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VIP] 第71章
秦衡杵在门边,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头桩子,还挡住了别人进出的去路。
李裴重重拍了下他的背:“你挡在这儿干什么?”
秦衡醒过神,敛下烦躁:“没什么。”
李裴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饶有兴致,抬了抬眉,漫不经心地问起:“出什么事儿了?”
秦衡又不是听不出李裴话里话外的落井下石,不坏好意等着看好戏,他回过头,看着李裴有几分阴冷的脸庞,忽然间就笑了。
李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这么多年,就属他和太子关系最好,近来更是好的形影不离,可他现在这个蠢样,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吗?
李裴现在就是被乌鸦琢了眼,猪油蒙了心。
不过这也是他活该。
“你笑什么?”
“我不能笑吗?”
“那你别对着我笑,我嫌恶心。”
李裴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越过他就回了自己的位置。
秦衡懒洋洋的,也没有多说废话的兴致。
竺玉被新来的两位先生牢牢盯着,已经自顾不暇,没有空闲去管她这些个本来就阴晴不定的同窗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从前上学,她只觉得早起很痛苦。
现在是在国子监的每一刻,都很痛苦。
一刻都不得松懈,太傅比她先前的老师还要严厉,文章做的不好会被指责,大字写的不好也要重新抄写。
一页页纸上全是她的批红。
朱红色的墨笔在她写下来的打字旁打出一个个小圆圈,圈的她无地自容。
整篇文章写下来,得有大半篇的字词是太傅不满意的。
竺玉抱着被批红的文章从太傅那儿回来之后,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神,提不起劲来。
太傅方才说的话,如魔音绕耳,不断折磨着她。
“走势软绵,有形无力。十岁小儿写的字走势都比你的要凌厉。”
竺玉做什么都觉得凑合就行。
不指望自己做到最好,而且想要名列前茅,就必然要付出同等的努力。
她骨子里其实是有些懒的,不想将自己逼到绝境里。
说的好听些,就是不舍得对自己那么狠。
人生苦短,上辈子早死的她,这辈子只想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不舍得亏待自己。
只是日日被太傅冷声训斥,于她的心里,也是莫大的压力。
她被说的吃不下饭,睡也睡不好。
尤其是金陵的小世子,初入长安,风华灼灼,头顶金灿灿的光芒将她这个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平庸太子刺得无处容身。
这些日子,长安街头关于这位小世子的传言,愈来愈广。
少年嚣张恣意,尽管他在金陵也没少做越界的事,可他文能写文章,武能在马背上百步穿杨。
文武双全,资质比起她不知好了多少。
他们和小世子不在一块儿读书,因而这些日子才没有碰面。
竺玉也不想和他碰面,免得被比得自惭形秽。
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被秦衡看了去,晌午过后,阳光灼灼,烈烈的那束光正好拢着她雪白的小脸,束起了乌黑的长发,后脖颈又嫩又白,身上一袭轻柔单薄的春衫,轻薄的衣衫若有似无映着少女轻盈的体态。
后腰微微往里塌陷的弧度,暧昧动人。
她枕着手臂,百无聊赖往窗外看了过去,盈盈的光晕映照着她那半张精致白腻的侧脸,阳光之下,皮肤愈透,轻轻碰一下好像就要破皮了。
也不知道她在犯什么春愁,时不时咬一咬下唇,愁得很。
手里拿着毛笔,想得出神了,手中的笔头就不知不觉送到了唇齿间,锋利的牙齿轻轻咬上一口。
秦衡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她的身份,他也娶不了她。
况且,他真有那么喜欢她吗?
若是那日在积善寺,他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之后还会那么执着吗?
秦衡自己给自己泼了一碰冷水,好叫自己清醒些。
若是早早就得手了,兴许今日他也就不会胡思乱想这么许多,还想的夜不能寐。
若是来日,她真的登基为帝。
有一场风流,他就不会对她这般念念不忘。
她瞧着,也不像是能守身如玉的。
而且,秦衡不会做威逼利诱的恶人。
她前路艰难,步步惊心,走得如履薄冰,往后入了朝政,危机重重,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输局。
秦衡又是十分了解她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没见过人心险恶,也没有杀伐果断的决心。
懦弱的、柔软的、遇事就退就躲的小姑娘而已。
只要她有所求,他就有所图。
秦衡这样想着,拢在心头一夜的阴霾烟消云散开来了。
竺玉伏在案桌上晒太阳,软绵绵的春光迎面照在脸上也不觉得晒,只让人困倦。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旁人眼中的猎物,她小憩片刻,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睡饱了,总算有了精神。
竺玉重新拿起太傅晌午给她布置的题目,看清上面的字就想叹气,才提起来的精神又松懈了。
她喝了几口水,慢慢坐正自己的懒骨头。
做什么都成。
这会儿就是不想去写枯燥无味的文章。
她抬头往身边看了两眼,陆绥挺直着板正的背脊,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继续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竺玉感觉陆绥还在为昨天的事情,在生她的气。
她想起昨天自己就因为他讽刺的那句话甩脸子,实在有些不应该,说到底最开始也是她没有表现出对陆绥完全的信任,他又容不得被质疑,心里有气也正常。
想到陆绥撇下自己要办的事情,特意来救她,又担心她的身体,反而还被她不识好歹的质疑别有用心,是该要生气的。
换成她,早就气得“砰”一声爆炸了。
竺玉因为自己的不够真诚,又愧疚又心虚,她看了看陆绥,又掩耳盗铃的望了望窗外的天,再扭过脸来看他。
