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谁的人生
不过朱茗现在没空管号的事, 她只是大概看了一下林禹成和陈盛发过来的消息,捋清楚是那个眼镜蛇搞鬼,然后赶紧梳妆打扮、吃了早餐, 便陪同刘教授去展博会现场。
展博会所在画廊就在“宫殿”附近,刘教授和其他相熟的艺术家们有说有笑就走了过去。朱茗跟在一旁,穿的是一件希腊风白裙,原本是温柔挂,但自己搭的皮质腰封又让整个装束精神了很多, 与一双皮质马丁靴相得益彰。
昨晚刚认识的艺术家们看见她, 也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画廊外观是个不规则形建筑, 看着不高, 内部却大得离谱, 雪白的场地中央放置着一颗巨大的人类心脏。不知使用了什么技术,那颗心在不断地跳动, 而地上的指路标像树根又像触须,朱茗过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那模拟的是血管和神经末梢。
画展的主题是“人生”, 随便一扫眼便是令人拍案叫绝的佳作。有出生婴儿与耄耋老人的对视,有潮湿的大雨也有明媚的盛夏, 有看一看能跟着会心一笑的,也有明显能感觉到画家快断气儿了的。
朱茗听不懂教授他们说的英语,又实在不方便这时候跟林禹成打电话, 便先四下里看了看。她发现正如刘教授所说,在这里,服装便把人进行了很好的区分——那些是搞艺术的,哪些是买画的, 哪些是中间商,基本上一眼就看得出来。
好在没等多久, 开幕式便正式开始了。
主持人是位包着头巾的姑娘,白袍老人也在,他们的声音将人吸引至心脏处。紧接着,便像朱茗以前参观过的画展那样,开始了冗长的主持人介绍、画廊主致辞、嘉宾代表致辞、参展画家代表发言。
刘教授不是画家代表,只是在介绍过程中站出来冲大伙儿、冲摄像机挥了挥手,但看得出她对这些作品很感兴趣,而且这应该也是一个她难得愿意跟身边的人多交流交流的场合。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这个时间不算长,但也着实不短。
紧接着便是白袍老人、嘉宾一起在画廊内走动着,和参展画家就画作内涵进行交流。
即便听不明白,朱茗也是想一起跟过去看看的,但是这时她注意到那颗大心脏旁边的墙上,正展出着一幅她很感兴趣的画。
她兀自走了过去,果不其然是一幅裸身的男子像。
比起朱茗喜欢的类型,画中的男人略显纤瘦。他二十岁上下的样子,不着寸缕地侧卧在一只黑皮沙发上,眼中满是戏弄挑逗。刺眼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他身上,温暖又圣洁。
即便不符合朱茗的审美,她也看得出这画家画工了得,在观察下肢走向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快把下肢的画法悟出来了。
然后她看向画下的标识,想瞅瞅这是谁的人生……
打扰了,刘教授的。
*
怪不得那画里的窗子朱茗看着那么眼熟呢,在刘教授工作室看到过。
再扭头一看,大部队已经走远了,无人在意她,倒是个打电话的好时机。
朱茗看也没看陈盛的未接来电,因为觉得给刚分手的前男友打电话很尴尬,于是就只打给了林禹成。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喂,禹成哥?”
“嗯。你的账号应该已经被封了。”林禹成的声音比平时听着要商务,像是还没从工作状态出来,“这种属于有组织的恶意举报,你试着申诉一下,短的话5到7天能放出来,长的话就……先申诉再说吧。”
“啊,好的,我早上起来没顾得上,等下我看看。”
“嗯,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林禹成说着自己又补了一句,“你忙你的,网上那些消息,暂时先不要去看。”
但是越是这么说,朱茗越是心痒痒:“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现在应该基本没事了。我也不是很确定,你先别看吧。”
“到底怎么了?”
“真没事——你昨晚睡得怎么样?”林禹成岔开话题。
朱茗被这跨度搞懵了:“啊?我吗,我睡得挺好的啊。”
“好,你睡得好就行。”林禹成揉揉宿醉早起又没睡午觉的眼睛,“我现在脑子不太够用……先不说了吧。”
“好的……拜拜。”朱茗说着挂掉电话。
然后立刻去看网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林禹成挂掉电话之后也立刻去看了热搜情况——朱茗的账号名和眼镜蛇的黑热搜还是居高不下,但因为朱茗的号已经没了,讨论的主体风向也从朱茗是个什么样的人,变成了佘家捂嘴小画手。
因为朱茗的画最早火起来就是在A大的画展上,有些照片也把画下的标识拍进去了,她的名字和学校早就不是秘密。林禹成被陈盛拉扯着“办正事”的时候,把关于朱茗的谣言交给公司的公关部门处理了,但是由于个人信息泄露实在压不住,所以商议之下拿出的方案是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
他们也雇佣了水军,以A大学生的身份说朱茗是陪同女教授参展的,而且也不存在抢他人名额,是博士学姐家中有事去不了,所以才由她去。
至于为什么博士去不了会轮到她,真实的理由太繁琐,说出去也没人愿意看,公关部门选择的策略是派出一支水军对朱茗的画一顿猛夸,反正网上真懂画的也不多。
再加上软件本身女生偏多,对捕风捉影的黄谣十分敏感,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是一边倒地狙击眼镜蛇,相关贴子里关于朱茗的标签都是顺带打上去的了。
恶意举报朱茗到封号,对于眼镜蛇来说也不是好选择,他的上上策其实就是通过抹黑朱茗转移注意力。正是在抹黑不成功的情况下才会选择举报这条路,而他现在所要面对的形势显然也不乐观。
林禹成大致刷了刷相关贴子,基本上注意力都不在朱茗身上了,造谣的贴也都被很有效率地举报掉了——倒是他,用公司资源做这种事,不知道之后员工们私底下会怎么讲他。
有些羞耻。
有趣的是,林禹成还真刷到一条把朱茗去埃及的始末讲得明明白白的,从学校里如何抢名额到选择朱茗同去是不得已之举,说得头头是道的,但因为字儿太多没什么人看。
这应该真是朱茗身边的人在为她说话了。
很难得,一般人碰上这种事,身边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还有帮着说话的。
这么想着,林禹成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响起的工作手机又把他一秒唤回了另一种状态:“喂卓总,对,之前说的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哦那太好了,那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
所以朱茗看了一圈也没弄明白到底有什么她不能看的,不就是她的照片火了,带着眼镜蛇又火了一把,然后她被举报了——这她早就知道了啊。
倒是突然冒出很多人夸她画得好,让她受宠若惊。
因为她没发过什么下肢图吧——穿着裤子的那种肯定好画,主要是没穿裤子的,那种肌肉线条她从来就处理不好。
不像刘教授,这么纤细的男体也能画得明明白白的。
稀里糊涂地从热搜里撤出来,朱茗按林禹成所说去进行了账号申诉,然后就继续观察画中的纹理。
恰好参观人群基本上已经散开,一位收藏家跟随刘教授向这幅画走来,口中连连惊叹。于是朱茗看着她俩就这幅画畅所欲言,并在最后以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成交。主办方的人就在旁边,愉快地给这幅画的边边贴了个小红点,意思是这幅画已经卖出去了。
看得出刘教授心情不错,朱茗便试探着问了这幅画的最终售价,但刘教授摆摆手说:“别问。这个价格对现在的你来说没有参考价值,反而是种打击。”
好吧。
朱茗便挠挠耳后,又问:“那这个男生是……”
“哦,这是我的一个模特。”刘教授说着看过去,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回答的,“他高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做外卖员。然后去年春天,有一次我叫外卖,是他送的餐。我看他体态不错,就问他愿不愿意给我做裸模,我开价可不低。”
朱茗看着画中缱绻旖旎的氛围,感受着那种温暖的心流:“然后您就爱上他了?”
“是的。”刘教授毫不避讳,她显然并不觉得这值得羞愧,“我有过很多模特,男女都有,但我确实只对他产生过那种感情。在完成这幅画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不过回忆还是很美好的。”
刘教授看着这幅画叹了口气,又扭头看向白袍:“要不是看在老朋友的交情上,这画我还真不太想拿出来啊。”
这时朱茗忽然想到:“可是如果是‘人生’主题的话,那《蛇女》不是也很合适吗?为什么当时没有把《蛇女》运过来呢?”
“《蛇女》?《蛇女》肯定是不能出现在他的画展上的。”刘教授失笑道,“他当初把《蛇女》贬得一文不值,现在再展出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第52章 不要牺牲
朱茗是真的很喜欢刘教授的那幅画。
那种嘴上无法言说, 却肆意宣泄于画布的爱恋;那种跨越了所有界限,用笔端肆意舔舐的激情;那种生怕伤害他,却又想要狠狠伤害他的, 蓬勃的侵略意味。
那天刘教授带着朱茗逛完了整个画展。因为展区太大,有的细细研究,有的走马观花。
笔法技艺上的东西,说多了是老生常谈;创意灵感上的东西,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除了一些特别妙的技巧以外, 她们更多交流的还是理念问题。
要好好学英语这件事朱茗已经意识到了,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学明白, 但至少是要开始。而刘教授提醒她, 除此以外还要博览群书——虽然人生体验入画能为作品增添灵气, 但满腹经纶入画,则更能看出深度。
当时的朱茗是欲哭无泪的。不过愁归愁, 这内心深处之所以涌现庞大的痛苦,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真得看书了。
然后她们又聊到人生的主题, 聊到人的自我认知,人对世界的认知。
“有很多人以为抑郁情绪来自缺爱, 但其实并不是,只是认知上出现了问题。”刘教授说,“就像有些人, 一辈子没有被任何人爱过,但只要心底里的认知就是要辛勤劳作,要把家人照顾好,那一样可以过得很快乐。”
她看着眼前一幅色泽灰暗, 充满挣扎的画:“怕就怕自身不是这样的人,却被要求必须这样活着。想法与行为不匹配, 所以才痛苦。”
看似是略显晦涩的话,但只要是从刘教授口中说出来的,朱茗总能很快理解下来:“是的吧……我时不时也会想,我应该不会一直按妈妈要求的那样生活,只是我不知道事情会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我觉得她一定会很伤心。”
“希望她可以尽快调理好自己。”刘教授笑笑,“你妈妈非常爱你。出发前那晚,她曾给我打了个很长的电话,告诉我你从小到大的各种情况。”
朱茗听得心下一惊:“啊?可我没有给她您的电话啊!”
