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眠春山 > 5、油泼辣子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每每听见春山两字,总会让人冒出点诗意,继而觉得这个名字不符合这片贫瘠当然土地。


    后来姜青禾知道是自己草率了。


    塞北能有东西南北海子,就能有春夏秋冬四个湾,多随意的取名方式阿。


    地里刨食的大伙认不得几个字,一辈子连名字咋写都不知道,取名都是捡着顺口的叫。


    比如春山湾在他们口中,叫山洼子,而春山则被称为草山,满山遍野除了树就是草,尤其一到夏天那草跟浸了粪一样疯长。


    前几天枣花婶跟她说,要做肥烧野灰就去砍草山口的,她没问为啥,眼下才知道,真是砍也砍不完。


    春山入口那块进山的牌下,缠满了谷莠子,也就是狗尾巴草,还有灯芯草和不知名的杂草层层叠叠。


    姜青禾拿出割麦子的架势,够一捆的量就拉起草绳,一绑一系扔到一边。


    她坐在草堆上,解下羊皮水囊,跟徐祯说:“我觉得敢现在进山的,应该是多揣了个胆子。”


    因为她割草的时候就看见一条蛇,呲溜从她手边不远处蹿出去了。


    她真不咋怕蛇,就是讨厌这种没脚又盘旋起来吐蛇信子的。


    哪怕姜青禾没明说,徐祯也知道她指的啥,他并不怕蛇,却很讨厌毛毛虫。


    他能面不改色用柴刀挑开一条三指粗的小蛇,却对软体通绿的毛毛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眉头紧皱地碾死。


    “虫子太多了,”徐祯抱怨。


    姜青禾直乐,“那你以前肯定没给家里鸡鸭找虫子吃过,鸡吃虫子长得贼壮。”


    “以后我们养鸡,只给它吃饲料,”徐祯脸一僵,接受不了找虫子喂鸡。


    姜青禾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


    春山湾没人有吃蛇的习惯,不只蛇,山猪、野鸡、鹿等山野味都不吃,多年下来野物虽然没有泛滥成灾,但是也会时不时闯下山来。


    湾里就在前山和深山的交界处,撒下黑刺的种子,黑刺三年就能成林。再加则每年都会去加固,那一片刺林的刺又硬又尖锐,饶是皮硬的野猪想要穿过,都做不到。


    所以只要两人不过黑刺林,进山就没那么危险,但是得注意脚底和头顶,蛇会出没在任何地方。


    进山前两人把裤腿塞进高帮布鞋内,然后用布紧紧缠了两圈系紧。袖口互相帮着缠紧,再带上草帽从开出来的路进山。


    “改名吧,什么草山,叫它蛇窟,”姜青禾觉得蛇应该夹着尾巴做蛇,不要东一条西一条倒挂在树上。


    徐祯叹气,“不,应该叫它虫山,”他狠狠用柴刀背刮走爬到脚上的大青虫,迅速踩死。


    一路上两个人走的又郁闷又小心。


    夏天的春山滋养出茂绿繁密的草木,水曲柳、大榆树、小叶杨长得无比粗壮,却也让昆虫蛇蚁繁衍壮大。


    等终于到刨土的山坡,两人脸上都有好几个红疙瘩,蠓子咬的。徐祯在不远处看见一片野艾蒿,跑去拔了几株,在石头上捶烂。


    抹了点在手上,蹲下来涂在姜青禾的脸上,东一道西一道,涂完他就笑了,“现在跟个野人一样了。”