正当她以为陆绥要装聋作哑到放学,她抬眸就同他的眼瞳在空中撞上了。
光线折射下的眼瞳染着几分浅薄的淡灰色。
他面无表情的睨着她,几分高傲。
好像专门在等着她来哄他似的。
竺玉从小到大道歉都是家常便饭,做了坏事就很乖巧的低头认错,说她不应该做错事,不该辜负谁谁谁等之类的话。
这会儿对着陆绥,张口就来的话反而变得难以启齿。
她想起来陆绥昨天后来还重新帮她绑了头发,将浑身无力的她从榻上扶起来,担心她的身体还给她号脉。
心中的愧疚之情更甚几分。
尤其是对上陆绥那双冰冷中带着痛色的眼眸,好像自己是那反咬恩人一口的白眼狼。
陆绥一定被她伤透了心。
她这回得认真的道了歉,下回再也不怀疑他了,也不生他的气了。
竺玉为了让自己等会儿能口若悬河般表达对他的愧疚,埋头提前写起了草稿。
只不过起了两行,绞尽脑汁都再也编不出几句了。
趴在桌上,又犯起了懒。
不过竺玉好歹在放学前,洋洋洒洒写好了一篇滔滔不绝用来道歉的文章,用尽了她毕生的才华。
她本来想趁人不注意,将写好的道歉书放到了陆绥的面前。
直到下了学,也没等到合适的时机。
她动作勤快的收拾好了自己的桌子,怕动作慢了,一会儿思学堂就没人了。
竺玉还没跟上陆绥,就被李裴给缠住了。
李裴感觉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昨晚没见着她,今儿就甚是想念。
想摸摸她的脸,又怕她觉得自己轻浮。
李裴仿佛已经被她驯化,明明长得也是极具攻击力的容貌,身材高大,气势锋利,却在文文弱弱的她面前甘拜下风,纵容着她。
她不喜欢的事情就不做。
她不爱听的话就不说。
可怜巴巴的闭上嘴,又很可怜的收敛戾意。
“你在找谁?”
李裴说着还是没忍住勾住了她的肩膀。
竺玉拿开了他的手,眼神飘忽,心虚的时候声音听着都软了一些,她没什么底气的说:“没找人啊。”
李裴觉得她对他没有从前那么亲昵,或者说就还是那样。
不像他,已经越陷越深。
浓烈的感情膨胀的快要从心脏里满了出来。
他希望她也是如此。
他有点气恼,又不敢太凶的和她说话。
她脾气好,但是太容易生气了。
生气了就不会理他,还难哄的很。
“你也没问过我前天怎么没来国子监上学。”
他为她可是挨了一顿毒打的。
竺玉眨了下眼睛:“你请了病假。”
李裴低头,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他说:“我被父母用家法打的起不来床。”
家法。
那定然很严重了。
竺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叮嘱他:“定是你做了出格的事情,你父母平日都很疼你,对你痛下打手,想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你下回不要再顶撞他们了。”
李裴不仅没得到安慰,还被反过来说了一通。心头堵着一口闷血,快要憋屈死了。
他气的快死了,却没和她吵。
吵赢了她,三天不带搭理他的。
吵输了,又丢人现眼。
李裴冷着脸,忽晴忽阴的脸看起来好生精彩:“你从不体贴我,也不知道心疼我。”
说完,又把自己给气着了。
转身,冷冷离去。
竺玉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她刚才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啊!可能李裴就喜欢别人事事都顺着他,可那样不也是害了他吗?
她的思绪浮浮沉沉,等马车停在别院正门,她掀起帘子,见到门前石柱旁那挺拔冷峻的身姿,忽的一顿。
她跳下马车,走到陆绥的跟前,声音弱弱的问:“你怎么来了?”
陆绥正经道:“说好了为你授业解惑。”
竺玉仰起小脸,对他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就不来了。”
陆绥没生气。
他只是习惯了冷着张死了人的脸。
倒也没料到会让她想那么多。
他也没解释自己不生气。
她只有在提心吊胆的时候才会老实一点。
第72章 [VIP] 第72章
陆绥是个很好的老师,虽然要求也很严格,但如此说话已经没有从前那么伤人自尊。
重要的是他有足够的耐心。
不像监学里的两位太傅,他们先前的学生都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透的人,尽管她不愚笨,但是理解起来总是要迟钝一些,慢吞吞的。
两位太傅也不会训斥她,斥责她是那不开化的朽木。
只是落在她耳边的叹气,看向她眼中的失望,都像无形中压在她心上的石头,压弯了她的脊骨,抬不起颜面。
平宣瞧见小主子带着陆小公子一道回了府,眼前发黑,几欲吐血,小主子还不知她这是引狼入室,看着十分信任陆小公子,将他奉为了知己相待。
两位主子在书房单独待了许久,中间平宣故意进去送了几回茶水。
没看出什么异样,还是不能放心。
可他是奴才,不得僭越去管主子的事儿。
平宣今夜本不用当值,硬是在书房外的廊下等着,站的双腿发麻、膝盖酸痛也没打算走。
底下的小太监有意讨好他,主动要来替他。
平宣把人给使唤走了:“主子身边离不得我,你们回去歇着吧,夜里不用你们管。”
小太监只当平宣公公怕他们在小主子跟前露了面,分走他的宠信,笑着说了两句客气话,便都老老实实回屋歇息去了。
隔着扇门,听不清书房里的动静。
烛台上的蜡芯快见了底,竖起的火光摇晃厉害,斑驳摇曳的烛光像落在少女脸庞上灼灼的余晖,照见她黑色眼珠里熠熠的流光,璀璨似流星,明亮生动。
她看向陆绥的目光已经没什么防备,满心都是她的课业:“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太傅今日问起来,我答得也是对的,可是太傅似乎不大认同这句话,觉着我只会死记硬背,没有自己的想法。”
陆绥低低嗯了声,懒懒的、喑哑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心不在焉,男人黑沉的眼神不动声色落在她的头顶,扫过少女自然垂散下来的长发,乌木般浓黑,极致的颜色衬得她脸上的皮肤更加雪白,唇色也被屋子里温热的暖气染得红红的。
她的唇瓣一张一闭:“我心里是觉得这句话不对,人在事事都不顺心的境况下,对老天爷、对命运有些怨言和牢骚,想发泄出来无可厚非。若是连怨气都不能让人有,这岂不是太过残忍了。”
一个人若是真的很倒霉。
现状事事都不顺心,怨天尤人,出一口气也无妨的。
竺玉仰起脸,脖颈是纤细的,微微仰起的细颈拉起细腻柔软的弧度,眼底看着也很柔软,像一汪能容纳所有情绪的温水,她说:“我心里虽然这样想,却不敢在太傅面前这样说。可他还是觉得只会照着书上的释义来念,没有用心去想。”
“于是我便老老实实的说了,太傅又觉得我没脑子,我这样想不对。”
“陆绥,你也觉得人活着不该有怨气吗?”