“应该是从学校官网上找到的。”刘教授摊手,“这没事儿,我是你的老师,带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她有权跟我联系——我只是想说,这么体贴入微的妈妈,最终其实只能向你的生活方式妥协……哪怕过程可能有些艰难。”
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不知道妈妈都跟刘教授说了些什么,朱茗就脚趾紧缩。
她甚至又想去搓衣角,但摸到自己的腰封,又意识到这身行头做这个动作不合适。
她只能又放下手,无力道:“是吧……反正我也不是没让她失望过,比如在我成绩不好只能学艺术的时候。不过,我知道总的来说,她已经是个很好的妈妈了。”
朱茗也看向那画里的阴霾,那似乎也唤起她一些不好记忆:“我小时候家里经常吵架,那时候我会在心里埋怨妈妈不和爸爸离婚。但后来我就原谅了——就是没有勇气吗,很多人都没那么勇敢的。她至少是没有变成唯唯诺诺的样子,至少是坚持和我爸大吵大闹。那些争吵虽然让我的童年变得很黑暗,但我是最不能去怪她脾气不好的。”
“是的,你妈妈至少把你照顾得很好,你父亲的过错才多一些。”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朱茗摇摇头,“是因为她至少有在用行动告诉我这是不公平的。”
朱茗说:“她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什么样的男人是不好的,告诉我并不是身为女人就要承担所有家务的,更不是作为女人就要心甘情愿地牺牲和忍耐的。虽然最终结果依然是她牺牲、忍耐、承担所有家务,但如果她为了家庭和睦而忍气吞声,不去争吵的话,那我可能会认为这些都是应该的。”
这个论调还挺新潮。刘教授挑了下眉头。
她重新看向这幅令人揪心的画,它同样出自一位女艺术家之手——画家的认知显然已在牢笼以外,躯壳却被操纵着以“应该的”方式生活,她因此倍感痛苦。
于是刘教授的话匣子也打开:“我常把人和世界的交流分为摄入和输出。摄入是‘看待世界的方式’,是感知;输出是‘对待世界的方式’,是表达。而‘看待世界’又分为两类,是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对待世界’又可以粗略分为两类,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
她说:“大多数人是以现实主义摄入、现实主义输出,但我们却是理想主义摄入、浪漫主义输出。我们注定成为不被理解的少数,但如果对自己产生怀疑,试图融入大部队,那就会产生我刚才说的认知问题。”
“所以不必强容。”朱茗得出结论。
“所以不必强容。”刘教授肯定了她的结论,“有一点你看得很明白,你的妈妈曾经激烈地反抗过不公,只是反抗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会失败吗?”
“……为什么呢?”
“因为只要组建家庭,就一定需要有人付出牺牲,只要你爸死活不牺牲,牺牲的就一定是你妈。”刘教授说,“我带的硕博士中女生居多,她们中的很多对家庭和爱情很向往,这我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我也会告诉她们,确定自我非常重要,——一定要想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想要度过怎样的人生,哪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牺牲和舍弃的。”
她耸耸肩:“我当然希望她们能继续绘画事业,但画画需要时间,需要安静的空间,如果有另一半的话,还需要对方的理解、帮助和支持。所以我会跟她们说,希望你们能就牺牲问题进行妥善的协商,尽量保留自己本来的样子,至少不能只牺牲一个人,那太地狱了。但是对于你,我不想这么说。”
刘教授看向她:“不要牺牲,朱茗,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和灵气。如果必须有人要牺牲,那也一定不是你。”
刘教授说:“大不了让别人去牺牲。”
*
可是这听起来很坏哎教授。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刘教授也是个大善人吧,她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理直气壮地让别人去牺牲的。
而且男生的话,谁会愿意做那个牺牲者啊,他们一个个看着都不傻。
这时朱茗就十分庆幸自己和陈盛已经分手了,这么一想陈盛除了屁话多以外最大的缺点就是太精明。他太知道怎么对自己好了,得长几个脑子才能占到他的便宜啊。
一天看展下来回到住处,朱茗累得腿脚酸痛,脑子也因摄入过多而头昏脑胀。要不是得顾及在刘教授面前的形象,她还真有点想不洗澡直接睡。
掏出手机一看,又多了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陈盛的。
朱茗惶恐中带着烦闷,转而又去看未读消息——除了昨夜那些关于账号的信息以外,陈盛又说了些新的。
大致就是让她“别生气了”,说自己“错了”,现在已经知道她“有多么坚定”,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
言辞恳切,感情真挚,朱茗几乎有些心软。
再往下看,却是让她“不要闹了”,说自己为了她“甚至跟眼镜蛇起了冲突”,现在“一天忙得连轴转”,希望她“至少理理我”。
到底还是那个味儿额……
继续往下,画风又有了变化,陈盛说自己“好累”,“精神累,身体累,心也累”,说朱茗和他“从来没有冷战这么久过”,然后就是“求求了,好想你”。
这是喝多了吧?
一看时间,刚发过来没多久。
朱茗在脑子里算加法,现在开罗是晚上九点,那么A市是……凌晨两点?
这么晚还没睡?这就是爱了的人失恋后的状态吗?
朱茗心脏紧张得怦怦跳,又实在担心陈盛的精神状态,只好回了一句:【快点睡吧,很晚了。】
刚一发过去手机就震动起来,“阿盛”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吓得朱茗险些没拿稳。
好不容易等到手机不震了,陈盛又发了消息过来:【接电话啊。】
紧接着又是新一轮震动。
“到底是要干嘛……”刘教授在洗澡,朱茗独自一人焦躁地捧着手机。
终于挨过了这通电话,但很快新电话又来,朱茗正想着实在不行接吧,再定睛一看,这次来电显示是林禹成。
她赶紧接起来:“禹成哥……”
对面却是陈盛醉酒破防的声音:“他电话你就接?!”
*
我的妈呀。
朱茗控制住自己直接挂断的冲动,因为有些话当面说她得更怕,不如在电话里说清楚。
但是这状况说得清吗:“你、你喝多了?”
对面传来林禹成跟他争执的声音:“你拿我手机干嘛!还我,喂!”
但陈盛显然是没有还给他,还跟朱茗说着话,声音醉醉的:“茗茗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可我不是在生你气啊……”朱茗眉头紧皱。
一句“我是在跟你分手”还没说出来,便听那边陈盛“嗷”得一声,看来林禹成采取了暴力手段。
手机就回到了林禹成手上。
听声儿可知他其实也不清醒,舌头有点不利索:“对不住啊茗茗,他今天陪客户喝多了,跟他爸又起了点争执,就跑来我家了……没事儿,真没事儿,我刚一个没看住就拿我手机打了电话,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下次了……”
林禹成说话有种魔力,就是虽然明知他也喝多了,但莫名就觉得有他在出不了什么大事。
朱茗忙道:“好的好的,那麻烦你了禹成哥,辛苦你照顾一下他……”
要不怎么说林禹成靠谱呢,都这样了思路还清晰得可怕:“不不不,怎么能是你麻烦我呢?这是我兄弟,你跟他又没关系了,这个‘麻烦’不该你说。”
也对哦。
朱茗思量着:“哦,那……”
但是话还没说出来,就听陈盛叫骂道:“林禹成,我!&%¥#@……”
骂的啥朱茗也没听明白,就听对面一阵乒乒乓乓,然后林禹成喝了声“老实点”,再然后电话就挂了。
四下里重归寂静。
从热热闹闹的电话中回到鸦雀无声的现实,朱茗愣住了片刻,然后不知道哪里踩了她的笑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刚好刘教授洗完澡出来,看她这样调侃道:“哟,心情不错啊。”
朱茗便赶紧嘴唇一抿,收拾东西道:“没有啦,我去洗澡~”
第53章 汝非韩信
至于朱茗妈妈注意到网上流传的照片, 已经是展博会第二天的事了。
是隔壁雪糕店老板拿着手机来问她的,说她拿人当外人,茗茗现在这么厉害怎么也没跟人说。
而妈妈的状况是看到女儿那身打扮就眼前一黑, 仿佛自己一直乖巧的宝贝女儿突然变成了抽烟喝酒的小太妹。
她实在是欣赏不来那些披披挂挂、破破烂烂的衣裳,何况还露那么老大一截肚子。然后女儿身边的各色人种,在她眼里也穿得妖魔鬼怪似的,周遭环境更是“不像正经人去的地方”。
这要是在电视上看到,或者是别人家的孩子, 那她当然能理解。她知道这都是艺术家, 一般人可能不太懂。但关键这是她女儿, 一头扎进了一个显然可能有潜在危险的环境中。
她赶紧点开评论区, 首先看到置顶的留言:【我不是原UP哈, 原UP被封号了,好在我当时就存了图(机智)。美得太高级, 忍不住搬运!】
妈妈的天塌了——果然尺度太大,都给整封号了。
*
她立刻给朱茗打了电话, 但朱茗很快就挂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消息:【在参加艺术沙龙,老师们在说话, 我接不了!】
然后下面是一段沙龙现场的视频。
妈妈点开来一看,是官网上看过照片的那位刘教授,正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侃侃而谈。
这个场地像宫殿一样富贵又雅致, 视频中的人们虽然依然衣着前卫,但已经没了照片上那种群魔乱舞的感觉。尤其是刘教授那二郎腿一翘,嘴里滔滔不绝,而那些外国人们或点头, 或皱眉,或思索, 明显是真能听懂。
妈妈:【好的,你先忙(抱歉)。】
*
朱茗视频中的场地就是“宫殿”的一楼大厅,实际上这里还弥漫着茶歇的香气,只不过她录不进视频里。
经过这两天的“磨耳朵”,她已经渐渐能从长篇大论中抠出一些自己知道的单词,但是理解整句话的意思还是不可能。她试着搞了个同声传译软件,不过也不是很好用,至此她才知道原来这里头很多人的英语说得也不是很标准。
但刘教授说的话基本是能翻译个大差不差的:【不不不,我认为艺术作品的表达就只是表达,没有什么更多的。】
一旁的一位白人艺术家接了句什么,然后刘教授便应道:【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表达我的观点,是因为我有观点,不说我会难受,仅此而已。我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甚至可能过了几年我自己就会推翻我的观点——观点永恒不变的那不是艺术家,是思想家。】
这时又有能被顺利翻译的声音开口:【还有观点永远正确的,那是政治家。】
大厅里传来一阵笑声,不过朱茗没get到笑点。
刘教授也笑了笑,手上做着外放的肢体动作,看得出她现在很放松:【如果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就是正确,那确实是这样的。】
另一位戴着粉色眼镜涂白色口红的黑人姑娘接道:【而艺术致力于让少数人也获得尊严。如果政治家是敏锐的人,艺术从业者则是敏感的人。但被误解总是表达者的宿命,为少数发声容易被理解为想要侵占多数的利益。这是很让人挫败,可如果有一天我放弃表达了,那我还搞什么艺术呢?】
后面一个人说的话没能全部翻译出来,朱茗只听出有个单词是“错误的”。
好在刘教授很快为他的话进一步解释:【或者说,不是被认为是错误,而是被认为另类、小众。可这实际上就是我们在做的事,展示一些边缘人的生活,为一些说不了话的人说话。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那么回事儿——艺术做不了太多,它就只是表达,想用艺术改变什么那可太奢望了。】
听起来是很丧气的话,但大家显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有人补充道:【也可以说是“提出问题”。我们展示“无声者”的存在,实际上是提出,是提醒,是让人正视多数以外还有少数。至于“解决问题”——我们不负责解决问题,那是政治家的事。】
大厅里又是一阵笑声。
*
这段刘教授参与的讨论是朱茗听得最顺畅的一段了,其他都断断续续,好在她对这样的情形已经很习惯了——一堂课只能听懂10%不是很正常嘛。
到了午餐时间,朱茗早已饥肠辘辘,于是跟着刘教授去二楼餐厅吃饭。
朱茗本来就是个喜欢新鲜玩意的人,平时最不爱吃的就是大米饭,喜欢吃妈妈口中的“乱七八糟东西”,所以这边食物里的新奇味道她还挺爱吃的——并不是吃得惯,恰好是因为吃不惯才喜欢。
所以看她这吃嘛嘛香的样子,刘教授甚感欣慰。
至于朱茗的照片在网上流传的事,其实刘教授早上就看到了,但她当时着急出门没细看,只知道朱茗有个本身就做得不错的账号,发出这组照片后很快就爆了。
她还调侃了一句:“想不到你还是个小网红啊。”
到这时候吃着饭再看,却发现事情和之前想的不太一样:“你这个号的事好像还挺复杂,是画了什么热点事件吗?”
