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派的禁地镇压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大妖怪,像他这样才刚化形的小妖,要是被关进去,肯定连骨头都不剩了!
小树妖顿时恐慌万状,头顶忽地窜出五六条嫩绿的柳枝,竟然被吓出了原形。
它一把抱住楚霜衣的胳膊,急着辩解道:“道长饶命啊!害人的真的不是小妖,小妖还救了人呢,村里的根生,就——”
话还没说完,小树妖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似的,发出嘶哑的气音,痛苦地蜷缩起来。
楚霜衣连忙揽起他的身子,却陡然发现手下的触感并非血肉之躯的柔软,而是磨手的粗粝感,就像是树皮的触感……
“师尊,树妖的下半身现出原形了。”
裴夙冲过来,简洁地陈述小树妖的现状。
正在这时,外间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着火了!着火了!”
“下雨天竟然还能起火吗?”
“傻子!那是妖火!”
裴夙立时起身,向窗外看去,只见远处的矮山上一道明亮的火光冲天而起。
窗外大雨还没停歇,山上的火光却也真真实实地烧着,这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不好!”楚霜衣脸色一沉,急道:“树妖的本体正在消失!”
“有人想要灭口!”
此言一出,屋里瞬间寂静了下来。
“带上树妖,去火光处。”楚霜衣冷静地吩咐道:“留一个弟子照看村民。”
裴夙利落地扛起半人半树的树妖,刚从里间出来,就把二蛋爹娘吓得失声尖叫。
眨眼间,师徒二人已经冲入雨中,直奔火光而去。
“夏乐天你留下照看。”
关河看着裴夙手里的那把断剑,心道这风头不能让他一个人出了,当即追了上去!
大雨倾泻而下,匆忙间,楚霜衣还不忘捏了个避水诀。
着火的地方是座废弃的山神庙,他们赶到时,火势已经烧到了房顶。
裴夙将小树妖放在一块大石头上,他的树化已经蔓延到了胸前,整个人处于极度的痛楚之中,止不住地挣扎。
“就在这了。”楚霜衣吩咐道:“找它的本体,是一颗柳树。”
这山是石山,上面生长的多是低矮的草木,高大的柳树在这里一定非常显眼。
但弟子们冲进山神庙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半点柳树的影子。
那就是只能在快要烧塌的正殿里。
“我去找。”裴夙说着就要再次冲入火场。
“我也去!”关河也不甘示弱。
两个人身影都快的不像话,正要往里冲,却都被楚霜衣拦了下来。
“莽撞什么!”
冰冷的声音猛地撞入耳畔,好似深潭寒冰,一股森然的寒气迎面涌来,听得关河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关河转过头,却发现原来冷的不是仙尊的声音,而是剑,纯钧剑。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仙尊竟然祭出了纯钧剑。
一股强大的威压缓缓展开,楚霜衣两指并拢,青色的灵力光芒凝聚在指尖,随着指尖的滑动,寒霜似地剑光铺满了纯钧剑身。
不愧是幽冥海底锻炼了上万年的名剑,汹涌的冰寒之气几乎冻结了所有活气。
关河冷的受不住,刚要搓搓手脚,余光一瞥,却瞥见裴夙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副见惯了的模样。
当即一股热血冲上脑袋,他硬是咬紧了牙关忍下了这股冷意。
雨势连绵,天上没有月亮,烈烈的火光附在焦黑的砖木之上,吞噬着周遭的黑暗。
裴夙定定地望着火光前那道笔直的背影,寒风将他单薄的衣袖吹的上下翻飞,一如多年前在地缝下救下自己那般。
坚定、决绝,仿佛天地间一柄最锋利的长剑,无论风霜烈火,都不能折其傲骨。
这样的师尊,永远都会挡在他的身前……
一道雪亮的寒光直冲云霄,数不尽的森然剑意没入山神庙正殿上空,就在众人以为剑意泯然于深空之时,半空中落下的雨水竟然变成了冰晶,接连砸入火场。
山神庙的火势随之弱了不少,就连石头上的小树妖挣扎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能够灼烧妖族本体的火,寻常雨水是灭不掉的,仙尊这是要以灵力扑灭。”
关河在一旁喃喃道。
楚霜衣作势正要再补上一道剑气,却忽然从火场中冲出一道黑影,飞快地撞了上来。
这人完全没有灵气,楚霜衣淡淡地扫了一眼,动都没动。
那黑影还没来及近他的身,就被裴夙凶狠地反剪了双手按在地上。
“火不能停!不能停!”
