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安定


    闷热数周的南城终于下了场暴雨。


    说是暴雨, 却在三个小时后顷刻停歇,云开雾散。太阳重新高悬天空,蒸腾脚下的土地, 要不是路面还留着一个个水镜, 压根看不出暴雨过后的痕迹。


    疾驰的汽车压过水坑, 脏水溅上干净透亮的落地玻璃窗。


    今天值日的店员郁闷地俯倒在桌上,小声嘀咕, “又得擦玻璃了。”


    接着目光转向角落,暴雨天后的唯一一桌客人,心里泛起疑问。她总觉得在某个地方, 好像见过其中一位客人。


    邓文俊还穿着昨天见面的旧衣服,不耐烦地取下嘴里的烟, 随手摁灭, “行了吧?”


    难怪郁泊舟不喜欢他,光长的好有什么用, 脾气这么差, 抽根烟也不让, 是个人都不会乐意开了一天会回家,还看见家里拉着个脸的结婚对象。


    换了他,他也不乐意。


    纪绥做样子随便翻了翻邓文俊带给他的资料, 过了两三分钟开口,“想换什么?”


    邓文俊给他的是一份郁泊舟出生到公司任职前所有生平经历的详细资料,读书期间受过什么表彰, 受过什么处分,就连某年某月在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事, 说过哪些话都有详细的记载,就像一份人生简历。


    邓文俊找的私家侦探有点东西。要不是郁泊舟接手公司后有意识防范, 恐怕纪绥和郁泊舟的交易,如今也会出现在这份资料上。


    邓文俊坐正,没有过多思考,抛出了自己的要求,“你和郁泊舟住一起,能不能从他书房拿到一份,写着启东项目的合同。”


    纪绥想都没想,“换一个。”


    邓文俊只是想试一试,对纪绥的拒绝不出意料。


    “我爸的案子,你想办法从郁泊舟手里拖一拖。”


    纪绥颔首,“可以。”


    邓文俊浑身一松,抬眼看着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纪绥,忽然问道:“答应的这么爽快,不怕郁泊舟知道吗?”


    他其实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纪绥会找上他合作,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帮自己喜欢的人吗?


    哦,差点忘了,纪绥是神经病。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纪绥笑说:“就算没有我,该做的决定不还是要做下去吗。”


    邓文俊呆了几秒,回过神来时纪绥已经不在眼前。他仔细回味了一番纪绥的话。


    妈的。怎么有一种被看穿,后背发凉的感觉。


    ……


    见完邓文俊,纪绥没急着回家,转道去了公司。离职太匆忙,一些手续还没办妥。


    财政人事两头跑,中途还被路过的张羽逮到,硬是多陪吃了一顿早饭才放过他。


    转悠不到一个小时,手里又多了一堆离别礼物,这次还夹杂了不少相片,他们聚餐临时起意拍下的。其中数十张纪绥都没看镜头,只露个侧脸,或是在与人说话。


    纪绥的心神一半分给脚下正踩着的楼梯,一半分给手里的照片。


    说来奇怪,明明背景杂乱,摄影师手抖的出奇,拍下的人大部分成了虚影,纪绥依旧能够从脑海中找出当时对应的场景。


    拍成这样,走时还哭着喊着要纪绥带上,好像没了照片,他们之间相处的记忆立马就会烟消云散。


    一场为期两个月的工作同事,整得像是数十年不得不分离的老友。郁泊舟的公司尽出一些和他一样的人。


    纪绥低头仔细叠放好,避免它们被旁边的东西压到边角。


    “又见面了啊!”楼梯拐角响起沙哑的男声。


    纪绥偏头。记忆人脸方面几乎过目不忘的他,很快认出了来人。是那天去心理诊所前,在楼梯间撞上的男人。


    相比上一次撞见,男人好像瘦了不少,精气神也差了,眼睛下的乌青黑得吓人。


    黄卓君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副尊容不太好看,不好意思揉了揉眼下,冲纪绥笑了笑,“抱歉,昨天刚玩完野外生存回来,很丑。”


    纪绥不明所以。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黄卓君想起还没自我介绍,忙道:“我叫黄卓君,你应该见过我爸,黄牧。”


    那个领郁泊舟他哥进行业的公司合伙人。齐家宴会一面之缘后,黄牧人没露面,先后往家里送了三四次礼物。


    纪绥点点头,“你好。”


    “上次你太匆忙,都没来得及说上话。我和阿松从大学就认识,算半看着小舟长大的,听我爸说小舟结婚了,我还以为他老年痴呆出现幻觉了。”黄卓君开玩笑,“我前几年一直在国外,现在回国定居,以后常联系。”


    ……


    “本台新闻报道,九月十七号备受民众关注的某企业高管存在不法交易行为,今已有六名受害者到警局澄清,具体后续本台将持续关注——”


    纪绥关闭电视。和郁泊舟猜想的一样,跳出来的数十名受害者当中,果然有邓从南的人。


    浸淫商场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一点后手没防着。挺好的,让他认为自己得手了,才会放松警惕。


    郁泽林抱着他的小腿,眼睛一眨一眨,“小叔要破产了吗?”


    “没有。”


    “洋洋他们说,罚款就是要破产的意思。”郁泽林说:“而且小叔今天都没有去上班,我们还从家里搬出来。原来的房子是被卖掉了吗?”


    “……”


    郁泊舟担心邓从南会狗急跳墙,让人接上了郁泽林,住到秦初年郊外的一栋别墅去了。纪绥尚未来得及同郁泽林解释。


    “喂喂喂。”郁泊舟拉开厨房门,手里捧着碗芹菜鸡蛋炒虾仁,满脸写着不满,“什么叫我没有去上班,懂不懂休假两个字怎么写?小屁孩,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郁泽林瘪嘴。看在今天郁泊舟让人来接他的份上,决定宽宏大量,不和讨人厌的小叔计较。


    噔噔噔跑到陆言旁边分零食吃。


    “你要吃旺旺雪饼吗?”郁泽林指着问。


    陆言摇摇头。


    他向来不爱吃此类的膨化食品,学校老师同学分的零嘴,最终归宿都是郁泽林的肚子。


    郁泽林知道,但总是习惯问一嘴。他趴在地上,嘀嘀咕咕分类,“这个给川川,这个给徐阳,这个的话……”


    蜡笔小新的恐龙饼干。他今天的零食份额超量了,磨了小叔夫好久,小叔夫才肯给他买。


    “下周分一半给左逸晨好了。”郁泽林说。


    左逸晨是幼稚园里新转来的小孩,父亲是c国人。一头淡栗色的卷发,洋娃娃一样,郁泽林最近可稀罕跟他玩,幼稚园里有分到什么小点心都会让一半给他。


    陆言正替郁泽林拆棒棒糖的包装,闻言手上一用力,棒棒糖碎成了两半。


    郁泽林纳闷接过只剩一半的糖,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要吃?”


    陆言点头,指了指恐龙饼干。


    郁泽林瞬间将原先做好的决定抛之脑后,开开心心地投喂起陆言。


    纪绥望了眼客厅里注意力全在零食上的两个小孩,侧身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走?”


    郁泊舟脱掉围裙,看了看时间,“怀民安排好了,半小时后走。”


    邓从南釜底抽薪。警局的人联系郁泊舟,目前证据不足,看押的时间到今天下午为止。


    虽然纪绥非常不认同郁泊舟准备采取的特殊手段,但不可否认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一份汇款记录,邓从南有千万种理由开脱。


    半个小时弹指一瞬过去。纪绥送人到门口,静了静,“万事小心。”


    屋里石头剪刀布玩输了的郁泽林正满地打滚耍赖,要求陆言五局三胜,丝毫不知道小叔的离开。


    郁泊舟心不在焉地调笑,“担心我?受宠若惊,那我只好以身……”


    “别干不该干的事情。”纪绥打断他,目光紧盯着郁泊舟的眼睛,“七点吃晚饭,晚了不会等你。”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头,只给郁泊舟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


    郁泊舟敛了笑,声音轻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见,“好。”


    ……


    纪绥心不在焉陪两个小孩玩了一下午,再接到电话时天刚刚擦黑。


    他急匆匆赶到墓园。张怀民一脸疲色,西装外套脱了挂在臂弯,精英相的脸上少见的情绪外露。


    “什么情况?”纪绥喘了口气。


    张怀民狠狠揉了揉眉心,留下淡淡的红印,“进去半个小时了,不让人跟着。”


    事情尘埃落定。邓从南出来不到三小时,又重新回到警局,自首了五年前度假酒店火灾的经过。


    承认自己花钱让人绊住郁松,好争取时间,掩盖他挪用公款的事。但拒不承认自己是想杀人,坚持火灾不过是一场意外,现在已经重新收监,具体刑期要等法院判决。


    纪绥要往里走,张怀民拦住他,“让他一个人再静一静吧。”


    纪绥退了回来。


    墓园静悄悄,除了保安亭里打瞌睡的值班员,一丝人气都没有。


    手机铃声叮铃叮铃响个不停。纪绥扫了眼张怀民的衣服口袋。


    “不接吗?”


    “秦初年打电话闹,说我们动手不通知他一起。”张怀民短促地笑了下,“有病,不管他。”


    纪绥第一次见张怀民笑,多看了两眼,顺势问出了内心积压已久的问题,“为什么愿意留在公司,给郁泊舟当副手?”


    以张怀民的能力,在公司给郁泊舟当五年副手是一件非常暴殄天物的事情。


    如果说是为了帮郁泊舟,不需要当助理,不是一样可以吗?自己创业,说不定可以帮上更多,两全其美。


    张怀民垂眸,半晌才答非所问道:“从前我家上学要经过一条很黑的巷子,偶尔还会有狗。有一次藏在角落的泰迪突然窜出来狂叫,吓得我脚扭伤了半个月才好。那个时候,郁泊舟才和我同桌不到两个月,知道我脚扭了,自说自话开始接送我上下学。”


    纪绥淡淡评价,“古道热肠。”


    张怀民不置可否。


    郁泊舟一送就是六年,后来还多上秦初年,两个人咋咋呼呼,把狗都吓得没敢再出来过。


    以至于迄今为止,没人知道,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现在,都是一副天塌下来他就是顶天的高个模样的张怀民,怕狗又怕黑。


    第42章 告别


    张怀民走了, 郁泊舟不在,他得回去主持大局。


    邓从南重新自首的消息,要不了多久便会满天飞。那些像鬣狗一样的竞品公司, 不会放过眼下的好时机


    上车前, 张怀民回望了眼墓园路口。纪绥站在原地, 目光似乎想透过蜿蜒曲折的小路看清里面的人,脸上的神情有些踌躇, 大概是因为张怀民方才同他说,让郁泊舟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一回头,入口处黑色SUV风风火火冲到张怀民跟前, 以一个漂亮的甩尾刹住车,愣是开出了跑车的驾势。


    秦初年用跳得方式下了车, 急吼吼地问道:“舟呢!”


    秦初年头发染回了黑色, 比原来五颜六色的鸡毛样瞧着顺眼了不少。


    公司给他接了个校园剧的剧本,男主人设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强惨, 为了更好贴合角色形象, 秦初年比上回见面是瘦了十多斤, 下颚线利落的能当刀用。有那么点瘦骨嶙峋的味道,张口喊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讨饭呢。


    张怀民打量了他一会, 确认秦初年身体状况是健康的,放下心,“在里面擦了半小时照片了。”


    “那还不快进去!”秦初年半真半假地埋怨, “真讨厌,都不跟我说一声, 是不是嫌我帮不上忙?我当初要是继承家业,你们现在就不会什么事都瞒着我了。”


    二十七岁的人了, 还和十七岁一样爱耍小脾气,遇上不合心的事就嘟嘟囔囔说个没完。


    出道七年,在娱乐圈那个大染缸里,遇到不公的事情依旧爱出头,养活了业界内众多娱记。


    张怀民说:“你要是继承家业,我一个人得上两个公司的班。”


    秦初年郁闷的心情转好,“说的也是。”


    他不是经商的材料板,他心里清楚。费脑子的活需要他姐和张怀民这种有脑子的。


    张怀民看了看时间,再晚要来不及了。抓住秦初年的手腕往车里塞。


    “诶诶诶,去哪儿啊?”秦初年嘴上问,身体却十分自觉听张怀民摆弄。


    “去公司,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那我的车怎么办?还有我的舟,扔里面继续当清洁工啊?”


    “他乐意,你要是能拽得动他,你就去。”张怀民摸了一手骨头,不满地蹙眉。


    秦初年剧组带片的导演以严苛出名,铭旭曾经有和他搭过一部片子,因为对方不满意男主一场雨夜的戏,反反复复重拍,导致男主那场戏后留了个偏头疼的毛病。


    张怀民无法从外行人的角度评价对方对于本职工作的态度,但他不希望有一天秦初年也成了那个男主。


    心里记下回去后给导演打个电话,张怀民喊前排司机回公司,同时订了份一小时后送达的外卖。


    秦初年懒散窝在座椅里,问:“留了谁在里面。”


    秦初年用的陈述语气。因为他心里清楚,别说什么铭旭有事要处理,要是没人看着郁泊舟,从c港投射颗子弹,把铭旭铲平成茅坑张怀民都不会回去。


    只是一时想不出,除了张怀民自己,他会放心谁。


    难不成,陈伯回国了?