*
与此同时的七千公里外,兄弟二人又度过了忙碌的一天。
林禹成从没见过陈盛这个样子。他这兄弟自诩聪明人,而聪明人总是气定神闲的,哪怕是成年后,每次被眼镜蛇那帮人欺凌时,陈盛总是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是的,他觉得那是欺凌,但陈盛似乎不觉得。他总说这点小事有什么,韩信还能忍胯|下之辱呢,关系处好了是能换来真金白银的,归根究底他才是占便宜的那个。
这个论调林禹成不能苟同,因为他觉得韩信是真的牛。人家能忍胯|下之辱,是因为人家真不觉得屈辱,人家无所谓,人家就不跟泼皮无赖一般见识。
这个功底林禹成反正是没有,谁要是这么对他他能气炸。
也就是因为他周身辐射着一种“谁碰谁死”的气息,再加上他爸是圈内老人,他自己又基本掌了家,所以那些二世祖们不管小时候被没被他揍过,都总要给他三分面。
相较之下陈盛气质文弱,长相也没什么杀伤力,对于这个圈子来说是外来人,又一直还是学生身份。有时候林禹成甚至觉得,那些人就是因为不敢直接给他难堪,才老在聚餐时当着他的面儿给陈盛点气受。
那林禹成也没别的办法——陈盛自己不中用,明明能感受到恶意还嘻嘻哈哈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还觉得自己特会说话,话说得贼漂亮,那他能怎么着?
从第一次被陈盛拉着去参加发小聚餐,林禹成便震惊于那些人对待他的态度,几次想发作都被陈盛使眼色压住了。
到散场出来,二人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林禹成话说得很难听,他说“自己愿意当狗不要拉我一起”。
陈盛也恼了,他面对林禹成时的疯劲儿只要能拿出半分在发小聚餐上,估计也就没人敢招惹他了:“你以为做生意是单枪匹马的事?你不混圈连什么时候集体涨价、什么时候集体降价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搞死你有多容易!知道年初我爸谈下来的那单生意吗?就是我在这种你所谓的‘没用的’场合听说的,要不是我提醒我爸根本捡不了这个漏!还有你之前被坑的那次,酸爽吗?只要你在眼镜蛇的圈子里,只要你让人知道你在佘家有朋友有人脉,我告诉你根本没敢那样搞你的!算我求你行吗哥,你再来几次,你信我你一定能尝到甜头的!”
该说不说林禹成之所以跟这个圈子还一直保留联系,是因为陈盛说的甜头他确实吃到了。包括学习了陈盛那套处事方式之后,他也确实越来越被认为是成熟稳重、少年老成。他甚至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以一个相对稳定的身份去交流信息、资源互换。
但这不耽误他一直想离开,因为那伙人为了恶心他,每次放过陈盛时总用一种“打狗也要看主人”的眼神看看他。
林禹成到底不是个朋友被怎么对待都能忍的人。
每当这时,看到陈盛那不经意间没有管理好的表情,林禹成就知道他压根不是韩信。
他是能感觉到屈辱的。
*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林禹成快干不动了,谈生意对他而言本来就是消耗,他压根不喜欢搞这个。但是在已经一天两场饭局的情况下,陈盛还不满意:“不行,太慢了,你打算全指望我吗?顺风局挖单子你都只挖过来两单?”
林禹成那火一下子就冲脑袋顶上了:“陈盛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几个我啊?昨晚跟今天中午排满了,今晚的还没谈,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你想让我死吗?”
“大哥你是真不急啊,这波热度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不把眼镜蛇的所有单搞过来根本整不垮他那分公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单一单谈?他们现在都着急找接盘,签单容易的很,你一场多请两家不就完事儿了吗?”
“你非得搞垮他那分公司不行?”
“是啊不然呢,干都干了还不来把大的!”陈盛语气急得已经完全不像那个气定神闲的智囊了,“赶紧的!再不抓紧约别家就下手了!”
没等林禹成回话电话就已经挂了。
一场多请几家未免有点不守规矩,还挺不礼貌,但陈盛说的也是,对方着急脱手他们着急挖单,或许是不用这么讲究。
林禹成短暂地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决定再联系一家,恰好一个来电显示“陈叔”的电话打进来。
一接起来就是陈盛他爸的怒吼:“林禹成你在带着陈盛搞些什么东西?当初你家有难我老陈家那样救你,你怎么恩将仇……”
林禹成脾气正大,亲爹面子都未必给,何况是他:“你自己问你儿子去,我这忙着呢,别添乱!”
第54章 洞穴教堂
到了林禹成他爸也发现走向出人意料时, 已经为时已晚。
但还是那句话,当孩子忤逆父母时是不肖子孙,但是如果孩子因为忤逆父母挣来万贯家财, 那就会得到一句慈爱的:“爸老了,老林家的未来,靠你了。”
至于陈盛那边,他爸虽然中间急过,但脑子清醒的都明白, 这事儿只要一开始就必须做下去。不然招惹了佘家又没壮大自身, 完事儿能被佘家打压得渣都不剩——不用多, 哪怕只是生意场上不带他们玩, 刻意排挤, 完蛋就是指日可待。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后几场生意, 他爸亲自出席敲定,离席后坐在车后排, 肯定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大言不惭:“阿盛,你不愧是我的儿子。”
陈盛也喝多了, 想冷笑,但想想又算了。
毕竟他爸还大权在握,如果让他爸觉得他失去掌控, 之后少不了时不时故意拿捏他两下。
这时手机响起,陈盛掏出来一看,终于把那声冷笑放了出来:“呵。喂。”
“喂陈哥!”对面声音喜气洋洋,是个平时聚餐时比较边缘的发小, “恭喜发财啊陈哥!陈哥现在发达了,下一步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没什么打算, 先把手头单子做好。”
“好嘞陈哥,那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啊!咱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您可得多带我玩,可不能飞黄腾达就忘了兄弟啊!”
“知道了。”说着这话,陈盛还飘飘欲仙,生怕自己是做梦,“你是第一个联系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也别‘您啊’‘您啊’的,都是兄弟,有什么好事我肯定第一个想着你。”
“嗐,谁不知道陈哥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禹成哥啊,能第二个想到我我就知足了!”那人也上道,“那陈哥休息,我这边就不多打扰了!”
“哎,好,好。”陈盛说着挂断电话。
然后他仰在沙发座椅上,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真疼啊。
他忍不住抬高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中邪一样笑起来,直笑到浑身颤抖,笑到眼泪也流下来。
*
对于这些A市商圈内的势力变化,朱茗不太理解,但她知道。
因为陈盛有在跟她分享喜悦。
果然这个人没有安静太久,总是实时地告诉她自己谈下了一个什么样的项目,这一票做成了相当于净赚多少多少钱,以后他们家在A市商圈的地位将会怎样怎样上升。
朱茗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这事的真实性,这很像是妈妈看的那些电视剧里,恶毒女配甩了男主之后,男主突然暴富然后女配肠子悔青的桥段。
但是结合热搜上看到的“佘氏分公司濒临破产”的词条,朱茗又觉得他说的可能是真的,只是太兴奋了说得颠三倒四。
因为那边消息一直不断,而且听起来只是在分享喜悦,朱茗犹豫许久还是礼貌性地回复了一句:【那恭喜你。】
陈盛那边却更来劲了——
【你明天回国对吗?】
【我好想你啊,真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们真的不能通个电话吗?】
【这次能有这样的机会都是多亏了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才好。明天我去机场接你,你想要什么颜色的花?】
原本没有打算再回他的,这话硬是把朱茗逼了出来:【你不要来接我!更不要买花!我自己家就开花店,我想要多少都会有!】
陈盛好像选择性过滤掉了第一句:【对哦,我把这茬给忘了。那我再想想别的。】
这听不懂人话的架势让朱茗头大,她赶紧点开和林禹成的聊天界面:【禹成哥,你可以让陈盛明天不要来接我吗?我现在见他太尴尬了!】
林禹成刚喝完醒酒茶躺床上,听见特别的提示音又迷迷糊糊地去枕头底下摸手机。
嗯,是令人开心的消息,但却不是容易办成的事。
他实在太累了:【要不我明天把他绑椅子上?】
朱茗:【那倒也不必!】
林禹成想了想,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笑脸:【那总要有人去接你们。要不我去接机,到时候你看到他也别理他,直接跟我走就好了。】
原本被搞得紧张焦虑的朱茗,竟因为想象了一下这个场面而笑了出来。
于是她稍微放松一些,好像暂且忘记了陈盛的穷追猛打:【那要不还是把他绑上吧!】
*
这个时候朱茗正在返回垃圾城方向的出租车上。
这场展博会比想象中还要令人疲惫,到了最后一个下午,刘教授已经累得只想补觉。
说实话,朱茗也想睡觉,但想了想还是不想来一趟埃及什么都没玩到,所以最后一个下午,她打通了卷毛的电话。
这件事刘教授是知道的,还向主办方再次确定了这家旅行社的安全性。其实刘教授有建议她直接选择卷毛他爸,但朱茗的意思是跟那个孩子在一起她会相对轻松一些。
所以现在她穿着一身故意烧过裙摆的美拉德长裙,披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披肩坐在那里,即便身旁的男孩都快把她看穿了,她也不觉得特别难受。
不过时不时还是会回看过去,用视线表示“请礼貌一点”,于是卷毛就慌忙收敛视线看向一旁。
朱茗就继续看手机屏幕,她在打听热搜上佘家的事,而林禹成作证是真的,并大致给她解释了一下整个过程。
当时朱茗有一瞬的恍惚,因为这件事好像是从她开始的。现在她的生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竟有人能从中看到商机,赚得盆满钵满。
她是真的惊讶了:【所以这是谁牵的头?】
林禹成那边顿了顿,但还是诚实道:【是陈盛。】
朱茗:【他好聪明。】
林禹成:【是的,难得用一次在正道上。】
朱茗:【那眼镜蛇会怎么样呢?破产会给他带来很大影响吗?】
林禹成:【他会被他爸臭骂一顿算吗?那家分公司是佘家开出来给他练手的,说白了是个大玩具,现在就是玩具玩坏了而已。这种事动不了大企业的根基,不过普通人能让他稍微吃点苦头,就已经很厉害了(大拇指)。】
至此朱茗终于对整件事的严重程度有了大致的理解——对普通人来说是小画手的胜利,对林、陈两家是趁火打劫,对佘家来说则是败家子手上一次微小的失败。
今天以后,眼镜蛇依然是佘公子,他依然可以蛮横地在大街上喊出“我姓佘”这种话。但是至少陈盛不会再受人欺压,林禹成盘算起了更多可能,朱茗也想等把账号申诉回来之后,开始尝试出售自己的作品。
至于那些被眼镜蛇欺负过的人,他们会因为这样一幅画的存在而觉得更有尊严一点吗?