陆绥对上她眼中的困惑,默了会儿,他说:“人并非不能有怨气。”
“那我就是对的了。”
“只是人若只剩下怨气,必然事事都不顺心。”陆绥垂眸,安静看着她,接着说:“你说的也在理,抱怨是人遇到坏事的本能,可抱怨却不是解决的办法。一昧的怨天尤人是无法改变现状的。”
竺玉明白了陆绥说的话,也不能说她想的是错的,只是她同旁人看到的重点总是不同的。
她天生就倾向站在弱势的那边,为他们着想。
但有句老话,十分有理。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凡事都有得有个度。
陆绥瞧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便早就知道她看起来柔软,但在自己认定的事上,很是倔强。
这并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弄权者,不需要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
只要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就足够了。
她没有。
他可以帮她狠下心。
“先生不是叫你练字吗?今夜不写了?”
听见陆绥的声音,她回过神,认真道:“要写的。”
写的不好,又得听那些唉声叹气,面对失望又遗憾的眼神。这于她委实是种无形的折磨。
竺玉发现陆绥现在仿佛有了永无止境的耐性,既不会嫌她学得慢,觉得她笨,也不会再拔苗助长般催促她长进。
他站在她身后,拥着她的手,一笔一划,落在纸上,写的认真。
她的字迹没有笔锋,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瞧着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的字,他还能认认真真夸上几个字:“写得不错。”
竺玉把他的夸奖当成了真,得了夸奖自然写得更卖力,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蜡烛烧得都快见了底。
屋里的光线渐渐黯淡下去,她都毫无察觉。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几乎被笼罩在男人的怀里,他的手臂圈着她的大半个身子,男人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铺天盖地将她圈禁在了他的领地。
窗户开了半扇,晚风裹挟着花香静静的拂来。
少女流淌在身后的发丝也跟着轻轻拂动,发梢轻轻吻过男人的手,细腻丝滑的触感,像那轻轻柔柔而过的溪水。
尽管竺玉很专心的在跟着他练字,渐渐的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贴得好像太近了。
她都不太敢动,逐渐绷紧了身体,怕不小心会碰到他。
她的分心,也没有逃过他的眼。
陆绥握着她的手:“专心。”
竺玉有点怀疑难道是她想的太多了吗?陆绥好像一点儿都没觉得奇怪。
男人的气息拢着她。
她有点窒闷,又说不上来自己是因何觉得透不过气。
她蜷着葱白的指尖,犹豫良久,还是说出了口:“我们是不是贴得太近了?”
背后的这道嗓音低沉正直,听不出任何的异样:“不这样要怎么教你练字?”
竺玉想了想,好像也是。
她小时候,为她开蒙的先生也是手把手的教她写字的。
可能她小时候长得比较讨喜,偶尔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将她抱在腿上,拢在怀里,一笔一划认真的教她写字。
好像是这样没错。
既然练字,就得手把手教。
但她还是不太能确定:“是…是是这样吗?”