    张怀民难得起了玩笑的心思,“你猜?”


    “又猜!我从小到大玩猜迷就没赢过你们两个。”秦初年“腾”一下坐正,忽地灵光一闪,“该不会是……”


    压在舌底未尽的人名,二人心照不宣。


    “也好。”秦初年重新赖了回去,几秒后又觉得不对,“不行,我们不去,他认为我们不重视他,不在乎他了怎么办?”


    张怀民无言,“只有你会这样想。”


    车子缓缓开动,入口快要消失在视线时,张怀民回望了眼。等候已久的人按耐不住,已经踏着暮色,寻人去了。


    “怀民。”


    “怀民!”


    张怀民回过神,“怎么了。”


    “我会托人特别关照里面那位,保证下半辈子不会出来。”秦初年眼底浮动着层层暗色,“只是泊舟心里的坎,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得去。”


    五年,为了这一个真相,半条命都搭里头了。


    “会过去的。”张怀民说。


    “……”


    “要躺就给我好好躺,头别乱动。”张怀民忍无可忍赏给腿上乱动的脑袋一颗爆栗,真是上辈子欠这两个。


    秦初年委屈捂头,絮絮叨叨同张怀民说,导演一天只让他吃半个酸奶碗大的东西,东西还不好吃,加钱塞进来的男三演对手戏老是NG。


    张怀民手肘撑着车窗,瞌眼听他说。不知怎么想起高二那年研学,金山寺门口的老道士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命中两条手足线,注定此后要为其奔波操劳。


    张怀民当时给了五十块钱,心里却一点没信。他的父母有不少兄弟姐妹,导致张怀民旁系的堂兄姐弟妹特别多。


    但张怀民本人却是个独生子,哪来的什么手足线,有也不应该是两条。


    现在明白了,确实有两条。是他自己,为自己挑选的弟弟。


    ……


    天边的暮色欲发深浓。南城即将步入秋季,傍晚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凉。


    纪绥矗立在郁泊舟斜后方不到五米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用身上五位数的西装袖子,擦拭墓碑上的照片。


    右手袖口的扣子掉了,还沾上了点暗色。这么冲动,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张怀民总不可能看顾他一辈子。


    终于,郁泊舟擦到第三十二遍的时候,纪绥往前一步站到了他旁边。


    郁泊舟没有回头,擦拭照片的动作停了下来,说:“到七点了吗?”


    “快了。”纪绥目光上移,藏在玻璃镜片后的夫妻。通常大部分人选择的是去世前的近照,而这张照片上的郁松和花雾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年轻,眉眼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郁泊舟猜出了纪绥内心的想法,哑着嗓子解释道:“他们高中的照片。不仅早恋,还敢骗我是工作以后才认识的,要不是……”


    要不是郁松他们走后,郁泊舟回老房子翻到了花雾写给他的生日信,恐怕郁泊舟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得知这个秘密。


    人总爱慢慢说,细细磨着,挑选自己认为恰当的时机表达,却忘了时间走的很快。


    纪绥忽然后悔,来的路上忘了在沿街的花店停下,捎带上一束百合,或是一束茉莉。


    下一次吧,下一次他会记得的。


    墓园里有专门的管理人,坟头长草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不存在。该说的话也早已经翻来覆去说了不知道多少回。


    郁泊舟直起腰站稳,深色的裤子膝盖处上一片白灰,他没管。看了眼天色,喃喃道:“要下雨了,纪绥。”


    “嗯,我带了雨伞。”


    纪绥又说:“回家吧,今天我做饭。”


    哄人的手段一如既往的拙劣。郁泊舟接受的很轻易。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树叶。郁泊舟接过纪绥的伞,撑开稳稳遮住身旁的人,无声与璃镜片后的二人告别。


    再见哥哥,再见嫂子。不用担心,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总说我的性格太过霸道,怕是要孤独终老,从一个月开始就教导郁泽林要努力,以后好给我养老送终,现在怕是要多加上一位了。


    我要走了,争气的话,明年我再带他来看你们,届时再介绍吧。


    ……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纪绥的厨艺依旧没有任何长进,不能说是难吃,只能说是寡淡无味。


    连生下来含着宝石汤勺,但却像一个垃圾桶一样,倒什么吃什么好养的陆言,都考虑上了,下一回得挑纪绥不做饭的时候来找郁泽林玩。


    郁泊舟倒是捧场,桌上没剩下一口剩菜。


    秦初年不常回这套房子住,基础家电有,洗碗机这类的没有。郁泊舟主动揽过洗碗的责任,纪绥带着两小孩上楼洗澡。


    陆言本意是过来玩,结果他妈妈江月下午紧急发消息和纪绥讲,陆言爸爸工作上出了点意外,需要过去帮点小忙,问陆言可不可以在他家呆个两天。


    上回郁泽林偷跑出走,江月帮了大忙,陆言又是个比大人还省心的孩子,纪绥想也不想应下了。


    穿得是郁泽林的睡衣,白色棉绒,两个人叠在一块,像新鲜出炉的酵母面包。


    纪绥拍下照片,发给江月。


    收到照片时,江月正一枪托砸得人脑袋开花。瞧见自家儿子一本正经的可爱样,江月捧心直呼,“好可爱,我的天。”


    [江月]:呜呜呜,太太太可爱了!!!我让人明天闪送二十套不同样式的睡衣过来。辛苦纪先生照顾,等我和他爸爸回国,一定请你们吃饭。


    完事收起手机,心情很好的又一枪托下去,把人砸了个开花对称。


    纪绥回了个您客气的功夫,郁泽林爬到他腿上,撒娇让他讲故事。


    纪绥下意识打算脱口拒绝,转念想到今天,以及面前懵懂无知的脸,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顿了顿,问:“我只会一个。”


    故事领域,纪绥的探索可以称得上是贫瘠。家喻户晓的白雪公主和美人鱼的故事,他全部不会。唯一一个能够倒背如流的,是当时小学要求必须阅读的课外故事,小王子。


    讲到小王子被蛇咬的地方,郁泽林跟陆言同步打了个哈欠。


    郁泽林问:“小王子回到星球上,见到玫瑰了吗?”


    纪绥替他们掖好被子,“不知道。”


    “我想他肯定是回去了。”郁泽林天真的说:“毕竟玫瑰那么弱小,小王子又那么爱她,一定会回去见她的。”


    纪绥轻笑了下,“睡觉吧。”


    厨房的灯悄默声熄灭。郁泊舟蹑手蹑脚上楼,停驻于未关紧的门缝里透出的光亮,没有贸贸然推开门,打扰屋内的宁静。


    “但是狐狸也很爱小王子,那小王子爱他吗?”郁泊舟听见郁泽林问。


    “有的吧。”


    “这样一点也不好,不可以同时爱两个人,每一个人都应该只爱一个人。”郁泽林皱着鼻子,“小叔夫以前也喜欢过别人吗?”


    纪绥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绕到他身上,诚实道:“有。”


    郁泊舟握着冰凉的把手,心跟着凉了半截。


    “谁啊。”


    郁泊舟咬牙,不想原地自虐听下去,准备推开门。


    结果下一秒便听到了纪绥铿锵有力地回答。


    “赵公明!”


    第43章 你怎么会看不出来


    翌日清晨, 郁泊舟像没事人一样照常上班。底下一大群人指望着,没有过多功夫让他悲春伤秋。


    纪绥背地里偷偷观察了郁泊舟好几天,能跑能跳能吃饭, 就是半夜起来倒水, 在小阳台撞见郁泊舟的频率越来越高, 有点影响他睡眠。


    国内新闻传到国外,陈伯看完生了场大病, 纪绥打视频过去时,瞧见了他两鬓难掩的花白,不知如何开口。


    陈伯强打精神, 只字未提新闻,细细询问了他们的近况。


    “南城到秋天了吧, 早起霜露重, 一定要注意保暖。中医说伤寒最容易伤五脏,千万别着凉。”陈伯碎碎念交代, 浑然不觉自己重复了好几遍同样的话。


    纪绥一一应下, 视线飘落各处, 有时是陈伯发红的眼角,有时是玻璃展柜里一尘不染的积木蛋糕。


    他问:“您要回国吗?”


    陈伯摇了摇头,“我和秦老鬼捣腾了个酒庄, 等酒酿好了,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纪绥没有吭声。


    等葡萄成熟再酿成酒,需要很长时间。


    下午, 纪绥久违捡起了自己的老工作,去公司, 饲养这个世界唯一一只绝无仅有的挑食怪。


    无视微信不断发来的催促话语,纪绥打包好饭盒出发。


    车库的唐辰等候多时, 今天是合同最后一天,虽然郁泊舟提前结了尾款,告知他们不用再来,但他还是决定坚持干完。


    正好,又能省纪绥一趟打车钱。


    十字路口红绿灯间隙,唐辰透过后视镜窥探后座的人。怕冷又怕热的纪绥,早早穿上了薄绒高领,宽大的杏色领口稍微一低头便盖住了下半张脸,衬得青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暖恬静的气息,让看客不知不觉迷了眼。


    直到纪绥抬眼和他对上视线,唐辰方才惊觉绿灯已经亮了。


    “有什么事吗?”纪绥问。


    唐辰沉默地摇头。


    车子驶入停车场,准备下车的前一秒唐辰开了口,“合同结束,我一会就要回总部了。新接了个活,得去D国一个月。”


    纪绥不明所以,“嗯?”


    唐辰报备行程的样子,令他不解。


    唐辰深吸一口气闭眼,再次睁开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里多了些名为坚定的东西,“纪绥,你和郁泊舟既然是协议结婚,那我可以追你吗?”


    “……”


    纪绥的眼睛因为吃惊撑圆,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白皙的皮肤立刻泛红。他怀疑自己这几天睡眠不足,产生了幻听,不确认地问:“你说什么?”


    唐辰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可以吗?”


    好,不是幻听。


    纪绥感觉世界疯了,就算同性婚姻合法,也不至于身边随手一抓都是gay吧。


    又是因为这张脸吗?


    纪绥眼中闪过不明显的烦,语气瞬间冷漠,“不行。”


    预料之中的答案,唐辰依旧不可抑地感到难过,他牵起一抹难看地笑,“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纪绥沉默片刻,“抱歉。”


    纪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或许是因为唐辰勉强自己微笑的样子太可怜,让他在某一瞬间不可控的替换成了别人的脸。


    ……


    纪绥没有亲自上楼,把饭放在了前台,转道打车去了阮江的诊所。


    熟悉的一杯温水轻搁桌面,阮江半开玩笑道:“纪先生总是能挑准我没预约的时间上门,半口气都不让我喘。”


    “勤奋点赚钱,才能供得起你养花。”纪绥瞥了眼门口摇曳的绿植。


    他曾经有位合作伙伴就好种些花草,纪绥为了投其所好,对这方面有所了解。阮江门口摆的,起码五位数往上走。


    上回,上上回来,养的都不是同一株,按照这个换花频率,还是勤快点好。


    阮江苦哈哈地笑,“今天想聊点什么呢?”


    纪绥思索了半晌,给了一个令阮江意想不到的答复,“不知道。”


    不知道?


    阮江说:“纪先生想我,来找我叙旧吗。”


    阮江以为纪绥会摆出淡淡的嫌弃表情,或者是干脆跳过不回答,没想到纪绥怔愣了几秒,应了声或许吧。


    这下轮到阮江怔愣了,一句或许吧从纪绥口中说出,程度堪比大白天见鬼。


    纪绥靠着沙发椅,姿态放松,“我要走了,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南城。”


    “要走?”阮江脱口而出问:“去哪儿?”


    问完回过神,想起纪绥的防备心,被他这么一问,桌上的那杯温水恐怕没人喝了。


    “东城。”纪绥出乎意料的坦诚。


    他在东城谈了一块工作室,面试了几个员工,按上辈子的经验,打算重新起家。


    创业初期会非常忙,上辈子的项目和规划换成现在不一定适用,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最少三五年,纪绥都不能像现在这般悠闲,早起睡回笼觉,下午发呆闲逛,晚上散步斗嘴。


    阮江正打算说什么,纪绥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静音没有接。


    电话那头拨打的人却不甘寂寞,挂了重播,挂了重播。打到阮江忍不住想说要不然还是接一下吧,纪绥终于不堪其扰,接起了来电。


    “干嘛?”


