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龙角
慕寒阳的脸色沉得简直像是锅底, 整个院子里一时间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连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的齐江更是捂着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慕寒阳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间屋子,头也不回道:“那魔修是谁,你们认得么?”
齐江颤抖着摇了摇头, 下意识用余光看向连子卿。
连子卿吓得小脸煞白,就算隐约间有些猜测也不敢说, 只是跟着摇头。
慕寒阳的声音几乎像是怨恨的深渊中渗出来的一样:“好,我知道了。”
言罢他竟蓦然抽出寒阳剑,哪怕此刻的他仅是大乘期修为, 可剑神之境未减分毫, 出鞘的一瞬间堪称地动山摇,连子卿吓得连忙怯生生喊道:“寒阳哥哥——”
倒在地上的齐江更是因为躲闪不及,被剑气震得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可往日恨不得日日对他们嘘寒问暖的慕寒阳,眼下怒发冲冠间却根本顾不得他们。
不过慕寒阳不知道的是, 一墙之隔的地方, 早在他一巴掌扇在齐江脸上时,魔刃之光便暴闪而起,活像是要直接把他劈开一般。
然而魔刃出鞘后不到一秒, 一只手却虚虚地按在了龙隐的手腕上。
——那是个有阻止意味的动作。
龙隐蓦然一僵,有那么一瞬间, 偃旗息鼓的心魔几乎要再次复苏了, 屋内在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三息过后, 凤清韵软着腰按着龙隐的手腕坐了起来, 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后,他顺势靠在那人怀中, 随之轻声道:“发完疯了?”
龙隐不知为何呼吸一滞, 而后他像是犯了错般低下头,语气间却带着森然:“禁制已经解除, 我只需一招便可将姓慕的……”
“嘘——”凤清韵抬手按在他的嘴唇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霾,“他的死活眼下无足轻重,我只有一个问题——”
“我把你哄好了吗?”
龙隐闻言一下子怔住了,随即心下蓦然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心魔掩去,喉结微动间,他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愧疚,忍无可忍道:“……方才是我昏了头,不该——”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凤清韵却再次出声打断,一如既往的固执道,“我把你哄好了吗?”
龙隐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难以掩盖愧疚与悔意道:“……好了。”
凤清韵笑了一下:“不吃醋了?”
龙隐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以后都不会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凤清韵轻轻亲了他一下,而后话音一转,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现在不是杀慕寒阳的时候,他身上那古怪的珠子尚未出现……遗迹开启后,他为了寻找师尊所留下的秘宝,或许会动用那颗珠子,我们得见了那珠子后,才能做打算。”
没恢复记忆时,龙隐曾开玩笑说,比起所谓的天之骄子慕寒阳,凤清韵反而更像是天道偏心钟爱之人,而眼下这话似乎又一次灵验了。
凤清韵话音刚落,窗外的朝阳终于完整的爬上了天幕,慕寒阳恼羞成怒之下悍然拔剑,异变在这一刻陡然发生!
幻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扭曲一般,从那个小村落瞬间开始分崩离析,逐渐解构变成另一幅模样。
钟御兰原本身处的屋子突然寒光乍现,剑光一闪间,一把剑悍然直冲云霄。
剑锋之上闪烁出皎洁的月光,熠熠生辉之下甚至了夺过朝阳的光辉,一瞬间将整个天幕都衬得黯淡无光起来。
旁人可能只能看出那把剑并非凡品,可慕寒阳见状却心下一凛,蓦然意识到——那是剑尊的本命宝剑望月剑!
而与此同时,那间点了龙凤烛,方才慕寒阳对着倾诉了整整一夜的屋子,竟也跟着分崩离析,无数构成房屋的木质结构解离后飘在空中,而后奇异地转幻化为玉石。
其中一根充作房梁的圆木漂浮在空中,刚好和另一根木头一起,挡住了后面的情形,但两根木头又不足以将屋内的情形遮挡严密,透过缝隙,慕寒阳蓦然看到了一张熟悉到梦中都能清晰描摹出的面孔。
——“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慕寒阳手上的动作蓦然一顿,心下猛地一跳,随即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悸动与兴奋。
那一剑自然是落不下了,毕竟那是他的……是他找寻了无数年,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的——
可紧跟着他却如遭雷震,整个人蓦然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张熟悉的容颜上,眼角微微泛着红,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失焦,脸颊间也由内而外地透着绯红,而嘴唇更是水润一片,泛着暧昧的光泽。
虽然慕寒阳自诩正人君子,但他又并非当真不通人事,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什么,方才连子卿“他们未走,就在此地洞房”的言论再次于他耳边响起,激得他当即怒不可遏道:“玉娘——!”
凤清韵隔着房屋的残骸遥遥地看着那无能到只能狂怒的人,实际上他的理智还没能彻底回神,整个人的灵魂好似还有一半飘在半空中。
“你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什么灵珠的气息吗?”他同身旁人轻声问道,“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龙隐微微蹙眉,极度不爽于不能出手,但还是道:“……没有。”
他无比想拔刀直接砍了慕寒阳,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那珠子确实是个极大的问题。
慕寒阳只是境界跌落,并非剑神之境也跟着跌落,再加上那诡异的灵珠在手,若当真出手后一击不中,事情可能就麻烦了。
凤清韵闻言眯了眯眼睛,下一刻,两根圆木逐渐变为两堵巨大的玉墙,挡在两人面前逐渐合拢。
玉墙的缝隙之间,慕寒阳投鼠忌器不忍出手,生怕伤了他的梦中人,于是只能像条窥探别人幸福的可怜虫,隔着那条墙缝,咬牙切齿地企图窥探“她”身旁的那个男人到底谁。
这种感觉对慕寒阳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宛如斗败野犬般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怒火与因无能而升起的耻辱,几乎刻在了他的骨髓中。
可无论他如何怒不可遏,眼前的一切依旧像是那场失败的血契的翻版。
他魂牵梦绕的白月光和他的师弟一样,亦没有垂怜于他。
“玉娘”看了他片刻后,似是没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于是对他彻底失了兴趣般收回目光,转而轻轻仰头,无比自然地勾上身旁人的肩膀,安抚般印下一吻。
慕寒阳当即怒发冲冠,气得七窍都要冒烟。
然而随着玉墙逐渐合拢,他却依旧没有看清楚那男人的容颜,只看到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腕蓦然收紧——他甚至没有看到那男人的手背,因为他的手正掩藏在那人的嫁衣之下。
几乎每一处细节都在提醒慕寒阳,他像个斗败的野犬,像个丑角一样在这里站了整整一晚时,那男人到底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对他的“玉娘”做什么。
只要稍微一想其中可能的片段,慕寒阳就瞬间被妒忌冲昏了大脑,一时间怒到恨不得将那男人碎尸万段。
偏偏一吻结束后,那人轻轻低下了头,脖颈侧随之露出了一抹暧昧而鲜艳的红痕。
慕寒阳理智骤然爆炸,一时间连投鼠忌器都顾不得了,当即拔出寒阳剑,不顾连子卿的惊呼,蓦然一剑斩了下去。
他用尽十成十功力的剑气于是直直地劈在了那面成型的玉墙之上。
然而那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硬生生挡住了他的那一剑,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并非幻境!
慕寒阳惊怒之下,脑海中却不住回想起方才自己说过的一切话语,以及他自认为是幻象的一墙之隔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幻象!
就在他对着房间自以为深情时,他认定的妻子,他的梦中人,说不定正被人嫁衣半褪地按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低声哭着求饶。
魔道之人的恶劣程度远超常人想象,更甚者说不定会给“她”下什么迷魂咒,浑浑噩噩间,那些更加淫丨靡婉转之事,两人恐怕早就颠鸾倒凤地做了个遍!
慕寒阳恼羞成怒之下再斩第二剑,可玉墙之间的缝隙在此刻闭合,剑气在触及墙面的一瞬间便蓦然消散,没能留下丝毫痕迹。
但玉墙闭合其实也说明了另一件事——整座遗迹已经彻底开启了。
遗迹的本来面目完全取代了先前的幻象,原本的村落荡然无存,甚至连地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玉城,玉城逐渐成型后,先前的两人便被完完全全地遮盖在了层层叠叠的玉墙之后。
整座玉城无需任何托举,就那么诡异地漂浮在半空中,而且不同的玉楼之间没有任何交接的平台或者台阶。
慕寒阳与连子卿脚下踩的便是一座玉楼门口的一小方平台,而方才本就倒在地面上,又挨了慕寒阳一道剑气的齐江,此刻已经不知道掉到下面的那栋玉楼上去了。
望月剑一经出鞘,便直接冲天而去,整座遗迹以原来这座小院坐落的地方为核心,从水平状态一下子变做了竖直的模样,故而无数修士都看到了那把举在万人头顶的宝剑。
于是有无数代表神识与追踪灵器的流光向那宝剑追去,下一刻,却见望月剑一闪而过,直接甩开了那些神识,转头向着最顶端的方向飞去。
此次前来这座遗迹中,不乏有游离遗迹经历的人,可这些人中,却根本没有人在先前的遗迹中见到过这种情况。
有人惊疑不定地抬手,却发现近在咫尺的玉楼,入手之间竟然是实体的!
发现者一时间惊呆了,待回神后又发现无论是这玉城的部署结构还是不同玉楼的建造方式,在他们的记忆与经历中,都毫无来由,完全不像是此方世界的城池。
无数人当即回神,立刻为之一震地意识到——此处果然是麒麟遗迹!
麒麟掌握时空之力,此座成型的玉城,要么是上古之时哪位大能留下的小乾坤,要么便与仙界有关,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天大的机缘!
无数人当即为此发了疯,随即不顾一切地在城池内穿梭起来,直奔那把灵剑而去。
可任由那些修士追得再快,灵剑却比他们更快,几息之间,它便直冲云霄没了踪迹。
于是眼下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摆在了慕寒阳面前。
——恢复修为,和报夺妻之恨之间,该如何选择?
只需咬着牙上前多看一眼,说不定就能看到自己魂牵梦绕的心上人,更能将那胆敢当着他面亵渎所爱的魔修一剑封喉。
那不再是幻境中的虚妄,也并非梦境中的泡沫,只需一眼,就可以确定“她”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求多年之人。
但……若是当真再看一眼,那人若当真是他的玉娘,他又做不到一剑将那奸夫封喉,如此之下,他该如何呢?
当真和那奸夫大打出手,抛却什么剑尊遗宝,而后不顾一切地将“她”抢回来吗?
可若是真如此耽误上几息时间,剑尊的望月剑可能会因为时间上的分毫之差,被他师弟与哄骗他的魔尊夺走。
自己恢复渡劫的希望也会跟着覆灭。
慕寒阳心底不禁浮现了一句话——他并非只有玉娘,远处还有清韵在等着他,若真把恢复实力的希望耗费在这里,当真值得吗?
正常人遭遇如此夺妻之恨,怒发冲冠之下,恐怕顾不得什么修为不修为的事。
可慕寒阳在如此极端的愤怒之下,却并没有抛弃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理智。
短暂的权衡后,在心上人与自己之间,他最终选择了自己。
“玉娘,”慕寒阳说话间,指尖几乎陷在了手心中,刺破肌肤甚至流出了鲜血,“我回头再来找你。”
连子卿见状小心翼翼道:“寒阳哥哥……”
慕寒阳蓦然收回视线道:“把你那灵珠给我,我们走。”
凤清韵闻言心下猛地一跳,他坐在玉墙后强行压着龙隐,半晌没有出手就是为了等这颗珠子。
听到这句话,他心下当即一惊——那据说能完全遮掩气息的灵珠居然在连子卿手里?
那为何从昨天开始,他们从始至终都能感受到连子卿的存在?
来不及想清楚其中的关联,身边魔刃悍然出鞘,凤清韵也跟着蓦然拔出麟霜剑。
可纵使他和龙隐两人在此严阵以待良久,墙外的气息却还是以一种他们根本来不及捕捉的速度一下子荡然无存,就好似从未存在过一样。
凤清韵以最快的速度和龙隐一起冲出玉楼,可为时已晚,方才还站着两人的空地上眼下已经空无一人了。
“跑了。”龙隐眯着眼看了一下周围的情景道。
两人总算是见到了那颗灵珠作用的全部过程,但心情并未轻松多少,凤清韵抿了抿唇,脑海中忍不住浮现了一个问题——那究竟是颗什么珠子?
前世今生加起来将近千余载,凤清韵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珠子能逃过渡劫期修士的窥探。
而且莫说是他,就是幻境中的龙神,两世的魔尊,恐怕也没见过这么邪乎的东西。
况且那珠子看起来并非慕寒阳所有,反而更像是连子卿手里的东西。
——他今生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化神期修士,前世连狐主的手段都躲不过,手里怎么会有这种逆天而行的东西?
但这些问题眼下都得不到答案。
凤清韵于是蹙眉看向这座新开启的遗迹,而后他很快便发现——他完全没见过这种城池的构造模式。
只见原本的村庄被一座宛如仙境般的玉城所取代,而且整座玉城自下而上排列,就宛如一整座垂直设计的迷宫一样。
凤清韵站在玉楼间微微蹙眉,余光却瞟见了玉石中映照出的模样。
他见状蓦然一愣,只见明明前置幻象已经随着遗迹的开启彻底破灭,但他身上的幻象依旧没有变化,整个人看起来仍旧是幻境中的“玉娘”模样。
凤清韵一时间不解其意,但随之意识到,遗迹中最重要的那股意识——剑尊钟御兰,目前并未随着幻境的覆灭而跟着消失。
凤清韵于是松了口气,外貌之事并不重要,不管其他人看到他的模样到底是什么,只要龙隐能认出他,别的都无关紧要。
而且他隐约有种预感,仅靠只身追逐恐怕是追不上望月剑的,想要拜谒剑尊真正的魂魄,契机恐怕就在这座玉城中。
他于是再次抬眸望向整座漂浮在空中的玉城,在看似一眼望不到头的缝隙中打量着不同玉楼之间排布的方式,企图找到某种规律。
与仙宫那种虽然恢宏但明显有人气的建筑相比不同,此处的玉城呈现垂直结构不说,不同的玉楼之间没有楼梯衔接,毫无法力甚至法力低微的人妖鬼魔到这里,只能站在原地干看着,连移动都做不到。
——这座城池建造时,完全没有考虑过凡人的到来。
面对如此古怪的构造,凤清韵微微蹙眉,在大致掌握了玉城的摆布后,便打算进去一探究竟:“走,上去看看。”
龙隐闻言当即一跃,率先在前面开路。
两人就这么凭虚御空,踏着真气一连向上走过了数座玉楼,可整座玉城就好似没有尽头一样,果然如凤清韵所想一样,根本不存在什么最高点,自然也找不到半点望月剑的踪迹。
最终两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进入玉楼内寻找起了可能有用的信息。
期间原本有在不同玉楼内或是寻找秘宝,或是打探消息的修士,一看到他们立刻如鸟兽散。
凤清韵来不及顾及这些外人,从眼下走过的这些玉楼来看,虽然他们的形式略有不同,进去后看楼内摆设,用途可能也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每座楼的风格都和此间世界格格不入,从妖界找到黄泉界都不一定能找到这种类型的建筑。
可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有用的信息了。
眼看着这种走马观花式的浏览不大管用,于是两人终于在一座较为高大的玉楼前站定了下来。
凤清韵抬手摸了一下眼前的玉壁,只见那玉壁入手之间坚硬无比,他忖度了片刻后,尝试着拔出麟霜剑,见剑身并无异动后,抬手便向眼前的玉壁砍去。
有了慕寒阳的前车之鉴,他其实早已做足了完全砍不动的准备,未曾想入手之间剑锋如入虚空,切那玉石宛如切豆腐一般顺滑。
此事反倒把凤清韵吓了一跳,他立刻停下动作扭头看向龙隐。
龙隐反手抽出魔刃,劈手下去却没能在玉壁上留下分毫痕迹,他当即了然道:“你这麟霜剑恐怕当真和麒麟之力有关……你师尊当年把它给你时,什么都没说吗?”
“没有。”凤清韵蹙眉看向手中宝剑:“但眼下看来,似乎是她没来得及说。”
龙隐闻言一顿,凤清韵隐约间有了猜测,却故意不说话等着他开口问。
然而这人今天下床后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竟学着惜字如金起来,一个字也没多问。
凤清韵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扭头削下一块玉来,输送进几分灵力后,玉内却毫无反应,他于是忍不住疑惑道:“这玉是什么来头?”
龙隐接过玉块后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连这条活了上万年的龙都不知道这玉的来头,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座玉城恐怕别有来头。
凤清韵抬眸打量着整座空中玉城,隐约间感觉到了异样,却总说不出来这股异样在何处。
他只是觉得这似乎像是一座空城,诡异得有些可怕。
但这个“空”并非指的是整座城中无人,恰恰相反,无数得到消息或者纯属机缘巧合被卷入遗迹中的修士不在少数,他们方才在其他玉楼处就见了不少。
只是说这座城没有符合凤清韵认知内,寻常的生活迹象。
比如说眼前的这座玉楼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空壳,至少凤清韵猜不出它的作用。
猜不出作用便只能去内部寻找突破口了。
凤清韵收回视线,拉着龙隐走了进去。
刚一进入玉楼,却见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摆着几张桌子,看起来像是茶楼,也像是客栈。
可那几张桌子离地足足有四五尺那么高,连个椅子也没有,似乎又不像是吃饭的地方。
而且一进门,凤清韵就感觉这地方透着股说不出的违和。
他一边打量楼内的构造,一边蹙眉思索,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一扭头,看到上面的花纹后,却蓦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不是什么花纹,而是文字!
仔细回忆,走过的每一栋楼上,似乎多多少少都带有这种花纹,当时凤清韵以为那只是玉石上的花纹,可如今看来,那极有可能是他们在此方世界从来没见过的文字。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几乎瞬间便想到了妖主曾经说过的话——“三千世界,此方世界不过一隅而已。”
难道这座城竟是从其他世界搬来的不成?
凤清韵蹙眉走到那刻着花纹的玉桌前,摸着上面的“文字”,随口同龙隐道:“这些花纹……你有眉目吗?”
然而他发出疑问后却半晌没等到人回复,他于是有些纳闷地扭头,却直直地撞上了那人一眨不眨看向他的目光。
龙隐见状一顿,很快移开视线走了过了,低头看向那些花纹,故作正常地推断道:“恐怕是他方世界的文字。”
他给出的答案和凤清韵猜的一模一样,态度也正常到无可挑剔,可凤清韵还是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异样,于是忍不住眯了眯眼道:“你怎么了?”
龙隐一顿,难得装傻反问道:“我怎么了?”
凤清韵不答,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这么整整对视了半晌,龙隐竟第一次移开了视线。
这一下,凤清韵脑海中就像是有根线突然接上了一样,总算发现这股异样是如何来的了——平时恨不得舌灿莲花的人,眼下突然间惜字如金起来,连自称都从往日桀骜不驯的“本座”变成了“我”,好似生怕自己多说多错,小心翼翼得不像是魔尊,反倒像是怕被休弃的下堂夫。
每一处细节仔细品来,几乎都带着做错了事般的愧疚与沉默。
凤清韵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这人到底是怎么了,一时间心下有点发软,又有些想笑。
他从从床上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把先前的事抛之脑后了。
毕竟龙隐亲口承认说已经哄好了,凤清韵便自然而然地将这茬揭了过去。
他也并未觉得龙隐做得有多过分……当然,一点点过分还是有的,但完全不足以让他生气,更不足以让他记到现在。
至于那些前尘之事,发生便是发生了,凤清韵只当是识人不清,误把鱼目当明珠,但错付了就是错付了,他也没有自欺欺人的意思。
至于龙隐为此嫉妒吃醋之事,凤清韵心底其实还有些说不出的小愧疚,他当然知道龙隐心底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其实就连凤清韵自己,也曾忍不住想到,若是一开始捡到自己种子的人不是慕寒阳而是龙隐,那该多好。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天下之事事情早有因果,而重生倒转因果之事是他的龙用命换来的,一次也就够了。
故而龙隐醋了就醋了,凤清韵也没觉得他无理取闹借题发挥,反而正因为知道这事是龙隐的心结,觉得反正是自己的龙,刚好趁着机会在床上哄一哄。
哪怕哄的过程中龙隐可能真的有点疯,期间稍微做过了头,但那些床笫之间的私密又没被慕寒阳那狗听去什么,左右没什么大碍。
未曾想凤清韵完全不在乎,龙隐发疯发完后,眼下倒是开始后知后觉地懊悔了。
他一言不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想先拎刀捅死慕寒阳,然后扭头再给自己来一刀。
凤清韵两世加起来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魔尊龙隐居然能和“沉默寡言”四个字联系起来,一时间有些好笑,心下又有些说不出泛酸。
毕竟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如此小心谨慎地对过他,从来没有人因为他的情绪而诚惶诚恐过。
没错,诚惶诚恐。
凤清韵在心底缓缓品过这几个字,一时间品出了千万种难以言喻的甜意,甜得他忍不住扬起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抬手勾起那人的下巴,就那么笑着看着对方的眼睛,故意不言语。
直到龙隐被他看得瞳孔微缩,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后,凤清韵才凑上前,学着龙隐的语气道:“陛下先前在床上的时候不是很厉害么……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龙隐闻言一僵,半晌后,像是卸了力气般乖乖低下头,贴着他的手背嗡声道:“……对不起,是我一时失了神智——”
那是个近乎俯首称臣的姿态,而且因为两人离得近,龙隐那道因为情绪低落而自然沉下的声音就像是一张手,蓦然攥在了凤清韵的心口。
凤清韵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勉强压下那股心悸,面上却没有丝毫表露,反而顺势往上,扯着龙隐的耳朵便道:“对不起有用吗?”
其实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压根没生气,正常夫妻之间,到此处本该松一口气,但龙隐非但没有,反而颇为认真地低下头道:“那凤宫主要我如何赔礼?本座悉听遵命。”
凤清韵闻言反倒一愣,他着实没见过这样的龙隐。
但一时间又没感到什么异样。
正如同前世龙隐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稳重一样,眼下他反而觉得这才是这人性格中真正的底色。
凤清韵沉默了片刻后蓦然一笑:“你有龙角吗?”
龙隐闻言一顿:“……有,原身时你还见过。”
“那时只是在幻境中见过而已,而且也只是见过,碰都没碰过。”凤清韵于是理直气壮道,“既然有,那现在放出来让我摸摸。”
龙隐的面色却一下子变了,凤清韵眉心一跳:“怎么,你们龙的角难道还有什么说法?”
龙隐闻言却一言不发,凤清韵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见他这幅模样后,一时间又有些心痒了,他看了看外面并无外人,立刻收回目光催促道:“快点,把龙角放出来,先前的事一笔勾销。”
龙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周身魔息微动。
很久之后凤清韵才意识到那一眼的意思是“你自己要求的,不要后悔”,但眼下的他并没体会到那一眼的深意。
待龙隐周身的魔息波动淡去后,他的头顶赫然便出现了两只黑金色的龙角,有些像鹿角,但比鹿角要华丽贵气许多。
凤清韵见状一顿,方才还说说自己只是摸摸,但在看到那对角的一瞬间,他便改了心思,当即抬手拽着龙隐的角往下一扯。
龙隐顺着他的意思低下头,未曾想那人用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方便用力,随即抬头一口便咬在了他的右角上。
龙隐倒吸了一口冷气,肩膀很明显僵了一下。
凤清韵见状眨了眨眼,嘴上故意松开了一点,趁着龙隐以为他已经咬完结束的时候,突然探出舌尖,细细舔过自己方才咬出来的牙印。
手下那结实的肌肉蓦然一顿,有那么一瞬间,龙隐好似连心跳都停了。
凤清韵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松开那人被他咬得有些发亮的龙角后,故意在龙隐耳边轻声道:
“好硬啊,陛下。”
第42章 真相
那道若有似无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
龙角本就是龙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 龙隐上万年来也没经受过这种考验。
凤清韵又咬又舔不说,还故意贴着他耳边说话,呼吸间喷洒出的热气全部扫在了龙角上, 简直要命。
他甚至故意模糊了话语,就像是明明衣不遮体地披着衣袍伏在人身前, 布料甚至都在顺着肩膀往下滑,却依旧要装作无辜懵懂一样。
龙隐实在是受不了了,掐着怀中人的下巴忍无可忍地吻了上去。
那吻急促得宛如骤雨, 凤清韵下意识想躲, 却被龙隐捏着下巴低声质问道:“说清楚,哪硬?”
凤清韵不答,只是笑着想躲。
然而龙隐看到他这幅笑意便忍不住眯了眯眼,就像是他肚里的蛔虫一样, 隐约间猜到了什么。
但他深知凤清韵肯定不会承认, 于是掐着他的下巴再度落下了第二个吻。
空空荡荡的玉楼内回响着暧昧的水声,凤清韵抬手捏着那人的角,像是抓着个把手一样想调侃什么。
可被人抱着亲了没两下, 他便蓦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整个人就像是要被对方揉到怀里一样,凤清韵连忙呜咽着松开抓在龙角的手, 只虚虚地搭在那里, 又被亲了几息后, 连搭也不敢搭了, 只敢收回手按在龙隐的肩膀上。
可就算服软到了这种地步,凤清韵还是逐渐被亲得招架不住起来, 按着人的肩膀忍不住挣扎。
等到龙隐终于松开时, 凤清韵只得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但方才之时确实是自己作茧自缚咬了别人的角, 一时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舔了舔嘴唇道:“……咬你一下角就发疯成这样,怪不得以前藏着掖着都不让我碰呢。”
龙隐刚收了龙角便听到他的抱怨,一时间忍俊不禁道:“凤宫主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之前你又没说要摸,那不是怕你嫌丑吗。”
凤清韵瞟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道:“那么硬的角……摸了当真会有感觉?”
言下之意就是不相信那角上真有那么敏感,怀疑龙隐是在借题发挥了。
不过这也不怪凤清韵多疑,谁让龙隐哄骗人的前科那么多呢。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不答反问道:“凤宫主这话说的……本座先前摸你花蕊时,你什么感觉?”
凤清韵呼吸一滞,扭头顾左右而言他道:“……不管什么感觉,就是我喊停你不也没少摸吗?”
言罢颇有些不忿地小声道:“先前几百朵也让你摸了,眼下我不过是摸你一个角,反应这么大。”
他接下来显然又要往龙隐从没把角放出来过的事上拐,话里话外都在表示对这对角的喜爱,以及控诉自己花被人摸了多少遍,却没见过龙隐龙角的不公平。
但他并未说自己为什么喜欢龙隐的角,他甚至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下一秒,龙隐低头在他耳边说出的话却让他汗毛倒立:“好好好,算本座的错,既然凤宫主这么喜欢摸,待从这遗迹出去,下次就放出来给你磨花蕊。”
凤清韵一愣,脸色蓦然炸开,头皮都跟着发麻,像是被人窥探到了最隐秘的爱好一样,当即矢口否认道:“你胡说什——”
“你不就喜欢用硬的部位磨你的花蕊么?”龙隐勾了勾嘴角,搂着他的腰低声拆穿道,“太软的部位不喜欢,比如就不喜欢本座用舌头舔,一是因为太软,二是因为舌头太灵活,你自己没法把控,手指似乎还好,但有时候又嫌手指不够硬,在角之前最喜欢的是腹——”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脸上瞬间跟烧着了一样,恼羞成怒间一巴掌盖在他的脸上,直接把人推到了一边:“胡言乱语!”