陆绥握紧了她的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是。”
他默了一下,声音冷了下来:“你若是不想让我教你,可以直说,不必用这种借口来伤人心。”
竺玉对男女之防,懂得没有那么多。
身边也没有嬷嬷会特意教她这些,自幼又不曾对什么人动过心,反而被许多羞答答的小娘子送过香包、塞过香囊。
因而她在这方面比普通的小娘子,要迟钝很多。
正还懵懵懂懂的。
陆绥又岂是能看不出她对男女情事懵懂的人,不过是心黑又果决,偏要在果子未成熟的时候,一步步蚕食了她,连皮带肉,慢慢吃掉。
带落在枝头的小果子颤颤巍巍的回过神来。
已经被吃得神魂都不剩多少了。
柔软香甜的白肉一口一口被吞进男人的肚子里,鲜嫩的汁水也被咽进他的肚子里。
融为一体。
“我没这个意思。”竺玉立刻就改了口风:“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男人不轻不重嗯了声,继而又轻轻控制住她的手腕:“那再写一会儿。”
顿了顿,他贴心补充道:“写累了就不写了。”
陆绥这般正经,一点儿歪心思都没有。
她也不好再想那些不太好的念头,不如趁着手腕还有些力气,再多写些字。
只是竺玉没想到陆绥口中的累了,同她以为的累了好像不大一样。
平宣在书房外提醒了两回,到她平时洗漱睡觉的时辰了。
她其实已经想休息了,语焉不详暗示了两回,譬如已经听见了外头的打更声,又或者小声地说句墨汁快要用完了。
陆绥好像都没听出来她的困倦和劳累,若无其事添水研磨。
非要将她逼得亲口说累了,才罢休。
陆绥看她熬红了的眼睛,亦或者是他松开她之后,她揉捏手腕的动作,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控了。
情不自禁想要与她多粘着一会儿。
陆绥缓缓皱眉,也很是不喜自己这般,非得同她黏腻在一起,忍不住守着自己喜欢的人。
父亲是如此。
他亦是,且变本加厉。
陆绥替她揉了揉手腕,他手上有劲儿,也有巧劲儿,不一会儿便替她揉开了腕间的酸痛。
哪怕已经有意克制过,还是将没怎么吃过苦头的她给弄痛了。
她又不好意思说。
等陆绥再垂眸,看见了双氤氲着雾气、看着就水润润的双眸。可怜又诱人。
陆绥喉结滑动了下:“好了。”
竺玉已经犯困,隔壁的厢房早就备好了热水。
她忙不迭沐浴更衣,换好寝衣就窝进床里面睡了。
头发还是陆绥帮她擦干的,她累得睁不开眼皮,只在朦胧中看见坐在床边的身影,当自己在做梦。
梦中的人,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睡吧。”
她闻着熟悉的味道,安心的接着睡了过去。
翌日清早。
没睡几个时辰的平宣强忍着困意,用冷水洗了把连,强迫自己清醒些,他照常陪小主子去国子监读书。
只是今日的马车上。
多了一个人。
尽管昨夜陆小公子睡在客房,平宣看着他的目光还是相当防备,今早亦是,小主子的吃穿用度,一概不沾他人之手。
即便如此。
平宣不经意间,还是瞧见了小主子手腕那侧那一枚颜色已经深了的咬痕。
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咬出来的。
只能看出在上面留下印记的人,毫不遮掩的野心。
第73章 [VIP] 第73章
竺玉渐渐习惯了陆绥每日都在院门前等她。
他仿佛有用不尽的耐心,哪怕她再有一些愚蠢的问题,也会耐心的同她解释清楚,抽丝剥茧般细致的整理在她面前,似乎一点儿都没嫌麻烦。
于是竺玉就愈发笃定,陆绥在家当惯了妹妹们的兄长,待她也如同对他的妹妹那般,细致体贴,极其容忍。
这份偶尔让她觉得不太适应的、觉得过分亲密的温柔,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两人每天下了学,都是一前一后的离开国子监。
这样愣是过了半个月,监学里也没有别人发现两人之间的猫腻。
陆绥又是深藏不露的性子,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若是让李裴了这事,定然是要大骂陆绥无耻的,也就骗骗心性单纯的太子罢了。
转眼就是春日宴。
每年长安城的春日宴都是声势浩大且也无比热闹的。
长元帝在狩猎场设了骑射比赛。
春日宴来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名门闺秀。
既是在猎场,自然要穿得轻便一些。
上午蹴鞠,下午围猎。
往年在马背上行进的蹴鞠比赛,竺玉同他们几个也是一队,只是在场上发挥有限。
她不是他们需要谄媚讨好的上峰。
他们也不是曲意逢迎的性格。
她顶多就是上去跑跑马,没什么参与感。
今年也是如此,他们几个高高坐在马背上,眉目冷峻,连秦衡身上都不见那懒洋洋的姿态。
竺玉感觉他们今年可能都很不耐烦。
往年只有李裴想快些结束比赛,今年陆绥和秦衡看上去也没什么耐心,似乎想提早结束场上无聊的比试。
竺玉骑的马,是她自己喂养长大的一只小马。
她踩上马镫,刚刚爬上马背,李裴骑着马到了她身边来,少年一身黑色骑装,身形劲瘦有力。
春光之下,风华绰绰。
他同她齐头并进,怕她等会儿又犯傻,多叮嘱了几句:“你一会儿不用猛冲,只要防着他们就成,免得他们不小心伤着你。”
马背上争抢起来,上了兴头,六亲不认。
万一不小心伤了她的马,害她从马上摔下来可就严重了。
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竺玉见识过对方在马背上的凶态,如凛凛的烈风,一不小心就被刮伤了。
她攥着缰绳,认真点点头:“我知道,你也小心些。”
李裴看着她乌溜溜的圆眼睛,认认真真的目光,都让他觉着心起意动。
他真是没救了。
李裴得了她这句关心,浑身顿时提起了仿佛使不完的牛劲儿。
场上都是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个个都样貌英俊,长相不俗,家世门第亦是不差的。
场下正值妙龄的小娘子们,一扫平日的矜持,正大光明的欣赏起了猎场上的赛事。
“我瞧着还是太子长得最好。”
“我也觉得,他人也好,有几回我同哥哥出门,碰见了他,他还会对我笑呢。”小娘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些害羞,脸红红的:“笑起来也好看的不得了。”
“陆家的小郎君,长得也不太子差吧。我喜欢陆小郎君这样的,像话本里禁欲古板的仙人。”
“陆绥样貌出色,可这人却十分不近人情,若嫁给了他,婚后必然也是那冷冰冰的日子。嫁人还是得嫁会疼人的丈夫,那样日子才有盼头。”
竺玉在场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小娘子们眼中的佳婿,她骑马跑得快,总能出奇轻巧的出现在对方的身边,挡住他们的去路。
陆绥下手果断,冷冷的一击,就进了球。
几番配合下来,他们这边接连得了好几分,胜局已定,对方被压下了气势,就再难振作。
