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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羊肉泡馍


    姜青禾能是被一袋不足百个的?麻钱, 加上?三头羊晃花眼的?人吗?


    当然不?是?。


    但巴图尔说:“额叫草场上的崽子去给你捡肥,十筐,二十筐都成。”


    “给?你打草,堆好几个草垛子, 叠得比你人还高。”


    “打住, 赶紧打住, ”姜青禾忍不住都要拍案答应了,她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能叫肥阿草阿冲昏头脑。


    她呼出一口气,把咕嘟冒泡的?茶壶拿下来?,撒了点砖茶碎在粗瓷碗里, 给?巴图尔冲了杯茶。


    思绪如浮动的?碎茶沫上?下漂浮,她用手?肘杵在桌子边说:“我没做过歇家?。”


    “你试哈, ”巴图尔急得差点把茶碗撞翻, 他一着急蒙语连珠炮直冒, 唾沫星子溅得哪哪都是?。


    “大伙老实?, 那边来?的?歇家?不?是?个好人样, 一斤羊毛只给?半两砖茶。”


    “买卖不?就讲究你情我愿,他们压价压得这么?低, 那就别做这笔买卖, ”姜青禾没搞懂, 一斤羊毛至少也得出半块砖茶, 给?半两都不?是?诚心做生意的?, 搭理他们做啥。


    巴图尔将茶碗磕在桌子上?,叹口气, “这笔买卖得做啊。”


    “额们养的?都是?蒙古羊,滩羊, 耐寒耐旱,耐粗放,精心养着长得膘也多,可?养大一头羊得花一两年工夫,冬春几个牧场一转,又得折一大半。”


    “要是?来?场白灾黑灾,没草料没黑盐又舔不?到碱,羊一饿就瘦,要不?就没了。交完税又给?部?落上?供,还能剩个啥。”


    巴图尔回?想起?驼队带来?的?羊,眼大有神?,胸部?宽阔,四肢有力。那歇家?说最重可?达到一百五十斤,啥都吃,一点不?挑,烂菜叶子、剩饭剩菜都能吃,很容易肥。


    还有那条大尾巴,里头都是?油,而且毛量又多,公?羊每年都能剪下五六斤的?毛,母羊虽然只能出两三斤,可?细毛很多。


    牧民哪个不?是?羊把式,一瞧那些羊的?体态,眼神?就晓得是?好羊,想要几只羊来?配种。


    可?驼队的?人惯会狮子大开口,十头羊外加两斤绵羊毛才换一头。


    牧民又气又不?甘心,十头羊真的?出不?起?,但他们嘴皮子说不?过驼队。巴图尔就说要不?也请个歇家?,大伙都想到了姜青禾。


    谁叫她会说蒙古语,还识字能写,对于牧民来?说,有这两样本领可?就太能耐了。


    “额们都想要大尾羊,一年上?下能够长到足够的?膘,要是?两年三年才能卖,每年转场就得没一批羊,”巴图尔诉苦,“养牲畜就跟种青稞一样,靠天靠人,差上?一点就没收成。”


    姜青禾想了想把钱袋子推回?去,巴图尔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他想就该带上?都兰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哭起?来?不?合适阿,沾点唾沫涂脸上?不?晓得成不?成。


    “明天去,事成给?我,事没成也别赖我,”姜青禾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


    巴图尔从凳子上?蹦起?来?,喊了声:“成。”


    夜里徐祯回?来?,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没想到屋里还亮着灯。


    姜青禾把蔓蔓哄睡了,自己出来?编箩筐,其实?夜里她基本不?编东西,羊油灯就那么?一小团光,太伤眼了。


    但她闲着会胡思乱想,索性编点东西。


    “咋还不?睡,”徐祯关上?门压着声问。


    “有事,你坐下我跟你说。”


    徐祯听完,他笑,“你去呗,明天我跟石木匠支会声,到时候我带着蔓蔓给?你捧场去。”


    “那些人不?就仗着牧民老实?巴交的?,可?我们还啥人没见过啊。”


    徐祯打水擦土肥皂洗手?,水声轻轻的?,他说话也轻,“说不?过就让蔓蔓抱着人家?大腿哭。”


    姜青禾差点没笑出声,“成啊。”


    第二天早,徐祯从虎妮手?里借了她那匹马骡子,虎妮老大不?情愿,“别磕了俺的?骡子,悠着点。”


    徐祯点头,赶马骡子可?不?轻松,得牢牢把着绳,不?然它看见啥都想一头钻进去,不?小心人就被它从车座上?颠下来?。


    早几个月的?徐祯指定要被马骡子牵着走,那就是?马骡子遛他了。可?半年多的?劳作?下来?,力气增长不?少,赶个车还是?不?成问题的?。


    最关键的?是?,他会跟马骡子套近乎,给?它喂糖块,喂盐巴,马骡子也晓得好坏哩。


    徐祯赶的?车很稳当,少有颠簸的?时候,姜青禾搂着蔓蔓缩在布衣罩子下,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等听见一阵阵清脆的?驼铃声,从不?远处驻扎的?帐篷延伸出去,姜青禾从布衣罩子下探出头。


    灰黑色粗毛布加几根木棍支起?的?小帐篷,几十头骆驼被绳索绑着,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从水泡子舀水给?骆驼喝。


    还有好些赤膊浑身黝黑的?男人,还在扎帐篷,给?骆驼卸货。


    大轱辘车还没经过帐篷,巴图尔骑着马绕了一个弯跑到他们面前,跟姜青禾小声嘀咕:“那就是?驼队。”


    “诺,你瞧到那人了没,是?他们请来?的?歇家?。”


    经过最前头的?帐篷时,有个小胡子小眼,带着顶青皮帽子的?人背着手?走出来?,


    小胡子遥遥跟巴图尔招手?,嘴里叽哩咕哝,巴图尔假装没听见,马鞭挥得飞快,离得远了他长呼一口气,“不?能跟他说话。”


    “额怕把羊白送给?他。”


    姜青禾没懂,但没等一会儿,小胡子骑着骆驼赶到蒙古包前,他从骆驼上?翻身下来?。


    “哎呦,大哥你跑啥嘞,”他冲巴图尔喊,用袖子抹了一把汗,“害俺追了一路。”


    “俺就是?想请你们晌午去俺们那吃顿羊肉泡馍,处个交情,啥买卖都不?谈。”


    他笑得不?猥琐,眼神?里也没有贪婪,大概眼睛太小了,只有条小缝,啥也瞧不?出来?。


    巴图尔身后有几个牧民阿叔拱他,硬生生把他给?拱出去,搞得巴图尔两只手?撑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


    蔓蔓在徐祯怀里刚清醒,透过指缝看骆驼,正巧看到这一幕咯咯直笑。


    失了面子的?巴图尔被笑也不?恼,他没说话,往姜青禾那一瞟一瞟。


    姜青禾借着撩袖子的?时候,冲他点点头,傻啊,有肉吃都不?去。


    一群人到驼队扎的?帐篷前,还有骆驼客从水泡子里一瓢一瓢舀水出来?。水浑浊不?说,里面还有黑色的?碎末漂浮,直接倒在木槽里让骆驼喝。


    巴图尔急啊,他不?想跟小胡子说话,扯了姜青禾到一旁说:“让他们别喂了!”


    昨天驼队一来?就跑到浅水泡子边上?给?骆驼喂水,他拦着不?让。那时小胡子没来?,驼队那些骆驼客只听得懂几句,他急得也只会往外吐露蒙语,根本扯不?到一块去。


    驼队不?想吵,就悻悻赶到下一个水泡子那,可?巴图尔又跟了过来?,接连好几个,真把驼队首领,大家?喊领房子的?那位给?气着了。


    大喊:“鞑子。”


    隔日小胡子来?了后,管事的?不?肯罢休,说非得宰他们鞑子一顿不?可?。


    “咋就不?能喂了,”姜青禾低声跟他交谈,又了瞟眼骆驼舔食的?那点水,确实?脏了些。


    巴图尔很急地说:“不?能喝浅水泡子里的?水,那底下全是?牛羊粪,别瞧现在还没臭,就水脏了点。”


    “可?牛羊喝这水,会闹肚子,一直拉稀,治不?好的?都有,你叫他们别给?喂了。”


    这住在草原上?放牧的?都知道,牛羊不?能胡乱喂水,它们也要喝干净的?水,才不?至于生病。


    巴图尔淌了一脑门的?汗,想冲上?去拦,边上?那个戴帽嘴里叼着铜锅子的?男人立马站起?来?,还撸起?袖子。


    他大喊:“咋草场你种的?,心眼就这么?丁点大,喝点水你急头白脸的?。”


    “要喝井水喝流水他也犯不?着拦,”姜青禾回?了他一句,又走过去跟那男人说:“瞅到那水槽底了没,黑的?全是?牛羊粪。”


    “那咋,他们还拿牛羊粪当柴烧,用羊粪混着泥糊墙,”领头的?很不?满说,铜烟锅子都不?抽了,抬下巴说:“俺给?骆驼喝点水咋了,那牛羊粪渣全给?他留着当宝,夜夜枕着睡觉,总成了吧。”


    他还为昨天那事耿耿于怀。


    这就是?语言不?通的?坏处,人说的?东门楼子,他指的?腿上?的?瘊子。


    “牛羊粪干的?时候是?个宝,”姜青禾被他挤兑了也不?恼,笑了声说:“可?湿的?时候泡水里,那就是?毒药。”


    她反问,“你的?骆驼脾胃就那么?好,脏水喝下去一点不?生病?”


    “就算骆驼脾胃好,你们带来?的?羊呢,这蒙古牛羊可?都喝不?了这水泡子里的?水,动辄拉肚子,草场可?没兽医,医不?好就只能埋了。”


    姜青禾指指巴图尔,“他也是?好心,不?想叫你们带来?的?牲畜折在这里。”


    说的?领头的?脸色僵硬,他昨天还气了半宿。眼下又心虚起?来?。


    他们这种驼队又叫一把子,里头管事的?,叫领房子。是?驼队的?一把手?,给?骆驼看病,武力好,啥都能应付来?。


    专门管探路,跟人谈事,找水的?叫骑马先生,是?二把手?,还有最底层,专门管拾粪、放骆驼的?等杂事的?叫拉连子。


    按理说,能当领头的?啥也会一点,辨识水源更不?再话下。可?这个管事的?,他本来?就半路出家?,又没来?过草原,从前都只走山路戈壁那地段的?。


    昨天骑马先生去找歇家?办事了,现在还没回?来?,他看见那些水泡子里的?水还挺深,瞧着也挺清亮,可?不?就张罗着给?骆驼喝。


    谁曾想,这水不?能喝。


    领头的?话都不?想说,叫骑马先生知道,又得大半夜来?帐篷里找他谈话。


    “这件事是?俺不?对,多亏了蒙人兄弟啊,”领头的?只能大度表示,“都是?误会,误会,换羊换皮货羊毛还有得商量嘛。”


    “我跟歇家?谈谈。”


    找了中间人,又把人家?撇开,双方自己谈,那叫人家?咋想。


    听到有人叫他,小胡子从简易炉灶后探出头,两撇胡子耸动,“不?急哈,等羊肉炖好再谈。”


    他烦得嘞,下次不?接骆驼客的?生意了,急得连让人填个肚子都要催。


    催也没用,他馋这口羊肉老一阵了。


    羊不?是?现宰的?,这里到处是?浅水泡子,羊要在这宰,血水都能凝成个新的?水泡子。


    驼队拉了只特?能吃的?大尾羊,夜里跑到清水河边去宰的?,洗干净了大清早就上?锅炖。


    驼队出行必带铜锅,还有轻便的?炉子,他们走到哪,柴就捡到哪,有头骆驼身上?专门扛着柴火堆。


    正宗的?羊肉泡馍应该是?羊肉片,加点鲜烫软嫩的?羊血。可?驼队都是?大老粗,把羊尾上?那块油,切片贴锅边,熬出油来?。


    羊肉剁成大块的?,放点百里香,柴火跟不?用捡似的?往里塞,烧得锅滋滋作?响。


    一点都不?懂啥叫小火慢炖,他们都习惯吃猛火烧出来?的?大锅饭,尤其是?烩菜,炖的?粉条子贼香。


    可?别说这大火烧出来?的?羊肉,味可?真够挠人的?,不?吸都往鼻子跟前凑,就像羊肉香织了个网罩在脸上?。


    “别瞧了,还没到能吃的?时候哩,来?来?来?,自己吃的?馍自己掰阿,”小胡子搂了一盆死面锅盔,比他脑袋还大上?一圈。


    吃羊肉泡馍是?得自己掰馍的?,别人掰的?馍不?成。小胡子从锅盔上?掰了块小拇指大小的?,“就掰这么?大,太大就再掰掰。”


    “要能掰成跟黄豆粒大的?,那就是?行家?。”


    他还挨个给?骆驼客发碗,牧民自己带了碗,这地是?没有凳子桌子的?。大伙盘腿坐在草地上?,碗放中间,拿了馍馍开始掰。


    死面的?锅盔特?别硬,很费手?腕力气,姜青禾一掰就是?半个手?掌大,她扭头瞧别人,巴图尔掰急了,用手?搓,也不?嫌埋汰。


    那领头的?实?在看不?过去,两人讲开了,语言不?算通都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自己掰一点,扔到他碗里一点。


    蔓蔓更掰不?动,她悄悄问,“可?以咬不??”


    “自己咬的?自己吃,”姜青禾拿了特?别小一块给?她。


    她欢欢喜喜接过,然后开始啃,结果好不?容易磨下来?一块。


    嘴巴一动,就给?咽下去了,干巴的?差点卡在喉咙里,一股怪味。


    “不?好吃,我不?吃。”


    她把馍放在碗里,塞在徐祯腿边,“爹吃。”


    不?好吃的?都留给?她爹,可?真行。


    徐祯应了声,就专心掰馍,掰得特?别细。


    把一大块馍馍掰得特?别碎,得费好大的?工夫,小胡子掰着就开始说,跟练口条子似的?,“这羊肉泡馍分四种,哪四种?口汤、水围城、干拔、单走。”


    “啥是?口汤,”小胡子也不?管有没有人接他话茬,自顾自说下去,“吃到最后剩一口汤。”


    “这就得泡,泡到馍把汤给?吸满了,汤也就少了,一吃一大口,剩口汤就成。”


    姜青禾实?在不?理解。


    “水围城,就跟乌水涨洪一样,镇子在中间。那馍也就这样,都往中间走,边上?全是?汤。”


    “干拔的?话,没汤,跟熬的?黄米黏饭似的?,能戳筷子不?倒。”


    “单走不?是?让你走嘞,是?一碗汤一碗馍,馍泡在汤里,吃完再喝一碗汤。”


    “名堂讲究多了去,今天没得其他,来?一碗水围城,喝点羊汤舒坦舒坦。”


    牧民跟听天书一样,巴图尔刚开始还能听进去几句,后面就只管掰馍,说的?啥鸟语。


    只有小胡子自己越说越来?劲,不?过羊肉炖好后,他也不?说了。


    伙夫还在羊肉汤下了把泡开的?粉条子,一点黄花菜,熬了两大锅,一掀盖大伙都不?掰了,掰不?动了。


    最后大馍加小馍,浇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几块羊肉连粉条子,飘着几根黄花菜。


    馍馍掰碎泡开也不?散不?软,不?会烂成馒头汤,吃的?就是?那口筋道,羊肉大火炖得一抿就脱骨,汤鲜粉条滑,干黄花菜嚼起?来?脆脆的?。


    两大锅羊肉汤,大伙你一碗我一碗,坐在草地上?吸溜吸溜吃进肚。美得只想躺下来?,叫嫩草扎着脸也没事,好好睡一觉。


    姜青禾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就想睡,小胡子倒精神?了,用蒙语说:“之前没谈拢,接着谈谈。”


    巴图尔点了点姜青禾,其他牧民嘴里还泛着羊肉的?余香,也不?想吱声,只是?伸出手?来?同?巴图尔做了相?同?的?动作?。


    “她是?额们草场的?歇家?。”


    小胡子有点震惊,眼睛都睁大了点,不?过他在塞北这地啥没见过,这里可?没有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啥说法,衙门里都有女衙役。


    远的?不?说,春山湾的?土长不?就是?女的?。


    “十头羊换一头羊,一斤羊毛换半两砖茶,这种买卖就是?,三十晚上?盼月亮,没指望,”姜青禾嘴皮子也挺溜,她说:“你也晓得有句话,叫人心换人心,半两对八斤。”


    “都实?诚点,他们是?真想跟你们换羊。”


    “你们还得往前走吧,”姜青禾刚去溜达了一圈,发现他们每头骆驼上?的?东西都鼓鼓囊囊的?,这是?压根没出手?。


    “我瞧你们也就二十来?个人,得拉骆驼,又得腾出手?管那么?大一匹羊,不?在这换,再去别的?草场,就不?怕路上?出点啥事。”


    “活物哪有死物安心。”


    “妹子你可?真有眼光,俺老早就跟他们说了,哪有羊换羊的?,倒腾皮货才有赚头阿。”


    小胡子一副找到知己的?模样,领头的?瞪他,这人还晓得自己哪边的?不?。


    “咳咳,”领头咳一声。


    小胡子没搭理他,“换价当然好商量,这群羊走到这里,都折”


    领头侧过身,朝他耳边重重咳了声,小胡子转头,一脸不?解,“咋,你犯病了?”


    领头快要暴起?了,哪找的?这么?个没有眼色蛋蛋的?歇家?阿!


    后面姜青禾说:“羊容易死,还得每天带它喝水,给?它找草料,可?做成肉干,你放到明年都坏不?了。”


    小胡子就说:“哎呀风干肉是?越嚼越香。”


    姜青禾又说:“硝好的?皮货耐保存,羊皮做袄子,牛皮做鞋子,谁穿谁知道它的?好。”


    “可?不?,老羊皮袄,皮窝子,这两样过冬少不?了,”小胡子捧哏。


    姜青禾还想开口,领头的?喊道:“打住。”


    越听越听不?下去,他都觉得以羊换羊,是?他脑子叫水泡子里的?水给?淹了。


    就在他想拍板的?时候,远处有两人骑着骆驼赶来?,几个骆驼客站起?来?喊,“是?骑马先生回?来?了。”


    “后头跟的?那个人是?谁?”


    骑马先生拉住缰绳,利索地从骆驼上?跳下来?,他看了围了一圈的?众人,神?色不?解,“你们跟牧民都谈妥了?”


    “天爷,俺才把找到的?歇家?带过来?嘞。”


    他找的?歇家?在骆驼背上?下不?来?,抓着骆驼背颤颤巍巍喊:“扶俺一把阿。”


    大伙都没听见,视线齐刷刷移到那小胡子身上?,领头的?看看骆驼背上?的?歇家?,又看看小胡子,神?情震惊,“他是?歇家?,那你是?啥。”


    “对啊,你是?啥人?”巴图尔也不?解,后面好些张纳闷的?脸。


    小胡子站起?来?不?慌不?忙掸了掸身上?的?草屑,声音平静地说:“俺是?徐了旗的?蒙人阿。”


    “俺从那赶着骆驼过来?,你们非得拉住俺,说俺是?歇家?,那俺不?就顺你们的?意。”


    好大一盆羊血,浇得大伙心拔凉的?。


    巴图尔凑近跟姜青禾说:“见了鬼的?蒙人阿,这不?像好人呐。”


    徐了旗的?就是?汉人在户籍上?转成蒙人,蒙古可?是?八旗之一,塞北户籍制度宽松。


    像姜青禾这类的?来?开荒的?,叫做客民,上?的?客籍。其他本地还是?少数民族,都上?土籍,也就是?本地户口。


    不?过塞点给?户房东西,啥籍都能上?。


    “还谈不?,俺说你们谁想出来?的?羊换羊,简直一点谱都没有,”小胡子完全无视了那四周射来?的?眼神?,蹲在地上?揪着草问。


    “谈个球球。”


    领头的?万念俱灰,这笔买卖做的?,他还亏了头羊,又搭上?那么?老些死面锅盔。


    他的?心就跟死面锅盔里发不?起?来?的?面,一样的?硬。


    后头赶来?真正的?歇家?嚷,“啥羊换羊,你们骆驼客还在路上?养羊,真闲得蛋疼。”


    这下子领头的?心被戳得稀碎。


    骑马先生也被他蠢到了,“来?来?,俺们谈谈皮货啥的?咋换。”


    姜青禾都快笑抽过去了,她问巴图尔,“后悔不??你当初说的?话还算数不??”