    立马挨了姜青禾一记重锤,等他也涂上好几道,“野人”夫妇开始干活。


    两人要挖的土是黄土,这片黄土最为肥沃,村里人要在院子里拉土种菜,也都是从这片挖的。


    大伙不会可着一个地方使劲挖,山里那么大,肥土也多,所以姜青禾他们找到的这片地,下头还有不少土壤。


    看得出来地已经被挖过不少次,上面都没有树木、灌木丛,草倒是又盖了密密一层。


    姜青禾蹲下来抓了一把土,湿湿黏黏的,两人要开荒的地挖到最下面,刨出来都是土块子,扔地上都摔不碎,得拿锄头一点点敲到变成土粒子为止。


    这样的土就很好,捏成一团往地上一扔就散开,没有土块。下种后就不会有太多盘芽出不来。


    姜青禾开挖前还有个仪式,把锄头顶在自己的胸前,然后伸出两只手,用嘴对着手呸呸两声。


    “苗苗你做法阿,”徐祯不解。


    “你懂个啥,”姜青禾做完这套仪式后,准备开挖,闻言白了徐祯一眼。


    “没看过吗,有些人下地前先呸两声,一开挖就有劲了,”姜青禾跟他简直没话说。


    也不知道当初,她咋就被徐祯温柔体贴的模样给骗了,其实他就是个年轻帅小伙的外表,老干部的内心。


    徐祯都快挖完一篓了,看姜青禾半篓还差一点,故意问她,“这下有劲了吗?”


    姜青禾累得汗都要滴到眼睛里了,她喊:“闭嘴,你烦死了。”


    骗人的,有劲个鬼。


    挖土是个纯力气活,尤其必须得先把杂草给拔干净了,不然草根缠绕在一起,土根本挖不上来。


    草不晒干再烧,直接埋在土里要过很多年才能转化成肥料。


    种田就没有不累人的时候。


    等徐祯挑了两担土下山回来,姜青禾的两个深篓子才装满。


    忙活一早上,两人决定先找个石头坐下来吃饭。


    锅盔硬的时候也很干巴,大热天的要不是需要顶饿的东西,吃下去才有力气干活,姜青禾更想能喝碗粥。


    打开四婆给的焦辣子,其实是很地道的油泼辣子,油亮亮,红汪汪的,辣子太香了。


    姜青禾馋四婆后院那块地很久了,拾掇得特别好,分了好几块种辣椒。


    青辣子熟得早,五月初就能摘下来捣辣酱糊糊,要不切丁拌酱菜配馍馍吃。


    用来做焦辣子的是六月刚熟的红辣子,湾里人把新鲜的辣椒叫活辣子。活辣子还得晒成干辣子,在锅里炕到变成碎末,味呛的人直流泪,辣椒面也碾得细细的了。


    四婆在里头搁了点芝麻,芝麻在这叫胡麻,当初从他国传入最先种的就是边关几个城镇,在这里芝麻不太缺,山里还有好几丛野芝麻,只可惜姜青禾没看见过。


    油泼辣子的味太霸道,一打开就香的两人口舌生津,姜青禾只抹了少少一点,她爱吃辣却吃不了辣。


    在这上头,她又觉得徐祯古怪了,他贼能吃辣,以前满满一勺辣椒都不会吃的脸上通红,鼻尖冒汗。


    “明年得种上一块地的,”徐祯吃完一整个厚锅盔,他又有个了新的喜好,想要种上一片辣子,隔几天就能吃一点辣乎乎的东西。


    “到时候让你一天三顿吃,”姜青禾多放了点油泼辣子,就被辣的呼哧喷气,不想搭理徐祯。


    下晌又挑了几篓土后,姜青禾开始在山里转悠,都说麦熟杏烂,湾里最后几户人家麦子都收进仓了,杏子应该早就熟透了。


    她还没看见杏树,却找到一片野薄荷丛,香气在干燥炙热的山林里有些浅淡,夏天是薄荷生长最快的时候了。


    她有点惊喜,赶紧放下篓子,拿出小锄头开始连根带土挖,一连挖了十几株才算完。


    大概记下方位后,又往另一边走,那边果树比较多,远远瞧到一点黄,走进去一看还真是杏树。


    可惜烂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熟的还没掉下来,姜青禾伸手拉下枝干扯下来,那杏子的颜色可真好看。


    一点不青,红黄交错。


    应该是一咬里头果肉软烂,汁水飞溅,甜甜糯糯的。她用袖口擦了擦,也不嫌弃咬了一大口。


    “嘶,阿——,呸呸呸”


    姜青禾酸的脸皱成一团,舌尖全是酸味,苦的她想流泪。


    剩下几个没扔,等走下山看见在板车边忙活的徐祯,她伸手把杏子给他,“尝尝,可甜了。”


    徐祯对她一点防备都没有,接过就咬了一口,站在那愣了一会,才面不改色咽了下去。


    “不酸吗?”姜青禾不信,他根本吃不了一点酸。


    徐祯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他心里记挂着昨天姜青禾撩拨他,没找补回来。


    姜青禾走进,在草木掩映下,徐祯低下头亲了她一口,交换一个酸杏子味的吻,问“酸吗?”