竺玉的额头已经出了汗,细细密密的汗珠,沁着雪白的皮肤,她只能先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一张小脸也是跑得泛红。
气色看着犹如那染了露水的花瓣,柔嫩生香,令人垂涎欲滴。
比赛很快结束。
竺玉的气息有些喘,李裴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刚准备递给她,又及时止住了这个动作,用手帕帮她擦了擦脸。
竺玉是被娇惯养大的小太子。
对于旁人的照顾,若是没有人刻意提醒,又或者是十分的越界,她其实感觉不到什么,反而习以为常。
李裴替她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默默将这方帕子收回袖子里,也不嫌脏,也没打算扔掉。
她方才无意识往他这边偏过了脸,微微仰着脖,仿佛将最柔软的地方都放在了他这里。
李裴感觉自己有了欲念。
望着她湿润潮红的唇瓣,很想亲一下。
这样想着,他也没有多排斥,但是要他做的更多,他也做不下去了。
李裴从小就觉得太子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生了一张乖乖软软的脸,性子习惯都有点像女孩儿。
温吞、娇气、很会使唤人。
长得也比寻常的男子要秀气,轮廓都要柔软几分。
李裴夜深人静想着她穿女裙的时候,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他想着那张脸,想着那天在积善寺袅袅娉婷的少女身姿,才提得起劲儿。
李裴觉着,他可能从始至终都把她当成了小姑娘。
直到现在,也没真的将她当成个同自己一样的男人来看。
先前心里百般受折磨的时候。
李裴还去了一趟花楼,鸨母送来了几个模样清秀、身材细瘦的少年,人刚还没靠近他,就被他一脚给踢开。
他觉得恶心,还被恶心的不轻。
思来想去,他喜欢的莫约就是太子这个人,更喜欢的是穿着裙子打扮成小姑娘的太子。
李裴想着这些就失了神,竺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李裴回过神来:“那边有净房,你要不要过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裳。”
竺玉很爱干净,出了汗是一定要换衣裳的,不然就觉得自己浑身臭臭的。
她以前都只能忍耐着,春日宴上人多眼杂,净室门口也不会有人特意把守,万一叫什么人闯进来就不好了。
不过她今年总算不必忍耐。
可以让陆绥在门口帮她看着点。
“我要去洗澡换衣裳的。”
“我陪你一起去。”
“不要。”
“我在外边等你。”
“那我也不要,你难道不用洗澡吗?”
“等你洗完,我再进去洗洗就成。”
李裴平时也是个讲究人。
这会儿倒是不嫌弃用她用过的洗澡水。
竺玉也知道他固执,过了会儿就想出了个两全之策:“你帮我守着门,不要让别人闯进来。”
李裴没怎么想就点头同意了。
竺玉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就起了身,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裳。
她推开门。
李裴看着她新换了套常服,宽松方便,整个人看着都有些慵懒。
他怕她嫌弃他脏,也火速进屋去沐浴更衣。
当然,木桶里的水都没来得及换。
李裴没觉得脏,反而感觉氤氲的水雾弥漫着浅浅的香。
两人换好衣裳重新回到围猎场。
竺玉迎面就被掷了许多捧花,砸懵了她,少女抱着落在怀中的盈盈花束,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身旁的李裴,脸色沉如锅底。
少女掷花,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看上她了?
李裴怀里空空荡荡,没有哪家小娘子敢往他这张冷脸面前掷花的。
竺玉一路上抱着这些花,没想好要怎么办。
李裴的声音凉飕飕的:“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竺玉听出来他的不悦,估摸着是方才的对比有些惨烈,李裴身为男儿,兴许这方面的自尊心就是比较强,觉得丢脸难堪,才如此不悦。
竺玉停下来,侧过身安慰他:“你别太难受了。可能是你平日太凶了。”
她抱着花,小脸仿佛染上了清艳花瓣上的香甜,眉眼精致,轻柔的风贴着她身上薄薄的轻衫,细瘦又丰润的身姿若隐若现。
很漂亮。
好喜欢。
李裴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他沉默着,目光很沉,眼珠乌黑,静静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安安静静的抚摸着她的脸。
这个拐角,没什么人。
李裴知道自己是她听话的狗,她也心知肚明。
旁的地方都很笨,利用旁人对她的喜欢,她一向很得心应手,从善如流。
可她吝啬给他狗骨头吃。
总是饿着他的肚子。
这样,即便是再听话的狗,也会反咬主人一口。
可惜她没吃过亏,不懂这些。
李裴看见了她想躲闪的动作,他更加用力的扣住了她的下颌,他想她本来就是他的。
从小就被他护着,被他盯上。
躲也没用。
微风卷起,少女乌墨般的眼瞳后知后觉带着几分慌乱,睫毛颤颤的,神色敏感。
可惜已经晚了。
李裴感觉自己被她怀里的花香给迷醉了,他俯身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还**了下少女如白雪细腻的皮肤。
竺玉当场僵在原地。
事发突然,偏又那么不巧。
秦衡同陆绥刚在长元帝面前谢了恩,他们方才也出了一身的汗,正准备去更衣。
经过这道拐角,恰好撞上李裴亲她的一幕。
两人的脸看起来都红红的。
怎么看都像是在偷情。
第74章 [VIP] 第74章
李裴亲了她,意犹未尽似的舔了舔唇。
温凉的唇瓣轻轻贴近少女脸颊像一捧雪般白皙的皮肤,触感极度柔软,仿佛从血液里面蒸腾出来的软香,让他感觉好像吃醉了酒那样。
头昏脑涨,晕晕乎乎。
饮鸩止渴般,不得满足,
他还想再来一下,想继续在**她。
真的很好亲。
香香的,软软的。
竺玉怔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脏好似都轻轻收缩了一下,她僵在原地,茫然着小脸。
李裴的心咚咚敲的厉害,他仿佛都能听见胸腔震颤剧烈的心跳声,他像终于尝到了肉沫味的小狗,贪心不足,只想舔一口,再多舔一口。
**兴许都满足不了他了。
早已发痒的齿尖迟早会想要狠狠的叼住她雪白的后颈,将人叼进自己的巢穴里。
这是动物的本能。
也是男人的本能。
真正的喜爱,就是会想要不讲道理的占有。
李裴蠢蠢欲动,盯着她樱粉色的唇瓣,正想再来一下的时候,就被一道又沉又冷的声音打断:“你们在做什么?”