    巴图尔揉着脑袋,沉痛点头,“算数。”


    明天起?是?草场上?的?娃灰暗日子的?开始,拾粪剜青嘞,谁干谁知道。


    “羊就算了,不?白占你这个便宜,钱我收一半,肥和草给?我打满,”姜青禾要求。


    姜青禾也不?白拿这笔报酬,给?没来?的?草原阿妈揽了个活计,她跟骆驼客说:“肉干路上?带着特?划算,你们做肉干不?成,草场上?的?阿妈的?手?艺一绝。”


    “你们羊太多,全换是?吃不?消的?,剩下的?羊你们赶着也麻烦,还不?如都请阿妈给?你们做成肉干。”


    她拿出一兜子肉干,叫大家?尝尝,蔓蔓在旁边嚼的?口水直流,还夸,“呱呱好吃。”


    小胡子搂了一兜子,他也是?出了力的?好不?,他使劲嚼着,“换这不?亏,你们赶五十头羊来?换,路上?死了十来?头,”


    “闭嘴!”领头瞪他。


    骑马先生翻了个白眼,他拿起?一根,越嚼越香,肉渣子在嘴里迸溅,他问,“咋换?”


    这姜青禾就做不?了主了,得去问阿妈他们。


    牧民阿妈可?比牧民大叔嘴巴要活泛得多,问的?最多的?就是?,他们带了哪些货物来?。


    来?草场换货的?人不?多,就算来?换每次都是?些糖块、砖茶、铁锅,时兴点的?东西全都没有。


    她们要是?想换东西,不?会去贺旗镇,要去草场更里面的?蒙藏市集换,每次得走两三个时辰,到那也换不?了太多,照旧是?那老套的?几样。


    骆驼客走南闯北,从塞北运送水烟包包、皮货、羊毛往各处运,又换了南边的?东西运回?来?。


    到平西草场,东西有大批还没出手?,骑马先生就说:“要不?摊开给?你们瞅瞅。”


    其他骆驼客把包袱拿下来?,一个个摊开铺在草地上?,南边的?货物琳琅满目,他们随便挑了些带回?来?。


    有油纸裹的?糖块,一叠子油纸,微黄的?泛着油光,牧民阿妈说:“能拿来?包奶渣。”


    还有一卷卷生丝,光泽度很好,姜青禾没碰,她现在的?手?糙得能把丝给?勾花。


    有叠起?的?棉布,蓝的?和白的?居多,细棉布轻薄,厚棉布重得压手?。布料不?管在哪地都是?紧俏货,其他的?姜青禾能忍住,可?唯独布料她特?想要。


    贺旗镇上?最多的?就是?麻布和褐布,线麻产得多,山羊毛更是?漫山遍野。可?这两种布,都磨得人皮肤生疼。


    她都忍不?住心动了,更遑论其他人,一直嚷着问咋换,出头小羊羔都成啊。


    “换换换,”小胡子在旁边帮腔。


    可?骆驼客愁的?是?咋写蒙人的?名字,谁拿了啥,谁换了啥也不?晓得,这生意哪有记在脑子里的?做法。


    小胡子最多能把自己名字写清楚,着实?无奈,帮不?了他们。


    这时候姜青禾又从她随身带的?包里掏出炭笔和一叠子瓤瓤子,徐祯上?次给?她做的?桦皮本子,她可?舍不?得用。


    她说:“我帮你们记账,但是?棉布得给?我留三匹,打个折。”


    都到这份上?了,哪有不?应的?道理。


    姜青禾自己都顾不?上?换啥,先给?阿妈一个个记账,都兰也来?换了,她只换了棉布条子和糖块。


    她手?头太拘谨了,就她和姐妹俩过活,再多抠半个子都抠不?出来?,不?过她也要帮骆驼客做肉干,还能换半尺白布。


    牧民阿妈要换的?东西并不?算太多,除了布匹、针头线脑、糖油盐等等,酥饼啥的?点心,她们用奶制品换的?。


    可?把那些娃乐得跳脚,姜青禾有点怜悯,吃吧,多吃点,毕竟明天还得干活,不?过这也都是?娃干惯了的?活计。


    都兰把自己换的?糖块包,拆开拿了点给?蔓蔓,蔓蔓在身后扭着手?,她小声说:“娘说给?我换的?,我不?吃。”


    她一点不?馋,怕都兰硬要塞给?她,跑到姜青禾旁边蹲着看地上?拆开的?糕点,吞口水。


    等大家?换的?货一一对过了后,姜青禾揣着刚拿到手?还热乎的?酬金,连多少钱都没数,开始买。


    有好些货其他人都不?认识啥,可?姜青禾知道啊。


    那一个个圆滚滚棕黄色的?干货,可?不?就是?桂圆干,剥开里头的?肉特?别紧实?,很补。她喜欢生吃,撕扯下那层肉在嘴里嚼,不?过以前她家?乡那地,更喜欢把水煮沸,将桂圆放进煮,煮到肉从干瘪到饱满。


    招待人时要不?放红枣,要不?磕两个鸡蛋搅散或是?就鸡蛋包。


    以前她都不?爱喝,如今到了这里都是?奢侈了。


    桂圆干在南货里卖的?并不?算好,骆驼客也只带了一小袋,全叫姜青禾包圆了。还有那袋灰扑扑很难看的?笋干,也没人要,她也拿了。


    “这看着都要烂了,别买。”


    “对啊,这不?能吃的?。”


    牧民阿妈们忧心忡忡的?,姜青禾就跟她们解释,“我认识的?,都能吃。”


    她还看到一袋面粉,不?过兴致缺缺,骑马先生说:“那不?是?面粉,叫糯米粉。”


    “换,”姜青禾丝毫没有犹豫。


    徐祯戳戳她,“问问地上?那桶桐油。”


    桐油阿,这地根本不?产,要价特?高。买也买不?起?,石木匠做家?具都是?上?漆的?,春山上?有特?别多的?漆树。


    可?漆树操作?不?当就会让人过敏肿成猪头,徐祯中招过好几次,脸倒是?没肿,但手?肿得巨大。


    还是?桐油实?在。


    “搭给?你,走个交情,”骑马先生做主,领头的?那位还在自闭,小胡子找他说话都不?搭理人家?。


    “这咋好意思,”姜青禾也就客气几句,又问,“你们都去南边了,没带些海货?”


    天知道她有多盼望能换到一星半点的?海货,这里是?极度缺碘的?地方。没有加碘盐的?日子,姜青禾每天都想换干海带和紫菜。


    缺碘就会得甲状腺疾病,四婆的?粗脖子就是?缺碘,而且为啥湾里的?好些女人保不?住胎,


    可?能也是?因为极度缺碘。


    “海货在另一队那里,他们要晚些时候来?,也不?晓得到这还有没有剩。”


    姜青禾有点失望,不?过暂时能换到这些东西也满足了。但除了赚到的?麻钱全都得贴补进去,还要倒付给?他们五十个钱,这让她很心痛。


    不?过总体她心满意足,徐祯也满意,蔓蔓更满意,她嗦着甜滋滋的?蜜饯,还有好几条崭新的?红头绳,忍不?住要翘脚了。


    等全部?的?事情敲定好,已经入夜。徐祯做不?到夜里赶着马骡子回?家?,只能留在草场过夜。


    牧民阿妈要招待他们喝温达茶,温达茶里是?要加手?抓羊肉的?,中午吃的?羊肉油太大,放不?了。


    所以她们在每锅半稠的?鲜奶里,加了奶皮子、茶沫,自己做的?奶油,也就是?酸奶发酵后,上?面那层乳白的?奶,捞起?来?放碗里,再舀进奶茶里。


    因为没有加盐,只加了点糖块,所以这碗奶茶又温又醇,喝得蔓蔓直点头。


    小胡子也还没走呢,别人问他家?在哪,他就说在草场附近。此时也坐到牧民大叔旁边,美滋滋品着茶。


    不?敢离骆驼客太近,怕人家?揍他。


    夜里喝一碗奶茶,羊油灯都吹灭,此时草原的?风呼啸穿过,偶尔能听见几声悠远的?狼嚎,不?过都掩盖在骆驼时不?时的?嘶鸣声里。


    蔓蔓先前昏昏欲睡,到了空置的?蒙古包外,她又清醒了,不?想进去。


    要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临近秋天,夜风更加凛冽。


    单衫在这是?熬不?住的?,又一人裹了外套,才出来?躺在草地上?,仰望草原的?星空。


    月亮从高耸的?春山湾后探出头,那么?亮,今夜还有云,浮动着,添了几分朦胧,星星蜿蜒,像织了条长长的?银河天路。


    蔓蔓瞧着月亮,她问,“月亮能吃吗?”


    她看着那圆鼓鼓的?月亮,说:“它好像黄米糕。”


    都是?圆圆的?,黄黄的?。她幻想着,“吃起?来?甜甜的?。”


    “把它切了,娘一块,爹一块,我一块,”蔓蔓掰着手?指头数,“婆婆一大块,小草姐姐一块,姨姨一块…”


    “月亮不?够分了怎么?办?”徐祯问她。


    “那就叫娘做黄米糕,做好多好多,大家?都吃。”


    蔓蔓困得打哈欠,眼里挤出点泪花,还坚持说:“月亮再大点就好了。”


    她枕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慢慢合上?眼,砸吧着嘴,不?过没有了甜味,只有柳条子蘸青盐刷过留下的?咸味。


    但她梦里月亮掉在了地上?,她噔噔迈着步子跑过去,咬了一口,一点都不?甜。


    徐祯捂着被蔓蔓咬了一小口的?手?臂,擦了擦口水,有点愁,这娃咋啥都啃。


    第二天起?早,草原秋雾濛濛,姜青禾拒绝了巴图尔的?挽留,家?里可?还有一摊子事呢。


    驼队的?人早早就牵着骆驼,穿行在薄雾笼罩的?草原上?,带着骆驼吃嫩草。


    碰撞间发出悠扬的?驼铃声,也是?昨天喝温达茶的?时候,大伙围着火堆闲聊,她才知道,并不?是?每头骆驼都会挂铃铛。


    头驼会挂一串铁铃,最末端的?骆驼也会挂,不?过头驼挂的?铃铛像桶,叫驼铎,而尾驼的?像碗,大伙称咋铃子。


    两串铃铛发出的?声并不?相?同?,却能叫骆驼客知道,有没有骆驼没走丢。


    那都是?来?自民众的?智慧。


    要上?车了,蔓蔓还睡的?不?清醒,趴在姜青禾身上?,招手?要抓雾。


    小胡子自来?熟得跟过来?,舔着脸问,“俺也要去春山湾,载俺一程呗。”


    “你不?是?徐了旗的?蒙人,不?住草场? ”姜青禾收拢着东西,给?他腾出一片地。


    “啥徐了旗的?,”小胡子摆手?,“俺那都是?胡吹冒撂的?。”


    “这世道,出门在外,身份不?都是?自己给?的?。”


    “你瞧我这脸,哪跟蒙人扯得上?边,大兄.弟,你说是?不?,”他的?眼就差眯成一条缝了,除了这两撇胡子可?能跟蒙人祖上?有点像,其他的?八竿子打不?着。


    许是?有了蹭车的?交情,小胡子也说了句实?话,“俺今年二十六。”


    徐祯差点没拽稳,姜青禾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二十六?


    她以为他四十六。


    “俺叫王盛,俺娘俺亲戚都叫俺大眼。”


    “缺啥喊啥呗。”


    姜青禾真喊不?出口。


    王盛自来?熟得可?怕,一路上?话就没停过,啥都能说上?几句。姜青禾原本还能搭理他几句,到后面插不?进去话,就听他一个人念叨。


    到春山湾那株枝叶蓬松的?大槐树那,王盛也没要下来?,他扒着车板说:“送俺去土长那呗。”


    “俺是?她的?本家?弟弟。”


    说到这,姜青禾瞟了眼他,压根没瞧出来?这货能是?土长的?亲戚。


    主要每回?姜青禾见到土长,她都是?一副死羊脸,没有笑模样的?时候,让人从心里打怵。


    “俺姐就是?面冷心热,”王盛止住了话头,他本来?想说,要不?然你们咋进的?湾里。


    想了想,又没说。


    土长家?就在村头,那座高房子就是?她住的?,早前是?瞭望塔,现在没了匪患,边关战事也停息后,渐渐不?再有人上?塔放哨。


    边上?叠了不?少草垛子,还有一个个鸡窝,王盛走进院子里喊,“姐,你出来?接俺一下呗。”


    土长冷着脸从屋里走出来?,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盘得很板致,穿一身黑布袄子。


    也没搭理王盛,而是?冲姜青禾道:“来?得正巧,有件事跟你支会声。”


    她对王盛说:“王大嘴,滚一边去。”


    “俺叫大眼!!”王盛不?满。


    姜青禾咽了咽口水,朝徐祯摆摆手?,自己一个人进去,土长的?家?里并不?空旷,杂七杂八叠了很多东西。


    各式各样的?农具、一袋袋粮种,沾着土的?树苗子,草籽,墙上?还有本翻得翘边的?黄历。


    只有入口处边上?的?屋子空旷些,摆了好几张桌椅,土长让她坐,自己也挑了个位置坐下,她说:“本来?是?想去找你的?,不?过碰上?了也就跟你说声。”


    “镇里说再拨几个人下来?开荒,湾里住的?地方你也知道,就你们那片空了点。”


    姜青禾回?想起?她家?房子驻扎的?地界,除了四婆,前后就只有那一座屋子。


    像被割裂在春山湾那些聚拢的?房子外,其实?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一家?是?湾里的?编外人员。


    土长打断她的?思绪,继续说:“明天就在那边上?再起?几座房子。”


    “叫你男人也去帮忙吧,一天五个钱。”


    那片地也不?是?姜青禾,她自然没办法说啥。


    出了门徐祯问她。


    她说:“要有新邻居了。”


    第24章 酸辣肚丝汤


    全?春山湾属东头的地最秃, 房子稀稀,树条子也长?得不密实,没?的好土。


    “这孬的,”老把式三德叔伸腿在荒地上呲了把枯草, 起土还得先拔草。


    就这地还造房子, 整个窝铺得了。


    “妹啊, 土长叫俺起个你们这样式的房子,俺来瞅瞅,”三德叔招呼声,一扯裤腰子大摇大摆走?进去。


    蔓蔓正蹲在地上给小羊羔梳毛,三德叔路过顺手?摸了把她?的脑袋, 随口夸道:“尕娃长?得活眉泛眼的。”


    也没?进屋,猫着腰蹲在墙根处, 又踮脚瞅那稻草顶, 嘟囔着, “这比地还孬。”


    做了大半辈子的粗木匠, 都在跟房子打交道, 三德叔最不喜欢草房,就比窝铺好点。


    “妹啊, 也亏俺们?这旮旯下?不了多少雨点子, ”三德叔薅了把脑门上的白布巾, 屈起干裂的指节敲敲这墙面。


    他背着手?摇头叹气, “尽早起个新?屋吧, 砖房盖不起,木头房攒点家底盖间总还成。”


    “这屋子苫得不好, 你瞅这墙,黄泥混草的墙隔一两年就得刷一次。还有那顶, 稻草最容易生虫,下?场雨就给沤烂了。”


    “别到时叫雨给小娃浇得吱哇乱叫的。”


    “是得换个顶,”至于其他的,姜青禾咋不想起座新?屋,可谁叫现在钱咬人,百十个麻钱连泥瓦匠都请不到。


    屋顶徐祯已?经在琢磨着做了,前一阵子还好好的,现在野风多起来,每晚睡前一抖草席子,全?是稻草渣子。


    一看那顶已?经漏成了筛子,到下?雨就等屋里?浇出?几个水泡子。


    “你叫你男人打层木板子,钉在上头,早点打算。”


    三德叔话就说到这,咬着草叶子出?门,扛着靠篱笆墙外的锄头,哼着调走?了。


    蔓蔓还坐着给小羊羔梳毛,有时候跑到后?院给兔子喂草,嘎嘎长?大后?不能下?水就很臭,还老喜欢啄她?屁股。


    她?就不爱往那边凑,不过有时候真的想摸,又害怕,非得叫她?爹用火钳子夹住嘎嘎的嘴巴,伸手?快速撸几把。


    她?小手?卷着毛,试图学姜青禾那样把毛搓长?,脚塞进小羊羔的肚子底下?,她?只会揉成一团。


    手?上搅着毛问她?娘,“娘,邻居什么时候来?”


    她?知道邻居,就是要住在她?家旁边,这对小娃来说,又是值得天天盼望的事情。


    “你瞅那块地,”姜青禾腿上放个竹箩,一点点挑羊毛,头也没?抬地回她?,“等那里?屋子盖好,人就到了。”


    “明天,明天能盖好吗?”蔓蔓趴在小羊羔身上,转头看着啥也没?有的地又问。


    姜青禾让她?明天起来看看,第二天早上姜青禾都还没?起,蔓蔓自己踩着凳从炕溜下?床。


    徐祯正在烧锅灶,他以为是姜青禾就说:“再煮两个咸鸭蛋?”


    “好,我爱吃蛋蛋,”蔓蔓溜溜跑过去,她?知道咸鸭蛋在哪个罐子里?,两只手?旋开盖子,另外只手?就要往下?探。


    徐祯赶紧将罐子拿起来放在桌上,见娃头发乱蓬蓬的,找到木梳给她?梳头。


    蔓蔓也更喜欢爹给她?梳,一点不疼,她?也不老实坐好,脑袋要向前仰,眯着眼往门缝里?瞧。


    “坐好了,”徐祯拍她?,差点扯到头发。


    “嘘,爹,有声音,”蔓蔓用气声说话,“我瞧瞧去。”


    说着就要跑,被徐祯扯回来,“梳好再去。”


    等她?梳好头发跑出?去,压根没?人,只有几筐磊得齐整的牛羊粪,好几捆绿草。


    姜青禾出?来蹲在边沿处,用牛毛做的刷子蘸点青盐刷牙,她?鼓了鼓水吐掉,“咋巴图尔做好事不留名阿。”


    连门都不进,连想说叫娃别给拾了都没?法?子。


    徐祯左手?拽几把草,右手?拎筐子,蔓蔓跟在他身后?拖着捆草在地上磨。


    不远处昨儿刚来过的三德叔扛着一根木头,后?面还跟了好些?个汉子。


    “叔,今天就动工阿,”姜青禾甩了甩全?是水的手?,上前几步问。


    “今天宪书上说日?子好嘞,不好也得干啊,人就这几天过来,”三德叔放下?木头喘着粗气,他嗓门大,站在远处说话也听得见,“妹啊,俺们?跟你家这几天打平伙呗。”


    “都是些?粗汉子,活又重,总不能还叫人吃硬糜子窝窝就酸菜,得把人夜里?饿的啃草料,做点啥都成,俺们?都不挑。”


    “成啊,”姜青禾就问,“看叔你拿啥粮食来,就做啥菜呗。”


    打平伙姜青禾还是知道的,以前是农忙结束,几家凑钱买一头或是几头羊来,烧了同吃。现在就是主粮或是有新?鲜吃食,几家凑一起也这么叫。


    “俺都拿了,一袋子赤豆,”三德叔叫几个小子把东西拿上来,又敞开一口袋的面,有点肉疼,“这是二茬面,给大伙蒸几个馍馍吃。”


    还有一筐刚从地里?拔出?来沾着土的萝卜,她?地里?的还差些?呢,舍不得过早拔,而且拔了总不能就放地上,一过冬叫霜打上一波,又给冻上,那就真的一点鲜菜都剩不下?。


    三德叔摸摸索索从衣服袋里?取出?一吊子麻钱,要塞给姜青禾,她?忙摆手?拒绝,“我这还有点子事要托您嘞,可不敢收钱。”


    “起草房也就一两天的事,歇了能不能给我们?这挖个地窖,再给这屋顶帮着换一换。不白做工,粮食抵或是多少个钱一天都成。”


    夏天也就罢了,东西放哪都坏得快,可入冬要是没?个地窖,那白菜萝卜腌菜坛子都往哪搁。


    挖窖是个顶累人的活,就算姜青禾想省下?这笔钱,她?跟徐祯再叫上个虎妮一起挖,地里?农活又绊着,得挖上半个月。


    三德叔是个敞亮人,后?面那一帮都是跟他做活的徒弟徒孙,他把钱装回去说:“啥钱不钱的,你买点肉炖一锅,俺们?尝了就行,两天完事。”


    “成,”姜青禾也不磨叽了,用手?肘杵了杵徐祯,“还不去做活,五个钱也是钱。”


    徐祯刚把鲜草和牛羊粪全?都投进粪坑里?,熏得他连早饭都不想吃,“成,那晚点送几个馍馍来。”


    石木匠那头的活也没?剩多少,他几个儿子尽够用了,做了五天拿了百文钱。徐祯也就不去了,给三德叔打下?手?,五个麻钱也是钱。


    做苫草房子多简单,三德叔只管吩咐,“墙根拿石头磊一圈,二驴你去担点黄土给搅和搅和,三蛋呐,草给拔透了,你这东留一撮,西留一串,咋不把自个儿的头也剃成这样的。”


    “那边快些?编帽辫,还没?女娃子手?巧,一个个憨货。”


    至于徐祯他给安排做木门和窗的活计,三德叔烟嘴子还在嘴里?,夹杂着吐烟的声说:“凑活做,草房镶不了金疙瘩。”


