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没等楚霜衣追问, 掌门欧石子就接着说道:“浮光派秘录上有载:巨兽乌玄,栖于深水,以灵为食。”
“宗门初兴时, 乌玄兽遍及江河湖海, 魔域沉水渊居多,此兽脾性温顺, 常与水边小儿嬉戏。”
“因乌玄捕灵而食,往往栖于灵气丰沛之地。每有乌玄现世之地, 皆是汇集天地灵韵的风水宝地, 久而久之, 宗门中便有乌玄汇气聚灵的传言流传, 一时间修士们纷纷围猎乌玄以助修行, 甚至有宗门因此而交恶。”
欧石子说到这里, 幽幽叹了一口气, 悲悯道:“其后乌玄几乎断绝,仅存几只。为避免宗门纷争,被我派掌门封印于浮光山中。”
楚霜衣听完面露厌色, 人性贪婪, 对资源的掠夺古已有之, 贪欲一起,掠夺杀戮尽可为之。
如今听来只言片语, 当年不知是何等的血雨腥风……
当年的情况下,封印乌玄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否则乌玄现世, 恐怕又是——
楚霜衣思绪一顿, 一个不妙的猜测凭空刺入脑中,他脸色泛白, 瞬间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专为他所设的局。
裴夙刚一中蛊,便有人特意送来密信告知解药所在,一切线索都在将他引向浮光山所封印的乌玄兽。
届时他为裴夙取药,封印一破,乌玄现世,天下必起大乱。
看来这幕后之人似乎对他了解颇深,料准了他绝不会再舍弃裴夙一次,哪怕是付出远超出生死的代价。
思及此处,楚霜衣眉头拧起,迟疑了一下,斟酌道:“掌门师兄——”
斟酌好的请求还没说出口,他话音一滞,肺腑间凭空炸开一片阴寒,瞬间激起蛰伏的煞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霎那间逼出了一身冷汗。
楚霜衣的指尖止不住地颤,他第一反应便是飞快地收回手,试图遮掩一二。
然而,欧石子却比他更快,松而稳地抓住他的手腕,厚重的暖流从源源不断地送入经脉。
灵识化入经脉,一半灵气一半魔息,另有一股凶悍气息四处冲撞,糟糕至极。
欧石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道:“霜衣,你向来不问世情,随心而行,门中师兄从不强求于你。但两心咒乃宗门禁术,何况裴夙修习魔族功法,本身就与你剑意相向,你强行以两心咒替他分担伤势,与自戕何异?”
楚霜衣也知此举绝非上策,略一转头,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笑,道:“掌门师兄放心,我有分寸。”
那双纯粹漆黑的眸子就像看的见似的,像块剔透的冰,映着着欧石子,满是坦诚。
明知他阳奉阴违,欧石子却无意苛责,又是一声叹,缓缓道:“三日后,濯剑礼。乌玄封印在剑冢下,到那时,就去吧。”
浑厚的灵力很快将体内煞气压制下来,好在那突如其来的剧痛也只有片刻,楚霜衣面色恢复了许多,闻言却并不见喜色,反而担忧道:“濯剑礼上,弟子众多,若乌玄现世,恐怕会伤及无辜。”
欧石子送入最后一缕灵力,收手落座,吹开两撇白胡子,淡然饮茶道:“弟子们多些历练总是好的。”
乌玄于这一代修士而言,只在传闻中听过,这历练是不是太难了点?
若是他孤身入剑冢,其外布下结界,至少还有重新封印的机会。
“掌门师——”
楚霜衣还想再劝,却被欧石子径直打断:“无妨,你留心些就是。”
不等楚霜衣反驳,就听他嘱咐道:“这东西,你带在身边,不要离身。”
楚霜衣正疑惑间,手上忽然一凉,一个冰凉的物什落到了手中,摸起来像蛇一般。
他微微一怔:“这是?”
“乌玄幼兽,就快要睁眼了。”
殿门轰然大开,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像是从千里之外而来。
“去吧。”
楚霜衣神情一震,两根手指粗细的一只小蛇蜷缩在他手中,竟然就是传闻中的乌玄。
尚未睁眼,就能搅的传输阵天翻地覆,若是成年乌玄该有何等灵力!
楚霜衣心头酸涨翻搅,掌门师兄的用意,他又如何不明白……
他站立良久,才喃喃道:
“多谢师兄。”
楚霜衣将尚在沉睡的乌玄纳入袖中,步履匆匆向殿外走去。
刚一踏出殿门,立即有弟子迎上来:“楚师叔留步,几位师叔有话留给您。”
楚霜衣不得不停下急促的脚步,遮眼的布条早已粉碎,他只好耐着性子,微微别开脸,示意弟子接着说下去。
“几位师叔说请楚师叔稍作休息,晚些来寻楚师叔夜谈。”
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楚霜衣并未细想,他略一颔首,心道师兄们多半是怕他今夜就去闯剑冢,有意留他。
夜风如水,拂起几缕缎发,他容色冷淡,身子绷的笔直,透露出一股明显的急躁,仿佛随时将乘风而去。
那弟子生怕他不见踪影似的,紧接着又道:“摧岳殿里师叔常住的那间静室已经收拾妥当,师叔请随我来。”
封魔之战后,楚霜衣有意尘封故柳峰,经常借宿摧岳殿,是以每每回山,摧岳殿中弟子都会提前清扫房间,以供他小住。
但此次回来,经过那晚的迷乱,楚霜衣心神不定,反而想回那处僻静之地。
“不必麻烦,今夜本尊回故柳峰。”
那弟子闻言面露恨色,劝阻道:“师叔许久不在,那茅屋年久失修,早就七穿八洞、不蔽风雨,终究不如摧岳殿亦或是雅静。”
“况且那破茅屋乃是叛逆魔种所留下的,难保不会有什么妖邪之处,师叔万不可冒险。”
这两句话听来格外刺耳,楚霜衣面色发冷,正要开口,心头忽然无由来地一颤。
直到那道熟悉的魔息传来,他才意识到,他心底那剧烈的情绪翻涌预示着什么……
远处的那股魔息像是生出了意识,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楚霜衣神色紧绷,却不做反抗任他纠缠。
“师叔,那逆徒早已叛出师门,枉费您多年——”
弟子还在说,楚霜衣脸色骤然一沉,略一抬手打断他的话。
抬手间,黑缎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小臂,满目雪白间横亘几道青黑,正在此时,不加遮掩的魔息猛地爆发开来,犹如某种极恶的邪术。
那弟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看向楚霜衣那双刻意避开的眼睛,这一眼看的他头皮直接炸开一片。
那眼睛里黑洞洞的,最诡异的是竟然没有瞳仁,对视间,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简直不像活人!
傀儡诀?莫非是傀儡诀?!
那弟子手已经按在了剑鞘上,盯着楚霜衣的眼睛,紧张地直吞口水,心中惊恐万状:究竟是何等邪祟!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侵扰师叔这样的高人!
如此浓烈的魔息,竟然也没有惊动师尊?
那弟子心中掀起一点疑惑,但很快就被大敌当前的兴奋冲昏了头。
简直是天赐良机!待他将这邪祟就地诛伏,师尊这次必定能允他同师兄一道下山!
魔息愈发浓郁,似是存心挑衅一般,竟然缓缓化出了实质,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粘稠地流淌到楚霜衣眼前,遮住了那双异瞳。
弟子手中长剑已经出鞘,剑刃倒映月光折出一线寒芒。
一人一魔无声对峙。
楚霜衣对气息的感知向来敏感,眼前粘腻的触感无端勾起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记忆,他低叹了一声,无奈地叫道:“关河。”
谁料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莽撞,径直截断楚霜衣的话,反口质问道:“楚师叔,容弟子冒犯之处,师叔可还记得门下那个叛逃的逆徒,姓甚名谁?”
关河的声音在正前方凭空响起,不知何时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楚霜衣深感无奈,这是把他当成被傀儡诀操控的傀儡了。
以关河的性格,没有直接拔剑已经算是很有长进了……
“师叔,回答我!”
楚霜衣沉默太久,关河已经快要失去耐心,放声逼问。
这实在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然而答案却异常重要,他们都很在意。
关河步步紧逼,眼前粘腻魔息无声收紧,皆是催促。
……
“合卺酒喝过,弟子就是师尊唯一的道侣。”
……
不知怎的,楚霜衣脑中忽然飘过裴夙的声音,像风过火原,心底那片荒芜之地转眼已成燎天之势,烧的他心头微微躁动。
“本尊门下,从未有过叛逃的逆徒。”
素月之下,月华银辉在楚霜衣的黑衣上倾泻流淌,虽是暗夜,却好似渡了一层神性的流光,神袛临世,亲口宣下永世的神谕。
话音沉寂片刻,楚霜衣手边忽然一暖,有一小块温暖的皮肤贴了上来,若有若无地摩挲过指尖。
心不受控制地乱跳,暖意从相贴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尖……
楚霜衣也不想挣扎,心底竟还觉得有些温馨,然而还未等他仔细分辨,就被一阵机械音骤然打破: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黑化数值终于破冰,现为98.9,请宿主再接再厉。”
机械人声透着满满的喜庆,语速都加快了不少。
0.1
看来他对这个答案至少还是满意的。
忽然间,一束刺目的焰火直冲天际,焰光划过空气发出浓烈的硫磺的味道。
这是浮光派用来示警的信号!
接着就听关河因过度紧张而颤抖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楚师叔,傀儡诀虽然还没有控制您的神志,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多叫些弟子来诛邪的好!”
楚霜衣沉默了一瞬,终于被这场看不到尽头的闹剧击败了。
他立即抓住了与他相触的那只手,紧紧地握着,以保证关河的安全。
如他所料,周遭魔息已经隐隐开始躁动不安。
幸好,外人尚且看不到裴夙的身形,否则等下场面恐怕很难控制。
第 52 章
焰光划开夜空, 片刻功夫,数十名持剑的浮光弟子如同潮水般,从石阶两侧涌了上来。
雪亮长剑唰唰甩开, 剑光锋利无匹, 将侵扰浮光山的“妖邪”围在正中。
摧岳殿前魔息弥漫,待众人循着魔息最浓郁的地方望去, 瞬间愣住了。
浓墨深处,那人长身玉立, 华贵黑袍如月华垂落, 月下的面色略显苍白, 眉头深锁, 右手微握, 倒真有几分被魔息侵蚀的疲倦。
“仙尊?”
“清霄仙尊?”
“仙尊怎会被魔息纠缠?”
弟子们面面相觑, 正困惑间, 不知谁低叫了一声“摄魂术!”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大变,瞬间如临大敌, 剑尖直指楚霜衣立身之处!
“邪魔肆虐, 为祸世间, 决不能放它离开浮光山!”
“师叔,弟子冒昧了!”
话音未落, 剑光一闪,关河已经带着几名弟子攻了上来。
刹那间, 风声、叶声、剑刃破空声搅作一片, 乱哄哄挤在耳边。
混乱间,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浮光派还真是好传承, 就连舍弃同门——”
裴夙话音未落,本来直指楚霜衣的剑锋陡然一转,竟然直奔他而去!
周遭的魔息瞬间沸腾,犹如沙场鸣鼓,散发出好战嗜血的兴奋意味!
与此同时,楚霜衣胸膛猛地一痛,痛感凭空而生,像是被千斤重锤砸过,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心头狠狠一跳,立刻意识到这疼痛源自与裴夙的两心咒。
“住手!”
楚霜衣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已经甩出数道剑意,只见刺目寒芒一闪而逝,关河连带着几名弟子已被震退数丈之远。
剑修威压涤荡天地,此前殿前浓郁的魔息只剩微末,唯有楚霜衣身上的部分纹丝未动,反而缠绕的愈发粘腻。
被涤荡化去的不止魔息,还有裴夙身上施的遮眼法,一同被涤荡的干干净净。
弟子们东倒西歪,长剑也被震落在地,场面却出奇地寂静。
关河扶剑勉强稳住身形,目光凶狠地盯着楚霜衣身后,恨恨道:“果然是你!”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凭空出现的青年。
青年站在仙尊身后,高大身姿逆着月光,左手上诡异的暗紫纹路如经脉般虬结狰狞,而那只手正一种暧昧的姿态,被仙尊握住,半遮半掩地藏在衣袖下。
关河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面色愈发阴沉。
这叛徒!竟敢如此折辱楚师叔!