秦衡的眉眼比平时多了几分清冷,低低压着眉眼,面无表情,若是从前,他可能乐于看这种热闹。
这会儿,秦衡着实没有心情,想起来刚才那一幕心里就难受。
竺玉如梦初醒,葡黑的眼珠颤颤了两下,怎么看都像是被撞破奸情后的心慌意乱做贼心虚。
她深深吐了口气,定下心神,故作镇定闻声望去。
秦衡和陆绥还穿着方才那身利落的黑衣,玉冠束起长发,精致的五官尽数展露。
陆绥静静站在门廊旁,黑衣黑发,皮肤雪白,肩上沉了几片落下的粉白花瓣,阳光落下,他的眼眸里好似映着清绝的光辉。
她怔了下,被这冷漠的眼眸看得心里发虚。
秦衡见她怔怔的不吭声,心头野火遍地,难不成她真的看上李裴这样的了?
她喜欢李裴也不奇怪。
她一两句话就能把李裴骗得团团转,给点甜头就能拿捏。
秦衡眯起了眼,眸色渐渐沉了下去,心里的恶念不断滋生,会不会从前她就是如此。
给他碰,给他亲。
不然李裴怎么会事事都那么顺着她?护着她?
李裴是什么性子,秦衡心里也有数,论起霸道,他们其他几个人都得甘拜下风。
鲁莽、粗鲁、凶狠。
这些词用来形容他都最贴切不过了。
她以为自己挑中了个最听话的,殊不知李裴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以前只是搂搂肩膀、碰碰手,今儿不就到亲嘴这一步了吗?
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拐到床帐里头去了。
骤然被打断了的李裴脸色阴沉,看着忽然冒出来的两人,颇为不满,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此时出现。
李裴是一点儿都不怕被人瞧见的。
秦衡和陆绥压根不会往外乱说,若是其他人看见了,威逼利诱叫人闭嘴,实在不行就悄悄杀了封口。
总之,他喜欢她,秦衡和陆绥都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就算看见他亲了她,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只不过秦衡吐出这几个字里的阴阳,倒是像吃醋了。
他又什么可吃醋?八成是羡慕他。
李裴知道太子脸皮薄,顾忌着她的面子,他说:“没做什么,正好路过。”
秦衡扯了下唇角:“你父亲方才还在找你,谁知道你竟躲到这儿来了。”
他似笑非笑:“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免得指挥使大人着急上火的找不着人。”
李裴的父亲对他管教甚严。
指挥使大人若是知道他方才在轻薄太子,不仅是要上家法,八成要动用军法教训儿子。
“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事。”
“我好心提醒罢了,小裴公子不要不识好歹还来反咬我一口。”秦衡微笑:“你若真不想回去,我还能自找麻烦把你绑回去吗?”
竺玉在旁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感觉暗藏机锋,好像都快要打起来了似的。
都没安好心,谁也看不惯谁一样。
她绷直小腿站在原地,脚底发麻又僵硬,她一贯不想参与旁人之间的斗争,免得她被伤及无辜,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她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偷偷的溜走,只能在这里听他们夹枪带棒的讽刺彼此。
秦衡看她低着头,有点无措盯着脚尖,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想管的样子。
哪怕看不到她的脸也猜得到她此刻的表情,估计又是那种无辜而又茫然的懵懂神色,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不是她挑起的事端。
她只想拍拍屁股就走人。
坏得很。
秦衡对她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恨得咬牙切齿,他可就真不信了,她看不出来李裴对他什么心思。
他也不信她不知道他喜欢她。
他恨得牙痒痒,胃里又酸得要命,喉咙里咽下去的气息都发苦。
秦衡缓了缓脸上有些阴沉的表情,他接着说:“指挥使大人似乎是要让你去照看你的表妹,他今日忙得很,抽不出空来看顾你的表妹。”
表妹是真,也不是秦衡编造出来的。
春日宴宾客众多,李裴的母亲是琅琊王氏,家世同李裴的父亲相当,都是高门大户。
他这表妹前些日子才从琅琊千里迢迢到京城来探亲,索性在李家住了下来。
两家打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李裴下意识看了眼他身旁伶仃的人儿,生怕她误会,可她看起来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盯着脚尖,又好像百无聊赖的在看地上的蚂蚁。
好像就是没有在听秦衡的话。
又或者听见了也没什么所谓。
李裴无声握紧拳头,不知道自己胸口乱窜的这股气是什么,总之就是气得厉害!
她怎么不在乎?
她怎么能不在意呢!?
李裴冷硬的下颌绷得紧紧的,他面无表情看向秦衡:“既然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又这么空,那就劳烦你去替我照看表妹。”
秦衡毫不客气,好生无情:“你们琅琊王氏的人同我有什么关系?”