    而那头姜青禾先把红豆给泡上,混着高粱熬一锅红豆米汤,灶里?火不撤,温温地烧。


    她?舀出?盆水,拿刷子洗萝卜上的泥,顺便使唤蔓蔓,“你拿小凳子来,帮萝卜把泥给洗一洗。”


    “好嘞,”蔓蔓嗷一声,要姜青禾给她?系上小围裙,一条全?是用各种布头拼拼凑凑起来的,很花的围裙。


    系好了她?先是用手?在水里?扑腾,两只手?盛起一点水往萝卜上浇。


    姜青禾也不管她?,跑着去四婆家,让她?过来帮下?忙。


    四婆正在用手?抓一把麦麸散给鸡鸭吃,闻言忙点头,将手?在围布上擦了擦,她?拿篮子又掐了点豌豆尖,绿油油水嫩嫩,这时候的豌豆还不能吃,她?摘满两篮子,冲里?面喊:“小草,出?来走?喽。”


    到姜家时小屋子里?热气熏腾,锅里?的红豆扑哧扑哧往外冒气,四婆掀起锅盖瞟了眼,又加了瓢水。


    小草一到就蹲下?来跟蔓蔓一起抹,她?手?脚可比蔓蔓勤快多了,又利索,但蔓蔓说:“姐姐,你不要快,一快我老急了。”


    “你跟我一起洗就好了。”


    两个小姐妹就一起蹲着洗一个萝卜。


    姜青禾说:“婆,你这豌豆尖可真嫩,拿来下?面再浇点辣子。”


    “数你最会吃,俺们?放滚水里?烫熟了,拌点焦辣子就美死哩,哪舍得吃面,”四婆往灶膛里?又塞了点柴。


    她?用火钳子捣鼓几下?又说:“也不晓得哪下?来开荒的,就怕是几个不好处的。”


    姜青禾连晌午馍馍都发不起来,更别提做面了,她?干脆舀点猪油,融进滚水里?,立马放豌豆尖下?去,一瘪撒点盐花就能吃了。


    颜色翠绿好看,味又鲜。


    她?把汤舀在大桶里?,笑着说:“那房子起的离我家这还有一条过道口,不好处那就不处呗。”


    四婆又跑去洗萝卜,闻言嗔道:“你可长?点心吧。”


    姜青禾从不担心这,担心也没?用啊。


    她?利索得把熬得炸皮的红豆米汤盛出?来,汤少红豆高粱多,又端出?一盆萝卜丝拌菜,杀过水的萝卜拌一点油辣子,油汪汪红艳艳的叫人馋。


    之前还剩的馍馍每人一个是做不到的,干脆切成片,每人两片搭一黑窝子碗的豌豆尖汤。


    晌午活做歇,那伙子人来领饭,没?吃前还会胡吹几句,吃上后?就只听见咕嘟喝汤声和吞咽声。


    “嫂子你可真舍得放油咧,吃起来可真香。”


    “可不是,油汪的,俺都舍不得抹嘴了。”


    一个个嘴巴还挺会说,三德叔端着碗蹲在边上往嘴里?扒红豆米汤,牙口不好就爱喝这口。


    红豆软烂,米汤熬出?黏黏糊糊,混着些?高粱米,吸溜到肚子里?那叫一个舒坦。


    “妹啊,你这手?艺下?回有啥就请你掌勺,”三德叔说,他嘀咕,他要跟土长?说,别再每回都叫那些?个做饭只会下?大酱,土盐,做的菜齁咸的那群婆娘来掌勺了。


    “行啊,有麻钱子和粮食就去。”


    白干是不可能的。


    等大伙把刮干净锅里?熬汤凝结的那层膜,都给铲干净,豌豆尖喝得碗反着拿都漏不出?一滴,那萝卜丝的汤水都用馍馍片擦了又擦后?。


    一群人可算吃饱喝足,拉着徐祯说:“哥,你可真是有福气。”


    徐祯跟湾里?男人关系很疏远,尤其是之前打谷的时候。一群大老爷们?赤膊脱光上身呼哧呼哧打谷,休息就盘腿坐下?,挨个抽旱烟,扯些?有的没?的。


    更有的,直接哄伴要去河里?搓澡。


    他做不到啊,再热得慌都得穿个短打,旱烟他也不会抽。下?工后?一群人约着去喝点小酒,有人叫他,他也说自己不会喝。


    在这地方,不抽点烟叶子,不抿点黄米酒,还老是一本正经的,半句荤话也不说,跟湾里?的汉子就凑不到一块去。


    他们?那时总说一句话,“男子无刚,不如糟糠。”


    徐祯就埋头干自己的活计,也不搭理他们?。


    这次能聊得上几句,还是托了姜青禾的光。


    不过勾肩搭背啥的,徐祯觉得还是免了,一股汗味。


    上午黄泥搅的差不多,坑也挖了,就开始立柱,沿边砌石块。草编的帽辫在柱子缠裹,再用黄泥抹上去当土坯。


    这些?活一日?就完工了,到第二日?开始苫屋顶,几片木板一钉,干的苫草混着泥齐边抹上去。


    三德叔还算是有良心的,木板钉的厚实,怕刮一场风把草吹没?了,爬到屋顶上给上下?纵横编起来,又压了层木架,这样大风一时也刮不倒。


    这种苫草房子,专做这个的,做得细致能用二十来年。他们?做快活的,别说五六年了,三年就得再刷一层泥,不然?土坯一裂一条缝,雨水一泡日?头猛晒全?完蛋。


    门窗都是最后?安的,能合得上,又不雕花又不用漆上一遍,也就快了。


    日?头跌窝后?,这一座宽宅草顶房也就做得差不多,又吃了一顿豌豆尖拌面,三德叔拍板,明早说啥也要鸡叫一遍,就过来给她?把窖给挖了。


    不过三德叔问,“你挖啥窖子?”


    “你挖圆井那样的,得挖深,要用绳绑着桶,人是下?不去的。”


    “挖个方的,要搭梯子,人就能下?去。”


    湾里?有些?人家粮食多,打个窖的也有,一个圆的就放些?地瓜土豆,另一个方而阔的地窖,白菜、腌菜、粮食啥都堆在下?面。


    “当然?挖个大的,”姜青禾当然?要挖个大的,至于有没?有那么多冬储菜和粮食放,那就再说。


    第二天早早的,大伙扛着家伙什来挖地窖,地窖的入口选在仓房的边上,到时候挖空了还得搭几根木架子,上面再叠一整块木板,用土一层层盖住。


    只留下?个入口,三德叔叼着烟锅子,蹲在边缘让二驴用土堆个台阶出?来,用木梯子爬下?去太危险。


    塞北干是干,春夏两季可能一点雨都没?有,但一入秋大雨叠着小雨,能淅淅沥沥下?小半个月。


    所以地窖上面还得盖个棚子,这个活又做了一天,等到第三天,徐祯给屋顶做的板也成了,大小伙子轮流上屋顶把稻草给扯了。


    屋子里?是不能待了,东西能移的姜青禾都移了出?来,不能移的她?都给盖住了。


    蔓蔓跑出?来看,她?躲在姜青禾后?面,灰溅得到处都是。


    一开始她?看得嘎嘎乐,到后?面她?就拽着姜青禾的衣裳,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娘,房子会倒吗?”


    倒了他们?可就没?地方住,要睡地上了。


    “想啥呢,”姜青禾蹲在她?环住她?的肩膀,指着那告诉她?,“换个更漂亮的屋顶,到时候下?雨就不会漏进来了。”


    蔓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她?其实想的是,雨进屋子里?多好玩呀,到时候她?可以踩水玩。


    但她?不敢说,莫名有种娘会真揍她?的感觉。


    屋□□好后?,屋子里?一遍狼藉,三德叔进去转了圈后?,他摸着下?巴说:“你们?要搞个仰尘。”


    “就是木条杆在顶上搭个架子,再买点麻纸用糨子糊起来,啥灰阿草阿不都得兜住了。”


    “要想不落灰哎,就得弄。”


    徐祯连连点头,他还不知道有仰尘这玩意?,知道早就买了麻纸自己糊了。


    两个人还没?说多少话,外面就叫开饭了,前头两天姜青禾坐筏客子的筏子去了一趟镇里?,买了好些?肉,一大半给切成小块炖成肉了,还加了把粗粉条,大伙蘸馍馍恨不得全?塞进去吸了汤再拿出?,咬上一大口。


    第二天就做了臊子面,葱花、鸡蛋、肉、干木耳,做的料子特鲜,面又筋道,哪怕面在肚子里?盘胀起来,都想再吃一碗。


    今天最后?一顿,肉还剩点,姜青禾切了薄片,又把萝卜切成滚刀块,加上粉条炖了一大锅。


    虎妮赶小市还给她?带回两个猪肚,她?摸索着做了碗酸辣肚丝汤。


    但收拾猪肚费劲,里?面的翻出?来一堆脏东西,油滋滋的,得用面来洗。现在一点啥面姜青禾都舍不得用,还是四婆出?了一点生了虫的黑面,让她?拿远点拾掇。


    肚丝要切得细,本来就不太容易烂,活辣子没?了,四婆早前晒的干辣子,姜青禾还留了点,拿出?来拍碎和姜片一起放到肚丝汤里?。


    醋得悠着点倒,一倒多就酸。


    她?还抓了一点红薯淀粉做了个勾芡,再撒一把葱花,这肚丝吃起来脆爽,汤粘稠又酸又辣又开胃。


    众人连黄米馍馍都觉得好吃了,一咬一口馍,一喝一口汤,吃得蹲都蹲不住,得要盘腿坐下?来好好尝。


    “嗝,下?回嫂子有事,还得找俺阿。”


    “别找他,他往肚里?塞得多,俺光干活吃饭少哩。”


    一个个要走?前耍贫嘴,被三德叔一人一脚给踹到前面去了,徐祯送他们?走?过了岔路口再回来。


    屋子原先沾满了草屑,灰尘,除了灶台和土炕,其他都搬空了,如今有四婆和虎妮,还有蔓蔓和小草一点点抬东西。


    也渐渐收拾齐整了,墙上挂了一个个干货袋子,墙角的水缸搬回去了,水盆架子也移到原位,装衣服的箱子也叠在了土炕边,就连糊了层白麻纸的窗户缝,都叫小草踮着脚擦干净了。


    姜青禾夸她?,她?就羞红了脸。


    忙活了这么几天,姜青禾把晌午抽空剥出?来的桂圆干给煮了,还没?泡开的桂圆干会沉在底下?,粘连在一块,得时不时搅动。


    渐渐的,砂锅边缘的水泡越来越密集,桂圆干吸饱了水,变得圆润而又饱满,水也变成了黄色。


    她?给磕了好几个野鸭蛋,野鸡蛋她?暂时还没?找到,蛋一点点搅散凝固,放点糖就能吃了。


    四婆和虎妮还没?吃过桂圆茶呢,四婆再一次吐出?核说:“这玩意?的核咋吐不完呢。”


    “阿,”虎妮惊讶,她?都是一口一个给吞下?去的。


    “你可真憨呐,”四婆拿手?指头戳她?的背。


    蔓蔓安慰她?,“没?事的姨,不会长?出?来的。”


    “俺知道,”虎妮继续喝,要是真长?出?来就好了,大伙都笑,只有小草悄悄摸了摸她?娘的肚子,一脸担忧。


    等桂圆里?的核一颗颗吐出?后?,茶水也被喝得一干二净,早就不知道时辰,都困得眼皮一眨一眨,沾床就能睡着。


    累了好几天,难得睡个长?觉,人总是发懒。


    可休息一天可不行,入秋就进入农忙时节,就算他们?今年种下?去的东西只有那么点,但还得扎根在地里?。


    这会儿起早扛着篓子,手?里?还拿着筐子,到地里?拔萝卜去,地窖起好,萝卜也可以出?窝了。


    拔萝卜可不像收麦子那么累,姜青禾就把蔓蔓给叫上了。


    这片荒地紧挨着山,方眼望去但凡是深耕过,还秃着的地全?是她?家的。姜青禾没?有喜悦,那么多地的肥,得填到猴年马月去。


    索性这地里?她?紧着追肥,萝卜虽然?不像上等田肥力足出?的那么大个,但是比手?掌要长?她?就心满意?足了。


    “拔萝卜,拔萝卜,嘿呦嘿呦拔萝卜,”姜青禾哼着儿歌,双脚岔开,顺着萝卜秧子一把薅住拔了起来。


    毫不费劲,为啥,因为白萝卜小啊,又短。


    而且底下?石头太多了,捡也捡不干净,所以好些?萝卜都是分叉的。


    蔓蔓又拔出?个两条腿的萝卜,她?说:“萝卜在地下?走?路。”


    她?出?了一脑门的汗,也唱拔萝卜,她?唱,“拔萝卜,拔萝卜,拔不动,拔不动,嘿。”


    拔到株大萝卜,摔了个屁股蹲,她?懵了。


    屁股墩在土上,有点疼,她?瘪着嘴要哭,姜青禾跟徐祯连忙转过去,继续拔萝卜,当做没?看见。


    蔓蔓也就没?好意?思哭,她?擦把脸,继续开始拔萝卜。


    姜青禾小声跟徐祯说:“还是这招灵。”


    以前蔓蔓一哭徐祯就想着哄她?,小孩子那性子可不就是越哄越来劲。


    后?来但凡她?走?路不小心摔倒,又或是不小心受伤,只要没?流血,两人就默契当没?看见。


    没?了关注,加上也就那么一会儿,蔓蔓就学着不哭了。


    种了两亩地的萝卜,一个上午就拔完了,六个大筐把这些?萝卜都给装完了,板车一趟就能拉完,真是少得可怜。


    等三人拉着一车萝卜回去时,原本早该到春山湾的邻居,现在才浑身挂着大包小包,跟土长?一起走?过来。


    姜青禾想,应该是一家四口。


    第25章 萝卜丝饼


    新邻居一家大布包缠身上, 男的个挺高,络腮胡子长浓眉,女的头巾包的严实,一手拉男娃, 另一手拽着女娃不让走。


    女人扯下包在嘴边的头巾, 两片嘴唇子动的飞快, 口音没?那么?地道也能懂,“没?打土炕咋睡哩,哪有睡地上睡箩筐里的,都要睡炕上的,桌子椅子没?了就蹲着吃, 这?没?炕…”


    土长打断说:“明天叫人给你盘一个,钱湾里给先垫着, 得还?。”


    “还?钱阿, ”女人搓了搓衣角, “哎呀, 哪会不还?, 俺男人是天把式,之前在俺们那地栽的果老好了, 等俺们稳了就还?。”


    “但这?土炕得砌好?的, 不能跟房子那么?糊弄, 你瞅那墙糊的, 一点都不板致, …”


    她的话比地里草还?密,从?镇里说到湾里, 从?湾口扯到了东头,把也算能说的小胡子都给说跑了。


    土长摆脸色对女人压根没?用?, 她脑瓜子嗡嗡的,指着那头来的姜青禾说:“比你前头来的,有啥你问问人家。”


    说完就走,一条腿跟撵着另一条腿似的,转个弯就不见了。


    女人快走几步招呼,“妮,俺们是新来这?旮旯的,”她拉下头巾就往板车上的萝卜瞅,连连摇头,“哎呦,这?萝卜咋种的这?么?孬嘞,地里石头多?了是不?”


    姜青禾楞楞点头,她把手一拍,头一甩,“俺就说,你这?孬得卖不上价阿。”


    “自家吃,孬就孬点呗,”姜青禾回她,确实挺孬的,没?几个光溜完整的,头回种能有一茬萝卜收,她挺知足的。


    “自己吃也得筛地里的石头子,一点点拨,得把地给养熟了,种出来的东西才水灵。


    要不然你就种苞谷,哎呦,俺们净在路上赶了,苞谷、糜子、谷子啥啥都没?赶上种。”


    女人托着沉甸甸的布包,坠得她整个人驼着背,嘴里还?一直在念,等姜青禾都走到自己篱笆院子前,才知道女人叫宋大花。


    宋大花家其他人就蹲在那,看?她扯,老早就习惯了,娘/媳妇太?能说,导致这?三人都一副寡相,不看?不听不说话。


    姜青禾要进去,宋大花也不进院,扒着篱笆院的柳条子说:“妮,俺跟你说,那萝卜缨子炒着不如腌着好?,你就给洗一洗晾一晾,杀点水放坛子里泡,切点红辣子和点盐腌,石头盖一盖叫水蹿出来,腌的可有味了。”


    姜青禾连连点头,又委婉说:“姐,你们屋里不得收拾吗?”


    “得收,俺这?就去,妮阿,你要是不会腌,俺教你,别看?你这?萝卜长得孬,萝卜缨子还?挺嫩的。你听俺的,俺以前还?做过腌菜的买卖,多?少人买了回去夸口阿。”


    宋大花往前走,又回头说一句,不带喘气的 ,终于她说够了,才捧着包袱回那草屋去了。


    姜青禾叹气叹得很明显,蔓蔓也叹气,她挠着脑袋说:“这?个婶婶老能说了。”


    徐祯早早推着板车进去,萝卜只留小半筐放在屋里,盖一层厚厚的草毡子,剩下全部?要进地窖猫冬。


    地窖上头盖着板子又堆了土,还?搭了个棚,白天下地窖也很黑,看?不清楚,只能让蔓蔓举着羊油灯照点光。


    其实白萝卜应该要过了霜降后再拔,叫霜打过一遍更甜更饱满,可在这?地不行。


    春山湾的早霜来得格外早,无霜期很短暂,见霜后夜里冻得人打颤,要是不早点收萝卜,等碰上黑霜,厚得跟大毛毡似的,啥都能给冻住。


    收来的这?批萝卜不能直接叠筐里,就扔地窖里头。之前三德叔做地窖的时候,就留了个大窟窿没?填。


    他说:“萝卜得放坑里,土盖得严实,保管糠不了也坏不了,最多?长层白毛。”


    萝卜储存无非是窖藏和埋藏,窖藏就是搁地窖里头,埋藏就得挖坑填埋,三德叔说湾里人就直接在自家后院挖个坑,把萝卜埋进去,上冻也不怕,水渗不进去。


    可姜青禾宁愿麻烦点,要是地里太?潮萝卜烂了可咋整。


    萝卜进坑前得去了萝卜缨子,立直贴面放在坑边,一层码上去,土也埋严实。


    姜青禾接过羊油灯,让蔓蔓在上面跳,把土踩平,地窖挖得深,以蔓蔓现在的身高,跳起来也够不到顶。


    等往外走时姜青禾说:“等再冷点,还?得往上盖好?几层苇席。”


    不然萝卜埋地底下也会被?冻伤。


    外头菜地里还?有一地胡萝卜要收,不过这?不急,胡萝卜不能看?着长得还?行就一股脑收进来。


    前几天姜青禾拔了几个,想着长得还?可以,小是小了点,一炒并不甜,还?有点辣。


    跟虎妮说到这?件事,虎妮就笑话她,“胡萝卜看?底,底太?小了你这?萝卜没?长好?,拔出来就涩口。不过也不能太?晚,地里放久了萝卜一点都不水了。”


    可姜青禾看?不来胡萝卜到底能不能收,就每天去拔两个相距最远的萝卜,炒一盘来吃,要是吃的觉得还?不够好?,就先不拔。


    也是办法中的笨办法了。


    姜青禾打了盆水,泡了一株萝卜缨子涮洗,她准备把这?些萝卜缨子一半做干菜,另一半压缸子里腌成?酸菜。


    她搓着萝卜缨子上的泥喊,“徐祯,你去把竿子换下来,吊根麻绳。”


    趁着今天日头足,在锅里煮滚后,拧干水分?,将它倒挂在绳子上,等着晒干好?好?保存。


    冬天拿出来泡水里,泡开后焯水去苦味,剁碎跟粉条子炒一起包成?菜包子,要不搅进面里蒸菜团。


    在青黄不接的春三月,有口干菜吃也比天天吃馍馍来得强。


    徐祯晾完萝卜缨子,他走过来盯着还?剩一摞的缨子说:“做点梅干菜吧。”


    “你会做?”姜青禾疑问,因为她就没?见徐祯做过,不过搁以前,也用?不着自个儿费劲去做,哪买不着。


    “会做,以前村里萝卜缨子都是拿来喂鸡的,俺爷是经过饥荒的,勤谨惯了。就每年去搂别人不要的萝卜缨子来蒸梅干菜,那么?多?年给他打下手,咋都能学会了。”


    徐祯挑着萝卜缨子,语气平平,可姜青禾就知道他想爷爷了。


    她有个念头,等晚些时候再跟他提,要不要在这?给去世的亲人立个碑,想想现在还?是没?说。


    做梅干菜最好?用?雪里蕻,可这?里没?有,其实除了萝卜缨子,芥菜、白菜也能做。


    但很繁琐,不是像干菜那样晒干就行,得先晒,晒到菜叶发蔫。


    再搓盐杀水,码到缸子里,一层萝卜缨子一层盐,拿石头压上二十来天,再拿出来三蒸三晒。


    姜青禾听完连声说:“打住,盐可经不起你这?么?造。”


