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王宫的隔音向来很好。
但为了方便自家鹦鹉飞进飞出,寒明夜里并未关窗。于是一墙之隔下,今夜殿顶的那出大戏他听得一清二楚。
该怎么评价呢?那句话他已经说腻了——他是真佩服安萤的精力。
这位主角白天才在他这里碰壁,晚上就重整旗鼓去挑战更高难度了。这种愈败愈勇、愈勇愈败的精神真的非常难得。
况且安萤并非无脑乱用天赋。
他先是在东王宫隐忍一个月,默默用亲和力刷着基础好感;今天更是看出了自己对他的天赋有所求,于是才大着胆子对凌宙下手。
耐心、智慧、能力,说实在的,安萤全都不缺。
他就是稍微缺了点运气和眼力。谁让他选中的魅惑对象一个比一个难搞呢?
东曜和自己就先不提了,他竟然还选了凌宙。
这样的眼光真的是一言难尽。
哪怕他的魅惑成功率是100%,也无法魅惑一个根本没有感情的家伙。
念此,寒明扫了眼某位宇宙意志刚发来的晚安短信。
看完后他不仅佩服安萤,他也挺佩服凌宙的——亏得这位在这种时候,还能抽空给他发出这样的长篇大论来。
“饶了我吧……这一天天的闹剧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想到自己这些天的头疼生活,寒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实话,这种猜来猜去斗来斗去的日子,他已经有点厌烦了。
他不过就是想刷个信任值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现在能折腾的基本都折腾完毕,明天安萤总归该消停下来了吧。
念此,寒明勉强入了睡。
好消息是,第二天安萤确实消停了不少;坏消息是,他的消停只持续了一天。
或许是为了挽救自己连续两次的魅惑失败,安萤第二天一早就主动来训练室训练天赋。寒明刚一进门,就看见安萤刚结束一轮天赋训练,正要主动进行第二轮。
在瞥见寒明的身影后,安萤还很乖觉地朝他笑道:“我觉得您昨天说得很有道理。等会儿训练完,我再去试试对现实里的动物使用天赋,说不定真能开发出天赋的新用法呢?到时候如果您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
闻言,寒明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说安萤莽吧,他确实莽;但他该有眼色的时候也是真不含糊。在看出自己对他天赋的另眼相待以后,他很清楚该怎样将昨天的事揭过去。
寒明本来就没太在意他那注定失败的魅惑。只要接下来安萤能少折腾点,将心思放到东王宫的工作上,他确实没什么追究的打算。
至于另外两位受害人,东曜和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凌宙……
在寒明看向凌宙的一刹那,后者早已习惯性地回望过来。
从那双冷色调的金眸里,寒明根本看不出他对安萤的分毫在意。
也是,他从来都没看凌宙动过怒。
既然凌宙昨晚没真动手,显然也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所以交易成立。
和安萤达成共识后,寒明本以为接下来总得风平浪静一段时间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只一天而已,真正动怒的那个会是他自己。
“小公主,你的翅膀怎么了?”
那是安萤主动进行训练的次日中午。
寒明刚回卧室放下鸟食,就见到自家鹦鹉停在窗台迟迟不进来。
要知道平日里它可是个准点干饭的吃货,更别说今天他还特意给它切了它最喜欢的苹果。最最不对劲的是,他嗅到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样的味道无论他在北域还是东域,早就熟悉到了骨子里。念及自家鹦鹉受伤后那靠近一步倒退三步的倔脾气,寒明并未主动上前,只是捏起一小块苹果随意扔向空中。
在鹦鹉反射性地飞过来咬住苹果时,他瞬间看清了它翅膀内侧的零落伤痕。
于是便有了上面那句问话。
意识到自己的伤势掩藏不了的鹦鹉先是对着寒明大骂了两句“狡猾”,然后才一边干饭,一边愤愤不平地告状道:“今天外面突然来了好多鹰啊隼啊的,它们成群结队的,完全不讲武德!”
“我自个儿在那美美地享受阳光,它们却莫名其妙地冲上来攻击我!哼,一定是嫉妒我的美丽!”
“但我是谁呀?我这么厉害,打遍北域无敌手,怎么可能吃这种亏?”
“于是我直接跟那群丑东西大战了三百回合,轻轻松松把它们全都打退。可是我刚落在后花园里歇一会儿,又有几只坏猫突然窜出来挠我,差点把我的羽毛都给抓秃了。”
“它们平时不这样的,这就是传说中的鸟落平阳被猫欺吗?还是说最近常常喂它们的人类给它们喂错东西,导致它们狂性大发了?说起来刚才我好像看见了那个人急着赶过来的影子。”
“反正好鸟不吃眼前亏,我直接飞了回来。等我吃饱了,再去教教它们什么叫空中霸主!”
寒明一边听着公主那无法深究的自吹自擂,一边从它的冠羽看到它尾部的羽毛。
虽然公主回来前刻意清理过,但一离开窗台的阴影处飞进室内,它纯白羽毛上的灰尘与破损便再也无法掩饰。
比起它轻飘飘的发言,它羽毛下遍布的细小伤口明显更直观地诉说着当时战况的惨烈。
“寒明!你想什么呢?脸色那么难看。”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该不会是不信我有这么厉害吧?那你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看我怎么对付那群坏东西!”