    姜青禾脸都不带红的,回他,“酸个头。”


    实则巨酸,她嘴硬,比刚结婚的时候亲吻还酸哩。


    徐祯感觉自己牙都要被酸倒了,还碰上不解风情的,他灌了好几口水也不顶用。


    姜青禾说:“这杏子中看不中用嘞。”


    “以后别摘了,不想吃。”


    徐祯可是连特稠的黏饭都能面不改色吃完一大海碗的人,这杏子酸倒牙了。


    两人一致把手里的酸杏子扔掉,吃不来这玩意。


    回去把土一筐筐卸下来,坑早就挖出来,那些多余的土就沿边磊了一圈。


    土倒进坑里后,还得填平,填平后再深耕几遍,先晒几天,最好把里头残存一些虫子杂草晒干。


    挖来的几株薄荷先种在一个小木桶里,姜青禾薅了几片,放到凉水前拍一拍,不捣碎,等薄荷浸几分钟味道就出来了。


    蔓蔓被徐祯带进来就闻到了,她跑到灶台边,手里拽着的鸭子悬空挥着翅膀,发出凄厉的一声,“嘎——”


    没人理它,蔓蔓提出自己的需求,“凉凉的水,蔓蔓喝。”


    她又把鸭子捧起来,“嘎嘎也要。”


    “嘎嘎喝清水,”徐祯没答应,蔓蔓你别抱着它。”


    “噢,”蔓蔓放手,鸭子呲溜滑下来,墩了下屁股,气得它张开扁嘴咬蔓蔓的裤腿。


    蔓蔓没察觉,她端着碗凑进去吸溜一口,害怕把绿叶子给吸上来,含在碗边一点点喝。


    喝完后她发出hai的声音,她弯起眼,“凉凉的,甜甜的,好喝。”


    “装在我的水壶里,明天我要去看,”蔓蔓抓耳挠腮,念了一天要跟爹娘说就忘了叫什么,最后她说,“婆婆说有影子会看。”


    啥影子会?


    徐祯告诉她,“是牛皮灯影子,明天不是六月六了,湾里人说土长叫了个人来热闹下。”


    给湾里公田收麦的时候才五月下旬,眼下才到农历六月六。


    “是嘞,”蔓蔓想起来,“婆婆说明天去看牛皮。”


    她还是没记住。


    但是别的记挺牢,缠着姜青禾说:“我要去看,娘泡多多,装在我的水壶里。”


    她说:“我要跟羊蛋哥哥一起喝。”


    是的,在塞北少有人叫狗蛋,狗剩,但是叫牛蛋、羊蛋的可不少。


    姜青禾记起来,这个叫羊蛋的是枣花婶家的小儿子。


    她还问过枣花婶,咋就给儿取了这个名,枣花婶说:本来叫羊粪蛋的,叫着多顺口阿,后来想想粪虽说是个宝,掺名里还是不好听,干脆叫羊蛋。


    “给你弄,”姜青禾当然答应。


    “娘,你可真好,”蔓蔓又给人灌米汤。


    夜里小丫头翻来覆去不睡觉,她挨着姜青禾耳边说,“娘,明天我要穿花袄。”


    那件倒春寒时姜青禾裁了花布,塞了羊毛给她做的厚袄子。


    姜青禾睡得迷迷糊糊的,伸手拍了拍徐祯,说道:“徐祯,你闺女疯了。”


    “疯了,哪起风了,”徐祯快睡着了,没听明白。


    蔓蔓坐在那,她想没有风阿。


    干脆用嘴吹一个吧,结果发出一声哑炮的“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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