    “那就简单点,味道肯定会差一点。”


    徐祯惋惜,要是用?土盐腌,那味道还?不如不用?腌的做法。他把萝卜缨子洗干净,晾在另一头的绳子上。


    准备等晒软再放锅里煮,焖一晚上拿出来,估摸着蒸半个小时差不多?,不要蒸太?干,晾一整天,再蒸再晾。等到第三次,太?干加点水,要时不时看?,免得蒸过头,最后次晾晒到乌黑干枯就成?了。


    泡开掺点肥肉做梅干菜烧饼,可谓一绝。


    但他的梅干菜才迈出第一步,还?晒着呢。


    上午又把剩下的萝卜缨子给腌下去,姜青禾累得打摆子,晌午饭徐祯做的,炒了盘绿油的萝卜缨子,炖了白菜粉条子,配馒头。


    蔓蔓跟小羊玩,滚了满身的泥回来吃饭,姜青禾给她掸土,“你真是越来越埋汰了。”


    “我脸不埋汰,”蔓蔓在她的小水盆里搓手,又有点心虚,手黑脏黑脏的。


    徐祯给她一点点搓掉,打了一遍肥皂,洗干净后她立马伸手凑到姜青禾跟前说:“不埋汰了噢。”


    “赶紧吃,吃完带你去新邻居家,”姜青禾说。


    新邻居总得送点东西过去,她琢磨着,送一捆萝卜缨子,一把干辣子,再加点红白萝卜。


    人还?不熟,拿太?多?了上门下回人家把你当冤大头宰。


    “我吃快快,”蔓蔓一口啃下大半的馒头。


    “你慢慢吃。”


    蔓蔓咽下馒头说:“蔓蔓在吃。”


    姜青禾后悔给起了这?个名,“叫你慢点吃。”


    蔓蔓咂头,她吃完就要推着姜青禾去看?新邻居,见姜青禾手里提着篮子,她站那想了会儿,她跑去拿了个油纸包出来,揣在口袋里。


    到新起的屋子门前时,隔着段路都能听见宋大花的声音,“咋那么?馋,等娘进山给你薅把草叶子,蒸起来给你吃。叫你吃个肚饱。”


    她正挤兑要吃蛋的儿子,姜青禾在犹豫要不要出个声,宋大花一转身就瞧到她了。


    “妹,你咋来了呢,害,俺这?还?没?收拾立整,你瞧连个坐的地方都没?。”


    “我们不坐,姐你不是说萝卜缨子腌的好?吃,我给你送了点来。”


    姜青禾把篮子递她,指指篮子说:“你找个东西装一装,篮子还?得带回去哩。”


    “这?咋好?意思,”宋大花嘴里是这?么?说的,手底动作很利落,连忙从?堆满杂物?的东西里找到条破布袋子。


    一边往里装一边说:“姐是得了你的济,俺们到这?还?没?个熟人,往后还?得你多?教俺点。”


    “也不跟你说虚的,萝卜缨子大萝卜俺都缺,粮食也没?多?少,俺这?会儿没?啥能给你的。”


    “不过你放心嗷,姐不白拿你的,你地在哪儿,明天带俺去,保管给你把白菜拔完,再给你犁遍地,带俺娃再去给你挑石头。”


    “姐,你拿着吃,真不用?,萝卜早拔完了,都是挨门邻舍说这?话,”姜青禾属实说不来啥客套话,再多?说她就词穷了。


    两个大人你来我往交谈着,三个娃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没?先开口。


    “我是蔓蔓,”蔓蔓说。


    “虎子,”虎子头大身子也大,皮肤粗黑的,说完话就闭着嘴。


    “俺叫二妞子,你叫俺妞子姐,俺比你大,”二妞子说话很利索,她都七岁了,说话老成?。


    “虎子哥,妞子姐,”蔓蔓叫完自个儿乐了,“我还?有姐姐叫小草。”


    “哦”“嗯”,两个娃没?走心地应声。


    “你们吃糖块吗?”


    “糖?”“糖块?”


    这?回声音都大了点,蔓蔓拿出油纸包里仅剩的两块糖,“吃不?”


    她还?不太?会按人头分?东西,不知道给了别人自个儿就没?吃了。


    妞子说:“掰碎,俺们吃一小块中不中?”


    “中,”虎子说。


    蔓蔓楞楞点头,也跟着喊,“中。”


    掰碎后变成?了好?多?碎渣子,妞子和虎子趁她娘不注意,偷偷捏了小把,忙不迭塞进嘴里。


    宋大花平时管得特别严,尤其是迁徙的路上,压根不让他们拿别人的东西。偷着吃一小搓糖渣子就够让两人心惊肉跳的,剩下的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因着糖渣子,两个七八岁的娃,跟个三岁出头的也能聊到一块去。


    姜青禾要回去之前,他们已经聊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蔓蔓说:“我是娘生出来的。”


    妞子和虎子都摇头,异口同声说:“俺们都是娘从?乌水河里捞起来的伢伢子。”


    “乌水也会生小孩吗?”蔓蔓老好?奇了。


    “会啊,不然俺们从?哪来的,”妞子对自己是从?乌水河捞上来的事深信不疑。


    谁叫她娘总说,伢伢子都是从?河里飘来,她在岸上一捞就捞到两个不省心的。


    蔓蔓被?忽悠住了,她啃着手指头,咋她是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呢。


    回去的路上,她再也忍不住啦,她问:“娘,我是从?河里捞起来的不?”


    姜青禾被?她问得一愣,有点想说对啊。


    但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大人会逗小孩,一度相信自己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不是啊,你在妈妈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才生下来的。”


    “可妞子姐和虎子哥都是从?河里捞出来的,河也会生小宝宝吗?”蔓蔓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


    “可能他们在河里,娘在岸上挑,挑到了就进娘的肚子里,伢伢子都是娘生下来的。”


    蔓蔓不说话,等夜里她翻来覆去不睡觉,趴到姜青禾怀里,用?头拱了拱姜青禾的肚子。


    她想,那么?多?娃娃,妈妈就挑到了她。


    明天要跟虎子哥哥跟妞子姐姐说,他们说的是对的。


    秋天里早晨的白雾浓得像干挤出的羊奶,要等日头爬到山岗才会散去。


    每每这?时候,巴图尔总能把肥和草料送来,那些草料都叠了好?几个草垛子,姜青禾今天推开门,终于没?有肥料和草。


    昨天才见到巴图尔,让他别送了,估摸听进去了。


    她撸起袖子,把昨天没?晒透的萝卜缨又倒挂晒出去。


    挑了篮洗干净的萝卜,她又去拿了把礤子,专门擦丝的,这?玩意很锋利的,她从?小就怕,被?削去过好?几次拇指上的肉。


    现在用?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擦到底,擦出来的萝卜,她要晾在编的竹箩里,晒成?萝卜丝。


    晒成?细细短短微黄的萝卜丝,到时候抓一把,热水注开,萝卜丝就从?干巴变得特别有韧劲,剁碎做萝卜丝饼。


    小小一个,面团糊着萝卜丝,到油锅里炸一炸,表皮金黄酥脆,萝卜丝韧而爽口。南边好?多?人卖这?个,有的会加肉,有的还?会加虾。


    但她觉得就放点小葱末,配萝卜丝那股自带的甜味,就足够了。


    擦完萝卜丝,还?剩下那么?多?没?擦的萝卜根部?,扔掉是绝对做不到的。


    她要晒成?萝卜条。


    萝卜丝跟萝卜条很不相同,一个细细的,另一个就是粗,嚼起来脆脆的。


    晒萝卜条得先切,切成?小拇指粗细,撒把盐腌上一个半时辰,她不知道时间,就等竿子的影子变短撒盐腌萝卜,等到影子渐渐拉长后,再攥紧晒干。


    这?个时候她的院子吊着萝卜缨子,叶子总是最先干的,风一吹就摇,有的晒得太?干了,碎渣子就飘到了蜷缩的萝卜丝里。


    蔓蔓一嗅,她说:“都是萝卜味了。”


    可不是,要是在往湾里走,那股萝卜味就像在这?扎根了似的,小半个月都难以消散。


    这?会儿正是腌萝卜,晒干菜的好?时候。


    当然也是收割稻谷的时候。


    等拔完最后一茬稗子,放掉稻田里的水,饱满而沉甸的谷穗,栓在细杆子稻秸上,满山遍野的黄。


    今年又是个丰实年。


    姜青禾比谁都盼望着收稻子,她想念米饭的味道很久了。


    第26章 面疙瘩


    收稻子要用镰刀割, 而不是?手拔水稻。


    稻谷这一茬能抵春冬两季小麦,大伙指着稻子?换更多的粗粮过冬,不能有丁点抖落在地里。


    这时他们会拿出专门的镰刀,叫禾镰, 形状像弯月, 镰头宽而镰尾窄, 并且刀刃上有一排细密的锯齿。


    禾镰是?从南边传进来的,早些年找打铁匠打一把还得多加点钱,当然现?在也?不便宜,二十个钱一把。


    贵是?真贵,而且年年只用这一季, 不像条镰那么实用,虽说直刃粗重, 可砍柳条子?、酸枣枝、芨芨草特利索;也?不像草镰一年四季都能用上, 割山草、芦苇、茅草贼好使。


    但姜青禾还是?掏了钱, 买了两把, 总不能用笨方法, 比如用手掰下?稻子?上结下?的谷穗。


    收稻子?得?趁早,等四婆家?的鸡叫第二声时, 两人翻身起床, 徐祯去装馍馍, 姜青禾打着哈欠给蔓蔓穿上衣裳, 今天可没人能带她。


    等把拌桶也?给搬到板车上, 车轱辘压过石头子?,夜里听?着刺啦炸响。


    “割稻去阿, 捎俺几?个帮你去,俺跟你说, 一天不下?地浑身不舒坦,”宋大花打开门,麻溜地缠上布包,后头虎子?跟二妞子?垂着头,时不时哈几?声气。


    “就?种了一亩地,也?没出多少稻子?,姐你还是?带着孩子?回去再眯会儿,”姜青禾说。


    宋大花跟她并排走着,一甩头巾说:“俺瞅你有眼缘,乐意给你干活。”


    二妞子?撇嘴,人家?给东西没处还,她娘心里不得?劲嘞。


    姜青禾咋说得?过她那一张嘴,也?就?随她去了,越往湾里走,火光越盛,家?家?户户门前?插了根火把。


    人多嘈杂,拿桶的,还没蒸好馍馍的在那嚷,小娃夜哭,驾车的长长吁一声。


    姜青禾也?就?认出几?个熟的,招呼声,宋大花压根不认识都凑过去唠嗑,“叔你这拌桶好,又敞又深,料子?还不孬嘞。”


    “可不是?,俺这是?枣木…”


    宋大花又起手喊路过的,“婶,这裙袱子?挺别致哈,捡稻粒是?不,捡了就?往兜里装,半点漏不出去。”


    “妹啊还是?你懂,俺跟你唠会儿…”


    徐祯打小就?腼腆,看见?熟人都说不出啥,他叹为观止,问姜青禾,“从东北那地来的?”


    “啥呀,贺旗镇人,到关中闯闯,遭灾了又回来,”姜青禾语气飘忽,一路上就?瞅着宋大花跟那些婆姨处得?跟自家?亲戚似的。


    她来湾里那么久,人还认不全乎哩。


    水稻田前?几?天挖了条排水沟,水田变旱地,偶尔有几?处还软塌塌的,靠田内侧茂密的杂草在开镰收割前?,全部扯光殆尽,田里只留着一簇簇稻子?。


    姜青禾让蔓蔓趴拌桶里,底下?垫了层草垫,自己摸出禾镰下?地,宋大花也?有把,她也?不急着先割,掂了几?株稻穗,又摸了摸有没有秕子?,“挺沉手,这一亩估摸能收个一石。”


    徐婆子?也?这么说过,但水稻本来就?精耕细作,水田肥力又挺好,一石还是?少了点,一石半才差不多。


    湾里水稻有最多出过三石多的,舍得?下?饼肥,就?是?炸过油的枯饼,用胡麻、萝卜、油菜籽饼,要不山里乌桕籽炸出的枯饼,粪肥也?不能少,一层层肥力叠上去,才能出一亩三石多。


    可在后世一亩千斤稻,都已经无人在意。


    而姜青禾还在计较到底能出一石还是?一石半,多五斗省着能吃好几?个月。


    眼下?要紧的是?割稻,禾镰要贴着稻子?底割,宋大花说:“别割那么老高,扎脚。”


    她跟头牛犊似的,哪怕雾气蒙蒙,在田里都能自如穿行,姜青禾才刚起个头,人家?割到了底。


    宋大花正在那用草根捆稻子?,交叉拧转,绾在一块稻子?就?不会散架。


    拎着捆稻子?跟拎棉花似的,走过来半点不喘,跟虎妞是?一个道上的人。


    宋大花拉开羊皮水囊上的塞,怼着嘴灌了几?口,她听?着四周禾镰割过稻子?的声说:“等稻子?晒完,粮客就?来了。”


    “你咋晓得?的,”姜青禾纳了闷了,她也?没比别人多长张嘴啊。


    “这不唠唠大伙说的,嫩咋混滴,”宋大花手起刀落割稻子?,边割边说:“都给支湾边缘头了,不去活络,啥好事都轮不上。”


    “还能有啥好事,”姜青禾这一排稻子?终于割到了头,坐在田垄上呼哧呼哧喘气。


    宋大花哼一声,问她,“那官田收红花你去了没?”


    姜青禾都不知道有这事,宋大花把镰刀一别腰上,两手拍的直响,“喏俺就?知道,你等着。”


    “我等着啥?”


    “等着入冬烟叶撕筋的活阿,俺可得?把这个活给俺们俩撕下?来,一天挣十来个钱,俺都给攒着。”


    “那土房俺迟早给它换成青砖大瓦房,盖上好的炕,磊一屋的柴。等晚些俺还要去拉沙改土,那一大片地都得?种上,来年俺要种出两石多的稻子?,”宋大花整个人活络得?不行,冲着钱奔着粮食,她特别有兴头,浑身的劲压根使不完。


    姜青禾楞楞点头,割稻子?的手速慢了下?来,她内心萦绕着说不出来的滋味。


    其实说实话,姜青禾自从穿越到这里后,虽然看似忙里忙外,手拿把掐,试图让自己的生活变好。


    但她压根没融入湾里的生活,哪怕说着方言,她也?从来不说俺,不愿意总是?裹着头巾。也?不太愿意跟湾里人打交道,跟谁都挺热情挺来劲,但交情也?就?这样?,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她无比怀念现?代的生活,嘴上不说,心里总是?忍不住做点对比,她习惯不了旱厕,她不喜欢用粗砺的草纸,更不愿意总是?睡土炕,她习惯了睡床。


    她怀念柔软的被子?,怀念只要拧开就?会流出来的水,而不是?用点水都特省,洗澡成了奢侈。


    更不喜欢总是?吃馍馍,吃粗粮,和顿顿少油少盐少糖的饭,她喜欢吃米饭,□□细粮,也?不想娃吃一顿肉都觉得?像是?过年。


    她没那么热爱土地,什么开荒种田,其实她只喜欢便利的生活下?,那片别人耕种着,充满生机的农田。


    到了这里,天干风吹日晒,她已经都有很久没从镜子?里看过自己的脸,皮肤一天黑似一天,手指更是?充满大大小小的伤口,粗糙得?像树皮。


    说白了,到这里的半年,她压根没振作起来过,有种面向?太阳内里腐烂的感觉。


    做什么都像赶鸭子?上架,被荒地赶着,要上肥要深耕要上种,被时令赶着,这个节气种什么,那个节气种什么。


    连挣钱也?是?啊,草帽不适合就?不再做,别人说请她去当歇家?,她下?意识地想先拒绝。


    姜青禾觉得?自己只是?把这里当做落脚地,而不是?家?乡,她更像背井离乡打工的人,每天做着数不完的活,可深夜里想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


    可是?,回不去了。


    她垂下?头,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问,“那姐,你们在关中住了那么久,想想也?有啥割舍不下?的,咋就?回到这了呢?”


    “咋没割舍不下?的,哭都哭过,争都争过,人这命不就?这样?。


    当初俺在镇上支了个铺子?,真是?老赚钱了,街坊邻里哪哪都好,俺还能给虎子?和妞子?三天吃一顿肉,喝一碗奶。”


    宋大花语气释然,“可老天爷的事俺们哪晓得?,发了场大水,那淹的,俺的铺子?房子?,钱全都没了。”


    “妹子?也?不怕你笑话,当时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叫老天爷把俺的东西都还给俺。”


    “可后头也?想明白了,俺还有条命,岁数又轻,咬着牙肯干,到哪不能再把日子?把体?面给挣回来。”


    人呐,有时就?缺乏从头再来的勇气。


    此时日头穿破了雾气,姜青禾背着光,她看了眼面朝日头的宋大花,那样?横生皱纹的脸上,有着年轻蓬勃的朝气。


    “人到哪不是?过日子?,俺刚到关中的时候,啥话也?听?不懂,别人也?不搭理你。没地方住,就?窝那墙根底下?。”


    “怕包袱被别人抢了,整夜整夜不睡觉,俺跟俺男人真是?吃足了苦头,可到这里还能听?得?懂话,还有田地分给你,水田能种稻,就?算是?荒地咋了,只要肯上肥,俺啥不能种。”


    宋大花说话干活两不误,一大片稻田割完,扭头一看三个娃蹲在那里玩癞呱子?,她掐着腰喊:“虎子?,妞子?,领着妹娃子?来拾稻粒子?,也?不怕自个儿变成癞呱子?。”


    姜青禾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姐,他们拾的稻粒你全给拿回去,到时候再给你拿一斗的稻子?,你觉得?成不?”


    “这可不兴说玩话,俺当着了,”宋大花傻的才会把粮食往外推,但她也?说:“给五升吧,一斗太多了,地里的俺是?真捡阿,保证给捡的一点不掉。”


    “捡吧捡吧。”


    宋大花喊:“你俩捡仔细着点,捡满一袋就?有你们一口饭吃,捡不完还吃灰面馍馍。”


    虎子?:“不想吃。”


    妞子?说:“啥灰面馍馍,干死噎活的。”


    蔓蔓跪在地上,麦粒子?太小了,她趴着捡的,脸都快贴到地面了,她扭头问:“啥是?干死噎活?”


    妞子?没说话,给她做了个砰砰拍自己胸脯,往上翻白眼的表情,然后说:“懂了不?”


    “噢,”蔓蔓点头,还是?没懂。


    她捡着捡着,就?不想捡了,跑过去趴在别人家?的田垄边,看别人割稻子?,突然问:“伯伯,你家?咋没有娃来捡嘞?”


    “还没收完哩,等收完就?有娃来捡了,”大伯擦着汗笑眯眯回她。


    “我们能捡不?”


    “你捡了,那俺孙娃来,没得?捡能去你家?捡不?”


    蔓蔓摇头,“我家?有人捡了。”


    她拍拍胸脯,跑回去跟二妞子?说:“好险。”


    “好险啥?”二妞子?捡的正起劲。


    “忘了,”蔓蔓说的理直气壮。


    二妞子?跟虎子?悄悄说:“娘让俺们多让着点妹妹,是?该多让着点。”


    “她是?只小糊涂虫。”


    虎子?嘎嘎乐,稻粒子?都抖了好几?颗。


    蔓蔓闲不住,又跑去看徐祯拎着把稻谷,对着拌桶左一下?,右一下?打谷,飞扬出的谷粒大半进了桶里,还有不少溅了出去。


    麦子?得?拉到专门的打谷场去,可稻子?一是?水田沟多,高高低低不平坦,车拉不进来,不好运。


    二是?耗损多,路上运的时候,太熟的稻粒子?落进草里,想拾都拾不起来。


    各家?基本是?把拌桶拎进来,在自家?田场打完谷,毛口袋一袋袋背出去,运到戈壁滩那的晒场晒谷。


    水田少,每家?每户也?只有一亩,不像荒地只要愿意开荒,哪里都能种。


    全家?齐上阵,一天也?就?收完了,剩下?的稻粒明天再来拾个半天。


    等日头渐渐西斜,姜青禾牵着毛口袋,徐祯拿着三角斜面的畚箕往里倒稻子?,扬起一层灰。


    这时虎妮从另一片田拎着镰刀过来,两颊通红,离得?老远就?喊:“割完了不?俺家?收利索了,俺娘催着让俺过来瞧瞧。”


    “收完了,”姜青禾喊,“晚上我这吃饭。”


    她又跟宋大花说:“姐你也?来吃。”


    宋大花跟虎妮异口同?声地问,“吃啥?”