朱茗看向车窗外,大片的沙漠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于她是学习也是实操。对于自我的求索,对于人生的体会,刘教授画中的情愫,还有各位艺术家们的交流感悟。
朱茗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参加了一场怎样的学术交流,也开始对艺术作品的价值有了更深的理解。
所以她这应该属于起点过高——账号爆火,与名家合影,近距离参观大量优质作品,亲临现场聆听艺术家们的座谈。
对于她现在汲取的一切来说,她自己本身的能力又显得太低了,这给她带来了一些压力。
回去之后得赶紧想办法提升才行。
这么想着,朱茗又给林禹成发了条消息:【禹成哥,等我回去以后,能请你给我当模特吗?】
*
所以朱茗对埃及的最后印象,是在神圣的洞穴教堂中,林禹成答应了她的这一邀约。
这天刚好不是礼拜日,也不是旅游旺季,足可容纳两万人的教堂内空空如也。
之所以称作洞穴教堂,是因为整个教堂建在一个洞窟中,教堂尾部便是巨大的洞口,透过洞口是阳光、蓝天和白云。
朱茗举着手机走来走去找景,在终于找到一个漂亮角度后眼前一亮。
她招手让卷毛过来,指着屏幕跟他比划“我需要一个这样的景色”,“我希望我出现在画面中的这个位置”。
卷毛可靠地向她比划了一个“明白”的手势,然后朱茗就三两步跑了过去。
这一跑不要紧,卷毛的眼睛看着屏幕倏忽睁大——这原本在他眼中平平无奇的景色,因为朱茗站过去了,所以阳光在她周身洒下金色的光晕。
她分明很知道镜头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自如地伸展自己的躯体,作出各种优雅的动作。于是卷毛就不断地按下快门,记录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位客人。
洞穴教堂的一排排座椅间,她像诞生于此的神女。后来他们又去了哈利利市场,购入一些纱巾、小饰品,于是夜市中的她又像极了一千零一夜中善良的王妃。
这个过程中卷毛不仅是个摄影师,还是个翻译,解说员,向导。其间确实有些看起来不怀好意的人靠近过来,但总能被这孩子说着阿拉伯语不耐烦地打发走,所以他也帮朱茗解决掉了一些麻烦事。
在这之前朱茗曾打听过当地地陪的平均价格,还学会了一个砍价的手势,但这晚结束时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砍了——谁能忍心向一个在小市场一直兢兢业业帮自己砍价的小地陪砍价呢?
所以朱茗只是用手机问他:【请问费用是多少?】
让她没想到的是,卷毛坚称:【One dollar.】
第55章 视觉冲击
朱茗是早上8点上的飞机, 10小时路程加上5小时时差,于晚上11点抵达A市机场。
她有想过很多次出了机场的情形——林禹成和陈盛都没来,那她就去打网约车;林禹成来了陈盛没来, 那当然是皆大欢喜;林禹成和陈盛各开一辆车来接她,那她可能要抱头鼠窜。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拦在她面前的是只有陈盛的车。
所以是陈盛来了,林禹成没来。
有些意外。
好在朱茗虽然没被教过要怎么对待喜欢的男生,但拒绝的话向来是信手拈来。她在脑内梳理流程——现在应该要重申他们已经分手了,不管他带了什么礼物都要拒收, 然后拒绝上他的车坚持自己打车。
但是如果他像电视剧里一样强行把她推上车呢?应该不会, 有刘教授在, 他应该干不出这么夸张的事。
这么想着, 朱茗做了下深呼吸, 迈步向前走去。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前后车门同时打开,车上齐齐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开车的林禹成,一个是后排的陈盛。
*
片刻之前, 因为眼瞅着陈盛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去机场,林禹成实在没忍住:“你们不是都分手了吗?这样纠缠有意义吗?”
陈盛就记得好像某晚他喝多了给朱茗打电话, 林禹成把手机抢过去说什么“你跟他又没关系了”,虽然酒醒后记忆有些缺失,但现在证明果然不是梦, 林禹成是真知道点什么。
他没正面回答,只没好气道:“谁跟你说我们分手了。”
林禹成说:“茗茗。”
陈盛一听他这么叫就头皮发麻:“你一个没谈过恋爱的懂什么,闹别扭懂吗?磨合期懂吗?离开之前什么都好好的,离开之后因为一次争执就分手, 你觉得可能吗?”
别说,这个林禹成心里也有点嘀咕。
在林禹成视角, 其实就是陈盛说的这么回事——他苦口婆心揭露陈盛恶行,朱茗为爱选择坦然接受,他因此心思暴露被陈盛要求“离我女朋友远点”,然后在他低落纠结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分手了?
而分手的理由是陈盛要求朱茗删掉一幅画?
倒不是说这画不重要,也不是说这事儿是小事,主要是陈盛从劝说到妥协一共也没十分钟,算是一看朱茗态度坚决就滑跪了。
就这样就真要分手吗?怎么可能?
这几天里林禹成一直和朱茗保持联系,但除了一些旁敲侧击的套话以外,他从没正面问过“你和陈盛真的分手了吗”。
他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更怕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如就这样以“他们已经分手”为前提和朱茗来往。毕竟他们的聊天记录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分了就是分了,他有证据。
但是现在被陈盛这么一说,他还真反驳不了,因为根据常识这二人其实就是闹别扭。
而且陈盛还在加码:“实话告诉你,当时的情况是我说她不删画的话我会遇上麻烦,她为了不拖累我才说分手的,她到底是心里有我。”
好合理的解释,不像编的。
林禹成心中阴霾更甚,但他还是寻找着二人已经分手的证据——就在昨天,朱茗还拜托他帮忙想办法别让陈盛接机,说现在见面尴尬。
如果真是不想拖累陈盛,那现在他们也已经可以和好了,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不管怎么说,朱茗交代的事儿他还是要办好,所以在说这些话时,林禹成倒了杯可乐放桌上,他知道以陈盛的习惯,出门前肯定会抢他水喝。
结果就是陈盛一杯下肚,问他:“你这是不是网上那个什么樱桃可乐?一股怪味,下次还是买正常口味的,这个我喝不惯。”
林禹成就明白地告诉他:“不是,是可乐里兑了啤酒。”
*
陈盛是万万没想到林禹成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举动。
他的脑子在那一瞬间转过弯来——喝了酒他就不能开车,就算现在打车或者叫代驾,林禹成也能抢先一步抵达机场把茗茗接走。
于是他当机立断,抄起剪刀夺门而出,扎了林禹成的车胎。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林禹成都来不及反应,等他追到楼下一切已成定局。
所以现在是一个开不了车,一个没车。
陈盛冷笑着看他,仿佛一个看小三的正室:“现在怎么办?比比谁打的车到得快?”
那也太弱智了。
林禹成只得打开车门翻找自己的驾照:“我开你车。”
陈盛按开车门就坐后排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结果会是林禹成开陈盛的车把陈盛载到了机场。
但是该说不说陈盛心里其实并不那么笃定,他知道朱茗真想分手的概率是存在的——毕竟朱茗那些小女警室友们曾义正言辞地跟他说过,朱茗根本就不喜欢他,朱茗只是图他长得好看罢了。
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啊,这是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吗?难道朱茗图他好看,这就具有正义性吗?这就不是玩弄他的感情吗?
他还是觉得朱茗不是那样的人,她又不是那种情感经验很丰富的女生,他可是她的初恋。
对于这样的女生来说,初吻一定是格外重要的东西。她愿意同他在路边接吻,还在于她而言最神圣的画室内同他调情,难道这都不算爱?
陈盛觉得自己不该因旁人三两句话对茗茗产生怀疑,这归根究底是他们二人的故事,别人根本没有参与过,她们能知道什么?
兄弟二人就这样坐在车里各怀鬼胎,明明平时总是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话,到这时却安静得有些反常了。
然后在纷乱的思绪间,他们看到朱茗拉着箱包,戴着墨镜从机场走出来。
其实第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敢认——那一头顺溜的长发太有辨识度,可她的衣着打扮又实在很不像朱茗。
她这一身上下显然是一套,但又很不像一般人会选择的套装。上身是一件挂脖款式的小衫,露背露肚脐,下身的裙装又像是一块布裹了三圈,然后将布头扎在腰间。整套着装看起来随意又有型,黑底、红鲤鱼纹刺绣的纹样,又让略显慵懒的款式带了些国风。
耳朵上的珍珠耳坠随着他的步伐颤颤的,让观者的心也颤颤的。
确定这就是朱茗的一瞬间,二人争相下了车来。
朱茗只觉得眼前一晃——这样的视觉冲击,她好像太久没有享受过了。
*
为什么分手一定要异地说呢,因为这要是在眼前的话,朱茗觉得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舍得分。
但是这也没办法啊,以前没意识到自己图色,谈也就谈了,现在意识到了要是接着谈,那结果就是腻了之后分手啊。
那与陈盛何异。
她都不敢去看陈盛那张脸,转而看向林禹成分散注意力。
嗯,还是这个带劲——总是挂着个脸略显凶相眉头还有愁,身上带着几分不容亵渎的圣父感。
如果说看到陈盛时是审美上的惊艳,看到林禹成时朱茗的手就不由得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松了又紧。难道这就是皮相美人和骨相美人的区别?
趁她这么一愣神,陈盛已经小跑过来接过朱茗的行李箱。
当时朱茗有一个简单的试图抢行李箱的动作,但很快就因意识到肯定抢不过他而放手。她着急解释:“阿盛,我们已经……”
陈盛哪敢让她说下去,一下子就把手牵上了:“嘘——茗茗,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什么话我们等私底下再讲,今天禹成在,给我点面子。”
朱茗抬头看着他,张开的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那这个时候的林禹成在干嘛呢?他把刘教授的行李箱一接,往后备箱那么一放,然后右手拉开后座的门,左手行云流水地就护在了车框上:“教授您请。”
刘教授才不管他们之间这些小心思,道了声谢谢便身子一矮上了车。
等陈盛发现时简直恨得牙痒痒——他既不好请刘教授挪地方,又没理由三个人挤在后座。趁他帮忙放行李箱的时候,朱茗就已经溜去了副驾驶。
她心脏砰砰直跳:“禹成哥,你们……”
“说来话长,但是我尽力了。”林禹成说着大实话,“你晓得的,想甩开他没那么容易。”
朱茗也叹了口气摘下墨镜:“是真的很不容易。”
原本戴着墨镜时看起来时髦有力,这时候墨镜一摘,露出扑扇扑扇的一双大眼睛,清纯乖巧和野性洒脱在那一瞬间和谐地存在于同一躯体内。
然后在朱茗抬眼看他的时候,林禹成的脑子轰得一下炸开,他握住档位的手同样松了又紧。
眼瞅着前座的两个人极速升温,刘教授终于看不下去地在后头咳了一声。
于是朱茗和林禹成赶忙各自移开视线,慌忙开始找事做。
陈盛那边也放好了行李箱,最后一个上了车来,非常得体地笑道:“刘教授,太感谢您了,这趟出去茗茗没给您添麻烦吧?”