不久前在床上被折腾成那样,哭得水都快干了,凤清韵都没有生气,只当是哄自己男人。
可眼下被揭穿了最私密的想法后,他就像是被人一下子踩在了尾巴上一样,瞬间恼羞成怒,直接便翻脸不认人,撂下龙隐便走到了旁边刻着更多花纹的桌子旁。
龙隐挨了他一巴掌反而笑意更盛了,见好就收走到凤清韵身旁。
凤清韵冷着脸不愿搭理他,低头研究着桌子上的文字。
但文字实际上是一个很深很广的学问,哪怕是活了成千上万年的修真者,不在这方面深耕,恐怕还不如一个凡间的老学究。
反正两世加起来活了不到一千岁的凤清韵是研究不出什么来,他收回目光打量起了这个高得罕见的桌子,虽然没说话,但眉眼间尽是疑惑。
——这么高的桌子,怎么连个座椅也不配?
龙隐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冷不丁开口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世界的人本就不需要椅子。”
他说的这话有点玄乎,凤清韵不得不抛却方才冷战之事,转而接话道:“什么意思?”
龙隐却挑了挑眉:“不生气了?”
“……一码归一码。”凤清韵“啧”了一声威胁道,“快说。”
龙隐倒也没继续藏下去:“在你的印象里,有没有一种环境,有桌子,但并不需要凳子,也不需要楼梯。”
不需要楼梯这个细节,两人原本都以为是整栋玉城并非为凡人所建。
可眼下搭配上没有座椅这个细节,凤清韵顿了一下后蓦然意识到了什么——“海底?!”
龙隐点了点头,转头隔着门看向外面的景貌:“或许这并非是通天的玉城,而是海底的城池。”
可什么样的城池才会建在海底呢?
凤清韵蓦然抬眸,看向那桌子上如波纹一样的图案,一时间毫无征兆地猜到了什么:“鲛人……”
鲛人是上古传说中妖族的一支,所有相关的传说都说他们性情温和敏感,泪则成珠,织则成纱。
时至今日,一小段疑似的鲛人纱都能在各种黑市中卖出不菲的价格。
但近万年中,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鲛人到底长什么样,祂们一族就像是彻底灭绝了一样,再没了音讯。
但和明确灭绝于上古战争的天狐一族不同,没有任何一个遗迹出现过他们的踪迹,鲛人一族就像是仅存在于传说中一样,消失得悄无声息。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过去——鲛人传说更多的是大陆上人类聚集地中传出来的,而除了北冥海之外,本界其他的四海中从始至终就没有鲛人存在过的任何传说,至于北冥海,那是鲲鹏所在的地方,鲲鹏消失不见后,眼下那地方也成了死海,更不可能会有鲛人居住了。
那到底为什么会有鲛人的故事传下来?
思考到这里,其实某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鲛人本就不是此方世界的生灵,有关祂们的传说,很可能是和其他世界交流的结果。
譬如曾经有外界的鲛人到过此方世界,交易过祂们织锦的绸缎后,回到了祂们原本的世界,此后因为此方世界被人为封闭,祂们自然再来不了了,也就留下了传说,没能留下丝毫遗迹。
而且那些关于鲛人的传闻中,都提到过人身鱼尾、面容姣好这个特点。
照这么看,哪怕祂们已经修炼到了足以跨过虚空的地步,依旧选择了保留鱼尾,不知道是种族特征还是习惯如此。
但根据这种描述,此处是鲛人玉城的可能性更高了。
毕竟以眼下的情况来看,鲛人本就无腿,而且天生生活在水中,自然不需要台阶与座位。
“天下间果真有化外世界……”龙隐下了定论后又疑惑道,“你师尊或许当真经由麒麟之力,踏碎虚空到了彼方世界,可她既已跨出去,又为何要回来呢?化外世界天道尚在,飞升或许只是一念之间。”
凤清韵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她若是当真抛却前尘,在外界飞升,那她便也不是剑尊钟御兰了。”
不过剑尊回来倒是意料之内的事,但她为什么会和这样一座属于鲛人的城市一起回来?
而且,镜魔明镜台在整个遗迹开启之前便预演过,此处为麒麟遗迹,可至今除了凤清韵的剑外,他们未见一丝一毫关于麒麟的迹象。
——麒麟去哪了?
凤清韵摸着桌子上的文字百思不得其解。
眼见着这栋玉楼并无其他信息,两人正打算离开,凤清韵却在隐约间似有所感,忍不住扭头,看向了似乎是二楼的地方。
当然,那里依旧没有台阶,而且从楼下能够窥见的地方来看,几乎和一楼一模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凤清韵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二楼,龙隐见状挑了挑眉:“怎么了?”
凤清韵道:“总感觉上面有东西,但也可能是错觉。”
“那就上去看看。”
龙隐说着不等凤清韵动作,率先开路,一跃而上后见没什么危险,但当他看到目之所及的东西后,动作不由得一顿,随即才抬了抬手道:“啧,我们小蔷薇果真是天道青睐之人,这种犄角旮旯里的秘宝都能让你撞见。”
凤清韵闻言立刻跳了上去,却见空空荡荡的玉地板上,竟倒着一个打开的锦彩宝匣。
宝匣下凌乱地散着如纱一般的东西,珍珠、玛瑙之类的珠宝散落了一地,但最为吸引人注意的,还是远处那颗如玉球一般光洁白皙的东西。
凤清韵走近后捡起来正准备打量,却蓦然感觉到了内里的生机。
他当即一愣,蓦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同龙隐道:“这好像是颗蛋。”
龙隐一顿,走过来把手放上一感应,当即便发现了其中的生机:“确实是颗蛋。”
两人将地上的宝匣捡起来,却见其中还放着大量的珠宝和一块玉石,玉石上用水波文写了什么,可惜两人一个字也看不懂。
只是透过这些文字,凤清韵不知为何蓦然间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悲哀。
而那团掉在地上的纱,份量并不大,摊开后刚好将整颗蛋包在里面,入手之间柔软得好似一片云彩,这应该便是原本在蛋下垫着的鲛人纱。
这颗蛋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地装进了这个宝匣,但它的父母呢?为什么把它一颗蛋就这么留在这里?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凤清韵忍不住将那颗蛋捧到了面前。
他什么还没来得及说,龙隐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当即眉心一跳道:“凤宫主,回想一下你养成的那几个兔崽子,再回想一下你养孩子的成果——本座劝你三思。”
“不是还有若琳吗?”凤清韵显然是慈爱之心再次发作,拦都拦不住,“你也说了,那些后辈的成长,不免受到慕寒阳影响,并非全是我的过错。况且有了那么多前车之鉴,此次我定会吸取那些教训。”
凤清韵捧着那颗蛋道:“而且它无父无母,传说中鲛人又是那么脆弱的生灵,若真把它丢在此处,它怎么活得下去。”
“等等,你怎么确定这就是鲛人卵。”龙隐毫不留情道,“万一是颗龟蛋呢。”
“你好好想一想,鲛人城里也不一定只有鲛人吧?就跟龙宫里还有虾兵蟹将一样。”他为了不让凤清韵养孩子分自己的恩宠,更为了不让凤清韵再经历一遍可能的背叛,连自己都骂上了,“虽然本座爱妻整日骂本座王八蛋,但本座可不想真要个王八女儿或者龟儿子。”
凤清韵:“……”
凤清韵冷着脸毅然决然道:“没关系,你若真不想要,那我就给它换个爹。”
龙隐:“……”
这下子沉默的换成了龙隐,他抬手摸了摸那颗蛋,从善如流道:“当爹刚刚什么话都没说。”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破了功,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随即他低头向那卵中送进去了一缕灵力,可那股灵力却宛如沉入大海般没有动静。
龙隐见状挑了挑眉,也跟着抬手按在那蛋上,送进去了一缕魔息。
依旧没有动静。
凤清韵迟疑了片刻后,又送进去了一缕妖气,原本这次也没抱什么希望,可下一刻,蛋竟然微妙地颤了一下。
两人一愣,下一刻,那蛋在凤清韵手中朝着某个方向滚了一下,刚好指向了北方,似是在给他们引路。
龙隐见状了然道:“别人都是指南针,你这是捡了颗指北蛋。”
凤清韵:“……”
凤清韵:“你觉得这好听吗?”
“又没说当真让它叫这名。若真能孵出来,正所谓:‘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龙隐闻言敲了敲蛋壳道,“不如就叫北辰,随上姓便叫凤北辰。”
“太俗了,怎么不跟你姓叫龙北辰……”凤清韵话说到一半蓦然沉默了。
——龙北辰听起来好像比凤北辰还俗。
有道是龙凤呈祥,没想到当姓时这么难起。
凤清韵忍不住在心底想起来,钟御兰说他这名是天生自带的,化形那日就刻在他的伴生石上。
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起的,得谢谢他。
最终凤清韵拍板道:“……就叫北辰吧,想姓什么等它自己出来再说,就算跟若琳姓白也比姓龙姓凤好点。”
言罢他又看向那个被他们收拾好放在玉桌上的宝匣:“这匣子也带走,毕竟是它父母留给它的,万一有一天当真孵化了,说不定它还能通过这个盒子回去找到他的父母。”
凤清韵安抚般摸了摸那颗蛋,言语之间说得无比自然。
那其实只是一颗都不一定真的能破壳的蛋而已,可他却已经为这颗蛋想好了未来的一切。
龙隐垂眸看着他,心下没由来地一跳,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痒意。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慈爱与善良交织在一起,本就是最能触及人心底的美好。
但偏偏只有龙隐知道,这人是如何一剑斩开黄泉水,又是如何一剑挡住天崩的,同样也只有他知道,这个对着幼崽温柔而和善的人,颤抖着张开花苞,露出花蕊任人采撷时又是怎样一种艳色。
凤清韵把宝匣收起来后,一扭头便对上了龙隐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后没有移开视线,反而盯着龙隐的眼睛,毫无征兆地问道:“龙也是卵生的吗?”
龙隐一顿,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道:“自然。”
凤清韵摸了摸那颗蛋,随即轻声问道:“那身为龙神……也有作为一颗蛋而存在的时期吗?”
听到这个问题后,龙隐蓦然一愣,随即陡然意识到——凤清韵透过那颗蛋,企图看向那些他不曾见过的,祂的过往。
正如龙隐悔恨于未能在一粒种子时就将他的蔷薇拾起,而他的蔷薇实际上也在惋惜,惋惜于他在龙神漫长的寿命中,错过的那些岁岁年年。
直到这时,龙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凤清韵那里,他是被偏爱的。
那些妄自菲薄和源自不安的嫉妒,在此刻突然便烟消云散了。
先前所有的醋意突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超出任何肉体刺激的欢愉。
那种完全来自于灵魂的战栗简直让他头皮发麻,而人一旦意识到自己是被偏爱的,行事说话起来就容易有恃无恐。
“……没有。”龙隐喉结微动,压抑着那股惊喜到战栗的感觉反问道,“凤宫主难不成是想……亲自把本座孵出来,然后哄骗着本座唤你哥哥吧?”
凤清韵一下子被戳穿了心事,脸不由得一热,瞪了他一眼后,端着那颗蛋转身,向着它指路的方向走去。
玉楼外空无一人,蛋在门口似乎有些迟疑,转了两圈在找方向。
凤清韵就那么和龙隐一起站在门口等它反应。
龙隐继续起方才的话题:“其实也不是不行,有道是凤凰涅槃,但龙若是重来一次,说不定也真能回到——”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便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当即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扭头对他怒目而视。
凤清韵似是对“重来”、“重生”之类的字眼无比敏感,龙隐对上他鲜亮的眸色后顿了一下,当即低头轻声改口道:“是我说错话了,凤宫主别生气。”
言罢就要凑上前亲人,凤清韵根本不吃他这套,冷着脸抬手便将他的脸推到了一边。
而就在此刻,好巧不巧的是,拿了灵珠遮盖住气息的慕寒阳和连子卿刚好走到这里,猝不及防撞上这一幕后,他的脚步陡然一顿。
慕寒阳的心脏突然猛地直跳起来。
只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手中此刻持着一卵,正抿唇冷着脸,一看就是不高兴。
然而下一刻,“她”不知听到了什么,一下子没压住唇角,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一刻堪称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被人逗笑了,连忙再次冷下脸来。
那人鲜活到前所未有的姿态让慕寒阳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有些人会美化自己没选择的道路,而有些人恰恰相反,为了合理化自己最终选择的路,反而会去诋毁未曾选的那条路。
慕寒阳便是后者。
一路上他在潜意识中不断地暗示自己,那怎么可能是真的玉娘呢,若是真的玉娘,又怎么会抛弃他而和魔修媾和呢。
那或许只是幻境中的泡沫而已,又或许是如同曾经那个罗刹女一样,一些窥探到他内心彷徨的精怪故意化作那人的模样来诱骗他一样。
可直到这一刻,直到他看着那人握着那枚蛋低头的那一刻,慕寒阳如遭雷整地愣在原地,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化为灰烬,他终于在自欺欺人中彻底醒来,进而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就是玉娘。
那就是他魂牵梦绕了数百年的心上人。
可没等慕寒阳为此百感交集,他却蓦然在那人身边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魔尊龙隐?!
他愕然地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的大脑像是被劈开了一样。
过了整整三秒,慕寒阳终于意识到昨天晚上与玉娘洞房的魔修到底是谁了,一时间顿时怒火中烧。
直到此刻,直到所有真相都将呼之欲出的此刻。
他依旧固步自封,宁愿嫉恨于龙隐两次抢夺自己的心上人,也不愿往另一个方向稍稍想去分毫。
毕竟口口声声念了几年的心上人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没能认出来,这种有眼无珠的荒唐事如何能发生在永远光风霁月的寒阳剑尊身上。
眼下他宁愿相信自己两任心上人皆被龙隐所夺,一时间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掺杂了毒水的嫉妒几乎充满了慕寒阳的心脏。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更何况是两次,慕寒阳咬牙切齿地记恨到,这魔头居然还敢对清韵有二心?!
他倒是完全不觉得自己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情况有什么不对,但此事一旦放到别人身上,他反而一下子就明白这是在见异思迁了。
正当慕寒阳怒不可遏时,却听魔尊突然轻声笑道:“本座听说,凡人中有生不出子女的家庭,便会抱来养子女以缓解膝下荒凉之景,他们命中无子嗣,若那孩子命中有手足,便也能招来儿女。”
“若这蛋当真孵出来,你将来又结了果子……那本座可得想想怎么一碗水端平。”
如此孟浪的言语,“玉娘”却好似早就听惯了一样,抚着那蛋冷笑道:“就算我当真结了果,一碗水端平也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魔尊挑了挑眉道,“你敢说本座昨晚伺候得难道不好?比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师兄如何?”
——师兄?!
听到这称呼,慕寒阳脚步一顿,随即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有什么理所当然却一直被他避而不谈的答案在此刻呼之欲出。
慕寒阳印象中,从未开口对他说过一声重话的温婉“女子”闻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终于脸上一热,兜头骂道:“你堂堂魔尊,能不能要点脸面,别这么恬不知耻……”
魔尊张嘴便道:“怎么,眼下又不是凤宫主方才咬龙角,还心心念念着要用龙角磨你花蕊的时候了——”
凤清韵终于忍无可忍地恼羞成怒道:“——闭嘴!我什么时候要磨……你别凭空污人清白!”
“被戳穿心思了就倒打一耙——”龙隐勾了勾嘴角,话说到一半,对上那人眼底鲜明的怒色后,立刻话音一转道,“好好好,那你唤声夫君,本座便不说了。”
凤清韵闻言瞪了他一眼,恰好手中的鲛人蛋终于转到了一边,他于是甩了袖子就要走:“你爱说不说。”
言罢扭头向一边走去,龙隐立刻跟上去,搂着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哄了良久,凤清韵依旧冷着脸不答。
直到龙隐又说了一句什么,凤清韵脚步蓦然一顿。
从慕寒阳的距离,以及他眼下的境界,只能听见那魔物充满诱哄的话语间,似乎在说什么:“……下次把角放出来,让你磨一百朵……”
方才口口声声说自己被污了清白的凤清韵,闻言一下子停了脚步,他红着耳根抿着唇,警觉地看向周围,似是用神识探查过周围无人后,才略显不情不愿地小声道:“……夫君。”
第43章 丑角
凤清韵那声看似不情不愿, 实则轻飘飘中带着千回百转的称呼几乎同时在两人耳边炸开。
只不过龙隐听了只是勾起嘴角笑,挨了凤清韵一眼后立刻压住了笑意,可惜喜上眉梢的得意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而因着一颗灵珠, 得以苟且窥探到两人的慕寒阳,遥遥地听到此番对话后却早已僵在了原地。
他的面色苍白得像凡人用来涂墙的石灰, 说是如丧考妣都不为过。
而他的大脑则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白,整个人就那么茫然地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间,慕寒阳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过了良久, 他才勉强从那种下意识的逃避中回神, 而空白的脑海紧跟着升起的只有一句话——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那些所有的,不敢面对的真相,终于在此刻一窝蜂地涌上了心头。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原来他两次爱上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原来从始至终, 他踏遍四海八荒企图寻找的心上人,一直都在他身边,只是他有眼无珠认不出而已。
……只是因为他有眼无珠!
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执念, 所谓口口声声说了这么多年的爱意,到头来居然连人都认不出来, 何其可笑!
但扪心自问, 他为什么认不出来呢?
“玉娘”与师弟, 抛却那些外表所言, 真的有那么多差别吗?
他是当真认不出来吗?
还是在后怕?
后怕本该只是一个符号的完美梦中人当真出现在了身边,打破了如圆月般的纯洁与美好, 后怕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男子, 成了天下人所耻笑的断袖龙阳,还是后怕那人其实记得幻境之事, 因此而记恨自己……
种种不一而足,难择定论。
亦或许只是因为他单纯的愚蠢,蠢到将明珠暗投,空对着珠影怜惜,枉称深情。
那些往日种种不敢细究的细节,一下子跃然心头。
慕寒阳突然无比清晰地想起来,幻境中的玉娘其实和清韵一样,也喜欢吃葡萄,但幻境的故事背景坐落在村庄中,葡萄在伏龙村是昂贵的水果,好在李寡妇心疼“女儿”,每月会去镇上买来一串给“玉娘”解嘴馋。
两人“两情相悦”时,每次私下见面,玉娘还会将他特意存下来的另一半葡萄分给慕寒阳。
洞房那天,李寡妇喜不自胜,为爱“女”准备了一篮子葡萄与荔枝,但因为拜堂,玉娘一口没来得及吃,只等着花烛夜与新郎分食佳果。
可惜他没来得及吃那些果子,也没等到能回来的那一天。
慕寒阳于幻境那夜得知噩耗时,蓦然从桌旁站了起来,葡萄与荔枝散落了一地。
暗紫色的葡萄汁溅得到处都是,在龙凤烛的映照下,反而像是飞溅的鲜血。
现在想起来,那一地的狼藉,就像是他和凤清韵满盘皆散的终局。
慕寒阳心中登时像是掺了毒一样酸胀疼痛,从前便是血契反噬,他也从没经历过此种痛苦。
那简直是锥心裂肺之痛,时至今日,慕寒阳才陡然意识到,原来天底下最大的苦痛不是悲怆,而是后悔。
原来悔意能让人苦痛到扼腕泣血,肝肠寸断。
也是直到现在,慕寒阳才终于明白了剑尊为何不愿见他……原来师尊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了清韵与玉娘本就是一个人。
极端的痛苦之下,慕寒阳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埋怨到,可师尊在幻境中时为何不告诉我呢?
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呢?自己难道不是她的大徒弟吗?
而且清韵为何不愿与自己相认呢?他若是早点告诉自己——
想到这里,慕寒阳的思绪却戛然而止,随即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凤清韵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握住。
每当凤清韵旁敲侧击询问他关于心上人之事时,慕寒阳都会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根本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他甚至没能告诉凤清韵那人的名字。
电光石火间,慕寒阳突然想明白了曾经困扰到他彻夜难眠的事情。
为什么凤清韵大婚前夜,看到自己和玉娘幻影交谈后,第二日与魔尊走得那么决绝?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仰慕已久的师兄,就是幻境中那个将他转手相送的负心人。
慕寒阳突然痛苦至极地闭上了眼睛,在连子卿小声的惊呼中,竟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
一旁的连子卿眼见着慕寒阳状态不对,心下基本上猜出来事情的全貌,面上却不敢触他的霉头,只敢小心翼翼道:“寒阳哥哥,他们要走了,我们是不是该追上去?”
慕寒阳蓦然回神,当即咬牙切齿地攥紧了那珠子道:“追!”
凤清韵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那么一会儿,导致慕寒阳追悔莫及了什么。
眼下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手中那颗蛋上,那蛋不知道在遗迹内被关了多久,可能是饿得快不行了,凤清韵输进一点妖气,它便动一下,不输就不动。
而且这蛋还挑嘴得很,灵气不喜欢,龙隐的魔息更是尝了一下后就将其拒之门外了,再来连蛋壳都进不去。
或许鲛人在其他世界也属于妖族的一支,就喜欢那一口妖气。
但凤清韵想让他一次吃饱似乎也不行,妖气输得太多了这蛋好像消化不良,会自己把那股妖气中多余的部分吐回来,喷凤清韵一身。
龙隐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而后评价道:“有点像吐奶。”
凤清韵:“……”
他虽然没明说,但什么东西是奶简直不言而喻了。
凤清韵耳根一热,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好在此刻那难伺候的蛋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在凤清韵手心向一个方向滚去,勉强算是为他的便宜爹解了围。
蛋先是将他们指引进了一座平平无奇的玉楼,待两人进去后,它立刻从有些迫不及待地从凤清韵手中跳了下去。
凤清韵下意识去接,生怕这蛋自己把自己摔散黄了,好在它落在地上后没什么异样,依旧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可能是刚刚喝了那么久的妖气起到了一定效果。
它在地上左三圈又三圈地滚了半天后,玉楼的中间突然金光一闪,竟然出现了一个金玉制的宝匣!
见两人面色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些许惊愕,那颗蛋非常自得地往地上一杵,颇有些骄傲地竖了起来,随即一下子滚到凤清韵怀里,好似在邀功。
凤清韵蓦然回神,见状有些忍俊不禁,摸了摸蛋壳后将它抱起来,起身走到了那宝匣前。
原本他还以为这里面装的是另一颗蛋,而龙隐的思维和他似乎也在一个频道上。
“大费周章带我们来这,这里面若是你的兄弟姊妹,就直接煎了做菜。”龙隐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道,“反正弄回去也是王八开会。”
凤清韵闻言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在玄武遗迹时把龙隐吸出阴影了,不然他怎么对龟类这么敏感。
不过待两人将那宝匣打开一看,却见其中放的并非是另一颗蛋,而是整整一盒流光溢彩、色泽艳丽的鲛人纱。
蛋随之欢快无比地绕着那盒纱滚了一圈,似乎在暗示什么。
与先前用来垫在蛋下面的鲛人纱不同,这盒宝匣里面的纱更加完整也更加艳丽。
整团纱展开后有数尺长,足以将两人包裹在内。
而且那纱完整展开后,竟在光线下闪出七彩的光泽,上面逸散而出的灵力波动甚至都不像是上品灵器该有的。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攥着那纱蓦然升起了一个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测——这恐怕是仙器!
仙器,顾名思义便是飞升后的仙人才能拥有的法宝。
按理来说,仙器理应和灵器一样也分三六九等。
但哪怕是以凤清韵的境界与见识,他也没见过仙器,能认出来已经是非同一般了,再细分什么等级便着实有些做不到了。
而另一边,纵然有灵珠在手,但那灵珠只起到掩盖气息的作用,并不能让人完全隐身。
故而慕寒阳也不敢跟得太紧,只敢遥遥地在楼下观望。
但观望了片刻后,连子卿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在一瞬间变了脸色,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往日那副清纯善良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道:“寒阳哥哥,那两人迟迟未出来,万一那楼内便是法阵,恐怕……”
慕寒阳闻言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后见还是无人出来,当即拍板道:“进去看看。”
可当他们真的进了那座玉楼后,两人却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整个楼内空无一人,方才进去的凤清韵和龙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迹象。
慕寒阳蓦然变了脸色,连子卿小脸一白,眸色流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一切。
而灵珠的作用只是掩盖气息,并非完全隐形。
两人凭空闯进来的模样被藏在鲛纱下的凤清韵和龙隐看了个清清楚楚。
披上的一瞬间,凤清韵就意识到了这件纱的不凡。
谁也没想到那枚蛋误打误撞居然能撞出一件仙器,更没人能想到,这仙器居然能让人彻底隐匿踪迹与气息,比起慕寒阳手里的珠子,作用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藏在鲛纱下,眼睁睁看着慕寒阳两人走了进来。
凤清韵心下一凛,蛋在他的手心轻轻转了转,他连忙按着蛋小声道:“嘘——”
龙隐眯着眼看向来者,轻声道:“那姓连的果然不对劲。”
他说话间的热气全部洒在了凤清韵的耳畔,凤清韵蓦然红了耳根,过了半晌才抬眸看向他:“何以见得?”
龙隐拍了拍他的腰,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他没姓慕的那么慌,恐怕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了,你且看着吧。”
鲛纱下两人贴得本就紧,又被他这么一拍腰,凤清韵浑身一颤,一时间分不清这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联想到他的前科,恐怕是前者占多一点。
凤清韵刚想恼羞成怒地把他的手拍开,但听到此话后,不由得神色一凛,扭头看向了外面。
“……跟丢了。”慕寒阳扫视屋内一圈后,咬牙切齿和连子卿道,“你不是说那灵珠可掩蔽气息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他们察觉到!眼下跟丢,说不定他们已经先我一步找到了师尊留下的——”
连子卿连忙柔声劝慰道:“那灵珠是仙人留下的仙器,怎么会平白无故被他们察觉呢?说不定只是误打误撞跟丢了而已,寒阳哥哥别急,我还有别的办法。”
慕寒阳闻言一顿,蓦然扭头看向他:“你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手中还有其他仙器?”
——其他仙器?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隔着那纱一眨不眨地看向两人。
连子卿打量了周围一圈后,咬了咬唇,一副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开口的样子道:“其实我从那仙人遗迹中确实还得到了一件仙器,只是……那是件半残的仙器,恐怕只能用最后一次了,原本是我留着用来保命的。”
慕寒阳见状连忙开口承诺道:“你且放心,帮了我这一次,从今往后,我对剑心发誓,只要有我在,必不让人伤你分毫!”
言罢他顿了一下,眸底寒光一闪而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又补充道:“而且你先前所求除去之人,我定然替你办到!”
听到这里,连子卿似是松了口气笑了一下,而后腼腆道:“那就多谢寒阳哥哥了。”
凤清韵隔着纱看到这一幕,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什么人能有两件仙器?
慕寒阳连这种来历不明,一看就不对劲的修士也敢相信?
但无论凤清韵心头如何惊疑不定,对于慕寒阳来说,他眼下别无选择,为了恢复修为孤注一掷时,眼前的办法不由得他不信。
连子卿反手一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颗七彩珠:“此为混沌珠,传言是某方中世界的世界树孕育而成,可开辟混沌,拟造空间,只要心中默念想要到的地方,便能破碎虚空,直捣黄龙。”
慕寒阳立刻接过那珠子,而后却忍不住道:“既有这种东西,为何不早拿出来?”
连子卿抿唇苦笑,脸上的酒窝倒是因此明显了几分:“请寒阳哥哥恕罪……不是我不拿,这实在是我原本打算用来保命报仇的底牌。”
慕寒阳显然不怎么信他,仙器到手后,他终于装不下去了,神色间露出了一些警惕的底色:“……你来此到底为何目的?”