    “我送前台了。”


    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纪绥神色不自然起来,无意识撇了撇嘴,“懒得上楼,我挂了,在外面买东西。”


    阮江眨眨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面不改色撒谎的纪绥。比起撒谎,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纪绥说话的语气,肆意熟络,带着肉眼可见的亲昵,简直像另外一个人入侵了他的灵魂。


    对于电话那头的人,阮江隐隐有了猜想。


    等纪绥挂断电话,阮江犹豫了片刻,问:“纪先生的爱人,不是定居南城吗?”


    网络信息时代,心理治疗师自然需要5G冲浪。


    纪绥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两三秒,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马上要离婚了。”


    阮江困顿,因为提到离婚他的病人看起来情绪并不高,加之前面的那通像是查岗的电话,他也不认为离婚会是对方提出的。


    话题自此结束,纪绥结清了两次的诊费,还额外刷了一笔给前台,请她吃下午茶。


    阮江照例送纪绥到楼下,不知道说什么好,“祝纪先生,像名字一样,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谢谢。”纪绥笑得像初秋的暖阳,“也祝阮江医生,顺颂时祺,秋绥冬禧。谢谢,说真的,你是我见过几个医生里,第一个不肯给我开药的。”


    纪绥走了,阮江顿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想起了二人的第一次见面,纪绥比现在要瘦弱的多,精气神也不好,硬要形容的话,就像秋天落败的叶子,轻风一吹便悠悠然地掉到地上。


    可此后的每一回见面,纪绥都比上一次要富有生气,真正像一个,活在世界上有烦恼有希望的普通人。


    不是他的功劳,而是纪绥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位,能够甘愿令他改变的人。


    ……


    指针走到六点半,不高兴外加没头脑的郁泊舟准时出现家里。


    他预想着把饭盒重重往桌上一放,以此向餐桌上无视他吃饭的某人表示不满,结果放下去的时候非常没骨气的调整成了静音,怕惊扰到难得食欲不错的猫。


    郁泊舟颓废的往桌上一赖。


    完蛋了你郁泊舟,从此以后你的灵魂都会烙印上几个大字。


    纪绥的奴隶。


    纪绥抽空撇了郁泊舟一眼,只当他还在不高兴下午没把饭送上去的事。用筷子尾点了点目前还算茂盛的头发,“洗手吃饭。”


    郁泊舟埋在桌上的头动了动,不理会。


    可恶,他要反抗,他要争取,不能再这样任由纪小绥爬上头顶。


    有一就会有二,有二就会有三,有个三就会五六七八九。总之他要和纪绥一起吃午饭,他得生气,让纪绥幡然醒悟自己的错误。


    “今天的虾好像挺新鲜。”


    郁泊舟立马爬起来洗手剥虾,起义的想法瞬间抛诸脑后。


    纪绥往后一靠,掩去眼底的笑意。


    晚饭吃完一刻钟,装修工人上门,忙进忙出,敲敲打打,和郁泊舟沟通儿童房改造成什么样子。


    郁泽林下个月正式搬回家住,装修出一个属于他的房间,给他一个惊喜。


    “嗯……做黑色书柜蓝色墙?”郁泊舟不大确定道。


    装修工人设想了一下郁泊舟的提议,嘴角抽了抽,多年的装修经验告诉他,按照雇主的要求来,会很丑。


    郁泊舟的审美很早以前就死了,纪绥扶额,“别听他的,做原木色的家居,灯光光线要白炽灯和暖黄两种颜色。”


    装修工人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打了个转,决定听从后者。


    因为是在房间原有的格局上修改家居,不费什么功夫,测量完尺寸,换了灯,装修工人离去,预备下个星期定制完家具后再来装。


    不可避免留下了粉尘,不想留到明天阿姨来,纪绥鼓动郁泊舟一起动手,进行全屋大扫除。


    做完卫生后郁泊舟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以后都需要他来动手做卫生,那他一定不要买这么大的房子。


    水吧咕噜咕噜灌了三杯水下去,郁泊舟邀请纪绥,“喝吗?”


    纪绥站在楼梯上,“不要。”


    他急需洗个澡,否则感觉灰尘要透过皮肤钻进他身体里了。


    “说起来其他房间是不是也需要重新装修一下?”郁泊舟说:“当时没想着按照喜好,你想装修成什么样?黄色白色,粉红色!?”


    纪绥脚步一滞,淡淡道:“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郁泊舟盯着纪绥,心里因为这话莫名上火,“满意,还是懒?”


    空气中的气氛蓦然紧张起来,毫无缘由,寻不到根本。


    其实纪绥此刻从郁泊舟给的答案中二者挑一,矛盾便会化作无形,但他哪样都没选,“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谁来不及?”郁泊舟咄咄逼人。


    “我。”纪绥说:“今天是第十天,合同该结束了。”


    早说晚说总归要说,何必,多浪费时间。


    “……”


    “你看出来了。”郁泊舟自问自答,“也是,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喜欢你,纪绥。”郁泊舟直截了当地说。


    纪绥听见了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又或是郁泊舟的。


    搭在楼梯扶手上手指蜷了蜷,纪绥背过身继续上楼。


    “不早了,睡吧。”


    第44章 娱乐新体验


    青少年时期, 纪绥头一次对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情绪感到困顿。


    那是高二文艺汇演的晚上,纪绥不耐烦留下观看团花锦簇的一出又一出表演,敷衍配合班级唱完大合唱, 找了个借口, 偷偷溜回班做物理卷子。


    刚跨上教学楼的第一阶台阶, 迎面碰上了两位熟人。隔壁二班的男班长,和楼上七班的文艺委员, 两人距离凑得极近,低声说着悄悄话,没有注意到来人。


    纪绥私下听其他人说过, 二班的男班长和七班的文艺委员,初中时期起便是情侣, 之后一起考上了省重点高中, 算是早恋不影响学习中的个例。


    他们年段经常组织班委开会,表面关系还算不错, 继续往上走少不了要打招呼。


    不是很想社交的纪绥当机立断决定, 抬步往另外一条道绕路上楼。


    走出去不到两米, 楼梯间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把轻手轻脚绕路的纪绥吓了一跳。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纪绥脚步稍顿,没管接着上楼。


    摊开的物理卷子大白, 边上的草稿纸上满是凌乱的字迹,足以证明写下它的主人心绪不定。


    纪绥转了转笔,侧头望向窗外。楼下的吵架声已经停歇, 他却忽然产生了点好奇。


    既然那么相爱,又为什么会争吵?


    不明白。


    而如今, 这份滋味也沦落到了他头上。


    自从那晚的谈话过后,纪绥和郁泊舟陷入了一场无名的冷战。


    主要表现为餐桌上无人说话, 不再有每晚临睡前的互道晚安,以及郁泊舟忍不住要开口,纪绥单方面的无视。


    家里像是上演了一篇默剧大片,不知何时才会有导演来喊卡。


    好在大部分时间,另一位演员需要出演总裁的责任,避免了冷战的进一步恶化成为骂战。


    接到新上任的助理电话时,纪绥正打扫他的玻璃柜。电话里简单聊了两句,约了一家下午茶店见面谈。


    走出院子准备打车,许久不见的司机从门口的车里探出头,兴高采烈地冲纪绥招手,“纪先生!要出门吗?”


    纪绥愣了几秒,钻进车里报出目的地地址,问:“您家里的事情解决的还顺利吗?”


    “嗨。”司机转动方向盘,“哪有什么事,是郁先生让我在家带薪休假。”


    司机久不上班闷坏了,路上见缝插针同纪绥絮叨在家看到新闻的心理路程,描绘用词极其夸张,纪绥却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郁泊舟撒谎,司机根本没事。


    怪不得对他提起另找司机的提议屡次推诿,始终坚持自己开车。是怕当时背后的人没有找到,把司机一起卷进危险当中吗?


    所以不让他坐副驾驶,因为一旦出了车祸,副驾驶的危险系数比后座要高的多多了。


    甚至副驾驶没坐多久,郁泊舟便找借口,除了必要时刻,不再和他同车出行。


    纪绥敛眼,一路上沉默望着窗外倒退的景色。


    ……


    新找的助理才大学毕业两年,待人处事和办事效率却异常出色,丝毫不输纪绥上辈子的助理。


    要不是心里清楚穿越的是纯纯都市文学,纪绥都要忍不住怀疑,他的助理舍不得他,一同投胎接着给他当助理来了。


    张文君仔细收好文件,问:“老大,那我们是下个礼拜日正式开工?”


    “嗯。”纪绥抿了口咖啡上的奶泡,“不要叫我老大,叫……算了,你随意。”


    年轻人,受他摧残一阵子就会老老实实叫老板了。


    张文君嘴角一咧,露出尖尖的虎牙,“我懂规矩,公开场合叫老板,私下再叫老大。主要是老大看着比我还小,喊不出来。”


    张文君话中存在着一些夸张的成分,不过纪绥看着确实很年轻,完全没有即将奔三的感觉。


    纪绥不置可否。


    “那要提前订两张机票,我早两天走,先和大家熟络一下。”张文君抱着电脑嘟囔,“老大,你的房子家具什么安排好了吗?需要我去看看吗?”


    纪绥说:“不用,小区管家昨天发了照片给我。”


    店外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张文君探头去看,说:“是阔别剧组诶。”


    纪绥不感兴趣。


    “秦初年和女主CP感还挺足的。”


    纪绥回头。


    秦初年目不斜视捧着剧本,嘴巴里念念有词,全靠一旁的助理拉着他走,要不然就一头撞上了门口的玻璃门。


    旁边的化妆师垫脚,三百六十度仔细为他补妆。


    剧组带着主演和摄影师们进店,同店老板交涉,想要借场地拍摄女主回国后,男女主第一次见面的镜头。


    店主是女主的粉丝,当下一百个同意,和场务挨桌和顾客交涉,问愿不愿意留下来当群演。剧组保证不会有正脸出现在镜头当中,如果介意打算离开,店里会做免单处理。


    问到纪绥他们这桌时,张文君扬了扬下巴,示意能做主的人是他对面的纪绥。


    场务扭头,看清纪绥的长相后两眼发亮,立刻改变主意发起邀请,“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我们正在拍摄由xx文学城旗下发表的小说阔别,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时间和兴趣出演?”


    对方盯着他脸的眼神过于外露,纪绥呼吸变得急促,说不清是难堪还是厌恶,蹙眉遮挡,“抱歉,没有兴……”


    不等纪绥说完,场务高喊人堆中指挥的副导演,“副导!来活!”


    “什么事啊?”副导扒拉开面前的人,大步流星跨到他们跟前,一低头,将纪绥的样貌尽收眼底。


    无需场务开口,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咔嚓一下单膝跪地,激动地抓着纪绥的手不放,“我的男二!你来救我了!”


    纪绥:“……”


    不怪副导控制不住情绪,纪绥长得太像书中描写的男二了,五官优越气质冷,绝对足够观众意难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原先定好的男二,参与了铭旭高层的色情交易,现在已经进去铁窗泪了。


    剧还未播就受创不说,一时间还找不到合适的男二人选。合适人选咖位过大,团队不同意给秦初年作配,加之现在这个角色也算是个烫手山芋,大家都在观望,除非能一炮而红,否则谁也不敢立刻接下。


    纪绥艰难抽出手,表情一言难尽,“抱歉,我没有当演员的打算,而且也没有时间。”


    “试镜过了一集三十万,十二集,出镜时间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五个小时,拍摄时间我们可以商量,尽量压缩在一个星期内拍完剧情。”


    纪绥直起腰,“合同现在签吗?”


    一集三十万,十二集就是三百六十万,娱乐圈的钱未免太好赚了。


    他现在转行出道,当明星还来得及吗?