青年察觉到他的视线,断眉微挑,目光冷淡扫视,甚至未做片刻停留。
纠缠楚霜衣的魔息更甚一层,好似浓墨泼洒,隐隐有渗进衣物的势头。
胸口闷痛有所缓解,但并未彻底平复,显然裴夙仍然提防戒备,强行调动了魔息。
何至于此!
忧怒交加,楚霜衣额头青筋突突的跳,怒气直涌上发顶,一把甩开逆徒的手。
视线扫过殿前一众弟子,呵斥道:“身为浮光弟子,连如此简陋的障眼法都看不透,何以自保?何以卫道?”
清宵仙尊对弟子严苛的名头早有耳闻,弟子们纷纷低头敛光,生怕一个不慎,挨了重罚。
关河咬着牙直起身子,上前愤愤道:“师叔!且让我将这魔——”
“关河。”楚霜衣当即截断他的话,肃穆道:“这次考验,唯有你能勘破表象,但行事过于急躁莽撞,仍需修养心性,近年不得离开浮光山。”
关河明显不能接受这个说辞,但碍于楚霜衣在场,只能忍耐,手中长剑愤愤一刺,当场击碎了两块石面。
楚霜衣微微偏头,不冷不淡道:“身为师兄,持心不正,以下犯上,随本尊回故柳峰受过。”
话落,也不顾在场心思各异的人,一拂衣袖,周身魔息登时被涤荡的干干净净,淡然离去。
裴夙一言不发,沉默地跟上了去。
两人一走,大殿之前静默片刻,瞬间陷入一片窃窃私语之中。
“师兄?哪位师兄?我可从没见过这么一位师兄?”
“清宵仙尊门下只有一个弟子,师兄,你说是哪位师兄?”
“况且那人身上魔气冲天,除了他还能是谁?”
“啊!意思是,那个人就是魔——唔唔……”
小弟子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两个同门捂住了嘴,教训道:“魔什么魔?没听见仙尊的话,那是咱们浮光派的师兄!”
“唔唔呜!”被捂住的小弟子奋力挣开,追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望过去,沉默了片刻,忽然困惑道:“这两个人不应该势同水火么?”
两个同门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小弟子真是蠢的无以复加。
……
星夜寂寥,故柳峰绿叠翠盖间,楚霜衣沿着小路缓步而行,所到之处,封印尽除,覆有符箓的巨石渐渐泛起青芒,星星点点,汇成一条蜿蜒的幽邃野径。
楚霜衣孤身在前,高大的魔族青年不远不近地跟着,暗紫魔纹不消反涨,散发着幽幽光芒。
“攻略目标黑化值降低0.1。”
“攻略目标黑化值降低0.1。”
“攻略目标黑化值降低0.1。”
……
山间夜风掠过,熟悉的气息盈满肺腑,那些深埋心底的过往仿佛也被一同送到了跟前,楚霜衣沉默不语,任由机械提示音在耳边响个不停。
他心头思绪乱糟糟搅成一团,实在看不透如今裴夙的心思。
实际上,就在踏上故柳峰的那一瞬间,裴夙什么都没想,万千思绪仿佛被转瞬清空,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下意识地追随着那道背影,一如当初,直到小路的尽头。
那是一座简陋的茅草屋,潦草单薄不像个样子。
少年时住了十年的地方,都不用看,里面的陈设裴夙一清二楚,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木桌,就是屋子的全部。
那道身影走了进去,烛火很快亮起来,窗纸上映出一个朦胧的剪影。
两扇门板被推的吱嘎响,向他打开着,像是萍水相逢,又像是久别重逢。
裴夙脚步微不可察的一顿,转眼又加大了步子迈进门去,还带着几分连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急迫。
木桌与床榻间加了一道纱帘,裴夙进去时,楚霜衣正俯身在榻边摸索,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探寻,似乎有用不完的耐性。
撩开青纱帐,他从背后随意一瞥,木板床已经被换成了寒玉榻,榻边一只漆盒恰巧被床帐盖住,很难摸到。
裴夙伸出手时,那长指也已经探到,温热相接的瞬间,掌心下的皮肤立刻就要挣开。
裴夙用力按住楚霜衣的手,目光落在他冰冷的面容上,在微微颤抖的睫羽上停留片刻。
“咔哒”一声,另一手打开漆盒,露出整齐规整的一盒鲛绡来。
裴夙仍旧禁锢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入夜了,还绑它做什么?”
楚霜衣挣了挣,还没怎么使上力气,就听身侧轻嘶了一声,似乎是扯到了伤处。
他哪里还舍得在挣扎,索性放任了,空洞洞的眸子转向裴夙,“晚些,有客来。”
手上陡然一松,楚霜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温热的触感立即转移到肩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将他按坐在榻边。
楚霜衣心里头乱的要命,不想再与他起争执,索性顺着他,方才坐稳,眼前便覆上了一道冰凉的鲛绡。
裴夙不知何时已经比他高出许多,此时深深地俯身过来,一股熟悉的清香也随之迎面而来,纠缠着,环绕着。
夜风穿堂而过,幽香带起波澜,也在楚霜衣心头掀起几分悸动。
那是魔域特有的花香,那时,裴夙还为这花香发过脾气。
想起裴夙少年时质问他的语气,又想起这些年他一同受过的痛楚,楚霜衣心头酸涩,冰冷的态度不自觉也软了几分。
徒弟已然过的如此辛苦,只要不伤及无辜,想要什么,他给就是了。
裴夙轻车熟路地将鲛绡在楚霜衣脑后系好,此时双臂环绕,他低头望过去,白皙的脖颈就在眼前,没入墨色衣领,犹如将人抱在怀中。
烛火透过青纱帐,褪去昏黄,犹如清冽月色,流淌过鲛绡,鼻尖,和浅色的唇,仿佛盛满了月华。
外头虫鸣声声,孤月高悬,寂静的夜色里,情愫从血脉里生根发芽,破开皮肉交缠在一起。
魔纹爬满了颈侧,紫的发黑,像是极大的诱惑,裴夙没法把视线从那浅色的唇上移开,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呼吸交错,勾着心底发痒。
他微微抬眼,对上那隔着鲛绡的眸子的瞬间,血脉里的渴望再也无法抑制,像是本能反应,他几乎如同急不可耐的野兽一般,深深地吻了上去。
下颌被迫高抬,腰间同样被人禁锢,大力地揉,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揉碎,甚至带来微弱的痛感,即使如此,楚霜衣仍旧像着魔了一样,难以自拔地沉沦下去。
魔纹早已在侧脸炸开一片,裴夙只觉得全身的魔息都在沸腾,每一寸血液都在燃烧,尤其那从未被给予的、顺从的回应,是他连在梦中都不敢多想的奢望。
青纱帐里,一片血热。
第 53 章
被狂乱的魔息包裹, 楚霜衣头昏脑胀,心跳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烫。
他不适应这种过度的亲昵, 试图从迷乱抽离, 才刚避开毫厘,这一点点微末的躲避不仅没能让楚霜衣抽身, 却反而激怒了裴夙。
腰间的手一拢,身体骤然失控, 楚霜衣被强压制着仰面倒在寒玉榻上, 身前人立时如野兽般扑上来撕咬, 壮硕的身躯将他整个拢在身下。
热烈, 滚烫, 大量的魔息随之灌入, 似乎钻满了他每一条血脉。
连经络都满涨鼓动, 楚霜衣痛苦的喘,反手去抵野兽咽喉,却没抵住。
他偏头拒绝, 滚烫的吻正落在侧脸, 裴夙紧追不放, 狂热的在他颈边舔舐啃咬,水光凛凛下齿痕一片。
“你!”
楚霜衣被他磋磨的脸红心热, 扭头气急败坏骂了一句,眼前却忽然暗光一闪, 有光透过鲛绡投下来。
光……
楚霜衣一怔, 他许久不见光了。
一时间竟忘了抵抗裴夙的纠缠, 就怔怔地望着摇摆的火光……
裴夙也察觉到了,分明气息急促, 却还是止住了动作。
片刻后,楚霜衣缓缓抬手,似要伸向眼前,却猛地被一只手一把攥住手腕。
“等等……”裴夙捏的很紧,头垂的低低的。
楚霜衣向下望,隔着一层纱,只隐约看见一颗脑袋埋在自己颈边,那人衣襟大敞,胸膛剧烈起伏,里头心跳汹涌,跃动的厉害。
明明隔着衣裳,楚霜衣却觉得两颗心似乎跳在了一处,紧紧牵动着他。
他刚一动,视线又模糊起来,又听裴夙道:“再等等。”
沙哑的嗓音甚至透出几分紧张。
半晌,那只手抬起来,终于轻缓而郑重地扯开了那段纱。
烛火昏暗,那张脸背着光,用了片刻功夫,这一次,楚霜衣才仔仔细细地看清楚。眉眼深邃,骨相硬挺,十足的魔族血统,一副桀骜野性的模样,与幼时简直是天翻地覆,截然不同了。
昏黄的光影下,条条魔纹穷凶极恶地蔓延至脖颈,粗壮的喉结直滚。
那双黑亮的眸子里,万千情绪重重叠叠汇集如墨山将倾,只剩山巅那一点从不示人的伤情,骤然奔流泉涌,简直委屈的不成样子……
楚霜衣心头顿然一软,伸手抚上青年眉尾的伤疤,喃喃问他:“疼不疼?”
情欲中断,两个人都有些喘,只是被师尊摸了脸,裴夙眼底的防线瞬息崩溃,多年的苦涩倾泻而下。
他忍了忍,满腔的委屈终是抵不过温暖的手掌,高大的青年复又把脸埋进楚霜衣颈侧,泪水很快沾湿了楚霜衣颈间肌肤,湿润温热。
裴夙手还拢在人腰上,因为情绪的失控,整个人压在楚霜衣身上微微地颤抖,楚霜衣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又酸又涩,恨不能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他。
他硬撑着,做出一副稳重的样子,拍拍裴夙的脖子,安慰他:“为师都如此这般了,你还哭什么?”
这话一出口,裴夙更是颤抖的厉害,甚至还有压制不住从喉管溢出的悲泣。
“徒儿啊,”楚霜衣本想再安抚安抚他,但裴夙早已不是多年前的幼童,壮硕的身子实实地压在楚霜衣身上,他委实有些承受不住,喘道:“——你压的为师胸腔略痛。”
闻言,本在伤心处的裴夙猛地支起身子,刚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黑的发亮,凶狠地盯着楚霜衣。
两人对视片刻,裴夙猛地在楚霜衣水淋淋的唇上嘬了一口,楚霜衣面色瞬间爆红,却没阻止。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黑化值降低20!”
突然插播的机械人声透出明显的兴奋,让楚霜衣彻底从脸红到了脖子。
“……”
“徒——你把衣服脱了,为师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沉默片刻,楚霜衣分外尴尬地清咳了两声,一边推搡着裴夙从榻上坐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裳。
裴夙却浑然不觉,双手拉住两边衣襟猛地一扯,露出沉甸甸的胸肌来,愈发烤的人脸热。
楚霜衣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凝重起来,气压沉沉。
“只是外伤。”裴夙还当他没看清,又扯下腰封,这下华贵的袍子彻底半挂在肩头,大片块垒分明的肌肉露出来,像个真正长成的魔族男子。
楚霜衣又抬头瞥了他一眼,那上面血淋淋的伤口外翻着,绝非常人能承受的,他心头隐隐撕裂,径直起身向外边走去。
裴夙视线追随着他,不明所以,立时就要起身跟上去,就见楚霜衣提了个医箱过来,扯开他腰间多余的衣物,上药,包扎,仔仔细细地把伤口缠了起来。
楚霜衣始终一言不发,气氛沉默的可怕。
他缠完伤口,掌心抵住裴夙胸口便要灌注灵力,却被裴夙反手握住:“不必损耗自身修为,于这毒也无用。”
裴夙说这话的时候,紧紧地盯着楚霜衣的眼睛,一刻不肯放松。
楚霜衣也注视着他,四目相对,谁也不愿退让。
两人正僵持间,门外忽然传来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霜衣。”
“别乱动。”楚霜衣将视线从他小腹上的伤口收回,无奈撤回手,理了理衣裳,掀起纱帘向外迎去
“师兄。”
来人正是浮光派的几位峰主,楚霜衣一一奉上茶水,几人围桌而坐,面色沉郁。
二师兄不在,岭竹峰宋峰主师门行三,几人便以他为首,他率先开口道:“霜衣,我们本不想深夜来扰,毕竟你的身体还需休息,但是有些叮嘱还是得尽早与你交待清楚。”
“霜衣,想必你也猜到了,你的眼伤经魔息冲灌已被激萌,眼下虽能短暂视物,却不能维持长久,那是因为你所修之路与魔族功法相左,还需辅以至清之气方能完全清除余毒。”
“眼下正是祛毒的最佳时机”,另一位师兄忽然接过话头,道:“师兄们的意思是……”
行五的雷峰主性格直率,见几位同门说来说去也没什么进展,索性大刀阔斧直入主题:“师兄们的意思是,你身子总是不好,这次下禁地你就不要去了,让那逆徒自己去!”
