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小花园-
这样的宴会场合, 傅润宜待得不自在。
反观傅雯宁就十分如鱼得水。
这桌坐的似乎是孟家一些不太紧要的合作方,都是生意人,三两句聊到一块, 一拍即合, 傅雯宁甚至顺手谈下了一笔生意,跟人交换了名片。
孟舒的父亲正在台上为爱女致辞。
相比于其他人的交头接耳,傅润宜朝四周张望两下的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却还是被身旁人捕捉,傅雯宁斜扫来了一眼, 声音不高。
“你在找谁?”
傅润宜犹豫了一会儿,偏过头,低声问:“孟小姐的成人礼,她哥哥的朋友,会来吗?”
傅雯宁犀利道:“你想见孟献的哪个朋友?”
傅润宜抿唇,吐不出半个字。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趟过来收获匪浅, 傅雯宁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罕见地细语轻声, 似诱导一般:“傅润宜,你要是不讲清楚,我可是很难帮你的。”
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崇北, 下一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细弱的心潮一股股地往一处聚拢,渐渐汇成强流, 迫使傅润宜开口。
“那天听你跟方先生聊天, 听到你们在说原惟, 他今天会来吗?”
傅雯宁的表情变化不大,却十分微妙, 看着刚刚轻声说话的傅润宜,一股不可思议如同水面上的涟漪纹路,在她眼底一圈圈扩散开。
“你打听原惟?”
傅雯宁如此反应,傅润宜并不意外。
她很清楚自己和原惟之间差距,她打听他,就像浮游生物忽然关心起宏观宇宙的课题,是不合时宜的,即使一早想得明白,这一刻,她低头捏着自己裙子,仍感觉到一场小型坍缩在心脏内发生。
随之而来的掌声如雷,致辞环节结束了。
傅润宜也跟着气氛一起鼓掌。
正式开席,装饰颇繁的宴会厅内被鱼贯而入的服务生几乎填满,傅雯宁看了看周遭,收回目光,对傅润宜说:“先吃饭吧。”
傅润宜“嗯”了一声。
胃是情绪器官,再好的佳肴也越不过沉重的心情,很难启动食欲,傅润宜只象征性地吃了两块餐前的水果。
傅雯宁一贯自律,对这些装盘精致却可能热量爆炸的食物也不怎么感兴趣,观察到附近开始有人渐渐离席,她笑着对一旁刚刚跟她聊过天的几人说失陪,拉着傅润宜起身朝外走去。
小花园里,酒店负责统筹安排的经理,被傅雯宁拦住,她口才一贯好,脑子又灵活,三言两语就营造出孟舒某个亲近姐姐的身份。
说好像座次安排出了一点小问题,想要重新确定一下今天的到场名单。
经理不疑有他,立马命人取来复印单子核对,同傅雯宁说明情况:“我们这里的名单只有这一部分,因为有些贵客是由主家亲自安排的。”
“好的,麻烦了。”
等经理一走,傅雯宁将手上的四张单子分给傅润宜一半,“找吧。”
来宾很多,她们看得也仔细。
但的确没有原惟。
傅润宜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好似一只只徒劳奔走的蚂蚁,她抿住唇角,所谓一瞬执念也如同草间的一粒露珠,稍稍见光,即无了踪影。
手指捏紧单薄的纸,连叹息都是无声的,傅润宜正想说找不到就算了。
忽然,傅雯宁看着某个方向,嘴角一翘,悠悠感慨:“傅润宜,你好像总有一点好运气。”
见傅润宜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挑动眉梢,一字一顿地提醒——
“原惟,出来了。”
傅润宜先是看着眼前的傅雯宁,然后才顺着她的目光所指,转身看去。
大概是小寿星的喜好,小花园里装饰了不少鲜花气球,玫瑰选的是戴安娜,气球也是类似的粉红色,而在这片少女置景后,原惟穿一身烟灰色的衬衫,袖口折至小臂,黑色的西裤修长笔直,随性中又透露出几分清冷严肃,站在白色拱门前的台阶之上,像是刚刚从室内出来,面上有几分寻觅的神色。
原惟的目光已经看向此处,与此时转身的傅润宜不偏不倚地对上视线。
傅润宜微怔住。
如同一处正被蚀化的石像,只觉得眼底蓦地一酸。
“过来。”
听到居然是原惟主动开口,傅雯宁露出更有意思的笑,低低地留下一句话,说去旁边等傅润宜,便转身先走了。
为了配小礼服,傅润宜今天穿了傅雯宁给她准备的高跟鞋,鞋面与地面的敲击声,咚咚似与心脏的跳动声同频,朝原惟去是她的一种本能,走到原惟跟前,她才渐渐缓下脚步,如同身负一根被拉扯到极限的橡筋,不能再往前了。
原惟却在这时牵起她的手。
裙角翩然荡过丛丛鲜花,随一只牵引她的大手,不知道方向地向前。
他们的手心紧合,热度交融。
傅润宜却听见一声彻底的崩裂,将她从刚才近情情怯的迟疑里猛然拽出。
小花园目前没有什么人,可拱门位置随时都可能有人进出,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走了半分钟,两人停下来。
花圃附近也不是原惟认可的聊天场合,但好在隐蔽安静。
本来的计划是飞去新湾,在傅润宜的小屋子当面跟她说一些事情,没想到傅润宜会忽然回了崇北,这不仅打乱了原本的计划,甚至连原惟的情绪和逻辑也都受到了干扰。
原惟根本没打算关心其他人,但是现在不得不问:“听说你养父生病了,去医院看过了吗?”
傅润宜点头,说看过了。
“傅润宜。”
原惟很认真地喊了她一声,目光也比较沉,“你的身体不是很好,不适合做任何配型,医院也不是好地方,不要再去了,如果你对你的养父有任何救治意愿,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你自己不要掺和进去。”
这段话有点长,傅润宜从第一句“你的身体不是很好”就试图去分析这是不是关心,最后听得有些发懵,好像关心含量超标了……显得像无人会当真的客气话,就像刚刚席上傅雯宁同一个潜在客户聊天,对方热情说宜都有许多风景名胜,有机会一定来玩,到时候好好招待你。
虽然原惟不是会讲客气话的人,她也担心是自作多情的错觉。
傅润宜如实对原惟说:“我对他没有什么救治意愿,雯宁也不让我见他了。”
“你在崇北会待多久?”
“很快就会走了。”
傅润宜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也不是很喜欢待在崇北。”
原惟知道傅润宜不是很喜欢待在崇北,也正是因为清楚,才有些棘手,大概过了两秒,他又道,“之前你说你不会回崇北,你来崇北为什么不告诉我?”
眼前就是自己最想见的人,傅润宜目光一瞬不瞬地仰头看着,灿灿的,唇瓣微微地分合,声音支吾着,最后却说:“……是傅先生生病了,我忘记告诉你了。”
“傅润宜,你知道你撒谎的本事很差劲吗?”
“我知道。”
她真的是……一面张口就敢编假话,一面又什么都敢承认。
原惟头疼到想要叹气,最后轻声在心里说算了,他不想因一时口舌之快,让傅润宜陷入自我怀疑,反省自己有问题。
“我知道你是来看你养父,你以后还会回崇北吗?或者说,你愿意待在崇北吗?”
傅润宜诚实地摇摇头,“应该不会。”
即使某天傅学林病逝,如果傅雯宁不给她打电话,她也不会特意来参加葬礼。
原惟眼眸聚起一抹暗光,抓在她胳膊的指节不由收紧了一些力道。
“你之前也说不会,可你现在不就在这里?”
“是傅先生……”
傅润宜声音弱下来,胳膊也有一点痛。
除了一些特殊时刻,原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力度对待过她,她也从没有见过这样质问她的原惟。
好像之前他们一直处在一个没有人提问,也不需要答案的简易世界里。
傅润宜对吵架是惧怕的。
她负荷不了过于复杂的世界。
如果每个人的世界都由不同的物质构成一层防御,普通人的世界可能是由密度不同的砖木砌就,而傅润宜千疮百孔的世界之外,只覆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一点点冲突,就会猎猎作响,不得安宁。
傅润宜更加不希望和原惟起冲突。
她尽可能地软声说:“原惟,我没有说谎,傅先生的病情我之前不知道,这次会来崇北是意外,我知道你家里有事,我不会打扰你的,我没有跟雯宁说我们是朋友,今天见到你,我很开心,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但是原惟好像就是不开心了,“谁跟你是朋友?”
“我知道,我没有在外面乱说。”
原惟疑惑地轻笑了一声:“你不是已经在外面乱说了?”
什么霸道男友不让她跟别的男人握手,不是描述得还挺到位。
傅润宜想了想,严格来说,她刚刚的表达的确有空言虚语的成分,她在雯宁面前提起原惟,虽然再无别话,但按雯宁的性格一定会怀疑,甚至叫人去查。
的确算是一种徒增麻烦的“乱说”。
傅润宜想说对不起,刚微微张口,又记起之前在新湾,原惟就已经告诉过她,他们之间,不需要这种无意义的道歉。
“这是什么?”
原惟从傅润宜手里拿过两张印满来宾姓名和身份的单子。
“我刚刚,在找你。”
傅润宜语速很慢,一时声音也有点堵,“但是没有找到。”
“那你现在找到了。”
原惟这样说着,看向傅润宜布满惆怅的脸,心间像被钝器抵了一下,喉咙生理性地涩堵,这种体验前所未有。
“傅润宜,这些天我没有联系你,因为我这边发生了一些事,有点复杂,我不知道——”
傅润宜永远都是认真听原惟说话的。
她非常喜欢原惟,也爱屋及乌地迷恋原惟的声音,跟他说话的每分每秒都是开心的。
甚至由这道一贯低冷的男声带来的一些问题,她都如同小鱼钻进活水里一样,情愿去困惑、去思考。
第一次,她生硬地打断原惟,轻微地点头说:“我知道,我在前几天在新闻上看到了。”
“对,我爷爷去世了。”
原惟应声,这也是他回顾梳理时,比较放心的一点,傅润宜知情,应该可以理解。
“现在葬礼结束了,但是这件事带来的一些影响还没有彻底结束,傅润宜,我现在有一个比较棘手的情况,不,应该说是可能会棘手的好几种情况,牵涉到一些人,也包括你,本来昨天就打算去新湾找你说清楚,有些事情还是要面对面——”
第二次,傅润宜打断了原惟,这次她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喊了一声原惟的名字。
傅润宜缺乏恋爱经验,却对这个桥段并不陌生。
庞茹之前谈过一个有背景的男朋友,在恋情了断前,那个人也是这样跟庞茹说,需要跟她说清楚一些事,因他和庞茹的恋情从未通知过亲人朋友,所以希望分手之后,庞茹也不要对外再传他们曾有一段旧情。
庞茹对待感情一直潇洒,拿了一点分手好处,之后接到一个非常好的项目,如此好聚好散,此后闭口不谈。
傅润宜不那么潇洒,也不那么需要其他好处,甚至她觉得她和原惟之间重逢相处的一个月也称不上一段旧情。
傅润宜低声说:“原惟,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愿意听你的。”
原惟轻怔。
不是没感觉到冲击,但又觉得这是傅润宜能说出来的话。
心跳悬空似的震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他爸为什么愿意帮他妈一再收拾烂摊子,而不是教他妈别捅娄子。
或许过于天真、过于傻气。
但他从不认之为错,自然舍不得去训诫打磨。
原惟低着头,捧着傅润宜的脸,拇指指腹摩挲在她眼睛下面泛红的肌肤上,胸腔内有种说不出来的紧缩感。
就像之前在酒店露台看见在小广场翻寻照片的傅润宜。
她没有找到那张合影。
但那一刻,他们似乎处在同一个情绪空间里,隔着露台,隔着马路,她所有无声的失望、低落、不开心,好像都会让并不擅长共情的原惟不舒服。
这次,离得更近,原惟感觉得更加清楚了。
“怎么感觉你要哭了?”
傅润宜喉咙里发涩。
想问能不能抱抱他,但她又觉得说话真的好麻烦,不想问了,她想到那句在她的备忘录里待了很多天的话,她想,这个拥抱本来就是她的。
她觉得自己可以去拿。
真抱住原惟之后,傅润宜感觉自己好了一点,如同堵塞的坚冰慢慢化成酸涩的水,她又很想跟原惟说话了。
“我有点难受,原惟,你不在的时候,我很想你,我自己炸小黄鱼的时候,烫到手指了……”
花圃附近是安静无人的。
但原惟不了解这家酒店的布局,所以也不知道此处正对着某间休闲室的窗户,而这扇窗户旁已经挤满了人。
起初是有人无意在窗口看到,猛然惊呼出声:“我去,那女的谁啊,抱上原惟了。”
其他人闻声围上来,一通观察讨论。
“这裙子眼熟,今天开宴前好像看到过,听谁说的来着,好像是傅家的千金。”
“傅雯宁?”
“傅雯宁?她不是跟方骏业……一直听说她野心不小,牛哇,傅家一个二流商贾,居然敢招惹原惟。”
“那倪笙月怎么办?原老爷子去世前,可是在病床上按着这俩人的手,说唯一的遗憾是没看到原惟结婚,不都说原家已经开始筹备让原惟热孝期低调完婚了吗?”
曾凯本来是路过,一听这话,正好笑地想说,你们这些传谣的真是缺德啊,谁他妈传的原老爷子在病床前拉着原惟和倪笙月的手了,离不离谱,要不你去医院死死看呢,看就剩一口气躺病床上,还能不能拉着两个人的手说话。
曾凯刚走过来,往窗外一瞧,话没了声,眉眼狠狠一皱。
人也看傻了。
小花园被布置的像草坪婚礼的浪漫现场,身处其中的一男一女,他也都认识。
傅润宜不是有一个她跟别的男人握手都会吃醋的霸道男友吗?怎么现在跟原惟抱在一块?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不,曾凯忽然大事不妙地想到,八竿子可能打得着一竿子。
读高中的时候,傅润宜跟原惟表白过。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而且当时原惟一视同仁地拒绝了。
曾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也记忆尤深,因为其他人表白不说精心准备礼物,多少要递一封情书吧,傅润宜表白是真简陋啊,连情书都没有。
当时曾凯看不懂,心想,这种气质寡淡的女生表白方式也这么寡淡的吗?
现在曾凯更加看不懂了。
曾经说“我喜欢你”和“我没有跟人恋爱的打算”的两个人,在楼下小花园,抱一块了。
但他比旁边这群叽叽喳喳的人,又多少清楚一些,起码知道跟原惟抱在一块的女人,不是傅雯宁。
“能好好看清楚吗?那他妈是傅雯宁?什么眼神呢,那是傅家的二小姐!”
傅家的真假千金早就是一桩陈年旧事,有人闻所未闻,惊讶道:“傅家还有二小姐吗?”
也有人还依稀记得旧事,想了想,恍然道:“啊?是被赶出家门的那个假千金吗?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叫傅润宜?”
曾凯一双眼睛雪亮:“不是她还有谁!”
此时此刻,女主角是傅家哪位千金似乎不是那么要紧,众人更加震惊的是,这场景里的男主角是原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原惟。
“不是……她就这么抱原惟?关键原惟还没有推开她,由她这么抱着说话?”
“我怎么感觉原惟有点想亲她,这是幻觉吗?真的!我真的感觉刚刚原惟有点想亲,是她让开了!天——我看到的还是真实的世界吗?曾凯!曾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曾凯也不明白。
他昨天才跟原惟说了傅润宜有男朋友,而且很离谱很霸道。
“我他妈也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吗?!”
第32章 32特殊情况-
傅润宜和原惟没有待很久, 也没有继续说上什么话,无声的拥抱占据大部分的时间,原惟感觉听了很久她潮湿起落的呼吸, 这个看似安静隐蔽的小花园, 很快就失去了安静隐蔽的属性。
傅雯宁和孟献几乎是同时出现的。
捕捉到脚步声的傅润宜,第一时间往退后开,下意识避嫌,和原惟拉开一段距离。
原惟几不可查地拧了拧眉,空置的手臂收回, 唇线也绷得平直,目光从傅润宜身上,侧滑出去,看向两个不速之客。
傅雯宁似乎是故意为之,此刻连道歉也显得毫不可信,她两手环抱, 脸上扬着一抹客套的笑容说:“不好意思啊,原大少爷, 不得不打扰一下,我妹妹是下午的飞机,现在——”傅雯宁适当地看一看自己手腕上的表, “时间有点赶了,我得送她去机场,你们如果还有话要说的话, 得麻烦聊快一点。”
傅润宜摇摇头, 轻声说:“没有了。”
她正朝傅雯宁走去, 才迈开一步,胳膊就忽然被一股强力拉住, 傅润宜的视线低低地扭回,看见一只大手,指节修长,手背凸起的青筋明朗。
她太熟悉这只手了。
过马路时,这只手总会将她拉至身边。
可能是她总喜欢边走路边摆弄相机,好像只要她离他超出一臂远,这只手的主人就会觉得危险,她像浪尖上的一点浮沫,本体被轻易地拽回漩涡,心跳无形中被推至高处。
或是一些灯光昏暗的夜晚。
她侧着头,看这只手,对比强烈地紧扣着自己的腕骨和手指,按进凹陷的枕面里,这只手微有薄汗,手背上的筋骨脉络随着气力所向,舒展又隆起。
又或是事后,床很小,她开始挑剔相拥而眠的睡姿,腰胯那儿有一处很敏感,这只手偏喜欢放在那儿,她只好慢慢往上挪这只手,被手的主人察觉。
他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又会错意思,以为她想要这样被哄着睡,傅润宜枕在他胳膊上,往他怀里贴,也不说话,有意让这个误会进行下去。
他笑了一声,低沉的气音带动胸腔微震,说着:“傅润宜你是小宝宝吗?要开夜灯睡,还要人拍背哄。”
而这只手,却一直轻而规律地拍着,直到傅润宜进入梦乡。
傅润宜久久地低头望着,眼睫掩住情绪,也没有说话。
原惟手指松开一些,从抓握住的小臂滑下来,捏了一下傅润宜的手指:“路上注意安全,我会去找你,有些事还是要正式地讲明白,很快。”
傅润宜想,或许这一步很重要。
虽然她表达了自己并不会纠缠都听原惟的意思,但原惟做事,可能有他的原则,或许会想跟她谈谈给什么好处之类的,毕竟他一贯慷慨大方。
人与人之间,很适合不明不白地聚头,却要清清楚楚地散去,如是想着,傅润宜便没再说什么,很轻地“嗯”了一声。
傅雯宁很客气地跟孟献告别,感谢孟家今天的邀请,孟小姐青春窈窕,宴会也办得很好,这一趟过来,希望大家都有收获。
傅润宜只对孟献颔颔首,充作打招呼,然后就和傅雯宁一同离开了。
快要穿过一处花廊时,傅润宜回头看了一眼。
傅雯宁也顺她的视线看去,她听见身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好像有点嘲笑的意思。
傅润宜不是很喜欢被别人凝视猜测的感觉,但又好像因为自己的人生并不缺这种经历,已经习惯了,所以除了一点心底的不喜欢,也并不会再产生别的激烈情绪。
坐在去机场的车上,傅润宜满身都充斥着一种回避不言的低落,她知道身边的傅雯宁一直在看她,但她不想说话,此时也不愿做任何解释。
她用自己最擅长的消极,对抗外界的所有疑惑,像一只缺水而紧闭的蚌,拒绝打开自己,也不想和外界交流。
但好在,傅雯宁并没有出声问什么,似乎并不需要傅润宜回答,她已然分析出答案,只在将傅润宜送进机场时,交代她:“你如果再来崇北,要先打电话给我。”
手边提着小行李箱,傅润宜有些恹恹的,低声说:“我不会再去医院了。”
“没让你去看傅学林,想回来就回来,我是说过你最好别回来,但你干嘛那么听我的话?咱俩有关系吗?我又不为你的人生负责。但如果来,还是要先打电话给我,知道了吗?”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逻辑全崩,又强词夺理得厉害,傅雯宁生硬地咳了一声,把司机刚刚给她的袋子甩出去,纸袋一角碰在傅润宜身上,语气冷淡:“饿了在飞机上吃。”
傅润宜接过来,朝袋内看了一眼,是两盒小点心。
“谢谢你,雯宁。”-
酒店置景粉嫩浪漫的小花园里,干站着两个冰山一样高大的男人,即使周遭满是粉红色的气球鲜花,气氛很难再往浪漫方向发展。
原惟看向孟献,问他现在不忙着宴客酬宾,过来有什么事。
虽然没有很明显,但两人实在认识太久,孟献还是察觉出此时原惟并不高昂的声音情绪里,有一种罕见的烦躁。
孟献说:“我来提醒你一下,对面有扇窗户。”
但现在好像提不提醒也无所谓了。
电影都放完了,这时候计较有人偷看,也没什么意义。
原惟转头望去。
何止一扇窗户,还有挤满一扇窗的人。
他这远远眺去的一眼,冷然无声,却好似台球开球,一杆子打散了数颗紧凑巴望的脑袋。
孟献也朝那边看了一眼,淡淡说:“现在女主角离场,那几张闲嘴也不是不能控制,你想怎么处理都好办。”
孟献自然不吃惊原惟和傅润宜的关联,毕竟原惟托他帮忙往傅家送请帖的时候,他已经讶然过了。
当时电话里原惟也没多说,一个月前,出差途中,刚认识的,这几个词,平平无奇地组合起来,加之刚刚亲眼所见的女主角气质温淡,似乎连一场艳遇都够不上。
原惟手里还拿着两张没有用的纸,他无意义地朝上面扫了一眼。
日光把纸页照得泛白反光,印刷小字,密密麻麻,看得人心烦。
“你不打算再详细说说吗?”孟献少有地表露看戏态度,语气依然是轻飘飘的,“给你出出主意什么的?”