    副导喜笑颜开,“稍等稍等,等一会剧情拍完我们细聊。”


    副导停留的时间过长,吸引了秦初年的注意。但他的视角只能看见纪绥的背影,目光打了个转收回,偏头对起戏。


    ……


    女主仰头望着菜单,秀丽的黑发划过白皙的颈部,“一杯咖啡……”


    “不加奶,不加糖。”低沉的男声响起,先她一步帮忙讲出了要求。


    女主扬起的笑脸一僵,眼里瞬间被不可置信占满,身躯微不可见的发抖。


    耳畔响起的是午夜梦回过千百遍的声音,她却没有勇气回头,害怕只是又一次日思夜想的幻听。


    男人没给她过多时间胡思乱想,再度开口,“好久不见。听闻你前程似锦了,大设计师。”


    “卡!”导演倒退看了一遍,满意点头,“这条过了。”


    老实讲,秦初年演技不错,这部剧的选材也不错,可毕竟认识,了解秦初年私底下是什么性格,在现场看他拍戏总有种熟人装逼的感觉。


    他后悔方才那么爽快答应出演男二。


    张文君感叹道:“不愧是一线明星,两个人肉眼看着比高清镜头还要好看。”


    “纪先生,快来快来。”副导边喊边挥手,立刻使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纪绥身上。


    其中包括正在小群里撒泼骚扰郁泊舟和张怀民来给他探班的秦初年。


    烦躁的感觉再度席卷,纪绥压下不耐烦,尽量忽视投注在身上的视线。


    秦初年揉了揉眼睛,纪绥没有消失,震惊道:“我去!嫂子你来探……”


    嘴被人捂了。


    纪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外叫名字,我是路过。”


    秦初年眨眨眼,眼神无辜和纪绥对视,转头趁纪绥与导演交流,背过身疯狂打字。


    导演对纪绥的外形也十分满意,只是纪绥毕竟不是从事这一行,试演了一段表演痕迹过重。


    他沉吟了一会,“纪先生参演时间自由吗?早起上工通宵拍片在我们这行是常事,纪先生要是能接受,我们就把合同定下来。”


    他还是不想放弃各方面除了演技都合适的男二,况且看秦初年那样,二人应该是认识,关系不错的样子,正好白嫖秦初年,让他教。


    纪绥犹豫了会,三百多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多了这笔钱,工作室初期便能宽裕一些。


    可是……


    秦初年蹲着地上,对着他露出一排大白牙。


    “……”


    纪绥麻木别开眼,还是算了吧。


    纪绥预备回绝。


    门檐上的风铃轻响,秦初年起立,笑着上前锤上来人的肩膀,语气里多有揶揄,“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正好在附近。”郁泊舟淡淡道。


    他瞥眼,漆黑的眸子撞入纪绥眼底,这是冷战后的第一次对视。


    纪绥眼睫颤了颤,先一步错开眼。


    第45章 爱吗?纪绥不知道答案


    悠闲坐在靠椅里的导演起身, 上前同郁泊舟打招呼,“呦,郁总来探班小秦。”


    郁泊舟和秦初年的关系圈里公开透明, 几乎每部戏最少都会来探班一次。


    郁泊舟还是那句话, “正好在附近, 顺路过来看看。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咱俩老熟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导演心思活络起来, “不忙留下来看看,瞧瞧有没有市场。”


    拉赞助的好时机啊。


    郁泊舟嘴上左一句添麻烦,右一句添麻烦, 身体却诚实地抬腿一跨,落座纪绥旁边。


    背后气氛奇怪的很, 导演浑然不觉, 乐呵呵指挥下一场,时不时侧过头压低声音讯问郁泊舟觉得怎么样。


    郁泊舟敷衍了两句, 注意力全放在一肩之距的纪绥身上。


    对方身上套的衬衫是他上个月新定的, 袖口的刺绣图案里藏了个S, 和他身上穿的是同一个设计师出品。


    情侣款,纪绥没有发现。


    一个屋檐下活,哪怕冷战谁也没刻意避着谁, 但就是漠视,假装听不见他说话,假装看不见他。


    他不就表了个白, 至于躲鬼似的躲着他吗?


    郁泊舟不可抑的想起踏进店门听到的谈话。


    接下阔别的当晚,秦初年便把剧本发到群里给他们观摩过, 他看上觉得有前景的本子都会发到群里,问郁泊舟他们有没有投资的意向, 多年下来一向如此。


    纪绥要演戏吗?演什么?阔别的男二?那个暗恋不自知默默付出给人当了垫脚板,最后抱憾终身的笨蛋。


    以纪绥的性格真的能演的出来吗?


    不对,说不准真能演好,毕竟他一句喜欢,纪绥能把给他的所有好一口气全收回去了,一点影子不留。


    心像寒冬户外的石头一样硬。


    妈的。郁泊舟背过众人抹了一把脸。


    不见还好,一见心里的委屈翻江倒海似的往上涌,宫廷盛宴掉到青菜冷粥的落差,叫人不好受。


    纪绥一声不吭,眼睛里无焦距落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导演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得到反应。


    “抱歉。”纪绥揉了揉太阳穴,“您刚刚说什么?”


    导演重复了一遍,“考虑的怎么样?”


    纪绥嘴唇动了动,尚未来得及拒绝,郁泊舟抢先问道:“想演戏?”


    “……”


    仅一瞬的犹豫,郁泊舟得到了答案。


    “那就演。”郁泊舟低声,“合同我帮你看。”


    为什么突然想演戏的原因他不问,他低头示好,主动破冰,求一个机会。


    纪绥抠了抠手,不拒绝也不回应,悄悄望了眼张文君的位置。


    需要路人的那场戏已经结束,郁泊舟进店后,张文君默不作声抱着电脑跑路了。


    身为他日后的贴身助理,纪绥多少交了点底。


    深层的不知道,张文君只知道他的老板要离婚了,离婚原因不详,并且瞒着对方准备去东城,这种撞上无法解释的事情,他还是趁早先跑为妙。


    导演叫郁泊舟的话整得一愣。什么情况这是,两个人认识?


    说起来,他的男二好像越看越眼熟,难道是铭旭还没出道的艺人?


    秦初年重新换了妆发,跑到他们跟前,像是完全没注意到现场凝重的气氛,掺和话题,“正好采景都在南城,不需要住酒店。不过要慎重考虑,答应了接下来就得受导演折磨了。”


    导演嘿了一声,“少在这妖言惑众,赶紧滚去准备下一场。”


    不理会他们的拌嘴,郁泊舟定定看着纪绥,“演吗?”


    这一次纪绥不再回避。


    “演。”


    ……


    导演加上了纪绥微信,当晚就把电子合同发过来了。


    过目的人不是纪绥,是郁泊舟。


    片酬三百二十万,一共拍十天,下周四杀青,能赶得上周六飞东城。


    律师确认合同无问题,第二天一早纪绥就到片场把纸质版签了,签完立刻上工。


    第一幕拍的是高中,有秦初年这个免费苦力,导演放心的把纪绥丢给他讲戏,拍女主单人镜头去。


    纪绥记忆力好,秦初年讲了一遍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临时搭建起来的化妆间白炽灯亮得晃眼。


    化妆师简单给纪绥遮了遮近日心神不宁留下的黑眼圈,忍不住夸赞,“你皮肤真好,平时都用什么?”


    “清水。”


    一旁的秦初年莫名其妙的笑点变低,忘记了自己正上妆,害得化妆师手一抖,眉毛差点飞到鬓角。


    他找纪绥闲聊,“紧张吗?”


    “还好。”纪绥问:“演的不行会要我退钱吗?”


    秦初年老老实实端坐着,让化妆师重新给他画眉,闻言,“不会,这是部偶像剧,他看上了你这张脸,最多骂骂你。”


    纪绥安心,不扣钱什么都好说。


    取景的学校是南城附中,郁泊舟他们的母校。


    导演怕他不适应,挑了最简单的一场戏先拍。


    上完体育课与朋友结伴上楼的男二,及时扶住了低血糖差点栽到地上的女主,自此,两条平行不相交的命运线发生转变。


    “卡卡卡!”导演拿着大喇叭喊,“男二表情别那么冷。”


    “卡,扶人的动作焦急一点。”


    “卡!挡住机位了。”


    “卡。”导演这回连理由都懒得说,他想骂人,想想今早郁泊舟投的三千万,忍了忍把话咽回去,“休息五分钟,纪绥调整一下状态。”


    比想象中的要难。


    导演询问起另外一边秦初年拍摄的进度,工作人员上前替他们整理动作间弄乱的发型。


    比想象中的要难,纪绥偏头向女主道歉,“抱歉,拖进度了。”


    “小事啦。”女主摆摆手,瞄了眼忙着替她给大家分饮料的助理,小声跟纪绥说:“多亏你来了,上个男二老是拍摄的时候借机揩油,那才是真的工伤。”


    纪绥:“……”


    纪绥困顿:“不说吗?”


    女主说:“哪有那么容易,你平时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吧,原先的男二是一线,对我而言又是前辈,背后还有人,没有实质性能扳倒的证据,自然是能忍则忍。”


    娱乐圈的潜规则,真是无底洞。


    五分钟的时间眨眼过去,这回重来纪绥没再NG,趁着状态好,导演抓住机会一口气连拍了好几条。


    他捧着大茶缸翻看镜头,吹走浮沫上的茶叶梗,灌了半缸下去,端着语气,“还行。”


    还算有灵气,脑子转得快会举一反三,就是情绪方面太不细腻丰富,好在男二的人设本身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前期表情淡点就淡点吧。


    拍到晚上七点,纪绥今天的戏份落幕,人没走,留在片场跟着导演看他导片。


    阔别第三十二场,男二发现了女主对自己的心意,隐晦拉开了距离,心中烦闷的女主操场夜跑,碰上了同样发现女主喜欢别人,心里莫名发堵来夜跑的男主。


    欢喜冤家前调的二人边跑边吵,瞧不出一点日后相爱的苗头。


    纪绥目光紧盯剧情,无意识把手里温热的红豆粥吃完。秦初年助理订给大家宵夜,上午是女主晚上是他,娱乐圈必要的人情往来,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好口碑。


    郁泊舟浑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出现在片场,特意换的常服,站在纪绥身侧,“感觉怎么样?”


    纪绥斜睨他,不像几天前那样无视,淡淡道:“我今天吃了几粒米,助理没说吗?”


    明面上走公司程序拨得助理,背地里谁不知道是郁泊舟特意挑的,他喝口茶呛到平复下来,助理都要特意发条短信和资本家说一声。


    郁泊舟少见一哽,讨不到糖让人扎了,独自生闷气。


    “低头。”


    身体反射大过意识,郁泊舟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老老实实低下头,听话的不像样。


    纪绥撩开郁泊舟的额发,靠近发际线的额头红肿了一大块,中心位置蹭破皮,留下几道干涸的血丝,使他无意识对着伤口皱眉。


    “撞到哪了?”


    “原来开的那辆车后视镜不小心被人撞坏送修了,换了辆两个月没检修的车,刹车有点失灵,撞到护栏了。”郁泊舟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好端端的,车子又不是扔在外面风吹雨淋,刹车怎么会失灵?


    纪绥皱眉痕迹加深,“撞车了不上药还乱跑。”


    “想你了。”


    嘴上没把门,心声一秃噜烟跑出来。


    纪绥讷讷半晌,放开手。


    郁泊舟面皮泛红,横竖伸头的一刀让人砍了,谁爱要脸谁要去,他不要脸,“你都不给我发消息了。”


    “反正助理会发。”


    “别人发的不算数。”


    “不算数你看什么?”


    “我就要看!”


    咚咚咚——


    导演用手边的茶缸敲了敲桌,翻了个白眼,“二位,下班了,能别站我身后吵了吗?还有郁总,下回再跑我片场来骚扰男二,记得带上千万以上的投资。”


    剧组转场,今晚夜戏要拍到凌晨两点,碍事的纪绥和郁泊舟叫人赶回家去。


    纪绥十分钟冲完澡,拉开客厅抽屉,纯白的医药箱上被郁泽林贴满了卡通贴纸,好像在说“欢迎光临”。


    棉签滚满碘伏,纪绥喊道:“过来。”


    郁泊舟扭扭捏捏,“可以过来吗?不太好吧,毕竟我们……”


    纪绥忍无可忍,掐住郁泊舟的后脖颈往身前带。


    郁泊舟打蛇上棍顺势躺上纪绥的大腿,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一脸安详样闭眼,“好了你涂吧。”


    棉签“咔嚓”一声折断,纪绥强忍着痛打郁泊舟的欲望,重新沾了碘伏上药。


    脸皮那么厚,面皮那么薄。纪绥腹诽。


    棕褐色的碘伏上脸,顷刻像颜料盘打翻似的,原本轻微的伤势变得狰狞可怖。


    涂抹上药的人下意识凑近轻吹伤口,清醒过来立刻拉开距离,欲盖弥彰掩饰,“好了。”


    ……


    枕在膝上的人呼吸平稳,睡着了,眼底下的乌青比纪绥用遮瑕盖住的还重。


    睡着了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头紧锁,好像梦里谁在惊扰他,搅得他不得安眠。


    片刻后,纪绥抬手遮挡住直照的光线,阴影遮盖,怀里的人眉目舒展,动了动,睡得更沉。


    爱吗?