楚霜衣心中早有猜测,此时微微一笑,真诚道:“几位师兄放心,霜衣心中有数,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闻言,除雷峰主外,几位峰主脸色均是一沉,望了一眼楚霜衣身后的方向,彼此对视,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唯有雷峰主,神情颇为开怀,起身一拍楚霜衣肩头,开朗道:“霜衣,你总算做了一次明智之举。自当年封魔以来,你损耗了多少心血在那小子身上!若不是那两——”
“师兄!”楚霜衣忽然打断他,脸色白的不像话。
他正要出言遮掩,忽在纱帘后浮现一道人影,冰冷声线质问道:“若不是什么?”
纱帘撩起,眼前的景象让宋元正等人彻底僵在了原地,一时间,甚至连房中的气息流转都停滞了。
他们早知大殿前的事,进门时也察觉了房中强烈的魔息,但此时真正直面事实,只觉得身心都遭受了天崩地裂般的重创。
怎、怎会如此?!
楚霜衣不敢回头看,心虚地呷了一口茶,暗中观察着师兄们的反应,与他想象中并不相同,十分地奇怪。
没有谴责,没有劝说,师兄们神色停滞,眼里的情绪更像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难道几位师兄还是不能接受裴夙魔族的身份?
于是他也跟着回头望去,但只见烛火摇晃了两下,忽然灭了。
楚霜衣愣了片刻,才慢慢反应过来,不是烛火熄灭,而是离开了裴夙灌注的魔息,他此刻又失明了。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景象。
灯影恍惚间,纱帘后赤裸上身的裴夙,长发松散地半垂在胸前,一揽头发,随意披了件黑袍子便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暴虐的魔息随之扑面而来,他赤裸的胸膛上情热的魔纹都还没褪干净。
分明一副放荡样子……
楚霜衣浑然不知,凭着感觉望向裴夙的方向,还叫他给几位师叔见礼。
“雷峰主不妨说说,这些年,楚仙尊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裴夙走到楚霜衣身后站定,语气生硬,率先发难。
“你这逆徒!竟敢犯上!今日我就替你师尊清理门户!”
雷峰主人如其名,生性如雷霆万钧,瞬间就要暴起,幸而被宋峰主按下,才免了一场激战。
但房中氛围已经降至冰点,裴夙与几位峰主强硬对峙,气氛几乎凝固。
楚霜衣只觉头疼不已,微微垂眸,指尖按住额角,忽然从喉间溢出两声痛苦的闷哼。
这下,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尤其裴夙,神色虽冷峻,但余光瞥见那双眸子失了光彩,心知楚霜衣又不能视物了。
楚霜衣先是对裴夙斥责道:“裴夙,不得对几位师叔无礼。”
接着又虚弱地对几位峰主摆摆手,道:“几位师兄不必担心霜衣。夜已深,还劳动师兄们已是霜衣的错,几位师兄请先回休憩,师兄们所虑之事,霜衣心中有数。”
说着便站起身,凭着感觉挡到裴夙身前,留下一道清瘦的背影。
瞬时间,裴夙心如刀绞,明知这是楚霜衣有意而为之,却还是甘心顺从,没了逼问的心思。
他喉咙像吞了断剑,火辣辣的痛。
几位峰主碰了软钉子,更是无话可说,看向裴夙的目光愈发意味不明。
第 54 章
“师兄慢走。”对着几位师兄的背影, 楚霜衣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感官也跟着回到身体, 夜风从门口灌进来, 吹的他衣衫瑟瑟,有些冷, 随手敛了敛衣襟。
裴夙黑眸闪了闪,沉默片刻, 右手轻轻一挑。
刚踏出门槛的几位峰主只觉得后脑飘过一股凉风, 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听“砰——”的一声响, 身后的门板被一道强悍的力道裹挟着重重关上。
魔息瞬间绞灭烛火, 几人回头一看, 房里一片黑, 只剩两扇颤悠悠的门板关的死紧。
雷峰主方才走在最后,险些被这两扇破门板拍成肉饼,当即就要破门而入清理门户, 硬是被几个师兄弟生拉硬拽劝走了。
“裴夙。”听着外边的动静, 楚霜衣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为师不冷。”
“倒是你,伤势严重, 不要同师叔们闹脾气。”
裴夙目光微微波动,仍旧黑着脸, 阴沉地盯着楚霜衣, 不肯与他说话。
越长大越难缠, 以前他还能摆摆师尊的架子,现在……
想起以前, 楚霜衣心尖儿酸软,愈发觉得亏欠了这唯一的弟子。
他转过身,瞬间被紊乱的魔息扑了满脸,心里更是担忧,眉头深深蹙起。
压下纷纷思绪,楚霜衣想为他渡些灵力压制一二,才抬手搭上裴夙的胸膛,触手是冰凉的皮肤,他动作微微一顿,自然而然地替他拉拢了外袍,低声询问:“深山夜凉,穿的如此单薄,就为了同几位师叔置气?”
“置气?”裴夙垂眸,居高临下地打量,楚霜衣落在他衣襟上的纤长手指,幽幽开口,“不是师尊先伙同他们沆瀣一气,欺瞒弟子的么?”
原来是还是为那句话生气。
五师兄不该提那件事的。
楚霜衣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叫出了系统,关闭好感度系统的语音提示,然后回身向里间走去。
“当年的事,是为师有错在先,不能护你周全,是为师愧对于你。”
飘荡的袍角带起一阵微风,他的声音冷清的像一潭死水,“这些年,为师确实做过一些事,试图去弥补那些错误,弥补你……”
“可于你而言,实在只是杯水车薪。”
裴夙的目光追随着他,落在纱帘后那一道单薄身影上,闻言,他双拳紧握,幽幽地闭上了眼睛。
“为师年少入道,此前一心修习剑道,数十年如一日。在这里,除剑之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你是为师唯一一个纳入门下的弟子。照顾年幼的你,为师也是第一次,令你吃了不少苦,为师有心教养你,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尽善尽美。”
“你怪为师冷漠也好,怪为师失职也罢,事到如今,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为师都愿意同你一起承担。”
肺腑经络又在隐隐作痛,隔着一道纱帘,楚霜衣好似也避开了正道伦理的炙烤,生涩地把一颗心掰碎了讲给裴夙听。
“为师说这些,不是为了逃避推脱,只是想告诉你,为师……为师……从来不曾抛弃过你。今后,也不会。”
听到这儿,魔纹已经蔓延到颈侧,裴夙猛地睁开眼,脸色仍然阴沉,眸子里却多了一抹亮色,神采奕奕。
“那日,你逼为师喝下合卺酒,荒唐一场,或许是怨恨使然,也或许是少年时的执念作祟——”
楚霜衣端坐在榻边,指尖紧扣,浑身紧绷的像座神像,没得到一丝回应,他咬咬牙,接着道:“毕竟当时情绪过激,为师……为师……可以当做这一切都不作数,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总算问出了口,外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房里好似下过一场雪,气氛幽冷令人窒息。
这应当就是回答了。
莫名的,楚霜衣像掉进了一口冰窟,裹挟着无尽失落,不停下坠。
他咽下悲戚,故作轻松道:“既然你也有此意,那就当——唔!”
楚霜衣沉浸在悲伤中,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道凉风闪过,猛地被人掐住了脸颊,嘴唇也被咬住了纠缠。
裴夙好像是真的气疯了,手劲儿大的可怕,压着楚霜衣一味狂乱征讨,直到他喘不上气,末了才发狠地咬上一口。
“嘶——”
舌尖血腥气在嘴里蔓延,楚霜衣喘的厉害,脑子仿佛被上涌的血气搅匀了,正晕的时候,就听裴夙搂着他说了一句什么。
他整个人都是晕的,没听见裴夙的话,下意识仰起头,晕乎乎地问:“什么?”
房里一片黑,但魔族体质天生比修士优越,借着两分月色,裴夙看的比青天白日还清楚。
楚霜衣微微仰头,偏白的脸色被血气蒸腾的发红,额角散着几缕被魔息震落的碎发,散发着鲜活的人气儿。
“师尊是不是忘了?”魔纹霎时间爬满了半张脸,魔血也跟着兴奋起来,心里瞬间被暴虐的欲望充满,裴夙也喘的急促,他硬是克制住那股子暴虐冲动,手猛地向下一探,调笑道:“与弟子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唔!快放手!”楚霜衣哪里受得住这个,一下软倒在裴夙怀里,脸色涨的通红,怒骂都是没了力气,“你这个逆徒!”
挨着骂,裴夙心里却舒服了不少,笑着在他额头啄吻了一下,顺势揽着楚霜衣滚到榻上。
楚霜衣几乎瞬间就挣开他的束缚,一个暴起,压制在他身上。
裴夙也不反抗,仰面大马金刀地躺在寒玉榻上,目光贪婪地描绘楚霜衣的眉眼。
楚霜衣一手按在他带着凉气的胸膛上,心里头又舍不得了,高举的冰剑根本落不下去,语气不自觉地放软,“这寒玉榻有助于你养伤,这些日子,你就在此处修养。”
说完,就要起身后撤,他才刚要起身,手腕忽然一沉,被人拉住了砸在榻上,紧接着一个火热的气息就贴上来,埋进他怀里不动了。
丝丝缕缕的暖意汇集到心口,烧的楚霜衣脸上微微发热。
他浑身一僵,轻轻地推了推裴夙,“咳咳……既要修养,还是清净为上,为师在此,你难免分神。”
裴夙神情轻松,沉浸在盈满柳香的温暖怀抱里,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紧紧抓着不松手,楚霜衣没办法,只能狠心强行抽身,谁料才刚刚起身,就听榻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吸气声。
“嘶——”
楚霜衣好像一下被抽光了力气,僵在原地,再也不舍得抽离一点。
半晌,他一咬牙,还是侧身躺了回去,长长的乌发一直垂到裴夙唇边。
黑暗中,裴夙瞄了一眼楚霜衣僵挺的身姿,收拢了手脚,扯过一床软被,紧紧贴了上去。
楚霜衣察觉到他的动作,脸上直发烫,警告道:“行了,不要太过分——”
警告的尾音还没落地,楚霜衣颈侧传来一点温热的湿意,他脸色爆红,很想召出纯昀来个痛快。
但一阵痛苦的粗喘随之传来,揽着他的人动也不动,身体紧绷的厉害,还溢出几丝血腥气。
楚霜衣瞬间熄了怒火,缓缓抬起手,掌心轻抚裴夙背后,至纯灵力汩汩灌入。
……
攻略目标黑化值降低10。
攻略目标黑化值降低5。
攻略目标黑化值降低1。
降低1、降低1、降低1……
这系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故障,大早上降1、降1的在脑子里叫个不停,硬是把人从梦里生生吵醒。
“降低1。”/“闭嘴。”
楚霜衣把头往被子里一钻,忍无可忍地在心里喝止系统,恰好机械人声播报完最后一句,一切回归平静,他一点睡意都没了。
昨日彻夜为裴夙压制魔息,精气损耗巨大,楚霜衣缓缓坐起来,神情恍惚,身下不知什么时候垫了一张柔软的毛皮,手指陷进软毛中,他怔怔地呆坐了片刻,才找回几分清醒。
记忆回笼,他连忙探手摸向身侧,空荡荡的,只剩一件袍子。
一颗心瞬间高高悬起,楚霜衣心急如焚,也顾不上穿衣覆眼,匆匆下榻向外边追去。
他急匆匆向外追,单手飞快地画寻人符,青芒眼花缭乱地在半空闪过,快的几乎让人看不见。
宽大的绸衣迎着风,紧贴在他胸膛上,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飘飘荡荡,仿佛随时要被激荡的灵力割碎。
昨夜不是还在他身边么?不是还缠着他质问么?身上还带着伤,又离开做什么?