“我只是想让寒阳哥哥恢复修为而已,哥哥不必多想。”连子卿垂眸道,“我先前同您所说的话句句为真,五百年前,我一家老小皆被魔尊所杀,他还妄图强占于我,我虽机缘巧合之下逃出得救,又得天道青睐撞入仙缘,奈何根骨不佳,又怀璧其罪,空有仙器却无处报仇。”
“如今全天下愿帮我报仇,还有能力帮我报仇的,恐怕只有寒阳哥哥一人了……您可千万要帮我啊!”
龙隐:“……”
连子卿振振有词地哭诉过后,全场蓦然安静了下去。
鲛纱之下,凤清韵的目光立刻便投向了龙隐,甚至他手心的蛋都跟着翻了一个面,好似一脸谴责地看着他的便宜爹。
“……本座根本就不认识他!”龙隐咬牙切齿间,恨不得立刻掀开鲛纱把那造谣的傻逼捅个对穿。
他这下子总算明白了昨天晚上,慕寒阳站在外面信口雌黄时,凤清韵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谁也想不到有人还敢往魔尊头上扣这种屎盆子,龙隐一时间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面色难看至极。
凤清韵见状忍着笑意道:“我自是信你……别气别气,气大伤身。”
其实连子卿这种话连眼下的慕寒阳都不怎么信了。
毕竟身怀一个仙器可以说是机缘巧合加上天道馈赠,但谁会相信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其他来历的化神修士,手里能有两尊仙器呢。
慕寒阳是乐于兼济天下,更乐于用别人的代价兼济天下,但事情一扯到他本人身上,他立刻便不瞎不聋了。
譬如挨了他剑气至今下落不明的齐江,来时在镜都内流连花丛,慕寒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是他新认识的“挚友”,可一旦那人把主意打到凤清韵头上,他便立刻换了副样子,那副怒发冲冠的姿态,好似对方有十个头也不够他砍一样。
眼下便是一个道理。
慕寒阳根本不信真有如连子卿一般貌美如花,手里有仙器却因为修为低用不了,特意来帮他化险为夷,而且不求任何回报的人存在。
这种和田螺姑娘一样的事情不是存在于话本中,就是存在于梦里。
除此之外若当真在现实发生,要么谋财,要么害命。
但眼下任由慕寒阳再怎么理智也是无用了,他就像是正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骑虎难下间只能饮鸩止渴,再顾不得其他。
境界与修为对他来说和脸面对等,而脸面,比性命更重要。
因此,他没再同连子卿废话,低头立刻向那混沌珠中送进了一缕灵气。
蓦然间彩光骤闪,磅礴的灵气波动以此为中心骤然荡开。
凤清韵攥着鲛人纱眯了眯眼,随即却见一道宛如天崩般的虚空裂缝出现在众人眼前。
慕寒阳看都没看连子卿一眼,当即迈入其中,踏凌霄而去,连子卿见状一顿,似是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而后也跟了上去。
而鲛纱之下,凤清韵和龙隐对视一眼后,当即紧随其后,在那裂缝合上的一瞬间撞了进去。
时空裂缝合拢的一瞬间,白光骤然闪,蓦然吞没了四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过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凤清韵才再次睁开眼,却见自己竟到了一个雪白且空无一人的空间。
只见那空间内不分东西南北,无有上下之分,只在不远处的虚空中插着一把望月剑的虚影。
凤清韵二人进来时,慕寒阳刚好走到那把虚影前,并且抬手握住了那把虚影之剑,下一刻,空间微微扭曲,慕寒阳整个人蓦然便消失不见了。
连子卿站在原地,看着慕寒阳离开的地方眯了眯眼,而后上前也像慕寒阳那般握住那把剑,似是企图一同前往,可剑柄没有发生任何反应。
他不信邪般再次去握,手上却蓦然一疼,连子卿立刻收回被伤到的手,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一哂道:“老女人,死了那么久还能认出本仙……”
但他话说到这却陡然一顿,却见剑柄再次发出两下微光,显然是至少有两人和慕寒阳一样触碰剑柄,到了另一个空间。
连子卿面色骤变:“——什么人?!”
空荡的虚空内没有任何应答。
连子卿面色当即变得异常难看,意识到自己此次不但白费了一尊仙器,还没能见到钟御兰的残魂,方才说的话又可能被人听去后,若是钟御兰再把当年之事说出口——
他尚未想完,本就是临时开辟出来的雪白空间突然在此刻摇摇欲坠起来。
连子卿心思一沉。
除掉钟御兰的残魂眼看是不成了,但她就算当真见到了那半死不活的麒麟,也未必知道的事情全貌,此事还需重新计议。
想清楚这些,在空间消弭的一瞬间,连子卿立刻甩袖遁逃而走。
另一边,触碰到剑柄的一瞬间,一道彩色的光芒闪过,再睁眼时,凤清韵已经踩在了一座熟悉的村落废墟之上。
他心下猛跳,脑海中不断浮现方才连子卿说的话,然而没等他细想,一扭头却见慕寒阳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那片废墟中,手里则握着那把插在村庄废墟之上的望月剑。
镜魔预言中的事,终于在这一刻应验了。
凤清韵反手扯下穿越空间之前龙隐披在他身上的鲛人纱,慕寒阳动作果然一顿,随即愕然地看向这边。
看清楚来人的一瞬间,他的神色间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随即颤抖着张了张嘴唇道:“清韵……”
可话一出口,他蓦然意识到了什么般,大梦初醒般改口道:“不,玉娘,你便是玉娘……”
凤清韵没有应答,但也没有否认。
到达此处的一瞬间,似是终于触及了剑尊真正意识的所在之地,凤清韵总算褪去了那身喜服,从幻境中的玉娘变回了本来的样貌。
只见他穿着一件慕寒阳从未见过的金丝暗纹剑袍,举手投足间富贵逼人,既和他想象中的玉娘不一样,又和他认识中的师弟完全不同。
——他们不过时隔数月未见,却好似隔了一辈子那么久。
慕寒阳恍然间,下一刻,光线突然一闪,龙隐拎着魔刃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他一进来先是下意识去看凤清韵的状况,见他无事后下意识扭头,而后便看到慕寒阳如丧考妣的脸色,当即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堂堂寒阳剑尊,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逃的。”龙隐张嘴便是嘲讽,“丧家之犬还真敢来此面见剑尊,脸皮之厚,倒是世间罕见。”
慕寒阳原本以为此处只有他和凤清韵能进来,看到龙隐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几乎是骤然就变了。
——连那神神叨叨的连子卿进不来,这魔头为什么能进来?!
难不成师尊也将他视为了可接受传承的人——
不对!
电光火石间,村庄废墟残骸,连子卿和他说的拜堂细节——一开始钟御兰只能看到凤清韵,连白若琳都熟视无睹,可龙隐来了后,她却不知为何竟也能看到龙隐。
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让慕寒阳心头蓦然升起了一个匪夷所思且让他咬牙切齿的猜测,扭头对凤清韵难以置信地质问道:“……这魔物当年也在幻境之中?!”
凤清韵拎着剑还是不答,看向他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夹杂着赞扬的讥讽。
龙隐却一哂,道:“难为以你的脑子还能想清楚当年事,说来本座还该同你道声谢,若不是山中条件有限,洞房之时合该请你和昨晚一样在外面跪着。”
慕寒阳惊疑不定地在脑海中不断搜素着幻境中与龙隐可能相关的角色,听到此话后,电光石火间蓦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是龙,龙隐便是那幻境中的龙神!
有那么一瞬间,慕寒阳的面色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足以吞没他所有理智的真相——是他亲手把凤清韵送到了龙隐身边的。
如果悔恨有阶段,此刻的慕寒阳已经悔痛到了骨子里,那痛宛如毒药一般渗透了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拽下去一样。
如果不是他在幻境中亲手将人送出,血契便不会被轻易覆盖,或许更不会有今日。
而他昨夜竟然还在沾沾自喜,以为那和玉娘洞房的是幻境中的自己。
但实际上呢?
无论是婉转求欢,哭泣求饶,亦或者是借龙角磨蕊,口唤夫君……种种情形,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怎么,想不起来本座是谁?”龙隐挑了挑眉道,“寒阳剑尊昔日不是还跪过凤宫主与本座,这么快便忘了?”
“什么时候跪的?”凤清韵终于回神道,“我怎么不知道?”
“自然是你坐上轿后。”龙隐道,“他和那帮村民一起,对着你的喜轿三跪九叩,祈祷来年丰收。”
听到此话,慕寒阳的脸色都绿了。
他确实在幻境中亲手将那凤冠霞帔的新娘送上喜轿,又和村中人一起跪拜在地,祈祷新娘能带着龙心回来。
可眼下回想起来,多么可笑……一切都是多么可笑!
他自作多情地等着他的新娘带着龙心回来见他,却不料早在他俯首跪拜时,龙窟之内,嫁衣便扑撒了一地,金钗散落,云鬓纷乱。
他亲手送出去的新娘早已同那魔龙耳鬓厮磨、神魂颠倒,在月下做了别人的妻,于夜色中承了他人的欢!
而那时的他又在跪拜谁呢?
他和那些愚昧的村民一叩首时,那人正在龙窟之内与那魔龙耳鬓厮磨,再叩首时,那人衣带渐宽,三叩首时,红烛帐暖,共赴巫山。
他在拜那早已不属于他的爱人。
在跪那抢了他妻,夺了他爱的魔龙。
当他沾沾自喜地抬眸,以为会看到那人捧着鲜血淋漓的龙心回来,痴心不改地将他从地面搀扶起来。
实际上他却宛如丑角一般,只能跪在地上,眼见那人衣冠不整地高坐于神位之上,在龙神狎昵地盘踞下,垂眸像看只蝼蚁一般看着自己。
第44章 麒麟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像是丑角般的愤怒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妒火冲上慕寒阳心头。
偏偏龙隐还讥讽地看向这边,慕寒阳回神后当即忍无可忍地同凤清韵道:“是我不该……若非我亲手将你送到这东西手中,你也不会——”
他从始至终都把凤清韵当做一个物件, 从来没想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凤清韵自己的选择。
就像他从未将凤清韵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一样,凤清韵闻言冷笑着打断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言罢他甚至懒得同慕寒阳再多废话, 翻手间剑光一闪,麟霜剑当即出鞘,瞬间便向慕寒阳刺了过去!
慕寒阳怒色一凛, 拔起插在废墟之中的望月剑, 抬手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
然而入手之间十成十的功力却让他面色骤变,当即吐了一口鲜血,由此他陡然意识到——凤清韵竟是当真要杀他!
“清韵,你……”慕寒阳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你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
他不提这话还好, 一提这话,龙隐怒极反笑,当即拔出魔刃, 磅礴的刀气混杂着魔息一起劈下,慕寒阳避无可避间, 直接被他一刀砍在了背上。
血光乍起, 飞血四溅间, 慕寒阳痛得眼前发黑, 支着望月剑便跪在了地上。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正道魁首。”龙隐轻描淡写地转了一下魔刃,“居然还有脸提当年事。”
没了那颗珠子, 慕寒阳自然不是两人的对手, 可自幼至今,一路顺遂的经历却让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就此死在这里。
反而扯了扯流血的嘴角, 怒极反笑道:“清韵,你就宁愿跟着这种以多欺少的败类过完余生吗?”
凤清韵充耳不闻,眼睫都未动一下,反手便是一招白羽流星,慕寒阳瞳孔骤缩,当即撑着残躯飞身撤步,同时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把惊雷符。
如雷暴般可怖的符咒蓦然炸开,这才勉强接下凤清韵这一剑。
可慕寒阳的脸色却未能好看多少,因为这招白羽流星是凤清韵幼时所悟出的剑法,而这剑法的名字,正是慕寒阳给他取来的。
原本流星白羽一词是用来特指箭法的,但凤清韵自幼便擅快剑,悟出此招后,更是身形缥缈如云鹤,衣袂猎猎如白羽,配上那一点流星似的剑锋寒光,白羽流星当之无愧。
然而百年更迭,凤清韵竟然用他命名的招数来取他性命,这让慕寒阳如何不怒发冲冠。
偏偏龙隐还在旁边一哂道:“若二打一都算败类,那凤宫主与本座离开那日,某人恨不得喊十万人留下他,又算什么?”
“道貌岸然的渣滓?还是衣冠楚楚的禽兽?”
慕寒阳当即恼羞成怒,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竟不顾肩头上的伤,蓦然拔出寒阳剑,持着双剑便向龙隐攻去。
龙隐宛如面对蝼蚁般冷嗤一声,抬手看似随意地斩下一刀,铺天盖地的魔气却随着这一刀压下。
那一刻,裹挟着无边魔气的滔天刀气,宛如卷席着怒浪的鲸吞般压下。
魔道至尊强悍至极的实力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那刀气瞬息便闪至面前。
高手过招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知道结果,而就在这刀气扑面而来的一瞬间,慕寒阳便蓦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接不下此招。
他心底随之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惧,电光石火之间,他当即选择转攻为守,两手同时架于身前,双剑交叉之下,企图硬接下这一刀。
未曾想刀气与剑气相接的一瞬间,寒阳剑铮然一声后,竟然节节寸断,而后瞬间碎成了一团乱铁!
本命宝剑被毁瞬间造成了不可逆的反噬。
慕寒阳面色骤变,蓦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丹田一瞬间像是被搅碎般传来剧痛,待慕寒阳回过神时,他的境界竟已经从大乘期跌到了合体期!
他原本极度恼怒的脸色因此骤然变得惨白起来。
“剑尊之名,”龙隐嘲讽的声音伴随着魔息呼啸而来,“你也配?”
他话音刚落,没等慕寒阳惊怒,麟霜剑便应声而至,蓦然刺向了慕寒阳的肩头。
慕寒阳避无可避之下,望月剑脱手而出,他咬着牙抬手企图拿回望月剑,凤清韵见状立刻劈手去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骤然从望月剑的剑身上炸开,蓦然分开了三人,随即吞没了整个空间。
“——?!”
凤清韵被白光晃得心跳骤停,再抬眸时,却见周围彻底变了副模样,原本的断壁残垣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虚空。
龙隐竟也不见了踪迹,凤清韵握着麟霜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一扭头却瞳孔骤缩——“……师尊?!”
却见不远处的虚空中,漂浮着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那不是穿着粗布麻衣的李寡妇,而是手持望月剑,身着皓月锦纹袍的剑尊钟御兰。
她并不算很漂亮,但容貌对她这种境界的巨擘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那副磅礴的宗师气度之下,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了。
但当她将眼神投在自己的爱徒身上时,周身的气场一下子便温和了下来。
“清韵。”
钟御兰眸色微动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子,语气难掩波澜道:“你受苦了。”
凤清韵闻言鼻头蓦然一酸,可看着她半透明的身体,心下难掩悲痛道:“师尊,您当真已经……”
“生死不过仙途的一部分,轮回也只是修行的另一条道路而已。”钟御兰宽慰道,“为师能再见到你已经是上天庇佑了,不必为我难过。”
凤清韵心下还是难掩伤痛,但见钟御兰魂魄完整,并无残缺迹象,总归得到了些许宽慰。
勉强从悲痛中回过神后,凤清韵一下子想起来了:“他们两人呢?”
“你想问的恐怕不是他们,而是他吧。”钟御兰闻言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当即轻笑了一下道,“放心,为师只是稍稍分开跟他们说几句话,不会把你那道侣怎么样的。”
道侣……
凤清韵脸一热,前一秒还在拎着剑想砍人,这一秒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和他还未举办道侣大典……”
“没办应该也不远了。”钟御兰柔声道,“虽然为师不能亲临,但还是恭喜我们清韵,找到了当真深爱你的良人。”
凤清韵闻言脸更热了,下意识把麟霜剑背到了身后,但也从钟御兰的话语间听出了她的态度,背着手摩挲着剑柄道:“我还以为……方才师尊出手,便是不想让我杀他。”
凤清韵没说“他”是谁,但二人显然对此心知肚明。
其实若是没有前世之事,不知道他做的那些纵容姑息之事,仅看此生的慕寒阳,他明面上确实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寒阳剑尊。
至于他给凤清韵下血契一事,传出去也不过是仙宫“家事”,对于外人而言,这完全称不上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倒是凤清韵不顾同门之情,反而要残害手足,此事传出去,正道那些人恐怕又要忍不住说到三分了。
可钟御兰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从他给你下血契那一刻开始,他便不再是你的师兄,也不再是我的徒弟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后发自内心道:“是我教徒无方,监管不严……让你受苦了,清韵。”
凤清韵喉咙一紧连忙道:“不……这和您没有关系,您不必为此自责。”
“你不怪为师,为师却不能当真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没有责任,不过眼下确实不是取他性命的时候。”钟御兰道,“我的魂魄在此封闭万年,如今空间因你们的到来而破碎,我以这种状况能存在的时间恐怕没有多少了,眼下长话短说,你且听好。”
“……万年?”凤清韵愕然道,“您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钟御兰接下来,以一种极度简练的描述方式,将她所能触及的,有关整个世界的“真相”,原原本本地描述了出来——
“麒麟为走兽之长,又称四象之外的第五相,传闻祂司掌时空之力,也死在了上古那场战争中,但所有遗迹都没能找到祂的身影。”
“你刚化形那年,我境界已经到了渡劫期巅峰,眼看着自己卡在瓶颈无法飞升,便动了寻找麒麟的念头。”
“毕竟祂是司掌时空的第五相,若是祂没死,说不定飞升还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里,有什么答案在凤清韵心头呼之欲出:“您最后……找到了?”
“找到了。”钟御兰的神色却并不高兴,反而有些凝重,“但我找到的,并非活着的麒麟,而是祂死后飘在时空裂缝中的心脏,以及祂的麒麟角。”
“我在裂缝中听到了麒麟最后的遗言,将祂的心脏铸造成了一把剑,让祂选择有缘之人,作为答谢,祂将麒麟角以及此物的用法传授给了我。”
“——麒麟选择了你。”
凤清韵不知为何喉咙一紧,垂眸看向了手中的麟霜剑:“麒麟之心……便在麟霜剑中?”
“没错。”钟御兰点了点头,“但当时的我依旧一无所知,在将剑交给你后,我自觉完成了麒麟的遗愿,于是拿着祂作为报酬给我的麒麟角,发动了祂所谓的,只有单向的破碎虚空之旅。”
“我因此——窥探到了上古之事。”
在钟御兰接下来的描述中,她用麒麟角划开了时空裂缝,毅然决然地持着剑迈入了这生死不明的裂缝中。
在时空混流中,她看到了未来即将到来的天崩,也窥探到了上古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她看到了无数仙人降落在了这片大地上,数量之多甚至超过了钟御兰在世时,此方世界渡劫期大能的数量总和。
可上古之战时,参与战争的渡劫期修士甚至比仙人数量还要多。
而且那些仙人在血战中居然并不站上风,隐约之间,似乎还在畏惧着什么。
“——畏惧?”凤清韵微微蹙眉,脑海中却不禁浮现了那个黑衣的剑修,“他们在畏惧什么人吗,还是在畏惧别的?”
“我不知道那些仙人在恐惧什么。”钟御兰摇了摇头,转而道,“我只知道,那些上面下来的仙人,最终赢得了整场战争,达成了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肢解了此方世界的天道。”
此话一出,本就虚无的空间蓦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凤清韵攥着剑,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肢解了……天道?”
“没错。那些仙人曾说过,每一个世界都会经历混沌初开,有无相生的过程。”
“而后世界的道便与四象一起应劫而生。”
“据那些仙人所言,如果把道比作一个人的话,四象便相当于道的四肢。而混沌初开时,清气向上为天,相当于道之首,浊气向下为地,相当于道之躯干。”
“但唯有能孕育出麒麟,也就是相当于道之心的世界,才会有真正的灵气出现,也只有这些世界,诞生的生灵才有飞升之机。”
凤清韵蓦然想起了惨死的麒麟,事情突然像是珠子一般被整条线索串在了一起:“所以他们才拼着兵解的风险也要杀玄武——”
“没错。”钟御兰点了点头道,“玄武埋于东野,青龙沉于南洋……四象俱死,麒麟也没能逃脱,而后便是天崩。对于人来说,这便相当于砍去四肢,挖其心,断其头颅……”
“幸好天道非人,否则若遭此般劫难……无论是人是妖,恐怕都难以挺住。”
凤清韵听了钟御兰的感叹,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下发疼,他缓了半晌才疑问道:“可……那些外面来的仙人怎么会为了一方小世界而如此大废周章——”
“并非全是外面来的仙人。”钟御兰却摇了摇头道,“其中有不少攻伐者,实则为本界飞升之人,他们对此方世界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他们,背叛了孕育他们的世界,也背叛了他们的道。”
凤清韵呼吸一滞,更加不解了:“……从本世界飞升的仙人为什么要绝后来者的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一开始也不能理解,甚至直到在裂缝中走马观花,回到最初起点时,我依旧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不过哪怕当时的我在时空混流中回到了起点,却依旧找不到来时路了,我只能攥着麒麟角,破碎虚空去了临近的大世界,直到那里,我才意识到了一切问题的缘由。”
“我到的那个大世界叫做碧波,顾名思义,那个大世界中有一半的地方都是海洋,很多城市与修士都在海底修行生存。”
在钟御兰的描述中,一开始虽两个世界语言不通,修炼方式也迥异不同,但因为渡劫期的身份,她还是立刻就受到了那个世界的拥戴。
而随着逐渐掌握了本地的语言与文字,钟御兰终于发现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除去她,碧波大世界的渡劫期修士加起来竟也不过四人而已,而且这还是数万年来,他们世界渡劫期修士最多的时候!
钟御兰蓦然意识到了不对,多方询问之下,却发现其余世界的情况基本和此地差不多。
一般大世界的渡劫期修士数量至多五人,少者两三。
中世界一二为多,而小世界中若能诞生一尊渡劫,便是足以夸耀到令其他世界艳羡的了。
就连凤清韵听到这里,也蓦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从狐主口中可以知道,那些仙人称此方世界为“此方小世界”。
也就是说,他们所在的不过是一个最平平无奇的小世界,可就是这样一个小世界,在上古大战时居然拥有足以和仙人抗衡的渡劫期数量。
而在经过上古大战和天道肢解后的短短几千年间,历经了数不清楚的功法断代后,此方世界竟然又有了九位渡劫诞生——这还是不算钟御兰的情况下,实际上应该为十尊渡劫!
甚至超过了大世界数万年来渡劫期修士的总和。
凤清韵自小在此世界长大,完全没觉得一个世界上有九个渡劫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可听到这里他却忍不住变了脸色。
——多一个两个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可整个小世界一下子出了十个渡劫,这怎么会不惹外人猜忌呢?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钟御兰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当即肯定道,“一个小世界,拥有此等不为人知的潜力,一定会招致祸患。”
“比如上古仅天狐一族便有九尊渡劫。”
——所以天狐一族是最先被灭族的。
“我也是在那个世界,才终于想明白了,那些占尽此方世界的优势的人,在飞升后为什么扭头便要绝人后路。”
“毕竟听他们所言,仙界的仙位不限,但神位实际上是有限的,唯有大能耐者方能证得神位,而一旦心境不佳,便会被人取而代之。”
“为此,那些本就心境欠妥的仙人自然会把心思用在别的地方,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下界的仙人最后赢得那么惨烈。”
“其中故有上古之时,本世界的渡劫期修士实力强悍为由,更多的或许也是因为下界的仙人本就是仙人中低劣的那一部分。”
“但本世界的飞升者中也并非尽是如此……”钟御兰叹了口气道,“妖族通天老祖,乃是昔日天狐妖主的道侣,本已证得神位,听到风声后不惜放弃神位,破着玉石俱焚的念头也要下界阻止那些仙人的做法,可惜寡不敌众,最终与妖主惨死在北冥海。”
钟御兰说到这里却话锋一转道:“可我们是败了,但那些仙人胜了却也是惨胜,他们死的死残的残,有实力回到仙界的,便先一步离开,又施了法术将本世界与其他世界彻底隔绝,甚至用献祭之法断了本世界的飞升之道。”
“而那些濒死的,伤残的仙人,就被他们那些同伙和我们这些人一起,困在了此方世界中。”
“但那些回到仙界的仙人也并非彻底高枕无忧了,因为麒麟虽死,祂的心脏却下落不明。”
“最终他们也未能找到麒麟之心,只得出次下策,将整个世界封闭了起来。”
“我因机缘巧合,拿到了麒麟之心。而现在,麒麟之心,在你的剑中。”
钟御兰顿了一下后,轻声道:“清韵,天道之心选择了你。”
——此方世界所有生灵能否挣脱桎梏,全在你一念之间。
凤清韵心下一颤,蓦然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大道三千,天衍四九而遁其一……此话的意思原来是说,此方世界的道看似已经消亡,但实际上尚有一线生机。”
钟御兰点了点头温声道:“没错。”
“那一线生机……”凤清韵好似猜到了什么一般,声音随之艰涩道,“是什么呢?”
“麒麟在遗言中说……能够被麒麟之心选中之人,必定是赤子无瑕,是最接近天道,也是为天道所钟爱之人。”
“故而由此人持麒麟心找齐其余四象之心,而后以己身为祭,持五相之心合于天道,便可绝地通天,再塑仙路。”
凤清韵心下一跳,攥着麟霜剑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听懂了那话里的意思。
——合于天道,就是要他为天下人去死。
那种诡异的,宛如宿命般的感觉再一次浮上了心头。
幻境中的他攥着簪子于喜轿中摇上山巅,在万千人的跪拜中,献祭给龙神。
现实之下,那死去的天道又指名让他要手捧四象之心,以身为祭,合于天道。
钟御兰心头不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此路艰险异常,需为天下人而牺牲,且切记不可暴露……清韵,作为师尊,为师其实不想你走这条路。”
“我……我愿意的,此事本就该有人牺牲。”凤清韵声音有些艰涩,脑子甚至没能回神,因此脱口而出了一个蠢笨至极的问题,“只是,我为什么不可暴露?”
然而话一出口凤清韵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上古之战,仙人死伤惨重,可并非全部撤离,也并非全部死去。”钟御兰解释道,“有的依旧藏于本世界。”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藏于本世界的那些仙人或许记恨于那些率先离开,将他们与整个世界一起封印在这里的仙人。”
“可那些仙人内部或许有矛盾,但他们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若是找不到他们想要的那东西,他们便要将整个世界封印起来,最终消弭殆尽,再威胁不到他们。”
“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复活天道,所以你绝对不能暴露在视线之下。”
凤清韵喉咙一紧,随之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道:“……您怎么能笃定还有仙人幸存?”
“因为杀了我的便是仙人。”钟御兰面色一冷道,“在碧波世界没有桎梏,他们的天道仍在,我于是有了飞升之感。”
“我原本想飞升后探得天机再回此方世界,可那些所谓的仙人却尾随我从时空裂缝中也来到了碧波世界,感受到我要飞升后,他们竟不惜兵解的代价也要来杀我。”
“为此甚至连累了整整一座鲛人城——!”
凤清韵闻言心下惊骇不已,蓦然抬眸。
钟御兰说到这里,几乎是声声泣血道:“那些所谓仙人甚至要把得知我存在的鲛人也斩尽杀绝,连他们的灵魂都不愿意放过!”
“为此我只能将整座鲛人水城收为小乾坤,可我竭尽全力能护住的也只有一颗未孵化的蛋,和他们其中一部分鲛人的灵魂罢了。”
——那颗蛋身上竟然背负着此等血仇。
凤清韵心下难掩悲悯:“那些鲛人的魂魄依旧在城内吗?”