“你能出什么主意?”
原惟扫了孟献一眼,似乎很瞧不上,“你有感情经历?还是结过婚?你还没有曾凯有用。”
孟献从善如流,点头说:“好,我替你把曾凯找来,去哪里?去你家?”
曾凯听了原惟那套几乎是复制黏贴过来的简易回答,一个月前,出差途中,刚认识的,能想到的恶俗桥段是“母凭子贵”,因在他心里,也唯有如此,逻辑才成立,此时才会导致原惟现在不得不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但是目前还没打算备孕的已婚人士曾凯,也不得不抽空思索一下……一个月,就把孩子造出来,有点过猛了吧?
原惟一直分心思索着其他事,手指捏着一只毛绒小桃子,听到曾凯猜测傅润宜怀孕,回过神,桃子捏扁,立即皱眉否认:“每次都做了措施。”
“每次?”
孟献发现华点,淡声道:“每次的意思,是一共多少次?”
原惟冷冷飞去一记眼刀。
“应该是不少次。”曾凯有理有据,“按常理和人的表达习惯来分析,一般超过三次,才会从具体数字变成每次。”
原惟立马将冰冷的眼刀转向曾凯。
孟献也望向曾凯,缓声道:“看来你分析对了。”
目光扫过两人,原惟俨然有了驱客的意思,“这就是你们出主意的态度?我家的酒不招待闲人。”
“不是……主要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现在正是考虑要不要结婚的档口,突然呢,冒出这样的事儿……”
曾凯说着,猛然一惊,想到某种可能,两眼都瞬间瞪大了,“不是吧!你之前说你在考虑结婚,你是在考虑傅家那个假千金啊?”
“不要这样喊她,她有名字。”
曾凯正处在一种不能消化信息的状态,还要被原惟提出来纠错,脑子里更是信息爆炸,他心想,我知道她有名字啊,不久前还是我告诉你,她叫傅润宜的。
“不是吧,原惟,你来真的啊?我帮你算了算,你们连头带尾在新湾认识了二十九天,就要结婚了?”
“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吗?”
原惟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离奇的事情,很是轻描淡写,“我纠正一下,不是‘就要结婚了’,是目前有结婚这种可能,现在不结也可以,就是要等三年,取舍问题,我要取舍,傅润宜也要取舍,当然我们之间不止这一个问题需要考虑,她好像也不喜欢待在崇北。”
“所以,你一直在考虑的都是你跟傅润宜之间的这些问题?包括可能出现婚后异地?”
曾凯合理发问,原惟的表情却凝重得像是听到什么低智言论一样,似乎如果这不是他的多年好友,他都懒得回答。
“不然?”
轻飘飘两个字被弹到曾凯身上,曾凯死死抿住嘴,像是被胶水黏住,随后松开,不可思议看着原惟,倒吸一口凉气说:“你会出现这种情况,感觉好像比你爷爷去世还要情况特殊唉……”
原惟没懂曾凯话里的意思。
孟献在这时出声:“你现在的情况是挺特殊的,但是你应该知道,你大伯能拉上你爸建议你热孝期结婚,什么前程什么孝道能搬的都搬出来了,其实就已经预想好你的结婚对象可能是谁了,他们可不认识什么傅润宜。”
曾凯紧跟着低声说:“其实,虽然这件事目前知情的人不多,消息也人口相传不知道怎么就失了真,但几乎所有知情的人,都默认是倪笙月。”
要么不结,要么是和倪笙月结。
毕竟原惟一贯的性格作风,旁人也不是不知晓,疏离冷淡,不喜拘束,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跟什么异性密切来往过,很难让人相信他对婚姻会有一些情感方面的期待。
婚姻在原惟眼里,可能是一次版本升级,他只会希望新版本好用,便利省心。
如此去想,只要说服原惟在热孝期结婚,没有比倪笙月更好的选择。
因她与她的家庭都与原惟和原家渊源颇深、接触紧密,应当是排斥反应最低,运行速度最流畅的一个版本。
原惟对八卦传闻的接收并不灵敏。
此时听完,只觉得很荒诞,嘴角轻扬,讥讽不掩:“别人默认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默认,我也不会默认。”
曾凯持续震惊,但明了一件事。
想到傅润宜说的那个不让她跟异性握手的男朋友,曾凯此时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心想,这下对上了,果然很离谱很霸道。
原惟还是倾向于自己思考,命令两位朋友,要么尽快离开,要么立马噤声,暂时不要来影响他。
本来原惟还顾虑很多,即使是在热孝期低调完婚,结婚也依然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今天傅润宜亲口跟他说,她什么都愿意听他的,其实原惟早就感受到了,他的任何要求傅润宜都不会拒绝,傅润宜甚至舍不得对他生气。
但是原惟没办法因此就放弃考虑——傅润宜并没有想要这么快结婚的打算,他也不确定傅润宜对婚姻的具体看法,她可能会不愿意来崇北,可能会舍不得她的小房子,舍不得阿同和姨婆,舍不得新湾的几个朋友。
这些常人看来可能无足轻重的东西,构成了她这几年全部的生活。
傅润宜不是一个适应性很好的人。
她可能会非常眷恋当下在新湾无所事事的日子,她对好和坏没有普世分辨,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她可能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她只喜欢她所喜欢的人和物,并且认为那就是最好的。
不过今天见到傅润宜之后,原惟顿减许多踌躇疑惑。
他本不应该在傅润宜掉眼泪的时候产生一些旁枝末节的念头,但她眼睛睫毛都湿漉漉的样子实在漂亮,瞬间让他想起在新湾的日子,傅润宜总爱在床上哭,除了床上,也从没见过她掉眼泪。
她靠着自己轻轻一哽咽,原惟胸腔一沉,又觉得很心疼,不由地想去亲她的额头,想要哄哄她。
但是傅润宜湿红的眼睛移开目光,很不巧地低头擦泪,避开了。
傅雯宁带傅润宜离开的时候,原惟非常不舍。
这种放不开的情绪上一次出现甚至要追溯他几岁大被送出国念书,他跟原夫人说他不想去很远的地方,但没有用,那时候的原惟只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小崽子。
而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原惟,早就明白,一个没有能力的人,他的个人意志也同样微不足道,个人决定只有跟大局走向挂钩才会有不可撼动的可能。
同倪家来往密切的大伯,或如孟献所说,可能认为只要原惟明白利弊,接受热孝期结婚,那么就没有比倪笙月更好的选择。
并没有立刻拒绝结婚提议的原惟,面前貌似只有一条必经之路,所以甚至没有一个人表露心急,在他面前提及倪笙月,只叫他自己好好想想。
原老爷子临终前拉手点鸳鸯谱是假,但倒真说了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看到原惟结婚,原家是传统家庭,他的父亲和大伯都是孝子,也希望原惟能当贤孙,外界也有人看着,给爷爷守孝三年的规矩不能破。
而未来的工作规划里,原惟三年之内必进董事会,已婚身份有利于他的个人形象,股东们也不容易提出异议,能减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热孝是百天,不长也不短,综合考虑诸方因素,如果有合适的对象,尽快完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原惟不表认同,也没有反驳。
他明白自己是拿菜单的人,而现在的他也擅长沟通点菜,照顾傅润宜的口味,让她来选。
第33章 33相对论-
傅润宜归心似箭, 想要快点回到新湾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但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心情并没有好转。
她忘了之前自己试图忙碌的时候, 对小屋子进行了一番改造。
家里那些占地颇大的绿植, 长势不错,枝繁叶茂,但跟她还很不熟;新换的沙发垫子也不如原来的颜色顺眼;设置了定时的扫地机器,虽然勤快地维持地面整洁,但傅润宜嫌弃它到处转悠很碍眼, 于是上前关了。
坐在沙发上,傅润宜思索着如何复原。
离开的时候,傅润宜搜索自己家周边几个可以寄养宠物的店铺,认真查看它们的评分和顾客留言,发现每一家都有差评的傅润宜,不放心把自己的小猫送去任何一家。
于是联系了庞茹, 问她能不能帮忙照看。
这几天庞茹每天都会发小猫的生活照片给傅润宜,小猫被照顾得很好, 好吃好喝,庞茹工作室的几个小姐姐都很喜欢傅润宜的小猫。
庞茹收到傅润宜回新湾的信息,来送小猫, 一进门被室内的景象惊住。
她拨开一片长长的肾蕨叶子,这是挂墙上的,瞅瞅四周还有三四盆她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盆景, 同样的占地不小。
庞茹问傅润宜:“你这是在家里干什么啊?宅女当够了, 打算转型野人赛道了?”
在庞茹来之前, 傅润宜已经较为深刻地反省了一番,此时搬来椅子, 站上去,取下那盆肾蕨搁在矮柜上,对庞茹说:“我现在明白了,人不能在深夜做决定,更不能在深夜下单购物,这些植物你要不要,可以放在你工作室里摆着,还有那个——”
傅润宜指向靠墙休息的扫地机器,“我家太小了,也用不上。”
两拖把就能解决的地方,这个笨蛋圆饼机要磕磕碰碰转悠半天。
“都给我?”庞茹指了指自己,“那你买来干什么的呀?”
傅润宜想了想,回答道:“买来试试,现在试了,好像不太行。”
庞茹放下小猫,去看了看旁边扫地机器的盒子,惊喜道:“这还在试用期,不喜欢就退了呗。”
傅润宜立即摇头:“那多不好意思,我自己突发奇想,却要别人白忙活来买单,退货也好麻烦的,我就送给你吧,你的工作室大,应该用得上。”
庞茹也不再多客气,“那我就收着了。”起身看看周围葱郁的绿植,犯难道,“这些也都送给我?”
傅润宜点点头。
这就是她想到的处理办法,把多余的东西送出去,让它们在别的地方物尽其用。
虽然不太了解景观盆栽,甚至叫不出来这几盆植物的名字,但是不妨碍这几盆绿植品相颇高,一脸贵气。
庞茹问道:“你这也花了不少钱吧?”
“除了那盆肾蕨,其他是有点小贵。”傅润宜诚实地说,“这盆肾蕨我就不给你了,我那天听盆景公司的人说,好像小猫很喜欢这种植物,喜欢咬着磨牙,其他的,你带走吧。”
“我今天带不走啊,我今天开的两座车,明儿问人借辆皮卡来运吧。”庞茹又将傅润宜家客厅打量几遍,除了这堆绿植没什么大变化,好在马上她给盆栽移走,一切又都能复原了。
庞茹是过来人,懂这种强烈的情感起伏中,女孩子难免会有点奇怪的购物冲动,她见过不少刷爆信用卡的,但像傅润宜这款致力于打造野人洞穴把自己藏起来的,还是头一回见。
不过也能看出来,那个男人对傅润宜的影响不小。
“现在是什么情况?彻底了断了?”
傅润宜想起原惟最后跟她说的话,眉眼低了低,说:“还没……”
庞茹眉头一拧,声线一扬:“‘还没’是什么意思?这趟去崇北,你们死灰复燃了?”
傅润宜摇摇头是:“不是,他好像有结婚的打算……要跟我说清楚。”
庞茹立马开骂:“妈的渣男!正常人谁他妈结婚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定下来的事?啊?知道自己要结婚了,还要来招惹你!什么男的啊,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真为他以后的老婆捏一把汗。”
明白朋友是在为自己气愤,但傅润宜也要如实转告自己听来的消息,原惟或许称不上循规蹈矩,但是也绝对不是道德败坏的人。
“好像就是很突然,他爷爷去世,唯一的遗憾是没看到他结婚,可能还有一些其他考虑,总之他现在要在热孝期低调完婚。”
“笑死,还守孝,资产过亿了吗还搞封建传统那套!”
傅润宜弱声道:“那肯定是有的……”
庞茹恍然,那是明成杰表哥!
明家资产都能排进新湾前十了,资产过亿不过是洒洒水的事。
是她迷糊了。
但这事也不能怪她,好好一个有钱公子哥,放着豪华大酒店不住,天天窝在傅润宜这个小屋子里,又是陪傅润宜练球,又给傅润宜做饭,她恍惚之中都以为傅润宜找了个吃软饭的。
庞茹先是抿抿嘴讪讪说:“好吧,看在他家那么有钱的份上,我就理解一下他家的传统。”
随后厉声转折道,“但是——”
“再有钱也不能欺骗别人的感情吧?”
傅润宜说:“他没有骗我。”
庞茹闻声立马皱起脸来,哀求傅润宜清醒:“你这就是被骗惨了!我的小傻妞!我早就跟你说了,好看的男人只适合玩弄,不适合心动!这次你就当长个教训吧。”
傅润宜想说自己并没有亏大了的感觉,反而她觉得自己赚了不少,只是有些贪心仍存,想着如果能再多一点就好了。
她之前看过一本书,书里说:爱情是一种相对论,想赢的人输了,才算输了,无所谓输赢的人,输了和赢了其实是没区别的,都是一种能接受的结果。
但是这样说,茹茹肯定不会理解。
因为作为朋友,只会希望自己朋友拥有好的结果。
所以傅润宜不再解释,也不想茹茹再为此气愤不已,她点点头,乖乖地说:“知道了,茹茹,我请你吃饭吧,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餐馆。”
那还是原惟带她去吃的,一家有点贵的私房菜,但环境和菜品都很好,非常对傅润宜的胃口。
傅润宜从来没有认真去研究过自己到底偏好吃什么菜,她永远是那种多人聚餐中配合他人点菜口味的人,就像调色板上的一点白色颜料,掺进哪里都很和谐。
傅润宜几乎从来没发表过自己的饮食喜好,因为这种随便吃吃,不好吃也可以吃的日子,她过了很久。
是那天原惟告诉她,据他观察,傅润宜喜欢吃有一点辣的菜,这家私房菜的好几道招牌都完美符合。
傅润宜把原惟点的菜通通尝一遍,发现自己的确是更喜欢有一点辣的那几道,不辣或者过辣的菜,都没有那么喜欢,但也可以吃。
原惟对她说:“以后你可以不说‘随便’,你并不是怎样都可以的人,你现在有自己的喜好。”
庞茹睨了神游的傅润宜一眼,叹气说:“你今天这都送多少东西给我了,还要请我吃饭啊,我请你吧,庆祝你重回单身队伍。”
傅润宜回过神,有些纳闷:“我一直都是。”
庞茹皱起眉,久久才出声:“……那你之前跟明成杰表哥那算什么?”
“玩玩。”傅润宜语气非常认真。
庞茹疑惑爬满脸。
傅润宜道:“不是你之前说,这种关系比较自由,也更适合当代年轻男女吗?”
“我随口的渣言渣语,你全听心里去了?”
傅润宜诚恳地说:“嗯,因为我也觉得很好。”
“如果我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了,才警醒自己不要和其他男生来往过密,那我根本不是真正喜欢他,可能只是害怕自己失德,真正的喜欢是潜意识在排他,在没有任何约束力的情况下,在千万种选择面前,我都选你,只会选你。”
庞茹叹气道:“小傻妞!这种不确定的关系都是互相没有责任的!”
傅润宜说:“我明白,确定的关系里有确定的责任,确定性会使人安心。可是,我们都是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的成年人了,其实并不需要谁来对我们负责,也不会喜欢连接彼此的感情里只剩下一点责任——人类想要的,一直都只是确定的爱而已。”
庞茹长久沉默,原先激昂的情绪也如浓色渐渐褪去,最后喉咙动了一下,声音温和而偏低:“傅润宜,你真的……你有时候蹦出来一些奇怪的话,会让我一面觉得很有道理,一面让我顿悟,原来是我变成了很庸俗的人类。”
傅润宜的眼瞳眨了眨,“很奇怪吗?”