    纪绥不知道答案。


    第46章 对不起


    八点夜戏收工, 纪绥像往常一样留在片场,观摩大家拍剩下的戏份。


    他这几天一直如此,不是突然转性想进娱乐圈, 是为了躲着郁泊舟, 躲到对方下班亲自来抓他才会离开。


    全国学校统一的操场昏暗灯光映照, 秦初年饰演的男主拉着女主一圈一圈跑操,后者一个星期前表白被拒, 恰逢流感病毒,整个人像是秋日柳枝,精气神叫人抽干。


    这场戏至关重要, 是女主放下心里朦胧好感,也是男主走入她身边的关键一夜。


    导演倒看了一遍, 不是很满意, 把男女主叫到跟前讲戏。


    纪绥的助理拎了一大袋芋圆糖水归来,趁着休息分给工作人员。礼尚往来, 该轮到他了。


    预留出几位主演和导演的份, 助理凑到纪绥耳边, “郁总人到校门口了。”


    “……”


    纪绥放下刚刚摸热乎的糖水,收拾好东西往外走。


    一心二用的导演察觉到纪绥的动作连忙喊他,“纪绥别跑啊, 一会补拍表白那一场。”


    纪绥遂又把东西放下。


    南城的秋天过的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溜走了,夜晚的气温直逼十几摄氏度。


    枯黄的落叶掉了一地, 一踩一个响,让纪绥想起郁泊舟说他被罚扫操场的那一个月。


    因为叶子永远扫不尽, 怒而花了半个月零用钱找人潜进附中,将要扫区域的树叶子全提前摘了。


    很神奇的想法, 但放在郁泊舟身上毫不奇怪。


    神奇的人此刻半个头探进保安室,有说有笑的不知道在和保安聊什么。


    纪绥走近,带着吃糖水被打断的怒气,往对方蹭亮的皮鞋上一踩,留下灰白的鞋印,“走了。”


    郁泊舟傻笑,同保安告别,“再见老李,我爱人来接我了。”


    纪绥揪着他离开。


    无人僻静处,郁泊舟反手扣住身旁低气压人的手腕,惴惴不安地问:“你干嘛生我的气?”


    “你还好意思问?你……”纪绥结舌,续不下话。


    郁泊舟的介绍其实并没有问题,是他们两个之间出了问题。


    纪绥低声,“郁泊舟,我上次说的话是真的,我……”


    纪绥话未尽,郁泊舟先红了眼眶,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脸上的表情又冷又淡,只有泪在无声流淌。


    纪绥脑袋“嗡”的一下,手足无措地抬手去擦。他这才注意到郁泊舟身上赴宴的定制礼服散发着淡淡的酒味,不光流泪的眼睛红,脖颈至脸到浮现淡淡红意。


    不知道宴会上喝了多少,不过一定醉的不轻。


    郁泊舟捉住脸上作怪的手,语气中委屈的意味深浓,“你不要再摸我的脸了,你不喜欢我就不可以摸我的脸,这是耍流氓。”


    “……”


    纪绥没懂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懒得和醉鬼争论。


    醉鬼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嘴里喋喋不休,翻来覆去控诉纪绥,最后更是撂下狠话,如果今晚纪绥不跟他睡觉,他就要去结扎。


    纪绥语气冷漠,“那你去吧,需要我替你打个电话给医院,提前预约手术吗?”


    “不要。”郁泊舟眼泪掉的更凶,“结扎我就不是处男了。”


    纪绥要叫他整疯了,没想到喝醉的郁泊舟这么难搞,偏偏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导演声音含糊不清,好像说话的同时在咀嚼什么东西,让纪绥想起没来得及喝上的糖水。


    “接人接到哪去了?附中原住民还要人接。赶紧的,拍完收工。”


    不等纪绥回话,电话嘟嘟嘟中断。


    他颇为头疼看着郁泊舟,试图和醉鬼商量,“别哭了,等我拍完戏,待会儿回家哭,行不行?”


    “不要。”


    “那你想怎样?”


    郁泊舟扭捏地提出要求,“那你亲我一下,我回家哭。”


    纪绥:“……”


    纪绥狐疑打量,腾升出郁泊舟根本没醉,就在这等着他的念头。


    郁泊舟预备故态复萌。


    纪绥动作不耐烦抓住他的衬衣领口,喉结滚了滚,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是为了能够赶紧回去,不耽误大家时间的权宜之计。


    如果明天郁泊舟记得,纪绥就把他杀了。


    蕴含凉意的唇贴上脸颊一触即分,闹腾的人安静下来。


    ……


    “卡!”


    导演喊过摄像师,商量表白场的机位该如何架设。


    女主姜江脸色一片苍白,抱着保温杯,垂头方便化妆师补唇色。


    挺赶巧,不光是剧里得了流行感冒,剧外她也被感冒击倒。


    表白戏跟秦初年没关系,他已经收工了。


    明天有个受邀参加晨星TV红毯之夜的行程,应该立刻回去休息的他不走,摸索下巴站在郁泊舟面前,伸出一根手指。


    “这是什么字?”


    郁泊舟翻了个白眼。


    “呦,喝醉了。”秦初年下结论。


    纪绥目光从剧本上转移,糖水兜兜转转落到了郁泊舟手里,对方正有一搭没一搭喝着,眼角只有细看才能分辨出些许残红,除此之外与平时并无二样,秦初年是怎么发现他喝醉的?


    “来!茄子!”秦初年高举手机,非常二的在镜头前比了个耶,背后的郁泊舟毫不给面,竖起国际友好交流手势。


    “咔嚓”


    连同侧头注视郁泊舟的纪绥一并拍下。


    秦初年放大观察,满意地点点头,切到微博,随口说:“郁泊舟喝醉了闹人,你千万少和他讲话。”


    纪绥下意识瞧了眼身旁安静摸脸的人,耳畔一热,问:“为什么?”


    “他会根据你说话的语气、场景和字词自动切换纠缠你,直到得到他当下想要的东西。”秦初年发布微博,配文是夜场探班,不到三十秒评论破千,“简单来说,喝醉的郁泊舟十分擅长趋利避害,这还是……”


    秦初年顿了顿,压低声音,“从前是直来,郁松哥走后,就只有喝醉了才会这样。”


    一切准备就绪,导演喊话纪绥。


    “去吧,早拍早收工,我帮你看着他。”秦初年伸了个懒腰。


    纪绥依言离开。


    原本很简单的一场戏,纪绥饰演的男二只需站在原地,听女主表白完后拒绝就结束,结果接连NG了三次两个人都有问题。


    平日里急躁的导演此刻却不慌不忙,让纪绥和女主姜江自行磨合感觉。


    姜江开拍前灌了一整杯浓缩红糖姜汁进去,感冒晕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提点不知道哪出问题的纪绥,“你还记得男二的小动作嘛?”


    纪绥思考了片刻,“是,弯腰?”


    女主和男二之间相差二十几厘米的身高差,因为性格问题总是不敢大声说话,男二不想强迫她改变,又为了听清,总是下意识在女主开口时弯腰缩短距离。


    可是这跟表白有什么关系?


    姜江看纪绥还是不明白的样子偷笑,“不是之后,男二是在女主表白前就喜欢上了她。”


    剧本上的描写极其隐晦。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在对方说话时弯腰,不想错过喜欢的人说的每一个字。


    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维护对方的自尊心,是属于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懵懂。


    “不过我还没有表白被拒绝过的先例,每一回都是手到擒来,丝毫不紧张,得要琢磨琢磨。”姜江毫不见外地嘀咕,“你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表白被拒绝吗?”纪绥问。


    那确实没有,连表白都没有过。


    “不是啦,我是说男二。”姜江说:“明明潜意识里喜欢,却拒绝对方的经验。”


    ……


    “阔别第七十二场!准备就绪!”


    楼外的月亮高悬,洁白的月光倾洒地面,甚好的景致此刻却无人欣赏。


    男二弯腰,展露出与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温柔耐心,询问道:“怎么了?”


    女主一向倒退怯懦地步伐逐渐坚定,她鼓足勇气,发自内心的为接下来的话而感到欣喜,“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男二说:“当然记得。”


    “我也是。”女主轻声说:“迄今为止,再没有比那更清晰的记忆了。”


    男二听出她话中的未尽之意,静静等待。


    “我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睁开眼睛第一眼。”女主嘴角挂上浅浅的笑意,喃喃道:“那张紧张关切的脸,一辈子也不会忘。”


    “可以等等我吗?等我能跟得上你的脚步,在此之前,不要把我抛下。”


    纪绥张了张嘴,眼前的场景与多日前的夜晚重叠,只是那时没有如此动人心魄的月光。


    明眸浅笑的面孔扭曲,拉扯成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我喜欢你,纪绥。”


    情绪从胸腔顶到喉咙,纪绥恍然分不清戏内戏外,垂眸不敢看面前人的眼,“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知该向谁道歉。


    深爱他的人,还是懦弱的自己。


    第47章 甜的


    饰演女主母亲的老师是圈里有名的老戏骨, 今晚最后一场夜戏拍完杀青,导演安排人买了蛋糕和花,庆祝杀青。


    正好赶上下戏, 大家哄闹成一团, 边收拾摄影设备边商量一会去哪吃宵夜。纪绥不习惯这种场景, 找了个僻静地方先躲起来。


    “怎么在风口吹风?”


    纪绥回过头,姜江捧着一小叠奶油蛋糕递给他, “秦老师正找你呢?”


    场务分蛋糕时发现纪绥不见了,自来熟的姜江自告奋勇端着纪绥那份出来找他。


    秦初年被导演缠的脱不开身,知道姜江去找纪绥, 让她帮忙带话。


    纪绥接过道了声谢,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 “你的妆没卸。”


    女主再度遭受暴力, 下定决心挣脱原生家庭,所以姜江化了特效妆, 额头红肿一片血, 眼睛青紫, 幽暗的灯光下看怪吓人的。


    姜江浑然不在意地摆手,“来得及,一会儿再卸。”


    纪绥抬起下巴朝着西北方向, 好心提醒道:“树上蹲着两个代拍,围墙栏杆后面还有三个。”


    “我靠!疯了吧,他们怎么上去的?!”姜江第一反应不是去挡脸, 而是迅速和纪绥拉开距离,心有余悸地说:“别的都好说, 要是有狗仔混在里面,明天的热搜头条就是95后小花恋情曝光。”


    纪绥侧身挡住可能拍到的角度, “我已经结婚了。”


    “那就要骂我做小三了,这套流程我熟。”


    纪绥被姜江的话震惊,看她习以为常的样子,忍不住问:“……胡乱造谣,不能起诉他们吗?”


    姜江耸肩,语气里蕴含对行业潜性规则的无奈,“狗仔就像鬣狗,得罪他们等同于被蛆缠上,没好处。再者有一就会有二,人数太多,回回都要告,怎么可能告的过来,顶多影响严重时挑一两个出头的敲山震虎发律师函。不仅如此,你的团队还得在他们造谣的第一时间想出公关声明应对,拖的越久,越会有人觉得你心虚。”


    “一些程度不严重的造谣,你还不能公开声明,只能选择冷处理。”


    纪绥真心觉得上辈子没有答应娱乐公司的邀请,选择艰苦创业路是一项非常正确的决定。


    “不过也有例外。”姜江话锋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话没说出口自己先笑了,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秦老师是圈子里出名的不给狗仔面子,19年的时候吧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刚刚出道没两年,刚爆了一部作品,有一天下戏被狗仔拍到半夜上豪车,还拍到了郁总的脸,得到一手照片的狗仔立刻发微博内涵他夜会金主,刷到微博的秦老师直接大号骂了一篇三千字小作文,说……”


    姜江把这辈子所有悲伤的事情往脑海里过了一遍,才勉强压住上扬的嘴角,“说狗仔恶心人,造谣什么都行,造谣他跟郁泊舟谈恋爱,让他这辈子抬不起头来,说看到微博热搜差点立刻找根绳子吊死自己。”


    “噗”纪绥没忍住,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漂亮狭长的眼睛昭示着他愉悦的心情。


    郁泊舟当时看到是怎么想的?有点好奇。


    姜江踹开脚边的小石子,半真半假玩笑道:“真羡慕啊,像秦老师那样,可以不用顾虑来顾虑去,只需要专心演戏就好。有郁泊舟、张怀民那样的朋友,又有那样好的家世,出演什么剧本全看自己心情,难怪人人都说投胎是人生的第一道门槛。”


    话语中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意味,消散风中。


    阔别的导演是主动找上她的,看过剧本以及知道同组演员都有谁后,姜江心里第一反应惊慌压过了欣喜。


    她签约的公司是个小公司,进组后经纪人千交代万交代,让她做事讲话留一百个心眼,最好要面面俱到到,路边的蚂蚁都不要踩着。


    下戏后姜江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睡觉,而是回忆自己这一天,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对,哪一句话说的不够好。


    说完没多久,姜江立刻反应回来,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有浓厚地感叹秦初年纯粹就是命好的意思,连忙找补,“我的意思不是说秦老师是靠外界走……”


    纪绥没有如预想中抖落一堆大道理,或是宽慰她,反而附和地点点头,“确实很令人羡慕。”


    姜江解释的话卡壳,半天才讷讷道:“……好像,不应该这么说,秦老师很照顾我们这些后辈。”


    她初入组时对戏跟不上秦初年的节奏时常NG,越NG状态越不对,有一天忍不住午休的时候躲到没人的地方哭,再若无其事的收拾好心情回去。


    也是那天过后,秦初年每天都会抽出1到2个小时陪她讲戏,教她拆解。


    有一晚聚餐,大家喝多了聚众聊天,姜江才知道导演那天叫秦初年出来找她,要是她接下来还进入不了状态,剧组就要考虑更换女主了,她片酬低,替换她的违约金不过是洒洒水。


    但秦初年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透露自己来找过她,只是默默的帮助。


    结果她居然和对方好友的爱人说这种话,实在是太白眼狼了。


    纪绥一眼看穿姜江的愧疚,到底是年纪小,“你又不是要做神仙,不用天天琢磨着高情商发言。”


    “……说的也对。”姜江说:“纪老师有嫉妒过别人吗?”