“不麻烦。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我的博士,但能带茗茗去我挺高兴的。”刘教授也没戳穿他的刻意,只应着,“你们俩才是……这几天应该忙得够呛。”
陈盛一如既往的会说场面话,略显油腻的措辞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听起来谦逊自然:“嗐,生意场上就那些事儿,对刘教授而言可能有些俗了。”
刘教授忍不住挑了下眉,说话时是带了点坏心眼的:“茗茗跟我说了。你们一个看到机遇,就能立刻想到拉上朋友一起;一个明知事情做起来有风险,还是愿意二话不说跟对方一起干。明明是任意一人掉链子就可能满盘皆输的事情,却还能给出百分百的信任,这样的友情真让人羡慕啊。”
这话放在现在说可太讽刺了。
陈盛向前看了一眼,声音里有些冷意:“是啊,我对我这兄弟向来是最信任的,不过现在觉得有时也得留个心眼。”
他在暗指那杯兑了啤酒的可乐。
林禹成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也没让他:“我是觉得他一向冷静谨慎不会出岔子,不过现在觉得他冲动起来其实也挺冲动。”
他在离谱自己那还插着剪子的车胎。
虽然这状况比被两个人抢着接已经好很多了,但朱茗还是坐在副驾驶上抱着自己的包,为难地叹了口气。
第56章 大艺术家
A大开始重新认识朱茗, 一个幸运又貌美的小美女。
这一场镀金的机遇,她基本完成了收获最大化——虽然一度有过争议,但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扭转了她的网络风评。于是最终结果是不仅提高了自己的知名度, 而且形象坚韧手段强硬。
是的,没人在乎商业内的竞争,这件事在旁人看来就是小画手和二世祖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结果是画手殉了一个账号,佘家名下一家分公司在舆论强压下受挫。
但朱茗自己是最清楚的, 艺术作品并不能改变什么东西, 她只是抛出一个问题, 恰好被舆论和企业家解决。
与此同时, 朱茗也在重新认识A大。
很多人知道林禹成和陈盛在这件事中捞到了好处, 但其实并不关心具体是怎样的好处,也无人在意他们的圈子里发生了怎样的权力变化——毕竟家里有一个七千万还是八个七千万, 对普通人来说都不过是无穷大和无穷大的区别。
相比之下,陈盛的斑斑劣迹反倒更被人津津乐道。
就连朱茗在食堂吃饭, 都听见隔壁桌在说:“那个陈盛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人说他也是那种会断崖式分手还无缝衔接的人”。
朱茗夹起的菜吧嗒一下掉落。
果然问题在她这里——她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 分手就是分手,分手了就可以寻找新的目标,怎么这也是需要被谴责的事了。
苦恼, 很烦,不理解。
难道对于没感情的人还要处心积虑,三步一回头地哄着,然后分了之后还要守贞一段时间才能下一个吗?
她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才跟室友说的, 但显而易见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不是大事。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林禹成一身脏,陈盛名声也奇差, 最终人们得出的结论是能当那么多年朋友本质上还是同一种人,不知道怎么还有女生会跟他们来往。
这里的“女生”指的就是仍保留“陈盛女友”头衔的朱茗。
人们似乎没有想到答案就在问题里——朱茗之所以不排斥跟他们来往,
是因为她本质上也是这种人。
*
周末朱茗回了趟家,还是穿的妈妈挑不出错来的衣服,躲过了一些啰啰嗦嗦。
让她没想到的是,对于这趟埃及之行,妈妈似乎是好奇多过谴责。妈妈拉着她问东问西,想知道她在埃及吃什么喝什么,学什么玩什么。
但朱茗真的不知道描述这些有什么意思,就只是敷衍——
“就吃照片里那些东西啊。”
“味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跟我们这边吃得不一样。”
“我听不太懂他们说话,大多数话我都没听懂。”
“没玩什么,就是去了一个教堂一个商场。”
妈妈听得叹气,又是那种使不上劲的无力感让她气血上涌:“人家女儿出去玩一趟回来那嘴都叭叭地不带停的,让妈妈不管去没去玩过都能长长见识,怎么你都出国了回来也还是这个样儿,一点活力都没有。你就不能也跟我讲讲吗?”
朱茗知道妈妈非常沮丧伤心,她因此着急又为难:“可我已经讲了啊,你还想知道什么你可以问啊……”
妈妈就叹出更长的气:“算了,这闺女养着我看也没什么意思。”
是司空见惯的指责,朱茗也已经免疫了,不过经这么一提醒,她记起了在哈利利市场给妈妈买的礼物:“哦哦,对了妈,这个是给你的。”
是一条埃及风情的裙子,虽然网上可能也能买到,但是女儿从埃及人肉带回来的意义还是不一样。
妈妈顿时喜笑颜开:“哎呀,你买这个干嘛啊,我又不缺衣服……”
*
哈利利市场有各种漂亮的小饰品,朱茗给每个室友都带了耳坠或项链。
关于要不要给陈盛带纪念品,她犹豫了好久,最终决定不管送不送还是先买了——她毕竟是跟陈盛保证过会给他带礼物的来着。
不过因为接机场面过于尴尬的缘故,她一下车就逃之夭夭了,根本没有送礼物这个流程。
现在的想法是不然就让这礼物烂手上吧,总比还得再见陈盛要好。
但是一直躲着明显也不是个办法,这几天陈盛的各种消息就没断过,好在他现在家里的事好像也忙,倒是没去宿舍楼下或者画室门口堵她。
于是当陈盛出现在花店门口时,朱茗就知道,他忙完这阵了。
他不是空手来的,两手拎着礼物,张口先喊:“阿姨好,我来找茗茗。”
朱茗妈妈笑容一露准备跟他客套,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朱茗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扯了出去。
*
花店门前一如既往繁花锦簇,天气将冷未冷,路边的行道树还郁郁葱葱。
朱茗一路把陈盛拉到了树下。
这对曾经惹人艳羡的小情侣,如今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阿盛,你以后不要来我家找我了。”朱茗是这么说的。
但是在陈盛眼里,她这话说得艰难,眼神闪躲,分明是还有不舍。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真的是因为我让你删掉那幅画?”
“不是。”朱茗诚实道,“是因为不喜欢了。”
是无懈可击的分手理由,但因为过于抽象,反而让陈盛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难过才好:“我不相信。你临起飞前还拉着我的手舍不得走,现在你告诉我你去到埃及的第二天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朱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毕竟确实不是这么突然的。
陈盛看着她这样子叹了口气:“你都不敢看我。”
那是当然的,如果朱茗没理解错的话她这就是断崖式分手,谁断崖式分手都得躲吧:“我确实觉得很对不起你……”
听了这话,陈盛这几天来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些,他轻车熟路地把朱茗的手牵起来:“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别对我这么狠。我都说了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陈盛的手细嫩柔滑,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长大的男孩子。不像朱茗,长期接触颜料,又常常需要洗手,手掌多少有些粗糙。
她如往常一样,不自觉地在那双手上摩挲,感受着饱满的指腹和分明的指节:“阿盛,我说了和那件事没关系。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没那么喜欢你。”
好家伙,就是一边抓着别人的手翻过来调过去地摸,一边说“没那么喜欢”吗?陈盛最渣的时候也没干过这种事。
意识到自己对朱茗来说还是有很强的吸引力的,陈盛索性一招反客为主:“没那么喜欢?是没哪么喜欢?为什么会突然意识到?你是拿我和谁进行对比了吗?”
朱茗浑身一个激灵:“跟这没有关系。”
陈盛何等人精,一下就听出猫腻来了:“跟什么没有关系?跟谁没有关系?刚刚那一瞬间你想到谁了?”
这状态明显把朱茗吓着了,她赶紧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陈盛拉得死死的。
他甚至还向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朱茗脚下一个不稳,险些直接撞上他的胸膛。
这时的陈盛看起来格外娇蛮,就是那种,好像在生气,但只要朱茗真摆脸色了,他也能很自然地收一收的那种气法。他睫毛往下一扫张口就来:“朱茗你听好了,我不是那种不能接受分手的人,但精神出轨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我承认我以前确实在感情方面处理得不好,但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一心二用过。”
朱茗看他这样子,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刘教授判断有误,这不是爱还能是啥:“我没有,我绝对不是因为爱上别的什么人才要跟你分手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于是陈盛又抬眼看她,眼神一转就从怀疑加悲愤转成了希冀又可怜:“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信了。”
朱茗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这种时候她也说不出别的:“嗯……当然,你相信就最好了。但是我们之间,确实就只能这样了。”
“为什么?反正你又没有其他喜欢的人,为什么要着急分手?”陈盛又急起来,“什么叫没那么喜欢我?你心里眼里分明就还有我。怎么突然就只能这样了?我不明白!”
他们就这样在树影下牵着手唧唧歪歪,任谁看都是一对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恰好邻居家卖冰棍的阿姨路过,眼睛望这儿瞄了得有十八下。朱茗被他闹得脸都红了,声音还是那样软软糯糯:“阿盛你别这么大声,你冷静点好吗?我觉得这个事情要是非得强求,最后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我不怕受伤,男人怕什么受伤。”陈盛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把朱茗吓了一跳,生怕他拿出枚戒指来。
好在盒子一开,是条项链,精致的环形中嵌着颗不小的钻。
朱茗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钻,只是那盒子看起来价值不菲:“不行,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对我来说不贵重。”陈盛说着就上手把朱茗身子转了一圈,然后链子就绕了上来,“相比之下,你千里迢迢从埃及带回来的礼物才是最贵重的——你应该不至于跟我闹脾气,连礼物都没给我带吧?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这么一打岔,朱茗就把项链的事给忘了,赶忙道:“对对,你等我一下,我去把礼物拿给你。”
这样既履行了承诺,也不用刻意找机会送,是十分妥当的分手礼物。
很快朱茗去又复来,手上是一个古朴的小盒子,还挺沉。
陈盛打开一看,是一片有画框的……陶瓷?
朱茗解释:“这是埃及陶瓷画,画上的眼睛是荷鲁斯的右眼,有着远离痛苦、战胜邪恶的力量。”
她真心实意地祝福:“恭喜你终于鼓起勇气和内心深处的恐惧作斗争。可能是童年阴影,可能是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可能是从小受到的教育。我觉得能迈出这一步的你已经非常勇敢了。”
陈盛久久地看着这个礼物,忽然无力地笑了一下:“你送着我这样的礼物,然后还想跟我说分手吗?”
“什么?”
“你别想离开我了,茗茗。”陈盛情到深处,难以自持地附身想要吻她,却在觉察朱茗后退的动作后将这个吻化作一个拥抱。
是十分甜蜜的情形,连雪糕店阿姨都不好意思再看了,赶紧小碎步一迈回了店里。
但是在那个拥抱间,他们又分明地听见了朱茗手机震动的声音,虽然只有一下,但将气氛破坏得很彻底。
那是林禹成难耐又克制地发来消息:【大艺术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第57章 现在开始
朱茗大致接受了这就是自己的第一场恋爱, 迷迷糊糊,不明不白,害人害己。
反正断崖式分手的事儿是做定了, 现在朱茗只希望自己不要无缝衔接。
说句离谱的,她在找到借口和陈盛分手的瞬间,心里想的是那是不是可以和林禹成谈了。
但是这么搞的话还是会重蹈覆辙啊,“因为好色和帅哥谈恋爱”和“因为好色和更帅的帅哥谈恋爱”之间的区别其实并不大,那万一要是遇见更更帅的呢?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所以在没确定自己的心思之前, 朱茗实在不敢贸然行动了。
之所以会找林禹成当模特, 是因为她身边除了陈盛以外就这一个肌肉练得好的, 其他男生要么是柔弱排骨, 要么是一身横肉, 总之就是看上去毫无锻炼痕迹,能有个个子不矮不胖不瘦的都算上乘货了。
有时候想想, 她还挺后悔上次陈盛愿意的时候没让他把裤子也脱了。陈盛似乎条件反射地把“当模特”认为是只需要脱上身就好了,朱茗也没好多说什么。
结果就是练人体练得半半拉拉, 下肢画得跟上半身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她确实是有点着急了。
之前做账号的时候也有人私信找她,想要买她的作品, 没答应并不是因为开价低,而是觉得自己还没有画出满意到可以出售的画来。
结果账号爆了一场,果然被人看出了画工里的端倪, 虽然赞誉颇多,但吐槽也一针见血。
朱茗这次的主要目的真的是提升画技,其他的没有那么重要,但林禹成这么一催, 就显得怪怪的。
他急什么呢,他又不缺那点儿模特工钱。
周日早上吃早饭时, 朱茗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又被唠叨做了一桌饭吃不了两口,听得她直叹气。
这要是平时,妈妈还要说“年轻气盛叹什么气”,但这次倒是收敛了——她昨天刚刚得知女儿已分手,虽然这会儿看上去跟平时差不多,但没准心里很难过呢?