一句句设想把情况滑向了最坏,他悬起的心,底下又跟着架起熊熊的火,将他的心吊起来炙烤。
片刻功夫,符箓已成。上面流光溢彩,显然画符者灌注了大量灵力。
合上生辰,霎时间,符箓青光爆闪,一下化作一团猛烈的火焰,几乎贴着楚霜衣侧脸爆开。
所寻之人就在眼前!
“师尊!”
一声稚嫩的童音,瞬间将楚霜衣钉在了原地,他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又看到了那个群狼环伺的山谷,从小就坚韧的孩子,是受了太多委屈的缘故。
孩子瞪大了双眼,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师尊如此悲戚的样子,心里害怕极了,小心翼翼地抓着抱他那人的衣襟,“师兄,师尊……他怎么了?”
“没事。”
裴夙应了孩子一声,黑眸却始终一错不错地盯着楚霜衣,盯着他凌乱的发丝,盯着不整的衣衫,盯着他为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
第 55 章
苍岭翠柳间, 灵力暴烈流光四溅,剑修披着雪白的袍子,仪容凌乱, 双眸空空, 好似烈日霜花,随时会消融在眼前。
飞溅的流光划过, 顷刻间便在冷白的侧脸上绽开一道血线,山风吹起他的长发, 拂过伤处, 无端被血色黏连。
一瞬间, 裴夙胸中爱恨鼓胀, 四肢百骸的气血都奔涌到心头, 坠的发疼。
“过去。”他把怀里的孩子放下, 揉揉他的小脑袋, 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轻轻的,“去抱抱你的师尊。”
小苏懵懂地点点头, 一转身小跑向楚霜衣, 怯生生地抱住他的腿, “师尊,是小苏, 小苏回来啦。”
微弱的温暖从孩子的身上渡过来,只是这一点暖意, 已足够击碎旧日梦魇, 乌蒙亮光驱逐夜色, 楚霜衣微微垂眸,眼前映出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
光影落入眼中, 楚霜衣下意识的眯起眼,适应了片刻,才渐渐睁开双眼,孩子眉眼灵动可爱,确实很像他想象中的小苏的样子。
他自然而然地垂手轻抚小苏发顶,口中喃喃道:“平安归来就好。”
风吹柳林,柳叶簌簌,剑修眉眼温柔,低眉望向稚嫩的孩子,裴夙静静地看着这画面,心念微动,心头空缺的部分隐隐被什么填满。
烈日下的霜花终究化作汩汩水流,轻柔和顺,却恒古长存。
有风吹过,脸上泛起微微刺痛,潮润血痕沿脸颊蜿蜒,楚霜衣抬手一抹,指尖触感黏腻,他怔愣了一瞬,还不待反应,模糊的视线里,高大的魔族青年已经快步向他走来……
脸颊骤然被抬起,他后知后觉地溢出两分心虚,含混解释道:“只是小……唔……”
嘴唇随即受到温软侵袭,接二连三的啄吮轻轻落下,带起微微痒意。
剩下的半截话音被魔族青年吞没,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狂乱纠缠手臂、腰肢,仿佛要钻进血肉里头。
脸颊拂过一抹清凉,很快又烧的微烫,一下一下轻若无物的啄吻透着浓浓的眷恋,仿佛永无尽头。
楚霜衣情丝混乱,在纷纷思绪一角骤然想起小苏还在旁边,脸上腾的一下烧着了,他呼吸一紧,连忙抵住裴夙避开他的亲吻。
裴夙却不容他抗拒,追逐着又凑上来纠缠,楚霜衣动了怒气,情急之下一把推开裴夙的脸,极力平复的声音还有些喑哑:“不可放肆!”
一声轻嗤贴着面颊响起,魔息涌入,楚霜衣眼前光景又清晰了许多,青年黑眸沉郁,颈侧魔纹冒出一点枝蔓,魔息犹如泼墨呼之欲出。
此刻正阴惴惴地盯着他的嘴唇,一阵羞耻顿时泛上心头,楚霜衣当即错开了视线。
“师尊还真是……道貌岸然……”看着他心虚的样子,青年脸色微沉,从唇间挤出这么几个字。
楚霜衣一时哑然,脸憋的发红,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气氛正焦灼时,袖口忽然一沉,楚霜衣低头望去,只见小苏正紧紧地攀着自己,戒备地看着裴夙,似乎有些畏惧他,小声道:“师尊,小苏累了,方才眼前都黑了。”
小苏向来活泼,眼下整个人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楚霜衣瞥了裴夙一眼,心虚地摸摸小苏的脸,牵起他的手道:“那是你修为太低的缘故,以后要勤加练功。”
“是,弟子记住了。”小苏黑溜溜的眼睛盯了他一阵,有些失落地垂下了脑袋,楚霜衣不明就里。
“先天灵宝修习功法本就比常人艰难,无谓勤惰之说。”裴夙一脸早知如此的淡漠,柔和了表情,俯身向孩子伸出手臂。
他脸侧魔纹未褪,小苏仍旧有些怕他,警惕地后挪了一小步。
遭到拒绝,裴夙黑眸闪了闪,一言不发,眼眸微垂,黑长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失望的阴影。
“师兄。”小苏没想到这个满脸冷漠的师兄长得高高大大,内心却这么脆弱,一时不忍心,凑上前抓住了裴夙的手。
裴夙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微微抬眼,眸中略带几分难以置信,随后又转为平淡,单手一提就把小苏抱进了怀里。
……
好无耻的手段,到底还是在魔域学坏了。
楚霜衣怔怔地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不由得升起万千感叹。
他愣了一会儿,没跟上裴夙的脚步,前面的人却忽然回过身,黑眸如潭,深深地映着他,道:“师尊迟迟不肯移步,是想一并抛下我们师兄弟二人?”
小苏一听这话,眼底登时弥漫一片水雾,紧搂着裴夙,跟着追问:“师尊不要我们了?”
被两双眼睛注视着,尤其裴夙那双黑眸,情绪总是隐藏在薄冰之下,难得肯流露几分,楚霜衣被他这么一盯,心都软了大半,连忙跟上答道:“怎会。”
山风拂过脸颊,消解了几分热度,楚霜衣跟在裴夙身后,穿过一段曲折幽径,眼前隐约可见一道熟悉的院门。
裴夙静静地站在门前,目光划过门口的匾额,铁画银钩的“六清”二字浮着淡淡流光,裹挟着往事,历历在目。
六清斋的门许久未开了,楚霜衣不由得想起初来乍到的那些日子,当初裴夙还是小小一只,如今……他忆起方才林间之事,心脏不知怎的砰砰地跳个不停。
楚霜衣压下过分活跃的思绪,拂袖一展,漫天流光霎时间汇聚一点,铸成一柄银色光剑,长剑猛然巨震,森寒之气随之冲天而起,刹那间,剑身骤然断裂,在半空中散做闪烁星点,万点光华挟千钧之力深深坠入地面。
这禁制之外,竟然还附了个杀阵。
裴夙忽然抬眼,深深地看了那雪白的背影一眼,眼中情绪复杂。
楚霜衣的鬓发随灵力波动而微拂,他回首,在这肃杀阵法散落之际,柔声细语对他笑道:“回家。”
裴夙面上不显,小苏趴在他肩头,似乎已经睡着了,谁也没有回应。
山石流水,柳木剑桩,庭中景色一如往日,楚霜衣有心留意裴夙的反应,但裴夙好似对此并不在意,目不斜视,抱着小苏进了他原先的房间。
期待落空,楚霜衣眉眼轻垂,还是泛起了星点失望。但转念一想,幼时自他将裴夙接回到他中毒闭关,而后就是封魔之战,算起来裴夙也没在这里住过多久。
就像他们相处的时日,也不算久,反应冷淡也是正常的……
吱呀一声轻响打断了楚霜衣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裴夙的房间门户紧闭,心不由得又沉了几分。
房内,裴夙动作熟练地将孩子放在床上,替他整理衣裳时,一条漂亮的长命锁从衣襟下滑出来,散发着莹莹光泽。
裴夙动作一顿,脸色仍是冷的,拉过被子将东西盖住了。
安置好孩子,他此刻才真正的空闲下来,打量着旧日的房间,处处都充满了曾经的痕迹,他目光一转,落在一盏小巧的花灯上。
不由自主地走近,这种小巧玲珑的玩意珍贵却最易破碎,裴夙轻轻提起花灯,下面垂着的流苏微微摆动,看得出被精心保存的很好。
视线流转,不止花灯,这房里的一切都被封存的很好,一如昨日。
裴夙冷淡的神色从内里炸开一段裂缝,缓缓蔓延,他不动声色地将花窗推开一条窄缝,透出那道雪白身影。
楚霜衣在庭前停留了片刻,便循着记忆找到自己的房间,说是记忆,但失明前的画面早已被岁月腐蚀,实际仍是靠着身体的惯性罢了,推开门,熟悉又陌生的陈设涌入眼帘。
失明的那些日子,这里的每一件东西他都触摸过,记忆过他们的形状,如今鲜活地重现在眼前,这滋味实在好太多了。
楚霜衣走动时袖口无意中刮过一只梅瓶,他心头一惊,连忙伸手去扶,然而梅瓶却丝毫不动,连摇晃都没有一点。
楚霜衣倍觉诧异,仔细去看,梅瓶借着日光浮着剔透的光华,伸手一拿,才发现那只梅瓶竟被施了个粗糙的定位符。
楚霜衣愣了一瞬,忽然发现他记得这只梅瓶,那是他出关不久,无事并不放出神识探查,时常打碎屋里的陈设,这梅瓶位置显眼,自然难逃一碎,收拾的时候还划破了脖颈。
说来也可笑,骤然失明,于日常中自然有诸多不便,楚霜衣在人前不显,其实背后总跟自己暗暗置气。那次收拾梅瓶碎片时,心里头憋闷,术法一时出了差池,弄的碎瓷片四处飞溅,还在脖颈上划了一道,一代剑尊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后来这事被裴夙知晓,补了一只梅瓶,还同他生了几天闷气,不过他熟悉环境的进度飞快,此后倒也很少打碎东西了。
原来,不只是他熟悉的快……
楚霜衣小心翼翼地摸着瓶底的定位符,流火似的光彩映在眼底,他扬唇一笑,眉间神采比琉璃光彩还要耀目。
半晌,他将梅瓶小心放回原位,转身向内室走去。
满墙的书架几乎全被剑谱古籍填满,散发着古书的沉木香气,书案前的灯架上积着残烛,仿佛昨夜还燃过。
纵使那时双目不能视物,裴夙也从未让他房里的烛火熄过。
楚霜衣移开目光,却见内室床帐正中空荡荡的,那里突兀露出了一大块空缺,他的目光没做停留,匆匆落在柜中。
楚霜衣打开木柜,以前常穿的衣物规整地摆放其中,他看不见,这从前都是裴夙经手打理的,也不拘于深浅,都是些素雅的款式。
他随手挑了一套,展开绣的是墨色竹纹,领口袖口都卷了墨色嵌银边,穿在身上倒十分舒适。
楚霜衣静立片刻,垂眸看去,衣上的墨色竹纹渐渐扩大,好似真落上了一滴墨痕,在眼前晕染开一片墨色,直至无处落笔。
此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他身形一僵,双眸轻轻地眨了眨,随着声音停止,眼前的光景也已全然落幕。
第 56 章
楚霜衣重新遮起双目, 理了理衣袖,慢吞吞地落座在书案前,两指轻巧一甩, 庭前重重门户应声而开。
片刻功夫, 有脚步声停在堂前。
“弟子翟凌,拜见楚师叔。”
翟凌垂首行礼, 眉目刚正,这些年他渐渐接手戒堂事务, 沉稳了许多, 不似当年每每拜访楚霜衣总是一副忐忑模样。
“何事?”