    我靠!


    姜江捂住嘴,懊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又说了一句不过脑的话。


    阵阵闷笑声响起,姜江抬眼去看,纪绥神色如常,不过眼底尚有未完全褪去的揶揄之色。


    纪绥敛了笑,认真思考起姜江的问题,最后给了否定的答案,“没有。”


    末了为免姜江在脑海里给他脑补什么高大圣洁的形象,又补充,“不是不视他人之所得,为我之所失,是不太在意。”


    他只注重自己的东西,不被划在世界里的人,不会分去注意,连注意力都分不到,自然谈不上嫉妒。


    上辈子划在世界里的活人,大约只有他的黑奴助理。


    许是纪绥的姿态太像一个合格的聆听者,姜江聊得特别放松,不知不觉说的特别多的话,还抖落了不少圈子里的八卦。


    直到场务来喊他们出发吃杀青宴,姜江才意犹未尽停下嘴,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大喊。


    “树上和墙后的各位大哥大姐!看在大家一起喂蚊子的份上,不要造我的谣啊!”


    纪绥脚下一趔趄。


    ……


    周四全组放假一天,众人投票去了日式烧鸟店,白的啤的烧酒无所顾忌混着喝,杀青宴到半夜两点多才散。


    郁泊舟来接人的路上开窗吹了冷风,勉强压下了漆黑的脸色。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打开门依旧被冲天的酒气熏了眼。大家喝的脸红脖子粗,没注意到郁泊舟的到来。


    郁泊舟视线一扫,找到了坐在靠边位置吃烤鸡翅,耳根和脸颊泛着薄红的纪绥。


    他不爱热闹,不是圈子里的人,又有着郁泊舟这一层关系在,没几个人敢揪着他灌酒,唯有一起向今晚杀青的老师祝词时会喝一点。


    秦初年坐在纪绥旁边,人像海草一样扭来扭去,不用翻过来看都知道醉得不轻。


    郁泊舟匆匆走近,掐住马上要倒到纪绥身上的秦初年,声音阴测测,“一身酒气,离你嫂子远点。”


    纪绥见郁泊舟来,懒懒地掀开眼皮瞥他,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对嫂子的称呼没有反驳。


    秦初年盯着郁泊舟分辨了好一会,抓着他的手臂,大舌头说:“舟!你怎么长出三个头来了,这,这要去研究所吗?不行,我得打电话叫怀民把你一块儿藏起来。”


    郁泊舟气笑了,招呼店员煮醒酒汤给在座各位,拨弄纪绥长长的发尾,低声道:“走了。”


    纪绥顺从起身。


    郁泊舟问秦初年,“走不走?”


    秦初年抱着手机摇头,喃喃自语,“我得打电话,让姐姐拦住研究所的,你快跑吧。”


    郁泊舟:“……”


    郁泊舟打电话给秦初年的助理和经纪人,对方表示已经在来的路上,十分钟后接他回家。


    付了店员五百小费,让他们看着秦初年,郁泊舟带着纪绥回家。


    回去的路上纪绥一声不吭,要不是眼睛半睁着,郁泊舟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清醒吗?”郁泊舟问。


    纪绥答:“清醒。”


    “哦,醉了。”


    “……”


    到家将近四点钟,郁泊舟把人强制安置沙发上,打扮手办一样,换掉纪绥身上的外套,套上拖鞋,电视调到儿童频道,扭头钻进厨房。


    “Baby鲨嘟噜嘟嘟嘟,Baby鲨嘟噜噜……”


    纪绥嘴角一抽,关掉哄低龄宝宝的歌曲,跑去厨房看郁泊舟搞什么名堂。


    郁泊舟蹲在垃圾桶旁,仔细削去秋月梨的果皮,暖黄的灯光笼罩身上,莫名叫人拥有一种归属感。


    好像呆在他身边,万事皆安心。


    纪绥把郁泊舟给他穿的拖鞋脱了,走路静悄悄,郁泊舟抬起头时吓了一跳


    “乖啊,你去旁边看电视。”郁泊舟下意识脱口哄了两句,继续手上的活。


    看他把梨子切成小块,和老冰糖一起放进小锅里炖,纪绥了然。


    炖梨汤啊。


    桌上他喝了几口烧酒,上脸没有很醉,只是思维反应稍微比平时慢点,郁泊舟却好像是误会他醉得厉害,难道他前几次喝醉也是这种反应吗?


    思考这个问题时,纪绥正一点点碾碎碗里的梨块,企图不用嚼直接连着汤一起喝下去。


    郁泊舟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托腮看纪绥,时不时嘀咕两句,“是醉了,要不然肯定不让我贴。”


    懒得动而已。纪绥心里反驳。


    旁边的人不知足,越挪越近,挡住了眼前大半光线。纪绥放弃碾梨块,不耐烦地看向郁泊舟。


    他好像有点紧张。


    郁泊舟眼神游离,不敢直视纪绥,声音里也没多少底气,“上回喝醉你照顾我,我还没给你谢礼。”


    纪绥眼神困顿。


    什么谢礼不谢礼,郁泊舟脑子下车让车门夹了吗?


    听不见纪绥的心声,郁泊舟深吸几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偏头缓缓靠近。


    眼神不知道描绘过多少次的样貌,逐渐在眼前放大,纪绥瞳孔紧缩,似乎猜想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有时间,他没有躲,他大概是醉了。


    略带干燥的唇相贴,独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体温传来。


    郁泊舟忍耐着兴奋,没有失礼地伸出舌头撬开牙关,却按耐不住地在抽离时舔了舔唇缝,又轻咬了下,意犹未尽的回味,“甜的。”


    纪绥下意识跟着话,舔上郁泊舟咬过的地方。


    不甜,是梨子味的。


    第48章 哪有什么日后?


    周五, 清晨。


    南城临近五点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周围的冷空气凝聚化为实质。


    道具组忙进忙出准备场地,纪绥默背最后一场戏的台词, 半张脸藏在围巾里, 厚实的羽绒服下穿着一件单薄的羊绒衫。


    剧里设定是初秋, 他一会儿得穿羊毛衫上场。


    白色房车悠悠驶进学校后门,在空旷地停住, 少顷,姜江抱着一杯红糖桂圆姜茶从车上跳下来,风风火火地跑到纪绥跟前。


    “纪老师快喝快喝, 不然一会儿上场得感冒了。”


    花蝴蝶一样的衣袖飞舞,纪绥及时往后仰, 避免了被甩到脸的风险。


    “谢谢。”纪绥插开喝了一口, 姜汁特有的浓郁辛辣感席卷舌尖,顷刻驱散走了周身的寒意。


    “怎么样?”姜江满脸期待。


    纪绥说:“还行。”


    他并不怎么喜欢太过刺激的调味。


    “那就好。”姜江松了一口气, “郁总说你不太能接受生姜, 特别少放了一半, 怕你不肯喝。他给大家都买了,让我代拿过来。”


    喝了一口不太感兴趣,打算偷偷摸摸塞到角落去的纪绥动作一滞, 不由多抿了一口,像是在分辨商家有没有按吩咐做事,少放一半姜汁。


    “你怎么会碰上他?”


    姜江说:“他就在隔壁剧场, 探班沈影帝,我和秦老师一大早去隔壁串门正巧碰上。”


    沈影帝, 沈易之?纪绥抿了抿嘴,不自觉想起还在公司时, 众人茶余饭后闲谈八卦的话,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说完,姜江眼睛咕噜咕噜转,确认导演的位置听不到他们讲话,压低声音凑近,“之前就传陈导接受了铭旭的邀请,没想到是真的,我们导演一向和他不对头,好死不死人就在隔壁片场,副导让我们这两天千万别提,省得他发飙。”


    双方之间的恩怨要追溯到久远的高中时期,两个人都是校篮球队的,青春期的男生争强好胜,又经常进行竞技类活动,少不了有摩擦。


    具体因为什么谁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小摩擦滚成大雪球,大雪球变成滔滔江水,以至于高中毕业聚会双方都以为彼此会来不愿意出席。


    结果命运那么巧妙,两个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专业同一个班。入行后更是常常被人拿来比较,听说前两年还被娱记拍到二人在路边吵架大打出手。


    纪绥敷衍地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围墙,飘向外头搭建好的摄影场地。为了防止突然降雪设置的大棚底下乌泱泱一群人,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场务来人喊他们化妆,纪绥拿上红糖姜茶充当暖手宝。


    化妆间里传出说话声,纪绥推门,


    沙发椅上闲聊的两人齐齐回过头。


    秦初年顶着一张水肿没消的脸打招呼,“早啊。”


    “早。”纪绥淡淡应声,视线转移至眼眸含笑的沈易之身上,微微颔首权作问好,接着坐到位子上两眼一闭开始上妆。


    沈易之一句“你好”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幸而姜江紧随其后进来,看清里头坐着的人,先是一愣,放缓了脚步,老老实实道:“秦老师,沈影帝。”


    说完犹豫了几秒,溜达到纪绥旁边坐下。


    狭小的空间安静异常,沈易之主动挑起话题,笑着对姜江说:“姜江?我看过你演的“夏树之恋”,演的很不错,前面一直听初年提起你,说你悟性好,可惜刚刚人多没机会见上。你们一会是要拍初秋的戏吧?泊舟前面买的姜茶多喝点,你不是南城人大概不知道,这个季节伤寒最少要半个月打底才能好。”


    被喜欢了很久的圈内前辈夸奖,应该是一件值得激动的事情,而且对方还声称看过自己的剧,换作从前她可能已经语无伦次的上去要签名了。


    但可能是跟纪绥混了几天姜江也染上了他遇事不慌不忙的沉稳性格,只是腼腆地说了句“谢谢”,礼尚往来奉承了两句,安静下来。


    像是想起了有意思的事,沈易之侧头寻求秦初年的认同,语气玩笑,“我们郁总去年就是不信邪,感冒半个月了还没好,本来就挑食,再加上吃什么嘴里都没味,半个月瘦了五六斤。我记得你当时是在拍崔导的戏,崔导要求你一个月瘦七斤,三个营养师跟着你,都没他瘦的快。”


    被勾起回忆,秦初年咧开嘴,想起前天无疾而终的话题,叫了纪绥一声。


    纪绥睁眼,问:“什么事?”


    “泊舟明天生日,你礼物买了吗?”秦初年郁闷道:“我前儿个就想问,让姜江找你,你怎么不理我?”


    角落里的姜江弱弱举手,“我们聊忘了。”


    秦初年呲牙。


    原来前天找他是为这事。纪绥点点头,难得在不需要伪装本性的情况多说了两句,“买了,余怀清老先生96年设计的怀表。”


    要是郁泊舟在,就能听出纪绥现在语气里带着细微的得意。


    余怀清是设计圈里知名的钟表设计师,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开着一家修理钟表店。20年的时候,如今知名的手表高奢,伯琴的老总旅游偶然推开了这家小店,挖掘出了余怀清。


    有了余怀清的伯琴,股价节节高升,不到十年就跻身到了一线品牌,他成名后的设计好买,可成名前的实属不易得。


    纪绥一个月前便托关系找人购买,辗转几番好不容易到手。


    秦初年挑眉,“余怀清以前的设计可不好买。特意挑的96年?”


    郁泊舟是96年出生的。


    纪绥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纪先生别出心裁。我们几个送的都不如他,我看要是像纪先生,买些平时想不到的做礼物,你也用不着每年泊舟生日都问一句,怕大家买的礼物冲撞了。”沈易之笑说。


    沈易之说完,丝毫没有察觉不对劲秦初年顺着他的话接了两句。除去不好表露什么的工作人员,在场唯一的女性姜江忍不住掀眼看去,嘴上没把门,心里的嘀咕冒了出来。


    “怎么一股茶味……”


    化妆间统共这么点空间,盒子掉地上不大点的声音都清晰无比。给姜江化妆的化妆老师动作一僵,心里汗颜。


    我的天哪,我的祖宗,这是可以说出来的吗!


    她们行业里的化妆师有个交好的小群,一些荧幕前包装再好的明星,也总会在相处过程中露出真实的本性。


    她有个小姐妹,去年跟过沈易之的组,每天都在群里不停的夸赞,跟着痛骂沈易之的被跟踪私生新闻。后来有一天突然不夸了,她们还在群里调侃她“今天怎么不夸了”,结果第二天她就退了群,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像人间蒸发一样。


    后来听其他人说,好像是工作时出了大失误,被剧组辞退,受到打击不干这一行了。


    她却一直不相信,一个从头到尾跟组快结束的化妆师,究竟能犯什么错误,使得剧组在临近工作结束的末尾开除她,还能令她打击到,完全隔绝了与其他人的联系。


    凭借着圈里混迹多年的直觉,她没由来的觉得沈易之并不像表面的那么好相处。


    正当她快速头脑风暴过后,准备替姜江找补。思维大条的秦初年疑惑发声,“什么茶?哪有茶味?”