在鹦鹉清脆而直白的叫嚣中,正在为它处理伤势的寒明垂眼应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随后他收起小型医疗舱,对着已经完全恢复的鹦鹉道:“我相信你很强。”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最强最坚韧的鹦鹉。”
“所以能不能请强到宇宙无敌手的公主大人暂时忘了那群猫,下午先留在这里帮我看会儿家。今天东王宫有点乱,整个宫殿里我只放心你一个。”
用自己的豆豆眼看了一会儿寒明后,被其温柔注视和花言巧语完全哄晕了的鹦鹉还能说什么呢?这一刻它只能晕乎乎地道:“行、行吧……但就一个下午哦,明天我一定得去找那群坏猫报仇。”
哄完鹦鹉走出卧室的下一秒,寒明直接敛去了面上所有的神色。
于寂静走廊中,他以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气,侧头问着一旁等待他的凌宙道:“东王宫附近,动物多吗?或者说,东王宫附近,野生的动物多吗?”
凌宙看着寒明那冷到骨子里的脸,察觉到寒明真的在生气后,他没再继续于人类的纠葛中沉默,而是缓缓给出了答案:“动物不少,但野生的不多。”
得到答案的一刹那,寒明忽然笑了。只一秒,他就锁定了真凶。
“呵……安萤。”
“是我小看了他。不,是我高看了他。”
九月的确是鹰隼迁移的季节,自家鹦鹉在放风时撞见鹰群不是没可能。以它的脾气,若是运气再差点,的确有可能和鹰群产生争执。
可是野猫?
东王宫里一直有野猫出没。可他和自家鹦鹉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公主曾无数次落在后花园里赏花弄草。如今虽然和野猫们关系算不上好,但总归是井水不犯河水。
在遇到鹰群袭击后紧接着被猫攻击,中间还穿插着不知名人影。
这样的巧合或许有,可寒明不信。
比起相信这样的可能,他更相信是有人魅惑了这群动物。
正巧。前两天他还在让安萤练习操纵动物,从而为之后操纵异兽做准备。
所以他就是这么练习的?
“你在为一只鸟愤怒。”
凌宙静静凝视着寒明淬着怒火的眼。不知为何,下意识地陈述着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
而当怒火将寒明虹膜边缘的金色衬得愈发璀璨时,凌宙垂着眼再次重复道:“你在为安萤差点魅惑一只鸟而愤怒。”
对此,寒明的回应是:“如果你不瞎的话,别在这里说废话。”
公主刚才提到,安萤在猫攻击它时直直朝它赶来——这显然不是为了从野猫手里救下它。大概率是安萤想借机魅惑它罢了。
在东王宫里连续三次对人魅惑还不够,只一天就又盯上了他的鹦鹉?
“是我这些天太没脾气了吗。”半响,寒明平静地开口道。
此刻他没在提问,他也不再需要答案。
对他动手,他可以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想久留东域。可是伤他家的小公主?
寒明回忆起了和自家鹦鹉的初遇。
那还是他七岁的时候。
受当时的年龄和身体素质所限,他远没有现在这般游刃有余。那样的年纪又有谁会真的将他当成副手?当时他真的就只是在最低限度的苟延残喘而已。
于是不想继续这种生活的他靠着仅存的孤勇,殊死一搏地闯进了杀人狂的狩猎现场,替代原本猎物的同时与之周旋,尔后成为对方手下的唯一幸存者,也是最后的胜利者。
杀人狂对他的极致毁灭欲让他从中获得了危机预感,自此奠定了他在北域真正活下来的基础。
而正是他重伤从杀人狂处逃脱的那一夜,于濒死间,他撞见这只鹦鹉。
当时它黑峻峻的一团,在和垃圾桶边的乌鸦抢食。
若非它额头处顶着冠羽,真的看不出半点鹦鹉的模样。
在一番惨烈的互啄以后,它赢了也快死了。
无数只乌鸦嗅到了它伤口的腐肉,就这么错落在一旁等待着它的死亡,准备在它死亡的那一刻悉数分食它的躯体。
寒明没有上前。同样伤重的他只是隔着窗,在垃圾桶上方的小屋里冷眼旁观。
直到这只鹦鹉骂骂咧咧地啄向等待不及的乌鸦们,尔后张开布满血渍的翅膀再次起飞、跌跌撞撞又势不可挡地撞向他的窗户时,寒明伸出同样鲜血淋漓的手,为它开窗了。
开窗的一瞬间,寒明听见了它似是崩溃大哭的声音。
那时候他就知道,它是他要捧的公主——他在它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唯一的区别是,它没有天赋,而他忍住了眼泪。
但这没有关系。以后他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它再流泪。
如同他永远不会让自己流泪。
所以安萤怎么敢?
果然他不适合怀柔那一套。
既然东域的处理方式无效,那么接下来,他就要用他们北域的了。在此之前……
念及东曜对安萤的特殊待遇,寒明皱了下眉,终是朝着东王宫主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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