她多看了两眼,声音难得的温柔:“算了算了,不想吃就别硬塞了。今天是要回学校是吗?”
“嗯,今天约了模特画画。”
“你自己找的啊?学校不安排吗?”
朱茗又夹了个小咸菜:“也安排啊。安排的我画不好。”
妈妈还是想了解更多:“那你自己找的就能画好了?”
“嗯。”
“为什么呢?”
朱茗静住半天,找到个比较准确的词:“因为我找的那个,画起来比较基础。”
试图了解女儿,从开始到放弃:“好吧,你那些东西我也不懂。”
妈妈看看朱茗这样子,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感情的事呢,也不能强求,难过归难过,还是得早点走出来。好在是你提的分手,这要是被分手还得更难过呢。”
朱茗又是一口气叹了出来。
*
所以陈盛现在很难过吗?
朱茗大致知道自己跟陈盛还没分干净,他少不了还要纠缠,可能这就是人说“无缝衔接等于出轨”的底层逻辑——得把上一段分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才能下一位。
所以现在就是分没分彻底,新的也不能找;不仅要忍住不能对陈盛动手动脚,而且林禹成也碰不得。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吃完早饭朱茗就打了个车回学校,路上给林禹成发消息说自己出发了。
然后就觉得自己的愁思正在逐渐淡去,好像有什么大石头压在心上,直到在学校门口下车,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紧张。
这是约陈盛时完全没有出现的情况,可能是因为陈盛当时有着正牌男友的头衔,也可能陈盛给朱茗的感觉就是寡淡的,就只能图个好看。
但是今天走在学校的小路上,朱茗就觉得自己心跳声好大,这诱惑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
人体课画室在美院一楼,她从后门玻璃处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衬衫,很自觉地在前台模特椅上坐着,正在玩手机。
于是朱茗一路向前走去,看着光影在他身上改变。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前门:“禹成哥。”
林禹成也立刻收起手机看向她,笑得略显局促,几乎是只抿了下嘴:“你来啦。”
“嗯……”朱茗应着放下包包,然后回身关上门,落锁。
这个时候林禹成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朱茗“刷”得把窗帘也拉起来了。
“那我们现在开始?”她回头问道。
*
林禹成这几天也不好过,大量挖单的善后工序得做好,所以忙碌到昨天才联系朱茗。要是朱茗先一步联系他,他还真不见得能抽出时间来这儿干坐这么久。
关于朱茗居然会邀请他做模特,于他是意料之外——他总看不透朱茗和陈盛之间的关系,虽然朱茗确实老用种种行为暗示他,他可以开始进攻了;同时又是情理之中——如果朱茗要的是个身材好样貌好的男模,又不方便找陈盛的话,那舍我其谁啊。
只是他隐约记得陈盛那会儿没这么多工序。
当时大窗帘拉没拉林禹成没印象了,但他确实是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了陈盛,哪像现在整个画室遮得密不透风。
而且没记错的话他当时还闯进来了来着,所以那次肯定是没锁门的,既然如此这次为什么要锁门?怕陈盛闯进来?
林禹成陷入了短暂的迷惑,所以直到朱茗拉好窗帘确定没有漏缝,回过身来看向他时,他还是原样坐着没动。
这浓浓的尴尬感让朱茗也愣了愣,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你应该知道要干什么吧……”
她要不这么问,尴尬的是她一个,但她既然问了,尴尬的就是两个。
林禹成也顿了一瞬,然后飞快地答出来一句:“嗯,我知道。”
同时手就已经搭上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却是迟迟下不了手。
这怎么这么别扭呢。
这样的情绪明白地看在朱茗眼里,她好心地解释:“没关系的禹成哥,人体课就是这么上的,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林禹成就已经熟练地解开了一排纽扣,利索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没多想。”
他说着从背后把衬衫一褪,因为袖口纽扣扣着,硬是扯了两下才让那宽大的手掌从袖子中脱离出来。
虽然话说得很英勇,但泛红的耳朵出卖了他,饱满的胸口也起伏得有些失序。朱茗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胸肌不是因为呼吸急促才大,他是真的好大。
朱茗觉得自己一定是哪根弦搭错了,她嘴里在疯狂分泌唾液,就好像一张嘴说话口水就会滴下来。
于是她浅浅地先咽了口唾沫,应该不是太明显:“挺好的,继续吧。”
“继续什么?”
*
他果然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
朱茗感到一丝丝崩溃。之前沟通的时候她说了是模特,甚至也说过是裸模,正常人会误认为只脱上身就可以了吗?
“你不愿意的话,今天不画也没关系的。”朱茗好脾气地摆摆手,“但是人体课模特的话,确实是下半身也要脱……”
林禹成过了几秒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你是说……哦……”
“对,可能是我之前没说明白。”朱茗觉得果然还是要解释,“我们对人体模特都是很尊重的,全程只会想着如何把看到的线条、色块用自己的手法搬到画布上,根本不会想些有的没的。”
要不是她眼珠子全程没离开过他的胸口,林禹成还真就信了这话了。
别的美术生想不想这些有的没的林禹成不清楚,反正朱茗绝对是会想的,这一点他是看得透透的了。
但看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显然是不容人拆穿的,林禹成也只好勉强应和着:“哦……没事,我理解。你等我稍稍做下心理建设——你是专业的可能见得多了,对我来说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此时的朱茗看起来非常善解人意:“是的,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种歧义,怪不得上次阿盛只脱了一半……这个怪我没有事先讲清楚,你要是实在接受不了也没事儿。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在非常尊重你的前提下作出邀请的,希望你不要对我们专业有什么偏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林禹成还能有什么二话:“没事儿,我真的能理解……那我该庆幸了,很多人是不爱练腿的,我腿练得还可以。”
话到这里再不动手就有点矫情了,林禹成熟练地解了皮带,“嗒”得一声清脆悦耳。
现在如果直接松手的话,裤子应该就直接掉下去了,但他到底还是在意形象的,只是坐在椅子上,先出来一条腿。
他真的没有骗人,平时穿着衣服看起来瘦瘦高高的,谁能想到裤子一脱是这么粗壮的大腿,像极了朱茗吃火锅时最爱的牛蛙。
然后另一腿一蹬,同样脱离出来,露出格外清晰的缝匠肌。
衬衫和裤子都在手上,他一时不知道该放哪了,好在朱茗及时上前接过来:“交给我吧。”
她脑内已经有了想要的画面,于是将这些衣物挂在模特椅的椅背上,摆放出和谐的褶皱和造型。
都脱成这样了再穿着两只限量款运动鞋未免太过滑稽,林禹成索性把这双自买来后第一回穿鞋子也脱在了一旁,向朱茗询问:“你需要我做什么姿势?”
朱茗却只是格外为难地看着他:“我刚才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呀……下半身也要脱的。对的,我说的是下半身,不是裤子。”
林禹成的大脑一下子空了。
第58章 求知若渴
那一天的画室里, 衣冠楚楚的朱茗和脱得只剩内裤袜子的林禹成对视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禹成脸上肉眼可见的茫然,有那么一段时间, 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里没有神采,嘴巴也无意识地微张。
朱茗倒不觉得这个表情看来蠢,但想亲上去是真的。
然后林禹成似乎反应过来了,眼神先向下,然后头颅也低下去, 左右扫视着自己光溜溜的大腿。
这显然给了他严重的视觉冲击, 估计是花了一点时间思考一早上还在回公司消息的自己, 现在为什么会以这副形象出现在这里。
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这时候朱茗也很担心, 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欺人太甚, 但是她确实没什么坏心思,实在是平时上课时的老年模特都是这样的。
虽然她一开始也害羞过, 但是这段时间的课程下来,她早就不会多想了, 面对林禹成时当然也是一样的。
当然……也是……一样……
朱茗的视线下移,落在那一团被黑色快干布料裹住的鼓鼓囊囊。
真的可以看吗?
林禹成也需要确定一下, 毕竟这要是误会了,那就是他在耍流氓:“你指的是袜子吗?”
“我指的是……”不知道“内裤”二字为何突然难以启齿,朱茗只得换了个说法, “我指的是小裤子。”
又觉得这听起来更奇怪了,赶紧加了一句:“当然袜子一般也不留的。”
是啊,要是连内裤都脱了,留个袜子还有什么意义。
这次林禹成是真明白了, 他记起朱茗的账号里,那些完□□身的老年人。
他一直以为是临摹, 现在看来都是写生,所谓的人体课是真的有裸模的需求,而他现在就是那个裸模。
“好吧……”他糊涂糨一样的大脑指挥他这么应了一声,手也探下去,将一双黑丝袜子扯下来。
现在就是很庆幸来之前非常认真地洗了个澡。
这样身上就只剩最后一块布了。他两手抬高扯住腰上的松紧,最后却只是一松手,让那块儿松紧在腰际弹出“啪”的一声。
至此他终于开始从那种茫然中抽离,再看向朱茗的眼神也显得聪明起来:“我不太明白,这个不脱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为什么不呢?
他要是再稍早一点点问,朱茗肯定连声答应“没关系的就这样也ok”,但是他这个时候问,朱茗就有些心急。
都撩拨她到这一步了还问,到底是有什么不能看的,朱茗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开心什么,但眉头已经微微皱起,只声音还软软的:“可是屁股和大腿根的画法也很重要,明明其他模特都是这样的呀……”
得,她眉头一蹙,林禹成恨不得什么都答应:“好吧,对我来说还是有点超前,我做一下心理建设。”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最后一层遮羞布褪下。
*
在朱茗忙碌地准备画具的时候,林禹成一直试图找到自己不是在耍流氓的证据。
结论是如果他在耍流氓的话,如此羞怯的应该不会是他。
周末的画室挺空旷的,四下里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给了他一定的安全感,日光灯前后共八个,天花板横着8块竖着12块,共96块小吊顶。
室内无风,但林禹成隐约觉得有点冷。
朱茗在准备颜料画版的过程中已经向他腿间看了4次,似乎是找到了比胸肌更感兴趣的物件,可能是在观察光影色泽构图手法吧,谁知道呢。
林禹成一时不想说话,生无可恋地靠在椅背上。
“哦!”朱茗突然出声吓他一激灵,“就这样特别好,就这样靠着,然后刚刚那个表情……”
她说着盯住林禹成,好像他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件艺术品了。她对他的姿势挑挑拣拣,稍稍把一只胳膊抬高一点,肘部支在椅背上,另一只胳膊自然垂下。
然后她蹲下去捉住他的脚踝,因感受到挣扎而着急,甚至用了点力:“你放松点禹成哥,我想把你摆得漂亮一点。”
“……”林禹成有话想说,但他憋住了。
朱茗让他的一只脚自然着地,另一只脚向前延伸,为了让他能坚持久一些,还贴心地给他拿了个小凳子踩着。
完事儿后朱茗上下扫视着这具身体,这可能是她第一次真把“艺术家”这个词和自己联系起来。
她忍不住赞叹道:“禹成哥,你太美了。”
*
即便是这种情形下,被喜欢的人夸奖到底也还是开心的。
说实话这个姿势确实不难受,要不是一条腿伸得太长,林禹成几乎觉得自己能在这儿睡会。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他不是真来这儿给人当什么人体模特的,他是觉得这是接近朱茗的好机会,所以才会答应的,他应该不忘初心。
但他不知道的是,到他反应过来的这会儿,朱茗那边都已经画出个大致轮廓了。
“嗯……”他发出一个音节打破沉默,喉咙里的干涩感提醒他,原来他已经这么久没说话了。
而朱茗也一秒从聚精会神转为两眼放光:“嗯?什么事?”
