前来就诊的人少不得千恩万谢,李珺指了两个仆人到永安堂帮忙,名义上是帮忙,实则是在这不太安定的时候明里暗里护着药铺的安全。
但即便如此,史曦还是忙的脚不沾地。这些从四里八乡涌来的村民大多在城里没有房产,有熟人的还好,觍着脸在熟人家里住上几天避一避还能有个落脚处,可大部分人无处可去,只能拖家带口在沿街的墙角回廊找个干净地方躺下,棉被一裹就这么过夜。
眉山四面环山,昼夜温差本就大,这些人一连在街上睡了几日,连年富力强的青年都顶不住,何况是抵抗力本就差的老人和小孩。
杨神医毕竟年事已高,师兄妹二人怕把他累出个好歹,只重症才敢烦劳他,主动接手了药铺的大部分患者。
单这一上午,史曦便接了十来个发高热的儿童病患。孩子们小脸烧的通红,此起彼伏的哭声让负责喂药的史曦一个头两个大,杨平疾见状不忍,主动开了永安堂的后院,把杨家的宅子让给这些带孩子的病患挤一挤。
“其实何必如此呢,南诏据此两千里,中间重山连绵,就算要打,敌军也不可能这么快打过来,你们若回自己家,哪里用受这个罪。”史曦劝了两句,见村民们一个个脸色蜡黄,却一脸固执,叹息着闭了嘴。
“他们也是没头的苍蝇,家里抵事的男人都被抓去充军筑墙了,留下老的弱的,连个主心骨也没有,自然是听风就是雨。”
杨听莲一个向来对医术不感兴趣的,今日也被抓来做壮丁,见史曦忙的脚不沾地,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朝旁边的凳子努了努嘴:“去把朝食吃了,我早起买的饼子,你这样忙身体吃不消的。”
史曦确实有点低血糖的症状了,闻言朝她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就着凉水啃饼子。
看来卖饼的这户商家平日里生意不怎么好,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摊,一个大饼咬在嘴里又硬又难吃,面都没怎么揉匀。
史曦费劲儿地嚼了半个,便见一仆人打扮的黑瘦男人风风火火闯进铺中来,见着坐在一旁啃饼子的史曦,焦急道:“姑娘快给看看吧,我们少爷被蛇给咬了!”
史曦咀嚼的动作一顿,就这么把一口饼子咽下,谁料差点噎个半死,又急忙拿一旁的水壶往喉咙里灌。
待她这边拍拍胸口缓和下来,便见一衣着锦绣的贵公子随后进来,面上挂着不耐烦,嘴里振振有词:“昌贵,都跟你说了我那蛇没毒,小龙是个好孩子,它不是故意咬我的。”
说罢撩开衣袖,大大咧咧地往史曦面前那么一坐,伸出胳膊给史曦看:“不信你让这女医使看看,都咬完快一个时辰了,有毒早死了!”
一旁被唤作昌贵的仆人闻言连声呸呸呸,史曦拿自制的棉球给他那伤口消了消毒,细细查看了一番,两个米粒大的口子红艳艳的,周围没红肿没发黑,确实不像有毒的样子。
又给这人号了脉,脉象平稳,史曦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别的症状?呼吸急促?手脚发麻?”
“没,我真没,小龙是我托人从山里抓的,那人在山里打了一辈子猎,还能分不清有毒没有?今日不过是下人们大惊小怪让它受了刺激,这才给了我一口。”那公子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正说着话,坐没坐相的往椅背上一靠。
原是个养蛇当宠物的富家公子。
史曦没来由一股子憋在胸口,语气冷漠道:“此时城中人心惶惶,永安堂每日要救济的病人不计其数,既然公子没事,就不要在此处添乱了。”
谁料她这么一说话,原先坐对面的人却惊喜起来:“诶,我认得你,你是史闻洲的妹妹是不?我姓石名无忌,和你大哥原先那可是刎颈之交!”