“不。”钟御兰摇了摇头道,“遗迹开启的那一刹那,那些灵魂已经去了轮回台,在此世界转生了。”
“我当时答应了他们……”钟御兰轻声道,“我答应了要为他们报仇,要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
凤清韵攥紧了手心,半晌才道:“那您后来……是如何遭遇不测的?”
“当时我寡不敌众,实力受到了重创,境界也跟着跌落。眼看着飞升无望,我因此改了主意,决定无论死活都要将此事的真相带回本世界。”
“——那些仙人在此方世界时,实力似乎会受到些许压制。这或许也证明了,我们的天道确实只是濒死,并未彻底死亡。”
钟御兰道:“原本我想着将他们带到时空裂缝中绞杀,可在回来的时空裂缝之中,我因旧伤复发,再加上那仙人手中有一颗能够遮蔽气息的奇怪珠子,我在一时不察之下,被他偷袭而亡。”
“好在最后一刻,鲛人的执念与灵魂汇作一道屏障,共同织锦出了一匹超出灵器范围,直达仙器品阶的鲛人纱,那仙器与麒麟角一起,勉强将我的魂魄护送了回来。”
凤清韵听到这里心下猛地一跳,蓦然抬眸道:“师尊所说的那个仙人,难不成喜着红衣,面容清秀,外貌看起来不足弱冠?”
钟御兰面色一变:“你见到过他了?!”
“……他跟着慕寒阳一起进了遗迹。”凤清韵面色发沉道,“慕寒阳手里也有一颗掩蔽气息的珠子,以我和龙隐的实力都难以窥探,恐怕就是从他那里得出来的。”
钟御兰面色几变后,最终却恢复了平静:“也好……他看来暗伤尚未恢复,如若不然便不必如此鬼鬼祟祟了。既然他是跟着慕寒阳来的,倒刚好遂了我的愿。”
凤清韵心下一跳:“遂了师尊的愿……?”
“若是天道恢复,不但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仙人一定会再次降临,本世界残存的那些仙人自然也不是傻子,眼看着你有所异动,自然会怀疑到你身上。”钟御兰说到此处,神色一时间冷得有些晦暗不明,“为此,若想你不暴露,明面上还需要一人,用来吸引那些仙人的注意力,为你做掩护。”
凤清韵听到这里,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师尊是想让师兄去——”
“他已经不是你的师兄了。”钟御兰平静道,“从本尊放下那把火开始,我二人的师徒缘分便已经彻底断了。”
——那把火?!
凤清韵微微睁大了眼睛,蓦然意识到了什么。
幻境内,慕寒阳被天下人架在高台之上,作为熄灭神明怒火的祭品即将被烧死时,高台之下的第一把火竟然是他师尊亲自点的。
一切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预兆,凤清韵心下生颤。
“我会把望月剑交给他,并且告诉他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让他相信自己才是被麒麟选中的那个人。”钟御兰垂眸道,“我知道你想杀了他以绝后患,可只有他在明,你在暗,补天之事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这是将慕寒阳作为饵,放出去任那些躲在暗处的仙人鱼肉啃食。
凤清韵听到这里蓦然想起,上辈子的天崩来得毫无征兆,或许黄泉女与其他同时失去声息的渡劫期大能就是同时被仙人所害。
而天崩降临,当他身死后以那种虚无的状态看到慕寒阳时……凤清韵有些后背发冷地想起,当时慕寒阳身边,似乎就站着那个状似无辜的连子卿。
——慕寒阳前世当真是死于天崩,而非死于连子卿之手吗?
一切不得而知。
但眼下,对于钟御兰提出的明暗相交计划,凤清韵回神后忍不住指出了一个漏洞:“可麟霜剑在我手里,慕寒阳怎么会相信麒麟选中了他?”
“我会告诉他,真正的麒麟之心在望月剑中。”钟御兰道,“麟霜剑这名字是故意取出来掩那些仙人耳目的。”
凤清韵迟疑了一下道:“可以慕寒阳的性格……他未必会当真为了天下人,献祭自己,所以这故事他可能也未必会信。”
——慕寒阳不会在相信这个故事的前提下选择拒绝,因为这样就不符合他那光风霁月的形象了,他只有在“合理怀疑”整个故事真实性的情况下,才会给自己拒绝的理由。
这一点,凤清韵和钟御兰都清楚。
但钟御兰闻言却依旧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他会信的,因为我还告诉他——”
“他就是那因为濒死而失去记忆的天道化身。”
凤清韵一愣,不可思议地抬眸:“您说……什么?”
钟御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既然道是被肢解后才濒死的,且以天为首,以地为躯,更以麒麟为心,那祂为什么不能是个已经化形的人呢?”
凤清韵一下子被钟御兰编故事的能力惊呆了,回神后脱口而出:“这种故事慕寒阳怎么会——”
可他话说到一半却蓦然一僵,陡然意识到——没错,慕寒阳会相信的。
以慕寒阳的性格,他一定会相信的。
他那么自信,自诩天之骄子,又确实当了这么多年的天之骄子,在被打的像丧家之犬,修为与本命宝剑尽失的今日,听到自己便是天道化身的话,他又怎么会不信呢?
他不但会信,而且会会欣喜若狂地相信,而后忍辱负重地藏着踪迹开始寻找四象之心。
但在短暂的忍辱负重后,慕寒阳一定会忍不住把此“自己就是天道化身”这件事说出去的。
毕竟颜面和天下人的崇敬对他来说,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凤清韵一下子沉默了。
正所谓希望越高,结局越惨,他在这一刻,甚至有些怜悯慕寒阳最终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从高处跌落时的悲惨。
甚至慕寒阳很有可能都等不到那一日。
待他因得意忘形而忍不住将秘密宣泄于口的那一刹那,藏在暗处的仙人便会一拥而上,将他撕杀殆尽。
就如同上古时肢解那真正的天道一样。
这个角色实在是太适合慕寒阳了,适合到凤清韵都忍不住提问道:“……师尊早就想好了,要让他作为饵吗?”
“不,其实我原本给你选的人并非是慕寒阳。”钟御兰闻言顿了一下道,“天道化身这种鬼话仙人本就不一定会信,再加上他还是个剑修,整个故事将来若是真能起到瞒天过海的作用,恐怕也得靠慕寒阳的他个人性格,毕竟三人成虎,他若是出去说得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不过大道无情。”钟御兰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无情道其实才是真正接近天道的最好选择,故而我原本决定的人选其实是——”
凤清韵意识到她的意思后,蓦然变了脸色,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不行!”
钟御兰停下话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还噙着些许笑意。
凤清韵这才意识到那只是钟御兰原本的假设,现在已经被她否决了,脸上一下子红了。
“——原本的人选其实是龙隐,但他的无情道已经破了,所以自然不能选他。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急了。”钟御兰笑道,“就这么喜欢那条龙吗?”
凤清韵一下子红了脸,当即有些支支吾吾,一时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不过你若是当真这么喜欢他……”钟御兰犹豫了一下,而后正色道,“清韵,你当真愿意吗?”
——我当真愿意吗?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蓦然回过了神。
一直以来回避的问题,终于在此刻无处遁形了。
凤清韵拎着剑,面色空白,终于无可避免地面对了那个现实——天道濒死,将祂的心脏交给了他。
要么他舍生取义,要么天下人共赴黄泉。
可他的龙呢?
他死后,龙隐该怎么办?
凤清韵有些茫然地卡在了这里,发现自己得不出答案。
于是他又忍不住想到,前世的龙隐面对类似的选择时,他是怎么选的呢?
龙隐若是选择死,或许凤清韵当真能重生,但那时陪在凤清韵身边的,可能就不再是那个走过千山万水只为来看他一眼的龙隐了。
那时的龙隐有犹豫吗?
凤清韵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最后那一刻,龙隐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死。
前世凤清韵只身面对天崩时,心头没有任何恐惧与迷茫,有的只是视死如生的坦然。
可眼下他的脑海中却忍不住想到——为什么要是我呢?
为什么要是我为天下牺牲呢?
可若是他不死,天下人该何去何从?
所谓大道无为,众生自渡。
但总要有人比其他人牺牲得更多一点。
修真者本就是逆天而行,大能耐者自然该比普通的凡人走兽,承担更多。
而且前人已将来路趟好,妖主、迴梦妖皇、通天老祖、剑尊……
一桩桩一件件。
前人的血泪扑洒成河,难道要因为他这一点小情小爱,葬送在他这里吗?
他答应了妖皇与妖主,要找到飞升之法,要让那在天崩之处苦苦支撑了上千年的怨偶得偿所愿,共同飞升。
“……我愿意。”凤清韵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请师尊相信,弟子一定不负所托。”
钟御兰心头百感交集,看着他忍不住道:“那你要告诉……你的龙吗?”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心底有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在此刻道:龙隐知道后一定会很生气的,一定会的。
甚至会比那一晚还要生气,不知道最后会疯成什么样。
若是凤清韵选择提前告诉他,或许龙隐还不至于那么生气,只是会很难过。
这种难过会持续到凤清韵离开的最后一刻,而后汇聚成江海,伴随龙隐飞升……
不,以凤清韵对他的了解,他不会飞升。
若是凤清韵当真在此方世界合于大道,龙隐势必会选择不飞升,他会永远待在这个世界,直至天人五衰,兵解而亡。
钟御兰眼睁睁看着她的徒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而后他前所未有地坚定道:“不,我不会将此事告诉龙隐的,也请师尊保密,直至……”
“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会把这个秘密,守到死去的那一刻。
若是当真败露,要直面龙隐的怒火……
不,凤清韵逃避似的在心底否定了这个可能,不可能败露的。
第45章 威胁
钟御兰听到凤清韵的话后, 握着望月剑蓦然闭了闭眼,心下陡然泛起了无边的不忍。
她的徒弟明明对这世间依旧充满了眷恋,明明才找到相携之人……他明明才只有三百岁。
可世事无常, 天崩之时,凡人只有三岁的孩童也会在滔滔不绝的黄泉水中哭泣。
灾难不会因为年纪而放过任何人。
“……为师定然不会告诉他的, 你且放心。”钟御兰心下实在难掩悲痛,忍不住提醒道,“但你要想好了, 便是外界也没有只身合于大道的先例……合道最终结果如何, 谁都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能否转世,甚至又是否能有来生,都是未知数……清韵,你要想明白了。”
钟御兰说得隐晦, 话里话外没有把路说死, 还保留了对凤清韵未来之路最美好的期许。
可两人实际上都明白,哪里还有什么来生。
合于大道听起来似乎是无数修真者最终也是最纯粹的理想,不老不死, 与天地同寿,然而实际上却是失去思想、行为, 甚至失去一切。
这和神魂俱灭又有什么区别?
凤清韵对此心知肚明, 他更知道, 钟御兰以这样一种委婉的方式, 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为的就是让他放弃。
可他放弃之后怎么办呢?
把麟霜剑扔掉?捂着耳朵开始掩耳盗铃, 全当无事发生, 和龙隐四处逍遥自在,等着麒麟心再去找到下一个替死鬼吗?
那这样的他和慕寒阳又有什么差别?
那些经受了数千甚至上万年苦难的前辈, 就因为他的一点小小退却,就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吗?
钟御兰可以因为一片舐犊之情,将是否要牺牲的选择交给凤清韵。
凤清韵却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当真选择弃天下于不顾。
“多谢师尊告知……”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麟霜剑郑重承诺道,“我已经想好了。”
钟御兰一哽:“……你当真想好了?还是要走这条路?”
“嗯。”凤清韵声音依旧不大,但一如既往的坚定,“我走之后,仙宫还有若琳,天下继往开来,自有后人传承。虽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等修仙之人,自当为人先,为天下先。”
“若是不然,哪怕是苟且偷生到最后一日,也是愧对黄泉,羞见先辈。”
凤清韵一字一顿说得并不激昂,反而无比平静,好似这些道理对他来说无比理所当然。
可他却从未以此夸耀过自己,更不以此为标榜。
钟御兰闻言心头一热,看着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欣慰,又觉得说不出的心酸。
他只有三百岁而已,不过是个刚刚开了花的小蔷薇。
为什么就要遭遇这种事呢?为什么偏偏天道就选了他呢?
这到底算是天道的偏爱,还是祸患呢?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谁也给不出答案。
“四象之心中的玄武之心,龙隐已经给了我。”凤清韵已经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路了,“朱雀遗骸传闻在某去过朱雀遗迹的修士手中,找到他或许便能找到朱雀之心。”
钟御兰闻声回神,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凤清韵道:“但剩余的白虎与青龙之心呢?师尊窥探过上古之事,对此二者可有眉目?”
钟御兰稍微收敛了情绪,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龙本代表着帝王。而青龙属木,主东方,或许可去东方凡人的地界,寻找其踪迹。”
“白虎属金,主西方,若青龙当真在主宰生机的人间,那白虎之心,或许可以去黄泉界一窥究竟。”
黄泉界……又是黄泉。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
从前世天崩开始,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指引着他们向黄泉而去。
但今生开始,似乎又有一股无形的阻力,每当手头之事尘埃落定,他们即将要启程去黄泉界时,便总会冒出新的事挡住他们的去路。
黄泉界到底有什么?前世天崩之时黄泉水漫灌……又到底寓意着什么?
凤清韵心下充满了谜团,面上正准备问,一抬眸却见钟御兰的魂体竟比刚刚初见时,透明了数倍。
他心下猛地一跳:“师尊,您这是——”
钟御兰闻言才想起来低头观察自己的状况,见状也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时候不多了。
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内。
毕竟两人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再加上她为了掩人耳目,动用了麒麟角的最后一丝力量,强行把空间和自己的魂魄分为了三份,以此达到将三人分开同时交流,进而瞒天过海的故事。
甚至为了骗过不同的人,她给自己三份魂魄篡改的记忆都是不一样的。
三份之中,只有一份魂魄的记忆是真,剩余两份俱是假象。
然而只有骗过自己,她才能当真做到骗过其他两人。
哪怕是渡劫期的魂魄,也经不住劈成三份还肆意篡改使用。
眼看着钟御兰魂魄的透明度越来越高,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后,凤清韵的面色不由得一白。
“看来是时间快到了。”钟御兰本人却并不在乎,反而笑了一下后轻声安慰到,“不要哭,清韵。若是有一日去了人间,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相遇。”
钟御兰本就是人间屠夫的女儿,轮回后依旧投人胎的概率十分大,故而她说此话倒也不全是安慰。
凤清韵闻言想扯起嘴角,让离别不显得那么伤痛,可他最终却失败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蓄满了眼底。
钟御兰见状连忙转移注意般轻声问道:“好孩子,别哭。趁着为师还有用,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
凤清韵擦了擦眼泪刚想摇头,蓦然间却想起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后立刻拿出了那鲛人蛋。
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眼角有些红,似是刚刚哭过,周身的气场也很低,于是它连忙安抚般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
凤清韵呼吸一滞,随即揉了揉它的蛋壳,忍着悲痛道:“我没事。”
言罢他擦了擦眼泪,拿出了原本装着蛋的那枚宝匣,从中取出了那个刻着水波纹的玉璧递给了钟御兰:“这是我和龙隐偶然之下得到的鲛人蛋,盒子则是用来装祂的宝匣。匣子和里面的珠宝玉璧恐怕都是祂父母准备给祂的,只是上面的字我们实在看不懂,还请师尊解答一二。”
钟御兰接过玉璧,垂眸看完后了然道:“这上面写的确实是这枚蛋的父母留给祂的话。”
蛋似是能听懂人话一样,一下子滚了起来,像是支起耳朵在听一样。
凤清韵也紧张道:“写了什么?”
“正面的上半段刻了很多字,但之后又涂掉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钟御兰道,“只有后半段被保留了下来,大概意思是,‘孩子,若你当真能够孵化出来,便已经是我们乃至整族的幸运了。所以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多余的期许,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地走过之后的每一天。’”
凤清韵闻言一怔,随即久久不能回神。
在最终的绝望,眼看着同族人被屠戮的声声泣血之下,那两位鲛人夫妻拥着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孵化出来的孩子,绝望而悲愤地在玉璧上修修改改。
可最终,他们却在看向那枚蛋的一瞬间,硬生生将那血海深仇咽了下去,只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句希望祂快乐。
凤清韵过了良久才轻声道:“……那反面呢?”
“反面的话似乎是留给愿意养育这颗蛋的好心人的。”钟御兰翻过玉璧道,“上面写着,这些珠宝匣子里的鲛人纱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全身家当,他们愿意把这些全部留给抚养他们孩子长大的好心人。”
“还特意指出,那些珠宝是他们的鱼鳞所化,比泪珠所化的珠宝更加纯粹,可以用来炼制极品法器。”
“对于如何养育这颗蛋,他们别无要求,只有一点,他们无比殷切地恳求好心者不要让它当妖宠。”
“他们说,把蛋孵化出来后,它的眼泪也可以化作珍珠,虽然年幼,但那些眼泪化作的珍珠也可碾作粉炼制丹药,他们祈求以此作为它的抚养费。”
念完这一段,钟御兰几乎是和凤清韵一起沉默了。
唯独什么都不明白的蛋轻轻“看”了“看”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的凤清韵,而后安慰般蹭了蹭他的脸颊。
为父母者,宁愿在濒死时挖下鳞片,不惜加快自己的死亡,也要护住自己孩子的最后一丝自由,不愿让它做了别人的妖宠。
钟御兰心头就像是被刺了一下一样,死死地攥紧了那块玉石。
凤清韵心下泛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他轻轻摸了摸那颗蛋小声而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成为任何人的妖宠的,我保证。”
钟御兰看着这一幕,心下像是被一计闷锤砸过一样。
可惜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再流不出分毫了。
可时至今日,她的一切悔恨与痛苦,最终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途径。
恨自己,自己已经死到仅余残魂在世的地步。
恨天道?
她甚至连天道不公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连天道都已经被入侵者肢解了。
她已经怨无可怨,没有任何退路了。
此方世界本就是战场。
上了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将为整个世界的存活而付出所有心血,直至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没有人是例外。
似是看出了钟御兰心头的愤懑,凤清韵摸着蛋壳宽慰道:“上古之战时,那些仙人来势汹汹,一鼓作气都没能彻底消灭整个世界。”
“如今他们的气势只会是再而衰,三而竭,而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消亡。”
“所以您就安心地离去吧。”凤清韵压下心头无边的悲恸,看着钟御兰浅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您辛苦了。弟子会继承您的一切意志,替您走完剩下的路的,请您放心。”
直到此刻,钟御兰魂魄中所剩无几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说话了。
听到凤清韵的承诺,她最终
笑了一下,最后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而后彻底消散在了空间中,点点光线逸散开来,宛如满天星斗。
——她去轮回了。
本就是因她执念与麒麟角共同构成的空间,在她消散的一瞬间,立刻就出现了消散的迹象。
空间骤然分崩离析,凤清韵当即便从中被挤了出来。
他尚未来得及从那种巨大的悲恸中回神,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刀鸣声。
凤清韵一愣,蓦然回头,却见无数或消散或未消散的玉楼之间,一道磅礴的刀气骤然斩下,而它所要追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浑身是血的慕寒阳!
眼看慕寒阳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也撑不住这一刀了。
凤清韵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剑尊交代之事蓦然在脑海中浮现,他想也未想,反手抽出麟霜剑,悍然冲了上去:“等等,龙隐——!”
龙隐闻声一顿,似是以为他要亲自夺慕寒阳性命,故而当真停了动作,甚至还看向他这边,邀功似地挑了挑眉。
可下一秒,铮然一声——麟霜剑竟然架在了魔刃上!
空气好似在此刻彻底凝滞了一样。
龙隐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而后他蓦然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凤清韵。
他似乎从未想过,凤清韵会为了慕寒阳而对他拔剑相向。
凤清韵被他那眼神刺得心下蓦然发紧,一股说不出的酸胀顺着胃便泛了上来。
慕寒阳此时的实力已经因为方才龙隐的追杀而降到了化神,原本那张俊脸也被龙隐打得鲜血直流,几乎没一处好地方。
他整个人明明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可纵是在这种状态下,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却依旧能扯着嘴角笑得出来:“我早就说了,清韵会帮我的,你还不信。”
他说着顿了一下,面色扭曲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后,才带着无边的恶意与妒忌道:“下贱的魔物,你才是败——”
他话音未落,凤清韵方才明明还是一副做错了事不敢跟龙隐对视的心虚模样,听到他这话后,却蓦然冷了脸色,扭头带着极端的厌恶悍然挥下一剑!
慕寒阳脸色一下子发白,避无可避之下,竟被凤清韵当即砍掉了右手!
鲜血飞溅间,望月剑应声而落。
凤清韵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懑与厌恶:“闭上你的狗嘴。”
慕寒阳痛得面色扭曲,攥着望月剑在玉台上蜷缩成了一团,额头冷汗直冒,此刻他的脑海中却没有怨恨,反而浮现了一句话——
原来清韵断枝之时,经历的竟是此等痛苦吗?
那如今我把他遭受的一切都还回去,他会不会原谅我?
他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可惜他心头的苦苦哀求得不到任何回应,凤清韵前脚刚砍了他一根手臂,后脚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紧张无比地看向了龙隐。
似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想以此邀功求和解一样。
然而他便是断了慕寒阳一臂,甚至断的是用剑的右臂,却也说明不了什么太大的问题。
因为两人此刻都心知肚明——凤清韵确实不打算杀慕寒阳。
龙隐对慕寒阳的挑衅从始至终充耳未闻,眼下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凤清韵,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等凤清韵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凤清韵完全没想到一出来就要面对此事,一时间头皮发麻,根本没想好该编什么故事糊弄龙隐。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编。
他知道龙隐在等他一个答案,然而苦涩在他的口腔中弥漫,最终,他却蓦然闭了闭眼。
慕寒阳见状,明明身处剧痛之中,神色却一下子得意起来。
可没等那个既扭曲又充满血腥味的笑完全展现出来,凤清韵睁开眼后,对他说的第一个字却让他蓦然僵在了原地——“滚。”
见他没有反应,凤清韵又冷声补上了一句:“你是现在滚,还是等本尊把你四肢全部砍断,修为一废到底后再滚?”
慕寒阳闻言终于回了神,对上凤清韵冰冷且厌恶的眼神后,他蓦然意识到这人是认真的。
因为钟御兰的遗言,他确实不会杀自己,但除此之外的事却不一定了。
凤清韵眼睁睁看着慕寒阳像个丧家之犬般面色扭曲,几次想要开口说出“我可是天道”之类的话,好在这人足够惜命,最终硬是为了保命,把这话咽了下去。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周围有没有仙人正在看着这一幕,以他化神期的修为,莫说是残仙,便是他昔日在魔道的仇家恐怕都能弄死他。
想到这里,慕寒阳用仅剩的左手强撑着望月剑,咬牙渗着血站了起来。
他起身时下意识警惕地看向龙隐,似是觉得对于此刻的龙隐来说,凤清韵的态度不一定管用,他放自己走的举动反而会激怒龙隐。
可出乎慕寒阳意料的是,龙隐从始至终没看他一眼,眼下听到凤清韵让他滚后,龙隐一眨不眨地看了凤清韵半晌后,竟当真收了刀。
慕寒阳见状心下惊疑不定,凤清韵见状心底却蓦然一颤,随即涌出了一股掺杂着酸痛的暖流。
——他真的做到了。
龙隐曾经答应过凤清韵,不再因慕寒阳之事吃醋动怒。
而如今,他便真的没有再因为此事和凤清韵动气吃醋,反而当真停了手,愿意让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离开。
因为他相信凤清韵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信任就像是一把剔骨刀,刮去一切名为谎言腐肉,让人痛彻心扉。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两人谁都没有看一眼慕寒阳。
那些矛盾、爱恨、信任与不解,都只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与外人无关。
慕寒阳原本想得意,眼下却也得意不出来了。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了钟御兰不久前,面对他时那副厌弃但又无可奈何的说法——“你是天道化身,我杀不了你,为了天下人,我会让清韵放你走。”
“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门下弟子,他也不再是你的师弟。”
“师尊——”
“不要喊我师尊。”钟御兰毅然决然道,“我已经让他去帮你寻找四象之心了,若你当真还有一丝旧情……”
她痛心疾首道:“不要再执念于清韵了,天道,你的情意只会让他深陷泥潭,放过他吧!”
天道……
钟御兰说了那么多发自肺腑的劝阻,慕寒阳却只听到了这两个字。
天道!
慕寒阳细细品着这个称呼,脸上红肿混杂着血水,嘴角终于突破一切桎梏,不受控制地上扬。
那魔物便是龙神,又能如何呢?
幻境都已经破了,出了他的一亩三分地,如何与真正的天道抗衡?
至于自己被清韵砍掉的右手便更不值一提了,只是短时间内持不了剑而已,待他拿回四象之心,待他回归道统,正坐神台……
慕寒阳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好似要把这人刻在眼底一样,所有的一切悔恨在这一刻全部凝结成了更加扭曲的情绪。
于是他开口,语气间充满了扭曲的愤怒,却又夹杂着极度自信的势在必得道:“清韵,师兄知道玄武之心在你手里,我现在不逼你,但你也别忘了师尊同你交代的话——我在天门大典等你回来见我。”
——他吃定了凤清韵会为了天下人,将玄武之心交给他。
这人果然自负到了极点,甚至不用凤清韵再演什么,他便果真相信了钟御兰为他量身编出来的故事。
他明明断了手,此生所有修过的剑法全部付之东流,只能从左手从头再来,对于剑修来说简直比死亡还要痛苦的经历,慕寒阳居然还能笑出来。
他就那么当真以为自己是天道化身,当真以为断臂不足为惧,因此做着痴心妄想的弥天大梦。
看着慕寒阳像小丑般洋洋得意地叫嚣着,本该是无比好笑的一幕,可凤清韵心乱如麻,怎么也笑不出来。
心烦意乱之间,耳边还有狗在狂吠,凤清韵忍无可忍地又吐出了一个滚字。
慕寒阳面色一僵,似是想当着龙隐的面再说些什么挑衅而解恨的话,可当他感受到身上的伤势后,他却咬了咬牙不敢再继续下去。
最终他深深地看了凤清韵一眼,随即和他曾经的那个狐朋狗友齐江一样,捂着断臂,像个被猫咬去半边身子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着逃跑了。
昔日的寒阳剑尊,眼下当真像龙隐曾经所说的丧家之犬一样落荒而逃,可两人站在依旧原地,谁都没有动。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面沉如墨的龙隐,他就像是妖族那些泛了弥天大错,却迟迟编不出谎来圆的幼崽一样,一时间头皮发麻,心头不住地发紧。
遗迹早在凤清韵出来时就开始崩塌,而眼下,眼看着一座座玉楼坍塌消弭,镜都的原貌终于逐渐暴露了出来。
最终还是龙隐率先开口服了软,给了两人一个台阶下:“对于放走姓慕的一事,本座觉得自己该向你讨一个理由……宫主觉得呢?”