就像是求知若渴的人吸饱了知识。
那灼灼的目光让林禹成一阵脸热,他不得不又移开视线:“我是可以说话的对吧?”
“嗯,可以的。”朱茗边说边伸直了胳膊,闭起一只眼睛,掐着笔杆子量比例,“但我有时可能回应得不及时,就是动脑子的时候。”
是真的,绘画是需要思考的,林禹成明白。
所以他也没聊什么需要过脑子的:“你之前也会这样约模特吗?”
“没啊。”朱茗答得很快,“上课时的模特都是老师请的,上次跟……”
她说着顿了顿,总觉得在这种时候提起陈盛有些心虚,但话断在这里,就更不自然了。
于是她还是继续道:“上次跟阿盛说了画得不好之后,他主动给我当了一次模特,再然后就是你了。”
知道朱茗也是第一回面对年轻男性的身体,林禹成就放松多了。
虽然还是听见了那个让人很不爽的名字。
因为现在情况特殊,所以林禹成总算问出了那个一直没有勇气直面的问题:“你跟他,确实已经分手了吗?”
这是有一定威胁意味的,很显然如果朱茗说自己还跟陈盛藕断丝连,他会立刻穿上裤子走人。
但朱茗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根本没感受到这重意思:“嗯,已经再三强调了,只是他好像还不太明白……”
“装聋作哑罢了,陈盛这个人,凡是事情对他不利的时候都会这样。”林禹成冷笑一声想耸肩,但又怕改变了仪态耽误朱茗创作,只得作罢,“你放心吧,他心里明镜似的,你该干嘛干嘛,不用多考虑他。”
“也没怎么多考虑。就是觉得……”朱茗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她都有点后悔提起陈盛相关的话题了,“就是觉得我也有错,所以希望尽量用稍微温和点的方式。”
朱茗说着继续动起手来,在调色板上嚯嚯出偏白的肉色:“虽然他很努力地想要做出‘没什么大事’的样子,但是越是这样就越能感觉到他的心慌,就好像他完全无法接受分手这件事一样,我会有点担心他。所以我现在大致也能理解阿盛的前女友们有多痛苦了,她们就是被用很不体面的方式分手了吧——不过难过到想要跳河这种事,对我来说果然还是很抽象。”
“那你就不觉得他罪有应得吗?”林禹成不解,“别看我跟他这么多年朋友,这事上我一向觉得该让他自己也受过一遭,让他清楚清楚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唔……听起来是很不错,但我就是不希望那个‘替天行道’的人是我。”朱茗又加了些红色进去,调一调,描绘着已经激凸的乳首,“如果是别人这么对待他,我可能会觉得大快人心或者老天有眼,但是让我去做那个伤害者的话……就觉得还是挺有负担的。”
好善良的姑娘。
林禹成完全理解这种心情,神色也因此柔和下来:“能理解,所以你现在就是打算温水煮青蛙?”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朱茗有被逗到,于是忍不住笑起来:“没有啦!只是希望不要太生硬,我还是觉得情侣之间是可以好聚好散的。我和阿盛在一起的时候总的来说还是很快乐,就是觉得没必要搞到老死不相往来。”
“希望他能早日明白你的良苦用心。”林禹成说着,言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刻薄。
他也不动脖子,就只是移动黑眼珠,瞄向朱茗颈间的装饰物。
他早被上面的钻石晃到眼了,粗略估计1克拉,D色,IF的净度,3EX的切工。
这个程度的话,哪怕找熟人买,价格应该也是10万往上走:“那条项链是他送你的吗?”
乍一被提醒,朱茗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一下:“啊,对,昨天见了一面,他硬要送我这个。是什么很贵重的礼物吗?”
“没,普通的人造水晶,一眼就能看出来。”林禹成轻飘飘地回答,“便宜货罢了,撑死了也就500块钱吧。”
第59章 硬撑罢了
但这个价对朱茗来说也已经属于贵重礼物了。
她神情分明地紧张了一点点, 但是转念又想,她买那个瓷片画的时候最初开价也是500,只不过卷毛帮她砍到了100而已。
姑且算是还过等价的礼物了吧。
于是朱茗的神情又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哦是这样吗?还挺好看的。”
“是好看啊, 跟真的似的。”
此时的林禹成想的是,陈盛的钱,不赚白不赚。
*
画室内静谧美好,锻炼得当的男性肌体更加美好,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层次分明。
朱茗作画非常专心, 她时而细致观察, 时而眯眼感受, 有时不知道哪里画出了问题, 还会烦躁地用笔杆挠挠额角。
她在画林禹成的胸, 但总觉得力不从心,那么漂亮的东西, 她画出来的质感却完全不对。
好像和陈盛的有点不同。
不过色彩上她还是很满意的,她完全画出了那种坚硬如小石子般的颗粒感, 最后一笔用了最纯正的红色,让整个乳首娇艳欲滴。
还是那句话, 画家要画的绝不是肉眼看到的东西,她从不画得和现实一模一样——她画的是自己的心,画的是氛围和情绪。
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朱茗颇受打击。她以为画完陈盛之后她已经很会画上半身了, 现在看来她对肌肉的理解还是出了岔子。
朱茗只得拿起调色刀把这一层刮去,连带自己很满意的色彩也全部放弃了。
画画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
她泄气地把调色刀扔在一旁,叹了口气。
林禹成以为是告一段落:“要休息一下吗?”
朱茗才反应过来她的模特已经坚持一个多小时了:“啊, 可以的。画全身像会久一点,先休息十分钟吧。”
“好, 那我能不能……”穿件衣服。
眼瞅着林禹成就要去拿椅背上的衣物,朱茗赶忙阻止:“不行不行,衣服动了的话褶子会变,我给你找一下……”
她四下里看了看,觉得盖油画的罩布还挺合适,但全是灰,真裹在身上怕是要过敏。于是她东摸摸西找找,翻出了之前天热时她留在这的粉色空调毯。
朱茗拿过来抖一抖,整理好,然后走过去从身后给林禹成披上。
这个动作简直像是拥抱了他一下。
但朱茗还是很正人君子的,等林禹成自己伸手抓住前襟之后她就放手了:“会冷吗?冷的话可以开空调。”
“不了,十月的天开空调也有点过了。”事实上他现在不仅不冷,甚至还有点热了。
林禹成知道自己不该给颜色贴上性别标签,奈何他骨子里还是个俗人,总觉得这粉色毛毯他披着有点不像话。
他在披着和光着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披着。
好造孽啊。
更要命的是,光着的时候他还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不要想些不该想的,现在有了东西遮挡,他的心思立刻就有了一瞬的跑偏,当时就起了反应。
眼看毛毯被顶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赶紧换了个更隐蔽的姿势,并试图聊点正经的:“画得怎么样?”
“不太行。”朱茗整理着画笔颜料,刚好也想向他请教,“不同人的胸肌会有区别吗?”
那肯定就是问陈盛和他之间的区别了。
林禹成挺直了身板:“大小不一样?”
“那不是,形我还不至于画不准。”朱茗不知道他在小瞧谁,只思量着,“就是感觉质感不一样,你的看起来好软。”
合着这是能看出来的,难道这就是专业吗?
林禹成被这露骨的描述震住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不发力的时候是软的,发力的时候是硬的。”
朱茗听得愣了愣:“还有这种区别?”
“对。都是这样的。”
所以之前陈盛的看起来硬邦邦,是因为一直在发力?
朱茗几乎脱口而出:“那我能不能……”
林禹成也没磕绊:“可以的,男人的胸有什么,摸一摸也没关系。”
*
他隐约记得他刚刚是想聊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来着。
但是当朱茗走到他身后,两只小手隔着空调毯按住他,情况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了。
同时他听见朱茗发出了疑惑的“嗯?”了一声。
林禹成张口想问怎么了,下一瞬就觉得心口一热——朱茗的手掌比想象中粗糙很多,不过确实和她给人的印象一样温暖,难怪总是气色很好的样子。
他险些惊叫出声,好在及时咬住了舌尖。
然后他听见朱茗迷惑道:“这也不软啊。”
*
林禹成才反应过来自己紧张了,不自觉地用力了。
“抱歉。”他赶忙卸下力气来,“现在这样才是平时的状态。”
“唔!”朱茗惊呼一声,眼睛也亮起来,“真的是软的!”
这应该就是她刚才看到的状态了,她飞快地找到了形象的描述方法:“像水一样。”
林禹成被这比喻句激得一个哆嗦,整个人激动更甚。
这样下去十分钟可能都不够他把自己的问题处理好,他只得催促:“可以了吗?”