泠泠声音流入耳中, 翟凌目不斜视, 一板一眼道:“弟子此来是替师尊传话, 师尊邀楚师叔酉时前往云栖峰一会, 烦请师叔留意时辰。”
堂上迟迟没有答复, 气氛陷入一片沉寂,翟凌忍不住抬眸望去,只见书案后仙尊正襟危坐, 身姿风流如韧柳, 乌发如瀑, 雪白鲛纱横亘眼前没入发间,眼见着瘦削了许多。
思及昨夜的传闻, 翟凌暗叹一声世事无常,心里隐隐有些不忍。
翟凌思绪纷飞时, 堂上有了动静, 楚霜衣长眉轻蹙, 开口道:“郁峰主今晨方归,风尘苦旅, 正需要休憩。劳烦你转告师兄,还是改日再会吧。”
翟凌听完面色如常,并不惊讶,从善如流道:“楚师叔所言极是,师尊也是此意,但郁峰主直言此事推脱不得,还特地令弟子转述,‘若是楚师叔不肯前往,届时便亲自来请’。”
话音一落,耳畔风声骤起,伴随着刺骨寒意,翟凌呼吸一紧,倍觉压迫。
沉默片刻后,堂前飘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风停日暖,无形的压迫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本尊如时赴会。”
翟凌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道:“师尊得知六清斋重开,整理了些师叔往日常用的物件,稍后遣弟子送来。师叔若有所需,吩咐弟子就是。”
楚霜衣心头暖意横流,他无奈一笑,道:“不必费心,我这里并不缺什么。”
得到了回话,翟凌的任务至此总算全部完成,恭恭敬敬地拜别楚霜衣,回岭竹峰复命了。
“他们盯的倒是紧。”
冷冷一道声音落地,裴夙抱臂倚在门边,黑眸遥遥映出远去的人影。
“六清斋解禁动静不小,你师叔得知也是自然。”楚霜衣神色如常,手执杯盏,馨香茶水注入盏中,浮起袅袅水雾,薄纱后的眉眼隐入一片朦胧中。
“换件衣裳,酉时你同为师一道过去。”
裴夙偏过头,目光隔着水雾落在楚霜衣身上,恰巧望见剑修胸前的缎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垂落,隐在雾里,犹如一笔挥墨落在他心头。
这人总是这样,不像个剑修……
黑眸复杂地眯了眯,裴夙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吞噬着楚霜衣,“本座这身衣裳很好,不像你们宗门正派,人道貌岸然,衣裳也束手束脚。”
“是么?方才翟凌过来,通身浮光袍,为师觉得十分俊朗潇洒。”楚霜衣特意眨了眨再次失明的眼睛,话音刚落,房内果然魔息云涌,气氛一紧。
他倒不急,轻饮了一口茶才慢悠悠接着道:“无妨,只是为了便于来往罢了,既然你不喜素雅为师也不强求。”
茶盏落稳时,山风送来一声冷哼,楚霜衣抬眸空望门边,那里已经空荡如初,没了人影。
半晌,他忍不住勾唇一笑。
“系统,查询目标黑化值。”
“亲,恭喜您,目前攻略目标黑化值为79,请您再接再厉。”
笑意缓缓消失在唇边,楚霜衣苦涩地输入了个“88”,机械人声播报了一句结束语,消失在耳边。
酉时,云栖峰。
剑光刺破晚霞,霭霭红云间,潇潇洒洒落下一道风流身影,缎发随风微扬,身后重重剑影绞碎暮光。
宋元正落座左手首位,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眉目舒展,眼中一片欣慰,“霜衣这次回来,比以往振奋了许多。”
郁姜眼尖地发现师弟身后不远处跟着个冷脸的年轻人,轻嗤一声,冷笑道:“三师兄,你高兴的太早了。”
“怎么会?霜衣不日就能重见光明,至于那个纠缠不清的魔族逆徒,总有淡——”宋元正笑着饮茶,转头一看,笑意瞬间凝固,话音戛然而止。
“师兄,究竟何事如此急迫?连郁姜师姐都顾不上休息安顿。”
楚霜衣踏进殿门,这身墨色竹袍素净文雅,衬得他文气十足,只是身后跟着的裴夙一脸漠然,虽然换了一身柳绿浮光袍,但怀里赫然抱着一把赤红泛黑的长刀,野兽似的目光盯着楚霜衣不放,魔族特有的杀伐之气凛凛而出。
郁姜斜睨了裴夙一眼,端起茶盏似笑非笑地望向宋元正,揶揄道:“师兄,说话呀。”
宋元正把茶盏往桌上一拍,别过脸,恨声道:“我无话可说。”
“听说你要为那小子下禁地,禁地险象环生——”郁姜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宋元正打断,他言辞切切道:“霜衣,浮光禁地乃是世间最险恶之处,哪怕是掌门师兄亲自下去,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若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楚霜衣不答反问道:“师兄,最近魔族是否屡屡进犯南林城,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南林城毗邻魔域,向来不是太平地界。”宋元正明知楚霜衣弦外之音,却不肯顺着他的话意接下去。
“师兄想必心里也清楚,瑶珩为前任魔尊血脉,行事阴诡,联合魔将叛乱,如今囿于魔域之地,将来若夺得魔尊之位,往后世间定无宁日。”楚霜衣面色微冷,言语间一片肃杀之势。
宋元正面露犹豫之色,但却也不肯再让楚霜衣身赴险地,咬牙坚持道:“纵使他日魔族兴兵来犯,我浮光修士定然死战到底!”
楚霜衣在心里暗暗叹气,这一口气还没落停,又听身后不远处传出一声冷笑。
“可笑。”
宋元正怒气冲冲地一拍桌案,眼睛都瞪大了三分,怒斥道:“目无尊长!”
眼见着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楚霜衣心口都跟着翻绞,他加重了声音,肃穆道:“师兄,你还记得当年两次封魔之战,多少修士为此流干了鲜血,多少无辜百姓遭受了劫难。”
宋元正脸色一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今天下间,能平此乱者——”剑修忽然凭空望向身后的方向,遮住的双目仿佛正在灯影下熠熠生辉,他一字一句道:“唯有裴——夙——”
这话有千斤重,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从云栖殿的一角骤然爆出一抹血色刀光,刀锋直指楚霜衣命门,魔血沸腾,这是一道必杀之斩。
银光爆闪,楚霜衣目不能视,反应速度却是上乘,那一瞬间,纯钧剑身覆冰带雪,薄薄的剑刃铮鸣着抵在血色刀刃之下。
重重灯火阑珊中,血色锋刃暴露在光影中,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足够让人看清那原是一柄赤纹长剑,而非长刀。
长剑通身暴戾之气,众人对它并不陌生,这剑正是上次封魔之战魔尊手中的那柄,方才还被裴夙抱在胸前。
变故陡生,宋元正与郁姜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竟然只有楚霜衣一人拼力抵挡。
赤纹剑暴起夺势,纵使有纯钧抵挡,也堪堪划过楚霜衣颈间皮肉,他几乎能感受到从剑身上溢出的熟悉的、狂乱的魔息。
楚霜衣奋力一抵,火花四溅,将飞来的长剑原路击回。
天色已晚,整座云栖殿灯火阑珊,就在灯火无法触及的暗处,一只手接住了被击飞的长剑。
他就站在那里,半张脸随着风中烛影而明灭不定,握剑的手青筋虬结,魔纹密布。
楚霜衣甚至来不及震惊,或是失望,一支细细的银针骤然从主位击出,正中他的小臂,细微的刺痛过后,悲戚哽在喉间,楚霜衣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藏身于暗处的人此刻再次显露身形,裴夙比宋元正、郁姜的动作更快,稳稳地扶住楚霜衣,甚至细心地拢着他的腰,让他更安稳地倒在怀里。
宋元正长剑在手,郁姜指尖银针闪烁着阴森寒光,漠然与裴夙对阵。
“不必惊讶,本座知道你们的计划——”
裴夙抬眸扫了他们一眼,缱绻目光又重新落在怀中人身上,他慢条斯理地为楚霜衣拂开脸侧的长发,指尖缓缓落在颈侧,分外珍惜的轻抚。
忽而开口道:“你们大可放心,我们之间的盟约尚存。而且,本座也不希望,在那样的地方见到他。”
而嗜血的魔剑就立在他身侧,因尚未得到血液灌溉而躁动不安。
“说吧,下一步该去哪里?”裴夙剑眉一挑,霎时间将长剑化入虚空,他将楚霜衣横抱起来,高大的身影在大殿中投下一片阴影。
宋元正仍旧戒备地以长剑相对,倒是郁姜,率先收拢了银针,急促道:“寒潭!要快!”
几乎是刹那间,裴夙化作一道绯红流光,携楚霜衣消失在原地。
“师兄!跟上,今夜是霜衣复明的最后一步,不能出任何差错。”郁姜冷声提醒了一句,随后立即跟上。
外头已是月沉如水,月色光华倾泻寒潭,犹如一块镜中水石,熠熠银辉流淌。
水面隐隐绰绰地映出两道相依的人影,月色下,山风中,魔族青年轻轻地在剑修额角落下一吻,爱意随水波流泻。
第 57 章
两道流光闪过, 宋元正与郁姜动作极快,很快就追了上来。
裴夙感知到宋元正二人已经跟了上来,仍旧紧紧地将楚霜衣抱在怀中, 运转魔息替他护住心脉, 心中忐忑焦躁,魔纹半隐半现。
“你这逆徒——”宋元正一落地, 就撞上这大逆不道的一幕,气的两只眼睛直冒火, 提剑欲砍。
“师兄, 正事要紧!先结阵!”
郁姜眼疾手快, 一把拦住宋元正, 冷静提醒。
宋元正看了潭边一眼, 愤愤地甩开郁姜的手, 深吸了一口气, 立即着手聚气列阵。
“将他放平。”郁姜则来到楚霜衣身边,冷声吩咐道。
裴夙没有半分迟疑,单手抱起剑修温热的身体, 凭空抽出那柄赤红之刃, 横剑劈空, 当即把潭边一人宽的巨石横劈成上下两截,
碎石飞溅, 他以剑风横扫,除去碎石, 这才把人轻轻放下。
郁姜飞快地在石床边展开一卷赤尖银针, 这卷银针与普通银针不同, 针尖均是鲜艳刺目的殷红,仿佛鲜血未凝。
就连向来冷静的郁姜, 取针时都带了几分小心,显然不是寻常之物。
“控制住他,针上淬了剧毒,难保不会冲开离魂散的效用。”
郁姜头也不抬,施针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裴夙眉头紧蹙,脸上不冷不热,眼底的焦虑却几乎快要溢出来,闻声手腕一转,赤红魔剑霎时间刺深入石床三分。
他指节轻叩剑刃,剑身一震,随着轻微的崩裂之声,四道魔息喷涌而出,化就四条乌黑镣铐,转眼便紧紧束缚住了剑修的手脚。
镣铐暗黑无光,尽头固定在剑柄之上,风过时,散下两分凶煞魔息,竟是如纯钧一脉相承的寒意刺骨。
郁姜闻声抬眸望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情势急迫,又埋头施针去了。
她的落针的动作沉稳快速,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银针已经施了大半。
银针刺破皮肉,毒性之烈,发作之快,陷入沉睡的剑修逐渐面露痛苦之色,挣扎间,鬓发微乱,原本净白的脸上,盈满了血气,泛着红。
痛到深处,楚霜衣挣扎的厉害,镣铐被震动的哗哗作响,他咬紧了下唇,隐隐沁出血珠。
裴夙半揽着楚霜衣,黑眸阴沉如沉水渊,目光始终不离楚霜衣,周身魔息翻腾不止,半晌,他缓缓探出手……
郁姜掌心都是冷汗,满眼都是银针与雪白的皮肉,她心知这已是离魂散的极限,但施针过程绝对不能中断。
没办法了,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叮!叮!叮!”