    “吃面疙瘩。”


    面糊姜青禾是?回去后现?搅的,她学过很多种方法,有直接和成面糊,烧一锅滚水,倒进锅里快速搅拌,面糊在滚水中分开又聚拢,凝结成块后大大小小都有。


    大的跟枣似的,小的能缩到黄豆那样?,放一把嫩菜,吃到肚子?里囫囵一碗汤。


    她不喜欢这种,太大的面疙瘩极有可能没熟,一嚼有股粉芯子?感。


    也?有和成光滑的面团,一点点揪到面汤里,姜青禾就?直接用勺子?刮,一小团散在锅里,萝卜丝、肉沫子?再加把菜,烫到面皮光滑就?能捞起。


    宋大花没喊她男人来,哪有拖家?带口上人家?吃白面的,从她口中剩下?点匀给他就?得?了。


    “白面,还是?头茬面,哎呦,俺这嘴还能吃得?上这口,”宋大花没吃就?开夸。


    四婆哈哈笑,“谁叫她亏啥都亏不了自个儿的嘴。”


    虎妮吸溜着,“好吃不就?得?了,娘,你明儿也?做一回。”


    “吃吃吃,就?知道吃,败家?玩意,”四婆挤兑她。


    小草偷偷跟蔓蔓说:“俺婆老是?这样?骂俺娘,憨货,败家?玩意,个倒灶的东西。”


    她也?不知道啥意思,觉得?好玩就?学了。


    蔓蔓歪头,二妞子?和虎子?听?得?一脸牙碜,她/他娘也?这么骂他们。


    秋收第一日,大家?伙有凳坐凳,没凳蹲着,和和美美吃了顿面疙瘩。


    散伙后姜青禾突然靠在徐祯肩头上,手环住他的腰,徐祯正在抹灶台,温声问:“累了?你先去睡。”


    “不是?,”姜青禾站直身子?,环顾着这间小屋,之?前?觉得?凑活着也?能过去。


    现?在认真打量了一遍,黄土墙上有不少裂口,粉末掉在地板上总也?扫不干净,就?算徐祯天天扫,每天都有新的掉落下?来。


    袋子?乱七八糟地挂在墙上,墙边堆叠着农用具,窗子?糊的麻纸也?被吹黄了,整间屋子?一到日头落下?就?变得?特别昏暗,低矮而又逼仄。


    睡觉的那间屋子?,大是?挺大的,除了土炕外,连个窗户都没有。


    在此之?前?,姜青禾也?想过要换一种居住环境,但她想着也?许哪一天能回去。


    现?在看,只有落地扎根,奔向?更好的生活。


    “等开春,我们重新起一座房子?,没钱就?攒嘛,青砖啥的就?先缓缓。”


    徐祯没有说话,眼神沉默而温柔,姜青禾继续说:“我们可以自己造一座木屋,你画个建筑图纸出来,要用的树我们俩一起去山里砍,一点点造。”


    “感觉大花姐都比我有志气多了,她一开口就?说要造个青砖大瓦房,”姜青禾说。


    “木屋也?很好,”徐祯一遍遍顺着她的脊背,后面两个人挨着坐在在一起。


    徐祯不用问,他哪能读不懂她的眼神,他都知道。


    其实不只姜青禾,徐祯也?总有种每天行走在棉花上的不踏实感,好像突然失去了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


    不再一辈子?都朝着房子?车子?,孩子?上学结婚那套流程,走完按部就?班的人生后,也?会迷茫。


    姜青禾说:“还得?养一群鸡,一群鸭,每天都有鸡鸭蛋吃,给蔓蔓蒸鸡蛋羹,做鸡蛋糕。”


    “给你吃鸡肉喝鸡汤,”徐祯补充。


    “今年土地肥力不够,只能种麦子?,”姜青禾想着,“明年我们要种软糜子?,种一地的甜菜,可以熬糖,给你种一茬辣椒,熬好多焦辣子?,天天蘸馍馍吃。”


    徐祯说:“明年要弄更多的肥,叫稻田长出两石的粮,隔几?天就?能吃一顿米饭。”


    “今年省着点吃,今年过冬要攒点肉,猪肉羊肉,到时候我们吃几?顿好的,涮锅子?,羊肉烩菜,炖肘子?。”


    两人努力说着对今年和明年的期许,确立一个个目标,每一个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动力。


    那是?平凡而普通的人,热爱生活的方式。


    姜青禾说:“那就?在这里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


    至于那些再也?不会谈起的话题,比如后世,比如穿越,又或者?是?优越的生活,那些造成落差的对比,就?留在今天。


    姜青禾难得?俏皮地说:“但我还是?不会说俺。”


    因为总是?说塞北方言,有时候私底下?说起普通话都会卡壳,她害怕自己彻底融入后,完全忘记以前?。


    “那我也?不说。”


    至少留下?点印记,好叫他们自己知道,来时的路在哪。


    不要忘记。


    第27章 大米饭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来, 肚里垫了两个馒头,灶膛里煨着火,泡一锅滚水洗脸,现在这天凉水开始冻手。


    徐祯从后头的仓房里扛着两条晒凳出来, 姜青禾则搬出杉板, 一条条架在凳上, 再摊开一张芦苇粗杆编的席子。


    苇席编得很糙,还要铺一领高粱蔑,这些原本是湾里人在院子里晒麦子用的,正巧现在用来晒谷。


    本来要去戈壁滩晒的,但在那晒一天都要人守着, 实在不方便。


    姜青禾就?把?前院移出来,晒到干瘪的萝卜丝装进换来的油布口袋里, 萝卜缨子用草绳一捆一把?系好, 盘着放到瓦罐里, 油纸按在瓶口处, 绳子缠几?圈。


    萝卜条晒的刚刚好, 姜青禾收拣到大口圆罐里,晒了不少, 两大罐都装满了。


    这些收完, 前院空了, 晒凳摆得满满当当, 红黄格纵横交错的高粱蔑上, 铺满金黄的谷粒。


    姜青禾弯腰把?很明显的杂草,碎石子, 稻草杆子给挑走,到时候谷子还得过筛几?遍。


    她还没学会用铲子扬稻子, 做不到一把?将稻子高高扬起,让杂草被风带走,碎石子落在地下。


    只能先一点点挑,今年稻田出了一石三的稻子,这一石三还是?少了点,连前院都没晒满。


    除去给宋大花那?半斗外?,剩下的稻子,姜青禾跟徐祯商量,出六斗的稻子换粗粮,其他留着自己吃 。


    比往日不同,看着汗水浇灌过的稻子,她此时竟也期盼粮客的到来。


    粮客一般都得等晒完谷后,才赶一群驮着粗粮口袋的毛驴,背上缠着升斗进湾。


    他不收没晒或是?没晒好的稻子,因为没晒足日头的稻子含水较多,闷着就?容易霉变,还容易发芽,只有彻底晒透的稻子才好储藏。


    等待粮客进湾前,姜青禾缠起头巾,拿上粪桶,拎着粪勺到荒地去给大白菜上肥。


    头伏萝卜二伏菜,二伏天种下去的白菜从一株株幼苗,长到现在已经包心了,包心的白菜得追肥。


    这荒地的土板结得厉害,不松不壤,实在不太适合种白菜,那?种大而卷叶子多的,姜青禾没种出来,这片地里全是?缩着长的白菜。


    叫以前她就?会怀念后世的娃娃菜,又或者是?杆子少叶片多,吃着又甜又爽口的大白菜。


    可现在她会想,能在这样贫瘠没有多少肥力的土上,长出白菜来已经不孬了,小就?小点吧。


    她沿着根部一点点上肥,上完肥后还得浇透水,菜地里味道并不好闻。可望着荒地上,长出来一株株白绿的大白菜,此时也有了种奇异的满足感。


    这是?她和徐祯忙里忙外?,一瓢水一泼肥不断种出来的。


    她有点能在繁忙的农事里,找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富足感,可惜还有点少。


    上完肥又挨株看看有没有虫眼后,姜青禾拎着两个桶往回?走,在离苞谷地不远的地方遇到了土长。


    要是?以前,她只会点头或是?打个招呼,也不会多上去攀谈什么,可今天她犹豫再三后走上前。


    “土长,你来看苞谷阿?”姜青禾说完,觉得自己像是?没话找话尬聊。


    土长没有摆出一副死?羊脸,面部柔和点头说:“今年苞谷种下去晚,稻子收了它还没熟透,俺来瞧瞧。”


    这还是?两人除开姜青禾到湾里来,第一次能聊几?句。


    本来话到这就?该结束了,姜青禾应该走人,可她愣是?没走,落后土长一步,搓着手指头把?想说的话给说出来。


    “这苞谷、谷子啥收了,是?不是?就?要农闲,”


    “咋,”土长站定,“有啥话就?说。”


    她语气没那?么强硬,“你进湾里来,户籍也上了,就?是?湾里的人。俺管着湾里大事小事,你住的又远,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别扭捏,想说就?说。”


    “我想问问,湾里有啥活能给我做的不?”姜青禾放下桶,也像是?放下她自己的害臊说:“我识得字,也能写字,编绳纺线啥的也利索,做吃食也有一手,虽说油盐耗了点,不过要是?湾里有啥事要烧菜,我会省着点的。”


    土长没说话,她想着这半年来姜青禾的举止。说实话,当初镇里要她去接人下来开荒,她是?很不情愿的,尤其那?一家三口长得细秀,跟湾里压根融不到一块去。


    当时湾里空房也有不少,拾掇出来就?能住,可她还是?给人撵到最偏的东头。


    那?时她满肚子考量,一怕这一家不安分,进湾里来把?淳朴的风气给带坏。南边阿,那?对湾里人来说,是?遍地稻子,顿顿白米,精良细货都不缺的地方。


    南边来的人见识也高,说话间难免会透露出优越,而湾里人世代?生活在山洼子里,又没有见识,哪怕只是?描绘出来的富贵生活都会迷花人的眼,会增长不平衡的欲望。


    二来,土长也知道,湾里好些婆姨懒汉嘴多犯贱,刚来啥不懂的人就?跟他们处在一块,日日被揪着说嘴,到最后谁也受不了。


    还不如就?让他们过自己的小日子,只是?她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做对。


    可这半年多瞧下来,她发现姜青禾一家是?真安分,半点不提她曾经在南边的日子。


    “坐会儿,”土长用要跨马的架势撩起下摆,随意坐在干草团上,“其实有个活,俺想找人帮俺。”


    “可王盛说让俺来找你,你帮西?头那?蒙人当过歇家?”


    姜青禾把?粪桶拿远好些,才跑回?来坐在地上拢着腿,想了想王盛是?谁,脑中出现个小胡子小眼的人。


    她阿了声说:“误打误撞,找我帮忙也就?去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可王盛那?人多会描补,在他的嘴下,姜青禾能说又会道,压得驼队只能乖乖照办,后头认不出人来记不了账还得请她帮忙。


    虽然?土长知道王盛那?张嘴惯会添油加醋,时时念叨,她也有点动摇。


    “粮客进湾收粮这事你晓得不?”


    姜青禾点头,土长继续说:“那?帮孙子太细碎了。”


    其实她更想骂嘴是?个蜜罐罐,心是?个蛆窝窝。


    “一斗稻换两斗半的麦子,四斗给个尖的硬糜子,三斗的荞麦,”土长皱眉,“要是?正经换也就?算了,年年都吃他们的暗亏。”


    啥新?粮里掺陈粮,装好的粮底下有一堆沙…


    “那?就?另寻条路子,找别的粮客换,”姜青禾她想了想说。


    土长说:“咋没找过,一听是?春山湾里头,以为俺们都没见识,压价压得更低。”


    她说着看向姜青禾,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有着莫名的情绪,“俺想请你试试。”


    “给湾里人找条新?的路子出来。”


    “真能成的话,俺从湾里支百个麻钱给你,再出一斗稻子,一石麦子,其他有想要的,你可以说。”


    姜青禾可耻地心动了,她现在心动的底线很低,并且第一反应是?答应,而不是?退缩。但她摇头,“这件事办成,湾里给我头驴要不骡子,成不?”


    当然?要是?牛更好,可有一头驴或骡子也能省事不少,等秋分种麦前深耕土地,就?不需要再拉着厚重的犁头,磨得肩膀鲜血淋漓,最后换锄头一点点挖。


    “成,只要你能找到个实诚的,但收粮的价要比俺说的高。”


    两人起身?,姜青禾跟土长再三强调,她不一定能找到也保证不了,但她愿意去努力,就?算不为了更好的生活,也为了能替代?两人的那?头牲畜阿。


    “不强求,反正还有个兜底的。”


    能找个新?的最好,不能找就?拉倒。


    等土长都快走到岔路口了,姜青禾又追上去问,“我们想开春起座木屋,山里的树能砍老些不?”


    之前都是?砍几?棵,小打小闹湾里不管,可真要是?砍一大片,土长估计得抡起她硬得跟石头一样的拳头锤人。


    “砍老些不成,之后还得往上头种树苗子,你们趁深秋冬闲走远一趟,去贺旗山那?里砍。”


    说完土长就?走了,而姜青禾抬头看那?座伫立在远处,遥远而庞大的山脉,得穿过平西?草原才能到达。


    而她现在就?得去一趟平西?草原,之前的驼队还没走,带来的羊肉都成风干肉好久了,他们还驻扎在草原上。


    姜青禾回?去换衣裳,灶房里弥漫一股蒸菜干的香气,徐祯的梅干菜已经进行?到第三次复蒸,这次蒸完拿出去晾干,梅干菜就?好了。


    她给对襟袄纽上扣子的时候,徐祯扒在门边说:“真不要我跟着去?”


    “我自个儿去一趟,很快就?回?,”姜青禾给他身?上加担子,“你走了以后,这些谷谁收,蔓蔓谁看,还有你的干菜。”


    徐祯学着蔓蔓那?样“噢”了声,蔓蔓跑过来说:“我去行?不?”


    “不行?。”


    父女?俩这一刻的表情如出一辙,垂头丧气。


    姜青禾暂时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也不管两人了,拿过徐祯给她蒸的菜包子,她背上一小袋谷粒,摆手,“很快就?回?。”


    正巧虎妮在外?头喊她,“禾姐,你快些。”


    “来了来了,祯阿你晚上来接我,”姜青禾一屁股坐上车,又喊了一嗓子。


    徐祯和蔓蔓站在柳条子目送她远去,他高高应一声,又跟蔓蔓说:“菜包子你吃不?”


    “吃,”蔓蔓馋得直吸溜。


    父女?俩难得的伤感,都没超过一分钟。


    至于姜青禾,路上吃的那?两个菜包子,都要叫虎妮给她全颠下来吐干净。


    到地方时,她趴在车板上,一脸菜色,下来揉着自个儿的屁股,一瘸一拐走过去。


    虎妮嚼着菜包子,她喊:“晚点俺还来接你阿。”


    “别——”,姜青禾差点没喊破音,“你让徐祯来接我。”


    她的屁股暂时没那?么早想退休。


    她话还没说话,虎妮赶的大轱辘车嗖得飞了出去,可谓是?风驰电掣。


    姜青禾走到驼队扎的帐篷时,骆驼客在捆扎草料,除了草原上的牧草,他们还去了北海子收割碱蓬子,充满盐碱的碱蓬子是?冬季结冰,没办法让牲畜舔食盐碱土时的救济草料。


    而那?批骆驼则被带到更远的地方吃草去了。


    从夏末到秋中旬这段地上,骆驼得喂到膘肥,等它们全身?换完毛,长出一层新?绒毛后,晚秋才能起场运货。


    不然?到冬季骆驼羸瘦,没有鲜草只能喂干草的日子,骆驼又要运货,那?时候很容易死?在路上。


    骑马先生领姜青禾进帐篷时说:“草场的牧民也不会赶俺们走,就?留在这儿再多吃几?日。”


    领头的对当时那?件事也看开了,他对姜青禾的到来,虽然?没有骑马先生的热情,可也表示欢迎。


    欢迎的方式就?是?问姜青禾,“肉干吃不?”


    “骆驼奶喝不?”


    “那?酒呢?”


    在姜青禾表示拒绝后,他自己嚼着肉干,喝一口骆驼奶,再抿一口马奶酒,才跟刚睡醒了一样问,“你说来这找俺们干啥?”


    “人老了,记性不好。”


    姜青禾怀疑他绝对是?报复,又耐着性子说:“你们驼队晚点起场往哪走?要换的货都选好了,稻子你们收不收,不要钱,要粗粮换。”


    “你见过南边的稻子不,想来你”领头的右手将酒杯底磕在桌子上,准备来一番大吹特?吹。


    姜青禾直接一记绝杀,“我就?是?南边来的。”


    “阿,哈,你也真是?的,这也不早点说,”领头的干笑,他爹的又失策了。


    骑马先生觉得不该放任这蠢货说话,他揽过话茬子,“贺旗镇种稻二十?几?年,稻谷肯定比不了南方百来年筛出来的粮种。”


    “俺们从南方拿货会捎上粮食,可一进入塞北的关口,只会换皮货、羊肉干、水烟、羊毛这些,麦子也会收点,往南的路上有人会要。”


    “稻子是?精白米,价贵,没哪几?户人家吃得起,边陲几?个镇也就?贺旗镇富庶些,更远的地方,种的是?麦子,可年年吃的是?黑面馍馍。”


    “从这运去到南边,稻子淋雨会发芽,而且太重了,晚秋骆驼起场最好保存膘肥,这实在不划算。”


    姜青禾捧着杯热茶缓缓点头,人家说得委婉,她也听出来了。


    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锤子买卖,她把?拿来的稻子解开袋口放在桌上,“我是?不觉得这里的稻子,比起南边来就?差太多的。”


    “不然?也不会被当做贡米,这些都是?贡米稻出来的粮种。”


    颗粒短,谷粒饱满,虽然?剥开并不是?那?么莹白,那?也称得上一句尚可。


    “至于你们说得没办法运输,我瞧你们运货都是?骆驼扛着,这样确实长途跋涉,跨山过河更方便。”


    “你们就?没有考虑安个车座,就?跟牧民那?样的勒勒车,沼泽、谷地、草原都能用,怕下雨就?再安几?个木棚,保证雨也淋不着。”


    姜青禾越说越兴奋,她终于生出来自现代?知识储备能用的感觉,掏出包袱里带的炭笔和瓤瓤子,三两下简洁明了地画出一顶帐篷类似的。


    “要是?你们怕下雨骆驼安不下,你用这个,安四根木棍,上面用油毡布盖着,想用就?支开,不用就?收起来,也不耽误事。”


    她参考了后世买卖人家常用的遮阳伞,能折叠的不占地方,至于徐祯能不能摸索出来,她心虚地想,应该能的吧。


    “有了我说的这些,你们路上能运的货物不就?多些,下雨也不用急急再找地方避雨,稻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两个人对稻子没有啥兴趣,反而对她说的勒勒车式棚子,和那?个折叠能用的伞有点兴趣。


    “这不就?是?比油纸伞大点的伞,要是?你们有的话,拿来俺瞧瞧,好用我们收几?把?,稻子真不行?。”骑马先生说。


    领头的站起来说:“那?伞有不,俺跟你回?去瞧瞧。”


    姜青禾讪笑,“还没做。”


    对面两人一副啥,你说啥?还没做的东西?你说啥?


    “不过你们明天晚上可以来东头,那?间草屋看见过不,来尝尝这新?出来的大米,跟南边的口感不一样,尝尝再说。”


    “行?啊,”这回?两人异口同声答应,有白米饭吃不去吃,都是?傻子。


    最后姜青禾背着包裹出来,倒也不懊恼,边走边琢磨到底咋能把?粮给换出去。


    其实就?算能换给驼队,也就?是?暂时的,这路子压根不稳。


    她愁哇,她的骡子咋才能搞到手。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后面有人喊她都没听见,都兰都快把?手摇出残影来,一声喊得比一声响。


    姜青禾才猛地回?头,小跑迎上去,“啊呀,刚才没听见。”


    都兰双脸红扑扑的,眼神晶亮亮的,“刚想你来着,上次说给额剪秋毛,还记得不。”


    “没忘哩,地里事情忙着,现在就?剪?”姜青禾看着天还早,她开始撸袖子摆架势。


    “不不不,”都兰忙摁住她的手,又揪着草叶子绕手指,才不好意思?说:“你们湾里不是?收了稻子,额想换一点。用羊毛换成不?”


    “听人说米粉搅的糊糊好,想换点给琪琪格补补。”


    “行?啊,你想咋换?”


    姜青禾这时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稻子换不出去,大米磨成的米粉成不成?


    其实要是?能做成米线更好,可粳米除了熬粥煮饭磨成米粉糊糊外?,她也想不出能做啥。


    做米线要用籼米,打年糕和糍粑得是?糯米,粳米不掺点其他东西?,都折腾不出花样来。


    她把?注意力放回?都兰身?上,都兰比了两个手指头,“一斤半羊毛一斗稻子?”