“就是有种大家慢慢长大,无论主动加入还是被动改造,都被污染成差不多的奇形怪状了,只有你还停留在干干净净的胚胎时期。”
说完,庞茹又叹声,“唉,之前老说你太宅了,想要你多接触社会,找点正经事情做一做,其实也是我太想当然,其实这社会挺烂的,也没有什么好接触的,一群看似在干正经事的人,干着干着就开始搞不正经的勾当,遍地皆是。”
庞茹侃侃而谈:“那森林里的大猴子,每天除了睡觉就是摘香蕉,有人说这猴子不正经吗?没有,怎么换成人,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不想和社会接触就是没正经事做呢?这种批评合理吗?绝对不合理啊!”
傅润宜用崇拜的眼神看向庞茹:“茹茹,你说的真有道理!”
庞茹笑笑,收下夸赞:“是吧,听我的准没错——过几天,我来接你去拍一个腮红广告,干完这票,咱就搁家快快乐乐当大猴子。”
“啊?”傅润宜一瞬呆住,“还要拍广告啊?”
庞茹揽着她的肩膀,提醒她带钥匙出门,话语春风一般柔柔说道:“这个腮红广告不用全身出镜的,不用减肥,你现在这个脸部状态正正好,你想啊,你现在刚刚告别一个大帅哥,不管怎样,心里是不是空落落的,有点放不下,有点惦记,有点不舍?”
傅润宜的手被庞茹抓起来,贴着自己的胸口。
其实不用感受,她早就被这种并不浓烈却挥之不去的情绪包围,傅润宜如实说:“有,有一点。”
“是吧,难免的。”庞茹这样安慰,“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呢?忙起来,一旦忙起来就容易忘了,所以呢,你给自己安排一些事情做,就不容易惦记着了。”
傅润宜说:“我试过了,不太管用。”
庞茹“唉”了一声,露出此言差矣的表情,“那是你还没有忙到位,听我安排!”
傅润宜想了想说:“好吧。”
其实傅润宜暂时也不想一直待在家里当大猴子,因为她的家里,还有很多另一只大猴子的痕迹。
她时时刻刻都在想念原惟。
第34章 34假性头疼-
原惟最终还是下了逐客令, 将两位好友客气请走。
曾凯倒还好,孟献观察着结束思考的原惟,有些缜密的担忧:“原惟, 你现在有点高热的状态, 确定要这个时候回去沟通?”
曾凯并没有看出原惟有什么高热状态,他跟他老婆斗嘴的时候,都比此时的原惟更加情绪激动,在曾凯眼里,原惟显然很平静, 连话语都是慢条斯理的。
原惟似乎也快速自查了,没有反驳,而是说:“那刚好,这种状态可能也需要反馈一下。”
这种看似要商量实则没有什么商量余地的温和口吻,让曾凯幻视自己变成职级较低的下属在听原惟开会。
目送原惟驱车先行,曾凯纳闷地问身边的孟献:“这叫高热状态?”
原惟回到父母家中, 情况和他预想中截然相反。
终于清闲下来的原夫人没有在家休息,出门会友了。这消息是由破天荒下午待在家中的原先生告诉他的, 并且原先生鼻梁架着银丝边的眼镜,一边缓缓翻书一边缓缓说话:“多出去见见朋友好,你妈妈一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 反倒容易不开心。”
原惟走过去,拉开对面的椅子。
他的过往人生少有回避时刻,遇见什么情况就解决什么情况, 即使情况与预想不一致, 也很少徒增情绪, 自乱阵脚。
他坐下来,跟他爸聊关于结婚他的打算。
原家父子的日常交流很少, 原先生甚至从来不打电话询问原惟的工作近况,跟原惟大伯的沟通比较多。
很多话,明明可以自己跟儿子讲,却偏偏要通过他人之口转达,作用完全不同,意思也很明显——我的儿子是好是坏,我会管,旁的人,再亲近,有些事也不能越俎代庖。
之前傅润宜说在新闻上看到过,原惟大伯对原惟并不好的消息,原惟当时只作玩笑听,也没有多解释,他和他大伯之间的关系的确有些微妙,但倒不至于落到“不好”的境地里去。
虽然原惟曾打趣自己的母亲,说原先生对儿子和妻子的心疼不一样,但为妻儿兜底这件事上,原先生从无遗漏。
内法外儒的君子式人物,在“可为”和“不可为”的分辨上常常有新见解。
原惟的性格大部分继承于他父亲,父子都是不喜说教,不擅鼓励,把结果意义放在过程情绪之前,相对的耐心欠缺的人。
这也和他们所处的环境脱不了关系,因为几乎没有人会来跟他们说,能不能请你耐心一点,温情一些。
原夫人会这样跟原先生说。
原惟也只遇见过一个人,说他有点严肃,偶尔也要说一下“做得很好”之类的话吧。
长谈至天色渐晚,其间茶都换了一壶。
初初提及,原先生的确不知道傅润宜是谁。
原惟看着父亲从无听闻的表情,一边解释那是他读高中时原夫人教过的第一个学生,一边在心里想,这种连对方是谁都想不起来的神态,似乎的确很没有温情。
他们也没有在“傅润宜如何”“傅润宜做过什么事”“为什么是傅润宜”这类问题上过多交流。
可能是出于对原惟的信任,也是对自己前二十多年教育培养的信任,原先生觉得在这些基本的问题上,原惟会有自己的判断,无需多加匡正。
更多的是讲一些笼而统之的问题,引经据典,旁敲侧击,叫原惟自己去思考权衡。
直到原夫人归家,站在敞开式的茶室门口,茶室很大,她抬手轻扣隔板,才引去两道目光,原夫人说:“父子讲座什么时候下课啊?阿姨讲你们聊了快三个小时了,都在聊什么啊?再不结束,我可就要加入了?”
原先生偏过头,露笑,招手。
“正好,你来听,原惟现在单方面决定可能要结婚。”
“单方面?”原夫人朝里走去,纳闷道,“什么叫单方面?就算目前婚礼只能简办,笙月肯定也愿意啊,那孩子也就是看着要强、好点面子,其实还是小女孩儿心思。”
“不是倪家那个姑娘,是你以前教小提琴的那个学生——傅润宜。”将名字抛出,原先生喝上一口茶,看杯内银毫舒展,有作壁上观的意思,慢慢道,“这名字起得倒是很好。”
原夫人立时大惊,眼珠定了又转,像有爆炸式的诸多疑惑飞驰而来,在她表情之上形成交通堵塞。
于是“傅润宜如何”“傅润宜做过什么事”“为什么是傅润宜”这类问题有人问了。
天彻底黑了。
原惟也头一次在自己的身体里察觉到日落而息的原始感召,非常想休息,并且短时间不想再和人类有任何语言交流。
原本秩序井然的大脑思维,仿佛经历了一场三个小时的文火慢焙又投入另一口锅里快火猛炒,原貌尽失,五味杂陈。
好在最后的品相不错,没有质疑反对的声音。
原夫人疑惑尽解,心满意足,通知阿姨准备开饭。
原惟在餐厅闲坐,想着这个时候傅润宜应该已经落地新湾,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了。
他们似乎都不是很依赖网络的人,也不曾你来我往的一句句试探对话,聊天记录寥寥可数,往上翻,居然只有两条,傅润宜问他是不是出门买早饭了,他说马上回来。
原惟酝酿多时,才往里新添去一条:[吃饭了吗?明天会不会出门?]
似乎从没发过这么没意义的开场白,深感别扭,便将手机搁置到一旁,疑似撇清关系,装作那不是自己发的一样。
发出去的消息良久无人回。
不过也正常,傅润宜给每个微信朋友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原惟问过原因,傅润宜说不喜欢未读的消息附挂一个鲜红的数字,好像在不停地提醒她,这里需要点开处理一下,这让她有点焦虑,有点不舒服。
而真正要紧的事,傅润宜也不喜欢通过手机来处理,可能是真的跟当下社会有些脱节了,有时候她不太理解一些社交潜规则,与人沟通,屏蔽掉表情甚至是声音语气,她会分不清一些老道的话术和刻意的推拉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一个甲方十万火急地发信息给她说要明早补拍,傅润宜一早去影棚,等到午饭过后其他工作人员才慢悠悠到齐,并且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要跟她道歉或解释的意思。
原惟问她:“别人让你几点去你就几点去?”
“我会提前一点,人不应该守时吗?”
原惟自己虽然没有从事这类工作,却很清楚这种需要统筹多方时间又缺乏严肃性的工作领域,“老师”云集,咖位不明,拿散漫当艺术,拿出格当个性,很多人的时间观念都很淡薄,而绝大多数人都适应这种弹性的要求,应对灵活。
傅润宜这种过分老实、说什么都要往备忘录里记的人,反而显得很格格不入。
原惟眼眸沉了沉,话到嘴边最后也没有讲,笑了一下,回答她:“应该的。只是以后这样的事,你最好交给你那个经纪人朋友帮你确认一下。”
“茹茹也这样说,所以之后我都不再自己对接工作。”
傅润宜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急事,姨婆阿同他们有事找她,也不会通过微信。
她并不会时时关注,随缘处理信息,这个微信号的客服属性特别强,但不保证及时回复,傅润宜说,看到肯定会回的。
但很多时候她选择看不到。
他们在聊这个话题的时候,傅润宜的手机微信刚好是打开的状态,原惟扫了一眼,有一个顶着黑白侧影照的时髦男性昨天给傅润宜发了新信息,还是未读状态。
傅润宜给对方打的备注却一点都不时髦,姓名+妮妮推荐+“已发货”字样。
而对方发来的信息是——
[哈喽,美女最近有没有空?]
原惟提醒她:“新信息。”
傅润宜看了一眼,直接左滑,点了删除。
原惟问:“这是谁?”
傅润宜说,应该是朋友的朋友,之前在她这里买过桃,因所有下单顾客都打了同款备注。
她多此一举地跟原惟解释,通常买桃的顾客都会直接问,而且往往都集中在她发朋友圈广告的那两天,刚刚那个人感觉不像是想来买桃的,她不太想回。
原惟微微点头,声音缓缓拖着:“我感觉,你感觉得对。”
现代人大多都很注重隐私,朋友圈可见会设置时间范围,禁止他人随意浏览查询。
傅润宜的朋友圈并没有设置任何可见范围,可以随意浏览,很朴素,很规律,每年都会发几条,图文并茂,一翻到底,去年是卖桃,前年还是卖桃。
非常符合“新湾水蜜桃小傅”这个微信名称。
原惟点进傅润宜的朋友圈。
本来是忽然想看看傅润宜今年发卖桃小广告了没有,没想到,屏幕上很突兀地出现了一条新的朋友圈,新到十五分钟之前才刚刚发出,同样图文并茂,却和卖桃毫无关联。
一共九张图片,其中有三张是环境和餐品图,剩下的都是傅润宜本人,其中有一张图片里,有她朋友的手,因替她捋发而出镜,那人手腕戴着镶钻的细表,亮银指甲,显然是女生。
原惟手指滑动,将图片又一张张回翻一遍。
餐品和环境略过,人像细看。
傅润宜自己说过,大学误打误撞接触这行,因为签她的老板一直很照顾她,才陆陆续续做了好几年各种相关的拍摄工作。
但其实她不太喜欢被聚焦的感觉,可这张气质温静而独特的脸,似乎天生适合被镜头捕捉。
关于摄影,原惟不是专业人士,却也能很明显感觉出傅润宜的照片和其他模特照片之间的区别,模特似乎都需要很强的表现力,善用五官表情和肢体动作,而傅润宜看向镜头,即使不做表情,也自带情绪感。
像夜间生长的花,动态微弱,无需宏大的叙事也自成一种故事性。
非常引人探究。
这点原惟可以亲自作证。
照片应该是抓拍,傅润宜的朋友把她拍得很好看,宜喜宜嗔,但傅润宜不是喜欢宣之于众的那种人,这条朋友圈还是显得很奇怪。
尤其是配上这条文案。
[不知道爱情会什么时候降临。]
再尤其,是在过去其他文案的对比下——
[新湾水蜜桃特惠价,今年最后一批桃,实拍果图,一件包邮,售完即止。]
[新湾水蜜桃上市了,欢迎下单订购,皮薄肉厚,果香浓郁,天然生长,食用放心,果园现摘现发。]
[新湾水蜜桃特早熟品种已上市,甜脆多汁,一箱起订,脆桃发货,喜欢吃软桃的顾客收到后可静置两天,不影响风味,省内隔日可达,坏果包赔。]
……
这句“不知道爱情会什么时候降临”,掺在其中,突兀感不亚于《荷马史诗》里塞了一句火星文字。
这实在不像傅润宜会说的话。
但很快,原惟从端倪中发现蹊跷。
这家环境不错的餐厅内景非常眼熟,原惟想起来,自己之前带傅润宜去吃过,她尤其喜欢这家的几道招牌菜。
所以发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是在暗示他吗?
原惟有点想通了,不是很想笑,但即使故意皱眉盯着这条朋友圈,嘴角也还是轻轻翘了一下。
他觉得傅润宜有点肉麻了。
但再想想,傅润宜在表达个人感受方面一贯比较直接,其实跟不分场合表白的阿同师出同门,只是程度有异。
连过马路,她都会特意地小声地告诉他:“你刚刚这样拉我一下,我感觉,我像风筝,一直轻飘飘的,有人拽我一下,我就立马感觉到自己在对方手里的重量了。”
彼时的原惟没反应过来她这一通比喻的意思,后来反应过来,原惟自行翻译了一下:非常喜欢,以后还要。
原惟小幅点头,已经翻篇的傅润宜见此面露疑惑,原惟对她说,知道了。
原惟已经忘了那条未回复的信息。
只想着傅润宜和朋友在外面吃饭,还要发这种朋友圈,她现在不会在跟她朋友讲他们上次在这里吃饭的事吧?
原惟体会到一种陌生的假性头疼。
他想,傅润宜真的有点肉麻了。
傅润宜同样觉得这条朋友圈令自己十分不适,她并不喜欢在社交平台过多的展示自己。
但是她的手机在对面的庞茹手里,并且庞茹还对她苦口相劝:“就是要这么发!你知道恢复单身的第一件头等大事是什么吗?”
傅润宜当然不会明白。
庞茹双臂齐挥,很有经验地说:“最重要的就是!把这个单身可撩的信息,像打窝的饵料一样,重重地投进水里!这个诱人的气味必须尽快散发出去,速速吸引一批鱼儿们过来!”
“反正听我的没错,到时候你忙着跟一群帅哥聊天,就会很快忘掉失去一个帅哥的痛苦,这个叫‘量变引起质变’!绝对有用的。”
庞茹暂时性的将傅润宜的手机扣在自己这边的桌子上,因为傅润宜并不想散发单身可撩的气息,而且觉得“不知道爱情会什么时候降临”这种话听起来有点做作,正常人谁会被这种话钓到?傅润宜不理解。
她想删掉,但庞茹一直劝阻。
不仅如此,其实刚刚拿来傅润宜手机传照片,傅润宜微信里跳出一条新信息,那时候傅润宜正跟服务生沟通一道菜品的退换问题,庞茹看着新信息,脸一黑,手起刀落直接把来自原惟的信息删掉了。
当时庞茹火很大,要不是及时冷静下来,差点想将原惟的微信都直接删了,但是考虑到傅润宜,她不好做得太过分。
原惟发来的新微信是“吃饭了吗?明天会不会出门?”,马上都要结婚了,还给傅润宜发这种消息,想钓死谁?
想当魔幻现实主义的暖男是吧?
她这双眼实在看透太多!
庞茹删了都不解气,之后在吃饭过程中,不断输出原惟的坏话,并且分析得头头是道。
“就拿这餐厅来说,环境菜品是很不错,但你细想,正常的单身男人会一个人来这里吗?男的会约自己的好兄弟来吃这么精细的菜吗?他只是来新湾出差,怎么会这么懂?你看看外头,不是姐妹就是情侣,说明他是带女生来吃才发现这家店的,然后又特意带你来吃,实锤渣男!藏得深!”
傅润宜觉得庞茹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
“这个店,是明成杰推荐给他的。”
“好吧……”庞茹狠狠噎了噎,立马找补,“这也算一种变相的对上了嘛,再说了,古语云,有其弟必有其哥!”
傅润宜愣了愣,心想有这句古语吗?
庞茹吃了一筷子菜,断定说:“哥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六月份的新湾已经很热了。
饭后回家,庞茹开车将傅润宜送到附近超市门口,回来只走了一截路,进门放下购物袋,却觉得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傅润宜想到原惟第一次来她家的夜晚,新湾刚刚入夏,月季开放,茉莉吐芳,偶有草间虫鸣,夜风不燥不凉。
那是一年中,傅润宜最喜欢的时节。
就这样过去了。
洗完澡,傅润宜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庞茹打来电话,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是删了!多好看! ”
“我不习惯,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过度展示自己,就是会让傅润宜有这种不适的幻觉。
庞茹说:“喜欢你才盯着你,谁不喜欢看美女?”
傅润宜已经感觉到了这种所谓的喜欢,因为今晚她的微信里突然多了一竖排新消息。
大部分都是之前庞茹推给她的朋友,一水男性,上下和她差不过五岁,可能庞茹之前给他们一视同仁支了招,让他们主动来跟傅润宜买桃,这样从“搭讪”摇身一变“顾客”,不容易开局遭拒,毕竟新湾水蜜桃小傅回复顾客一贯是比较礼貌友好的。
傅润宜不想点开那些未读消息,都是忽然来问她“今年还卖桃子吗?”的,不知道怎么会这么有默契,难不成这些人真如庞茹所说,是那种一闻到有人打窝就立马游过来的傻鱼吗?
好烦啊。
连最后的一点客服工作也不想干了。
傅润宜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一个要被人类社会淘汰的怪人。
她搂着自己的小猫躺在沙发上,发愁到自言自语:“我也好想变成一只小猫,这样就不用再说人话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外面找干净的垃圾吃。”
说着,又想到再干净的垃圾里也找不到小猫爱吃的猫条,翻垃圾吃的小猫也好可怜,还很容易生病,傅润宜立马打消变成小猫的念头。
她还是要好好当一个人,过几天听庞茹的安排去拍广告,然后攒更多的钱,好好地养小猫。
可能有点累,她迷迷糊糊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体似乎缺了睡眠,这一觉睡得很沉,到早上天光隐显的五点钟才醒,她又挪回卧室睡。
这一觉没有睡久,电话响了。
是傅雯宁打过来的,傅润宜人还没清醒,只听那头在问:“原惟有没有联系你? ”
因捕捉到原惟的名字,她立时清醒了一些,但仍懵懵的,很困惑:“没有啊,怎么了?”
傅雯宁的沉默像是思考,过了一会儿,有些置身事外地说:“傅润宜,你知道昨天你跟原惟一块待的酒店小花园,对面有人吗?”
傅润宜更清醒了一点,却不太懂这话的语气含义。
“有人?有谁?”