三声脆响后,银光闪烁,石床的裂缝中多了三枚银针,裴夙一抬眼就对上郁姜冰冷的眼神:“离魂散,刺入即刻发作,时机你来把握。”
裴夙余光扫过三枚银针,眉宇间闪过一抹犹疑,却还是略一颔首。
话落,郁姜立即埋头施针,全神贯注于经脉穴位中,剑修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她料想应是第二针离魂散开始生效了。
半晌,银针终于全部落完,郁姜掌心的汗珠都已被寒气浸透,带着凉意贴在掌心,至此总算将霜衣的气血尽数激发,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计划中突然对霜衣发难的原因,只有在他不设防时骤然奇袭,霜衣才能调动通身精气应对。
此时再施以剧毒激发体内魔息,全然催化精血,辅之以寒潭至清灵力,方能冲破余毒,重见天光。
那么,接下来,就到最后一步了。
“师妹!阵法已成!”
“快!把他置于阵眼……处。”
郁姜应了一声,脚步匆匆正要前往掠阵,一抬眼,看见眼前的画面,不由得一愣,停下了脚步,话音也跟着渐渐弱了下去。
裴夙半跪在巨石上,怀中轻揽着被镣铐束缚的剑修,剑修长眉紧蹙,眉眼间尽是痛楚,下颌被强行捏住,唇齿被打开,一只满是血污的手从他口中探入,不断地有血滴沿指缝间滴落……
剑修意识全无,被余毒折磨过后,血气翻涌,皮肉下泛着红。双眸紧闭,喉头滚动,此刻无意识地吞咽着魔血,好似这动作已做过千万遍……
裴夙黑眸半垂,仿佛无知无觉,任由魔血流逝,柔软的唇拂过,濡湿皮肤,他一动不动,静静感受着流入剑修身体的蓬勃生机。
月华如水,照亮他的侧脸,为怒张的魔纹渡了一层银霜。
郁姜迟疑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魔血乃是世间凶悍之最,此刻于霜衣而言确实是上佳的补品。
她迟疑的瞬间,正对上裴夙沉郁的目光,他抽回手,乌黑镣铐瞬时随风消散,他将剑修稳稳抱起,急道:“阵眼在何处?”
“寒潭正中!”宋元正扬声道,他维持着双手结阵的姿势,汩汩清辉不断流向寒潭,汇聚成一个环绕潭水巨大阵法。
裴夙匆匆将抱向阵法,靠近阵法的一瞬间,凛冽的至清之气迎面扑来,彻骨冰凉。
阵中灵气氤氲,形似云雾,清清浅浅向这个方向飘散,但却仿佛有所畏惧,始终不敢接近。
裴夙松开手的一霎那,那些原本畏缩不敢接近的灵气顿时如同泉涌,疯了似的灌入剑修体内,楚霜衣整个人被灵气包裹着,散发着柔和的清光,渐渐飘向阵眼的位置。
忽然间,潭面升起了渺渺雾气,转眼又被阵法吸引,丝丝缕缕流向阵眼,犹如万缕银丝闪烁。
灵阵终成!
宋元正、郁姜面露喜色,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仍然神色肃穆地守在寒潭两侧。
裴夙放眼望去,剑修横卧在半空,胸口心脉处红芒刺目,随着不断涌入的灵力包裹缠绕,红芒渐弱,隐有消散之势。
朦胧清辉相隔,剑修身影模糊,他轻轻地探出手,魔血未凝,还没触及,云雾似的清辉就已远远地避开,留下一片明显的空缺。
一滴血色滴落潭水中,掀起星点涟漪,云雾下无人知晓,却惊动了水里剑修的倒影。
直至天色将晓,楚霜衣胸口的红芒已经消散了大半,日光熹微,灵力光芒不如夜间明亮,仍旧环绕在周身。
潭边掠阵之人已换过一批,宋元正离开时,瞥了裴夙一眼,倒没说什么。
晨露打湿衣袍,裴夙负手立于潭边,仍然穿着昨日那件浮光袍。
“拿着。”
忽然间,一道亮光直逼他面门。
裴夙单手拦下,余光一扫,却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琉璃瓶,抬眸对上一脸冷淡的郁姜。
郁姜回身望了望潭面上的人影,冷冷道:“昨日他执意带你来云栖殿,无非是记挂你的伤势,这东西对外伤有奇效,也算没辜负他的托付。”
话落,看也不看裴夙,径直转身离去了。
裴夙垂眸,目光落在掌心的小瓶上,神色不明,半晌,才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已经干涸的伤口被琉璃瓶的棱角刮开,露出血红的伤口。
他遥遥望了半空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潭边一青一白两道人影相对而坐,掠阵的同时,将裴夙的举动尽收眼底。
“师弟,那逆徒走了,要不要吩咐弟子盯着点?”
“不必,他知道该做什么。”
“师弟,你说霜衣何时会清醒?若是他醒来发现那逆徒不在,定然又要牵肠挂肚?”
“这……难说……不过郁姜说了,至清灵气洗涤经脉,等魔息散尽,怎么也要七日。”
“七日,这逆徒最好在七日内回来,否则别怪我斧下不留人!”
“七日,他就是没回来,你还能下禁地去斩他?”
“这!呃……师兄自然有办法斩他!”
……
此后一连两日,裴夙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从此消失了一般。
直到濯剑礼当日清晨,那道身影终于出现在潭边。
天色还未大亮,楚霜衣周身浮光流转,胸口的红芒已经弱了许多。
裴夙仍旧穿着那身浮光袍,只远远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一转身,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面前,一个浮光弟子怀里抱着一只长木匣,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夙淡淡地望向他,周身魔息平静如常。
浮光弟子走到他面前,咔哒一声打开了木匣,一柄剑刃窄薄的漆黑长剑稳稳当当地躺在剑匣中,半出剑鞘,露出的剑刃一线雪白,倒映寒光。
清朗声音随之落入裴夙耳中,那人道:“留了许多年,我知道你会回来。”
裴夙黑眸闪了闪,神色却并未松动,他盯着翟凌看了一瞬,只是拒绝道:“不必如此。”
翟凌眉头一皱,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在裴夙身上,神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裴夙不打算耗费时间与他叙旧,正要离开,翟凌却忽然笑了,无奈道:“裴师弟,你还是这个冷淡性子。”
“当年你在岭竹峰就不爱说话,年纪小小就不苟言笑,但是自己的东西倒是看的特别紧。”翟凌挡在裴夙身前,摆出了与他闲话家常的架势,接着碎碎念:“那年花灯节楚师叔给你买了盏花灯,无论师兄我怎么哄你,你都不肯拿出——”
“宗门观礼,快到时辰了。”裴夙一把接过木匣,冷冷打断他。
“糟了!糟了!”翟凌脸色果然一变,脚步匆匆向着破岳峰去了。
翟凌御剑临空之际,忽然回首喊道:“师兄在岭竹峰等你回来。”
那句话飘扬在湛蓝碧空之下,回荡在柳林寒潭间,犹如一阵暖风拂过心口。
裴夙依旧神色冷淡,从匣中取出长剑,指尖拂过剑刃,凛凛霜刃触手冰凉,剑身微鸣,是重逢其主的意气争鸣。
他将长剑负于身后,不见半分魔息,霜寒剑意与潭中那人别无二致。
“我会回来。”
……
第 58 章
冰冷刺骨的浪潮一遍一遍冲刷经脉, 好像整个人都被泡进了冰水中,水面上传来模糊的声音,楚霜衣拼命挣扎, 却始终被困于无尽的黑暗中。
模糊的声音越来越近, 越来越清晰,几乎紧贴着他耳边响起。
“师尊、师尊……”
楚霜衣猛的睁开眼, 黑暗如潮水褪去,眼前渐渐浮现出模糊的光影。
日光透过纱幔, 光影被揉成一片, 榻边的铜炉正袅袅升烟, 声音还在附近, 他费力看过去, 依稀可见不远处几位同门正在叙话:
郁姜在书案边整理银针, 幽幽道:“魔息被化用, 未必是坏事,至少化解了霜衣体内的煞气。”
“这倒好说,咱们设局暂时将霜衣留下医治双目, 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宋元正叹了一口气, 接着道:“算起来, 今日已是裴夙下禁地的第五日,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 情况恐怕不妙。”
禁地……没有消息……
楚霜衣瞳孔一缩,心口犹如被利剑刺穿, 剧烈的痛楚骤然袭来。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指节捏到泛白, 他死死屏住呼吸,没发出一点声响。
宋元正的声音再度响起, “若是霜衣醒来——”
门外传来一串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几人的叙话。
“小声些!”宋元正开门呵斥了一句,低声询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小童根本顾不上压低声音,急冲冲嚷道:“师尊、师叔,万兽宗来使!潇湘谷来使!长风剑派来使……仙盟来使!凡是有点名头的宗门,都派了使者前来,就连魔族都来了人!一大帮子人都在前殿等着呢!”
“翟师兄正在前面应付,叫我速速来请师尊与诸位师叔!”
小童急得直挠头,“师尊,师叔,这些宗门是怎么了?”
宋元正几人听完,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静默片刻,雷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去开护山大阵!都杀了算球!”
“五师弟,你千万不要冲动哇!”宋元正急得手直抖,连忙带着其余几人连忙追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楚霜衣从榻上坐起,目光投向窗外,却被层叠纱帐所隔,日光昏沉一片,分辨不出时辰。
他的长发零落地铺散,暗灰色的瞳孔里隐约映出一轮阴森日影。
“化用魔息……生死未卜……”
宋元正的话音在耳畔盘旋,楚霜衣翻转掌心,调动灵力,一簇锋利冰棱凭空刺出,冰棱剔透照影,清晰地透出正中的一抹暗紫尖刺,诡谲气息流转不停。
他不禁低叹,看来裴夙留下的半数修为还在体内,他的血尚有效果。
下一瞬,楚霜衣扯开衣襟,两心咒发作的缘故,鼓胀的青色脉络爬满胸口,蜿蜒曲折似有条条黑线正在皮肉下蠕动。
他反手握住冰锥,破开胸口皮肉的刹那,冰锥消融,血水滴落,洇湿袖口。
血水溢出的瞬间,袖口处诡异地鼓动起来,一条看不清轮廓的黑影飞快地沿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上。
片刻后,淡淡的血腥气飘了出来……
……
楚霜衣换掉染血的衣裳,推开门,刀子似的日光一下刺入眼底,晃的他轻微失神。
正值午后,日光最烈的时候,抚过眼前的白纱,他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胸口钝痛不止,两心咒发作,裴夙危在旦夕,恐慌如蛆附骨,疯狂啃噬着他的心跳。
楚霜衣闭了闭眼,沉下心,向殿前走去。
日光烈烈,摧岳殿前人满为患,身着各色服饰的宗门弟子都候在殿前,阵仗摆的很大,连半空中都充斥着躁动的气息。
摧岳殿殿门大开,才到门口就听到嘈杂的人声从里面传来出来:
“传闻浮光山私藏灵兽乌玄,这等大事浮光派也敢隐瞒,意图何在!”
“不止如此,我派弟子亲眼目睹,贵派失踪的清霄仙尊与前任魔尊无耻勾结,罔顾人伦,简直辱没师门!”
“再说这前任魔尊裴夙本就出自清霄仙尊门下,听说是受了重伤才逃回的浮光派,就靠这灵兽乌玄恢复修炼!”另一道声音情绪激动道,“当年封魔之战多少修士殒命,若非看在楚霜衣封魔重伤的份上,他也逃不过一个包庇魔徒的罪名!”
“今日浮光派若不给出一个交代,我等绝不离开!”
说着就高叫道:“释放乌玄!诛杀裴夙!严惩楚霜衣!”
此言一出,殿中-片附和之声,口号喊的震耳欲聋。
上一次听到这么整齐的口号,还是前世在公司早会跳抓钱舞的时候。
“真是令人生厌啊。”楚霜衣从心底发出一声幽幽叹息。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泠泠似水,夹杂着森森寒意,刚好传遍整座大殿。
喧闹争吵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口的那道雪白的身影。
日光投进大殿,经过白玉廊柱反射出冷白的光线,楚霜衣的身影一落进来,满殿燥热瞬间被寒凉席卷,犹如风雪过境,人兽俱静。
楚霜衣目光扫过大殿,几位同门立于上位,脸色难看,下方分列两侧,左侧满满当当依次序坐满了各宗门的来使,另一侧则空荡荡,只有首位坐着一个清俊的红衣男子,缭绕着浓浓的魔息。
他长眉稍沉,挡在几位同门身前,阴寒目光落在左侧一点,幽幽道:
“这就是诸位的来意吗?”