朱茗的脑袋却从他颈间向前探出,声音比他还着急:“可以让我看着它吗?我有点想象不出来它是怎么变形的。”
现在直接扔掉毛毯显然不可能,林禹成只得认命地松手,将毛毯挂在腰际。
他也没睁眼看,只是感觉到那双小手捧起他,掂一掂重量,然后飞快地晃动着……
*
林禹成没有谈过恋爱,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这是他和女生的第一次接触。
感情上的事,他开窍晚,仔细一想他好像都没有过那种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后来也只是觉得自己老大不小,身边不该只有个陈盛,奈何适龄女生都对他敬而远之。
谁能想到第一次喜欢什么人,就闹成这样了。
这属实是有点难为他。
而朱茗,她虽然也不能说是完全心无杂念,但至少一开始完全是地奔着研究肌肉质感去的。
只是后来完全着迷于这样的触感,甚至觉得要是不能每天醒来伸手就能碰到,那人生都会失去意义。
她还试图做些对比。让林禹成用点力,他就发力将肌肉绷紧,朱茗便会感觉到掌心里蓦然膨胀,手感也十分筋道;让林禹成放松些,他就卸下力气,朱茗便觉得那里骤然缩水,像两团柔软的棉花糖。
她的手好像不受大脑控制了,完全没法停下,而林禹成也不加阻止,只是闭着眼睛将脑袋久久地撇向一边,就这样忍耐着。
时间已经长到了一个用正经理由完全无法解释的地步,在林禹成不知道的时候,朱茗已经不仅仅是盯着他的胸。
她侧过头去,看着他优越的侧脸——那平时看起来生人勿近的面庞,此刻正因害羞而沾染红晕,睫毛也时不时弹动两下,像是快要难以忍受了。
朱茗也快忍不了了——好性感啊,想亲。
人的欲|望总是无师自通,朱茗忽然觉得这种事可能不需要什么经验。禹成哥身上好香,她想舔他的耳垂,让自己的唇游走着在他脸上留下湿痕,然后在他颈间用力地吮吸……
在这无限延长的时间里,一些情愫在不断变得清晰——他究竟为何隐忍到这种地步?朱茗就算再木,也该明白点什么了。
可他们毕竟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啊,所以也谈不上负责任什么的吧,而且“男人的胸摸摸有什么”这种话,本身也是禹成哥自己说的啊。
带着“反正是他自己愿意的”这种想法,朱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边同时在两颗“小石子”上飞快地一捏。
“嗯!”过度的刺激之下,林禹成总算破功地放开扶着毛毯的手,一把把朱茗的两只手按住了。
而朱茗早有准备,泥鳅一样地将两手抽了出去,嘴上还找补道:“刮多了,这个质感我画得是对的。”
同时惊鸿一瞥,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没了毛毯遮蔽的地方。
原来这里也是同样的原理,不发力的时候二头身,发力的时候十二头身。
*
摸完就跑,真刺激。
朱茗又等了一会儿,出去换了水、洗了笔刷和调色盘,回来林禹成已经调整好了。
只是看她的眼神变得有点怪怪的,非要朱茗形容的话,就是鬼迷日眼的。
“那我们……继续?”她重新坐到了画板后面拿起画笔。
此时她的语气大概有些复杂,因为她现在很自信——自信在她已经完全研究明白胸肌是怎么回事了,她知道这次一定下笔如有神;但同时她又很心虚——心虚在她刚刚确实借身份之便行了龌龊之事,但如果是在林禹成的默许下的话,或许也没那么不堪。
他这么五大三粗的一个壮汉,他要是不愿意,谁能强迫得了他呢?
这个弯儿一绕过来,朱茗就又把自己调理好了:“得加快进度了,不然今天可能画不完。”
即便话说得理直气壮,她也还是很怕林禹成突然发难的——如果他忽然指责起来,然后要名分什么的,朱茗其实也顶不住。
但林禹成只是轻声应了一声:“嗯。”
然后他将毛毯团一团,丢到另一个椅子上,从容地摆回了刚才的姿势。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个姿势没错,但这时候林禹成的韵味又变了,就好像……忽然从弱势方变成了强势方。
一句多余的没有,却反让朱茗心虚更甚:“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没有吧……只是觉得有点累。”
他这么说着,微不可闻地从鼻子里叹出口气来。
然后他看向朱茗,说了句显而易见的话:“茗茗,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的……对吧?”
第60章 我画不了
天塌了啊,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朱茗拿着画笔半天没能接上话茬,如果是在干别的事她一定会装作没听见地继续做下去,但现在这是在画画, 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样落笔肯定画得不对。
这个人真的好会找时间,朱茗只得又把笔放下了:“嗯……稍微知道一点。”
但这个回答似乎没能令人满意:“只有一点吗?”
朱茗做了几个无意义的动作,眼神也不知道要往哪里看:“因为你说……男人的胸没关系……”
“这不仅是胸的事儿啊。”林禹成好像开始明白什么了,虽然他心里早有怀疑,但是现在朱茗的反应让他有了印证, “我之前也为你做了很多事情吧?”
“你指……”
“陪你聊天, 怕你被骗告诉你陈盛的过去, 凡是陈盛要和你有亲密接触的时候都及时赶到……当然, 你可能也并不需要。”他有些泄气, “也可能,我并没有每一次都及时赶到。”
“不……你还是挺及时的。”朱茗本来在埃及都戒了搓衣角的坏习惯了, 硬是被林禹成又逼了出来,“我和陈盛恋爱一场连嘴都没亲过, 跟你有很大关系。”
原本是好事,但从朱茗这张嘴里说出来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气人:“怪我。”
“没怪你啊……”朱茗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出这重意思的, “我知道你是好心……”
“只是好心办了坏事。”话到这里,林禹成已经大致明白朱茗什么意思了——她如果对他也有感觉,至少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他光着身子坐在这里, 愈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他在一个不喜欢他的女生面前脱成这个样子。
但是他转念又想,在他决定脱的时候难道他就很确定朱茗喜欢他吗?没有啊。他也明知这在绘画上是正当流程,古今中外那么多裸|女油画在那摆着呢, 难道前提都是爱吗?
想到这里,他又惊异于自己的庸俗, 怎么会用这种姿态来对一个创作者进行道德绑架。
明明他自己现在也算半个相关从业者,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洗掉心里一些世俗的偏见了。
尤其是,他知道朱茗在这个行业内算得上是天才,将来可能前途无量,那这样的人想法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也是自然而然的,他本来不也是为这种浓烈的艺术家气息而着迷吗?
何况朱茗分明也不是完全对他没感觉——真没感觉的话,首先就不会在有男友的情况下还在聊天软件上搭理他,更不会每次三人约会时都往他身上瞄。他在朱茗和陈盛的关系上挑事这么久,到最后也没见朱茗生气过,而且还邀请他做这个模特……至少目前看来,她对他的身体还是很满意的。
现在就要求更多,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林禹成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标准:“算了,当我没说……你先画吧。”
感受到林禹成情绪中的屈服,朱茗也一下子放松不少。
“好的好的。”她赶忙应下,生怕林禹成又变卦一样,用笔挑起颜料专心地调起颜色来。
*
重画的这次色彩上稍微有点变化,朱茗加了点绿,这是她从林禹成身上感受到的妒忌。
也不一定全是妒忌,反正是一种不太健康的情绪。
这一次她拿捏准了胸肌的形态,软和又温柔,再往下的腹肌大致也是一个画法。
然后她的笔触继续向下,画向林禹成的屁股。
他的屁股并不饱满,可能是久坐导致的,但也不是扁屁股,而是一种阴影分明的有力状态。
确实是一具画起来十分基础的身体。
然后她画那粗壮的大腿,平时穿着裤子完全看不出有这么粗,再加上她特意摆出这个姿势,让林禹成的腿部肌肉线条在日光灯下无处遁形。
简直就像开卷考试一样,答案全在题目里,这还有什么画不出来的。
朱茗画得畅快,画得兴奋,画得红光满面。一抬头,发现大腿根上方冒出了什么红红的东西,朱茗手速飞快,沾起红颜料就加了一笔。
然后她满不在意地继续画下去,却在某一次回看整体效果时发现那个红红的东西没了。
另一条大腿的光影因此显现出来,她赶忙用调色刀把这块儿刮下去,想重新补上腿部颜色。
却见那个红色的尖尖又不检点地冒出来。
朱茗挠挠头,决定还是不改了,重新沾上红颜料。
再一抬手那个尖尖又消失了。
林禹成毕竟看得出朱茗在画什么地方,让他没反应根本不可能,只能闭着眼睛做深呼吸,强行将感觉压过去。
却听见朱茗不无抱怨的声音:“你要不然就一直立着吧。你这样一阵一阵的我画不了。”
像什么魔咒一样,林禹成刚压下去的地方“腾”得又起来了。
可这和刚才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完全不是只露个尖尖的水平。
朱茗头脑爆炸,这要怎么画,再刮掉一部分大腿吗?
正犹豫着,林禹成已经破功地把自己捂了起来:“要不再休息会儿吧。”
*
中午是朱茗点的外卖,直接叫到了画室来。
外卖小哥把门一敲,朱茗就开了个小小的缝隙,然后手伸出去接过,神神秘秘道:“好,你可以走了。”
然后直到外面没人了,才把门开大一点,将整个外卖拎进来。
这时候林禹成的羞怯感已经没那么重了,毕竟再丑陋的姿态都已经被看光了。
他甚至强行打起精神说了句玩笑话,用以缓解尴尬:“所以当模特赚的其实是精神损失费吧。”
朱茗一边拆点的菜,一边应他:“不止呢,你身体好所以可能觉得还好,老年模特的话一坐这么久很累的。不过他们如果实在坚持不住稍微动了一点,老师基本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他们能来这里本身就很不容易了。”
因为林禹成还披着毛毯行动不便,朱茗就忙前忙后地把椅子拖到中间放外卖,然后搬了两个小凳子准备吃饭,甚至还贴心地帮他拆了筷子。
于是林禹成就左手拢着毛毯,右手将筷子接过。
朱茗这么自然地谈论这件事的样子,让他更加具象地意识到这确实是正经行业,他也不是这世上唯一的裸模。
“所以你在账号发的那些油画,是经过他们同意的吗?”
“他们和画室签过合同,从签合同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同意了。”朱茗说,“因为油画如果只待在画室里,创作就失去意义了啊,这是符合艺术创作规律的。除非合同里有特殊协议限制,那样的模特我们是不能发的。”
所以不允许发出去反而是比较特殊的了。
林禹成夹菜的手顿一顿:“那我们之间应该没签过什么合同。”
“对对。”朱茗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们这个只能算是朋友间的帮忙……”
“是吗,‘朋友’。”林禹成准确地挑出这两个字重复了一下,但这样的不满转瞬即逝,“所以你不会把这幅画放到网上的对吧?”
他说着往画布上看了一眼——那幅画已经很有模样了,即便是还没画完的双腿,在他看来也已经完成度很高,他都不知道这还有什么需要画的。
而头部,或许是因为不是绘画重点的缘故,处理得不是那么精细,但是朱茗的概括能力非常强,即便寥寥数笔,也完全看得出是他的脸。
他只顾着表达自己的担忧,没留神戳到了朱茗的伤心事:“啊,我的账号都还没找回来呢,就算发的话往哪发呢。而且你毕竟不是专业模特,能来帮忙我就很感激了,就算哪天要发出去,也不会发露脸的啦。”
听这意思就是想白嫖,完全没有要付他工钱的意思。
但这反而让林禹成有些高兴——他不缺那三瓜俩枣,朱茗能愿意白嫖,归根究底是没拿他当外人。
他忍不住低头笑笑,把夹到的好肉放到朱茗碗里,而朱茗很自然地吃了下去,好像她平时就被人这么照料。
她还放松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其实很多人都更喜欢画老人的,因为老人的身体更有故事,觉得年轻人的身体画着没有挑战性,没有创作灵感。但我的话确实偏爱年轻的男体,他们同样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单纯的,放荡的,强硬的,挣扎的,我觉得严格说来这都是故事。所以禹成哥你能答应过来真的太好了,再早个几天,我做梦都不敢想居然能画到你……”
正说着话,手机震了两下,朱茗低头看了一眼,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耐烦。
林禹成便问:“怎么了?”
“阿盛,约我吃晚饭。”朱茗又扒拉下两口米饭。
林禹成不经意地把身子坐直了一点:“打算去吗?”
朱茗摇摇头,一副只想赶紧用大米饭把自己喂饱的样子:“赶紧吃完继续吧,争取早点结束。我要么在家,要么在寝室,要么就在这儿,万一他找过来也麻烦。”
“找过来也没事,他那小胳膊小腿,三两下我就按住了。”林禹成安慰着她,还抽空往她饭碗里夹了块肉。
但朱茗还是囫囵个儿地干掉了午饭,心思全在画布上:“我去换桶水,禹成哥你吃完收拾一下,我等下过来扔。”
她说着就出去了。
林禹成霎时也没了胃口,神色凝重地放下筷子。
陈盛这个人的存在,到底还是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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