傅雯宁说:“具体不清楚,但应该有不少人看到你抱原惟,今天早上,我已经听到两个版本的流言,第一个是你怀孕了找上门要原惟负责。”
傅润宜被惊到失声数秒,做了些心理准备,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还有一个版本呢? ”
“说我怀孕了找上门要原惟负责。”
傅润宜一时说不出话。
傅雯宁说:“崇北多的是这种没事干一天天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闲人,但有些话本来是轮不到这些闲人乱传的,不制止就是变相的纵容,傅润宜,你可能要有大麻烦了。”
傅润宜没彻底睡醒,也没完全明白。
但她想崇北那么远,发生什么事都和她没有多少关联,只是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影响到别人。
她又睡了一觉,这次彻底把前两天缺的睡眠都补回来了。
电话又响起,是庞茹打来告诉她已经约好了朋友的皮卡,下午大概三四点过去运盆栽,问她在不在家。
傅润宜说,今天一整天都不打算出门。
门铃响起的时刻,傅润宜正在看做猫饭的教学视频,看了一眼时间,才下午一点多,不免惊讶庞茹的朋友比约定的时间早这么多。
这间外婆留给她的老房子,只要不是坏到不能再用的零件,傅润宜都舍不得轻易换掉,比如阳台花纹过时的瓷砖,比如这扇门,还有这个按一下就响一下的老式门铃。
但是门铃真的只响了一下。
傅润宜刚从卧室走出来,那清脆铃声就消失了,转而是另一种更细微的声响组合。
有人在外头将钥匙插入了锁芯。
偏偏那钥匙是对的,严丝合缝地卡住再转动,咯噔一声,门就打开了。
傅润宜看着像凭空出现的原惟。
这场景跟他第一次来她家那晚,有许多重叠的部分,比如那晚她也是站在浴室门边,比如原惟也是站在进门的位置,再比如,两人四目相对时,原惟手上都有一把正确的钥匙。
只有开口的第一句话不一样。
原惟朝闭合的门看了看,视线转回到穿睡裙的傅润宜身上,问道:“门口那盆菠萝花呢? ”
“菠萝花……”
傅润宜嘴里低声重复着问题里的关键词,实则,像电脑开机前的一声嗡响,声音出来了,主机其实还没有正式运作。
她看着原惟,又看了看原惟手里抓着的行李箱,主机……似乎更难运作了。
但不影响声音。
“之前盆子碎了,我把它挪进来了。”
原惟点了一下头,反应自然又毫无卡顿。
傅润宜还是看着他,反应不过来,看到原惟手掌掩面,蹙眼打了一个哈欠,脸上有些困意疲态。
她脱口而出地问:“你,好像没休息好。”
原惟将行李箱推向一边,弯身,熟练地打开门口的鞋柜,把一双的深灰拖鞋拿出来。
鞋子很新,上个月才从超市买来。
他一边换一边说:“是没怎么休息好,本来准备在飞机上补一觉的。”
原惟太自然了。
自然到让傻站着的傅润宜感觉到不对劲……
第35章 35是雨林-
昨晚从父母家吃完饭, 原惟并没有如愿地进行休息。
这阵子原惟大伯对他婚事的关心程度,远胜他父母,但毕竟隔着一层身份, 有些话不便讲得太明, 加之老爷子去世后,有些事情还需要再跟原先生商讨,这些天往家里来得倒是很勤。
这次晚饭后过来,是临时有事要跟原先生谈,
偏巧赶上原惟也在。
大伯消息灵通, 见到原惟,笑容满面:“听你助理说你定了明天飞新湾的机票,还是那个科技公司的事?人生大事当为先,工作上的事先放一放也不要紧。”
原先生偏过头,与原惟目光有短短一瞬的交流,淡淡打趣自己的儿子, 也作回答:“是去新湾处理人生大事,但还未必能处理好。”
于是父子讲座又添一人, 你来我往,明显不似下午茶室的气氛平和。
原惟精神疲乏,面上不显, 一边应对如流,一边感慨,还好先将这些事处理了, 否则如果拉着傅润宜一块面对, 她有礼貌又擅长忍耐, 但放下茶杯起身,估计会垂着头恹恹地自言自语说不想当人了。
茶喝多了, 深夜回去,人睡不着。
傅润宜信息仍未回,想想太晚了,取消了打电话的念头。
这一觉原惟睡得很差。
早上又意外有访客登门,他将行李箱提下楼,摊在客厅,正在做清洁的佣人去开了门,将人迎进来。
原惟偏过头,看见几步外的倪笙月,衣饰靓丽,面容却有几分憔悴。
孟家的宴会后,酒店小花园里发生的一幕被许多人目睹,风言风语自行散开,原惟不曾解释,似乎也在任由这些声音发酵。
站在原惟面前,倪笙月莫名有种被人洞察却没被点破的心虚,对方将计就计,她倒不敢再提。
当年傅家真假千金的八卦逸闻,倪笙月也听过,得知来龙去脉,只淡淡唏嘘过居然有这种巧合,但并没有同真假千金中的任何一位共情。
圈子分三六九等,傅家当年如今都一般,她以俯视的目光打量她们,只觉得两人都如同橱窗里的瑕疵品,只不过破损的时间不同而已。
总归不完美,也没机会完美了。
傅雯宁这两年还有过听闻,太卖力的女人戾气太重,妄图在男人堆里厮杀也是一种不知变通的愚蠢。
而傅润宜,听到名字,倪笙月都反应了一会儿。
如果可以,倪笙月很想亲自去见一见这位毫无含金量、早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的“假千金”。
但可惜,她打探到的消息里,说孟家成人礼一结束,傅润宜就已经离开崇北,回了新湾。
当时,听到“新湾”两个字,倪笙月心里就有猛然一沉的直觉。
她的直觉一贯是准的,但站在原惟家的客厅,她还是要问。
“之前你在新湾待那么久,是因为她吧?不然我想象不到你们还有什么产生交集的机会,傅润宜,你知道我听到这个名字,脑袋第一时间是一片空白,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好像长得还不错,但似乎畏畏缩缩的,不太爱说话。”
原惟说了四个字:“比较罕见。”
她微微露笑,声音扬得更高,无形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你说她吗?”
“我说你。”
原惟看着她,“你一贯端庄大方,少见这样的言语刻薄。”
她轻叹又苦笑道:“你这样说,我会怀疑‘端庄大方’是什么贬义词。”
“你想太多了。”原惟云淡风轻,诚恳得近乎失礼,“不过,我的确不怎么欣赏这个词。”
到此,那张明明着急登门也绝不露出丝毫狼狈的脸庞上,才出现第一道生硬的裂痕,很快也被笑容取代。
“所以,她是什么样的?你欣赏她什么?”
这种问题的潜台词是:她不够分量,请你论证。
原惟平直地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嘴角动了,抽出的一丝笑容轻而玩味:“我比较纳闷,我在你眼里是一只到手了又飞走的鸭子。”
倪笙月立时难堪不已,平息了几秒说:“你跟她才认识多久呢?原惟,你不像那种会冲动的人。”
“你这话也很有意思,我是不是要按你的标准,找一个你认可她胜于你的人,你才不会随便质疑别人另有他选的行为属于冲动?”
倪笙月忽然有些难受。
原惟似乎从来没有认可过她,无论她在别人眼里有多么好,他从来不会多看一眼,更别提夸赞,他过于锐利,以至于常人眼里的完美,到他这里总是错漏百出,所有粉饰都化作透明。
这种人很冷血,偏偏又很有教养。
会在女孩子难过到眼睛通红,需要擦眼泪的时候,及时回避,给人一些尊严,片刻后,倒一杯温水再回来。
原惟将杯子递出去,对她说:“我们也认识很多年了,我对你不存在误解,也不存在心动,我从来没有选择你,也没给过你任何暗示,你应该明白的,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因为你如何怎样就变得喜欢你。”
这些句句属实的话太伤人。
但其实倪笙月以前能接受这样不近人情的原惟,甚至会想,完美的举止诞生于极致的冷淡,这很合理,漠然置之一直都是原惟身上出尘的魅力,他过分疏离,总是将人推得很远,从不透露的标准似乎高到无人可及,跃跃欲试者,人手一份败绩。
而现在,他秘而不宣的要求以一个真实而具象人来呈现,像是在打脸那些曾经试图揣摩他的人,他其实没有什么标准,更不是无人可及。
倪笙月不太能接受有一个人在原惟这里成为例外,这破坏了她对原惟的定义。
她像是讥讽又似自嘲:“我很难想象,有一天你也会把“喜欢”这种字眼挂在嘴上,这不像你。”
原惟的态度很无所谓,“我不需要满足你的想象。”
似乎还有最后一丝不甘心,像上下窜动的云团,驱使着倪笙月开口。
她手里握着隔热的玻璃杯,感受不到什么温度。
手指徒劳摩挲着光滑的玻璃,发出细小却刺耳的声音,却怎么也碰不到有温度的水。
原惟的行李箱放在沙发上,她往里轻瞥去一眼,有一本封面泛黄的《歇后语大全》,旁边塞着一只粉红色的毛绒桃子,过于粉嫩可爱,像安抚玩具一样的东西,居然会出现在原惟的行李箱里。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原惟之间仿佛也隔着一层透明的却永远触碰不到的介质。
倪笙月很困惑:“原惟,我以为你也明白,爱没那么重要。”
原惟微微蹙眉,倒不是被问题难住,他不解的是问题本身,但好像也不在意,声音里没有计较,淡淡的。
“如果没那么重要,那对你而言,在我身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对我而言,你又有什么可取之处?比其他人多一分光鲜?”
她彻底被问住。
“连回答都不敢的问题,确定还要争取吗?”
原惟其实有些理解她。
站得高了,看到的东西就多了,想要的东西也自然不一样,种种情感最好化成切实的斤两和可用的砝码,分发到人生中的诸多天平上去,有爱也好无爱也行,输赢要紧。
沉默了一会儿,倪笙月问:“所以她回答了?她说了爱你的话吗?”
原惟道:“这不重要。”
和聪明人说话或许不会累,但聪明人说话往往也一针见血到伤人。
倪笙月想笑,但没笑出来。
原惟绝不是一个在意他人爱慕的人,甚至讲难听一点,他或许根本看不上爱慕这种朝生暮死又生生不息的东西。
只有久旱的草原忽至一场大雨才会有万物得生、感谢自然馈赠的激动,而他是雨林,水汽终年盘桓,鲜少有不降雨的时刻。
人与人是不同的生态。
她现在很好奇,傅润宜是怎样的一场雨水。
她落在原惟的生命里。
那么短的时间,但原惟那么确定。
第36章 36新湾日报-
换好拖鞋的原惟, 朝傅润宜走来。
更自然的事情发生了。
原惟问:“我的毛巾还放在浴室吗?”
傅润宜呆呆的,仍未搞清状况,点了一下头, 说:“在。”
话音刚落, 原惟脚步未停,手指抓着领口,兜头将自己身上的T恤脱了,傅润宜回头,只在浴室门口看见一个腰窄肩宽, 背肌明显,轮廓硬朗的男性身影朝里走去,然后“砰”一声,关上了她家浴室的门。
傅润宜看着刻花玻璃门,面上疑惑扩散。
没过几秒,门又打开, 她又骤然生出一些紧张,看着裸着上身走出来的原惟。
难道, 毛巾不在里面吗?
原惟走到傅润宜跟前,他大概真的十分困倦了,眼皮有点耷拉, 难得在这张五官立体,线条冷酷的脸上看见毛绒绒的懒意,他弯唇一笑, 过分亲和, 都不像原惟了。
两手按着她的肩膀, 说出来的话很奇怪。
他说:“傅润宜,你今天很漂亮。”
傅润宜脸颊上唰一下, 木木的,麻麻的,鼻音细弱地哼出不解的音调:“嗯?”
“你吃饭了吗?”
傅润宜说:“吃了。”
新问题紧接而来。
“有没有好好休息?”
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这种问题,好像只有阿同一见面才会这么关心,原惟为什么像被阿同附体了一样?
傅润宜困惑着,仍如实回答:“有的。”
声音刚发出,眼前压来黑影,她被原惟靠近的气息包围,随即额头落下一个温热的吻,并赞赏地说:“非常好,傅润宜。”
然后,原惟回浴室了。
接着,又是新的一声,“砰——”
再然后,淋浴开启的哗哗水声隔门传出。
傅润宜站在原地,被这密密轻响掼进一片更大的疑惑里。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她穿的就是一件很普通的茉莉黄的背心式棉布睡裙,既无复杂的设计,也没有过分露出的肌肤,实在称不上“很漂亮”这样的赞美。
傅润宜觉得很奇怪,昨天在崇北,原惟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也说了这样的话,他说,傅润宜,你今天很漂亮。
当时也有点惊讶,这不像原惟会说出的话,但一想,在原惟面前,自己好像第一次打扮得如此隆重,或许是衣饰抬人。
但是此时,她是素面朝天穿睡衣的状态……
再继续站在浴室门口,有种堵人洗澡的感觉,傅润宜挪到客厅的沙发上。
没多久,水声停了。
原惟裹着浴巾出来,手上还拿着小一点的毛巾擦了擦后颈的湿短发茬,看了傅润宜一眼,她抱着小猫坐在沙发上,只占据很小一块地方,静静的,只有目光随着原惟的脚步在这个屋子里移动。
原惟先是去了厨房,打开冰箱,他没介意傅润宜囤饮料忘了他的口味,冰箱里只有乌龙茶,他拧开一瓶,喝了三分之一,路过客厅时,放在客厅桌上,又进了傅润宜的卧室,翻出自己之前留在这里的睡衣和贴身衣服换上。
衣料贴上身体时,有特别明显的时间流逝之感,因四月份来新湾带的长袖睡衣,现在穿已经有些闷热了。
但原惟现在又困又累,暂时不想打开带来的行李箱另找衣服。
他从房间出来,进浴室,又去旁边小小的洗衣房,把白色的短袖和毛巾塞进洗衣机。
再走到客厅,傅润宜还是刚刚那个姿势,抱着小猫坐在沙发上。
原惟忽然笑了,感觉傅润宜这个状态特别像家里进了强盗,她不敢有任何反抗,大气不敢出,就老实看着强盗在家里飓风一样四处搜刮。
原惟拿来桌上傅润宜的杯子,里头有半杯剩的白开水,原惟慢慢地喝了两口,淡去口腔里茶的涩味,很有意思地和傅润宜对视着。
两厢的平衡,被小猫打乱,它从傅润宜腿上跳下来,黏到原惟脚边来。
原惟蹲下,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另一只胳膊伸出,用一根手指挠小猫的脑袋,小猫黏人得很,细声喵喵叫。
原惟抬眼,看向傅润宜:“你还没有小猫懂事。”
这语气前所未有,从未听闻,傅润宜傻了,怎么好像在怪她,但又不像责怪……
傅润宜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干坐下去,刚刚原惟还在洗澡时,她就已经在酝酿开场白,并且一个人默默地演练比较过了,优中选优。
此时,她有些底气地开口说:“原惟,你不是说有事要讲明白吗?”
原惟点头应着:“对,”刚说完,又掩面打了一个哈欠,这回困意更深了,他说,“不过不着急,我先睡一觉再跟你慢慢讲。”
“啊?”
傅润宜讶然低叹,还要在她家睡觉?
原惟已经起身,准备往卧室走去,走到房间门口,又折回一步,原本自若的神情忽有些不自然,微微提了一点气,对傅润宜说:“行李箱你打开吧,给你带了一个……算小礼物吧。”
“哦。”傅润宜拖着声音应。
昨晚她本来想跟庞茹打听一下,她和前任分手的细节,又想到虽然茹茹表现得不在乎,但或许从未再提的事也是伤心事,她就没好意思问。
她不太确定地想,这个小礼物,就是好处的意思吗?
傅润宜的房间香香的,被子枕头更是。
这种香气浓而不刺激,似乎混入了人类肌肤的温度和湿度,非常的温和天然,甚至有些助眠效用。
原惟很快入睡,也很久没有这样舒服的睡眠。
可惜这一觉并没有睡长。
客厅忽然爆发一阵嘈杂的异动,是凭借傅润宜一人之力制造不出来的分贝。
傅润宜同样因为这些声音而神经紧张。
庞茹说的皮卡,是一个小姐妹的男友开的车,傅润宜跟对方关系也还不错,一见面,对方就说好久没见她了,然后大家客气地互夸变美变瘦了——“润宜,又变美了!”“你也是。”“你好瘦啊,怎么这么瘦啊?”“你也是”。
她的男朋友个子不是特别高,但身材看着像是能在健身房火爆买课的程度,实际职业也的确是健身房老板。
在傅润宜看来,一部分过分热衷健身的男士手臂肌肉过于发达,她有些欣赏不来这种近乎夸张的线条,但她还是在对方展示肌肉说“小小盆景必须拿下”的时候,非常小声地应和:“呃……很厉害的样子”。
对方记性很好地说,她们几个去年好像一起报了瑜伽课,但没怎么见傅润宜去上。
小姐妹大大咧咧地帮傅润宜说话:“你那个健身房离润宜家太远啦!下次分店能不能开近一点?”
“好好好,有机会开分店我一定照顾!”
可能是庞茹说了傅润宜家的盆景体积不小,工作室还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傅润宜家的小客厅瞬时热闹不已,两个男生开始搬运。
小姐妹将脸凑到傅润宜跟前让她看:“润宜,你发现我有什么变化没有?”
傅润宜摇摇头。
她不想说话,也希望其他人控制一下声音,她的屋子太小了,隔音又不好,她担心吵醒卧室里的男人,万一原惟跑出来,别人就会知道她家里藏了一个男人。
但是小姐妹听不到傅润宜内心的诉求,兴奋不已地指自己的嘴巴,“这里做了一点点填充,是不是很自然?”
傅润宜小声说:“嗯。”
“我特别喜欢你跟茹茹这种,这里有一点唇珠的感觉,其实我更喜欢你这种,就是嘴巴薄薄的,配一点唇珠,就很清冷又很欲嘛,很好亲的感觉,但我那个医生说你这种不好做,然后就根据我的情况重新设计了一下。”
傅润宜继续小声:“嗯,很自然,好看,适合你。”
“是吧,我也觉得,我超满意的!不过不敢再乱做了,我怕这个东西调整多了会上瘾。”
两人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开门声响。
傅润宜预感袭背,不用回头,就先闭上了眼睛。
原惟带着睡意的微哑声音,慵懒而突兀。
“傅润宜,这在干什么啊?”
小姐妹抬头看去,嘴巴大张,哇了一声,随即笑说:“润宜,你家有人睡觉怎么不早说啊,我们几个跟猴子似的在这儿大喊大叫。”
原惟眉心不悦地微蹙着,视线首先注意到那两个男人,穿紧身短袖的,锻炼过猛,戴黑框眼镜的,又显得弱不经风,两人合力抬起阳台边的一盆金山棕。
一听近处的声音,原惟视线收回,有几分认同,跟猴子似的在这儿大喊大叫,这形容倒是很恰当。
傅润宜转过头,面对着原惟要解释:“那个,之前我想把家里改造一下,买了很多不合适的盆栽,现在送给茹茹了,她找人——”
搬运二人走近,急促说:“让让,快让让!”