那人发出凄厉的嘶吼着,粗哑的哭腔磨的人耳朵疼,他即使被按在地上,仍然疯狂地挣扎着企图冲向楚霜衣。
随着森寒的剑意冲入天际,落下的冰晶渐渐熄灭了这场诡异的山火。
滚滚浓烟翻卷着弥漫向远方,烧透的焦木上分布零星的火星,苟延残喘片刻后彻底归于寂灭。
山神庙几乎烧塌了一半,正殿倒塌的院墙后露出一颗被烧得光秃秃的柳树来,想必就是小树妖的本体了。
那人眼见着山火消散,仿佛也跟着失去了生气了一般,只剩下绝望的哭声飘荡在庙前。
“没了,全没了……”
“秋娘,是我对不起你……”
秋娘!众人听到这个名字,精神一振,秋娘不是根生的娘么?怎么会跟这个人有关系?
裴夙眉头一蹙,掀翻了地上的男人,几个弟子召出火光一看,顿时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
“林……大哥?”关河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
放火灭口的竟然是秋娘的丈夫,林同和。
雨渐渐地停了,村民们举着火把纷纷聚到了祠堂。
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下,林伯的面孔庄严肃穆,鬓角花白的发丝隐约透出几分力不从心来。
楚霜衣给昏迷的小树妖注入了灵力,使得它能短暂地苏醒过来,将事实告知给每一位村民。
给孩子下咒法抽取生气的,不是离开了的柳先生,而是从小长在林溪村的林同和。
被魔族操控的柳剑是来找过远方亲戚柳先生,以仕途哄骗柳先生对孩子们下折生咒,但被柳先生拒绝了。
所以他们就找到了另一个人,林同和。
魔族给出的条件是——治好秋娘的病。
只是抽取孩子身上多余的生气,来延续你娘子的性命,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爱妻如命的林同和几乎没有犹豫,当下就答应了魔族的条件,将折生咒种入二蛋体内,抽取孩子们的生气。
生气不能离开活体,林同和不肯杀人,魔族只能妥协答应另外寻找载体。
而小树妖,就是魔族找来的载体。
这也是小树妖身上魔气多于妖气的缘故。
林同和放火烧树妖的本体,不是为了灭口,而是履行与魔族的约定。
只要七七四十九天以后,烧掉树妖,就能将孩子们的生气化为秋娘的性命。
然而这只是魔族的谎言,烧掉树妖的本体,实际则是为了将生气凝聚于妖丹之中。
区区一只小妖的死活,在他们眼里并不算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
“毕竟,妖,生来就是异类。”
裴夙望着雨后分外皎洁地月光,话里透着些感同身受的失落。
祠堂里传来纷杂的哭泣声、骂声、叫喊声,混作吵吵嚷嚷的一团。
一道清泠的人声轻而易举地穿透所有杂乱,落到他的耳边:“裴夙”。
裴夙悲戚的目光落到身侧,那张清俊的侧脸犹如落入凡尘的天上月,皎白的鲛纱模糊了冰冷的轮廓,人后总是温情脉脉地对着他。
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师尊,怎么了?”
楚霜衣伸出去抓住徒弟的手,已经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暖融融的,他抓着那双手,一脸严肃道:“为师想吃烤红薯。”
裴夙:……
暖烘烘的火堆旁,楚霜衣披着一件厚实的外袍,坐在垫了毛绒软皮的石头上,等着烤红薯吃。
“师尊要如何处置树妖?”裴夙任劳任怨地翻动着几颗细长的红薯,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它毕竟是魔族催化成妖,若是秉持不住妖心,堕魔就在一念之间。”
“树妖无辜,它故意摔断了根生的腿,让他躲过一劫,可见它是个心善的妖,咱们后山的寒潭有驱邪净体的作用,为师再送它一本压制魔息的心法,正好押它回去守寒潭。”楚霜衣淡然道。
“师尊,真的不需要除掉它么?”裴夙心底已经翻江倒海的翻涌起来,却还是压下兴奋再次确认道。
又来了,楚霜衣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徒弟的心思实在过于敏感了。
楚霜衣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隔着火堆扔向徒弟,漫不经心道:“以后别让那条黑蛇乱跑了,就在故柳峰上待着。”
他扔完又立马缩回手揪着外袍的两片衣襟,对在一起,遮挡夜风。
裴夙僵硬地接住小册子,借着火光,混沌玉清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传闻中上古魔族的调息心法!
原来师尊真的……全都知道。
心里全部的情绪彻底被搅成了一团糟,随后又被浓浓的酸涩淹没,十年来积攒下来的所有悲伤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裴夙的喉头滞涩地滚了滚,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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