那个位置坐着一个年轻修士,方才言辞最为激烈,楚霜衣却不是看他,而是看向他身侧趴着的那只穷凶极恶的灵兽白虎。
白虎对上楚霜衣冰冷的目光,仿佛感觉受到了挑衅,怒目獠牙,冲着楚霜衣发出一声长长的咆哮。
虎啸惊人,纵使年轻修士极力安抚,仍然无济于事,那只白虎根本不受他控制。
年轻修士眼见白虎失控却束手无策,额角汗如雨下,在场的修士也都看出这一点,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一片窃窃私语中,左手首位的中年人无意间一掸衣袖,接过话头道:“清霄仙尊莫怪,仙盟谴我等贸然前来事出有因,近来宗门与魔族有意订盟,重归百年安宁,适逢关键之时,有些谣言传闻蛊惑人心,扰乱盟约,定是有心人作乱,更何况……这些传闻还有仙尊有关……着实不可轻视……”
这人姿态从容,面带笑意,话里话外透着冠冕堂皇的威压,态度不甚明朗。
白虎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年轻修士却仍旧脸色发青,楚霜衣并不在意中年人的言语挑拨,只是从这异常的白虎身上移开视线,冷声道:“爱徒莽撞,误入禁地,本尊心系之,即刻亲下禁地,诸位若有心分辨传闻,就随本尊一探究竟。”
“霜衣。”宋元正几人闻言明显一急,却被楚霜衣接下来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是禁地险恶,凡入者修为皆被压制,十不足一。”
“本尊心系爱徒,甘愿往之,余者生死自负……”
话落,风雪骤临,粗壮的白玉廊柱爬满霜花,楚霜衣以指为剑,耀目青芒在空中闪烁不停,眨眼间,一道凌厉的生死契已结成,带着凛凛剑意,浮在半空中。
生死契下角,已然铁画银钩地落了一个“楚”字。
这一契结成,满堂哗然,方才还在叫嚣的修士们顿时没了火气,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头。
就连方才成竹在胸的中年人此刻脸色也变了一变。
“仙尊好魄力。”
静默中,一言未发的魔族青年忽然出言称赞了一句,话落之际,一滴魔血混着魔息已经坠入生死契之中。
锋芒刺目的碧色生死契霎时间融入一半血色,两者相互抗衡,各占半壁之地。
第一个入契的竟是魔族,修士们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心头不悦,却谁也不说话,都在等着他人出头。
恰在此时,中年人微微一笑,道:“魔族使者果然勇武,不过使者安危牵涉两方安宁,使者三思。”
魔族青年看破了他的小把戏,面露不屑道:“仙使放心,我一人生死与两方无关。”
“哦,如此正好。”中年人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接着道:“既然魔族使者不畏生死,我宗门修士自然也不遑多让。”
“万兽宗少主英勇无畏,乃是宗门青年修士之中的佼佼者。况且我听闻万兽宗老宗主与魔族还有些渊源,想必不会缺席此行。”
中年人面上始终挂着儒雅的笑意,话里却处处杀机毕露。
话音落地,携白虎而来的那名年轻修士瞬间面无血色,人人皆知万兽宗老宗主受魔族诓骗,曾释放魔尊出世,以至于身死魔族之手。
年轻修士看着不过十六七,姿容清雅,此刻正狠狠地盯着中年人。
中年人的这一番话彻底将他架上了死地,在宗门世家面前,在祖父声名之下,他没有临阵退缩的理由。
青年人惨白着脸,强行挪动着颤抖的双腿,咬了咬牙,割破指尖正要入契的瞬间,变故陡生。
眨眼间,剑影爆闪,一股凌厉的剑意将中年人连同坐席震开一丈外。
慌忙招架的中年人狼狈躲闪,正砸在年轻修士身上,原本落入生死契的血滴也被撞歪,滴落在地上。
中年人仓惶站稳脚步,嘴边一道血迹缓缓流下,他怒不可遏,一手指向楚霜衣,任凭喉咙如何嘶吼,硬是一声未出。
见他动怒,宋元正立即笑眯眯上前安抚道:“仙使不要动气,不要动气。”
中年人挣扎的更为厉害,然而雷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两只铁铸般的手掌如小山般压在他肩头,将他牢牢按在坐席上,这下彻底没了动静。
楚霜衣目光划过,眼底闪过一抹一闪而逝的笑意,随后凉凉道了一句:“欺负孩子做什么。”
就这收拾仙使的片刻功夫,他一回神,生死契中已然多了一道蓝光,呈鼎立之势。
“晚辈愿同仙尊一道,澄清流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末席走出一位文文弱弱的小公子,模样儒雅,腰间虽负剑,却不像个修士,一时竟无人认识。
“三哥!万兽宗少主忽然激动地叫了一声。
小公子对他笑笑,走到众人眼前,对楚霜衣恭敬行礼道:“晚辈长风剑派邵玉书,代父亲问候仙尊。”
“多谢豹蔚君挂念。”
楚霜衣望向他,心中有些无奈,长风剑派经两次封魔之战,人丁凋零,实在不该……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力相护。
楚霜衣一挥衣袖,生死契顿时化作三道流光融入三人体内。
“走吧。”
第 59 章
此次濯剑礼设在破岳峰峭壁之上, 峭壁山石嶙峋,斜枝旁出,尤为突兀的是两板数丈高的陨铁巨斧偏偏深嵌其中, 犹如天降, 硬生生在这崖壁上劈开了一条缝隙。
斧柄交叉之处,就是濯剑礼的入口。
跟随而来的修士见状也都瞠目结舌, 不免暗自腹诽,浮光派对弟子的磨练未免过于严苛。
崖边风声呼啸, 沟壑深不见底, 邵玉书遥遥望了一眼, 惊叹不已。
“禁地险绝, 小心行事。”
楚霜衣留心嘱咐了一句, 银光一闪, 就只剩一线剑影, 直坠而下。
邵玉书与魔族青年紧随其后,纷纷跳下崖壁。
坠入半空的一瞬,邵玉书才真正体会到何谓“濯剑”。
这悬崖峭壁之间, 不仅纵深骇人, 还有千万道罡风与剑势交织裹缠, 如剑雨般无孔不入,浊洗着每一柄落入其中的剑。
距离入口越近, 剑势越强,绞动的力量也越来越强悍。
那两个人身法极快, 邵玉书费力追赶, 远远地就看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矗立在漆黑的缝隙边缘, 十分显眼。
他咬咬牙,又灌输了三成的灵力, 朝着罡风撕扯的缝隙撞了上去。
真正冲入的缝隙一瞬,邵玉书顿时明白了,那两人为何停留在入口而没有继续深入。
缝隙深处完全没有一点光亮,不是没有光源的缘故,而是在这条缝隙里,好像任何一点光线都会被这里吸收吞噬,他刚一落地,粘稠的黑暗一下就包裹了上来。
这缝隙的纵深远比他想象的要深,缝隙两面峭壁上凹凸不平,好像从山体里长出了突起尖刺,糟糕的是,这里面积存着前所未有的强悍剑意,交织搅动,外面的剑势就来自于此。
在这里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邵玉书抵抗着狂乱剑意,不由轻轻挪了一下脚步,微弱的水声立刻从他脚下向四周荡漾开来。
他们在水里!
这条缝隙的底部竟然是条暗河!
“仙尊,我们——”就在邵玉书震惊于此的时候,从缝隙深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空荡又微弱,但好像就在耳边发生。
就好像……就好像……风吹过剑锋的微鸣声……
摩擦声由远及近,逐渐放大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耳朵,像是剑鸣又像是虎啸……
“仙尊——啊——咕噜噜——”
就在声音呼啸而来的瞬间,邵玉书浑身一凉,被一股强悍的力道狠狠拖入水中。
霎时间,冰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灌进口鼻,疯狂地挤压着他的肢体。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在茫茫水域中,紧追而来。
河道尽头,两道身影破水而出,水花四溅,到处都是水痕。
片刻后,一条庞大的独眼巨龙破开水面,直冲而起,溅起几丈的水花,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魔族青年嫌恶的连退几步,连忙召出一道魔障躲避落水。
楚霜衣则浑然不惧,将手中提着的邵玉书安置在地上,仰头望向巨龙,他这才发觉这条巨龙并非生灵,而是由万剑联合而成,流动如水,行动之时剑鸣不止,剑势凶猛。
这濯剑礼的考验他也是第一次经历,没想到竟然如此真实。
巨龙盘踞在半空中,呈俯冲之势,直奔楚霜衣而来。
指尖青芒流转,转眼间,巨龙已冲到眼前,就在这时,楚霜衣顺手一推,一个巨大的青色符箓当即没入巨龙的独眼之中。
青光沿龙鳞寸寸爆闪,巨龙庞大的躯体如同寒冰冻结在半空中。
见水花平寂,魔族青年才挥袖撤下屏障,一小缕一小缕地整理被水溅湿的头发,埋怨道:“这种废物,仙尊还留着做什么!”
楚霜衣瞥冷冷他一眼,转身去看摊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邵玉书,他方才急于赶路,忘了为这孩子避水。
他扶起邵玉书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人一睁眼咳水,不由分说立即灌了两道灵力下去,又小心为他顺气。
邵玉书的脸色很快就又红润起来,连忙挣扎起来向楚霜衣道谢。
魔族青年细致地梳理头发,余光瞥见这边儿,啧啧两声,勾起一个轻佻的笑,道:“仙尊大方又体贴,真是招人喜欢,怪不得前任魔尊不惜悖逆人伦……”
“也要……留住你……”
楚霜衣没作任何表示,也不作停歇,立即转身探寻接下来的路。
这条暗河连结的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可此处已是绝路,三面均为山体,只有面前镶嵌着一座高大精美的玉台。
可遥遥望去,玉台之上,空空如也。
楚霜衣不理人,倒是邵玉书红润的脸色红了又红,踉踉跄跄站到魔族青年面前,坚定道:“魔使慎言,闲谈是非并非明理,听闻魔族天性自然,更应加以约束,以是克非,以善祛恶,否则与疯犬何异?”
“你骂我是疯狗!”
魔族青年闻言脸色一沉,放开心爱的头发,五指成爪向邵玉书袭来,邵玉书当即拔剑抵挡。
两人在身后叮叮当当,你来我往打个不停,楚霜衣浑然不在意,他一心扑在玉台上,小心翼翼地踏上玉阶,直到站上最后一阶,再去看玉台,那上面印着一个纹路清晰的血掌印。
他没有一丝迟疑,当下划开掌心,照着血掌印放了上去。
随着熟悉的血液从掌心流失的感觉,血滴缓缓地沿着玉台上的掌纹蔓延……
片刻后,血掌印之上炸开一片白光,玉台缓缓裂开。
刹那间,一道剑影冲天而起,直插头顶的山体,整座山体都开始摇晃起来,大大小小的碎石竞相砸落。
原本冻结的巨龙也受到波及,千万条铁剑纷纷扬扬脱离阵法,落入水中,溯流而回。
一时间,天摇地动,水花飞溅,与此同时,剑影消逝之处,一卷血色卷轴凌空展开。
“大千卷轴!”
“这是什么?”
身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停住了打斗,一前一后来到玉台附近。
就在两人惊讶的同时,血色卷轴渐渐化为虚影,组成虚影的千万个光点“砰砰”地砸入山体中,化成了一扇扇形状迥异的“门”。
“门?”邵玉书一边持剑劈砍碎石,一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铺天盖地的“门”,惊讶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门?”
“这不是门。”魔族青年立刻否定道,他灵活地在落石间躲避,视线却始终落在“门”上,他太兴奋了,连声音都在颤抖:“这是入口,大千卷轴的入口!”
“楚仙尊走了捷径,带我们跳过了濯剑礼的考验,直接来到了这里——浮光山真正的禁地。”
他一下跳到玉阶上,紧紧追随着楚霜衣,看了一眼他流血的手掌,突然说了一句话:
“看来仙尊确实很在乎他。”
楚霜衣信手扯下眼前的白纱,慢条斯理地在受伤的手掌上缠了两道,寒冰般的目光缓缓落在魔族青年身上,几乎要穿透他一般。
“你也一样。”
青年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生硬地别开脸,“大千卷轴,境界千千万,他在哪一个境界之内?”