小姐妹赶忙朝旁边退开两步,傅润宜站得不是很近,也没挡路,但在原惟居高临下的视野里,棕竹茂盛的枝叶伸展出来,即将刮到傅润宜后脑。
他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掌,护了一下傅润宜的脑袋,朝自己跟前略微按了按。
傅润宜说话的声音,就在这个被动靠近的动作里停止了。
而原惟的手背被竹叶尖簌簌划过,有些细微痛感,他低下头,接着傅润宜的话,说:“那你这个改造挺大的,厨房洗碗机都按上了。”
傅润宜不免惊讶,没想到原惟这么快就注意到了。
“……就买来试试。”
她庆幸那个圆饼扫地机昨天就被庞茹带走了,不然又要多一件丢脸事。
原惟说:“傅润宜,我们平时吃饭的餐具,我几分钟就洗完了。”
“我知道,我……”
傅润宜声音歇了下来,缓缓意识到不对劲,原惟以为这个洗碗机是她心疼他几分钟的洗碗工作才买的吗?
“你硬装一个洗碗机,打掉两个柜子,尺寸没完全对上,显得有点奇怪。”
“第一次装,我不太懂。”
而且她这种性格,即使发现了别人应当提供的服务里出了一点小问题,她也很难开口去质疑。
总之,稀里糊涂,洗碗机就装得不太好。傅润宜当时想着就凑合使吧,好像问题也不是很大,没想到原惟只是刚刚去冰箱拿瓶水的功夫就看出来了,看来问题似乎也不小。
见她抿着嘴,有点发愁,原惟反倒来安慰她,刚刚护她脑袋的手掌又在头发上轻揉了两下,说:“没事,柜子好像也旧了,之后换的时候再注意就行了。”
旁若无人说话的功夫,东西已经搬好了。
小姐妹跟傅润宜说再见,新种的睫毛一簇簇,忽闪忽闪,眼里也同样跳着一簇簇的八卦火苗,又摇摇手腕,冲原惟说:“这位暂时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先生,也再见。”
傅润宜知道这是朋友的打趣,想解释一下,但实在尴尬,无从开口。
原惟倒是自在,客气回应:“再见。”
人都走了,客厅安静下来,傅润宜才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补齐。
“他们过来把盆栽搬去茹茹的工作室……”说完抬眼看了看原惟,有点没话找话地问道,“刚刚是不是很吵?”
原惟看了一眼墙上的圆钟,睡了一个小时,也恢复了一些精神。
“还好。”
原惟视线扫去一旁,发现自己箱子似乎原封不动,“你没打开吗?”
傅润宜垂在裙角的手指捏了捏,支吾说:“我……没有,我看你箱子好像有密码。”
原惟走过去,把箱子拖过来,纳闷地看了傅润宜一眼:“你不是知道密码吗?”
“我……忘了。”
原惟更纳闷了,“四个0也能忘了?”
原惟将箱子横过来解锁,并没有关注到旁边的傅润宜喉咙吞咽了一下。
紧张无声加剧,她沉默地看着原惟利落地打了开箱子,第一眼就看到自己送给原惟的毛绒小桃子,塞在原惟的白衬衫旁边。
她想起给原惟准备礼物的夜晚。
她和阿同一起商量着给他的篮球老师送什么礼物,用什么来包装。
这个小桃子是她做的,去年过年期间没有事做,跟阿同学的,打发时间,勾了许多次,这是最像样的一个桃子。
但仍然有诸多不足。
她提议送这个小桃子之后,阿同一眼就看出来了,指着说:“这个不是很好看,这里都勾错了一针,我们送一个好看给老师吧。”
傅润宜当时捏着这个小桃子,低眼看着桃子梗附近那勾错的一针,细细看就能发现它跳出了原来的织路,奇怪地横生出来。
她也不明白,她学了那么久,一连勾了那么多个,她发挥最好的一次,还是没办法保证完美。
可能太羞耻了。
傅润宜清楚记得自己当时跟阿同怎么扯谎的。
“这个篮球老师我认识的,我很了解他。”傅润宜抬了抬自己手上的毛绒小桃子示意,一脸佯装出的认真,“他喜欢这种。”
好在面对的是阿同,劣质谎言也可以蒙混过关。
阿同信了,也懂了。
因为桃子这种入门级别的新手织物,早已经不够发挥阿同的实力,他做的东西,大多复杂而多色,这个小桃子的风格很明显。
阿同说:“我知道了!老师喜欢粉色!”
于是阿同也非常照顾老师的喜好,特意挑选了粉色的包装纸。
在傅润宜走神的数秒内,原惟已经从行李箱里找到“小礼物”,拿在手上,转头递给傅润宜。
“我没有自己准备礼物送人的经验,只想着你收到这本书应该会喜欢,我登机看到别人提着扎丝带的蛋糕,才想起来礼物要包装一下,问了机组人员,他们帮忙找来一些报纸,我挑了一张《新湾日报》,我现学的,包得不是很好看。”
傅润宜垂下视线,看着原惟手上被报纸包住的一本书。
虽然原惟说是现学的,但不难看出边角勒得平直,收口也包得很规整。一张就地取材的“包装纸”,几乎展示了最大程度的美观。
原惟示意她可以拆开看看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担心自己抠错封口,会将报纸弄坏。
傅润宜将报纸打开,看到里头的书,愣了一下。
脑子闪过一些新旧交织的回忆。
是很久以前,读高中的傅润宜背着琴走进原家宽阔的庭院,少年读着书,头疼不已,仰靠着在藤椅,将这本封面朴素的书盖在自己的脸上。
是不久前,在酒吧游戏中,她被迫回答自己上一次的心动,犹犹豫豫说出自己心动的男生看的书并非什么深奥的外文原著,而是一本《歇后语大全》时,众人或嘲笑或不理解,只有长大后的那个男生,与她同处一个无人知晓的空间,他知道她没有说谎,他替她喝了那杯罚酒,他对她说“应该的”。
当年的傅润宜,根本没有勇气去碰那本翻扣在少年脸上的书,而此刻,这本书确切地被她拿在手里。
她手指拨动泛黄的书页,有生脆的细响,簌簌的,指尖与心头一致的微麻。
头顶上空传来原惟的声音,他问她:“喜欢吗?”
傅润宜点点头。
摩挲着曾经她记忆里纹理粗糙的封面,居然是光滑的,非常光滑,那些崎岖的纹路并非真实存在,是蒙蔽人眼的视觉图案而已。
这种感受十分奇异,难以形容。
看着封面上那些墨痕古朴的简笔画,想到当时的原惟中文不太好,对很多歇后语理解困难,傅润宜忽然想看看他有没有在书里留下一些阅读备注之类的东西。
她问原惟:“你在里面写过字吗?”
正要翻,一只大手按着封面一块盖下来,傅润宜的翻找计划出师未捷,被压在原惟掌心之下。
她抬头看着原惟。
原惟说:“送给你了,你以后可以慢慢研究,先聊一下正事?”
傅润宜闻声了然,也没了细细翻阅查找的念头,声音轻轻的,“好,你说吧。”
“不久前我爷爷去世了,你知道的。”
傅润宜点头:“知道。”
“临终前,他说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看到我结婚,我父亲和我大伯都是孝子,也考虑到之后守孝三年,我以未婚身份进入董事会不好服众,所以有想法让我在热孝期完婚,希望我考虑——”
傅润宜低声打断说:“这个我也知道。”
“嗯?”原惟显然意外,因为他还没有跟傅润宜沟通过这件事。
“我从雯宁那里知道的。”傅润宜这样解释。
如此也不稀奇了,毕竟听曾凯讲过傅雯宁的未婚夫品格很一般,话多且废,爱四处传话。
原惟不免有些担心:“你没有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吧?”
傅润宜想想,摇了一下头。
虽然得知消息时比较突然,但似乎也很有理有据,起码在傅润宜听来,她是可以理解的。
原惟问:“那你怎么想?”
傅润宜又小幅度摇了一下头,表示没有想法,“……听你的就可以了,我,我配合你吧。”
“不行。”原惟当即拒绝,“你要自己想,你要好好想想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说着原惟用手按住她的两肩,很郑重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相熟的时间很短?也不清楚这种关系具备怎样的分量?你搞不清楚,暂时没办法判断,但不是随便。”
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随着这双被按下的手臂,将傅润宜围护在其中。
她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像被牵住的风筝,那根看似透明却始终牵引着她的线,又一次帮助她感受到了自身的分量,以及确定自己的位置,并且似乎在询问她,想高一点还是低一点。
好像她说什么,原惟都会答应。
于是,傅润宜眼睫颤了一下,试着开口:“我……我能不能反对?我反对,有没有用?”
原惟闻声眉眼短促地朝内拧了一下,意料之外,但他又完全接受,原惟迅速排除掉有关结婚的选项和可能,对傅润宜说:“那你是不考虑结婚?还是觉得三年以后结婚比较好?傅润宜,你是不婚主义吗?”
傅润宜愣住,眼里的迷茫却似更深了,但是最后一个问题不用思考也能回答,她摇摇头:“我不是,我什么‘主义’也不是……但是你说的话,我不太懂……”
“很简单,三个月内结婚和三年之后结婚,在这两个选项中,你选一个。”
“我?”
傅润宜被巨大的疑惑袭中,并且这疑惑像深水炸弹一样迅速在她脑子里迸开,她之后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问号,“我,来选,跟你结婚?”
“对。”
傅润宜不明白:“可是,我之前听雯宁和方先生聊天,他们说,你可能要跟一个叫‘倪笙月’的女孩子结婚。”
原惟忽然也不明白了:“你刚刚不是说你没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吗?”
这是乱七八糟的消息吗?
傅润宜想了想,好像,她要和原惟结婚这种消息,听起来更有乱七八糟的既视感。
傅润宜有些反应不过来:“假的吗?”
原惟觉得不对劲,“你觉得是真的?”
傅润宜咬住唇,久不说话,看原惟蹙眉的样子,感觉如果回答她早就信以为真,像莫须有朝原惟扣去一顶帽子,不知道原惟会不会生气。
而原惟已经开始复盘。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以前没有交过女朋友,我不喜欢麻烦,不喜欢给自己留潜在的隐患,也没有交异性好友的习惯。这你也忘了?”
原惟的语气并不重,似乎对傅润宜的健忘,有无限尺度的理解和包容。
“没有忘。”傅润宜小声说。
原惟说:“跟一个连私下多接触都不愿意的人结婚,你不觉得很莫名其妙?”
傅润宜吸了一口气,比较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但是……你会考虑跟我结婚,好像更莫名其妙……”
“傅润宜,你觉得我莫名其妙?”
傅润宜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原惟声音里好像很委屈,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情急之下,她磕磕巴巴地添加补丁:“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好像……不合理。”
“不合理?”
原惟轻声念着这三个字,倏然露了一个很有趣的笑。
傅润宜敏感捕捉,问原惟:“你笑什么?”
原惟如实回道:“就是,比较意外,没想到你会把‘合理’看得这么重,我第一次来你家你就不让我走了,这合理吗?我约你去酒店,你都不问我为什么约你,你就答应了,这合理吗?做了那么多次,也做了那么多事,你从来没有意向要界定一下这种关系,这合理吗?”
傅润宜一脸被问住的表情。
原惟语气温和,仅是举例提示,丝毫没有刨根究底追要一个准确回答的意思。
他将傅润宜脸上的一缕碎发,拨至耳后,接着说:“不重要,傅润宜。”
“合理,不合理,都不那么重要,这不是一个必须要解出准确答案才能得分的数学问题,不需要向谁去论证展示,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一个主观题目,你愿意吗?你喜欢吗?才是最重要的。”
傅润宜听得认真,忽的抬手,在原惟帮她顺完头发即将离开之际,准确抓住他的几根手指,也喊了他一声。
“原惟。”
“嗯?”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原惟说,“我不是一直跟你说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傅润宜望着他,轻声问:“你的感受呢?”
原惟怔了一下。
傅润宜并没有松开他的手,甚至抓住得更紧了一些,明明只是复述原惟刚刚说过的话,这些字,由傅润宜的声带发出,却莫名的困难迟缓。
她还是慢慢地问了。
“你愿意吗?你喜欢吗?”
那种心脏悬空似的微震,又在原惟一贯稳定的身体里发生了一次。
这一刻的神圣感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原惟察觉到自己喉咙的无声滚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
“一直都是。”
在没意识到愿意的时候已经愿意了,在没察觉到喜欢的时候已经喜欢了。
四目相对,原惟一直看着她的脸,在他说出这四个字之后,傅润宜抿了抿唇,露出一种细微而波动的神情。
好似一个终于登到山顶的人,一瞬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下一瞬被又前所未有的辽阔骤然困住。
“你在想什么?”原惟问。
傅润宜的视线无措地朝四周晃了一下,喉咙吞咽着,眼底忽涌泪光,低声回答:“我在想,你今天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奇怪的话。”
结婚,在傅润宜粗浅的认知里,是要建立非常紧密的彼此从属关系,将两个不同的人生,强力嵌合,融合进同一种命运里。
就好像地质年代,在长达上亿年的板块运动里,小岛被推向大陆,结合成一个新的版块。
他们不可以再轻易地分开。
傅润宜深有所惑地问:“为什么是我呢?”
困压她十来年的痛苦,早就像茧丝一样一层层剥夺了她与世界沟通的声响,她没有被认可的身份,她的痛苦也同样没有。
今天这茧上终于出现一道裂纹,泄入一线微光。
傅润宜开始喃喃地,乱乱地,跟原惟讲话。
她说,妈妈不是她的,姨婆和阿同也不是她的,她有一只小猫,她养着它,但她不知道小猫要不要一直跟她在一起。她阴差阳错拿走了别人的人生,享受了别人的幸福,发了别人本该发的光,让别人替自己受了苦,这些都是要还的,也永远还不清,代价就是这样。
因为世上本就不该有现在这个叫傅润宜的人,她进入了不该进入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里,也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说完傅润宜的眼眶里就滚落两滴眼泪,它们积压太久,也太过沉重,以至于不能在这张巴掌大的脸上多做停留,就如珍珠般坠落。
傅润宜的声音潮湿发软,望着他,喊了他一声,音调近乎发颤。
“原惟。”
下一秒,原惟捧着她的脸,吻下来。
像冻坏了的人,淋到热水的第一反应,傅润宜在簌簌地发抖,闭合的睫毛间,滑出新的眼泪,温热的,在脸上一点点滑落,又苦涩地消泯于彼此的唇齿之间。
原惟的吻不似以往的强势,深入而温柔,含她的唇,吮她的舌,耐心地等她感知、等她反应,好像在舔舐伤口,帮她止痛。
直到傅润宜湿漉漉的眼睫密密颤着,如同回暖一样,察觉自己的身体里正在被缓缓渡入另一个人的情绪温度。
那些在意、心疼,全都糅进一个不掺情欲气息的吻里。
她几乎被原惟圈抱在怀里,原惟迁就彼此的身高差,尽可能弯下脖颈,她慢慢地试着回应,这个漫长的心疼的吻,也渐渐转苦为甜。
最后两人停下来,分开少许距离。
原惟抬起手,指背抹去傅润宜脸上最后一点泪痕。
原惟对她说:“有的。”
傅润宜还有些发懵。
顿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原惟在回答她刚刚情绪失控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原惟此刻的表情很淡,看着傅润宜的目光却很深,平直的声线没有任何渲染,直白利落到疑无可疑。
“我属于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刚刚那个细致体贴的吻并没有让傅润宜大脑缺氧,这一刻,却像打开八音盒听见第一声弹跳的音乐,有不实的晕眩之感,仿佛这不是真实的世界会朝她发出的声音。
原惟像是读透她的表情,不给她凭空生出的自我怀疑任何扩散的可能,两掌贴着她的脸,紧接着内收,傅润宜的脸颊肉被压得微微嘟起来。
原惟跟她确认:“听到了吗?傅润宜。”
傅润宜在原惟避无可避的注视下,点了一下头。
她听得很清楚。
原惟说,他属于傅润宜,不需要傅润宜付出任何代价。
原惟看着傅润宜,看着她乖乖点头但并非全然笃信的样子,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一边庆幸着,傅润宜还是一个会把情绪波动显在脸上的人,这说明这些年她没吃过什么被人算计的苦头,她没有被迫学会隐藏,心头一暖,觉得真好,他还能看到这样好的傅润宜。
另一边,原惟又感觉到一种无法归类的酸涩。
傅润宜可以百分百地投入去喜欢一个人,却能做到将自己所有的期待都悬空,不求任何回报,不给对方增添任何负担,也确保自己可以最快速地抽身。
他曾在海洋科普里看过类似的形容,弱小的生物,为了适应深海环境,进化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器官组织,也会丧失一部分重要功能。
例如拥有极致的感知系统,能了解极远之地发生异动并作出反应,却视力衰减模糊,很难分辨眼前晃过的具体色彩。
这种现象乍看奇异却十分合理。
因看似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并没有太多属于它的容身之地,它昏狭的一生,处境从来如此。
而傅润宜不是隔着冰冷屏幕看到的弱小生物,她在温度复杂的世界里,一个人生活了很久,如今具象地站在他面前。
傅润宜不明白原惟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裹挟着巨大沉默的凝望。
她仰头看着原惟,有些茫然,她刚刚点过头,此时又小声地说:“原惟,我听到了。”
话刚说完,傅润宜便感觉身体倾斜,原惟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话。
原惟低下头,在嘴唇碰到傅润宜额头肌肤时,下意识地吻了她一下,然后贴在那里不动。
仿佛黑暗冰冷的海水里,两个因缘际会的微小生物,在很难看清彼此的情况下,就这么相互贴紧,交换一点感知的温度。
原惟希望傅润宜能感觉到。
第37章 37志愿者-
原惟去桌上倒来一杯水, 递给傅润宜,“你现在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傅润宜接过杯子,摇了摇头。
没有不舒服。虽然想到了许多难过的事, 甚至情绪有些失控, 但这些情绪今天说出来,仿佛也散掉许多积压的重量,让她在平复后感到轻松。
原惟接着问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还是继续聊?”
傅润宜喝了两口水,不想喝了。
杯子又自然地被原惟拿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刚刚眼里掉了两滴泪,脑子里也顺带忘了点儿什么事,不明白还有什么事需要继续聊。
傅润宜看着原惟,问:“还要聊什么?”