史闻洲原先遍地是朋友,连街边整日游手好闲的无赖都能和他搭上话,史曦闻言并未对石无忌区别对待,哦了一声,继续忙自己的事。
谁料对方却来了兴趣,看了眼永安堂的装饰,双眸晶亮:“你在这儿学医?真是难得,女医使可是少见,我观你动作熟练有条理,尽不像是来玩玩的。”
史曦今日本就累到不想说话,听到这话彻底憋不住火,转过头来冷笑道:“石公子以为别人都同你一样,三天两头只知玩乐?永安堂乃清净之地,容不得公子这樽大佛,公子的宝贝宠物不是受惊了吗,公子还不赶紧回家好言安慰。”
石无忌闻言噗地一声笑出来,面上无一丝恼色,反而对史曦更加好奇:“没想到,闻洲的妹妹竟然还是个脾气火爆的小炮仗,怎么一点就着。”
史曦见状还要说什么,石无忌连忙摆手后退,笑着道:“我这就走,绝不打扰妹妹治病救人。”
说罢,带着仆人一溜烟离开了此地。
史曦原本以为这个小插曲到此就结束了,谁知第二日,她又在门口看到了这个人。
石无忌这次也不进门,就这么搬了两车的棉□□粮,往门口大大咧咧地一坐,指挥着下人给门口前来就诊的流民发物资。
“这人家里很有钱?”史曦皱眉看向外面的景象,史家这两日也在设置了救济的棚屋,她是清楚其中的花销的,是以对这公子哥的手笔感到意外。
“我让你多出外面走走,少学我哥往医书里钻你还不听。”杨听莲一边砸着药杵子,一边对史曦说道,“这石家早些年可是和程家并立的大户人家,只可惜这石无忌父母去世早,这石无忌又整日里只知玩乐,和那些游侠混在一起,石家眼看着后继无人,这才有衰落之相。”
杨听莲说罢,愤愤地砸了几下,不知是褒是贬:“这公子哥虽喜好玩乐,但心底是不坏的,就是傻了点,总喜欢送人钱。石家虽然就他一个独苗苗,也禁不住他这么败啊。”
史曦事不关己地听了几句,便继续忙自己手里的活。
谁料中午时,眼看发完了物资,那石无忌竟闪到史曦跟前,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史妹妹,我请你去吃饭好不好,你累了这一上午了,该吃点好的补补。”
史曦暼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不必了,镇上的酒楼都歇业了,更何况,我这后院有厨子。”
“啊!既然如此,史姑娘不如留我吃顿饭?”
史曦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但想着这人今日捐了那么多物资,帮永安堂减轻了不少压力,她不该连顿饭都不给,略思索片刻,朝这人问道:“是只添你一人碗筷,还是身后这些人都要?”
石无忌看了眼身后的仆人,连忙澄清:“只我一人便够了,他们回家吃!”
史曦无语,心道你不能也一起回家吃吗?但面上还是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往后院报饭去。
门外,立在一旁的昌贵一脸为难,皱巴着脸劝:“公子,老夫人还等您一起用膳呢,您这就不回去了?”
“回个屁啊回!”石无忌合上扇子,在昌贵头上敲了一下,“你回去就对祖母说,她不是老念叨什么孙媳妇儿吗,小爷这次对这史家妹妹一见钟情,小爷这就准备把她讨回家做媳妇儿!”
昌贵心道你跟个大佛一样搁这儿显摆一上午,人家史姑娘连个眼风都没给你,你讨哪门子媳妇?
但心里话自然不能对小主子说,昌贵只能委婉劝道:“公子,您这钟情的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您都不打听一下人家姑娘婚配与否?有无婚约在身?”
石无忌准备往后院走的脚步一顿,犹疑道:“我先前听史闻洲说她妹妹今年才十五,他走之前没听说家里有喜事啊,你快去打听,打听好了速速报予我知晓!”
昌贵诶了一声,得了命令,牵着两辆空车离开。
这边,石无忌觍着脸加入了杨家后院的饭席,只不过顾忌着他是外男,史曦拉了杨听莲回屋里吃。
今日的厨子是史曦从家里薅来的,反正酒楼不开张,有上好的厨子她不用白不用,这么累死累活,她总不能亏待自己。
石无忌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虽说平日里作风随意,但该用到礼仪教养时他可是有童子功在的。且这人说话风趣见识广博,一顿饭下来,连杨老神医也对他改观了三分。
用过午饭,史曦到药铺抓药,石无忌眼尖,连忙跟上去:“史妹妹,午饭过后不歇息一会儿吗?这就要忙了?”
“已经歇过了,石公子,你为何一直要跟着我?”史曦顿住脚步,抬眼看向面前这个一脸嬉笑的男子。
“我对史妹妹一见钟情,跟着妹妹是想讨你欢心,我希望娶史妹妹为妻。”
石无忌口出惊人,吓得史曦连忙退后了几步,再一转身,便见刚刚洗过手准备去前院的杨平疾和杨听莲也一脸诧异地立在廊下。
史曦刚要说话,杨平疾急匆匆走近,老母鸡护鸡崽子一般将自家师妹拉至身后:“石公子,我师妹早年已有婚约在身,事关女儿家名节,这般玩笑开不得的!”
“你有婚约了?”石无忌盯着史曦,一脸不可置信。
史曦心道,虽然我目前也不是很想承认那门娃娃亲,但先拿来挡挡眼前这个人也不是不可。
于是点点头,正色道:“是也,所以公子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算起来,你我相识还不到一天,公子不该这么草率的。”
“不,不是不到一天。”
“什么?”史曦不解。
石无忌看着她的眼睛,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认真:“我说我与妹妹相识,细算起来从昨日到今天已经一天零一个时辰了,你若了解我的性子,便知我也并非草率决定。”
史曦愣在当场,有心反驳,却不知说什么好。
看了她半晌,石无忌忽然自嘲一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永安堂。
傍晚,苏雁回抱着话梅罐子,又惊异又八卦地看着丈夫:“此事当真?那公子哥居然真当着你们的面求娶曦娘?”
外面一阵脆响,受母亲吩咐来给姐姐送老鸭汤的苏辙呆立在廊下,耳边似有闷雷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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