直到这一刻,龙隐都还相信他是有苦衷的,语气间虽然压抑,可他话里话外的态度依旧称得上平和,和发疯的那晚比起来已经正常太多了。
然而凤清韵却宁愿他疯一点,哪怕发狠一些也好,因为他什么都编不出来,连敷衍龙隐都做不到,只能死死蹙眉,手指紧紧地握着麟霜剑。
而龙隐在此刻居然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耐心。
就那么过了足足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凤清韵终于张了张嘴,斟酌着想让自己显得自然一点:“我原本以为不用解释理由了……师尊没同你说吗?集齐四象之心便可复活天道。”
龙隐不置可否,就那么看着他编。
凤清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但要想真正复活天道,还需要一人手持四象之心合于大道,方可如此。”
凤清韵本就不擅长编谎话,眼下说出来每一个字他都感觉是假的,他自己都不信,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
而刚好与之相反的是,龙隐最擅长的就是说谎。
凤清韵被他骗了不知道多少次,眼下清楚地知道,他若是当真全部用谎话来糊弄此人,这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龙肯定能听出来。
故而他只能往真里掺假话,企图蒙混过关。
“可只身合于大道,本就与死无异。好在天道之心便在麟霜剑中,故而这补天之人,实际上由我来选。师尊给了我两个人选,一个是慕寒阳,一个是你。你是无情道出身,更接近天道,师尊也劝我选你……”凤清韵其实一撒谎就想移开视线,但眼下他忍着本能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想让自己显得真诚一点,“但我不想让你死,所以选了他。”
凤清韵自觉自己说得无懈可击,实际上漏洞百出,再配上他那副一看就不对劲的神态,龙隐能信才是有鬼了。
他先前跟钟御兰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全被现实无情地击碎了。
说什么不会让龙隐知道……实际上以两人的阅历差,根本不是他想瞒就能瞒的。
龙隐垂眸和他对视了半晌,凤清韵被他看得汗毛倒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编的瞎话这人信了没有。
正当他心下打鼓时,下一刻,龙隐突然毫无征兆地逼近,蓦然缩短了两人的距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本座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凤清韵?”
这几乎是有记忆以来,这人第一次连名带姓唤自己,凤清韵当即头皮发麻,汗毛倒立,若是本体能显露出来,他的花瓣恐怕都要合拢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坦白从宽了。
可千钧一发之际,凤清韵硬是咬死了牙关,攥着麟霜剑没有开口。
“不愿意说?”见他明显心虚还是咬紧牙关不说话,龙隐眯了眯眼,终于第一次在凤清韵面前展露出了一丝作为魔尊的本性。
“没事,不愿意说就别说了。”他于是抬眸看向遗迹彻底消退后,露出的心魔城,最后一次警告道,“不过本座需要提醒你的是,别忘了这里可是能映照出心魔的镜都。”
凤清韵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当他明白龙隐的言外之意时,随即蓦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那人带着冰冷怒火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你见过全部用镜子做成,专门用来审讯的房间吗?”
“在那种地方,加上被你惹出的心魔一起,凤宫主觉得,自己能撑多久?”
第46章 坦白
凤清韵听到此话后面色当即就变了, 睁圆了眼睛道:“等等——”
龙隐几乎是刚好威胁到了他的痛点上,凤清韵头皮发麻间下意识开始给自己找补:“师尊曾告诉我,青龙之心可能在人间,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如去的路上再详细跟你解释——”
龙隐一句话就戳穿了他的心思:“现在编不出来, 所以去的路上再详细跟本座编是吗?”
凤清韵:“……”
龙隐冷笑一声,拽着他的手腕,冷着脸就要往外走。
凤清韵当即变了脸色, 却见周围玉城彻底消散, 露出了镜都的底色,龙隐那架势俨然是要把他往镜宫拉。
以明镜台那种恨不得把心魔养得取代自己的精神状态,谁知道他那镜宫里到底有什么?!
说不定还真有龙隐所谓的全用镜子装潢的寝殿!
凤清韵只要一想起那画面就头皮发麻,当即不由分说地把手往怀里拽, 恨不得把本体变出来绑到临近的树上。
只能说养儿防老不防老不知道, 但防贼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女声骤然响起:“师兄!前辈!我找你们好久了,整个遗迹都没你们的影子, 师尊她——”
两人闻声间动作俱是一顿。
白若琳话说到一半,看到他们俩拉拉扯扯的一幕后, 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话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半晌她才眨了眨眼道:“您二位这是……?”
其实她找不到这两人完全正常, 毕竟他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最终钟御兰用麒麟角创造出的那个空间中。
不过白若琳不知道此事, 还在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两人。
好在龙隐再怎么发疯,也不好在小辈面前落凤清韵面子。
凤清韵暗暗用力一抽, 终于把手从龙隐手中抽了回来。
龙隐本就不快, 见状当即眯了眯眼,凤清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只能硬着头皮不看他,扭头同白若琳道:“我们在遗迹中因机缘巧合进到了一个空间内,见到了师尊……你刚刚说师尊怎么了?”
他眼下端的是一副正直的模样,好似方才被人拽着手,害怕得恨不得把叶子都给蜷缩起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们见到了师尊?”白若琳当即惊喜道,“她老人家还好吗?!”
这姑娘也是心大,也不知道是仗着凤清韵在这有恃无恐,还是当真全然不知,竟对龙隐周围低沉的气压熟视无睹。
“她……”凤清韵竟不知道该说好是不好,最终只得如实相告道,“她去投胎了。”
“啊……”白若琳闻言一愣,一时间倒也没有那么悲伤,只是有股理所当然的茫然,半晌才道,“倒也是该投胎了……就是不知这次能不能投到富贵人家当个大小姐……”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笑了:“她老人家说不定就喜欢杀猪呢。”
龙隐在一旁沉着脸,眼见他们俩一个是在这铁了心的拖时间,一个则是什么也不懂就陪着他聊。
龙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沉声打断道:“赶紧言归正传,剑尊怎么了?”
白若琳被他呛得一愣,随即看向凤清韵,那眼底的意思大概是:他这又发什么癫?又吃醋了?
龙隐就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凤清韵完全不敢接她的茬,只能老老实实道:“说的对……你刚刚说师尊怎么了?”
白若琳闻言看了看凤清韵又看了看龙隐,一副痛心疾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模样。
但最终她还是从怀里拿出了那个褪色的储物袋:“这是师尊……在你们拜完堂之后给我的,我想着师兄可能有用,所以特意在此处等你们。”
凤清韵一愣,垂眸盯着那袋子,心头一下子泛起了万千波澜,但半晌后,他却摇了摇头把储物袋还给了白若琳:“既然是师尊给你的,还是由你来保管吧。”
白若琳攥着储物袋,也没推辞,不过神色间还有些犹豫。
凤清韵正愁没天可聊,连忙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然而很快他便后悔了。
因为白若琳闻言犹犹豫豫道:“确实还有一件事……我出来时看到慕寒阳和他那个朋友了,再过不久就是天门大典……师兄为何不直接杀了他?是还有什么考量吗?”
凤清韵:“……”
这姑娘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典范,凤清韵只感觉后背好似瞬间起了一层火,被人看得如芒在背,整个人好似要烧起来一样,连忙清了清嗓子道:“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
说完,凤清韵又把方才编出来哄龙隐的话重复了一遍,然而这话他自己都不信,说话时几乎不敢去看龙隐的眼神。
好在白若琳不是龙隐,听着听着便睁圆了眼:“……当真?”
这姑娘好骗得很,连凤清韵两三句都能哄住她。
“自是当真。”凤清韵借由跟龙隐待了这么长时间学来的资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道,“不过师尊同他所言的话,恐怕未必和跟我所说的一样。”
“那肯定啊!”白若琳心直口快道,“说什么合于大道……这不就是让人去送死吗?”
她不知道真正要去送死的实际上是凤清韵,也并未察觉到,凤清韵因为她一句话,面色间产生的微妙变化。
龙隐见状当即蹙了蹙眉,凤清韵连忙移过脸,勉强压下神色没敢去看他。
白若琳完全没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继续就着先前的话语道:“不过这种事情师尊居然能劝动慕寒阳?他不是向来慨他人之慷惯了,这种为天下人去死的事他当真答应?师尊到底是怎么劝的?”
凤清韵等的就是这句话了,正所谓最完美的假话就是九成假话掺一成真话。
他于是当即清了清嗓子道:“师尊对此早有预料,她因此告诉慕寒阳——他便是天道化身。”
这话是凤清韵方才不曾跟龙隐说过的,但确实是真话,配上他刚刚精心编的那个故事,听起来好像确实足够蒙混过关。
然而此话一出,龙隐闻言不知为何蓦然一顿。
凤清韵只当他是心头惊讶,但这人当惯了上位者,一时间不愿意在小辈面前表露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白若琳闻言则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和凤清韵第一次听到这话时一样震惊:“啊?!这么离谱的事,慕寒阳会信?他多大的脸啊?”
凤清韵道:“他已经信了。”
白若琳:“……”
凤清韵又补充道:“他让我拿着其余四象之心,在天门大典时去找他。”
白若琳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她似乎对她曾经那个大师兄的愚蠢与自大还不够了解,回神后面色间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她缓了一会儿便意识到了钟御兰的计划:“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找齐四象之心,然后让蠢货炼化后只身合道,咱们世界的天道就能复活了吧?”
凤清韵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没错,是这样的。”
“挺好。”白若琳一无所知地点了点头,“但凡选别的什么人当这个倒霉蛋,就算是个不认识的人,我恐怕都要难受几天,眼下看,就他最适合这角色了。”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跳,垂眸没有说什么。
龙隐见状又眯了眯眼,但依旧一言不发。
“说起来既然要找齐四象,玄武之心已经在师兄手里了吧?我听说朱雀遗迹原本是在妖界与魔界的分界线出现的,那朱雀之心恐怕也在那两界。”白若琳说着自告奋勇地拍了拍胸脯道,“我跟妖界熟,我替你们去找,您二位去找剩下的两相便是了。”
凤清韵听到这里却有些忍俊不禁:“你不过去妖界呆了几天,怎么就敢夸下海口,说自己跟妖界熟了?”
白若琳一顿,红了脸颊道:“……哎呀,师兄你就别管我怎么熟的了!反正不论如何,朱雀之心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好好好,那我们就等你好消息了。”凤清韵勾了勾嘴角道,“不过你若是当真拿到了朱雀之心,到时候先交给我便是,待天门大典时,我将四象之心一起拿去给慕寒阳,省得你见到他再生不快。”
凤清韵给的解释算是有理有据,但哄小姑娘是够了,哄龙似乎就有些不够了。
龙隐听到此话后心下几乎是瞬间就升起了什么猜测,面上倒是并未表露出来。
白若琳还傻呵呵的,完全不觉得凤清韵话里有什么,满口答应地拍了拍胸脯:“师兄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她似乎很急着回妖界,接了这活后马不停蹄地就想走:“匡扶天下之事刻不容缓,我就不在这里多呆了,马上就启程。师兄和前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凤清韵心里正为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打鼓,也不知道龙隐信了多少。
眼下一听到白若琳要走,凤清韵吓得恨不得把花瓣都给蜷缩起来,但他又不好意思开口让一个小姑娘留下陪自己,只能面上端起当师兄的架子,语重心长道:“没什么其他要交代的,只是你这此去了妖界还是要端庄谨慎,不要仗着自己有几个狐女姐姐就蛮横跋扈的,更不要给狐主惹事。”
“……我只有一个姐姐而已,哪有很多!”白若琳下意识为自己的忠贞辩白道,不过面对剩下的嘱托,她倒是满口答应道,“我到那儿肯定乖乖地干活找朱雀之心,哪有空惹事啊,师兄放心便是了。”
眼见着姑娘乖巧,说什么她都满口答应,凤清韵也不好再强行拉着人聊什么,只能和龙隐一起跟她告别。
白若琳自觉自己知道了慕寒阳最终的结局,也知道了此方世界有救,大家总算飞升有望的事实,于是一时间浑身舒坦,挥了挥手后兴高采烈地便走了。
和她一样离开的人不在少数,虽然理由不同,但经过遗迹开启,不少修士多少都从中得到了些许机缘,于是他们一时间也顾不上心魔之事了,遗迹刚消散,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原本颇有些热闹的镜都一下子安静了下去,显得有些萧瑟,但没了人气后,那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念建下来的镜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显圣洁了。
凤清韵一看到那巨大的镜面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眼下人去城空,他已经避无可避了,只能吞了吞口水,转身硬着头皮同龙隐道:“连若琳都知道飞升之事乃天下大事,青龙之心或许就在人间,要不还是路上我再——”
可龙隐只一句话便让他哑住了:“本座已经让明镜台去演算青龙与白虎之心的位置了,明日一早便能给出具体方位,此法不比你大海捞针快得多?”
此话一出,凤清韵再没了逃避的借口,只能咬紧牙关站在原地不语。
龙隐见他如此不见棺材不落泪,忍不住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要往镜宫走。
凤清韵眼下看见那座宫殿就头皮发麻,脚就和粘在了地上一样,移动不了分毫。
龙隐见状挑了挑眉,两人就这么微妙地僵持了片刻,下一秒,龙隐蓦然出手,搂着凤清韵的腰作势就要把人抱起来。
“——?!”
大街上虽然没有原来那么多人,但零星之间还是有几个的。
龙隐这不要脸的程度简直完美克制凤清韵脸皮薄这一特点,而且本就是他理亏,自然不能当真跟对方动手,最终只能红着耳根咬牙道:“你放我下来……龙隐……!我自己走!”
最终凤清韵木着脸被人攥着手腕拽到了镜宫殿内。
一路上他大脑纷乱,但确实想明白了一些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他面对钟御兰时信誓旦旦,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甚至还夸下海口说什么自己不会让龙隐知道的。
然而他当时救世主心态上头,完全忘了自己和龙隐之间的阅历差。
他两世加起来活了才不到一千岁,他连慕寒阳那种人都看不穿,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能骗过龙隐?
意识到这一点后,凤清韵深感前路惨淡,走到宫殿门口时,他甚至还在祈祷明镜台或者他的心魔能出现,随便捡着什么话题拦着他们聊一会儿,好让他用浆糊一样的脑子想想对策。
可惜无事发生。
而且不止明镜台没出现,整个镜宫就像是为龙隐建的一样。
这人拽着他堪称畅通无阻地走在宫内,一个出来拦他的人都没有。
……这破魔界还有没有王法了?
龙隐却在此刻蓦然站定,扭头看向凤清韵。
他本就比凤清韵高小半头,此刻眯了眯眼,压迫感几乎扑面而来道:“在肚子里腹诽本座呢?”
凤清韵一哽:“……我没有!”
龙隐一哂,显然不信。
他扭头看向那间门扉闭合的寝殿,语气在平静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危险:“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我先前说的都是真话。”凤清韵垂死挣扎道。
龙隐眯了眯眼:“看来凤宫主是打算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凤清韵实在想不出什么糊弄的话来,只能硬着头皮心想他又不能当真把自己怎么着,可当龙隐蓦然打开那扇门的一瞬间,凤清韵一下子便愣在了原地。
——铺天盖地的镜子,铺满了整个寝殿。
或者说不应该用铺这个字,因为整个寝殿本就是用镜子制成的。
无数面洁白的镜子瞬间一起倒映出了凤清韵的模样,那种过于诡异的样子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凤清韵原本以为龙隐是在拿此事哄他,未曾想是真的。
不是……镜宫之内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明镜台和他的心魔天天在搞什么?
“别误会。”龙隐一眼就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一阵见血道,“这屋子是今天特意给凤宫主赶制的,明镜台建的那个封闭室里面东西一应俱全,用不着这种寝殿。”
凤清韵:“……”
眼看着这人还能好好跟他说话,听语气甚至还挺正常的,凤清韵刚想说什么,一扭头,登时汗毛倒立——却见铺天盖地的镜子,不止照出了无数个的凤清韵,还照出了数不清的龙隐。
那些龙隐正透过镜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
在这一刻,凤清韵终于想起了这地方的别称是什么——心魔城。
然而人紧张到了极致反而会给自己找补,可能是必死无疑的结局放在那里,凤清韵反倒在心底稍微松了口气,自我安慰道:还好,哪怕镜子再多,也只能映出龙隐的一个心魔。
他想到这里,甚至有些心酸地想到,龙隐先前为自己不惜用生命赌一个重生之事,重生后也是又出血又出精气的,但他就这样一个心魔,自己竟然没办法帮他解决。
我到底能为他做什么呢……
然而龙隐此人可能天生就为了治他的多愁善感。
凤清韵刚想到这里,还没等心底的惆怅发酵,那铺天盖地的镜子中映出的无数身影中,下一刻,有几个竟然依次从镜子中踏了出来。
“——?!”
那画面实在是诡异到超出了凤清韵毕生所有的想象范围,他一时间吓得动都不敢动,汗毛倒立,心底不住地发毛。
……这什么情况?!心魔?可谁家的心魔能有七个?
凤清韵惊疑不定地在脑海中想到,可没等他在一团浆糊中想明白,其中有一个居然已经走到了凤清韵面前,就那么近在咫尺地看着他。
凤清韵只感觉自己的魂魄都麻了,喉咙发紧,脑海中一片空白。
怎、怎么会有七个……不行……会出事的……
方才还视死如归的小蔷薇,只是见了那人的一点手段后就被吓得像个僵硬的木偶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心魔眸色发暗地凑到他面前。
凤清韵甚至有些分不出这个心魔和龙隐,他们看起来唯一的区别是心魔的眼睛是紫色的,宛如夜幕中沉淀的深渊一般。
电光石火间,凤清韵心底突然升起来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无情道需斩去七情六欲,而七情分别代表喜、怒、哀、乐、爱、恐、欲。
而眼下从镜中走出来的心魔,确有七个。
凤清韵喉结微动,眼底写满了愕然,下一刻,那近在咫尺地心魔竟然抬手抚住了他的喉结,垂眸看着他的眼睛道:“选我,还是选你后面那个?”
几乎是开口的一瞬间,凤清韵便陡然意识到了祂是谁——是七情中的“欲”。
无论是贪欲、色欲还是占有欲,都是欲望的一部分。
凤清韵头皮发麻,却连动都不敢动。
——龙隐的心魔已经重到了这种地步?!
这片明明只有两人,却显得无比狭窄的寝殿内,凤清韵几乎是求饶般隔着镜子与龙隐遥遥相望对视。
可真正的龙隐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七个心魔挡在镜前,甚至有些看不清他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凤清韵心下不断打鼓,在此刻被吓得腿都软了三分。
见他不答,那紫眼睛的心魔挑了挑眉:“小蔷薇不喜欢我?”
言罢竟扭头和剩下的六个道:“看来是喜欢你们。”
其余六个同时看过来的一瞬间,凤清韵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颤抖地扬声道:“龙隐……!”
话一出口,殿内蓦然陷入了一片安静。
凤清韵毅然决然地扭头看向龙隐,眼圈甚至都有些泛红。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后,下一秒,龙隐抬手轻描淡写地一挥,镜中所有倒影全部消失不见。
凤清韵见状终于蓦然松了口气,整个人虚脱般差点靠坐在身旁的镜子上。
然而他一口气还未松完,下一刻,却见龙隐径直走到他面前,抬手虚虚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用指腹熟稔地揉捏着他的喉结。
凤清韵一愣,意识到什么般蓦然抬眸,却见此刻龙隐的眸子竟然也映出了那抹紫色!
“——?!”
凤清韵几乎眼前一黑,恨不得自己就此晕倒。
龙隐把玩般揉捏着他的喉结,一边感受着手下的颤抖,一边道:“这么长时间了,凤宫主想出来编什么谎话哄本座没有?”
凤清韵眼一闭,似乎已经看透了龙隐不敢当真拿他怎么样,索性破罐子破摔一硬到底:“……你用心魔吓我也没用,我说的都是实话。”
龙隐闻言忍不住眯了眯眼,周围镜子中再次出现了些许阴影,甚至连那紫眸都几乎变成疑似龙眸的竖缝。
凤清韵见状心下其实已经颤到不行了,可面上依旧坚持硬撑,冥冥之中他甚至还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到,反正龙隐又不会真的用心魔把他如何,这人连自己的醋都吃,这点脾气他还是能拿捏住的。
而且合于天道后便什么都做不成了,还不如眼下任龙隐施为,把之后千万载的眷恋都弥补回来。
而且他连断枝之痛都能忍受,这点快感又算得了什么。
凤清韵甚至都做好“舍花取义”的准备了,可事实证明,和几万载的魔龙比起来,他还是太年轻了。
下一刻,魔息毫无征兆地骤然而起,直接在整个空间内荡开,甚至震碎了一半的玻璃。
那些倒映在镜面中的心魔随之而散,凤清韵心下一惊,蓦然抬眸,却在散去的魔息中,看到了那条熟悉的黑龙。
——龙隐居然把本体显露出来了?!
先前只是被龙隐用龙眸看一眼便战栗不已,此刻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本体,凤清韵心下几乎是瞬间便生了退役。
惊怖混杂着难言的颤抖间,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逃……!
可他已经避无可避了,只能咬着下唇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切,却见他的龙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似是终于意识到他不会老老实实地开口了,于是缓缓俯身凑到了他面前。
凤清韵双腿发颤地后退了一步,却一下子撞到了不知何时盘在他身边的龙身上,随即直接跌在了龙的怀里。
冰凉发硬的鳞片一下子贴在了他的后腰上,那鳞片让凤清韵无端地想到了蛇,但触感又和蛇鳞不完全相同,更有种玉质的感觉。
比起蛇,龙鳞间那种非人甚至非生灵的异样感更重,它就那么裹在凤清韵的腰肢间细细摩挲,缠得人汗毛倒立。
“你之前不是总说,没在幻境之外的地方,见过本座的龙角吗?”龙隐说着竟然将角递到了凤清韵手中,“现在你见到了。”
凤清韵一愣,方才心底升起的战栗不知为何,因为龙隐的这个动作而消弭了几分。
祂原本可以继续逼迫,甚至可以按照祂之前的说法,在这里“刑讯逼供”,直到凤清韵说出一切。
可龙隐并没有那么做。
他收了心魔,打碎了镜子,甚至放出了巨大的本体,最终却只是低头将龙角放在了凤清韵的手里。
凤清韵心头蓦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可龙隐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决了堤。
“我其实一直想问……清韵,你是不相信我吗?”龙俯首在他面前轻声问道,“是我的无能让你不愿意相信我,还是单纯不相信我对你的爱?”
此话一出,整个殿内蓦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凤清韵一怔,心下那些所有的、毅然决然的坚持,在这一刻竟然瞬间溃不成军起来。
“不……”他几乎不敢去看龙的眼睛,只敢垂眸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都不是,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龙隐循循善诱道,“只要你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是死,我都——”
凤清韵蓦然抬手,一下子抵在了祂的嘴上,眸色颤抖地看着祂,不愿意让祂继续说下去。
于是殿内再次陷入了平静,只剩下两人一眨不眨地对视。
可与明面上的平静相对应的是,凤清韵心下波澜骤起,是前所未有的心神激荡。
因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
从小受到的所有苦难都告诉他,要忍耐,要学会承担,要懂得奉献。
没有人告诉他可以依靠,可以不必那么累。
眼泪蓦然涌了出来,凤清韵当即仰起脸想让泪收回去,可龙却伸出如蛇信一样的舌头,一点点舔舐掉那些泪。
可泪流得反而更快了。
破碎的镜子映照着这诡艳的一幕,流着泪的美人被巨大的黑龙包裹在鳞片间,蛇信一般的舌头舔舐着他如玉般俊美的脸颊,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一样,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气。
可那美人靠在龙怀里哭得那么伤心,任由龙的鳞片在裹挟间将他的布料全部碾碎,露出了下面雪白的肌肤。
“我……”凤清韵泣不成声间的第一反应不是擦眼泪,而是拥着龙的脖子,摸着祂的龙角低声道,“我若是说了……我若是真的说了,你不能生气……也不要太难过……”
他还是缺乏经验,尤其是在情感和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上。
若是此刻有相关经验的前辈在这里,一定会痛心疾首地教育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可惜凤清韵什么经验都没有,只能在那温柔的攻势下被哄得溃不成军。
可他的要求实在没有道理,龙隐怎么可能不生气?
祂甚至已经猜到了凤清韵要去做什么,气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烧干净了,面上却依旧要端出一无所知的疼惜与温柔。
疼惜是真的,温柔也是真的,但想让这有话不说,就那么打算赴死的小蔷薇长点教训更是真的。
但这种话一经出口,恐怕就要把人吓跑了。
于是龙就那么将人圈在怀里,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逃无可逃的猎物,继续压抑着怒火诱哄道:“我不生气……你说吧。”
龙隐这么说,凤清韵居然就也这么信了。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想压下哭腔,最终却失败了,于是他只能颤着声音道:
“慕寒阳不是那个被麒麟心选中的,合于天道的人……”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龙的眼睛道:
“我才是。”
第47章 龙
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的凤清韵, 就那么傻乎乎地信了龙隐的鬼话,带着满心的哀恸,低声说出了那残酷的事实。
可他说完话的一瞬间, 原本卷在他腰上的龙尾骤然一紧,鳞片紧跟着擦过他身上的布料。
那件龙隐亲手给凤清韵穿上的剑袍, 眼下又被龙隐亲自用鳞片寸寸磨断,一下子便露出了内里雪白劲瘦的腰肢。
“……?!”
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龙眸。
甚至都不需要龙隐说什么, 仅从祂动作中的这些细节, 凤清韵就足以察觉祂的怒气。
微凉僵硬的鳞片贴在最敏感的腰侧,凤清韵瞳孔骤缩,过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龙隐的打算,当即不可思议地开口道:“你明明说好不生气的……!”
“本座有生气吗?”那龙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睁着眼睛说瞎话地反问。
“你——”凤清韵刚想骂他是个满嘴谎话的王八蛋, 可话刚一出口,他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僵了一下子后蓦然变了脸色, 声音间甚至带上了几分颤抖,“你想干什么……?!”
龙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侧颈, 感受着怀中人的战栗, 似是笑了一下, 只不过那笑声中却带着明显的怒火:“凤宫主死都不怕的人, 还怕这些?”
凤清韵一僵,随即拼了命要挣扎, 却被龙一口咬住脖颈, 直接按在了盘踞的龙身之间。
整个宫殿因为龙隐巨大的本体,而被遮蔽得毫无光线。
在这种暗淡的环境中, 宫殿内,凤清韵似乎被龙隐彰显出来的意图吓懵了,剩余一半未碎的镜子清楚地映出了他惊愕的面色。
龙裹着祂的珍宝缓缓收紧,碎了一地的镜片被龙鳞碾过,碎成齑粉也没能近那人分毫。
过了片刻后,伴随着镜片碎掉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掺杂着惊呼的谩骂声。
然而那骂声很快便在龙鳞的摩挲声中染上了哭腔,随即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许是声音的主人终于没了力气,掺杂着水声的骂声跟着小了下去,转而变成了低低的哀求。
可就当那声音即将彻底消弭在欢愉中时,龙不知道做了什么,被祂圈着的人蓦然一僵,随即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掐着祂脖子上鳞片转身就要逃跑。
慌不择路之下,凤清韵其实不知道自己一下子抓在了龙隐的逆鳞上。
便是蛇之类的妖兽被人掐了逆鳞都要暴怒,可堂堂龙神,被人如此不敬地对待,竟一点怒意也没有,反而低下头任他施为。
只是这方面的纵容取代不了另一方面的专横与暴行。
凤清韵抓着逆鳞也没能阻止那条龙将他彻底展开在那面完整的镜子前。
看到镜中景象的一刹那,所有血瞬间涌上心头,凤清韵只感觉自己整个大脑完全被炙热的羞耻感填满,当即面红耳赤地想要移开视线,却被龙强硬地转过脸,被迫看向那面镜子。
那实在是诡异又香艳的一幕,龙神盘踞着祂的祭品,绮丽至极的美人与可怖的非人神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得人头皮发麻间,却又忍不住血脉偾张。
凤清韵只看了一下便蓦然闭上了眼,根本不愿意和镜中那个自己对视。
龙隐见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凤清韵浑身一颤,本就站不住的腰瞬间软了一半,哭腔紧跟着便从嗓子中溢出来了。
然而即便到了这种程度,凤清韵依旧咬紧牙关死死闭着眼。
龙隐见状一顿,空气紧跟着安静了下来。
整个镜殿内安静得可怕,凤清韵心下不禁打起了鼓。
他甚至带着一丝侥幸想到,龙隐拿他没办法,这事可能到此便结束了。
未曾想正当他松了口气时,下一秒,他血脉中的血契竟然毫无征兆地发作起来,凤清韵当即变了脸色,蓦然睁开眼睛:“——?!”