原惟就着傅润宜喝过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将杯子搁回桌面上, 思路非常清晰:“关于结婚,你的想法。”
傅润宜立时想起来了, 他们刚刚是在聊结婚的问题,但她对婚姻缺乏概念,以至于提到有关结婚的想法都一时难以入手。
“是不是有点乱?”原惟看着傅润宜问。
两人站着说话, 讲了半天,原惟似乎有点站累了,他拖开餐桌旁边的椅子, 支着两条长腿坐下来, 然后伸手去勾傅润宜的手, 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这个姿势非常好,原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终于可以稍抬头跟傅润宜对上视线,刚刚无论说话还是接吻,脖子都有点久弯发酸。
“我分析给你听,你慢慢想,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问我。”
读高中的时候,傅润宜在学校遇见原惟的机会并不多,也没有跟原惟一起学习的经历,更加不知道原惟平时学习是什么状态的。
但她猜想,原惟应该是那种应试教育里,脑子灵光,学习态度却并不十分端正的一类学生,可能会一边解题。一边分心转笔。
所以长大后的原惟,也熟练地一心二用,一边逻辑清晰地跟她说话,一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时不时捏一捏,握一握。
两人谈及的话题非常正经,但气氛毫不严肃。
原惟分析不结婚异地可能会面临的情况,分析三个月内结婚和三年后结婚各自有何利弊,询问她对婚礼是否有具体的想象,对以后的生活有怎样的憧憬。
傅润宜老实坐着,认真听着。
此时此刻的场景,令她有熟悉感,但她片面了解到的谈婚论嫁,没有这种形式的。
傅润宜没有一天坐班的经验,但某些时刻,她觉得,原惟好像在给她开会。
因他言辞精简,条理清晰。
比如原惟说,结婚这件事,其实并非由他提出,叫傅润宜不用过度考虑他的意愿,当然这个时间节点结婚,的确是有些天时地利人和的好处,个别长辈们不好前脚大力建议,后脚又极力反对。
毕竟此时的婚事承了所谓的孝道,遂的是原老爷子的遗愿,不想夸也得夸,明面上没人敢说一个不好。
三年后结婚,难保不会冒出一些莫须有的“不合适”来,即使阻力无用,也总归耳根不净。
而三年后再考虑结婚也有益处。
今年集团有项目在新湾落地,需要频繁来往两地出差办公,加上每年的固定假期,今明两年原惟在新湾的时间都不会少。
如果傅润宜愿意,可以时不时飞来崇北,慢慢体验两地的生活差异,如果不愿意,短时间内也不用担心异地的问题。
……
傅润宜觉得原惟考虑得十分周到,只是他条条框框一分析完,对傅润宜说:“你想想,你比较喜欢哪种。”
傅润宜又立即觉得,这个场景像复杂版的餐厅点菜。
原惟把明成杰发给他的攻略里的几家餐厅列出来,问傅润宜今天要去吃哪家,原惟也是这样说的——这家是你比较喜欢的辣口,那家口味偏清淡,但是招牌菜有珍宝蟹,还有一家是创意菜,环境不错,菜式新奇,口碑也很好。
“你想想,你比较喜欢哪家。”
傅润宜的回答也跟选餐厅时一致,慢慢地,已经开始琢磨了,说:“好,那我想一下。”
原惟并不催促,也不引导,只略点头说:“你想一下。”
傅润宜想了一会儿,跟原惟勾在一起的手指动了动,她看着原惟,眼里有些闪烁的心动,有些期待地细声说:“我还没有结过婚,我想结一下试试。”
不待原惟反应回复。
吱的一声,楼道生风,把并没有关严的老式门,忽然被吹开一段,发出一声锈涩的响儿。
这突兀的声音倒不是重点。
重点是门缝里还有一个脑袋,和小半个鬼鬼祟祟的身子。
在傅润宜和原惟循声看去时,工作室的小茉做贼似的露出一抹尴尬的笑,立马声音憨憨地解释。
“真的不好意思啊,我回来送东西的,车开到半路,我才忽然想起来,茹茹姐交代我带给你的东西,我落车里,忘拿出来了,我这不就赶紧回来送,刚好这门还没关严,我就拉了个小缝儿,结果……一听你们在聊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我不敢吱声。”
傅润宜第一时间如弹簧一样,从原惟腿上弹开,脸颊唰的一红。
不知道小茉是什么时候回来送东西的,也不知道她在门口不吱声多久了,想到刚刚自己一边掉眼泪一边在正对着门的地方跟原惟亲得难舍难分,傅润宜薄薄的脸皮更加发烫了。
原惟有种不知羞耻为何物的镇定自若,很客气地对小茉说:“那辛苦你多跑一趟了。”
小茉立马摇头接话:“不辛苦不辛苦。”说着,小心翼翼踏进来两步,把一个带拎绳的小纸袋搁在玄关柜上,“那个润宜,东西我放这儿了啊,这是茹茹姐说给你的。”
傅润宜硬着头皮说谢谢,“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好好。”小茉应着,目光在俩人身上一晃,忍不住笑说,“你们俩嘿嘿嘿……就挺好的事儿,结婚好唉,我支持,那我先说一句新婚快乐。”
说完话的小茉,飞一般地跑走了。
这次帮忙带上的门,关得结实,砰一声响,“新婚快乐”被震得犹有余音。
傅润宜看着门,咬住下唇,像因早恋和对象一块被抓罚站的高中生,有点难为情,但这种不慎被抓到的难为情的感觉,还挺甜蜜交织的。
显然,她的对象并没有这种难为情。
原惟从椅子上闲闲起身,捏了一把傅润宜后颈,说傻站着干什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傅润宜忍住难为情,不再傻站着,去玄关柜那儿拿袋子,想看茹茹托小茉带什么给她了,怎么也没提前跟她说。
接着更难为情的事情来了。
傅润宜拿出纸袋里的小盒子,马卡龙的柔嫩色系,莫名眼熟,打开盒子,她只看了一秒就立马合上,下一秒急得想找个地方塞起来。
傅润宜刚拉开底柜的门,没来得及窝藏,东西瞬间消失——被人从手里迅速拿走。
原惟望了两眼,疑惑着:“什么东西打开了就要藏起来?”
“没什么,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你还给我吧。”
傅润宜伸手想从原惟手上拿回。
但以她和原惟之间的身高差,原惟只要将手臂抬高,她使上跳高的力蹦跶,也拿不回来。
原惟问:“那你告诉我是什么?”
傅润宜仰着头,手伸得高高的,却什么也够不到,耳尖急得发烫,声音低软:“……真的不是很重要的东西,还给我吧。”
原惟像那种心怀不轨故意欺负女生的坏男生,恶劣得恰到好处,叫人脸红,又不至于讨厌。
他仗着身高优势,轻松地跟傅润宜周旋,从左手换到右手,令傅润宜伸手蹬腿都无济于事,他两手举高,不费力地把盒子盖掀开,朝里瞄了一眼,随即薄薄眼皮敛下,看着急得贴在他跟前的傅润宜。
原惟唇角一弯,笑意好看,却令人羞耻,声音更是。
“升级版,新玩具。”
傅润宜:“……”
她猜是茹茹那个做玩具的朋友研发的新产品,只是怎么会这么不巧,偏偏在今天,在这个时候,托小茉送过来。
一连串的社死,似乎一点也不考虑傅润宜的承受能力。
原惟怕她跑了,很有先见之明地用一只手把傅润宜抓住。
他不负责任地将前因后果粗暴一结合:“你以为我要跟别人结婚了,把我pass掉了?”打开的小盒子在傅润宜眼前晃晃,原惟声线微扬,“新同事小蓝?之前的小红业务不行吗?”
原惟看起来很缺乏人情味,编故事不像是他擅长的事情,但他张口就来,似乎又有令人惊讶说瞎话的天赋。
傅润宜窘到失语。
原惟感叹:“果然现在经济不行了,就业压力大,各行各业都要竞争上岗了。”
傅润宜很想装作听不懂原惟在说什么,她终于从原惟手上把盒子拿过来,解释说:“是茹茹有个朋友在做这个,我只是志愿者,帮忙做一下用户反馈。”
原惟应和:“多正经的事。”
似乎潜台词是她不必不好意思。
傅润宜在客厅随便打开一个抽屉,将盒子塞进去。
她其实没有因为这东西不好意思,只是在原惟面前会有点不好意思,好像真的被原惟刚刚编的故事说中,傅润宜羞耻的来源正是,她不想让原惟知道,其实她可以享受他和小玩具两个。
她忽然感觉自己跟那些试图用花言巧语蒙骗女友的渣男行径无异,都试图在对象面前展示,外头的那些我都不钟意,我只钟意你。
但实际上,渣男爱闻野花香,傅润宜也很欣赏小玩具。
即使它们的业务能力并没有原惟好,服务也远没有原惟贴心,但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想试一下清粥小菜,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她还是会一直支持小玩具的。
傅润宜背对着原惟,合上抽屉时,听见原惟已经毫无揶揄的声音。
一如往常,淡淡的,像陈述又像疑问。
“你好像,还挺喜欢做志愿者的。”
傅润宜转过身说:“是当过好几次,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跟其他人好像不一样,我没有什么梦想,也没有什么目标,我就是很不上不下的一个人,我不喜欢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只要不是很排斥的事情,我都愿意去试试,如果有点喜欢,就更想试试了。”
原惟想起傅润宜不久前才说的话——我还没有结过婚,我想结一下试试。
原惟故意曲解她:“你刚刚说想结一下婚试试,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
傅润宜闻声愣住。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点言语含蓄,居然会令表达变味,原惟是这样理解的吗?
傅润宜问:“你说的‘不太愿意’是什么意思?”
原惟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将问题抛回:“这个词是你先提出来的,解释权应该在你,你忘记了吗?你说你知道我第一次来你家,其实不太愿意,你不是知道吗?”
这的确是自己说过的话。
傅润宜想了想,“……我感觉这不是一个意思。”
原惟很难被糊弄:“怎么不是一个意思,不是同样的四个字吗?”
傅润宜:“……我感觉,不太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找不着头绪。
原惟却要她想,“是一个意思,你好好想想。”
怎么又要好好想想了?傅润宜真的感觉有点用脑过度了,问题抛来抛去,字面意思都模糊了,她似乎也不明白“不太愿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傅润宜走到原惟跟前,请求说:“要不,你帮我想一下吧?”
“这是我问的问题,你现在要我回答?”
原惟提醒她这不合理。
智慧光芒在脑中一闪即过,傅润宜拉住原惟的手,有点无赖地晃了一下说:“可是,我们一起解决问题不是更快吗?”
原惟偏头失笑,发现根本难不住她。
这么天衣无缝的道理都能被她想出来。
原惟认了,说帮她想。
过了一会儿,原惟说:“在维持你说过的所有话都不被推翻的前提下,‘不太愿意’大概就是‘不想表现得太愿意’的意思,就合理了。”
想到原惟也曾经有过“不太愿意”的时刻,那时候傅润宜不明白,还有“不想表现得太愿意”这种意思。
但转念一想,夜半时分,一个成年男人闯入她家,如果表现非常愿意和她发生某些事,这也有点可怕,甚至需要报警。
而那晚的情况是,原惟担心她的安全才拿备用钥匙进门,她忍住巨大的羞耻邀请原惟,是觉得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或许原惟对自己有些好感,但还不至于如此深交。
他表现得“不太愿意”,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傅润宜越细想,越觉得“不想表现得太愿意”形容非常微妙到位,她刚刚的含蓄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她对原惟说:“那我刚刚好像的确有点不太愿意。”
原惟说:“谢谢你在不太愿意的情况下,还愿意试着跟我结婚。”
傅润宜咬了一下唇,说:“不客气。”
原惟立马笑了,手臂一勾,傅润宜被揽到他身前,原惟说:“我帮你总结一下,上床你说‘麻烦了’,接吻你说‘谢谢’,求婚你说‘不客气’,傅润宜,你这被礼貌贯穿的一生,风格真是统一严整。”
乍一听,似乎真礼貌到奇怪。
但其实礼貌仅是表象,并不是全部的意思。
傅润宜想解释,原惟看着她的眼睛,先一步说他知道。
傅润宜的心跳空了一拍。
“是‘你喜欢你愿意’的意思。”
说完,原惟低下头来。
他们先是鼻子碰到一起,傅润宜嗅觉敏感地察觉到原惟今天似乎换了须后水,清冷木质调换成了温和的柑橘调,她被一股幽淡到想要一闻再闻的气息密密包围。
气短的一瞬,两人的唇瓣温热相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悬停,原惟侧着脸,吻进来,她齿关松开才又一次得到呼吸。
傅润宜想——
是的,她喜欢,她愿意。
第38章 38登报启事-
继发现厨房新增了洗碗机之后, 原惟去阳台晃了一圈,又发现几块修补过的新瓷砖,他比较不解他回崇北的这段时间, 傅润宜怎么突然这么有精力。
真实的原因, 傅润宜不想说。
可总不能用之前对门大哥的打趣作答,说她在装扮婚房。
虽然此时听来,有种胡说成预言的感觉。
傅润宜说:“……就打扮一下。”
原惟从阳台走进来,傅润宜正担心他火眼金睛又扫描到别的异常,手机震动起来, 她急忙去茶几上拿,说“我接个电话”。
手忙脚乱点了免提。
庞茹分贝拉高的声音立马在并不宽敞的客厅扩散开来。
“傅润宜!我刚刚听妮妮说,你家有个大帅哥!听她啊啊啊地形容说像明成杰顶配版,哈?听着怎么像那个渣男表哥?他又去找你了?”
傅润宜抬眼看了原惟一下,回道:“是,情况有点复杂, 但也——”
庞茹急性子,受不了这慢吞吞的表述, 直击重点:“别是你俩和好了?”
“……是。”
庞茹:“他不是马上要结婚了?”
傅润宜脑子有点乱,话语含混:“我可能马上也要了……”
原惟没忍住笑了声。
傅润宜闻声又朝他看去一眼,脸颊迅速涨红, 短时间内,她立马关掉免提,原惟又按下打开, 并且长手长脚坐在她身边, 平直的目光锁定她, 大有要旁听这场聊天的意思。
而电话里,庞茹声音像哨子, 一截截拉响:“啊——什么?也要?跟谁?”
“……跟他。”
庞茹不可置信:“跟原惟?”
傅润宜尽量轻声说:“对,就是之前可能有点误会,他其实打算跟我结婚。”
庞茹:“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傅润宜一听,立马看向原惟,眼里的意思也很明显——你听,我就说了,你跟我结婚更有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既视感。
原惟轻轻耸肩,好像并不在乎。
庞茹对明成杰不信任,对明成杰的顶配版表哥也不信任,她比较担心傅润宜被人骗,立马问道:“你确定吗?虽然他这条件出来骗财骗色有点站不住脚,但是——不带这么反转的吧?哦,他一回家,脑子里没别的事儿了,就想着要跟你结婚?他是恋爱脑吗?”
傅润宜往旁边轻瞥一眼,原惟盯着手机犹如盯着说话的人,神情冷酷。
傅润宜苦恼低语:“恋爱脑……这个要怎么看啊?”
庞茹在那头自说自话自分析:“这才多久就要结婚?这么冲动,没人拦着吗?他家里呢?他家里同意吗?不怀疑一下自己家的好大儿搁外头被什么小狐狸精迷了心智吗?”
傅润宜回答:“他家里比较开明……可能。”
原惟刚刚问过她不喜欢待在崇北的原因,因为他父母唯一的意见是,即使时间不长,也希望傅润宜可以来崇北婚前小住,这对于两个即将步入婚姻的人来说是很有必要的磨合。
傅润宜比较意外他父母的态度这样和善,但也不惊讶,因为原夫人一贯性格温柔,非常体谅小辈。
傅润宜也回答了,之前雯宁不喜欢她回崇北,她不希望自己的出现令雯宁不开心,但现在雯宁好像变了。
满脑子的疑惑电话里三言两语聊不尽,但傅润宜是成年人,作为好朋友,庞茹会尊重她的选择,当下,庞茹只担心一件事——
“我昨天骂他的事,你没有跟他讲吧?”
傅润宜脑中嗡嗡响,视线都不敢再斜了,急忙装傻说:“什么啊,你昨天什么都没说啊。”
庞茹啧声叹气:“哎呀,你这个健忘的毛病,真的越来越严重了!就是昨晚在餐厅,我骂他是渣男啊那些话。”
傅润宜试图打断:“茹茹——”
庞茹不受影响:“你可千万别跟他讲啊,不然你们到时候结婚,我都不好意思去参加婚礼。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原惟就在我旁边。”
电话里死寂般安静了两秒。
庞茹先扬声:“你不早……”随后低而快速地说,“婚礼我就不去参加了,你幸福就好。”
说完便将电话挂断。
速度之快,隔着手机傅润宜都感觉自己被震了一下。
原惟这时才重新理清前因后果,昨晚傅润宜外出和朋友吃饭,可能并没有跟她朋友说什么很肉麻的话。
原惟懂了,措辞委婉:“所以昨晚是一直在跟朋友聊天,才没有回我微信?”
傅润宜惊讶:“你昨晚发微信给我了吗?”
原惟说发了,问她今天会不会出门,不过没回也不要紧,他有备用钥匙。
傅润宜确定自己没有收到。
因为昨晚回家,她看过微信,不可能将原惟的消息遗漏。
她点开微信页面给原惟看,没有来自他的消息,“我没有不回,我真的没有收到。”
原惟看了一眼。
的确离奇,真的没有。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傅润宜最近聊天的页面上虽然没有他的聊天框,但有不少头像看着就很可疑的人,并且都在昨晚差不多的时间给傅润宜发了骚扰信息。
原惟姑且将其称之为“骚扰”,因为这些仅能看见一行的文字就已经十分露骨。
[晚上好啊小仙女,去年吃了你家的桃至今想念。]
[小姐姐,你好漂亮啊,今年还卖桃子吗?]
[哈喽美女,今年可以订桃子了第一时间通知我OK?]
……
视线从屏幕挪到举手机的傅润宜脸上,原惟淡淡示意:“你有不少新信息没回。”
傅润宜说:“都是咨询桃子的。”
原惟思忖片刻道:“看着不像诚心买桃的。”
傅润宜正一条条左滑删除,手指点个不停,低着头说:“是有点……所以不想回。”
说话的傅润宜低垂着脸,侧脸线条柔和,气质温淡,随意挽在脑后的长发散出几缕来,发梢悬在下颌位置。
原惟肘部支着沙发扶手,握拳撑着自己偏斜的头,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声音不高地喊了一声。
“傅润宜。”
“嗯?”她用鼻音应着,转过脸来,以为原惟有事要说。
而原惟的目光落在她完整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在看,话很随意,只是问:“删完了吗?”