满山入口犹如漫天星辉,星星点点,楚霜衣平静答道:“本尊不知。”
“怎么可能!他的行踪,你怎么会不知?”青年额角青筋暴起,但很快又压制下来,阴惴惴道:“无妨,仙尊既然等的起,我又如何等不起。”
山体巨石脱落,整个洞穴几乎坍塌大半,已经摇摇欲坠,随时会将这里的一切埋葬。
“大千卷轴,乃是上古灵宝,所遇如何,皆是机缘。”邵玉书不知何时也来到玉阶之上,淡淡道:“魔使稍安勿躁。”
青年鄙夷的斜睨了他一眼,但却没有移动脚步。
邵玉书话音刚落,玉阶之上的山石当即整块坍塌下来,落石砸入地面轰隆作响,地面尘烟四起,飞溅的碎石划过皮肉,石块摩擦的粗粝声音不断逼近。
淡淡的血气中,楚霜衣平静的闭上双眼……
就在楚霜衣闭上双眼的瞬间,一扇古朴的黑色石门从山体脱落,石门乌黑无光,紧闭的门上镶嵌着半条龙骨形状的凸起,散发着微弱的暗紫光芒,飘飘荡荡向他的方向飞去。
几乎是一瞬间,石门就来到楚霜衣面前,门扉缓缓打开,幽幽的声响犹如一声无奈的叹息……
意料之中的痛意并未出现,小腿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楚霜衣睁开双眼,尘烟动地的山洞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熙熙攘攘的街市,嘈杂的叫卖声接二连三地涌入耳中。
这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人间街市的模样,却只是大千卷轴的万千境界之一。
小千卷轴仅能随使用者心意变化情景,大千卷轴则能依据境界主人的意愿创造出一个完完整整的世间。
那么这里究竟是裴夙的境界?
还是乌玄的境界?
衣角被轻轻地拉扯了一下,楚霜衣低下头,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正拉着他的衣裳。
“带我上山,我的血,可以给你一半。”这孩子面黄肌瘦,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尤其右眼,肿的像个馒头,对比黑溜溜的左眼,右眼就只剩下一条缝斜斜的挤在脸上,还不如街尾的野狗健全。
街上人来人往,但好像没人看的见这张小小的、遍布伤痕的脸。
或许是楚霜衣沉默的时间太久,小孩儿明显急躁起来,他动作飞快的拉起破烂的袖口,熟练地证实价值,“童子血,那些修士都爱用的。”
楚霜衣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脏污的袖口下,干瘦像一段枯败的小树枝的胳膊上,是一道道的疤痕,有些是最近留下的,没经过处理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
他不忍直视,在有些邪门歪道的修士中,的确流传着以童子血镇压邪祟这样不入流的手段。
在虚假的境界里,面对这样一个诡异而突兀的孩子,楚霜衣仍然心头翻搅,心痛不已,柔软的纯善与震惊于暴行的愤然交融混合,如同见血封喉的鸩毒,从喉管直灌心头,令他酸涩的说不出话。
他向这个坚强的孩子伸出手,嗓音有些颤抖:
“不要血,师尊带你上山。”
第 60 章
沿着长街直走, 不远处就是一家客栈,楚霜衣牵着年幼的裴夙走进去,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
一个修士与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 这明显不是寻常情况, 但直到他们走到楼上的房间,都没有人出声询问。
看来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那些人把楚霜衣也认成了不择手段的邪修,纵使他们知道邪修的手段, 但他们仍然选择沉默旁观, 目光里透出一股习以为常的冷漠与木然。
忽然间, 小裴夙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瑟缩着往他身后躲了躲, 楚霜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是一桌寻常的药修, 四个人修为都在中等左右,其中一人对上楚霜衣的视线,暼了他身后的小裴夙一眼, 冲着他举杯一笑。
楚霜衣平静地收回视线, 握紧了孩子的手, 吩咐小二准备饭菜、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进了房里,他把小裴夙抱到椅子上坐下, 用布巾沾湿热水,仔细地替他清理伤口。
小裴夙黑溜溜的眸子始终警惕地盯着楚霜衣, 没有放下一丝戒备。
楚霜衣并不强求, 温柔地笑了一下, “想吃点什么?师尊让他们去做。”
但孩子仍是盯着他,重复道:“我要上山。”
楚霜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温柔地笑着询问:“方才在楼下,有你认识的人?”
“骗子!我没血了!”这句话说完,孩子像是受到了剧烈的惊吓,从椅子上跳下来,手臂上的伤口被撕裂,血水顺着孩子的小臂流下来。
楚霜衣的灰色的眸子黯淡下来,如同沉静的幽潭,浓浓的悲戚令人窒息,他叹了一口气,哄道:“裴夙,听话。”
小裴夙如同受惊的小猫,在房里横冲直撞,躲避着楚霜衣。
“你不想上山了么?”
这句话一出,孩子明显安静下来,楚霜衣盯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把他重新安置在椅子上。
认真仔细地处理伤口、更换衣物,动作轻柔地如同云雾,楚霜衣没敢再问什么。
很快,小二就送来了热乎的饭菜,楚霜衣将碗筷放在孩子眼前,却见他始终看着自己,黑色的眼睛里里隐约闪过一抹困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吃吧。”
小裴夙没有拒绝,立刻飞快地抓起一个馒头,吃两口还不忘防备地看楚霜衣一眼。
一个戒备提防,一个照单全收,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等到了夜幕降临。
小裴夙到底是个孩子,在这样难得的温暖昏黄的房间里,忍不住泛起了困意,瞌睡的头一点一点。
“时辰到了,随为师去休息。”
楚霜衣率先起身,路过孩子时,顺手熄灭了烛火,躺到床榻上。
小裴夙警惕心很高,他盯着黑暗中楚霜衣的背影,倔强地坐在椅子上,不肯过去。
“明日上山还要赶路,你不好好休息,为师是不会背你的。”
楚霜衣也不强求,幽幽地说了一句,翻了个身就睡了。
孩子仍然倔强地盯着楚霜衣的背影,似乎在考虑他的话。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楚霜衣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小小的气息落在了身边。
夜凉如水,夜风吹的窗纸呼啦发出轻微的响动,身侧的气息也跟着风声抖了抖。
楚霜衣在心里低叹了一声,装作睡熟了的样子,抓着被子一翻身,半条胳膊带着棉被就落在了一个小小的身体上。
胳膊下的身体一僵,随即就被轻轻的戳了一下,楚霜衣没动,故意显露出平稳的呼吸声,片刻后,小裴夙果然缓缓地放松下来,甚至小心翼翼地向他的怀里缩了进来。
黑暗中,楚霜衣无声的勾了勾唇角。
后半夜好像下了雨,粘腻的雨滴打在窗上,盖过了一切声响,楚霜衣替他掖了掖被角就又沉沉睡去了。
清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楚霜衣被强行吵醒,乌发披散,眉头微蹙,眼睛还没睁开,身边又咣当一声响。
他半支起身子,迷离的眸子半睁,就看见小裴夙一下跳到地上,抵着屏风一副戒备姿态,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受伤。
“笃笃笃……”
门外敲门声还在持续。
“看着师尊做什么?”楚霜衣眸子半睁不睁,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语气有些冷,“还不去开门。”
小裴夙像是不满他的态度,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抿着嘴,去开门了。
“仙尊!仙尊!终于找到——”
邵玉书一下冲进来,与开门的小裴夙面面相觑,半晌,惊讶道:“怎么还有个孩子?”
“进来等,他在睡觉。”
小裴夙冷淡地瞥他一眼,就走开了。
“呃……多谢……”邵玉书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嘀咕道,“这孩子怎么有点像……”
片刻后,楚霜衣一副沉郁的脸色从内室走出,小裴夙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邵玉书看看他,再看看孩子,迟疑道:“仙尊,这……”
楚霜衣面露不虞:“如你所见。”
邵玉书:“啊?”
楚霜衣这时候才注意到,邵玉书形容狼狈,衣物上溅了不少血迹,好在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出什么事了?”
邵玉书握紧了剑鞘,脸上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情,像是困惑夹杂着震惊,还有那么一点兴奋。
“仙尊,这里实在诡异。”他缓缓开口道,“昨日晚辈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林子,林间有一条小路,晚辈一直顺着小路寻找仙尊。白日并无异常,直到夜间——”
“开始出现大批的邪祟”,邵玉书停顿了一下,心有余悸地吞咽了一下,接着说,“他们漫无目的的游荡,好像是在——”
“找东西。”楚霜衣忽然出声。
“没错。”邵玉书点点头,有些习以为然的吃惊,随后道:“晚辈与他们缠斗了一阵,不知为何,这些邪祟却突然散开了。”
“晚辈沿着小路一直走,就来到了这个小镇上,四处打听,得知仙尊夜宿在此处,就——”
“啊啊啊!死人啦!”一道刺耳的尖叫声打断了邵玉书的话,那声音就在不远处,听着像是小二的声音。
邵玉书眼睛一亮,脚步飞快,循声跑过去探查。
楚霜衣无奈地摇摇头,看来邵玉书来浮光山这差事恐怕并不是豹蔚君交代的,至少第一人选定然不是他。
他落座在桌边,随手倒了一盏茶,余光一转,发现小裴夙也在盯着门口看,眼里压着一点好奇。
不过很快邵玉书就又回来了,神情沉重许多,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更为离奇的事情。
他回来的时候,小裴夙在桌边吃着不知道从哪来的饭菜,楚霜衣半垂着眼睛,正在慢条斯理地洗手,水珠从修长的指尖滴落,掀起涟漪。
“死者是四个药修。”邵玉书说到这里,迟疑片刻,脸色古怪地看了看楚霜衣,才开口道,“一剑封喉,伤口窄薄整齐,常人很难做到。”
楚霜衣没有任何反应,他顺手拿起一块布巾擦去了手上的水迹,像是在擦拭某种痕迹。
只有小裴夙听到“四个药修”时,意外地停下了动作,他沉默片刻,跳下凳子冲了出去!
孩子出去了,邵玉书倒是松了一口气,两三步走到楚霜衣面前,低声道:“仙尊,这四个人是否与魔族有关联?”
楚霜衣平淡地看着邵玉书,灰眸折射着窗口落进来的黯淡日光,反问道:“在你眼里,这里的东西可以称之为人?”
邵玉书愣住了,答案分明呼之欲出,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
他忽然想起这里只是大千卷轴幻化出的一个境界,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大千卷轴依据闯入者的认知创造出来的。
客栈的小二、客人,街上的树木、行人,也都只是灵力的幻影而已。
他困惑地回望楚霜衣,却只从那双灰色的眸子里看到了冰封过的平静与漠然,如同一面冰镜,原原本本地映出了他自己。
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小裴夙回来了,胸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洇湿了,乌黑一片,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甚至有些不舒服,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目光下移,邵玉书才明白,这种诡异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小裴夙两只稚嫩的手完全被血污浸透,一枚精致的琉璃铃铛被他握在手里,黏腻的血水顺着铃铛的边缘滴落在地上。
这样的画面实在太诡异了,邵玉书忍不住看向楚霜衣,却见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类似于惊讶的情绪起伏,正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目光看着孩子。
邵玉书想起楚霜衣的问题,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他呢?”
“他是例外。”
就在邵玉书还沦陷在受到惊吓的余韵里的时候,一句轻柔的如同翠鸟羽毛的话音擦过耳边。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楚霜衣给他的回答。
见眼前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小裴夙沉静地握紧了铃铛,血水被挤压的黏腻声响随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声线一同响起:“他们拿了我的东西。”
画面实在过于异常,邵玉书背上登时出了一大片冷汗。
楚霜衣仅仅是扫了那双血手一眼,颇为嫌弃道:“弄干净,该出发了。”
孩子于是顺从地去清洗手上的血水。
短短一夜,邵玉书已经不知道被震惊了多少次,但他还是精准地抓到了楚霜衣话里的重点,追问道:“出发?仙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上山。”楚霜衣想也没想,就答道。
他的目光追随着小裴夙,落在他手上那只小铃铛上,不由沉思,原本这只铃铛竟然是属于裴夙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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