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镜中,眼睁睁看到了自己的现状,本就通红的耳根一下子好似熟透了一样。
这下其实算是达成了龙隐的目的,然而血契发作的意味却未减分毫。
“你……”凤清韵实在忍无可忍,抬手按在那龙的脖子上,混杂着恼羞成怒的哭腔低声骂道,“我已、已经看了……你还想怎么样?!”
可怜的小宫主被欺负到话都说不利落的程度。
他说这话时,端的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架势,然而话里话外像泡了蜂蜜一样的语气却让人恨不得将他再欺负得狠一些。
然而龙隐并没有这么做,至少明面上没有。
听到凤清韵的质问,祂只是爱不释手地含着他的肩膀,轻轻咬了一下。
可只那一下,好似被吞吃入腹的错觉,让那几乎刻在灵植骨子里的,对大型动物的恐惧一下子冲上了凤清韵的天灵盖。
过电般的刺激与难言的战栗阵阵冲击着他的脊椎,然而那龙最终竟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放开被祂咬到微微泛红的雪白肩膀,侧头贴在凤清韵的链接上道:“本座什么也不想干,只是想让凤宫主做你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什……”
此话一出,凤清韵先是僵了一下后,随即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按着龙隐的逆鳞就要挣扎:“不……!”
他起初可能并不知道那处是龙隐的逆鳞,眼下却无师自通地意识到,每当他碰那片鳞片时,龙隐总会一顿,于是隐约间多少猜到了什么。
可凤清韵不知道的是,以他眼下那点没动真格也没动刀剑的力道,便是发狠要把逆鳞扣掉,对于龙隐来说也不过是平添刺激,反而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果不其然,下一刻,龙身蓦然收紧,凤清韵呜咽一声,像是被蟒蛇圈起后无法自拔一样,再动弹不得。
然而面对本心,做自己想做之事,对于现在的凤清韵来说,可能比让龙隐当真把他按在镜子上惩罚到哭还要难受。
可血契不容忤逆。
凤清韵一边抗衡着本能,一边头皮发麻到整个人都在颤抖,抓着龙隐脖子下的鳞片无意识地呜咽:“不要……”
眼见着他臣服只是时间的问题,但龙隐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近乎诱哄道:“为什么不要?面对自己的本心就那么难吗?”
凤清韵忍到此刻已经把自己憋得面色发涨,理智全无了,闻言全凭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回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又不是天道,何必时时强迫自己保持无私呢?”龙隐在他耳边说出的话宛如魔音入耳。
多么好听,多么美好。
血契把凤清韵折磨得几乎快要疯了,可他闻言还是下意识道:“不对……”
“怎么不对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龙舔吻去他眼角的泪珠,低声道,“你又怎么知道,天道何尝没有私心呢。”
……天道怎么会有私心呢。
这人为了哄骗他暴露本性,简直什么瞎话都能说出口。
然而任由龙隐把话说得比唱的好听,凤清韵咬着牙硬是不愿意相信对方,他为了压抑蠢蠢欲动的本体,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可血契的作用是不容抵抗的。
龙隐那话说完不到十秒,嘴比身体硬的凤清韵便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直接缴械投降了。
铺天盖地的蔷薇蓦然在整个镜殿内炸开,一下子铺满了整室的芬芳。
而后那些鲜艳的、迫不及待的蔷薇花苞,几乎是完全不顾凤清韵的恼羞成怒,在他饱含羞恼的啜泣声中,欢心雀跃地贴在了龙冰冷的鳞片上。
——那鳞片坚硬,宽大,而且作为单独的鳞片来说,没有那么灵活,简直符合凤清韵内心不愿同外人说的一切偏好。
花瓣在碰上鳞片的一瞬间似乎就被这从未见过的硬物取悦到了,于是没有丝毫矜持的便露出了花蕊,碾着蹭了上去。
这几乎是凤清韵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本体有几百朵花苞的真正意义到底是什么。
几百道电流同时攀上脑髓,几乎瞬间便没了他的理智。
黏糊糊的蔷薇花蜜很快便挂了龙一身,把祂的鳞片染得水光一片,远远看上去像是什么浸了水的盔甲。
连龙角上也果不其然地挂满了蔷薇花,一眼望过去像什么诡艳的共生体。
而和鳞片的坚硬平整不同,龙角有棱有角,顶端处甚至有些锋利。
藤蔓裹着上去后,原本想小心翼翼地用花瓣试探一下,未曾想那龙极度不老实,故意低了下头,原本没打算往上蹭的花蕊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被龙角顶了个结实。
尖锐的刺激瞬间传遍了全身,凤清韵眼前一白,下意识抬手抓住了自己那根支蔓,想阻止它再度把弱点往人嘴边送的丢人行径。
但血契的命令是做他想做的事,契主没有下令停止,他便只能按照最本能的想法继续。
于是那花便极度不争气的,颤巍巍地再次贴了上去。
又坚硬又尖的龙角,压在花蕊上的快感尖锐到直穿灵魂。
凤清韵一下子软了腰身,连自己的枝蔓都握不住了,整个人湿漉漉地倒在龙的怀抱中,眼底茫然地盈着泪。
偏偏那始作俑者还低头吻去了他的泪珠,假仁假义地轻声哄道:“好可怜啊。”
凤清韵被他骗得又气又羞,当即别开了脸不让他吻,可小声啜泣间,他心底又升起了一股堪称自暴自弃的念头。
反正已经说了,反正龙隐知道了也没办法阻止他,反正再过不久就要死了……自己就是放纵一回又能如何呢?遭天谴吗?
可凤清韵没有意识到的是,在目前理智摇摇欲坠的情况下,他啜泣间几乎是无意识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但凡他还是正常状态,恐怕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来,毕竟无论当着哪个人的面说他老婆要死了,他还无能无力,基本上都是比脏话还要狠三分的讽刺之语。
龙隐闻言果不其然眸色一暗,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谁说要你去死?”
凤清韵这才蓦然回神,心下猛地漏了一拍,有些发懵地抬眸看向对方。
龙隐见他不说话,再次低下头,不过这次的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一经出口就好似给了让无穷的安全感:“除了慕寒阳,没有人会死。”
“本座把话放这,看谁敢要你的命。”
随着祂的动作,龙角蹭过蕊心,直把那处戳得一颤,蔷薇花蜜顺着龙角就往下淌。
凤清韵蓦然痉挛,过了良久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脑海间更懵了:“天下人——”
“天下人也不行。”龙隐骤然打断他的话,裹着他就要让他继续沉沦,“复活天道与飞升之事,本座另有办法,你不用为此耗费心神。”
“你有办法……?”凤清韵有些茫然,只当这人是在哄自己,话里充满了不信,“你能有什么办法……”
“本座说有办法就有办法。”龙低声道,“不是早说了,你的龙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大言不惭,吹什么牛……”凤清韵抓着他的角倒抽冷气,眼角还挂着泪珠,“还无所不能……”
“吹牛不吹牛的,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龙隐见他不信自己也不恼,只是一哂道,“不过眼下的能耐倒是可以先拿出来给凤宫主瞧瞧。”
龙隐话音刚落,凤清韵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便见对方用尾巴把缠在他鳞片上的蔷薇花尽数按在了镜子上。
“——?!”
难以言喻的冰凉触感混杂着镜面独有的光滑从花蕊处传来。
凤清韵浑身战栗地睁大了眼睛,以他的阅历和想象力,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还有这种折腾人的法子。
他只能被迫面对着镜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花蕊是如何被人欺负开,按在镜面上摩挲,又是如何狼藉地流出花蜜,蔫着贴在镜面上的。
那黏腻的蔷薇花蜜亮晶晶地涂在镜子上,凤清韵见状耳根登时烧着了一样,红做一片。
也不知道是龙隐那句信誓旦旦的话有莫名的魔力还是别的什么缘由,惹得凤清韵一时间连那种莫名赴死的哀恸也没有了,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恼羞成怒。
羞愤欲绝之下,凤清韵当即把所有本体全部压在了镜子上,企图挡住那副对他来说无比羞耻的画面。
然而整个宫殿内的镜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构造的,明明被用来强制性磨凤清韵花蕊的是另一面镜子,可当他彻底用藤蔓和更多的花苞遮住那面镜子时,他眼前的这面镜子居然蓦然一闪,紧跟着映出了花蕊碾在镜面上的画面。
新的画面甚至比远在几尺之外的地方更加清晰鲜明。
凤清韵一下子惊呆了,打死他也想不到镜子还有这种用法,回过神后他几乎是羞愤欲绝地骂道:“你王八蛋……”
“我怎么王八蛋了?”龙隐毫不客气地将花瓣也跟着碾过镜面,看着那些鲜艳的花瓣沾染上粘稠的花蜜,“凤宫主怎么还倒打一耙起来了?不是你什么都不愿意说,就这么打算只身赴死吗?”
凤清韵闻言一哽,蓦然想起了自己干的事情,原本的怒火一下子因为惊慌少了一半。
“麟霜剑尊心怀天下,却不得不舍小家为大家,于是便让本座当这个鳏夫。”龙隐贴在他的耳边道,“想让我守着一颗不知道能不能孵出来的蛋,和那些连凡人夫妻相处时长都比不过的过往岁月去当你的未亡人。”
“是这个意思吗,小蔷薇?”
……未亡人。
听到这个词句后,凤清韵闻言心下不知为何忍不住地发颤。
龙隐就那么无比自然地认为,自己若当真合于大道后,他会为自己守一辈子。
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战栗中,凤清韵竟然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心动。
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一切的源头——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无私。
这种被坚定选择的浓烈情感是他两世都未曾经历的,让他根本难以割舍。
口口声声说着不告诉龙隐,口口声声说着要让他飞升,到头来却忍不住为他的一席话而窃喜。
……他怎么能为一己私情高兴成这样。
凤清韵羞愧地闭上眼睛,勾着龙隐的脖子不愿睁眼。
“怎么又愧疚起来了?”龙隐却好似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低声蛊惑道,“所有人都能飞升,所有人都能活下来,只要你说一声,本座什么都会为你办到,只要你开口。”
那话语间蛊惑的意味实在是太重了,就像是什么邪神在蛊惑祂唯一的信徒一样,一听内容就不像是什么正经神。
可凤清韵闻言一怔,心底却莫名地相信了。
——他的龙神无所不能。
“对,无所不能。”龙似是看穿了他的内心一样,低声诱哄道:“只要你说出来,我什么都能为你办到。”
凤清韵心头发颤,禁不住祂的诱哄道:“我想——”
“想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共赴飞升。”
龙隐安静了片刻道:“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必你开口。”
紧跟着祂又道:“除此之外,还想干什么?”
可宫殿内紧跟着却陷入了一片安静。
凤清韵摸着龙隐的角把祂的头往下扯,踟蹰间红着耳根不愿意开口。
龙隐也不恼,只是低头在他面前,轻声问道:“嗯?还想干什么?”
凤清韵环着祂布满龙鳞的脖子,轻声说出的话好似都带着芬芳的花香:“我还想让你亲我……”
龙隐呼吸一滞,下一刻,蓦然变回了人身,凤清韵猝不及防地哽咽了一声,却依旧执拗地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上人。
下一刻,那人托着他的后颈蓦然吻了上来。
熟悉的炙热的吻铺天盖地地压上来,那种被人毫不犹豫坚定选择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那一刻凤清韵几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化了。
先前所有的不安全部在这个吻中消弭殆尽,他忍不住抬手勾住了龙隐人形的脖子,仰着头竭力想要回应他。
期间稍微分开一点,等着凤清韵缓过来劲,但他缓了半晌后,却突然颤抖着小声说了句:“其实……错了……”
前后语句龙隐都没听清,于是凑上前又亲了他一下道:“什么错了?”
凤清韵顿了一下后,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其实你之前说的话有一部分是错的……”
——不是只喜欢腹肌,也并非只喜欢龙角,只要是你,不管是哪里,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不过因为羞赧,后面的真心话没能全部说出口。
可龙隐却不知为何呼吸一滞,垂眸一眨不眨地看了他片刻后,毫无征兆道:“喜欢被舔花蕊?”
凤清韵:“——?!”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身上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这人会读心术,不然为什么自己这么隐秘的心思都能被他猜出来?!
凤清韵原本要消下去恢复正常的耳根再一次泛了红,一双眼睛睁的浑圆,震惊却又难掩亮色地看着龙隐。
那副模样简直好看到不可思议,没人能顶住被他用那种眼神看。
龙隐甚至忍不住想再卖弄点什么逗逗他,但千钧一发之际,好在他还是忍住了,最终只是蹭了蹭那人的鼻子笑道:“要舔吗?嗯?”
凤清韵耳根就跟烧着了一样,咬着牙想要忍下去,可血契在血脉中不住作祟,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小声道:“……要。”
……
第二日一早,果然如龙隐所言,心魔抱着明镜台早早地便等候在了外面。
明镜台本就身体不好,凤清韵不忍让他多等,草草换完衣服后根本没来得及温存,推开龙隐那张俊脸便让他们进来了。
明镜台一进门,先是咳嗽了两声,随即又问了声好后便开门见山道:“二位,陛下让我占卜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龙隐挑了挑眉:“怎么说?”
明镜台道:“青龙之心确实在人间,而且在人间界的西南方。”
“西南方……”凤清韵闻言却蹙了蹙眉。
龙隐见状有些不解:“西南方怎么了?”
凤清韵解释道:“西南方乃是凡人金鳞国的位置,但此国严禁修士进入,也禁一切术法,去那里寻找青龙之心,恐怕得便宜行事了。”
他说完后忍不住蹙眉陷入了思索,正当他想对策之际,却感觉殿内安静得有些异样。
他于是一抬眸,却见三个人都看着他,连身体无比虚弱,走路一步三喘的明镜台看向他的眼神中都有些不解,更不用说剩下两人了。
凤清韵:“……?”
凤清韵刚想问自己怎么了,可话到嘴边,他却蓦然想起来——虽然金鳞国严禁修士进入,但其实人间界剩余的地方也有不少面对修士的规矩,然而那些条条框框的禁令大多数时候也只是给正道修士看的罢了。
至于魔修和妖修,他们中的大部分大部分根本懒得管这些规矩,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凡人也不敢当真拿他们怎么样。
而他们中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则大概率是为了凑热闹,故意装作凡人,玩点那种扮猪吃老虎最终震撼全场的把戏,也不失为一种找乐子的手段。
而魔尊显然不至于用这种低劣的法子来找乐子,以他的脾气,恐怕哪有闲心管得了那么多,直接闯进国,把皇帝抓起来逼问恐怕更符合他的性格。
而且看龙隐的神色,他眼下分明就是这么想的。
凤清韵:“……”
跟着人呆久了,不知道是被他龙神的形象洗脑了还是怎么着,凤清韵竟差点忘了这人前世对他做过的种种恶劣行径。
不过知道了青龙之心的具体位置,用什么方法这个问题可以暂时留待商讨。
凤清韵清了清嗓子收回思绪,转而问道:“既然青龙之心在金鳞国,那白虎之心呢?”
相较于青龙之心,这次明镜台给出了一个更加确切的答案:“白虎之心……恐怕在冥主手中。”
冥主黄泉女……又是黄泉界。
凤清韵闻言忍不住微微蹙眉。
先前的预感在此刻似乎成真了,兜兜转转,一切又绕回到了黄泉界。
其实都经历到这里了,是个人在此刻都会感觉到黄泉界的不对劲,然而明镜台说完那话,龙隐点了点头,竟好似毫无察觉一样量道:“既然如此,那便先去人间找青龙,再去黄泉界找白虎。”
然而此话一出,凤清韵却敏锐道:“为什么不先去黄泉界?”
龙隐闻言一顿,似是对凤清韵反应这么大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便神色如常地解释道:“冥主是个渡劫期的修士,一时半会跑不了也死不了,但凡人寿命短还体弱,万一有什么意外导致青龙之心再度易手,事情恐怕就不好办了。”
他给的解释有理有据,凤清韵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扭头同明镜台道:“阁下能算出那青龙之心的持有者,眼下寿数还有几何吗?”
他话音未落,龙隐的目光便紧跟着压了过来。
然而明镜台不愧是毫无修为还能创造出镜都的人,面对龙隐肉眼可见的暗示,他硬是不为所动道:“若没有异变,未来至少三年,青龙之心都在王室之人手中。”
龙隐:“……”
龙隐张了张嘴,显然想再找点什么借口:“话虽如此,但未必不可能在王室中易手——”
可下一秒,凤清韵却蓦然扭头,眯了眯眼看向他:“这么不想去黄泉界……龙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在魔界,或者说在整个修真界,几乎没人敢直呼魔尊的名讳。
明镜台闻言立刻低头咳嗽起来,全当自己柔弱不堪听不懂两人说话。
此刻角色瞬间反转,昨晚还在审问的人一下子成了被审问者。
龙隐:“……”
他昨晚为了哄人,夸下海口什么都敢说,当时说的时候自是无比威风,看着那人靠在自己鳞片上,搂着他哭泣时也是无比心软。
然而人一旦得意忘形,顶不住美人计,报应立刻就来了。
当时凤清韵可能没多想,但他这么聪慧的人,又被龙隐坑蒙拐骗几乎是骗出了经验,清醒过来后又撞上龙隐对黄泉界模糊的态度,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
明镜台眼见着他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于是立刻拍了拍心魔的胳膊。
只能说他们不愧是一个人,甚至不用明镜台开口,心魔当即便了然地将他抱了起来,同二人道完别后,扭头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块纷争之地。
他们俩一走,殿内瞬间只剩下了凤清韵和龙隐两人。
这下子凤清韵的话就更直白了,他当即眯了眯眼道:“为什么不让我去黄泉界?”
龙隐编瞎话的能力自然是甩凤清韵几条街的,然而他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凤清韵紧跟着又是一句:“难不成黄泉界藏着你前夫吗?”
龙隐愣了一下后当即道:“……没有的事!”
他此刻总算知道自己先前一口一个前夫的时候,凤清韵心底是什么感受了。
“那是怎么回事?”凤清韵闻言走到他面前,抬手戳在他的胸口危险道,“我昨晚可是什么都说了,倒是你——”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两人却骤然同时安静了下来。
——有什么一直以来埋藏在他们血脉中的东西突然断开了。
凤清韵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那突然间消失的是先前龙隐一直用来折腾他的血契。
然而一时的消失并非是血契彻底消散的征兆,反而是反噬即将到来的征兆。
凤清韵的神态一下子微妙起来,而龙隐的表情则是出现了一些几不可见的僵硬。
过往种种浮现在脑海中,凤清韵见状忍不住眯了眯眼,戳在龙隐胸口的手一下子换了动作,顺势抓着对方的衣襟往下一扯道:“俗话说得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凤清韵说着勾了勾嘴角,而后轻轻仰起头,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陛下若是听不懂此话,那本尊这里还有另一句俗话,叫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48章 孟婆汤
面对如此堂而皇之的威胁, 龙隐垂眸和凤清韵对视了片刻,随即蓦然低头缩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就那么抵着凤清韵的鼻子,近在咫尺地低声笑道:“本座没当过什么君子……敢问凤宫主, 所谓君子报仇,不会再用藤蔓捆别人吧?”
他这话可谓说是狎昵至极, 原本理直气壮的凤清韵闻言一顿,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人趁机亲了一口, 当即恼羞成怒道:“……菩萨尚且有金刚怒目之相, 便是用藤蔓又如何……都是你自找的!”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本座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了?竟然能招致菩萨的雷霆之怒?”
见他如此不见棺材不落泪,凤清韵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干了什么自己清楚。”
龙隐刚想辩解自己什么都没干,凤清韵紧跟着道:“别扯别的,先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让去黄泉界?”
龙隐一下子便沉默了。
凤清韵眯了眯眼道:“……你还说你不是心虚?”
“凤宫主怕不是以己度人吧?”龙隐这下子倒是不沉默了, 笑了一下, 连撒谎都撒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起来,“昨天晚上心虚到求饶的不是你吗,嗯?”
被戳到痛点后, 凤清韵呼吸一滞,瞪了他一眼当即道:“别往我身上扯, 我该说的都说的, 反倒是你, 为什么不敢去黄泉界?”
“谁说本座不敢去黄泉界?”龙隐搂着他的腰摸了一把, “不去黄泉界先去金鳞国的理由先前也已经说了,但凤宫主若是执意要去黄泉界, 本座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他这前后差别实在有些大, 凤清韵闻言狐疑地看着他,抿了抿唇试探道:“……你要是这么说, 那今天就启程。”
龙隐一笑:“好,启程便启程。”
他把话说得坦坦荡荡,一点也不像凤清韵自己有秘密时的那副遮遮掩掩的样子。
这幅模样反倒是把凤清韵弄得不自信了,一时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搞得他顺势安静了下来。
见他抿着唇垂眸不说话,龙隐一下子笑了,凑上前便亲了他一口。
那柔软的唇瓣本就经过了一番蹂躏,尚未从先前的刺激中回过劲来,眼下稍微一碰便能激起一阵说不出的涟漪。
凤清韵当即红了耳根,抬眸看向他,半晌没有说话。
龙隐见状当即挑了挑眉问道:“想什么呢?”
“你昨晚说的有办法……”凤清韵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刚刚被人亲过的部位,“到底是什么办法?”
龙隐闻言不由得一顿,凤清韵见状更狐疑了,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道:“不会是为了哄我,夸下海口的胡话吧?”
“……怎么可能。”龙隐信誓旦旦道,“本座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哄过你?”
这话说得霸道却又理直气壮,凤清韵闻言一怔,回想起来却发现当真如此。
前世天崩时,哪怕要以性命为搏,龙隐说来世再见便当真来世再见。
凤清韵不由得为之动容,过了半晌才道:“……那办法到底是什么?”
龙隐闻言安静了片刻后,竟在此刻耍起了无赖,故意卖关子道:“山人自有妙计,等我们找齐四象,去了天门大典,一切自然就见分晓了。”
他故意不说,便给人留下了无限遐想。
凤清韵闻言顿了一下后,神色间出现了些许异样,随即不由得猜测道:“你难不成有办法……当真让慕寒阳合于天道?”
龙隐:“……”
听到让慕寒阳合于天道几个字,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隐约看到了龙隐面色上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嫌恶。
不过龙隐很快便隐去了神色间的异样,转而若无其事地否认道:“……不,他不配。”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古怪,但龙隐并无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般,震惊道:“……你难不成是上界的仙人?”
龙隐:“……”
龙隐道:“本座看起来再怎么十恶不赦,但总归不至于是什么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之人吧?难道在凤宫主眼中,本座若是飞升了,之后也是那种心境不佳,证不得神位的歪瓜裂枣吗?”
面对他为自己所做出的辩解,凤清韵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你当然不是那种企图逐鹿天下,销毁本世的仙人,反而是另一批由本世界飞升,进而企图匡扶正道的仙人,所以你认识通天老祖,也成因为如此,之前见到通天佩时才会是那副模样……”
这猜测好似合理得不得了,连凤清韵本人都信了。
龙隐闻言却忍俊不禁道:“本座之前怎么没发现本座的小蔷薇想象力居然这么丰富。”
凤清韵不答,只是蹙眉看着他。
无可奈何之下,龙隐只得叹了口气道:“都说了本座是幻境的产物……若本座当真为仙人,那幻境之事如何解释?此方世界还有哪种势力能把仙人禁锢在一方幻境之中?又如何解释你与我的相遇?”
这确实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而且既然这个问题无法被解决,那么之前所有的一切猜测都会因此而被推翻。
凤清韵于是蹙眉看着他,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个王八蛋……那你倒是说你所谓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啊?!”
“好好好,说说说。”龙隐低头吻了吻他因为怒气而变得鲜明的眼角,“本座的力量本就是源于幻境天地,很多时候本座自己又何尝不是模棱两可呢。包括前世重生之事在内,我当时其实也不知道最终到底要如何解决,只是隐约知道,无情道殉道可能有解决之法。而眼下,我能知道的只是除了有人牺牲之外还有解决之法而已,具体如何,恐怕等找齐四象之心,才能给出真正的答复。”
龙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随即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除了慕寒阳,没有人因为这件事而死去。”
其实大部分人在说谎的时候,谎话的部分越多,他们便越是想要多说一点,用无关的信息来稀释谎言的部分。
比如凤清韵便是这种人。
他昨天为了哄人,硬是费尽心思心思,耗费了整整一辈子的文学功底编了一长串的故事。
但最终的效果却非常欠佳,他反而因为故事过长而露出了马脚,随即被人按着惩戒了一晚上。
眼下他以己度人,见龙隐并未把话说死,而且给出的答案合理且简短,便当真信了对方的鬼话,暂时放下了那点疑惑。
不过最终他并未忘记抛下威慑:“别忘了还有反噬……你敢说谎便等着瞧。”
龙隐闻言一下子笑了,作势要亲他,却被凤清韵捂着脸推到了一边,只能好笑道:“凤宫主打算怎么让本座等着瞧呢?”
没等凤清韵回话,他便给出了几个选择:“是像昨天晚上一样,用藤蔓把本座勒死?还是打算用花蜜把人浸死?亦或者是用花蕊——”
“……闭嘴!”凤清韵恼羞成怒地捂住他的嘴,“你还有脸提昨晚之事,仗着我愧疚,你——!”
以凤清韵脸皮的薄厚程度,实在没办法把昨晚龙隐罄竹难书的情况描绘出来,只能红着耳根瞪向那人,最终咬牙切齿地下了最后通牒::“以后没我的准许,你……你个混蛋不许把本体露出来!”
作为罪魁祸首,龙隐闻言竟然挑了挑眉,当即道:“本座又没当真维持原状,后来不是在你哭着求饶的时候变小了吗?委曲求全之下,本座都快成长虫了,哪还有龙的威严,凤宫主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哪有哭着求饶!”凤清韵闻言羞愤欲绝,恨不得一巴掌拍他脸上,“你别凭空污人清白!”
龙隐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挂着泪说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瞒着我了,哭着求龙神大人宽恕,这些话通通不算是哭着求饶啊。”
他说到这里还感觉不够,竟然话锋一转道:“哦对了,原话好像更可怜一点,说的是‘哪怕不宽恕,只求变一些也好,真的吃不下了,花蕊花瓣都会坏掉的——’”
“龙隐——!”
凤清韵忍无可忍,恼羞成怒之下当即拔剑,完全顾不上那点夫妻之情了,恨不得直接把这不要脸的龙砍成哑巴。
龙隐笑着躲了一下,却没躲干净,着不要脸的龙仗着凤清韵不舍得真把他怎么着,竟当真就不躲了,堂而皇之站在那里等着凤清韵劈。
就在那千钧一发,麟霜剑几乎要劈到他头发丝之际,凤清韵见他毫无躲藏之意,果不其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就那么停在了他的面前。
凤清韵气得咬牙切齿,偏偏这不要脸的龙神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凤宫主怎么不动了?”