李裴嗤了声:“也是,小秦公子心里头只有那找不到的哑女。”
李裴当然还不知道秦衡已经看破了积善寺那位姑娘的身份,他只知道踩人就要踩痛脚。
秦衡这辈子都别想找到人。
竺玉不知道这两人要吵到什么时候去,她抬起小脸,瞧见这几人都不太愉快的脸色,轻轻呼了口气,她说:“你们慢聊,我还有别的事。”
李裴抓住了她的手腕,拧着眉头看向她:“什么事?”
又来了又来了。
李裴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什么事情都要她同他说的清清楚楚,若不是她太子的身份压着他,恐怕他都要逼迫她将每日同谁说了话、说了哪些字、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掰扯清楚。
她同李裴说过很多次。
他也还是不听,改也改不了。
更小一点的时候,陈皇后往她身边送了两个年纪差不多、性情也很温和的玩伴。
李裴见到人之后非常的不高兴,那几天都拉着脸,活像茅坑里的臭石头,可他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有意无意将那两人给撞开。
过了没多久,那两个玩伴就受了伤,听说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才七八岁,摔断了腿,又破了相,就没法进宫来了。
竺玉生着闷气,旁人也看不出来。
她也不想和李裴闹不愉快,显得她这个人很小气。
她低着头,闷声说:“去父皇那儿谢恩。”
方才赢了彩头,父皇赐了不少东西给他们,她也有份。
李裴也不知她怎么变得闷声闷气,想来想去都觉得是秦衡的错!若不是他像个长舌妇似的多嘴说这么多,她才不会生闷气。
秦衡可真是个贱人。
李裴这样想,却不会失态当众骂出来。
竺玉说罢也没有再去管他们三个,他们打架归打架,可别伤了她。
她回了围猎场。
去了父皇的营帐,刘公公守在外边。
刘公公瞧见了小太子,他笑眯眯的,压低了声音:“殿下,贵妃娘娘还在里头,您要不等会儿再来?”
贵妃娘娘终于想开了。
这段时日已经不再是从前那冷冰冰的样子,也愿意来亲近陛下。
陛下心情好,他们底下人跟着也能松快不少。
竺玉想了想:“劳烦公公替我通传一声。”
她也想见见贵妃娘娘。
哪怕不能一道说说话,但是悄悄的看上两眼,心里也高兴。
刘公公见小太子心意已决,他默了默,随即进去禀告了声:“陛下,太子求见。”
长元帝本不想见他,周贵妃淡淡的说了句:“殿下既然来了,免得让他白跑一趟。”
长元帝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接着才发了话:“让他进来吧。”
营帐内燃着香。
是周贵妃屋子里常点的那种香,清旷宜人。
帐中视线昏茫,烛火亮起的火光有几分朦胧。
竺玉隔着摇曳的火光,静悄悄的看向坐在父皇身边的贵妃娘娘,气色红润,少了些许苍白。
看着这段时日滋养的很好。
竺玉放下了心,默默的垂下了眼,不敢多看。
“儿臣谢过父皇的赏赐。”
长元帝待她不怎么上心,但他方才也瞧见了她在赛场的表现,无功无过,但却很机敏。
有几分聪明。
总算没那么愚笨了。
“下午的围猎,你自己小心些,不必为了争夺猎物让自己涉险。”
“儿臣知道。”
“你回去歇着吧。”
竺玉一直低着头,临走前才敢抬起脸,怯怯的看了眼贵妃娘娘。
周贵妃对她笑了笑。
竺玉心里有些舍不得,却又不得不走。
帷账抬起又放下。
周贵妃不紧不慢为长元帝斟了杯茶,状似无意开了口:“殿下是个心性好的。”
美人在怀,长元帝忍不住将她搂的更紧,这段时日她对自己笑的次数比从前的十几年还要多。
他亲了亲她的脸,喑哑着声音说:“你也给我生个孩子。”
周贵妃指尖顿了顿,继而若无其事放下手中的小茶壶。
她不说话。
长元帝也知道她心里忌惮什么,他接着说:“我们的孩子也不会差。”
周贵妃莞尔,温柔如水的声音听着就能叫人静下心来:“殿下就很好。”
长元帝默了半晌:“你倒是喜欢他。”
竺玉在父皇的账外逗留许久,为了不让人生疑,又在周围溜达来溜达去的。
刘公公都看不过眼,不知道这位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刘公公正准备上前去,里头的周贵妃恰好出来了。
皇帝的营帐四周都是皇帝的人。
“太子殿下。”
“贵妃娘娘。”
周贵妃给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神,小宫女立刻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几瓶膏药和护膝护腕。
“围猎总有预料不到的意外,殿下万事小心。”
周贵妃也想摸一摸她的脸。
这孩子的性子不像她,她自幼爱憎分明,心也是个狠的,可是她的女儿处处都很温和,什么事情都容得下,什么人都容得下。
周贵妃在怀胎十月的时候,经常想往后也要把她的孩子养成她这样,越嚣张跋扈越好。
越骄纵越好。
如此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人人都要敬畏她。
世上什么好东西都得先给她。
眼前的小姑娘同她从前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她心里还是万分欢喜,怎么看怎么喜欢。
难怪她小时候,她瞧着她就比别的小孩儿要顺眼很多。
周贵妃将护膝护腕递了过去:“这是我亲手缝制的,手艺比不上宫里的绣娘,用起来却不会比别人差。”
竺玉眼眶酸胀,小心翼翼把东西搂在怀里,鼻尖红红的:“多谢娘娘。”
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瞧着也湿漉漉的漂亮,她忍不住小声地问:“娘娘的手没被针伤着吧?”