    姜江意识到不对,飞快瞄了一眼保持完美假面的沈易之。他的表情在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姜江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攥紧,心里后知后觉漫上说错话的惶恐。结果下一秒,一声哼笑响起。


    先前一直未开口的纪绥勾唇,没有理会和他搭话的沈易之,偏头揶揄姜江,“鼻子这么灵?我带了闽南的白毫银针,等等找我助理拿。”


    姜江立刻反应过来,两眼泪汪汪,“谢谢纪老师!”


    秦初年凑热闹,“我也要!”


    “别谢我,谢你们郁总吧,他买的。”纪绥语气意味不明,“不好意思沈先生,我带的不多,而且我们现在毕竟是敌对剧组,要是叫导演知道我送陈导手下人东西,怕会气的吃不下饭。你多担待。”


    沈易之牙关紧咬,几秒后,声音与平时无二开口,“当然不会。”


    ……


    “阔别,第102场,第三幕,打板。”


    纪绥饰演的男二抱着出国申请资料,矗立墙后,默默注视因为未来学业而产生分歧的男女主。


    他们离相互表白心意只差一层窗户纸,本该亲密无间的二人,此刻却用着最尖锐的话语攻击对方。


    男主深吸一口气,为了避免双方再说出更伤人的话,丢下一句,“先各自冷静一下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冲入遮天的雨幕,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


    强忍情绪的女主终于在男主离开的那一刻控制不住,眼角奔腾的泪涌出,无力地蹲下环抱住膝盖。


    这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啊。


    纪绥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明明,明明不是想吵架的。”


    “明明是打算……”


    剩下没听清的话已经不重要,就像他如今手上握着的资料,错过了合适的时间,最终都会沦为不重要的东西。


    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女主平复好心情,擦干眼泪离开。


    片刻后,他迈开步子,行走上与女主背道而驰的路。


    来往的路人眼神诧异地扫过外表冷淡的少年,热心的长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询问是否有身体不适。他才发现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泪流满面。


    “卡!”导演拿着喇叭大喊一声,“纪绥,杀青!”


    “哇偶!”


    “恭喜纪老师杀青!”


    四下此起彼伏响起道贺声,姜江两眼红彤彤,还没从角色的情绪里脱离,表情边哭边笑的往纪绥怀里塞花束。


    “呜呜呜,我跟秦老师还有导演他们一起买的。”


    导演揣着他的大茶缸,扬了扬下巴,“剧本里没让你哭,怎么想到的?”


    纪绥接过花,顺手拍拍她的头,“没想,回过神来已经哭了。”


    大概是因为人承受巨大痛苦,和失去重要东西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的流泪。就像刚出生的婴儿,来到这个世界,尚未来得及睁眼,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哭泣。


    幸好导演指挥及时,群众演员素养够,立刻接上了。


    “要是以后打算进娱乐圈……算了,也轮不上我。”导演唏嘘,扭头大声说道:“男二请客吃杀青饭!晚上谁也别跑!”


    “哇!”


    “秦老师也快杀青了,这不得两位一起敲个大的!”


    莫名欠下一顿饭,纪绥无奈笑了笑。


    “成成成,晚上海鲜酒楼。”秦初年满口应下,抱着一束盛开正艳的卡布奇诺玫瑰,塞进纪绥空余的另外一边手,“泊舟送的,杀青快乐。”


    纪绥眼神柔和下来。搁桌上的手机震动两声,划开一看,果然是我们日理万机的郁总,发来的洋洋洒洒一百多字的杀青祝贺。


    “颠三倒四,在我这儿写作文凑字数呢。”纪绥嘀咕,手却诚实的截了张图,留着日后郁泽林要是写作文得分不高,郁泊舟教训他时拿出来嘲笑。


    刚截完,一通来电占据屏幕,备注显示张文君。


    纪绥眼里淡淡的笑意散了,绕开起哄的众人,到僻静处,滑动接通,“喂?”


    “老大,票买好了,周六凌晨四十五分飞东城,我晚上八点来接你。”


    刻意忽略遗忘在角落的现实重新翻起。张文君听着电话另一头的呼吸声,为纪绥久不回应感到奇怪。


    “老大?”


    “嗯。”纪绥喉咙发干,“我知道了。”


    “成,那我联系家政上门打扫你东城的房子。”


    ——嘟嘟嘟


    握着手机的手垂落腿侧,纪绥吐出一口雾气,把手机塞回兜里。


    他都忘了,哪有什么日后。


    第49章 希望你快乐


    纪绥原地站了许久一动不动, 久到树上趴着的代拍,狐疑地望了眼手表,怀疑自己进入了什么空间凝滞的世界。


    代拍小心翼翼调整姿势, 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想着今天应该是拍不到东西了, 打算去隔壁剧组碰碰运气。


    刚把相机放下,余光透过层层叠嶂的树叶, 远远地瞄见跑来的身影,遂又趴了回去。


    姜江踩过地上的落叶,笨重的羽绒服裹住全身, 只露出小半张脸。她没发觉纪绥周身萦绕的低气压,尾调上扬, “纪老师, 附近开了一家湘菜馆,秦老师说你喜欢吃, 问要不要一起去。”


    他喜欢吃?他怎么不知道?


    纪绥收拢思绪, 迟钝数秒回答道:“不了, 我一会儿还有事。你们拍完了?”


    “拍完啦,秦老师还在补拍女主出国的分镜头,哭得稀里哗啦的。导演让我走开, 要不然他看见我哭不出来。”姜江小声嘀咕,“我长得很好笑吗?”


    纪绥轻笑,闷在胸口的情绪瞬间搅散, 他觉得姜江某些时刻很像方妤,不过性子更直, 缺少阅历。


    他顺着玩笑了一句,“估计是又想起了前两天的夜戏, 还有心理阴影。”


    前两天姜江拍了场雨夜戏,人工降雨,等到戏拍完,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完全淋湿盖在脸上。助理去拿外卖,姜江不想耽误接下来的拍摄,自己回房车上换衣服,恰巧碰上分组拍完戏回来秦初年。


    四周灯光幽暗,身着湿漉漉长裙的姜江头顶白毛巾,黑发遮盖了大半张脸,唇色红艳向他走去,吓得怕鬼的秦初年边跑边叫,被路边蹲守的狗仔拍了下来,说秦初年养小鬼被反噬了。


    吓得半死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秦初年,看到热搜标题两眼一黑,感觉天都塌了。


    姜江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心虚道:“我当时就想着上去和秦老师打个招呼。”


    谁曾想弄巧成拙,害得秦初年连吃两天珍珠粉。


    “对了。”姜江问:“纪老师会参加后面的剧宣吗?”


    “不会。”纪绥简短回答。


    姜江听见纪绥的回答有点丧气。这是她拍过有史以来最开心的一部剧,工作人员友善,主演配角都很好相处,秦初年和纪绥也不会计较她戏外犯蠢。


    但很快姜江就从丧气的心情中调整出来,精神抖擞地朝树上大喊,“代拍大哥!能帮我和纪老师拍张合照吗!?”


    几分钟后,姜江凭借一份外卖以及独特的人格魅力,换得了两张新鲜出炉的拍立得,还有寒冬腊月天面色绯红的代拍粉丝。


    躺椅上,秦初年两边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纪绥和他自己的助理一人拿着一袋冰袋,用毛巾包裹给他敷眼睛。


    “让你收着点你不听。”导演碎碎念,挥推围上来拍花絮的摄影师,“这个别拍。你们去盯着点,别让群演拍了去,回头又该说他喇双眼皮了。”


    回来的姜江还没来得及发出嘲笑的声音,就被导演薅走,派去隔壁剧组当间谍。


    秦初年听见动静,闭眼询问,“湘菜馆去吗?去的话等姜江回来吧。”


    “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吃。”纪绥带来的东西不多,充电器往口袋一揣便可以走人,他制止要跟着起身的助理,“你跟着他吧。”


    “噢。”秦初年懒懒应声。


    等车的间隙,纪绥忽然想到前面的交谈,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吃湘菜?”


    “你进组当天泊舟写了一页a4纸你的喜好给我,还试图强迫我倒背如流。”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秦初年坦言,试图帮兄弟在追人的路上添砖加瓦。


    副导吆喝人再找几个年轻群演,大家忙进忙出挪动设备转移场地。周遭杂声喧闹,纪绥心却宁静。


    打车软件弹框弹出,提示司机已到达。


    纪绥匆匆回复马上到,嗓音莫名发哑,问:“那张纸,可以给我吗?”


    ……


    雨刷器来回刮动,司机望着车外暴雨如注的天,像微信号里的人生导师般感慨,“这南城的天气就像是人心,说变就变。”


    车后座的乘客不搭理他,垂眼捏着张对折的白纸,既不打开,也不收起来,就这么盯了一路,还能隔着看穿不成?


    旁边放了一大束的玫瑰,客人还为玫瑰系上了安全带,真是怪人。


    将人送到目的地,司机习惯地脱口而出,“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他就是顺嘴一说,谁料想下一秒,全程如同木雕的顾客当场给了他五星好评,还将界面亮给他看。


    等他回过神,人已经走远了。


    银行短信弹出自动扣费的消息,同步打来的还有他这部剧的片酬。纪绥顿了几秒,切到微信转了笔钱给导演,备注杀青宴的请客费,用同样的法子敷衍,说有事没办法参加。


    提前预备了雨伞,却依旧不可避免被斜飞的雨点粘上。


    纪绥推开门,不顾淋湿的头发,打了通跨国电话给陈伯问好,然后径直上楼收拾行李。


    郁泊舟十分热衷于给他买衣服,更热衷于买全套,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塞了满满一衣柜,十个纪绥穿不过来,到现在绝大部分连吊牌都没拆。


    纪绥挑了几套平日常穿的,洗漱用品,电子设备,以及数不胜数的零碎物品。


    来时两手空,临了要走了,竟然收拾出整整两个24寸的行李箱。


    纪绥眼神瞟过玻璃柜,照片上的郁泊舟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傻气,自己站在他左手,臂弯夹着只蓝色大鲨鱼。


    这是墓地祭拜后的第三天,他们去海洋馆拍的照片。


    刚好碰上闲暇休假,郁泊舟以提前打探公司团建地点为名,带着他去水族馆,看馆的大头鲨鱼游来游去,嘲笑偷偷吃同事的魔鬼鱼。


    然后再去动物园,游说饲养员让年龄严重超标儿童纪绥喂企鹅,并乐此不疲地拍些连焦都没对上的模糊照片,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对普通又平凡的爱侣。


    郁泊舟发出邀请前会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进行包装,他也会假装看不见郁泊舟躲闪的眼,思考着这一次可以买哪些好看又没用的纪念品回来。


    时间过得好快,恍然昨天才被郁泊舟从马路边拽回来,以奇怪的方式,获得了一个失去所有后暂时活下去的理由,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一个永远亮着灯的走廊。


    还有一份,目前没有分给别人爱。


    纪绥盯着照片上自己的脸,胃里泛上生理性的呕吐感。


    ……


    如注的暴雨停歇。


    收拾好一切不过下午四点多,纪绥通知张文君直接机场汇合,打了辆出租赶往机场。


    正值工作日,还没到下班的点,南城街道上难得的空旷。车程过半,纪绥突然叫住司机,“师傅,麻烦您改道……去一趟百川幼稚园。”


    到达时幼稚园还差一刻放学,纪绥找保安说明情况,联系叶钰。不多时,短腿小孩郁泽林边跑边跳冲出来。


    保安赶紧拦住他,“只能站在门槛范围内,不可以出去噢。”


    纪绥打电话只说要见孩子,没说领走,根据幼稚园制度要求,不能离开门口监控范围。


    郁泽林热情丝毫不减,“小叔夫!你来接我回家吗?我的房间有小恐龙台灯吗?”


    纪绥先是上下打量了郁泽林片刻,蹙眉道:“没有小恐龙台灯。脸怎么回事?”


    郁泽林摸了摸额头起小包的地方,“我跟左逸晨打架了,他说陆言是哑巴,他才是哑巴呢!我以后都不要跟他玩了。”


    纪绥记得,郁泽林班上的一个混血小孩,之前还挺要好的。叶钰没通知他,想来闹得不大。


    郁泽林歪头问:“那我今天可以回家了吗?”


    纪绥眼睫颤了颤,举重避轻,“到了回家的时候,小叔会来接你。”


    “你不来吗?”


    “不来。”


    “为什么啊?”