    一头羊产得羊毛最多也就?小半斤,她也才十?头羊,还得交羊毛税,再多就?是?添点奶制品了。


    “一斤羊毛半斤奶干,”姜青禾做了让步。


    “行?,额啥时候去拿?”


    “明天晚上成不,你叫上巴图尔,来我家吃白米饭。”


    都兰当即摆手,连连摇头,姜青禾想着反正请两个也是?请,再请两个也可以。


    就?是?不知道损失的这点米饭,土长会不会补给她。


    她现在太穷了。


    姜青禾拉着她又去见巴图尔,人家正在守着那?群大尾羊,看它们吃草,脸上尽是?老父亲的笑。


    他准备开春暖和点,就?开始着手配种的事情。


    听到姜青禾让他去吃饭,他先是?拒绝,拒绝不过又想着带什么上门呢。


    最后徐祯赶着车来接姜青禾时,他也没想出来。


    姜青禾颇为心累地挨着徐祯的背,她声音疲累地说:“想不出来新?的路能卖出去。”


    “那?不想,能卖出更高的价就?卖,卖不出去就?换条路子赚钱,”徐祯说。


    姜青禾也没有高兴起来,她在通往想象的生活上,开始有点急躁。


    有时候也会可惜自己那?半年错过的,春天没有摘的野菜,夏天进山没采的毛桃和山樱桃,芒种时没下种的土豆,没种上的番薯…


    徐祯拉住马骡子,让它停下来,将带来的长木条插在地上,将缰绳拴在上面。


    然?后他向姜青禾伸出手,微笑着说:“那?就?来打个滚吧。”


    以前姜青禾烦躁时就?喜欢在床上打滚,现在换成了土炕,打不了滚,头没那?么炕没铁。


    姜青禾跳下来说:“神经。”


    但她暂时没打滚,就?和徐祯两个人静静躺在草地上,看白云滚滚。飞过一群一群南迁的大雁,远处有空灵的鸟叫,混杂着牧人赶羊的号子和羊群的哼鸣。


    秋天的草场蟋蟀蚂蚱还是?很多,草芽不再新?绿,草顶渐渐枯黄,可是?还有来自土地的味道,很浓的青草味。


    就?这样放松不说话,不去想开春的房子能不能造起来,不去想换不出的稻子,也不去想错过那?么多茬的粮食。


    静静躺一会儿就?很好。


    徐祯突然?往旁边滚了一圈,头发上还沾着草屑,他咧着嘴笑,“真的不滚吗?”


    “滚,”姜青禾状似回?答,又状似骂人。


    两人真的在没有人看见的草场滚了好几?圈,咕噜咕噜地滚,压过一片片草地,最后停下来时,浑身?沾满了草屑,两个人哈哈大笑给对方身?上拍打,又抱在一起。


    赶着车离开这片草地时,两个人还在笑,那?种突然?看破,从内心涌起的笑容。


    直到面对蔓蔓,两个人不敢笑得那?么开心,打滚可是?她最喜欢做的事呀。


    蔓蔓才不是?这样想的,“我最喜欢吃。”


    “我想吃饭饭了。”


    “明天晚上吃。”


    这两天天气实在太好,稻谷基本晒得差不多,姜青禾只舂了半袋子稻米,其他的还是?收拢回?袋子里,等着明天再晾晒一天就?能收仓。


    舂好的米,筛了又筛,放在锅里煮,灶火始终不敢太大,生怕烧糊了。


    对待这一锅新?米熬的米饭,一家三口都很虔诚,守着走也不走。


    等白气缓缓蒸腾,锅里水扑腾的声音一点点小了,姜青禾掀起木盖子,一锅白腾腾的米饭。


    “吃,我吃,”蔓蔓伸长脖子,扒着灶台边想要尝。


    “先尝一点,”姜青禾抑制住激动,这锅米饭煮的并不算完美,可当吃到嘴里,又软又黏的口感,差点想让人落泪。


    这一口饭,从二月等到了秋九月,走过了七个月漫长的时间。


    第28章 红烧肉


    米饭放的水少, 上?头的米熟了?,底下就结了层焦黄的锅巴。


    沿边铲下来,翻转折面,铲几下, 蔓蔓得到了一小块锅巴, 她?两只手捧着, 锅巴有?咬劲,韧而不脆,她用牙顺边一点点啃。


    “最好炸一炸,撒点椒盐,”姜青禾说, 她并不喜欢锅巴蘸白糖。


    徐祯递过来一个罐子,他说:“撒点胡麻盐, 炸的话就算了?, 费油。”


    这里的油最便?宜的是羊油, 其次是猪油, 牛油不多见, 油菜籽榨的油叫清油。清油一壶要五十个?钱,芝麻油更贵。


    姜青禾当然不舍得用来炸锅巴, 撕下一块锅巴, 撒一点点胡麻盐, 吃起来味道?跟椒盐差不多。


    胡麻不是芝麻, 是亚麻。八九月收了?胡麻取种, 胡麻籽小火焙熟烤干,加盐磨成粉, 湾里人?常用它抹面皮上?做卷子?馅,口感咸鲜。


    锅巴吃完后, 炉子?上?煨的砂锅也咕咕沸腾,里头炖的红烧肉,五花三层的。已经炖软了?,筷子?能哧地一声,直接从皮穿透底下的瘦肉。


    在镇上?买点猪肉也不容易,瘦肉和肥肉价不相同,她?也理解,大伙都喜欢肥的能熬油。可五花瘦中带点肥,比肥肉要贵上?两个?钱,排骨也贵,猪屠家说骨头还能剃下来熬个?汤,两样?东西一样?价,自然贵。


    姜青禾只买了?一长条五花,一大半切了?大块炖红烧肉,另外留下一点肥多瘦肉少的,徐祯要做梅干菜烧肉。


    五花切块煸油,煸到瘦肉有?点焦,下锅煮半熟,放泡开的梅干菜接着炖,炖到小火收汁,梅干菜裹着五花肉,红腻亮透的色泽。


    小孩总是有?特权,能在菜开盘前尝一块,红烧肉的酱汁黏在蔓蔓的脸上?,她?很?认真地嚼着肉说:“我能吃三碗饭饭!”


    姜青禾将肉倒扣在深底的盘里说:“你吃十碗。”


    “十碗,”蔓蔓掰着指头数了?又数,才很?认真地说:“我吃不完。”


    她?的肚子?最多最多能塞下三碗啦。


    等姜青禾把菜摆好,饭打散盛在木盆里,门外有?人?喊,蔓蔓嗖得迈过门槛跑出去。


    领头的进门就夸,“你家娃真活泛。”


    “昂,我棒,”蔓蔓听得懂夸奖,她?一点没?害臊地应声。


    逗得领头哈哈大笑。


    都兰和巴图尔是在两人?之后到的,都稍显局促,都兰手里拎着一袋子?羊毛,又提着沉甸甸往下垂的奶制品,一股脑塞给姜青禾。


    巴图尔手上?拿着个?篮子?,里头装了?一锅水煮羊肉,他往外掏时说:“野韭菜花长成了?,韭菜花酱腌了?,不舍得宰羊,就买了?块肉煮了?。”


    韭菜花酱抹羊肉上?,羊肉本来就有?咸味,再来点绿稠稠,香喷喷的酱汁,抹一把,进嘴鲜香直往喉头涌,不过也很?容易有?味。


    姜青禾晚点去给都兰剪秋毛,也得采上?一点,熬几罐,到时候冬天?窝屋里,打火锅炉子?的时候,卷几片羊肉蘸韭菜花酱。肥厚的羊肉片,得配天?然的蘸料。


    这时领头的说:“有?白米还有?肉,俺带了?两瓶酒,咱喝一口哈。”


    姜青禾推徐祯,“诺,你陪着喝。”


    她?和都兰蔓蔓单独一桌,不陪喝酒,她?们就喝汤。本来说让四婆几个?也来吃点,几人?都不肯来。


    “那我喝一点,”徐祯头疼,被领头的拉过去,先给倒了?满满一杯酒。


    他就沾了?点,姜青禾说:“先吃菜吃肉哈。”


    除了?红烧肉、梅干菜烧肉,她?还炒了?盘萝卜缨子?,开了?罐之前腌的沙葱,全是下饭菜。


    红烧肉配白米饭是一绝,一块肉一点酱汁拌在饭里,先吃皮后配饭,可把蔓蔓吃美了?,她?喊:“还要肉肉和饭饭。”


    尤其刚出来的新米,晾晒后舂出来的,米粒虽然小,可颗颗分明,糯得可以,一点都不牙碜。


    男的吃肉扒饭喝酒,领头的自个?儿就灌了?半瓶,他喝飘了?,脑子?也不清明,只觉得人?家拿好菜好肉招待,连白米饭都上?了?。


    一拍桌子?,嘴巴控制不住秃噜出来,“妹啊,俺给你找条路子?,俺镇里有?认识的粮商。”


    骑马先生没?拦住,他也说:“吃人?的嘴软,稻子?俺们不收,粮商俺们也有?熟的,看你们想咋换价了?。”


    吃人?的嘴软,吃白米嘴更软,吃红烧肉嘴都飞了?,啥话都能应承出去。


    “哥你给问问,一斗稻能换三斗半麦子?不,要新麦,要是上?年的麦子?得四斗半,要不就五斗硬糜子?。”


    这换价也不是姜青禾瞎喊的,她?昨天?又跑去问土长,啥换价能接受,两个?人?是商量不好的,还叫了?几个?叔伯婆姨一起商讨了?番。


    结合之前的换价,他们都觉得这种出来的新麦,比去年的要好,秕谷更是少,按之前的换价来太亏了?。


    这个?价姜青禾又往上?提了?五升,做买卖就没?有?不讨价还价的,把底价都给摆出来,别人?一压价,那哪有?赚头。


    “俺帮你问问,明天?让他自个?儿先来瞅瞅,俺们收粮食眼力是有?点的,但不像粮商,他们打眼一瞧就知道?粮差在哪儿,压价更是张口就来,”骑马先生抿了?口酒。


    语气带了?点语重心长,“俺只能把他请来,能不能留住他,那得看你们的本事了?。”


    “哎,这是自然,”姜青禾连连点头。


    “还有?你上?回说的那个?,”骑马先生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期待地问,“做了?没??”


    姜青禾有?点楞,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啥,“那么大的也不晓得你们要不要,木头是砍了?,还没?动工,但做了?把小的,哥你瞅一眼。”


    春山湾一夏无雨,但入秋后,雨点子?说不准啥时候就落了?。


    姜青禾会做油纸伞,还是很?早以前田野调查的时候,有?个?村全是做油纸伞的,学了?一手。做的算不上?很?精细,但是形制是对的,开合没?问题,美丑暂且不论。


    南方盛行油纸,在贺旗镇防水的叫油毡纸,也有?叫油毛毡的,上?面涂的麻油能避水。


    一卷得四十个?钱,而且只有?一米长,半米宽,做把小伞也就刚凑活。


    但是麻油防水肯定?不如桐油。


    “做大的要多少麻钱子?,”骑马先生照着自己身高比了?比,要做个?比他高的,撑起来能盖住一两头骆驼。


    “能做的话,要十顶,”他说,其实塞北境内遇到雨的时候并不多,反倒南边多雨,山林又多,避雨很?麻烦。


    不光避雨,用来遮日?头更好。


    “油布你们自己出的话,架子?要十五个?钱,”姜青禾也并不是狮子?大开口,要做那么高,光是劈架子?就得劈好久。


    而且没?那么多竹子?能砍,还得徐祯一点点在木头上?刨出来。


    “行啊,油布桐油都俺们自己出,”骑马先生也卖了?个?好,“剩下的那点边角料也给你们。”


    别小看这些边角料,对于姜青禾来说,拿针线拼拼凑凑,都能做件带帽雨披出来,前提是边角料足够多。


    骑马先生避开人?,拎出一串钱,“这里有?五十个?麻钱子?,算是俺定?了?,再过小半个?月,俺们得起场了?,抓点紧。”


    姜青禾满怀激动地应下,“成,肯定?在你们起场前能给做好。”


    然后开始一个?个?数,钱数就得当面数清楚。


    “剩下的一百个?钱,到时候你看要海货还是钱?”


    “海货?”


    骑马先生等她?数完无误后又说:“另外批骆驼客也快到了?,上?次你说的海货都有?,你要是要海货,俺就给你留着,凑一百个?钱。”


    “那不要钱了?,都换成海货,到时候我自己去挑,”这钱就算她?拿了?也是要买海货的,不然凭从鸡鸭蛋里获取微弱的那点碘吗。


    事情商量完,姜青禾回去一看,蔓蔓趴都兰身上?睡着了?,巴图尔还很?精神,领头的彻底喝趴下了?。


    被两人?架着走时,还在嚷,“再喝一杯。”


    都兰走前借了?点火,燃起风灯,四片都用纸包裹着,风是吹不灭的。


    她?把米袋子?背在身上?,利落地翻身上?马,头巾裹住她?半张脸,都兰在驾马离开前说:“剪秋毛再来找你。”


    说完就一甩缰绳,疾驰在黑夜无光的路上?,她?一个?人?赶过不知道?多少次夜路,压根不需要等着巴图尔几个?并肩同行。


    徐祯喝得两颊泛红,步子?有?点不稳,摸索着开始收拾桌子?。


    姜青禾抱蔓蔓进去睡觉前说:“明天?再收吧。”


    “不,不行,”徐祯坚持。


    桌子?上?的饭菜都被一扫而光,他抹起来毫不费劲,连油花子?都没?有?。


    擦完后他洗了?脚上?床,抱着姜青禾喊:“苗苗。”


    “哎。”


    “苗苗,”他又喊。


    “嗯?”


    “苗苗,”他这一次声低了?下去。


    姜青禾说:“傻子?。”


    “辛苦了?,”徐祯这话含含糊糊的,为这个?家辛苦了?。


    反正姜青禾没?听到,她?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稻谷晒出去后,姜青禾给后院那几只喂完饲料就打算出门了?,徐祯则留着看谷,把做大伞要用的竿子?都给削出来。


    有?钱就有?干劲。


    昨天?晚上?没?数,早上?两人?头对着头数那么一罐子?的资产,然后惊奇地发现。


    赚来赚去还是五百个?钱。


    又开始痛苦地一一对账,明白一个?道?理,钱到哪都不经用阿。


    节流对于他们来说太难了?,还是得开源。


    她?背着篓子?出门,刚遇上?宋大花扛着土回来,姜青禾帮她?推了?把,“咋这老沉?”


    “呼,这不是想多背点省事,俺得把后院那地给拾掇了?,种菜虽说甭想了?,也得叫雨给浇透。”


    宋大花的肩膀垫了?两块厚布垫,也被勒出两条深痕,她?揉着肩膀说:“俺打听过了?,这地有?种土叫红土,就搁春山那片崖背往里走。说是做水窖好,保管雨来了?,就留在窖子?里走不出。”


    “你瞅眼见着快下雨了?,不得留点雨,下雪就别说,这水虽说不能吃,可种地浇苗咋都好使。就起早去,你男人?加俺男人?,挖一两车尽够用了?。”


    姜青禾现在对她?是心服口服,没?见过啥事都上?赶着,还那么有?活力的。


    “去,今天?我还寻土长有?点事,明天?晚点你瞅行不?”


    “咋不行,你让你男人?先把窖子?给挖了?,”宋大花说,“到时候俺男人?挖完,也去给你们帮衬把。”


    宋大花压根不相信,就徐祯那样?身板的,能在一天?内把窖给挖完,悬嘞。


    要是她?的心里话被姜青禾知道?,她?指定?得说,姐,你没?说错。


    宋大花太能呱啦,好不容易姜青禾才打住她?的话头,一路狂奔到土长那。


    双手扶着桌子?喘了?好半天?气。


    土长说:“还是年轻,有?点子?虚阿。”


    想她?当年十八九岁,连夜赶路,第二天?在农田插秧都没?那么喘过。


    “今天?新粮商就会来,”喘完气后姜青禾才把话给说出口。


    “下次这种话,在你喘气前早点说,”土长也想喘气了?。


    走出去叫人?,眼下各家晒谷都晒得差不多了?,她?喊了?几家把粮食袋子?拎来,怕粮商进湾一家家看,有?哪家说话不中听就撂脸子?走了?。


    这都是曾经血泪的教训。


    “啥?真给找了?个?新粮商?”一个?老头扛着袋子?进来就说。


    “咦,俺说这闺女?真不孬嘞,”长脸大姨拿了?小袋子?,啥也不管先夸再说。


    ……


    土长说:“打住,人?来了?你们再夸,这笔买卖别给搅黄了?,不然今年这粮按往年的换。”


    几个?大爷姨婆相互递眼色,把嘴给闭紧。


    粮商来得挺早,几个?人?骑马来的,姜青禾有?点心疼那匹马。


    无他,这粮商头厚脸肉多,那肚子?圆鼓鼓的,姜青禾都以为他下不来马,没?想到人?家下马挺利落,是个?灵活的胖子?。


    也不客套寒暄,“粮呢,带俺去瞧瞧,俺这两个?兄弟找俺夸口,说昨天?吃了?你们这粮,真不孬。”


    “粮在这,俺们这里有?七十几户人?家,只拿了?十来袋,”土长笑得不自然,话语倒是殷勤给他引见。


    领头的落后几步悄悄跟姜青禾说:“他好吃,你瞅瞅那身板,有?啥好菜就上?点。”


    这点土长早就安排上?,用木甑蒸了?一锅白米饭,那小火炖的,一掀锅全是米饭的香气,叫人?直咽口水。


    又请了?做过伙夫的炒了?几个?菜,做了?好些油花,青稞面裹了?清油和香豆,一个?个?贼暄乎,一按立马回弹,伙夫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


    一大锅烩羊杂碎,还做了?几只烧羊蹄,一半骨头另一半包着肉,一脱骨头就滋溜出来,红汪汪火辣辣的。


    当然这些不是买的现成的,都是临时忙慌从各家借的,才能做做体面。


    姜青禾从灶房回到里屋时,那粮商十来个?袋子?都已经挨个?打开看过,手伸进粮袋中间抓了?一把稻子?,捏一捏,剥开皮看了?又看。


    才收回手说:“今年这稻子?属实还不错,精米谈不上?,但这稻长得实,每袋俺随便?挑了?点,都没?有?秕谷。”


    他想背着手,摆出一副架势来,可是肚子?太大,手一背到后头,肚子?挺得更大了?。


    叫湾里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垂着头一耸一耸的。


    粮商只能抱住自己胳膊,他咳了?声说:“俺兄弟也说你们这湾里头不错,买卖先不谈,带俺在湾里走走,各家的粮食再看看。”


    其实换粮的怕粮商奸诈,用的升斗都是做过手脚的,新粮夹陈粮,有?的还生虫。


    可粮商也怕他们乡人?变着法子?要把粮食加重,掺沙掺石头,或是把那些泡过水的卖给他们。


    吃亏吃多了?,哪怕熟人?介绍,他也不会轻易点头。


    土长有?交代大伙别乱说话,可也说不准,心里忐忑,面上?就越发没?有?表情。


    这也是姜青禾头一次完整地看春山湾的结构,院子?和院子?并排挨着,院子?里栽着大大小小的树。少有?砖瓦房,大多都是黄泥屋子?,间隔着低矮的板屋。


    黄土路上?嵌着大小不一的石头,还有?牛羊粪残留的痕迹,路上?大多种的沙枣,沙枣已经快到熟透的时候。


    有?不少小娃在树下蹦高高,想要拉下一簇,摘一点来尝尝,到底好吃了?没?。


    四拐八拐的道?也有?不少,都是宽街大道?,不少人?家院子?用绳子?牵着,倒挂干菜,新收的黄豆放在木盆里晒,屋檐底下挂着红艳艳的干辣椒,干大蒜一左一右用绳子?缠成串,挂起来。


    娃会在院子?里跑,又或是三五个?聚在一起,玩官兵抓贼的游戏,高低不齐的声音喊:“官兵抓贼,猫头两捶,过金桥,过银桥,问你大老爷好不好?”