傅润宜说删完了,刚刚在回庞茹的信息。
她放下手机,凑近去看原惟的脸,问:“原惟你还困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下一秒,眼前的身影压来,傅润宜双眸圆睁感觉自己的身体失控后仰,视线由横到竖。
最后,她感觉自己的后脑稳稳枕在一只宽大的掌心,与其一起陷入沙发海绵里,她的目光定格在天花板上。
原惟压着她,很沉,但又好似这正是她需要的重量。
她手脚都有些慌了。
原惟很快侧躺去一边,合着眼。
他一贯觉少,每次都比傅润宜早醒很多,傅润宜不知道这段时间原惟经历了什么,但能看见他眼下生出原本没有的浅浅乌青,这种温和的疲倦,并不适宜出现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
傅润宜只是用指尖在触碰。
原惟眼都没睁开,却精准地,一把握住她细瘦的手腕,声音低哑而慵沉:“别乱碰。”
傅润宜小声:“……只是碰脸也不行吗?”
原惟道:“哪里都不行。”
“……好吧。”
傅润宜说:“那你睡吧,我不说话了。”
过了大概几分钟,灰绒绒的小猫蹲在客厅的椅腿旁边,看着将沙发占得满满登登的一对成年男女,似乎很有怨气地叫了两声。
傅润宜用气音说明:“是小猫。”
闭着眼的原惟就快进入睡眠了但又实在忍不住笑,“傅润宜,我是困了,不是傻了,我分得清你和小猫。”
“……哦。”傅润宜微窘,又低低道,“这样睡,会不会有点挤?”
话音刚落,腰上搭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圈护住她,原惟几乎是埋在她肩窝里说话。
“有点,但你最好别走。”
原惟鼻音很重,微哑的声音,湿热的话息,全喷在傅润宜肌肤敏感的耳后颈根,令傅润宜有想蜷缩起来轻颤一下的痒意。
黄昏渐晚。
橘色的阳光穿过阳台玻璃,布满室内,地板上的长条光影朝内探入,越来越深。
小猫穿过明亮的光区,悠哉悠哉转移到傅润宜身边,它一会儿自己抓毛线球玩,一会儿又跳到茶几上,跟傅润宜一样,往那张有许多折痕的报纸上看。
可惜小猫不懂人类的文字,不明白傅润宜看见什么了,怎么忽然眼睛一亮,嘴边还露出一抹浅笑。
原惟醒时,小猫跳到已无余地的沙发上,大摇大摆,从他和傅润宜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原惟一睁眼,小猫又心虚似的迅速跑走。
原惟第一时间看见傅润宜,随后感觉到之前的疲意似乎被按下了一键清除,身体和大脑都格外轻盈舒服。
而傅润宜侧身过来,紧贴着原惟,枕在原惟的胳膊和抱枕上,也第一时间发现原惟醒了。
原惟的视线从墙钟上收回。
这一觉,其实不算久,但原惟睡得非常沉,对外界毫无感知,原惟甚至不知道傅润宜中途有没有离开,也不知道她睡了一会儿没有。
但此刻看到的傅润宜眼眸晶亮,看起来精神气很好。
他们的鼻尖相距不过一掌。
如此近的距离里,傅润宜也控制着音量,跟刚睡醒的原惟说话,声音糖絮一样轻细易化。
她说:“原惟,我好像只要看见你就特别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
原惟刚醒,睡意还未散尽,闻声又重新阖上眼,嘴角朝上勾了一下,语言系统没有及时苏醒的时刻,已经在心里想——傅润宜真的有点肉麻。
傅润宜看着他,过了好几秒,有些期待又有些犹豫地问:“你会这样吗?”
原惟还是没有说话。
傅润宜感觉他好像没睡醒,懒洋洋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扭了一下,刚从侧身换成平躺的姿势,穿过她后颈的手臂忽然动了,幅度很大,原惟的手掌按着她的脑袋,将她转过来,她直面原惟的脸庞,目睹原惟靠近,近到消失在视线里,触感代替视觉,她被原惟很用力地吻了一下。
一切都很快,傅润宜完全发懵。
原惟说:“会,还会想这样。”
傅润宜怔了一下,随后唇抿起,脸上不由地绽放笑容,她也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原惟一下。
她问:“原惟,你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吗?”
原惟低眼看着她,好笑道:“傅润宜,我刚刚是睡着了,不是失忆了。”
傅润宜雀跃地应声:“哦。”
“我之前跟你说的话,是我目前人生中,准备工作最多也是最重要的一场发言,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忘。”
太多了。
傅润宜的第一感觉是这样的。连幻想和梦境里,她都不曾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因为她所了解到的原惟,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就像幻想,有一天,肉食动物来点评水草的甘美。
这梦会有些奇怪。
但原惟的确说了,不多添情绪的,陈述某个事实。
以前的傅润宜不知道,原来人在感到被爱的时候也会手忙脚乱,她甚至做不到在此刻继续和原惟对视,倏的转身,伸手去茶几上,手掌在木头面上嗑了几下,摸来一张报纸。
仍然是傅润宜式的转场。
她声音轻快,很新奇地说:“原惟,你知道吗?这个报纸上也有人结婚。”
粗糙的报纸“哗”一声摊开。
原惟的视线先被一些占幅较大的图片吸引,接着又寻向那些字体加粗又噱头十足的各类标题。
半晌,他问:“哪里?”
傅润宜让原惟帮忙牵一半报纸,挪出一只手,他们一起看着报纸,她的手指往细窄的报纸中缝里一指,有一个豆腐干儿大的小方框,是广告位,里头居中写着四个粗体黑字:
结婚启事
某某先生与某某女士于公立20xx年x月x日(农历癸卯年四月二十)正式结为夫妇。
特此公告。
敬告亲友,亦作留念。
落款是当天的日期。
原惟看向傅润宜:“你喜欢?”
傅润宜抿唇,点头。
刚刚原惟睡着的时候,她没事做,翻起这份新湾日报,看到一则结婚启事,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因想到这是妈妈和外婆都看过的报纸,中缝间一小行不起眼的字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原惟说:“好,那我们结婚的时候也登报启事。”
傅润宜怕原惟对“登报启事”有所误会,贴过去,比划着说:“我就想这么小小的一个,有你和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原惟明白傅润宜的意思,说可以。
用平淡无奇的语调说着措辞可爱的话。
“你想大大的就大大的,你想小小的就小小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第39章 39亮眼情侣-
傅润宜没想到, 在见原惟亲友这件事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难关,居然会是明成杰。
大三结束就要被送去国外留学的明成杰很清楚, 他在国内鬼混的好日子不多了。前几天他之前一块玩过的几个乐队朋友犯事儿进了局子, 闹挺大,还上了新闻,那个脏辫头上次还调侃明成杰不适合读商科可以去学服装设计,这下好了,自己先去踩缝纫机了。
明父因此对明成杰看管得更严了。
得知原惟又来新湾的消息, 明成杰立马嗅到了快乐和自由的气息。
听说他哥这趟过来可能是要确定婚事,明成杰也毫不意外,他哥也老大不小了,的确是时候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了。
他开始以为是什么联姻呢。
新湾这边的千金圈子琢磨一遍,没有年龄合适又漂亮到配得上他哥的。他一下着急了,谁啊?太配不上他哥还硬要嫁的, 他明成杰可第一个就要闹了啊。
明母跟他说,他哥自己谈的, 好像家境比较一般,但听他姑姑说小姑娘漂亮斯文,人挺不错的。
要不怎么说他哥就是他偶像呢!
顶配版天之骄子按部就班的光鲜人生里, 又自带一股随时脱离轨道的酷劲儿,他哥想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他哥想娶谁, 就能娶谁!
明成杰当场就竖起大拇指说:“不愧是我哥!我第一个支持!”
明父“嗤”了他一声:“你哥用得着你支持?你但凡能像你哥三分, 我还至于发愁!”
明成杰很晓得, 挨骂的口子一开,他爸还不知道要怎么翻老黄历数落他, 他立马申请去当司机接他哥来家里吃饭。
明父一贯欣赏自己的外甥,将原惟看得很重,礼节不少半分,让明成杰跟司机一块去接,特意叮嘱明成杰:“小姑娘脸皮薄,好像今天不愿意来,你去接你哥,嘴甜一点,把你未来嫂子请到家里吃饭。”
明成杰一口答应,小意思。
嘴甜就是老天赏饭,他明成杰在女人堆里所向披靡二十年,至今还没踢到第二块铁板。
出门时,明成杰喜气洋洋。
跟司机到傅润宜家楼下后,明成杰觉着不对劲了,当是司机开错地方了。
原惟上回过来就是王师傅开的车,王师傅说错不了,傅小姐就住这儿。
“傅小姐?”
地址一致,姓氏也一样,明成杰立马翻出傅润宜的照片,“不是这个傅小姐吧?”
王师傅稳稳停了车,一看,喜兴道:“不是这个傅小姐还能是哪个傅小姐,你表哥上个月经常晚上过来,好像酒店也没怎么住。”
原惟不要他开车,王师傅理解年轻人要过二人世界,但明家这车由他负责,得留心车况和油耗,十次有八次,实时定位都显示在这家便利店门口。
明成杰站在车门边,面上失光落彩,看着从楼栋里牵手走出的一对亮眼情侣。
他一早知道很多男的都非常吃傅润宜这款,长相没有攻击性,气质纯净,性格保守,安静寡言,自带破碎感,没想到他哥居然也……但是他哥跟傅润宜才认识多久啊?就要谈婚论嫁了?
明成杰一个没忍住,咬牙切齿地大喊道——
“傅润宜!我知道你渴望婚姻!我知道你向往家庭!你想结婚,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你急到我哥身上算怎么回事?啊?这像话吗?!”
点名道姓的批评,劈头盖脸甩过来。
傅润宜闻声才看见几步之外怨气四散的明成杰,她眨了眨眼,刚刚原惟只说司机到楼下了,又问她一遍要不要一起去舅舅家吃饭,傅润宜婉拒,说太突然了,她还没做好准备,跟原惟在门口亲亲抱抱了一会儿,就恋恋不舍送原惟下楼了。
她并不知道会碰上明成杰。
傅润宜怔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身边的原惟先一步冷声开口。
“你在跟谁大呼小叫?明成杰,你是不是活腻了?”
明成杰立马惊讶地瞪大眼,委屈巴巴道:“哥,你骂我……”
原惟不吃他装绿茶这套,冷着脸,“你有没有礼貌?道歉!”
“对不起。”
明成杰不敢忤逆他哥,但立马打起小报告。
“可是……哥,你不了解傅润宜,她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你,她只是想结婚!不信你去打听,她跟谁都是这么说的!”
原惟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明成杰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简直都快不认识他哥了,深深一叹:“哥,你怎么被她迷成这样了啊……什么‘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只爱你’‘你是最特别的’,这种话我也在外面说啊,一听就是假的啊。”
原惟拧住眉心,发现智力悬殊的确会加剧沟通难度,“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明成杰感觉他哥陷得太深了,直接调转矛头:“傅润宜!你对我哥做了什么?我知道!又说什么原生家庭不好,渴望家庭的温暖是吧?你是不是跟我哥说了这些?”
傅润宜想了想,她差不多算是说了,于是点了一下头。
“嗯,说了。”
明成杰仿佛捏足证据一般,看向原惟,义愤填膺:“哥,你听到了吗?!”
原惟除了微微蹙眉,其他表情依旧欠奉,“听到了,又怎么样?”
“哥!哥!”
明成杰觉得他哥没救了。
原惟不再理会明成杰,并且禁止明成杰再像喇叭一样嚷嚷,原惟转头交代傅润宜几句话,明成杰实在看不惯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直接痛心疾首地扭过脸去。
在车上,半途中,明成杰还要说。
“哥,你真中招了,我刚刚一下全想明白了!之前那天晚上在酒吧,傅润宜为什么非要拿走你的表?她想让你去找她,你去了,当晚偏偏找不到,后面又让你因为表去找她,她就是想创造机会呢!”
原惟:“那是我创造出来的。”
明成杰接着劝:“是她!她费尽心思,就是想找人结婚!哥,你太老实了。”
原惟:“是我想结。”
“哥!你清醒一点啊!”
原惟实在嫌吵,不耐地蹙眼,压低的声线透着耐心告罄的意味:“你给我清醒一点,明成杰,我跟傅润宜认识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她是我妈的学生,来过我家很多次,你这脑子,书都读不明白,省着点用吧,少琢磨别人的事。”
徒遭一顿羞辱,换来半晌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明成杰像是明白了,又从副驾扭头看原惟,凄凄道:“……所以,她之前喜欢我,只是在拿我当你的替身吗?”
原惟立时听不得了,合了一下眼,再抬眸时,眼风冷冷,冰刃似的扫去。
“谁喜欢你?你在她手机里备注都是,明成杰(话多人烦),非要我说得这么清楚?”
明父看到垂头丧气的明成杰并不关心,见他身后只有原惟一人走来,还搡了他一把,不满道:“你未来嫂子呢?不是让你嘴甜一点,把人家请来?”
明成杰却忽然情绪爆发一样。
“我嘴甜?我嘴甜有什么用!!人家嫌我烦!!”
看着明成杰夺门而去,明父大为不解又忧心忡忡,“这孩子!越来越不正常了,让他少交些狐朋狗友从不听劝!”
原惟宽慰舅舅:“送出去多读两年书就好了。”
明父欣慰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饭桌上,明父问了原惟这次来新湾的行程安排,谈及没有一起过来的傅润宜,热情不减,叮嘱原惟这次回崇北之前一定带人来家里吃顿饭。
明母佯装嗔怪:“你早说你在新湾交了女朋友,舅妈也能帮你照料照料啊,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没个帮衬,生活多不方便呢。”
原惟回道:“其实还好,她挺独立的,不怎么依赖别人,虽然不是事事都能做到满分,但也从来没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只是比较内向,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是性格、脾气都很好。”
明父和明母默契一相视,后者笑着打趣道:“真难得听原惟这么夸人,你一贯是好就说好,差就说差,这样拐十八个弯都要夸一夸,看来是真喜欢,真的上了心。”
明姝应和道:“是罕见。”
她那位眼高于顶的小师妹,跟原惟认识这么多年,存在感没少刷,能拜的山头都拜尽了,估计也没体会过这种待遇。
明成杰同样应和,筷尖戳碗,却怨气未散道:“是根本没见过……”
他哥只会让他省着点脑子用。
饭后,天色黑透。
明母留原惟在家里住,说听原惟母亲讲了,原惟上回来新湾出差,一直住女方家里,这有点不像话的呀,现在他们要敲定婚事,更不能这样了。
“你妈妈特意交代的,谈婚论嫁不是小事,你要给女孩子一点自己的空间,让人家好好想想,毕竟赶着热孝,这婚事又仓促又着急的,你妈妈说了,要尊重女孩子的呀。”
原惟理解他的母亲会为傅润宜考虑,但这种考虑是不是周全得有点过时了?
他和傅润宜不是冲动早恋需要管束的十几岁未成年,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并且即将步入婚姻。
明明即将跃进一大步,彼此应该合情合理地更加亲密才对,怎么现在却变成了,他晚上去找傅润宜,在傅润宜家留宿,就成了不尊重女孩子的行为?
原惟不好明说。
“我行李箱还在傅润宜那儿。”
明母手一挥,小小问题,迎刃而解:“那有什么要紧啊,小杰的衣服你都能穿,你啊,就按你妈妈交代的来,晚上就在舅妈家住,难得你过来一趟,舅妈就拜托你,多和小杰聊聊,多说说他!我跟舅舅真的要为他操心死了。”-
原惟离开不久,庞茹便驱着车,风驰电掣赶来傅润宜家。
两人在附近找到一家新开的小餐馆,一边解决晚饭,一边互说下午的尴尬事件。
庞茹盘问种种细节,傅润宜如实回答。
庞茹嘴边晾着一勺汤,不免惊讶:“这才几个小时?你们就确定了这么多事?”
傅润宜回道:“主要是他说的。”
原惟提供方案,傅润宜只负责在方案里选就好了,其实没什么沟通难度。
庞茹啧了两声:“有备而来啊。”随后又叹一声,“不过……好不真实啊。”
这话由他人之口讲出来,傅润宜反倒有种心安,也笑了一下,原来不是她在胡思乱想,的确很不真实。
但能问的问题,傅润宜都问出去了,每一个,原惟也都给了确定的答案,有问有答,一切都有真实的指向。
同庞茹告别,傅润宜回了家。
想到今早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傅雯宁给她打过电话,问原惟有没有联系她,还说她可能要有大麻烦了,傅润宜更加觉得不真实。
她打电话告诉傅雯宁,原惟联系她了。
傅雯宁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依旧叮嘱她:“回崇北之前记得打电话告诉我。”
“应该快了。”
傅润宜想了想,还是说了可能很快就要回崇北结婚的事,饶是傅雯宁也惊讶到失声许久。
之后傅雯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又停了几秒,脱口的第一句话是感叹:“可以啊,之前在酒店,我就看出来原惟喜欢你了,直觉很强烈,当时我就想,倪家今年这炷高香怕是烧不成了,只是没想到你们已经到了要结婚的程度。”
傅润宜的疑问被电话那端的人先一步变成声音。
“想问我怎么看出来的?”
傅润宜猜,可能是因为她在酒店小花园抱了原惟,这个逾越男女界限的举动本就指向暧昧。
傅雯宁却没提这件事。
她说那天她其实是故意走过去以赶飞机的理由喊傅润宜离开的,因为她当时站在不远处,看出来原惟好像很喜欢傅润宜,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但当时的傅润宜在掉眼泪,原惟只好先哄傅润宜、帮她擦眼泪,傅雯宁不太了解原惟,却很懂男人,不给原惟把话讲完的机会,故意上前。
“大概以前总喜欢和你比吧,所以我养成了一个坏毛病,一眼就能看出来谁喜欢你。”
那边顿了一下,傅雯宁又说:“傅润宜,你知道吗?我以前真的很讨厌有人喜欢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我想不明白。”
傅润宜猛地愣住。
不知道话题为何变成了这种走向,有一种熟悉的、但已经很久没有造访的恐惧感隐隐朝她靠近,她明白她和雯宁的关系早已缓和,可还是本能地很担心,她会像小时候那样回答不了傅雯宁的质问。
电话里淌过一小段无声的时间。
再有人说话,傅雯宁的声音似乎有些迷茫,她感慨说着,基因好像真的很可怕,因为她和傅学林十几年的亲情缺失,都毫不影响她时常能在自己身上找到贯承生父的虚荣和阴暗。
他们绝非光明磊落之人,却十分擅长将自己并不具备的品德包装得天衣无缝。
“但有时候,我又会想,基因算什么,你的身上半点那个赌鬼的影子也没有。你很明亮,很柔和,傅润宜,这太不公平了,我弄坏你的琴谱,撕你小时候的照片,说过很多难听的话,你可以回击挖苦我的,但你一次也没有,这也很让人生厌。”
“对不起,雯宁……”
“这三个字你是打算对我说一辈子吗?”