凤清韵气结,反手收了麟霜剑,转而拽着他的衣襟把他按到床上一顿好打。
不过托这王八蛋登徒子的福,凤清韵心底那点因为隐瞒事实而升起的隐秘愧疚,以及那些对既定前路而产生的恐慌,全部因此而灰飞烟灭了。
先前的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心底更是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坦荡。
不过除此之外,凤清韵心底那股恼羞成怒的情绪却是真的。
眼看着把人按在床上后他的眼睛都在冒火,龙隐笑了几下后便不敢再笑了,生怕凤清韵当真恼了他,毕竟血契暂时没了动静,但这也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
反噬随时可能到来,龙隐只能百依百顺。
离开镜宫后,凤清韵说去黄泉界就去黄泉界,龙隐是一点别扭不敢打,生怕一点不顺着对方,惹了凤清韵生气,当血契反噬当真到来后,凤清韵对他动真格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毕竟再怎么说,凤清韵原型也是血蔷薇。
他要真想整龙隐,不说别的,只是用藤蔓吊着他,脱了衣服随便引诱两下,只给看不给吃,这便已经够折磨的了。
若是再在此刻,趁着对方充血,故意从某些部位抽点血,彻底让他有心无力,再趁机用花蕊磨遍对方浑身上下,用花蜜淌满自己的肌肤,甚至用花蕊蹭过自己的唇舌或者肌肤,以此达到引诱对方的目的。
恐怕只这一招都够龙隐受得了,哪还用的到别的招。
龙隐自己心中龌龊,便以己度人,因此安分了不少,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事实证明,上述所有的一切都是龙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以凤清韵的性格,打死他可能也想不到还有这种折腾人的法子,不然用不着血契反噬,恐怕今天早上,离不开镜宫就得给龙隐来两下,以报他昨晚欺负之仇。
好在凤清韵是真正的君子,做不出在床上欺负人这种勾当。
两人当天便当真离了镜宫,不过他们说是要当天便去黄泉界,可不逢十五,鬼门不开,他们若是想去,便只能强行撬开鬼门,以一副黄泉女仇家的模样找上门去。
不过以此动静,恐怕对方就更不可能把白虎之心给他们了。
而在先前几次,每次两人作势要去黄泉界时,几乎都是因为鬼门不开之事先去办了别的事,然后待手头事办完后,一扭头便又错过了鬼门开的时间。
凤清韵对此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为此吸取了教训,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咬着牙等到开鬼门的时候。
龙隐也没再劝,生怕多说多错,再让凤清韵因此怀疑上自己。
毕竟眼下血契反噬随时都能发生,谁知道凤清韵当真怀疑之下,为了逼问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的小蔷薇只是对别人温柔善良而已,对他则是充满雷霆怒目之相。
不过龙隐嘴上说归说,每当得到凤清韵的怒目而视时,他反倒对这种“偏爱”十分受用便是了。
这次为了等待鬼门开启,顺便不能因为其他任何事而被纷扰,凤清韵直接拒绝了龙隐“回魔宫等待,鬼门一开就直接去黄泉界”的提议,转而拉着人到了黄泉界界碑所在的地方——酆都。
这里是最临近鬼门的地方,也刚好便是人界与黄泉界的交界处。
而所谓的正道,其实便是人界的一部分。
人界分为以凡人为主的人间,以及以修真者为主的正道。
说是正道,实际上最开始只是因为人族人多势众,他们占据了最多的话语权,进而将人族大部分修士活动的地方,称之为“正道”。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多了,修士们的修为便当真受到了道德的约束,而所谓的“正道”自然也成为了真正意义的正道。
具体而言,哪怕是常常慨他人之慷的慕寒阳,至少明面上也确实做到了“正道”二字。
虽然论迹不论心这句话好似不符合他的做法,但至少还是符合正道大部分修士的做法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久而久之,其他各族乃至各界,也逐渐接受了“正道”这一称呼。
而正道与黄泉界的交界处,便是酆都,也就是众人所谓的“鬼城”。
这里聚集着要去黄泉界修行或办事的各类修真者,包括人族、妖族、魔修,甚至还包括一些出黄泉界办事,回来时又恰逢鬼门不开的黄泉族在此滞留。
因此此地可以说是三界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各族之人皆有,其中以黄泉族最为稀奇。
按理来说出了黄泉界之外的地方是看不到黄泉族的,这里却能看到不少。
黄泉族和鬼,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人类魂魄并不相同,他们出生便得永生,完全不需要经历生死,便可直接超脱于轮回之外。
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黄泉族天生并无三魂六魄,死后自然也不入轮回。
他们需要入道修行到金丹期结出金丹,元婴期化出元婴,最终到化神才能真正生出魂魄,进而死后方可入轮回。
否则对于普通的黄泉族所言,死便是终结,是消弭于天地之间,既无来生,也无因果。
因此普通的黄泉族人很少出黄泉界,生怕一不小心就消弭在了天地间。
这种伴随着死气而生的种族反倒因为天生就长生不老,故而格外惜命。
而因为酆都此地的特殊性质,再加上眼下与先前不同,那些无处不在的仙人时刻可能在关注他们,为此,凤清韵与龙隐再不能像先前一样大摇大摆地去哪个地方,眼下他们只能稍微伪装一下,掩盖了气息,遮蔽了面容才来到酆都,等待鬼门开启。
酆都虽然又称鬼城,但并不似凤清韵想象中那么诡异。
除了此处完全没有太阳,一年四季皆处于永夜外,和凡间似乎并无区别。
和第一次进入那方小魔域一样,凤清韵裹了面纱同龙隐一起进了城门。
不过不同的地方在于,此城并不需要什么入门费,只要给出合理的来意,并且拥有筑基期以上修为者,均可入内。
门槛如此之低的结果便是,城内熙熙攘攘,人多到数不胜数的地步。
两人刚用编好的来意进了城,便被不知道从哪涌出的人流挤得一踉跄。
由于先前所说的缘由,过于明显的法术也是不能用的,以防被混杂在人群中的残仙所窥探。
凤清韵就那么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了几步,回神时,他身边的龙隐居然不知何时已经被挤没了。
他愣了一下后当即抬眸去寻找那人的身影,可没找到不说,反而因为抬眸驻足,被那些不耐烦的人群又裹挟着向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待凤清韵好不容易站定时,耳边却随即响起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你到底买不买啊?”
凤清韵一愣,蓦然回神,收回视线一看,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群带到了一处摊位前,身后的队伍人山人海,似乎都是在这里等着买什么东西。
方才说话那男子正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似乎是个虎族的妖修。
可当那男子看到凤清韵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时,整个人却随之一顿,就好似中了魇镇之法一样,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凤清韵并未管他,垂眸一看,却见那守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面前则摆着用琉璃瓶装好的药汤。
那药汤褐中泛着微微的蓝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凤清韵见状一顿,忍不住道:“老夫人,打扰了,不知您这是在卖……?”
后面人闻言当即便急了,立刻喧嚷道:“连孟婆汤都不知道,不买就滚!”
……孟婆汤?
凤清韵闻言一愣,后面人见状急欲再骂,此刻反倒是先前催促凤清韵的那妖修急了,扭头道:“叫什么叫!”
他许是常在酆都往来的地头蛇,此话一出,后面排队的人倒当真不敢再说什么了。
凤清韵心下一动,当即道:“敢问这汤的药效是……?”
那老妪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饮下则前尘尽忘,懵懂如婴儿矣。”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震,好似被什么人抓了一把一样,当即脱口而出道:“对修士也有用吗?”
“自然,从凡人到渡劫均有效,不过效用递减。”那老妪就好似卖了上万年的药一样,张口便是四平八稳的介绍,“凡人喝一滴,此生便可斩断前尘,但渡劫大能喝一瓶,药效最多也只能持续一晚。”
“修为越高,此汤的作用效果越短,也越浅。”
凤清韵心下一跳,忍不住拿起一瓶道:“……敢问您是怎么知道这药对渡劫期也管用的?”
旁边那妖修闻言却忍不住看向凤清韵:“这位道友,你先前没来过酆都吗?”
凤清韵如实道:“确实不曾来过,敢请道友赐教。”
那人见他如此恭顺,心下一热,当即卖弄道:“此孟婆汤,乃是阎罗王与吾主酒宴上常备的佳酿,喝一杯便可一晚尽兴,前尘尽忘。”
这事凤清韵倒确实不知道:“……以此为饮?可忘却前尘之酿,又能有什么值得渡劫期大能青睐的地方?”
那修士只当他当真是元婴期修士,于是摆了摆手道:“你不懂,那些渡劫大能活得太久,能够把所有事都遗忘一段时间,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休息。”
以凤清韵几百年的寿数,确实理解不了黄泉界那两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古董到底在想什么。
但眼下离十五鬼门开还有三日……一瓶也只能让渡劫期的修士前尘尽忘一个晚上……
凤清韵垂眸看向那药瓶时,眼睛几乎是立刻就亮了。
那卖汤的老妪见状当即抬眸道:“贵客要买汤吗?”
凤清韵当即道:“敢问老夫人,此汤多少灵石一瓶?”
卖汤者回道:“一极品灵石一瓶,其余灵石概不收取。”
旁边那妖修见他是被人群挤过来的,便以为他没有准备相关灵石,刚想掏出自己的灵石献殷勤,下一刻却见凤清韵竟当即掏出三枚极品灵石道:“那劳烦老夫人给我来三瓶。”
三枚极品灵石一出,在场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凤清韵的财力惊呆了,先前那准备献殷勤的修士,手上动作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凤清韵。
倒是卖药的老妪依旧面不改色,见状拿过三枚极品灵石,鉴别完后便直接递给了凤清韵三瓶药。
旁边的修士见状终于回了神:“……这孟婆汤一瓶足以用半年,敢问阁下买三瓶的用意是?”
凤清韵拿过药,头也不回道:“买给我丈夫,一瓶量太少,怕药效不够,药不倒他。”
第49章 倒错
凤清韵云淡风轻地说完此话, 接过那三瓶孟婆汤就要离开,空留那妖修一人愣在原地。
那妖修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美人居然已经有了道侣,而且听他的语气, 他那道侣似乎还是个男人,更没想到他买三瓶孟婆汤, 居然是为了药倒他男人!
妖修听到这里,心底瞬间便浮现了无数种故事,包括但不限于什么大美人因实力不济受人所迫, 对婚事厌恶至极却无可奈何, 只能剑走偏锋选择下药。
毕竟看这美人表面上说话温柔和气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正道修士,和他们这些荤素不忌的妖修不同。
他们正道相当注重伦理纲常,这样的美人能有男道侣, 肯定是因为好看而被人所迫的。
既如此……那妖修心下不禁升起了一个想法, 若是自己能救他于水火之中,说不定便能让这美人对自己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他心下蓦然升起了一股难言的热意。
然而他刚想说什么, 下一刻,他却毫无征兆地感到了一丝巨大的压迫感, 惹得他汗毛倒立, 当即一扭头, 却见一个英俊到不像样的男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大美人。
见他看过来, 那男人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 便直接把他吓得肝胆寸断了。
妖修后背发毛, 忍不住在心底惊骇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刚想提醒那买药的美人,下一刻却见他一扭头, 直勾勾地看向那个危险至极却又英俊至极的男人,见他看过来,那男人当即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买这么多孟婆汤,这是打算药谁?”
妖修心下猛地一跳,当即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大美人的男人!他打算做的事情败露了!
妖修心下猛地一跳,在逃跑和英雄救美之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选择了逃跑。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动作,却见那买药的美人好似早就习惯了一样,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那么当着他男人的面拿过了那三瓶孟婆汤,一点遮掩的意思也没有。
待到把药收好后,他才隔着面纱抬眸看了那人一眼,理直气壮道:“药你。”
妖修闻言一愣,一时间瞠目结舌,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简直就是堂而皇之的阳谋!
龙隐闻言一下子笑了:“又哄我,方才我可是听到了,卖药的说阎罗王与冥主时常拿此汤对饮吗?怎么轮到我们这里就只有我一人喝了,好不公平,就不能对饮吗?”
凤清韵面不改色地扭头便走:“对什么饮,我不喝,你喝。”
龙隐闻言立刻跟了上去,抬手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的腰,轻轻一扯便把人带到了怀里,再开口时却是用了传音,言语间故意带着些许委屈道:“凤宫主果然喜欢年龄小的,这是嫌本座年龄大,所以想用孟婆汤让本座回到几百岁的时候?”
凤清韵早就学会了如何应对他,闻言轻哼一声:“知道你老牛吃嫩草便好,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怎么能叫老牛吃嫩草呢。”龙隐笑了一下咬着他的耳垂轻声道,“分明是吃嫩蕊啊。”
凤清韵闻言一顿,听他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己开黄腔,当即恼羞成怒,抬手掐着他的脸颊危险道:“话这么多——你到底喝不喝?”
龙隐闻言当即笑道:“喝喝喝,自然要喝,正所谓君所赐,不敢辞。”
言罢他扭头看了下周围没人后,便轻轻掀开凤清韵的面纱,顶着一头的白纱凑上前亲了他一下:“别说是一碗孟婆汤了……就是砒霜都喝。”
凤清韵被他亲了一口后,也不说什么,只是隔着纱看向他,但那副模样配上怎么也压不住的嘴角,一看就是被讨好到了。
有了龙隐这句话,凤清韵的所有心思一下子全部系在了那三瓶孟婆汤上,一时间也没了在外面转圈的心思。
毕竟这地方人多到了一定境界,再过三天便是鬼门开的时候,整个酆都热闹得宛如人间的菜市场,根本不像鬼城。
不过也是托人流量大的福,每年每月每日在此等候鬼门开启的人不在少数,当地因此衍生出了繁荣昌盛的客栈文化。
仅凤清韵就近找的那一处客栈,便有不少类型的院子供人选择。
其中便有和魔宫、镜宫类似的宫殿时客栈,比之两人一开始住的拜月楼强不少。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冥主的黄泉宫,那些用来招待人的宫殿再怎么恢宏,也比不过魔宫。
而且这宫殿并非此地最昂贵的选择,此处客栈最昂贵的竟然是一处带庭院的小院,看着还算精巧,但最主要的是颇有些幻境中李寡妇家的样子。
凤清韵见状一愣,一下子便有些移不开脚步了。
先前那妖修到此处采买过进入黄泉界需要的黄泉丸后,一时间有些囊中羞涩,正站在客栈的店门口发愁,不知道区区两三天的功夫是该找地方住,还是随便凑合一下。
恰在此时,那妖修一抬眸,却见那个眼熟无比的高大魔修,环着他先前一眼难忘的美人,摩挲着人的腰身,低头问道:“住哪?”
那美人不言语,只是抬眸打量着那些牌子,最终抬手一指。
妖修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而后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处店面负责的黄泉人连忙道:“贵客好眼力,此处是我店的天字号别院,每夜只需十五上品灵石。”
龙隐搂着怀中人的腰垂眸看向他:“就这处?”
那人点了点头,矜贵地应了一声:“嗯。”
负责的掌柜当即笑容堆满了面,连忙点头哈腰起来。
龙隐抬手一挥,桌面上便出现了十五枚上品灵石。
凤清韵却拍了拍他,龙隐一顿,蓦然意识到了他的意思,转手又加了五枚。
掌柜受宠若惊,下一刻却听那不怎么开口的美人道:“今日原是为我夫君接风洗尘,劳烦掌柜的等会儿再去外面买些瓜果酒菜。”
掌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惯了,闻言连忙堆笑道:“好好好,有道是小别胜新婚,恭贺二位,恭贺二位!”
那妖修闻言怔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原来那美人竟当真那么喜欢他的道侣,那他为什么又要买孟婆汤呢?
可这些终归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没等那妖修想清楚,那两人便已经走远了。
远离了人群后,龙隐终于忍不住拥住身旁人,低头沁了一口蔷薇花香,嘴角不禁上扬道:“凤宫主今日为了给本座喂那孟婆汤,当真是下了血本啊。”
凤清韵就那么任由他抱着,闻言扭头看向他,挑了挑眉道:“怎么,你难不成不吃这套?”
眼看着是裹了蜜糖的砒霜,龙隐闻言却笑得更得意了:“我家小蔷薇所赐,无论哪一套本座都爱吃。”
两人谈笑间来到了那十五上品灵石一晚的小院中。
说是田园小屋,其实待两人进去后才发现,此处更像是那种凡人隐士居住的地方,内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反而和幻境中李寡妇家有不小的区别。
龙隐刚一进门便看到了那毛笔时,神色不知为何顿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凤清韵因此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紧挨着轩窗便是床榻,上面铺着一张小几,几上摆满了各种酒菜蔬果,其中以龙隐后来传声过去点名要的荔枝、葡萄为主。
凤清韵摘了面纱,一下子露出了那张面如冠玉般的俊脸。
两人相对入座,龙隐刚坐稳,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凤清韵脸上,还没来得及拿筷子,便间凤清韵便倒了杯孟婆汤,举着便递到他面前。
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连掩饰都不带掩饰的,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接过孟婆汤后挑了挑眉道:“凤宫主也太心急了,便是哄人喝酒也该说两句好听的吧?”
凤清韵闻言直截了当道:“你想听什么?”
龙隐借此机会几乎要把便宜占尽:“再喊声夫君听听。”
凤清韵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后当机立断道:“夫君。”
龙隐闻言笑得更灿烂了,凤清韵见状一下子警觉起来,生怕这人再提点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当即拿过龙隐手边的杯子,一下子递到他嘴边:“少说那些有的没的,赶紧喝。”
龙隐一顿,随即当真就着他的手,仰头便喝了那杯孟婆汤。
凤清韵见状呼吸一滞,立刻把酒杯往旁边一扔,眼神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龙隐,似是无比期待对方等下的反应。
然而过了整整数十息,那人依旧跟没事人一样和他对视,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剥出来一枚荔枝递到他嘴边。
凤清韵微微睁大眼睛,张嘴咬下荔枝后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龙隐。
龙隐抬手碾过他的嘴唇,顶着他的目光笑道:“可怜我们凤宫主一世英名,竟被此等甜水给骗了。”
凤清韵眯了眯眼:“……你什么反应都没感觉到吗?”
“没有。”龙隐信誓旦旦道,“你肯定是被那老妪骗了。”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似乎不信邪,眯着眼又观察了龙隐片刻,见他当真无事发生后,拎着第二瓶孟婆汤便起了身。
龙隐似乎早就猜到了他要干什么一样,笑着侧了身,下一刻,果不其然直接被大美人投怀送抱撞了个满怀。
凤清韵往龙隐怀里一坐,举着孟婆汤垂眸拷问他:“我们来此是为了干什么?”
“为了等十五开鬼门,去黄泉界找黄泉女要白虎之心。”龙隐紧跟着又道,“拿完白虎之心后,我们还要去金鳞国找青龙之心。”
他说的可谓是有理有据,一点失忆的迹象也不像有。
凤清韵闻言呼吸一滞,心头一时间充满了疑惑。
他狐疑地看向手里的那瓶孟婆汤,又看了看龙隐。
龙隐被他的神态可爱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凑上来吻住了他的嘴唇,厮磨间调侃:“本座都说了,你那药不管用,凤宫主怎么不信呢?”
凤清韵显然不信他的邪,闻言咬了咬下唇道:“……肯定是剂量不够。”
言罢,不待龙隐回答,他拿着第二瓶孟婆汤就要往龙隐嘴里灌。
龙隐见状笑着张嘴,半瓶灌进去半瓶洒了出来,凤清韵白皙修长的手指被那孟婆汤浸得水光淋漓,在屋内的灯光下透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艳感。
龙隐就那么拥着温香软玉,凑上前舔了下凤清韵手指上那宛如甜水般的孟婆汤,配上他英俊到一塌糊涂的眉眼,看得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一下子心动不堪,心下跳成了一片。
然而就在此刻,龙隐仗着一张脸迷倒了麟霜剑尊,于是搂着怀中人的腰便要凑上来亲他。
千钧一发之际,凤清韵蓦然从男色中回神,连忙扭头躲了一下,生怕他把嘴上的孟婆汤喂到自己嘴里,当即抬手按在了他的嘴上:“别乱亲……安分点等药效发作。”
龙隐闻言果然安静了下去,什么话不说,就那么隔着手看向凤清韵。
然而片刻之后,那人的眼神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生龙活虎,甚至还能按着他的手背亲了一下后调笑道:“这下子信了吗,小蔷薇?”
凤清韵闻言眼底划过了一丝不可思议,心底却终于出现了几分动摇。
他于是忍不住低头看向桌子上仅剩的那一瓶孟婆汤,意图相当明显。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你想把你男人撑死吗?”
凤清韵不答,抬手拿起了最后的那瓶汤药。
“都说了这药没效果。”龙隐拥着他在他耳边道,“不信你自己试试。”
——这龙藏了这么久,到这一刻总算图穷匕见了。
可凤清韵并未意识到他话里话外的危险,只当自己是真的被骗了,这人在拿这事调笑自己。
他于是拿着最后一瓶孟婆汤,狐疑地看向毫发无损的龙隐。
最终凤清韵拧开瓶子,靠坐在龙隐怀里举起了瓶子,打算稍微浅尝一口。
可下一秒,正当那瓶口刚入口时,龙隐却毫无征兆地捏了一下他的腰。
凤清韵:“——?!”
原本只打算抿一小口的孟婆汤一下子灌了一大口进去,凤清韵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了龙隐的打算,当即噙着那口孟婆汤,扭头就要把它吐掉。
龙隐见状却劈手夺过了他受理的瓶子,随即掐着他的下巴便吻了上去,直接用唇舌抵住了他口中的孟婆汤。
“……唔!”
凤清韵靠在龙隐怀里,拽着他的衣襟被迫咽下去一口汤药。
汤水顺着他的嘴角便往下流,凤清韵咳嗽两声后,挣扎着别过头,睁圆了眼睛瞪着他:“你——”
龙隐却勾着嘴角看他,蛊惑般低声道:“宫主自己感觉,你买的这药到底有效吗?”
凤清韵闻言不知为何浑身一僵,就那么抓着龙隐的衣襟,一时间竟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他这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大脑内的记忆正在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逐渐抽走,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龙隐见状笑得更灿烂了,揉捏着怀中人的腰身,仗着凤清韵动不了,于是当着他的面把他的便宜占了个透。
凤清韵气得只能拿眼睛瞪他,奈何他怒极之下含着水光瞪人的模样实在是惹人心动,几乎是在暗示别人再多欺负他一些。
龙隐是这么想,但恐怕是唯一一个敢这么做的人。
他笑着端起那杯所剩无几的孟婆汤,仰头一口全部喝下后,噙在嘴中,掐着怀中人的下巴便喂了上去。
“呜——!”
凤清韵睫毛微颤,却避无可避,只能在喉结微动下,再次咽下去了一口汤药。
褐色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水淋淋一片,配上他那副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俨然一副被登徒子下了药只能任人欺凌的模样。
“害人者人恒被害之啊,凤宫主。”龙隐揉着他的腰笑道。
顶着凤清韵恼羞成怒,杀人一般的目光,龙隐勾了勾嘴角,牵着他的手细细把玩道:“待会儿若是凤宫主前尘尽忘,认不出为夫,那为夫若是亲你,不会挨凤宫主的巴掌吧?”
脑海中的理智摇摇欲坠,凤清韵闻言咬着牙瞪他,半晌竟拼尽全力,抬手当即便给了龙隐一巴掌。
奈何那一掌根本没什么力气,龙隐躲都不带躲的,反而直接凑上去接,掌风于是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随即发出了绵软清脆的声音,那人欠揍的笑意更盛了。
可在凤清韵的视线却逐渐不清晰起来,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消退,随之跟着升起了一股昏昏沉沉的感觉。
凤清韵困得终于忍不住了,软着腰靠在了龙隐的肩膀上,但嘴上依旧从牙缝中挤出来了一句警告:“你若是敢趁人之危……你便给我等着瞧……”
谁知道龙隐闻言竟极度不要脸地笑道:“本座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当真趁人之危,凤宫主这么偏爱我,又舍得拿我怎么样呢?”
凤清韵一时间气结:“……谁偏爱你!”
“好好好,都是我自作多情。”龙隐在他耳边笑道,“那我便等着瞧凤宫主苏醒后,打算如何好好教训我了。”
凤清韵心底气急败坏,可眼神却有些茫然——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而生气了……
为什么来着?
“没有为什么。”凤清韵明明一句心里话都没说,龙隐却抬手按在他的眼睛上,温柔且毫无障碍地同他对话道,“睡吧,睡一觉起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话就好似有魔力一样,凤清韵闻言怔了一下,而后但还真在他的手上缓缓合上了眼睛。
龙隐于是就那么拥着怀中熟睡过去的美人,慢条斯理地剥了几颗荔枝与葡萄,又夹了一碗凤清韵喜欢吃的菜。
万事俱备后只等着他记忆清零的心上人苏醒。
奈何凤清韵的抗药性和他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龙隐做完了这一切也没能等到他的苏醒,他于是忍不住勾起怀中人的下巴,却见对方软绵绵地闭着眼睛,像个安静的瓷娃娃一般任他摆布。
那一刻,龙隐心底那股莫名的掌控欲得到了空前的满足,他因此兴奋得连瞳孔都竖成了一条。
——这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想到这里,他忍无可忍地低头吻了上去。
那就像是在吻一个百依百顺的人偶,乖巧地张开嘴任他施为。
欲念因此在眼底沉淀成了紫色,正当龙隐勾着凤清韵的唇舌吮吸,正打算更进一步时,怀中人却隐约间有了些许反应。
龙隐动作一顿,却没有退出去。
于是凤清韵就像是被人亲醒的梦中美人一样,迷茫地睁开眼睛,颤抖着睫毛看向眼前人。
以他此刻的记忆与阅历,似乎需要半晌才意识到这人到底在干嘛,以及这人到底是谁。
直到那人再次勾着他的舌尖吮了一下后,凤清韵才陡然感觉到舌头上传来地微妙触感。
他愣了一下后,绯红一下子攀上了他的耳根,于是他当即恼羞成怒地抬手,一把推开了身上人。
凤清韵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眼底写满了震惊。
龙隐笑盈盈地摸了枚剥好的荔枝递到他嘴边。
熟悉的味道再加上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凤清韵尚未反应过来,便张嘴接下了那颗荔枝。
龙隐自然无比地抬手擦过他嘴角的果渍。
直到那甘甜顺着嗓子滑下去,凤清韵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坐在哪里,以及搭在自己腰臀上的那只手是——
“龙隐……?!”
记忆停留在前世天崩前刚刚写完和离书的凤清韵,眼下就像是凭空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样,蓦然从龙隐怀中跳了起来。
龙隐挑了挑眉,抬手便要将他再次按回怀里。
凤清韵羞恼至极又惊疑至极的情况下,自然不会任由他如此去做,于是当场还了手。
一来二去间,两人当即便在这小屋内过了几招。
剑风猎猎间,凤清韵恨不得当真把龙隐砍死,而龙隐却还要护着桌子上那些吃的,一时间竟隐约占了下风。
凤清韵哪怕失了记忆,也没失了手上的技艺,但他在这方面有经验,却不代表在其他方面也有防范意识。
过了没几招,眼看着他即将逃脱那人的怀抱时,一道不知从哪而来的魔息立刻顺着他的腿攀了上去。
凤清韵:“……?!”
在凤清韵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刺激瞬间击垮了他的理智,于是他手上一颤,直接茫然地跌倒在了那人怀里。
凤清韵回神后当即恼羞成怒:“你个登徒子……你——!”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被人笑着再次拥到了怀里,直到这一刻凤清韵才意识到两人实际上坐在哪里,以及他们面前的小桌子上到底摆着什么东西。
——那是精致的小菜、瓜果还有酒,是他曾经幻想过,却不敢当真奢望的美好与幸福。
凤清韵一下子怔住了。
毕竟前一秒还在跟折磨了自己数百年的怨侣写和离书,下一秒睁眼就坐到了死对头的怀里被他掐着下巴强吻,恐怕任谁经历此事都会震惊得难以言喻。
龙隐似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心底在想什么,于是噙着笑意,拿起一杯酒递到他嘴边:“凤宫主赏脸尝一口?”