    一喊完就抓签,长短签红黑签都不相同,男娃女?娃撒丫子?跑,抱着头,撅着屁股,生怕自己头挨两锤,脚被踢几脚,嘎嘎直乐。


    还有?要是有?匠人?住的地方,门口插块铁的就是铁匠,粘着一团毛的是毡匠,立根木头的就是木匠,大伙也好找些。


    粮商甚至还去社学里头也转了?圈,其实说是学房,不过是低矮的木屋连排,做了?很?高的院子?。


    现在秋收,先生也要管自家地里的事,就早早放大伙归家。


    “这地方不错,”粮商看完粮食,在湾里走了?一圈,走到土长那座高房子?瞭望台上?去。


    姜青禾跟在后面心惊胆战,毕竟这楼梯年纪久了?,吱呀吱呀格外会响,绝对不是粮商太重压的。


    站在高处就能俯瞰整个?春山湾,连绵不绝的屋子?,一大块一大块的农田,川行其间的河流,茂绿高耸的山脉。


    下来后粮商又吃了?顿合他口味的饭,连最后一根烧羊蹄,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一斗稻子?换不了?三斗半麦子?,”粮商打了?个?烧羊蹄味的嗝,喝了?半杯水顺顺气又说:“你们也是实诚人?,刚才各家的粮俺都看了?,跟先头看的也差不多。”


    “这样?吧,三斗新麦,糜子?俺就不跟你们争了?,五斗给你们,俺叫人?运粮去了?,晌午后能到。”


    大伙都没?来得及惊喜,姜青禾问,“那明年恁还来收吗?我们湾里的稻子?恁刚才也见了?,一点都不孬。”


    “要是恁年年都来收,换价都好商量,没?必要定?死了?,粮价也会跌,年成好和年成不好的粮价不一样?咱们都明白。”


    “只是瞧恁瞅着实诚,为人?又和气好说话,做的买卖也良心,都想跟恁做长期买卖。”


    粮商这才认真看了?眼旁边长得秀气的姜青禾一眼,骑马先生说:“哥你也老是在村里收粮,这湾里都是老实人?,大伙就想稳一点。”


    “先收三年,”粮商拍板,“三年后要是还成,以后都来收也可以。”


    “那恁给我们签个?红契呗,”姜青禾直接顺藤爬。


    其实不管是湾里人?,又或者是其他地方的乡民,私底下交易的时候,签的都是白契,就是没?有?官府盖印的私契。


    而红契是有?官府戳印的,又叫官契,衙门有?卖但是贵,可有?印记的就代表有?效力,土长手里有?几张。


    “成,”签个?红契而已,粮商答应,反倒更高看姜青禾一分。


    还偷偷问她?,是不是从镇里来这做私活的?


    直到姜青禾再三表示,自己就是湾里人?,他才感慨着后生可畏。


    签了?契后,土长深吸了?口气,面容还算平静,姜青禾更平静,只是会想应该让徐祯和蔓蔓过来的,她?现在也有?点积极向上?的样?子?了?嘛。


    这时湾里也静悄悄的。


    可等到骆驼拉的大轱辘车进湾里,每一辆车板压着沉甸甸的粮食,那关乎着湾里人?过冬的储粮,是一家老小能不能吃饱的口粮。


    “换粮嘞——”


    “快,抄家伙,树根你背粮食,老头子?你快些!”


    “你跑得快,抢个?头的。”


    有?个?老婆婆背着粮走得趔趄,跟一旁的老头子?说:“比往年多一斗的糜子?,留几斤稻子?,其他全给换了?。”


    “今年可以吃得饱点了?,不用只吃夜里这一顿。别老吃黑面馍馍了?,俺们也换点麦子?,吃一碗面条。”


    “可不是,多一斗的换价,俺家今年出了?二石的稻子?,那就多了?老些,总算能松缓些了?。”


    大家晒得黝黑,天?天?在地里劳作的脸上?,此时都是舒展的笑容,哪怕没?吃上?一口稻子?,顿顿吃着咯嗓子?的糜子?,缺油少盐,他们也从来没?怨过生养他们的这片土地。


    反而时时感恩,土地养育了?他们。


    姜青禾坐在一旁记账,她?心里到此时真的明白,粮食为啥是农家人?的命根子?。


    多点粮,哪怕是粗粮,也能在冬日?不挨饿,不求一日?三餐,只想能过上?一天?吃两顿的生活。


    换粮的人?里徐祯用板车拖着自己和四婆家的粮食来,蔓蔓站在板车上?,有?人?说:“前头记账的娃子?厉害的,粮商就是她?谈来的。”


    “那个?是前半年来湾里的,住东头那家,都不出来走动的,叫啥名俺给忘了?。”


    “南边来的可真有?本事阿,俺真不知道?咋谢她?哩,今年俺媳妇刚生了?崽,正愁粮呢,”一个?汉子?眼里有?泪花,粮食是农家永恒的根。


    “那是我娘,”蔓蔓大声地说,她?可骄傲了?,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徐祯忙把她?抱下来,冲四周笑笑,蔓蔓摇着脑袋咧嘴笑,“爹,娘可真厉害。”


    她?不知道?发生了?啥,可她?就是晓得她?娘老厉害了?。


    “对,你娘天?底下第一棒,”徐祯说。


    他有?点说不出来话,听着那些由衷的赞扬,他与有?荣焉。


    换粮的时候,苗阿婆也来了?,在车队还没?来前,姜青禾跑了?一趟山里告诉她?。


    其实两个?人?除了?后来,姜青禾进山给她?送桶送簸箕外,也没?有?太多的交集,可她?还是跑了?这一趟。


    也许还记挂着苗阿婆曾经说要给她?做酸汤面吧。


    “闺女?,山里的高菊花开了?,到时候你来,婆给你做酸汤面。”


    苗阿婆搬完粮食后又折返说。


    “哎,婆你等我,”姜青禾扬起个?笑容,两颊鼓起。


    换粮现场闹哄哄的,可笑声却没?停过,搬粮食的汗大颗砸在地上?,但心里太踏实了?。


    账记完了?,粮食也换的差不多了?,宋大花还到姜青禾借了?四升的稻子?,拼拼凑凑换了?五斗硬糜子?,而姜青禾那六斗稻子?,全换了?麦子?,她?太讨厌吃糜子?。


    换完粮晚霞铺满整片天?,姜青禾看着众人?喜气洋洋的脸,想着等会儿要挑头特别健壮的马骡子?。


    没?想到,有?好些大娘围过来,手里提着篮子?,很?热情地握她?的手,那样?粗糙的指腹,姜青禾却没?伸回手。


    把装在袋子?里的黄豆,自家腌的酱,好几串干辣椒,一个?又黄又大的南瓜,大蒜干姜全都塞到她?怀里。


    那种具象化成实物的热情洋溢到满出来。


    “给你补补,瞧你瘦的。”


    “俺真承你的情阿,你是俺们湾里的好娃子?。”


    “婶没?啥能给你的,这些干菜你收着。”


    ……


    太多太多难以承载的热情。


    姜青禾觉得自己做得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可她?们不觉得,得叫娃知道?,她?为湾里做了?多大的好事。


    姜她?一直都认为自己的心肠很?硬,她?几乎从来不哭,可怎么感觉眼里下雨花了?。


    最后还是土长出来说:“换了?新粮,一家出一斤粮食,明天?全湾吃顿饭,放人?家回去吧。”


    她?摇头叹气,“你们这群婆姨呦。”


    最后属于姜家的又高又壮的马骡子?,套在了?板车上?,拉着满车的东西驶向夕阳落下的地方。


    姜青禾看着逐渐远去的人?们,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棵种子?,受到热情的照料,就想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她?恍然间有?了?极大的归属感。


    第29章 浆水面


    那头马骡子进了?后?院的新棚, 姜青禾挑了两根尾部分叉的胡萝卜怼到它嘴边,又在槽里倒了?剁碎的苜蓿干草。


    蔓蔓蹲在一边瞧了又瞧,她说:“像马,又不像。”


    姜青禾怎么告诉她, 马骡子本来就不是马, 公驴和母马生的叫马骡子, 它力大无穷,而母驴和公马生的是驴骡子,擅长奔跑运输。


    索性蔓蔓也没在上面纠结,她要去看板车上有什么东西,湾里人?送的都是自家地里种的, 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


    她挨着老大一个南瓜,轻轻拍了?拍说:“吃瓜米汤。”


    四婆给她做过?, 南瓜和黄米熬的, 又浓又甜。


    “行啊, 到时候把籽掏出来, 晒干留种, ”姜青禾拎着柄把南瓜抱起来,老沉手了?。


    今年这地肥力不足以种黄豆, 本来还想着找四婆换。没想到被人?家塞了?好几?袋, 全?都给倒进竹簸箕里, 再晾晒会儿, 到时候做黄豆酱。


    还有干辣椒和大蒜结, 她也学着湾里人?那样挂在屋檐下,至于?麻布口袋里圆鼓鼓的, 是番薯和土豆。


    这两种产量高,他们自家地里种的又多, 就凑在一起送了?一堆,省着点吃,能吃到开?春。


    还有些白菜、萝卜、胡萝卜、鸡毛菜,都是山野地里长出来的,另外一半她给骑马先生和领头的了?,毕竟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麦子也给了?两三斗。


    夜里灶房炉火还没熄,灶膛里烧着稻草秸秆,木锅盖里咕噜咕噜起泡,一只?只?又白又鼓的饺子沉沉浮浮。


    调一碗料,猪油、葱花、清酱、一撮盐,舀起一勺沸腾的汤,饺子满满当当挤碗沿。


    桌子上羊油灯燃着,光线昏黄,三人?围着木桌吃饺子,蔓蔓咬到了?一个笋干馅的,她头一次尝到这个味道,上回换来的笋干还没做过?呢。


    “脆的,”她嚼起来嘎吱嘎吱地响。


    徐祯告诉她,“这叫笋干。”


    笋干泡开?,切成细细小小的粒,加上一点点肉末,炒熟包进去的,照样爽脆。


    姜青禾吃到的是萝卜粉丝馅的,谈不上鲜,可素馅的蘸一点点醋,那可真爽口阿。


    最爽口的是酸菜馅饺子,里头搁了?一点剁碎的猪油渣,爆出的汁里有酸味,吃起来不酸不咸,正正好。


    “做这太费心了?,不过?你这手艺呱呱好,”姜青禾咽下嘴里的饺子,毫不吝啬地夸奖。


    “呱呱好哇~”,蔓蔓说得抑扬顿挫。


    “那你多吃点,”徐祯又起身给她碗里加了?几?只?饺子。


    平时他是不会费这劲的,可他想着,要是今天能跟粮商谈下来,那就当庆祝,要是谈不下来,吃一顿好的解解愁,不行就两顿。


    最后?一大锅饺子半只?没剩,吃得肚饱滚圆,还举着灯跑去后?院挖没挖完的水窖,刨了?一地的土。


    最后?累得沾床就睡。


    天还黑着,又爬起来赶着马骡子跟宋大花两口子挖土去。


    宋大花特能说,她男人?则沉默寡言,带着顶破毡帽,满脸胡茬,干起活来嘎嘎使劲。


    红土地得沿着春山走,都走到树木越来越稀疏,才找对地方。


    “就这准没错,”宋大花用小锄头敲土,“昨天俺怕找不对地方,找人?带俺走了?一趟,挖了?一篓子才走。”


    “你们都使点劲,这土挺难挖,胶在一块跟分不来了?似的,”宋大花又是用手挖,又是用脚踹,才把石头边的给震下来,刨出来一堆。


    她男人?更是挥着锄头呼呼生风,啥难挖,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一搂一大堆细土。


    姜青禾跟徐祯两个人?望而却步,他们想挖土,但不想把自己的胳膊折进去。


    挖到最后?筐都填满了?,姜青禾喘着气甩手,徐祯努力保持平稳的气息,宋大花啧了?声,“都说啥锅配啥灶,论干活来说,你俩真配。”


    “姐,你这话我?就当你夸我?了?,”姜青禾也不害臊,谁能有她这样的体魄。


    挖完红土后?得和泥,人?力没办法把泥和到有黏劲,得拉头壮牛来。没有牛,马骡子也凑活能使,但不能拉过?头了?,不然?骡子会废掉。


    徐祯就把品相不好的胡萝卜都拿出来,吊在马骡子前面,它拉着搅泥的木棒在坑里转两圈,他就喂它一根。


    吃了?一袋胡萝卜,外加一大捆干草料,红泥才算彻底盘好,比水泥还稠,大花男人?会糊水窖。


    关键不是把泥抹一圈,而是要钉窖,选一个大小适中?的位置,往里敲泥棍,让泥都连接在一起,确保没有渗水的地方。


    当然?他们不为喝水,只?为储水灌溉就没做那么精细。要是水窖想储存雨水供自家吃喝,那么口径就得挖得小,底下要挖得又大又深,到十?几?米,这样等雨水雪水沉淀后?,用水桶拎出来的水是澄清的。


    做水窖留给两个男的做,姜青禾带上蔓蔓,宋大花叫二妞子两个别蹲着看抹泥坑了?,跟着一起去给四婆家掰苞谷。


    本来苞谷要比稻子收得早,今年时令不对头,湾里好些人?家都种晚了?,眼下才到能收的时候。


    那一大片苞谷地蹿得特别高,苞谷叶杆发黄,露出带着胡须的苞谷。


    “小禾,你也来收苞谷阿,俺家的好,你拿几?个呗,”路过?的姨喊姜青禾。


    姜青禾连连婉拒,她昨天才在湾里有了?点名气,大伙还很热切。


    但她不认识人?啊,宋大花则一把上去揽住那大姨的手说:“水婶,你要不见者有分,要不就收着,给了?她,不给俺,那可不成。”


    说到最后?,一人?往篮子里揣了?两个老苞谷才往前走,苞谷地又深又茂密,人?在里头都发现?不了?,她们找四婆这片地,费了?点力气。


    她们到时,四婆割苞谷杆子,虎妮一手拽着杆一手咔嚓掰下苞谷,往旁边筐里一扔。


    现?在的苞谷都已经老了?,玉米粒硬邦邦的,那种嫩苞谷得还没太熟,苞谷叶绿油油的时候,那掰下的苞谷嫩的,就水煮都特别甜。


    这种老苞谷,都是剥下来晒干磨苞谷面的,到时候烙苞谷馍馍,搅苞谷糊糊。


    四婆埋怨两人?,“你们咋把娃也给带来了?呢?”


    “我?想来给你们帮忙阿,”蔓蔓反问?四婆,“婆你咋让小草姐姐也来了?呢?”


    四婆没话说了?,小草见蔓蔓和二妞子几?个来急了?,在那拽着虎妮的衣角说:“娘,你给再砍几?根甜杆。”


    虎妮让她别急,撩开?一群苞谷杆,找了?几?根没穗没长玉米的,这种就是甜杆,多汁又甜。


    小草蹦着去跟蔓蔓碰头,把甜杆分给他们,二妞子问?:“这是啥?”


    “甜杆,”小草说话已经没那么畏缩了?,声音还有点小,她撕下甜杆的皮,里头是青的,一点不糠,她咬下一小截,一声碎响,嚼开?有汁水蹦出来。


    虎子在她没剥皮前就咬了?,连皮带肉进嘴里,涩得他吐出渣子,呸呸呸了?好几?声。


    二妞子瞅他,说了?句瓜娃子,自己学着小草那样生疏地掰开?皮,咬了?一口,反复地嚼,她眼睛亮晶晶的,“甜的。”


    瞧她们都吃上了?,蔓蔓拿着甜杆压根撕不下来皮,急得她喊,“等等我?,等等我?,皮粘住了?,剥不开?。”


    二妞子和小草一起给她剥,她才咬到一口,吮着里头的那点甜味,把渣子也给咽下去了?,然?后?才呸呸吐出来。


    几?个大人?掰苞谷,虎妮和姜青禾一掰一个不吱声,宋大花把她在关中?那点子事都捣腾出来说,说到关键处还手舞足蹈,把几?人?听的目瞪口呆,又一阵大笑。


    其间还掺杂着高低起伏的呸呸声,一群小崽子找了?片日头照不到的地方。排排坐,一人?身边都堆着好些长短适中?的甜杆,在那里嚼阿嚼,再一起呸呸呸吐出渣子来。


    午后?的日头渐渐西斜,风从山野掠过?苞谷地,树叶摩擦沙沙。


    等几?人?把这片地苞谷收完再去看这几?个娃,小草倒在地上,蔓蔓缩成一团,二妞子和虎子互相挨着,全?都睡着了?,嘴里还吧唧吧唧个不停。


    “俺家这两个猪崽子,吃了?睡,睡了?吃,”宋大花压低声音说。


    四婆很会溺爱娃,“别给吵醒了?,娃想睡就让他们睡。”


    “反正也指望不上他们能干啥活,”虎妮心直口快,她还怕苞谷被嚯嚯了?。


    最后?一筐筐苞谷搬上大轱辘车,收好的苞谷杆子铺在上面,虎妮劲大,一手抱一个娃,途中?虎子醒了?,趴在苞谷叶上又睡了?过?去。


    路过?掰苞谷的一伙人?还笑着问?,“从哪收的这么多伢伢子。”


    “地里结的,”虎妮说。


    笑声顿时响彻在这片苞谷地。


    到家后?才被叫醒,一个个盘腿坐在苞谷叶上,眼皮还不时往下垂。


    宋大花上去拉虎子和二妞子的手,“你们两个做哥姐的,咋好意思的,赶紧下来,等会儿吃饭都不赶趟了?,喝西北风去吧。”


    “吃,吃啥,”蔓蔓立刻爬起来,也不犯困了?,顺带抹把嘴边的口水。


    “吃你行不?”宋大花逗她。


    蔓蔓被姜青禾抱下来时,伸出手拍了?拍宋大花的肩膀,一脸严肃,“姨,你去看看吧,咋能吃小孩呢。”


    这语气让宋大花笑得直抽抽,拿自家碗的时候手都在抖。


    昨天换粮相当于?另一次大丰收,土长收了?每家一斤的麦子,她又出了?一袋豆子,磨成面粉,叫十?来个人?揉面,做浆水面吃。


    浆水在这地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找个缸,舀点麦面或玉米面,要不就是豆面、杂面,倒进锅里滚水中?搅和开?。


    一定得加菜,春天用苜蓿、山野菜,夏天嘛芹菜、豆芽,到了?秋就会放煮沸后?的萝卜,冬天则是大白菜,都得煮熟才能放缸里。


    一缸浆水要能发酵,得投浆水引子,也就是酵子,发到微酸不起白花,那才算成。


    夏天几?乎家家都会发一缸浆水,或是老浆水投新菜,豆面混麦面和成二合面条,吃起来十?分开?胃。


    姜青禾一路寒暄过?来,拿着碗到的时候,架在炉子上的几?个大锅正在呛浆水,酸味弥漫。


    油热下野葱花,浆水倒下去滋啦滋啦地响,虎妮嗅着这股味说:“地道,浆水就得呛一遍,吃着才不涩口。”


    她还非得挤进去看看人?家做的啥面,看到是一截截短面后?退了?出来,“今儿吃寸寸子面,挺好,不孬。”


    寸寸子面就是很短的面,浆水面一般会用这种面,要不就是长面。


    自家吃的时候,会把面做的稍微粗点。可要是人?多的话,她们就会把面擀得极薄,切的细细,过?滚水一趟捞出。


    浇上浆水,一点辣子,几?片腌萝卜,一片老腊肉,底下旋着细短的面。


    大伙领到面后?蹲在路边,吸溜吸溜往嘴里塞,酸辣凉口,越吃越开?胃,这些天收稻、掰苞谷,割麻的疲全?消了?。


    “爽嘞,再来一碗,”有人?喊。


    “可把俺吃美了?,这几?天总觉得心口汪着,这下全?消了?。”


    一群人?把切的面全?都给吃了?,最后?剩的浆水也倒不出一滴来,才完事。


    姜青禾以为吃完就走人?了?,有大娘招呼她,“别走啊,还得杀麻嘞。 ”


    “啥杀麻,”姜青禾把碗放回到篮子里,不解。


    大娘笑道:“就是取麻籽、放麻进涝池沤麻和剥麻线,这三道叫杀麻。你瞅天还早,俺们都要去取麻籽嘞,一天给两个钱。”


    “你们平时都在东头,那地远,俺们又碰不着面,连你名姓都是昨儿才知晓的,一起坐下来谝会闲传,大花可少不得你,一起走。”


    姜青禾被大娘拉着,她一手还紧紧牵着蔓蔓,四婆她们家不来,还赶着回去掰苞谷。


    走到打谷场那,堆了?一地的麻,大伙随便找了?个地坐下。


    男女老少都有,一人?兜着个袋子,拿起株线麻开?始搓,搓不下来就给揪下来。


    这个活不累人?,但很磨手还枯燥,蔓蔓就溜到一边和二妞子几?个玩。


    “禾阿,你说说你们南边那的事呗?”有人?喊,之前都没来往,现?在还不容易坐在一起,可不得好好唠唠。


    土长也在,她这会儿可不怕湾里人?被带歪了?。


    “啥,”接受到几?十?道明里暗里投来的视线,姜青禾有点磕巴,她手里一下下揪着麻籽,脑中?快速运转,肯定得诉苦。


    “南边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好,那里赋税更是不得了?,田税得翻三番,除了?田税、商税、竹子木头啥的只?要你去卖就得上税。”


    “一出门你就得往外掏钱,地也不是啥人?都有,一亩山地都得二三两,你没地种,只?能掏钱买。”


    她把仅有的那点知识都拿出来添油加醋一遍,吧啦吧啦说个不停,可把大伙都给听楞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不是说南边遍地金银,全?是稻谷,不愁吃穿,穿的叫啥绸,最差也是粗布,用棉织的,比他们这地用山羊毛纺出来的不知道好多少。


    姜青禾生怕他们不信,又加了?句,“要是南边那么好,我?们咋会拖家带口往这里赶,可不就是盼着有块地阿。”


    枣花婶扑哧笑了?出来,揭她短,“你有地了?,也还是个生瓜蛋子嘞。”


    被旁边的人?怒视,“她能记账,你会不?”