“我知道没有用——”
傅雯宁打断她:“傅润宜,你知道你为什么永远都还不清我吗?”
“我——”
傅雯宁并不给她回答的时间,继续打断。
“因为不是你欠我的,不该你来还,你也还不了,你不欠我的,懂吗?所以不用再跟我说对不起,听到了吗?”
傅润宜沉默着,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纠缠在一起、团了许多年、始终解不开的乱线,在这一刻,寻到端点,被猛然抽开拉直,掸下一层浮灰积尘。
一个看似无解的问题,原来释怀就是最终的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傅润宜低声说:“听到了。”
傅雯宁说:“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你不用原谅,反正我也会继续‘讨厌’你,我们本来就不是姐妹,也注定当不了姐妹,以后大家谁也别管谁的人生,但是——之后你跟原惟不管是结婚还是离婚,我都可以帮你找一个好的律师。”说完,傅雯宁顿了顿,语调冷漠地补充,“别误会,这是妈妈交代的。”
傅润宜眼睛有些泛酸,根本不信这话。
“我怎么不知道妈妈交代了结婚这么远的事?”
傅雯宁立即声线威严:“你不知道很正常,我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当然只有我知道,但妈妈的话,你总不会不听吧?”
傅润宜知道傅雯宁在撒谎,但她还是配合地说:“知道了。”
似乎仍有一层心知肚明的隔膜存在,傅雯宁没有多过问傅润宜的私事,只是交代傅润宜,定下回崇北的日子需要告诉她。
并说:“刚好这个观音诞你应该在崇北,到时候我带你去一趟福兴寺。”
傅润宜问:“去烧香吗?”
“对,去烧烧香,问问菩萨是原家哪座祖坟冒了青烟,本来原惟娶了倪笙月就要搭上一辈子给倪家吸血,现在他要娶你,算他眼光好。”
这通电话结束,傅润宜放下手机,去阳台透了透风,还是觉得胸口有些异常。
痛不像痛,闷不似闷。
她分不清,是塞进来太多,堵住了;还是散出去太多,空下了。
此刻,她忽然很想见原惟。
但给原惟打去电话,却听到一个坏消息,原惟好像现在没办法过来了。
第40章 40很熟悉-
房门被原惟推开时, 明成杰正没精打采抱着笔记本电脑,并毫无头绪地瞎点着课程作业,闻声一抬头, 见他哥并没有换上不久前他送去隔壁的睡衣, 心想,这是奉命来“教育”他了。
他做了挨训的准备,合上电脑放到一旁,喊了声“哥”。
原惟把房门关上,走过来, 高大的身形十分有压迫感,并且神情也不太好。
明成杰准备把个人“宝座”让给他哥,刚起身,只听他哥说:
“你平时都怎么偷偷跑出去鬼混的?”
明成杰脸一皱,赖皮似的低嚷着:“哥,我这阵子真没鬼混了, 我爸他们看我看得特别严,我插着翅膀也飞不出去啊, 我真老实了。”
“我问你怎么跑出去鬼混的。”
一听原惟耐心无多的语调,这是坦白从宽的意思吗?明成杰立时瑟瑟,人都站直了, 支吾道:“我翻窗……那都是上周的事儿了,哥,我以后不敢——”
“带路。”
“什么?!带路?!”
被打断的明成杰瞳孔地震, 很快在不可思议中慢慢翘起嘴角, 兴奋难藏, “哥!你要我带你出去鬼混?可以!当然可以!这个我最拿手了!”
看着兴奋到就差原地摇尾巴的明成杰,原惟蹙眉:“小声点。”
明成杰恍然, 一惊一乍的:“哦——楼下来人了!”
要不是如此,原惟此刻也不至于出现在明成杰的房间,傅润宜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原惟听出来,傅润宜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
虽然几小时前才分开,但傅润宜似乎很想他了。
明成杰自信地拍着胸脯:“哥,我办事,你放心!”
明成杰不懂他哥为什么要他把电脑带着,但是他哥吩咐,他就照做了,他哥自然有他哥的道理。
两人顺利从明家出来,明成杰还难得心思缜密地提醒原惟,说:“哥,你那车有定位,开我的车吧。”
于是,一辆跑车开出明家的别墅前门。
明成杰点开车载音乐,在原惟的副驾晃肩舞臂,高呼“这就是自由的感觉”,他问原惟:“哥,我们去哪儿?”
原惟一脚油门,车子开得飞快,明成杰的超跑骚气十足,轰鸣声大到震耳。原惟关了音乐,侧过头,吩咐道:“现在给你妈发消息,说你积了一堆期末作业,我带你出门查资料去了,看到家里来客人了,不好去打扰,我们从后门走的。”
明成杰五体投地:“牛啊哥!好主意!我要是说去学习我妈肯定不信,你带着我,她铁定不怀疑!”
二十分钟后,红色法拉利停在一家规模颇大的24小时图书馆门口,吸引来往行人的视线。
明成杰拎着黑色的电脑包,站在车门旁边,声音都快发抖了。
“哥,哥你不是认真吧?”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明天早上来接你。”原惟点了几下手机,重新戴上行车墨镜,一脸冷酷之下,残存些许温情,“我助理的微信推给你了,他以前在商学院当过讲师,应付你的课程应该没问题,好好学习,多读点书对你没坏处。”
说完,又是一脚油门,跑车轰鸣而去。
明成杰的车子太吵了,停在便利店门口,引得正值班上货的店员探头出来看,看见红色法拉利的表情很惊讶,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原惟,又不惊讶了,嘴巴收圆,露出一副“原来是你”的表情。
之前原惟也跟这个店员打过几次照面,久盯的视线过于明显,但原惟鲜少有在他人注视下不自在的时刻,他笑意微淡,冲对方点了个头,算作招呼。
店员也跟着点头,笑着找话说:“呃,你女朋友刚刚买东西回去!”
原惟应着:“是吗,谢了。”
原惟走到楼栋前,一抬头便看见在阳台上抱着小猫的傅润宜,他留心朝上多看了一眼,三楼并没有灯光,等他走进声控灯不大灵敏的楼道,亮灯的同时,二楼右侧那户的门也“吱”一声,打开了。
“你来得好快。”
傅润宜微微瞠目,从门框里伸出脑袋,她怀里的小猫也同样探头看着原惟。
原惟心想,要不是送明成杰去图书馆,还能早半个小时。
“你换了车。”
原惟进门又合上门,问:“好不好看?”
傅润宜想了一下,“有点……不是特别好看。”
换好拖鞋,原惟抛出四个字:“明成杰的。”
傅润宜干脆多了,“好吵的车。”
原惟应和说:“是,刚刚一路开过来,感觉自己在扰民。”
傅润宜放小猫去一边玩,想到不久前原惟在电话里跟她说的话,有点担心地问:“为什么你舅妈不让你来?是不是我没有去吃饭,他们觉得我不礼貌,就——”
原惟打断,两手按在傅润宜的两侧耳朵上,疑惑道:“脑袋这么小,想事情怎么这么复杂?不是叫你不要乱想了,不是舅妈不让,是我妈不让——她让我尊重你,给你一个人思考的空间。”
傅润宜显然很苦恼,仰头看着原惟:“可是我不需要一个人的空间,我以前已经有过好多好多了,原惟,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原惟低头看着傅润宜的脸,唇角似抿似扬,似乎在消化什么,默了几秒,随即很没办法地说:“知道了。”
“傅润宜,你怎么跟你的猫一样黏人。”
小猫黏人吗?现在好像的确有一点了。
可能是以前流浪时被人类欺负过,傅润宜刚带小猫回家的时候,它特别怕人,永远缩到角落里,把自己藏起来,即使是一些好心的靠近照顾都会引起小猫的惊恐戒备。
现在它甚至会主动找傅润宜玩。
傅润宜说:“可是小猫黏我,我很喜欢。”
原惟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说:“是这个道理。”
等原惟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傅润宜才慢了许多拍地反应过来,原惟刚刚的回答里,好像也有喜欢她黏人的意思。
冰箱里的冷光映出来,照得人十分透净清冷,傅润宜看到原惟拧开她不久前刚买回来的水,微仰头喝着,透明的液体奔涌,原惟的喉结很凸出,他脖颈修长,一角方冰似的硬骨滚动起来,非常欲气。
傅润宜想到一些时刻,原惟因剧烈运动脖颈出汗,一上一下的对视中,沦陷的地方不止一处,她受不住原惟近距离的盯看,就会略略移开一些目光。
从他的脸,去看他的脖子,视线随身体轻震,人发软晕眩,汗液也是扭曲的,顺着皮肤慢慢流淌到喉结的位置,他再呼吸或吞咽的时候,会带着那一点水痕一起动。
那时候她有一点罕见的反驳欲,原惟总说她很湿,傅润宜想,其实你也是。
片刻的神游,令她面上生了燥。
原惟关上冰箱,在这时喊她:“你刚刚下楼特意去买水的?”
傅润宜“嗯”了一声。
之前以为原惟不会再来了,所以只买了自己喜欢喝的乌龙茶,想起来就赶紧去补了几瓶功能性饮料,有点像果味版的矿泉水,原惟好像挺喜欢喝。
原惟走过来,打量她:“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啊?”傅润宜懵懵张口,朝自己的耳朵捂了一下,“很红吗?”
这个问题原惟是在十来分钟后回答的。
他淋浴后的身体上有比傅润宜更高的温度,却和傅润宜散发着同一款沐浴液的香气。
傅润宜的睡裙塌落一侧吊带,像折角的书页卡在她细瘦的胳膊上,但并没有暴露什么,因为原惟的手掌很大,修长的骨节握拢着,陷下去,有力地护着。
傅润宜朝相反的一侧扭着头,在自己的肩膀位置,和身后的人接吻,似乎彼此都很急,唇舌勾探,欲念横生。
原惟叫她看水台上方的镜子。
她耳朵红得像要滴血了,摸一摸,完全发烫。
很快傅润宜就看不到镜子了。
因原惟将她抱上水台,傅润宜有些为这方并不宽敞的水台的承重担心,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双膝远远地分开坐在上头。
同样,她也为自己担心。
水台只有半米多宽,而她睡裙朝上翻起,两手后撑,几乎坐在边沿位置的敞开姿势,即使什么也没发生,就已经十分羞耻。
但原惟就站在两腿之间,双膝只能这么大开分离,根本合不上。
傅润宜听见上面小柜子被打开的声音。
原惟取出来的粉红小鸟,更是令傅润宜周身一紧,他单手拿着,小小的物件在他手上更显得袖珍可爱。
原惟的脸上毫无波澜,垂眼疑惑了一句,声音很低:“有电吗?”随即便按下正确按钮。
轻震与微响同时传出。
傅润宜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原惟抬眼看她,那声响犹在他掌心,他却十分自然地跟傅润宜说话:“我第一次来你家那晚,你是不是就在玩这个?”
傅润宜忽然明白了,怪不得他刚刚无需研究就正确启动了,可能之前那晚,他就研究过了。
傅润宜吸了一口气。
原惟靠近过来,若有似无地吻了她两下,气音惑人:“放哪里?”
傅润宜口干舌燥,只觉得呼吸都紧了,“原惟……”
“我慢慢弄好不好?”
此刻不管原惟说什么,傅润宜应该都会说好。
嗡响不停的高频震音在密闭的浴室明显到无法忽视,它贴在傅润宜腿上,敲击她的神经,一路上移,要去更敏感的地方作祟。
她看不见,盲区的感受反而加剧了,目力所及是原惟的脸,时近时远,断断续续地与她接吻。
他与小玩具一起完成前戏。
但似乎没有就此停止的意思,傅润宜趴在他肩上说这样坐着不舒服,原惟就单手托在她腿根,抱她回房,换了一个舒服的地方。
电力充足的小物件和她一起被抛到松软的小床上,她趴着,伸手去拿,想关,却不成。
原惟的浴衣大敞,站在床边,不费力地将她往后一拖,危险从身后袭来。
微黏的紧贴感,不留一丝缝隙。
傅润宜不敢乱动,因这种时刻,稍稍的扭动都有种急促渴望的意味,即使她此刻就有,也不太想表现。
但原惟敢动,他只要微微俯身,就能压着傅润宜的背脊,抓住她的手,以及她手里还在勤勉工作的小玩具。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饱胀,酸麻,原惟在缩短距离。
傅润宜仍保持伸臂拿物的姿态,此刻想躬身起来,就会顶到原惟的胸口。
她能感觉得到原惟在给她时间适应。
但原惟并不是时时都这样温柔。
他带着她的手朝下,傅润宜有点紧张,她没有试过同时,可连带着她手腕间的一点颤抖,原惟都一并压下去了。
小玩具在前,原惟在后。
寸许之距,震动的频率他同样能感觉到,傅润宜躺着,仰颈看着床头的灯,光芒似幻,她的手指无助地伸去抓原惟的手腕,摇着头,神智近无,说着不要了不要了。
原惟并不遵从她的意思。
等她弓起腰,微微抽颤,彻底结束这一次,他才将东西拿开。
但他自己仍深陷其中。
原惟把筋骨疲软的傅润宜捞起来,她太湿了,连带着原惟亲近她的地方都同样湿泞不堪,她还没缓过刚刚那次,失神的表情仿佛断掉一口气,又再一次活过来。
即使疲惫,她的肢体也有记忆,每次原惟这样捞她起来,她都会趴到原惟肩上,寻到最舒服的位置,闭眼休息。
原惟抚抚她的背,仔细感觉,能察觉她还在发抖。
“不要了。”她埋在原惟肩窝里小声说。
“不要我,还是不要小玩具?”
傅润宜两臂环着原惟的脖子,瓮声瓮气:“不要小玩具,要你。”
酥麻到好像已经失感,平时她自己弄,到了就会停下,虽然刺激但很短促,因为实在精力不足。
但是刚才原惟并不理会她中途举白旗,强制性地放在那里,一次比一次强烈,她最后直接哭了出来。
他和小玩具不可以一起这样,太多了。
傅润宜忍不住说:“……那里,麻到没有感觉了。”
“哪里?”
傅润宜忽然有点委屈,但声音仍然凶不起来:“……是你弄的。”
原惟恍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哦,那我知道了。”
傅润宜懊悔不已,她发现原惟总是不费力地就能翻着花样作弄她。
他的唇舌那么热,她当然会有感觉。
舔着嘬着,还要问:“没感觉吗?”
傅润宜像筛子一样发抖,但两腿被原惟按得不能动弹,她想躲想让想求饶。
原惟偏曲解她的意思:“你往前送,是要我全都吃进去吗?”
傅润宜头皮发麻,身下同样。
舌头的湿软高热,刺进去,太可怕了。
“原惟,可以了可以了!”
原惟不听她近乎变调的声音,等她的身体反应诚实地说“可以了”,水迹汩汩弥漫,才彻底停下来。
这种刺激并不强烈,但心理上的羞耻是数倍以上,傅润宜双腿潦倒,原惟问她还有哪里没感觉,她摇摇头,脸往被子里藏,不敢再乱说话。
原惟裹上浴衣,打开房门,去冰箱拿水。
门半敞着。
外面的声音更加明显了。
她的小猫在叫,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在撒娇,声音软绵绵的,原惟似乎打开了水龙头,有水流的哗哗声,接着冰箱门被打开,短时间内,轻而发闷的两声“砰”,是开合的声响,然后是猫粮被倒进食盆里的窸窣声。
傅润宜穿着宽松的白色吊带睡裙,懒懒地趴在小床边,枕着自己的手臂,人很放松,听觉却很专注。
只觉得由这些片段组成的声音,很熟悉。
她想起来了。
原惟第一次来她家,那个离奇的夜晚,似乎就是以这些声音作为结尾的。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些声响结束后,那一次原惟很快就离开了。
而今晚,客厅安静下来的同时,原惟推开半掩的房门,脚边跟着小猫,手里拿着两瓶饮料,拧开其中的一瓶乌龙茶,走到床边递给她。
他自己喝着另一瓶。
傅润宜记得,那晚原惟走后自己回溯了一个很美好的纪实梦,梦境里,是她的少女时代,原惟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他在淡青色的雨天里,忽然回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傅润宜。”【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好看了】
傅润宜轻怔着,闻声回神,听见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原惟在喊她,她捏着乌龙茶的瓶身,鼻音低低“嗯”了一声,朝原惟看去。
后者将手掌放置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问:“你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声音不太对劲,怎么了?”
傅润宜将脸贴在自己的胳膊上,抿抿嘴,却没出声。
“你不想说?”
傅润宜小幅度摇头,“不是,是不知道怎么说。”
她把跟傅雯宁打电话的事简单讲了。
但这件事并不是重点,她没有因为傅雯宁说的一番话就立马觉得自己脱胎换骨、重获新生般的轻松畅快。
原惟问:“那是什么感觉?”
傅润宜拉住原惟的手指,一边想一边形容着:“就是……觉得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惟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的手,在他的手的对比下,很小,很白,几乎没有力量可言,她连掌纹都很淡,淡得像与这世界的关联零星无几。
像傅润宜这样的人,即使有一天,需要救命稻草了,她可能也不会用尽全力去抓。
或许这就是她自己说的不上不下的状态。
原惟愿意当这个锚点,紧紧抓住傅润宜,他不想看到她孤孤单单地飘浮磕碰。
原惟握着她的手,说:“你想怎么办都可以。”
傅润宜想了想,冲着原惟很淡地笑了一下,“我想说‘谢谢’。”
但当时在电话里,有些百感交集的堵塞,没好意思说出来。
原惟看着她,有些不解:“嗯?”
傅润宜说:“我想对雯宁说‘谢谢’,也不止,还有很多人,我都想跟他们说谢谢。”
命运的砝码曾未经同意就在她的人生中降临,真相大白后又将她长久地坠于一种失衡的状态,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傅润宜总觉得自己需要还些什么,于是透支自己,不断地往外拿,是那些爱她的人重复同样的动作,让她填满。
“原惟,我也想跟你说谢谢,谢谢你喜欢我。”
原惟将她手背执起,送到唇边,落下一吻,好像在学傅润宜说话。
“不客气。”
傅润宜把饮料瓶放到床头,爬起来,想到原惟怀里。
原惟抱着她,接收那些亲昵的肌肤之间的紧贴触碰。
傅润宜在他耳边问:“原惟,你可以留在我身边吗?”
这个问题傅润宜曾经问过,在酒店那次,她希望原惟可以留下来陪她度过噩梦后的几个小时。
原惟轻抚着她的背,说:“我不走。”
傅润宜小声道:“我说的是一直。”
原惟回答:“我说的也是。”
床头昏黄的月亮灯下,原惟的手表旁边放着敞口的艳俗纸盒,里头是没开封的铝膜包装小方块,外头用纸巾潦草裹住的,是使用过的,床头柜不宽,剩余的空地不多,两只半剩的饮料瓶紧贴着放在一起。
刚刚喝过它们的两人此时也贴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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