    “因为我要走了。”纪绥顿了顿,“去很远的地方,出一趟长差。”


    郁泽林不高兴地“啊”了一声,“多久啊。阿姨说我最近又长高了,你要是去很久的话,回来就会认不出来我了。遇到更可爱的小孩,你就会去喜欢他不喜欢我了。”


    “有你一个调皮鬼够了,再来一个受不了。”纪绥耐心地说:“也不会认不出来。”


    郁泽林狐疑,“你保证?骗人的话,再也没有棉花糖吃。”


    纪绥竖起三根手指,轻声,“我保证,骗人的话,再也没有棉花糖吃。”


    ……


    郁泊舟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忙,哪怕偷懒将大部分工作推给了张怀民,依旧忙到了将近凌晨。


    看秦初年的朋友圈发布时间是20分钟之前,图片应该是聚餐进行到一半。郁泊舟放大,扫遍每个角落,也没找到纪绥的身影,干脆直接拨了电话给秦初年。


    提示音过半,电话接通。


    “喂,咋拉?”


    通话里的背景音嘈杂。


    郁泊舟启动车子,开门见山,“你们在哪儿办杀青宴?”


    “鸿轩酒楼啊。”秦初年又道:“不过纪绥不在啊,他给导演转了钱,说是有事,可能回家给你准备生日惊喜去了,能不能脱离处男就看你今晚的表现了,舟。”


    “滚你的,我人都没追上呢。”郁泊舟笑骂挂断电话。


    虽然心里知道纪绥这个点在家里给他准备生日惊喜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下意识的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房子里一片漆黑,预想打开灯后,纪绥捧着蛋糕跳出来的愿望破灭,鞋柜里他常穿的鞋也不在。


    不可能现在还没回家吧?


    餐桌上醒目的红木盒子绊住了预备上楼找人的郁泊舟。


    心里隐隐有了猜想,矜持不到两秒,郁泊舟果断打开了疑似是纪绥准备的礼物。


    一块通体古铜色的怀表,瞧着有些年头,郁泊舟打开盖子,圆形的黑白照片映入眼帘,上面是高中时期的他和哥嫂,以及不知用什么手段全无痕迹添加上去的郁泽林和陈伯。


    圆满了,曾经未来得及拍下的全家福。


    郁泊舟哑然看了许久,油然而生出一股迫切想要见到送礼人的心情。


    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他拿起盒子,压在底下纸页随即跳跃而出。


    什么东西?第二份礼物?


    郁泊舟定睛一看,是纪绥的字。


    纪绥:清醒后,将离婚协议寄到xx地,我会回来办理手续。


    连在一块的,是一份单方面签署好名字的离婚协议。


    ——砰


    纪绥拆掉手机里旧的电话卡,扔进垃圾桶,替换上新的,再用新卡更换一切社交软件的联系。


    周围来来往往不断路过拉着行李箱奔走的人,他抬头望着机场显示屏,时间跳跃到零点。


    郁泊舟。


    生日快乐。


    第50章 白色醒酒药


    飞机落地, 结束了为时四个半小时的飞行。


    纪绥告别哈欠连天的张文君,拖着行李前往暂居的房子。


    东城不像南城,空气里无时无刻不漂浮着渗入骨子的湿冷。东城气候干燥, 迎面吹来的风充满凌冽的寒意。


    他暂居的小区距离工作室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 物业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


    登记完入户信息, 纪绥踏入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住所。


    二室二厅一卫的房子,内里是简约现代风格的装潢设计, 门一打开入目便是空旷的客厅,以及一览东城夜景的落地窗,家具摆放除了两张横竖摆放的沙发外, 唯有一张小茶几。


    两间卧室,稍大的那间充做书房, 软装部分采用白灰色调为主, 单调简单干净的一尘不染,乍一看像个初装修的新房, 没有一丝人烟气。


    纪绥将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一归类收整, 靠着落地窗边的沙发椅坐下, 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在尘埃落定的此刻松懈了几分。


    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新登录的微信上寥寥几个对话框, 最新的未读消息联系人显示家政阿姨。


    [家政阿姨]:纪先生,房子已经打扫干净了,冰箱里放了水和新鲜的三明治, 您记得吃哈。


    纪绥回了句谢谢,继续静坐。末曰片刻, 长久不登录的微博软件,弹出关注人发博的提醒, 他点进去,是铭旭官v转发的一条郁泊舟早年采访剪辑。


    一些平淡的回答经过拼接,产生了诙谐有趣的效果,娱乐至死的年代,凭借着旗下几家娱乐公司加入转发,这条视频迅速爬上热搜,铭旭的股价都连带着回涨。


    翻了翻评论区的言论和整体运营的风格,看来这次的运营营销又交到了方妤手上。


    窗外的天边泛起一抹红云,意味着这座城市的新日即将开启。纪绥才恍然回神,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已经六点了啊。


    他手伸进口袋,摩挲着跨城带来的白纸,沉思了十来分钟,打开它。


    白纸黑字,映入眼帘。


    大概因为是写给秦初年的缘故,用的是琐碎的家常口吻。


    [纪绥不吃太甜太酸太咸的东西,糖水面包除外,喜欢吃辣,总是惯性接受别人送的吃的,你看着点,别让人瞎喂他。你们那些什么聚餐啊,聚饭啊的,别把酒桌文化带到他身上,你自己少喝,早晚有一天肾肝不保。另外你们剧组的盒饭也太难吃了,到底是谁家定的,他在家吃惯了阿姨(划掉)我做的菜,吃那些盒饭怎么吃得下去?有空多带他出去吃。导演收了我两千万投资怎么还给吃这些?还让你吃青菜豆腐减肥,演一天戏下来看到饭都要上吊的程度,回头我得说说他。]


    [切忌!!!]


    郁泊舟的字一如既往的狗爬,不知道是如今工作久了,写字的次数大大减少,还是从前便写的难看。


    这高考得扣多少次卷面分?看得纪绥忍不住发笑。


    避开写字的地方,沿着间隔的空隙重新叠好收进柜子里。


    他偏头,透亮的玻璃窗上倒映不太清晰的人脸,微光勾勒出昳丽非常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虽然瘦,但脸上的脂肪分布均匀,面部没有一处凹陷。一日未眠,多了些倦怠的神色,却毫不折损这张容貌带给人的惊艳感。


    纪绥抬手,抚摸着左眼下颧骨的位置,片刻后又摸向左眼角至额头的位置,触及的肌肤光滑。


    他上辈子,这两处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炎热的夏天,手指长的伤口,要不是他助理硬架着去医院,大概只会在受伤的第一天被草草涂上碘伏,之后就置之不理。


    缝针前后,医生和他的助理两个人像是接龙,你一句我一句的叹气,医生更是生气地指责他这位讳疾忌医的病人,说以后增生破相有的他后悔。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拆线后几个月,纪绥的伤口恢复如初,没有留疤更别说增生,许是连造物主都不忍心,往这张完美的作品上添痕加墨。


    真是让人恶心作呕的幸运。


    纪绥疲倦地闭上眼,一日一夜未进水米的肚子传来阵阵疼痛,他却有些享受,这能使他清楚的感觉自己还活着。


    ……


    翌日,工作室。


    纪绥半只脚还没踏进门,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张助理,老板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老大又不住我家,怎么跟我一起来。”


    “张助理,你有见过老板,你觉得好相处吗?是不是那种,方案有纰漏会狠狠甩到你桌子上,会pua员工,画大饼,还会揩油的中年啤酒肚男!”


    说这话的是个男员工,张文君招进来的,能力还行,嘴巴有点碎,工作室大家相处不过半月,已经受到了不少同事明里暗里排斥。


    他隔壁工位的翻了个白眼,“要揩油也轮不上你,张助理首当其冲。”


    张文君声音带着无语,“别乱讲,老大才不是那种人,不过提醒你们一句,别盯着老大的脸看,我感觉他不怎么喜欢别人盯着他看。”


    纪绥扣了扣门板,谈话声瞬间停止,聊天的众人目光齐聚门口。


    青年一身深卡其色风衣,瞧着单薄,让人不禁怀疑东城冷冽的风会不会把他吹成雪人。


    张文君率先反应过来,“老大早!吃过早饭了吗?”


    “嗯。”纪绥面不改色地撒谎,“吃过了。”


    余下的众人也纷纷招呼。


    “老板好。”


    “老板好。”


    其中不知道谁趁乱喊了一句,“老板好帅!”


    “谁喊的,拍马屁也不叫上我。”


    大家哄笑,空间里萦绕着轻松愉悦的氛围,没人发觉为首的青年只是勾了勾唇,展露了一个浮于表面的笑容,正常受人夸奖的害羞得意统统没有。


    “好了。”纪绥喝止,“大家到会议室,我们开个会。”


    半个小时的短会,纪绥简略说明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任务,轮流安排人上前交代近段时间的工作进度。


    立在显示屏前的人忐忑不安地用词华丽包裹自己的工作成果,纪绥垂头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随着最后一位介绍完回到位子上,纪绥停笔,环顾一圈在座各位的表情,不做任何评价。


    “散会。”纪绥带走纸笔,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靠,为什么我会喘不上气啊。”最后一个上去介绍的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


    纪绥不做评价离开的行为,使他们心中添了几分忐忑,怂恿张文君前去打探圣意。


    张文君被他们磨的没办法,来到了纪绥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老大。”


    “进。”


    张文君推门进去,纪绥正坐办公桌前,手上翻阅着他们交上去的报告,一些看完的放在旁边,分成了三份。


    他清了清嗓子,“老大,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张文君心里其实也想知道纪绥的想法,虽然点头招聘的是纪绥,可工作室里绝大部分人都是由他招揽送至跟前,他们能不能行,等于考验他的工作能力。


    纪绥默默翻点脑海里记下的人名,点出几个演讲时从容有度不怯场的名字,评价了一句心态稳。


    “至于剩余的,目前来说中规中矩,看看接下来的项目吧。”


    纪绥看完,将分成三堆的文件推给张文君,“按文件上的人名分成三组,组长是第一份文件人,三组一周后各交一份项目方案给我。”


    张文君应好,用a4纸盖在不同组上隔开,余光不小心瞟见纪绥开会时一直图图写写的本子。


    他本以为纪绥那么认真地写,是仔细记录了每个人的表现以及性格特点,谁料想上面半个字都没有,画着一丛丛像是浆果植物的东西。


    一条长毛狗耳朵贴着脑袋,微笑看着面前的植物,而旁边的短毛大狗则显得气鼓鼓。


    张文君浑身一激灵。真想不到开会时沉稳严肃的纪绥,私底下居然偷偷画狗。


    幻灭,简直是偶像的幻灭!


    “还有事吗?”纪绥疑惑。


    张文君回神,拨浪鼓式摇头,“没事了没事了。”


    纪绥注意力重新回归电脑,忽然想起什么,说:“你能喝吗?”


    张文君愣了一下,理解后连忙回答,“还行,中等酒量。”


    纪绥问:“白的呢?”


    张文君咬牙往上报,“半斤。”


    纪绥一眼看穿他虚报,“我喝不了。再招个助理,不需要能干,机灵情商高,最主要是能喝就行。”


    “好。”


    ……


    平淡无波澜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


    酒局回去的路上,纪绥憩息靠着。他今天带着的不是张文君,是新招进来的助理乔世,嘴甜机灵会说话,才二十四岁,酒量好的出奇。


    虽说有助理挡,但场面上不得不喝,幸好近段时间纪绥私底下有事没事锻炼,加上来前吃了药,没醉得很厉害。


    纪绥掀开眼,酒后的嗓音有些哑,“回去记得吃解酒药,账单拿给张文君报销。”


    “好嘞。”乔世说,“放心吧老大,这么点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出来不到半小时,乔世脸上的绯红退了大半,说话口齿也很清晰,让纪绥不仅怀疑他是酒葫芦转世。


    “受不了记得说,我让张文君再招个替你。”


    乔世还想说,回头一看纪绥又把眼睛闭上,一副不愿意继续沟通的样子,汕汕闭嘴。


    换做平时纪绥会多补上一两句,提醒年轻人注意身体,再顺手画一个公司起来后只有他灌别人的饼。


    但他现在实在没心情,可能是酒喝多了头脑发晕,也可能是因为那张弃之不用的银行卡,今天收到了一笔一百万万的银行汇款。


    谢绝乔世好心提出送到家门口的提议,纪绥迈着有些摇晃地步伐,按亮楼层。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纪绥掏出一看,不是消息,而是好友验证,名字是一个句号,头像是原始的灰白底,是个新号。


    纪绥不解,公司员工和合作伙伴的微信都有,谁会加他?


    像是以为纪绥没看见,验证消息再一次弹出,这次有了备注。


    [少喝点酒,乖乖吃药。]


    楼梯到达楼层,走廊的感应灯随之开启。


    外观近乎全白写着英文的解酒药,极其显眼地躺在门口的红色入户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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