    她不会,枣花婶老老实?实?闭嘴。


    宋大花则帮腔,“别说南边了?,就说俺们从关中?来的,那房子起的,灰砖大瓦,地上都铺砖,阔气吧。”


    “人?人?穿着时兴,头巾都不带的,带帽子,绸帽小花帽,大红粉的都不少哩。可咋呢,一场水不就浇完了?,啥也没剩,羡慕别人?日子做啥,俺现?在就想守着田,有朝能种出一亩三四石的稻子,顿顿吃面,肉奶不缺。”


    “你尽扯吧,”有人?笑着打断她。


    “咋还不叫人?想想嘞,你瞅瞅你,连想都不敢想,俺就敢想,俺到时候放一百只?羊馋死你嘞,”宋大花这嘴不是盖的。


    说的一群人?哈哈直笑,刚起头的那个被笑回去了?,还有人?说他怂得哩。


    搓麻籽搓的手都发绿,一股味,天上的晚霞这时候才露面,大伙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起说笑。


    有个大伯唱,“一年四季苦太大,吃的是杂面的疙瘩。”


    “俺要做苞谷面的疙瘩呢,你吃下呢么吃不下,”立马有人?笑嘻嘻地接上。


    “吃下,吃下,”一群小娃跳起来喊,蔓蔓也跟着喊,喊完才说,“吃下啥?”


    她二丈摸不着头脑,又蹲在一旁看二妞子和其他女娃玩踢脚游戏,别人?喊,“金子脚,银子脚,点喽,点喽,点到一个二半脚。”


    她也跟着乱七八糟地念,“金脚,银脚,点点点,点到一个脚。”


    到后?面她不会念了?,一个劲,“脚,脚,点脚,我?点点点。”


    有个小女娃还带她一起玩,叫她妹妹,发现?蔓蔓不会玩,就牵着她在旁边走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夜渐渐深了?,线麻也还有老些没取完籽,姜青禾彻底干不动了?,她把手凑到徐祯面前,“瞧,绿手。”


    徐祯也默默伸出自己的手,更深更绿,两人?握了?个手。


    第二天还得来搓麻籽,这次徐祯没来,她搁那听各个姨婆开?始真正谝闲传的功力,唾沫横飞,表情生动,手不停摆,有时还搔一把腋窝,从春山湾能扯到贺旗镇某个不知名的街道。


    说里面有个缠头回回,老有麻钱了?,一顿吃三四碗白米饭,两天吃一头羊,够扯的。


    可那些婆姨阿伯都信阿,一个个说这败家玩意,又说谁嫁过?去,可不就跌到福窝了?。


    太过?一本正经地回答,让姜青禾差点笑出声,低头紧紧咬着唇。


    最后?麻籽取完了?,手也不能看了?,她用土肥皂也搓不掉,索性不管了?。跟在众人?身后?去看沤麻,七拐八拐才到了?一个兜着水的涝池,水颜色青黑,一股刺鼻的味道。


    一群壮小伙挨个下到池边,把捆好的线横着放进池里,用棒子捣下线麻浮在水面的头,沤麻要完全?把麻给浸进去,怕浮起来,还得在上面搁石头压着。


    最少也得沤七八天才能好,而且沤好还得捞上来晒四五天,才能剥麻线。


    剥麻线湾里会给钱,十?盘麻线两个钱,这些麻都得由湾里卖给收麻人?。


    临回去了?土长喊住她,“到时候收麻你也来记账,以后?你帮湾里记一次账,五个钱行不,当天给,不赊不欠。


    姜青禾当然?同意了?,她现?在都不嫌钱少了?,积少成多嘛。


    “还有搓麻线这活吧,俺们这地,男的干的多,你把你男人?叫来搓,领回去也成。”


    姜青禾阿了?声,又直愣愣点头,她还真不知道,湾里男人?还有这一手嘞。


    土长跟她并排走着,“倒是你也可以去学学咋织毛口袋和褡裢,这个活也有钱,一个袋八个钱。”


    “其他的活等秋闲俺再给你张罗几?个,想起房子也起个好点的,三德叔的手艺不错,到时候你可以叫他过?来给你们长长眼。”


    之前姜青禾说的话,土长也给记着了?,其实?她心还挺细,当时宋大花说要弄个土炕,当天下午就让人?来弄土炕和锅灶了?。


    姜青禾想说声啥的,土长立马背着手走了?,她都四十?来岁了?,最不耐烦听那些外道的话。


    等她目送土长的背影离开?,转身慢慢走回家,感觉有东西落在自己脸上,抬头一瞧。


    下雨了?。


    这场雨下了?足足有三天,刚做好的水窖里灌满了?水,还在地里的白菜都吸饱了?水,待要秋播的地旱情缓解。


    而除了?地里的活之外,山里的野菌子在第一场雨后?,会齐齐冒出头来。


    正是采菌子的好时候。


    第30章 酸汤面


    菌子最多的地方, 在春山靠北的云杉林里?。


    进山的路湿滑,姜青禾手里拿根棍子,背着?篓子,还要分心看管蔓蔓。


    蔓蔓带了她喜欢的小水壶, 自从姜青禾告诉她?, 这个水壶叫水鳖子后, 她?每次喝水前总会喊,“鳖子,俺要喝水了?哟。”


    那腔调,就跟拐了?七八个山头,又蹭蹭蹭滑下来似的。


    把同走在?一边的大爷大娘手扶在?树上, 笑得够呛。


    姜青禾后悔地捂住脸,今天徐祯留着?看家, 丢脸全丢她?一个人身?上了?。


    蔓蔓头次进山特兴奋, 走路也扭着?屁股, 一下拐到草堆子里?, 一会儿又趴在?树上四处张望。


    “你给我好好走路, ”姜青禾终于忍不住了?,几步上前将她?一把提溜回来。


    “噢, ”蔓蔓夹着?屁股, 老老实实做娃, 但她?很不服气呀, 嘴巴撅得老高。瞅见路边有只?麻雀, 飞上飞下走走跳跳。


    她?停下脚步,双手叉着?腰, 指着?那只?麻雀嚷道?:“好好走路,当只?好鸟。”


    说完还呲牙冲姜青禾笑, “坏鸟,不好好走,蔓蔓好,走路老实。”


    还学会自卖自夸了?,姜青禾哭笑不得。


    等娘俩赶到云杉林时,蔓蔓彻底蔫巴了?,她?找了?个石头坐下,抱着?脚喊,“娘,我的腿好辣。”


    姜青禾正用棍子翻开沾水的叶子,看看有没有菌子,全神贯注的时候嘴巴也开始胡说八道?,“那你喝点水。”


    “给腿喝点水?”蔓蔓犹豫着?,但还是准备照做,娘说的肯定是对的。


    “不是,”姜青禾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才明白她?说的腿好辣,是腿麻了?。


    姜青禾蹲下来给她?揉腿,一边揉一边说:“让你跟你爹待家里?,非得闹着?跟我进山,你诚心的是不?”


    “我真?心的啊,”蔓蔓摇头,她?抱住姜青禾的脑袋说:“我要陪你呀。”


    “少来,”姜青禾不吃糖衣炮弹。


    “好吧,”蔓蔓摊手,然后说得很大声,“我也要来撅蘑菇老家。”


    那是宋大花昨天雨停的时候嚎的,她?说自个儿要把山里?菌子老家都给撅了?,跟虎妮一道?,黑灯瞎火就上山去了?。


    “你撅吧,”姜青禾把小棍子递给她?。


    蔓蔓站起来,给她?娘撅了?个屁股。


    被姜青禾用棍子打?了?下,她?立马老实拿过木棍去刨土,她?娘不让她?用手去碰菌子,也不能沾树,万一有毒呢。


    虎妮说云杉林里?的蘑菇有三种,最多的是紫蘑菇,其实它还生长在?地里?的时候,颜色是褐红的,晒干后颜色才会变紫。


    也有白蘑菇,菌盖泛着?点黄,出现在?任何出其不意的地方,而松乳菇会生长在?云杉树下,更多的是依附于松树,在?树根探出橙红或杏黄的脑袋。


    紫蘑菇挺值钱的,一斤晒干能有二十个钱,虽然长得有点其貌不扬,但炖鸡是真?鲜阿。虎妮一想起那味就狂咽口水,说没吃上肉还能熬一熬,没吃上这口菌子她?半个月都睡不着?。


    但最要紧的是,不能采狗尿苔,它有毒。还跟一般的毒蘑菇鲜艳色泽不一样,它颜色偏黄,总是一长长一群,能够生长在?任何犄角旮旯,包括粪坑边。


    所以姜青禾特别小心,看见狗尿苔就铲下来用土给埋了?。


    雨后的山林,云杉茂密森绿,鸟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偶尔有湾里?人的说笑声,在?更深的树林子里?。


    姜青禾挎着?篓子,跟在?蔓蔓旁边专门找地皮上,虎妮交代有出现裂缝或是褶皱的地方,往下抠,能找到没冒出头的蘑菇。


    她?掰开一层层腐叶,一簇乳白的蘑菇串挨在?一起,蔓蔓在?旁边使劲拍手,“娘,你找了?蘑菇一家。”


    “这是爹,”她?指着?个头大的说,又摸了?摸个头矮点和最矮的,“这个是娘和蔓蔓。”


    “这是蘑菇一二三,”姜青禾让她?闭上小嘴巴,再说这群蘑菇都变成他们一家了?,还咋下嘴。


    挖出这一簇蘑菇后,找蘑菇就变得顺利多了?,围着?树根走,一找一个准,那些?肥厚菌伞又大的蘑菇,姜青禾伸出两根手指头,穿过菌柄掰下来,确保不损伤菌子。


    所有长过菌子的地方,姜青禾又用土给盖了?回去,明年这里?还会长菌子。有句俗话说:“廊檐水照窝窝下滴,紫蘑菇照坑坑长大。”


    等篓子被菌子装满后,姜青禾又抖出个毛口袋,准备再找找看,就听蔓蔓跑过来叫她?,小脸红扑扑的。


    “娘,那株树上长了?好多,黑黑的耳朵!”


    她?眼睛睁得特别大,却?又很兴奋,要拽着?姜青禾去看。


    雨后出来的不仅仅是蘑菇,还有喜欢长在?朽木上的木耳,一叠重在?另一叠上,长势很足。


    姜青禾努力?辨认这些?树,好像是废弃的槐树,如果它是长在?有毒的树干上的话,那野生木耳也是带毒性的。


    “这叫做木耳,”姜青禾告诉蔓蔓。


    蔓蔓歪着?脑袋看着?一簇簇的木耳,她?问?,“木头也会长耳朵吗?”


    “那我跟它说话,它能听见吗?”


    “你可以试试,”姜青禾回她?,自己上手将木耳小心摘下来,木耳她?挺喜欢吃的,不过她?吃的一般都是干木耳,泡发后炒的特别脆。


    鲜木耳她?尝过一次,跟干木耳不是一个味,很软很弹。不过有些?人说鲜吃有毒,可能会浑身?瘙痒起红疹,在?这个医药不发达的朝代,更会有致命的可能。


    她?还是不享用这口美味,回去后把木耳晒干再吃。


    摘完这片大大小小的木耳,和刨了?又刨的蘑菇后,母女俩坐在?木桩上,吹着?凉风,吃了?几个萝卜丝馅的包子。


    终于决定先?下山。


    上山的人多,下山的人少,每个路过的人都得往那筐子和袋子里?瞟几眼,那装的满当,都会说几句,“咋不再摘点。”


    又说:“真?不孬阿。”


    姜青禾也会把摘的木耳给他们看看,那些?老一辈啥没见过,还很热心告诉她?,“别就拿回去炒了?,这玩意你得晒干了?才不麻嘴。还有这玩意最多的,你瞅着?那片林子了?没,下晌叫上你男人,多揣几个袋子上那摘去。”


    姜青禾应声,又寒暄了?几句,走到桦木林那段路时,她?犹豫了?会儿,苗阿婆正出来喂鸡,眼尖地瞥见了?,忙出来招呼她?,“进来坐会儿嘞。”


    “婶,蔓蔓你叫婆婆,”姜青禾几步走上前。


    蔓蔓这会儿其实又困又累,但她?还是扬起脸,甜甜地喊,“婆婆。”


    “哎,”苗阿婆都不知道?咋稀罕才好了?,从屋里?找出一堆零散的糖块,非得塞给蔓蔓。


    “婆婆,我吃两个,”蔓蔓还是很有几分机灵的,全部的话,她?娘肯定不让她?拿,但只?要两个,婆婆肯定还会给她?。


    这会儿她?要是有尾巴的话,指不定被自己得意到翘得高高的。


    “乖娃,”苗阿婆夸了?又夸,蔓蔓坐在?小椅子上吃糖,含着?糖瞄来瞄去,苗阿婆的院子里?晒着?很多的草药,她?不喜欢闻,捂着?鼻子。


    “可巧你今日进山了?,面俺昨夜就给和下了?,本来俺闺女说要来家的,临头又让人捎了?口信,她?婆母害病了?,叫她?老汉去看了?。”


    苗阿婆拉着?姜青禾的手,那手粗糙温热,“这面俺老婆子一个人哪吃得下,你带娃留下吃,俺麻利得很,一会儿就能烧好。”


    “成啊,老早就盼着?吃这口了?,一直没凑上,”姜青禾也爽快,“婶我给你烧火。”


    “好好好,”苗阿婆将醒发好的面团拿出来,放在?面案子又揉了?揉,“俺给你们做饸饹,你晓得是啥不?”


    “之前不知道?,前两天有人扛着?饸饹床子找我男人修,这才晓得。”


    姜青禾往灶膛里?又添了?块干桦树皮,想起那饸饹床,其实压根称不上床,挺老长的一个。


    苗阿婆搬出饸饹床子,用硬杂木做的,底下一根粗木杆掏个圆洞,圆洞里?头有张掏了?好多个圆孔的铁皮,面团搁里?面,上头杵棒用力?往下捣。


    一根根光滑的面条被挤出来,滑落在?滚汤里?,太长得用刀切断,不然跟长寿面一般特别长。


    苗阿婆累得有点喘气,她?说:“做饸饹面得适中,软了?就黏,一段段的,太硬就压不动。饸饹还得用荞麦面,煮出来炝完锅配酸汤才好吃 。”


    荞麦面很松散,不像麦面那样很容易和成一团,她?们做的时候还会加点野生蒿籽面,成型后吃起来就筋道?了?。


    更有的会加生石灰水来和面,姜青禾反正是不敢尝试。


    饸饹煮好,就得拌酸汤了?。


    苗阿婆调酸汤全靠高菊花,一种七八月开花,有点类似菊花的植物,跟草原的野韭菜花应该相同,姜青禾觉得挺像的。


    这玩意别名?很多,有叫麻麻花或是择蒙儿花的,这地就高菊花跟麻麻花混着?叫,民歌也有唱,“七月二十八,麻麻花开赛菊花。”


    苗阿婆等锅里?油七八成热,开始顺锅边冒白烟,才把晒干的高菊花倒进锅里?,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整间?小屋。


    蔓蔓从外头探进个头,她?鼻子一耸一耸嗅着?,“好香。”


    太过于霸道?的香气,姜青禾被熏得想打?喷嚏。


    “到时候俺带你去摘点,现在?还有高菊花哩,你摘了?花脑晒干,捏碎捣成饼饼,呛锅的时候放点,那贼拉香。”


    苗阿婆笑着?说,姜青禾此时也只?觉得香的人胃口大开,跟苗阿婆请教。


    苗阿婆一边回答她?的话,又往锅里?溜了?点醋,舀瓢水倒下去,等酸汤沸腾起泡,再倒进盛着?饸饹面的碗里?,还舀了?勺素臊子。


    这碗酸汤面,酸得过瘾,香得熏人,而且饸饹顺滑,姜青禾还要了?勺辣子放进去,搅一搅,更觉得这味对了?,吃的背上冒出点热汗来。


    苗阿婆一个劲给她?俩夹面,吃到后头,蔓蔓趴在?桌子上,一脸生无可恋。


    也许大多数时候一个人住在?山里?,没有啥人能说话,难得见到人,苗阿婆就特别殷切,吃了?饭又要带姜青禾去采高菊花。


    还告诉姜青禾一个采蘑菇的好地方,不在?云杉林里?,而是顺着?桦树林一直走出头,有片腐地,里?头的蘑菇长得不算特别多。


    但每个蘑菇都有拳头大,肉质特别肥厚,苗阿婆采了?就往她?的篓子里?装,“你到时候烘干了?,等大市拿过去卖,短于二十个钱别卖,那伙子人卖南边去,百来个钱都能叫得出口嘞。”


    姜青禾对老人的好意总是很难拒绝,可她?只?摘了?小半篓,实在?不好意思摘了?。


    准备到时候拿些?东西过来,有来有往才行。


    苗阿婆送她?们一直走到山脚,把那袋木耳帮姜青禾一道?拿下来,她?说:“得空就来走走。”


    “婆婆,你要好好吃饭,”蔓蔓握着?她?干枯到皮一扯就松的手,小表情很认真?,大眼睛亮亮的,“要跟我这样式的才好看。”


    姜青禾还以为她?能说出啥话来,差点没笑出声,蔓蔓一直觉得好看,就是得跟她?这样胖嘟嘟的,脸肥肥的才好。


    “好好,”苗阿婆也笑得合不拢嘴,没再留她?们,自己一个人利索得走回山上去了?。


    等到家,蔓蔓抱着?徐祯脖子,小嘴叭叭,“爹你咋不去嘞?”


    娘背不动她?阿。


    徐祯以为她?想爹了?,忙扬起笑准备说,爹也想你了?。


    就听蔓蔓叹口气说:“你不去,我累了?,都只?能自己走。”


    “小没良心的,”徐祯捏她?鼻子。


    姜青禾喊,“别腻歪了?,赶紧干活。”


    鲜木耳直接整袋倒出来,铺在?高粱篾上头,底下压得稀烂的,全拿出来,倒在?桶里?,到时候煮了?喂马骡子。


    还有采的蘑菇,趁还鲜的吃一口,徐祯将紫蘑菇洗干净,切块熬汤,松乳菇片成片,油煎一煎,配大米饭,拌汤一绝,鲜灵的舌头都尝不出其他味。


    吃完后蔓蔓还蒙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蘑菇一家可真?好吃哇。”


    夜里?还得拾掇蘑菇一家,要想把干蘑菇卖出去,靠晒干蘑菇是不成的。得先?烘,这个昨天晚上姜青禾还去跟四婆讨教过。


    挑拣出坏得不成样子的蘑菇,姜青禾拿出个竹网子,和徐祯一起用棍子把四周撑起来。


    底下搬一个火炉子,放点干柴烧,只?留燃得最烈不冒火的炭去烘蘑菇,等蘑菇上附着?的东西一点点掉在?火上,呲起一簇火花。


    等第?二天再拿出去晒。


    雨一停几乎湾里?的人都出去山里?采蘑菇了?,昨天徐祯的大伞也进入收尾,第?二天夫妻俩趁蔓蔓还睡着?,打?着?火把摸黑进山采,走了?好些?地方,采了?两篓子,又收获一袋木耳才回来。


    第?三天,就只?能见满地被翻乱的土,只?留下零星点的蘑菇。


    姜青禾也满足了?,晒干后的蘑菇总共装了?两个大袋,她?不知道?有多重,用手掂了?掂,估摸着?有个四五斤。


    蘑菇的水分太多了?,尤其刚下过雨采的蘑菇,十来斤烘干才能出一斤干蘑菇。


    辛辛苦苦忙活好几天,一斤才能赚二十个钱,姜青禾都有点舍不得卖了?。


    她?蹲在?蘑菇边思来想去,实在?不甘心,又没想出个好主意。


    蔓蔓在?她?旁边走来走去,她?也蹲下歪着?脑袋问?,“娘你要当蘑菇吗?”


    “我恨不得自己是蘑菇,”姜青禾说完,看到院子里?晒的高菊花,她?突然想到,可以做蘑菇味精。


    就是把干蘑菇碾碎磨成细细的粉末,不管撒一点在?汤里?,还是炒菜放一点,都能有提鲜的作用。


    最要紧的是,一斤干蘑菇能出好几斤的粉,姜青禾还能叫徐祯给做个类似后世那样的调料瓶子,转开能一点点撒出来,把转片拨回去,就漏不出来了?。


    至于去哪卖。


    姜青禾看向平西草原的方向,虽说不能逮着?同一头骆驼薅。


    可谁叫那群骆驼好薅呢。


    与此同时,平西草原刮过一阵凉风,领头的摸着?自个儿胳膊,他说:“咋后背冷嗖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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