凤清韵隔着杯子惊疑不定地瞪着他:“……你当真是魔尊龙隐?”
“自然。”龙隐勾了勾嘴角道,“还是你如假包换的夫君。”
凤清韵:“——?!”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是吓得不轻,但他又不是傻子,先前所有事情历历在目,甚至包括自己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都历历在目,每一处细节都在告诉他,龙隐说得可能是真的。
“……不可能,我明明先前还在仙宫,这里是哪里?”凤清韵问出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是魂魄出窍的状态一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只是暂时失忆了而已。你我打赌,谁输了谁喝孟婆汤。”龙隐编瞎话简直是张嘴就来,“第三轮是凤宫主输了,所以喝了最后一杯。”
凤清韵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那前两轮呢?”
“自然是本座输了。”龙隐笑道,“凤宫主第三把疼惜我,所以才故意输给我的。”
……疼惜?!
凤清韵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难以言喻,似乎难以把这种词汇和龙隐联系在一起。
“不过第三杯并未喝完,所以本座也不确定你到底失忆到了什么程度。”龙隐扯着谎话哄了人半天,眼下终于问出了一句正事,“敢问凤宫主眼下还记得多少?”
凤清韵闻言抿了抿唇道:“……我刚写完信。”
他说的很模糊,也没说写了给谁的信。
龙隐闻言却当即了然道:“既是写完了信,那就该收到本座送你的簪子了吧?”
此话一出,凤清韵基本上就信了一半,毕竟前后顺序如出一辙,若并非失忆前的自己告诉龙隐,对方不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然而凤清韵不知道的是,哪怕他失忆前不说,龙隐也能知道。
——因为“龙神无所不知”。
而眼下,面对龙隐的疑问,凤清韵一下子便想起了那枚桃花簪以及簪子下面压的那句话,当即怒从心头起,恼羞成怒地瞪向那人:“你还有脸提此事?!”
龙隐立刻从善如流道:“错了错了,是本座的错,当时不知道凤宫主原身为何,错送成了桃花簪。”
凤清韵刚想说自己根本不是因为这事而生气的,而是因为此人不要脸拿他开不出花嘲笑他他才生气的。
可下一秒,龙隐却抬手从他头上拿下来了一枚簪子,递到他手里。
——那是一把蔷薇簪。
“今生就此事已经赔过礼道过歉了,所以就麻烦您大人有大量,别生气了。”龙隐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轻声道,“好不好,我的小蔷薇?”
听到这称呼,凤清韵如遭雷劈,一下子僵在了他怀里,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分明没有开过花,哪怕是看到了他的本体,不少人也会把他当场藤蔓类的妖植。
凤清韵于是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内窥自己的本体,而后他几乎是瞬间便看到了那无数朵鲜艳异常的血蔷薇,随即整个人如遭雷劈地坐在龙隐怀里。
他一时间感觉天都塌了。
——他开花了,而且所有花都是一副娇艳欲滴的模样,一看就是被日日温养的结果。
凤清韵整个人都是蒙的,还没等他从开花的冲击中回过神,恰在此刻,他却觉得储物戒中有什么东西在跳。
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下一刻,龙隐自然而然地抬手在他储物戒上轻轻一抹,他的手中随即便出现了一枚莹白的蛋。
凤清韵见状都木然了,脑海中却还是忍不住想到——这人怎么能这么随意地解开他的储物戒?
好似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样,龙隐笑着把那蛋塞在他手里:“自然是因为这本就是本座的戒指。”
……他的储物戒怎么会在自己的手上戴着?
凤清韵僵硬地低下头,看向手里那颗开开心心蹭着他的蛋。
还有这颗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可是你亲自生的蛋,凤宫主连北辰也不认识了吗?喝了一杯孟婆汤,难道就真的要抛下我们爷俩于不顾吗?”龙隐见状当即搂着人的腰便装起了可怜,“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始乱终弃。”
凤清韵:“……”
凤清韵方才还恼羞成怒的表情一下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即一下子回了神。
“……怎么可能!”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手中那颗蛋道,“我本体可是……怎么会生蛋!”
蛋闻言竟然一僵,好似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凤清韵亲生的一样,一下子蔫吧了下去。
而凤清韵好似被烫到了一样,当即要把蛋往别的地方扔。
那蛋感受到这动静后,一下子委屈了下来,可怜巴巴地蹭了蹭他的手。
凤清韵动作一僵,见它这么可爱,一时间又有些不舍得当真将它扔出去。
可摸着摸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蛋理论上来说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也毕竟是凤清韵日日用妖气温养的,猛地摸起来当真全是他的气息。
除此之外,因为凤清韵本人体内就掺杂着不少龙隐的气息,再加上那蛋有不少时候也跟着它便宜爹招摇撞骗,故而上面也沾染了不少龙隐的气息。
无数细节都在暗示一件事——这就是他亲自生的,他和龙隐的蛋。
凤清韵整个人都麻了,震惊地看着手里的蛋。
当真是他生的?
……怎么生的?用哪生的?
第50章 失忆
凤清韵僵在龙隐怀中, 看着自己手中的那颗蛋,脑海中不断划过各种画面,一时间整个人都被可能发生过的事给吓麻了。
用哪里生确实是个问题, 但除此之外最大的问题却是……他到底是怎么怀上的?
他分明只是一株血蔷薇,怎么会——
然而刚想到这里, 方才内窥时看到的,本体上那些鲜艳的,一看就被滋润过的蔷薇花瞬间浮上了脑海。
凤清韵一时间蓦然沉默了。
无数难以言喻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虽然以凤清韵眼下的记忆水平, 着实想象不出具体细节,但这种事情的大致梗概,他还是能猜到一二的。
眼看着凤清韵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龙隐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 当即忍不住笑了。
被他几句话说得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生过蛋的小蔷薇, 实在是可爱到让他恨不得咬一口的地步。
龙隐见状都良心发作,不忍心再逗下去了,笑着拥着人亲了一口。
那吻落在嘴唇上柔软又炙热, 意识到自己被人亲了一口后,凤清韵如遭雷劈, 蓦然回神, 按在龙隐的脸上便恼羞成怒道:“……你干什么?!”
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闻言理直气壮道:“亲我夫人, 怎么了?”
凤清韵怔了一下后面色爆红。
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自己怎么就,怎么就跟这个人在一起了?!
这王八蛋登徒子分明曾一剑败自己于天门前……还时常拿开花之时取笑于自己, 还时常辱骂慕寒阳……
当然, 最后那件事倒不算什么大问题。
毕竟哪怕是眼下失忆的凤清韵,在他以为的记忆阶段中, 也已经对慕寒阳心灰意冷了。
换句话说,爱意和恨意都不可能因为记忆的暂时消退而彻底消亡。
凤清韵对慕寒阳的厌恶已经到了抗衡药效的程度,哪怕失忆也不愿回到对他濡慕的曾经。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在潜意识深处,凤清韵时刻还记得某人曾经是因为什么事而发疯的。
那次与慕寒阳一墙之隔的刺激让他毕生难忘,哪怕龙隐事后表示自己绝不会再因此事而吃醋,凤清韵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在这人面前提及丝毫关于此事的话语。
这种微妙的后怕甚至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哪怕失忆都未能忘记分毫。
但对于眼下失忆的凤清韵而言,他压根不记得那些事,潜意识中的战栗自然而然地便被他忽略了。
故而他根本没办法接受,前一秒自己还在对慕寒阳心灰意冷写下诀别书,下一秒就跟宿敌搞在一起,而且这宿敌看起来还是个极度会耍流氓的登徒子。
……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凤清韵攥着蛋,惊疑不定地瞪着眼前人。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于是搂着凤清韵的腰故意往前压,看着那人蓦然抿着唇,如临大敌般缓缓往后撤。
当那张俊脸近在咫尺,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那一刻,凤清韵心下蓦然漏了一拍。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至少是从对慕寒阳心动的那一刻开始,凤清韵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喜欢男子的。
其实对于妖修而言,很多妖修的审美是落在本体上的。
然而凤清韵是人类养大的妖,审美自然是跟着人走的。
好巧不巧的是,无论他承认不承认,其实他骨子里最喜欢的就是稳重、英俊与成熟的类型。
平心而论,在凤清韵短短几百年的寿命中,龙隐就是他见过的最俊美,最踩在他审美点上的男人。
甚至哪怕是凤清韵脑子最不清醒,最沉迷于慕寒阳的时候,也没法违心说出慕寒阳比龙隐英俊这样的话来。
而眼下,龙隐就那么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眼睛笑,忽略记忆中这人所做的一切恶劣,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而那颗蛋就那么待在两人之间,扭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像是在看父母亲热的孩童。
龙隐轻轻抬手扣住了凤清韵的后脑。
凤清韵蓦然僵硬下了脸色,大脑间一片空白,可他的身体却早已习惯,一点推拒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抬手掩在了蛋壳上,像是无比熟稔地遮住了它的眼睛一样。
下一刻,凤清韵便被人按着后脑轻而易举地吻了上来。
“——!”
大脑所有放空的思绪在一顺便回笼,凤清韵当即软了半边身子,以一种清晰无比的姿态,蓦然感受到了那人撬开唇舌探进来的一切动作。
“唔……”
唇舌交融的一瞬间,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下意识用舌尖迎了上去。
凤清韵呜咽一声,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蛋。
随着那个吻逐渐深入,他几乎是毫无挣扎之力的便要丢盔卸甲,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然而正当他下意识想要沉沦时,攥在蛋壳上的手心却微妙地感受到了什么。
凤清韵缓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掩藏在龙隐的魔息和自己浓郁的妖气之下,涌出来的第三股妖气。
凤清韵微微一愣,大脑陡然清醒过来,当即便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生的蛋!
凤清韵当即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了身上人,眸色鲜亮地对那人怒目而视:“你——你个王八蛋!”
可怜这当了一辈子君子的小宫主,气急败坏之下却根本不知道该骂什么。
他想说龙隐哄骗自己,可“哄骗”这词不知道为什么透着股说不出的亲昵。
于是他骂完那句王八蛋后便暂时没了下文,就那么恼羞成怒地瞪着那人,嘴唇上还带着刚刚被人吻出来的水光,看起来纯情中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艳丽。
然而他不说,龙隐却知道他在想什么,见状勾了勾嘴角,搂着他的腰,将那蛋隔着布料在他小腹上滚了一圈:“本座又怎么王八蛋了?凤宫主抛弃我们爷俩不说,难不成还要倒打一耙吗?”
那动作间狎昵的意味实在是太重了,哪怕凤清韵毫无记忆,隐约间却还是明白了龙隐的意思,一下子红了耳根。
“忘了吗?”龙隐把蛋塞在凤清韵手心,随即包裹住他的手,让他亲手将那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随即隔着布料暗示般往下压了压,“凤宫主亲自从这里生出来的,想抵赖不成?”
若是没失忆的凤清韵,此刻恐怕能冷笑他生不出来,分明是龙隐不行,哪怕是两根日夜耕耘也没见丝毫作用,眼看着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可失忆之后的凤清韵本就只有前世的记忆,在婚姻中的状况大部分都是苦的,稍微一点点甜也是自己骗自己咂摸出来的,哪经历过这种暧昧又黏腻的过程。
偏偏龙隐还绘声绘色给他讲述着当时的情形——
“当时凤宫主正缠着本座,说什么都要让本座把本体放出来给你磨花蕊,未曾想磨到一半便生了出来——”
听到这里,凤清韵再听不懂他是在借此调戏自己那就是傻子了,当即恼羞成怒,拿起手头的东西往他头上砸去:“你胡言乱语什么!若是生也是……怎么可能用本体生?!”
“好好好,本座错了,不逗你了不逗你了。”龙隐躲了一下后,连忙攥着他的手腕扶着那蛋笑道,“别把孩子摔了,不然你恢复记忆后又要骂我了。”
凤清韵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手里的蛋直接塞在龙隐嘴里,闻言拎着他的衣襟,居高临下地骂道:“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龙隐闻言还能笑得出来,不仅如此笑得还很灿烂,于是拥着他把过程讲了。
其中包括这蛋的来历,却隐去了钟御兰的事情,也隐去了凤清韵原本可能的,要合于天道的命运。
龙隐本就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而当他想隐瞒去故事中的一部分背景,转而放大另一部分时,他几乎能做得巧夺天工,让任何人都听不出来。
而当龙隐徐徐道来,将整个故事脉络讲清楚后,不出他所料,凤清韵闻言果然愣住了。
听到这么小一颗蛋居然经历了那种血海深仇,它的父母在濒死时为它挖去鱼鳞,只为了换它自由,凤清韵心头那股说不出的滋味瞬间便泛了出来。
他捧起那颗蛋,垂眸小声道:“它叫什么?”
龙隐回答道:“北辰。”
“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凤清韵小声喃喃道,“小北辰……你的一生一定会快乐自由的。”
蛋好似听懂了一般,当即凑上前蹭了蹭他的手心。
凤清韵本质上就不是什么冷淡高傲的人,反而是将柔和刻在骨子里,内里如玉一般的柔软的人。
此刻他的样子几乎将那些温柔彰显得淋漓尽致。
龙隐拥着他,垂眸看着怀中美人慈爱而娴静的侧脸,说不出的欲望在心头膨胀,一时间没忍住,当即将心底话脱口而出:“还是喝少了。”
凤清韵一顿,不解地抬眸:“什么少了?”
当然是孟婆汤喝少了,龙隐心想,若是那三瓶都哄着让这人喝下,眼下他恐怕早就忘了慕寒阳是谁,直接回到了刚化形那副懵懵懂懂,看到谁便依赖谁的模样。
那时的凤清韵不仅不会记得那些沉甸甸的,有关命运与抉择的事情,也不会记得日后所有与慕寒阳有关的不开心。
那些婚后所有的寂苦与伤痛,本就不该是他考虑的,他只需要抱着这颗呆呆傻傻的蛋,当一株日日被人用血气精气浇灌的小蔷薇就好。
可这些略带阴暗的,恨不得将人囚禁起来的心思,终归没能说出口。
“……没什么。”最终龙隐只是笑了笑,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道,“就这样就好。”
那吻落下来的一瞬间,凤清韵便蓦然绷紧了身体,可这次的他却并未推拒。
经过方才那下亲吻,实际上对于龙隐与他的关系,他在潜意识中已经有些接受了。
可他还是接受不了另一件事,待那人亲完后,他还是忍不住以一种审视的态度盯着那人。
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反而越看越窝火。
龙隐见状都忍不住笑了,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又怎么了?”
凤清韵蓦然扭头却也没能躲开这吻,只得蹙眉看向他道:“……你是救过我的命吗?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才答应做你的道侣吗?”
言下之意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龙隐在一起了。
龙隐闻言一下子笑了,不过笑完后,他抬手按着凤清韵的后脑,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怎么,连本座是谁都不记得了吗,小蔷薇?”
凤清韵闻言正准备骂他不就是一个魔尊,装什么二五八万。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下一刻,龙隐的眸子便蓦然发生了变化。
那双竖瞳的龙目展现出来的一刹那,凤清韵如遭雷震,刻在骨子中的惊恐一下子顺着脊髓爬了上来,他僵坐在龙隐的怀里,震惊而战栗地看着那人的眼睛。
“这样能想起来了吗?”龙隐托着他的腰,好整以暇地唤出了那个名字,“我的玉娘。”
他……不,祂是——!?
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
这和他此生曾经经历过的,先做梦梦到当年事,再抽丝剥茧地意识到龙隐便是龙神的情况截然不同。
眼下的他被迫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直面事实,无数信息同时冲上大脑,直接把他给炸懵了。
“你是……”凤清韵攥着龙隐的衣襟,隔了半晌才宛如梦呓般,小心翼翼地唤出了那个名字,“龙神……”
“龙神什么?”龙隐笑着抵着他的额头,故意用龙眸去逗弄他,满意地看着那人吓得一哆嗦。
凤清韵抓着他的衣襟,手指发白间,喉结微动,吞了吞口水才道:“龙神大人……”
龙隐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乖。”
而后一个吻再度印下。
这次的吻没有经受到任何反抗,轻而易举地便侵占了凤清韵的口腔与思绪。
暧昧柔软的声音在床褥间回荡,然而直到一吻毕,凤清韵都未能从那股震撼中回神。
龙隐怎么会就是龙神……他百思不得其解,幻境中的龙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中?
而且若他是龙神……也就意味着幻境并不止他一个人,也就是说当时企图和他成亲,最终却亲手将他送出的人是——
那个名字在心头呼之欲出,然而龙隐就好似能听到他的心声一般,抬手便喂了他一枚剥好的葡萄,俨然一副哪怕是想也不愿意让他想到慕寒阳的霸道模样。
葡萄果肉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冲击着凤清韵的味蕾。
他一时间还没能找好角度接受这个极具冲击力的事实。
与此相比起来,他和龙隐在一起似乎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不过恰在此刻,凤清韵手下刚好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动静,他立刻回神,低头逃也似的看向手中的蛋:“……它怎么了?”
那蛋晃悠悠的,像是小猫讨奶一般蹭着他的手。
“饿了。”龙隐鉴定了一眼便道,“看来是该哺食了。”
他分明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却非要用这种暧昧不清的字眼。
凤清韵意识不到这人是在占自己便宜,可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不由得红了耳根。
“本座说的是妖气,你想到哪了?”龙隐达到目的后当即笑道,握着他的手搭在那枚蛋上道,“慢慢放出不到十分之一成的妖气,感觉到蛋壳温热就停手。”
凤清韵心下猛跳,顺着他的意思将妖气放了出来。
蛋壳被妖气哺育得莹莹生光,就那么温热地烤煨着他的手心。
有那么一瞬间,夜色下谁都没有开口。
窗外隐约间似乎传出了某些虫子的叫声,那当然是错觉,鬼城是不可能有虫子的。
可那一刻,气氛还是温馨得不可思议。
那几乎是凤清韵梦中才幻想过的日子,烫得他心下与面上一起发热。
而人一旦沉浸在幸福中,便容易心不在焉,一旦心不在焉,对妖气的把控就容易失控。
凤清韵只是灌得稍微多了一点,刚到十分之一成,甚至还没来得及因为走神而超过,那蛋便蓦然反喷出妖气,轻柔地扑了他一脸。
凤清韵一愣,颇有些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蛋壳:“……这又是怎么了?”
“喂太多了。”龙隐终于吐出了那个字眼,“吐奶了。”
他此话语境下,所谓的“奶”到底是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凤清韵当即对他怒目而视,可对上那人尚未收回去的龙目后,他一下子又熄火了。
龙隐从他手中接过那蛋,好似真的一样摆弄鉴别了半晌,随即确诊道:“看起来是需要花蜜滋养。”
凤清韵一愣,愕然抬眸:“……谁的花蜜?”
龙隐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胡话张嘴就来:“你的啊。”
龙隐编瞎话的本事简直张嘴就来:“对于这么大的蛋来说,它连自己叫什么都没弄明白,让它来控制妖气的吸收本来就艰难,先前你我都是把花蜜掺水后,直接将它放进去浸泡,它想吸收多少妖气便吸收多少妖气,自然就不会出现方才那种情况了。”
他说归说,手上却捂着那蛋的耳朵,没等它跳起来反驳,直接便把那背黑锅的可怜蛋塞到了储物戒中。
俨然一副害怕孩子在外面萎靡不振的好父亲模样。
凤清韵闻言,理智摇摇欲坠:“那完全可以用妖气泡水,怎么会用花蜜,你肯定是因为在胡说八道……”
“本座怎么可能胡说呢。”龙隐笑着哄他道,“妖气泡水不到一个时辰就挥发了,那小崽子根本吃不了那么快,得在蜜水中足足泡半天才能彻底吸收。只不过以前都是备好花蜜,何时需要直接掺了水,将它泡进去便是。不过这两日刚好到丰都,事出紧急,忘了存蜜水。”
说到这里,龙隐顿了一下后露出了一个笑容,终于图穷匕见道;“所以眼下得劳烦凤宫主把本体放出来,再泡点蜜水出来了。”
“——!”
面对下流得冠冕堂皇,甚至还有些高级的理论,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人在胡说八道,常识则告诉他有哪里不对劲,可他记忆中实在没有开花后的任何情形,甚至连花苞都未曾见过,自然无法当真分辨龙隐言辞的真假。
“凤宫主,这蛋在这世界上可就你我两个亲人了。”龙隐不愧是魔尊,蛊惑人心的话语简直是张嘴就来,“你忍心让它饿着吗?便是现在的你忍心,待你恢复记忆后恐怕也不忍心,本座要为自己负责啊,万一到时候被你迁怒怎么办?”
窗外的夜色没有丝毫泛白的迹象,而人在夜晚总是容易被哄骗。
凤清韵微微攥紧手心,一时间几乎听到了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对啊……那颗蛋经历了那么多,是自己强行要把它带回来的,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羞赧就饿着孩子……
虽然在人前露出本体,尤其是露出开完花后的本体实在是有些羞耻。
可记忆骗得了人,心底内早已产生的爱意却骗不了任何人。
只是在自己道侣面前露出花蕊而已……又不是在别人面前……
而且也不是为了做那档子让人羞耻的事情,只是喂一下孩子而已。
凤清韵以一种催眠似的方式说服了自己,最终在龙隐晦暗不明的目光中,轻轻咬了咬下唇,随即蓦然闭了闭眼,放出了自己的本体。
原本只在内景中窥到的蔷薇一下子出现在了两人眼前,可让凤清韵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放出本体的一瞬间,那挂满蔷薇花的主蔓几乎不需要他操控,便亲昵而熟稔地裹了上去。
然而它的目标却并非是已经被塞到储物戒中那颗背黑锅的蛋,而是好整以暇坐在那里的龙隐。
长满刺的藤蔓裹着龙隐的脖子,亲昵地贴在了他的脸颊上,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生怕自己的刺把人脖子刺破了,抬手刚想阻止,却见龙隐笑着抬起手,点了点凤清韵的花瓣。
“……!”
凤清韵浑身一僵,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关于花的任何记忆,眼下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个新的器官一样,前所未有的感觉顺着脊椎传来,整个人差点不会呼吸。
可他的主蔓贴在那人脸上,见状跟着顿了一下后,却似是有些嫌弃般,直接用藤蔓将他的手指拍了下去。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捻起一瓣花瓣,半真半假地埋怨道:“凤宫主果然还是不喜欢本座的手指啊,那先前说什么不管哪个部位都喜欢,是在哄骗本座吗?”
凤清韵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面上当即轰然炸开,心底极度的不可思议——这人在胡说什么!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
凤清韵打死也不相信自己为了爱情能冲昏头脑成这种样子。
然而下一刻,见他不说话,就好似是为了故意逼他开口一样,龙隐挑了挑眉,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从自己脸颊旁托了一朵最大的蔷薇花到两人面前。
而后他就那么当着凤清韵的面,手腕微微一倾斜,缓缓地便将水倒在了花蕊上。
凤清韵瞳孔骤缩:“——!?”
水流倾斜而下,淅淅沥沥地浇上去,砸得花瓣蜷缩,花蕊软得可怜。
被水流冲击的难以言喻的刺激瞬间攀上大脑,凤清韵哪里经历过这种冲击,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龙隐怀里,只能眼睁睁花蜜被水稀释后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刚好滴在他的小腹处。
蜜水逐渐浸透了那处的布料,使得本就修身的剑袍一下子湿透了,半透明地贴在那人的腰腹处,露出了一小截引人遐想的腰线。
然而丢人现眼的是,眼看着那朵花被欺负成那副模样,花蕊都快被水流冲得合不拢了,其他蔷薇花见状还是争先恐后地靠上来。
哪怕那飞溅的水珠浇在它们的花蕊上,它们也只是在轻微的颤抖后,又轻轻抖擞了片刻,随即攀着那人的手腕就要上去。
凤清韵见状当即恼羞成怒,抬手拽着自己不争气的主蔓想往下扯,却因为被花蕊上传来的快意磨得腰软,一时间竟连拽都有些拽不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把一杯水都浇了个彻底,混杂着滑腻的水顺着血蔷薇花瓣淌下,几乎在他的大腿之间积聚成了一汪泉水。
凤清韵压抑着啜泣的本能,终于看到龙隐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一边,正当他以为一切事情都将结束时,那人却转过头,托着他的花萼,就着那水珠,低头便吻了上去。
“……呜!”
猝不及防间,熟悉又陌生的刺激传来,凤清韵蓦然一震,大脑轰然一声炸开。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按在砧板上的鱼一样,只能在逐渐窒息的状态下任人宰割。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总算从中抬起了头。
然而龙隐得了便宜还卖乖,舔了嘴角后抛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倒打一耙:“今日的蜜怎么这么少?”
那朵花本就被他用水浇过,自然不可能剩太多的花蜜。
凤清韵平白无故被人冤枉,却根本没反应,因为他早就被人欺负得红了眼角,眼下根本没听懂他话中的内容。
“凤宫主不是说开花后要用花蜜酒报答本座吗?”龙隐见他不说话,便抱着他继续在他耳边调笑道,“这点花蜜连半杯酒都酿不出来吧?就是凤宫主报答人的态度?”
凤清韵总算回了点神,闻言震惊而不可思议地抬眸,压根不相信自己说过这种破廉耻的话,连带着也意识到自己是又一次被龙隐哄骗了。
那蛋恐怕根本就用不着花蜜温养,分明是这不要脸的龙自己想吃,才诱哄得他放出本体!
然而覆水难收,任由凤清韵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眼下却浑身发软到根本没办法把本体收回去。
更何况他那丢人现眼的本体分明就对那人喜欢得很!
龙隐见他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当即一笑,随即牵起他的手,缓缓按在了那浸满水珠的花蕊中。
凤清韵蓦然一颤,原本怒气冲冲的眉眼间瞬间便染上了几分不可思议。
他的手指间本就带着练剑磨出来的茧子,眼下按在自己的花蕊上,带起的涟漪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耳根蓦然发红,难言的羞耻混杂着莫名的刺激骤然在他心头荡开。
“自己的花蕊摸着什么感觉?嗯?”龙隐按着他细腻白皙的手背,低声调笑道,“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凤清韵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眼底水色一片,几乎要摇摇欲坠了。
“我……我不要……”凤清韵想挣扎着收回手,整个人却软得不成样子,浑身湿漉漉地靠在龙隐怀里,早忘了自己把本体放出来是因为什么了。
那人强制性地按着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他的指腹按在那可怜的蔷薇花上。
“别……”凤清韵哪里经受过这种刺激,眼眶都因为羞耻而泛红了,再怎么嘴硬,此刻也终于松了口:“放、放过我……”
“想让本座放过你?”龙隐轻笑一声,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给本座灌下前两杯孟婆汤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样子的啊,凤宫主。”
……自己什么时候给他灌汤药了?!不是说前两杯是他打赌输了自愿喝的吗?
凤清韵已经搞不清楚龙隐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他在心下将这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却不敢表露一个字,只能含着水意服软道:“我……我不记得了……”
那流氓却根本不吃这套,闻言“哦”了一声后慢悠悠道:“不记得了此事便能一笔勾销吗?”
凤清韵心下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骂遍了,面上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以一种狼狈不堪,好似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的状态,瞪着那人,声音几乎是含着哭腔颤抖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本座想的事倒也简单。”龙隐按着他的指腹,含着他的耳垂轻声诱哄道:“凤宫主先前可是说要请本座喝花蜜酒,以此来报答开花之恩呢。”
“眼下凤宫主自己把花蜜揉出来,本座就放过你。”
“不然……”龙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远处的毛笔后笑道,“本座可就要亲自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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