她就很不擅长做针线活。
给自己缝补一下衣裳都会不小心被针戳破指尖,疼的直掉眼泪。
周贵妃心里暖暖的,她对她笑了下:“没伤着,你不用担心我。”
竺玉点点头,她还有许多话想问,她没忍住,小声地问:“娘娘的身体可好些了?最近有好好喝药吗?”
周贵妃望着她小鹿般漂亮的眼睛,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她说:“兄长替我寻了名医,吃了几副方子,我的身体也好多了。”
竺玉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就好。”
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又都是皇帝的耳目,说的多了惹人起疑。
竺玉今日能通贵妃娘娘说上话,心中已经非常满足,离开的时候,脚下的步伐都比平时要轻快很多。
回营帐的半途,隔着远远的距离,有些看得不那么清楚。
待她眼前渐渐清晰,绚烂阳光下是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姿。
陆绥沐浴过后,已经换过衣裳,黑发沉沉落在肩后,面容英俊,气质出尘。
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安静。
他无疑是好看的。
竺玉这样盯着他的脸,心里有点乱,觉得他好看,想多看,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竺玉走上前去,问他:“陆绥,你是在这儿等我吗?”
陆绥说:“路过。”
竺玉哦了声:“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陆绥叫住了她:“等等。”
她转过身,好奇的看向他:“还有别的事吗?”
陆绥看着她:“我是不是提醒过你,李裴喜欢你。”
竺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难道他真的把她当成他妹妹了?觉得他被李裴轻薄了所以才会很生气。
这样想才说得通。
竺玉心里很是感动,她自幼就没什么亲缘,方才贵妃娘娘担心她在围猎场上受伤,给了她亲手缝制的护腕护膝,这会儿陆绥又这样极力维护她。
“我也不知道他会突然亲我。”竺玉小声的解释,说着她又拿出了自己惯常哄人的那套:“下回我会好好护着自己的。”
陆绥望着她,一言不发。
只是表情看上去依然没那么愉快,苦大仇深,眉眼还有几分怨气。
竺玉觉得自己不能让他寒了心。
他现在对她这么好,既任劳任怨给她当老师,又守口如瓶为她保守秘密,处处照顾着她。
这份恩情,她不能忘。
她也不应该当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可是陆绥看起来显然没有李裴好哄,哪怕她软下声同他保证了往后不会再随随便便让人占了便宜,他的脸色依然没有和缓,眉眼清绝,沉冽如冰。
陆绥望着她,心中不悦。
晌午那会儿,她被李裴亲了也没不见几分抗拒。
她是口蜜腹剑的骗子。
说什么都不能当真。
可他又忍不住动容。
明明他最开始只想离她远些,再远些。
陆绥亲眼看着自己慢慢沉进她的陷阱里,不断的沉沦,逐渐的病态。
竺玉看他阴沉着脸,心道坏了。
这回是真的气得不轻。
他先前的确是提醒过她的,她还同他争辩过,后来也没放在心上。
也难怪他会如此生气。
想来是觉得她十分冥顽不灵,是个顽固不开化的庸徒!
竺玉磨磨蹭蹭往前挪了两步,离他近了,就需以仰视他,只是她不知道,她每次微微仰起细嫩的脖颈,都像那引颈受戮的羔羊。
陆绥盯着她细细的脖子,纤弱到他一只手就够掐住她。
妒火中烧的男人是没什么理智可言的。
但此时此刻的陆绥看起来却出奇的平静,置身事外般冷艳旁观自己被平静冷冽的火烧得面目狰狞。
“你担心我,我也信得过你。”
“这次是我没想到,下回…应该没有下回了。”
“你就别生气了。”
“你绷着脸不说话,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陆绥听着她轻声细语说的这些话,又渐渐被她迷惑,情不自禁的要去相信她。
她这样,是不是对他也有几分感情?
陆绥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指腹停在她晌午被李裴亲过的这片皮肤。
竺玉觉得奇怪,以为他很快就会收手。
可是并非如此,他的指腹轻轻在她脸上摩挲。
陆绥循循善诱了这么久,内里的心思一点儿都没露出来,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慢慢掉进固若金汤的牢笼里。
她被他扼住手腕,她好像察觉到了危险。
可是她为什么会害怕陆绥吗?
尤其是眼前的陆绥。
他很好的。
很照顾她。
她如同警惕的小动物,浑身都很敏感,这会儿尤其,正当她准备开腔时。
陆绥若无其事松开了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瓶上等的伤药:“你的手,弄伤了。”
上午的比赛。
她时刻绷紧心弦,掌心用力攥着缰绳,粗糙的麻绳狠狠刮过掌心的软肉,的确弄得破了皮。
竺玉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是她多疑了。
她又对陆绥笑了笑:“谢谢。”
陆绥望着她脸上乖巧漂亮的笑,默默地想,笑起来更好看些,她今日下场的时候也是这样对李裴笑的。
陆绥开始计较那些细碎的小事。
他本不该如此,但他无法控制。
就像他明知她对他的笑,不过是因为他对她好。
信任他,却不是多喜欢他。
说着是最好的朋友,可她永远会有的别的更好的朋友。
她很贪婪、又谎话连篇。
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天真,把每个人都想得很好。
陆绥也不知道自己这张人皮在她面前能装多久。
也许,很快。
她自己就能察觉到,就像刚刚,她颤颤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害怕。
谁说她笨。
都是他们看走了眼。
竺玉被他看得心慌,她捏着药瓶:“我先走了。”
陆绥也想亲她,醉酒的那两回,少女在怀中气喘吁吁,吞吐不下时的呜咽着不要再亲了。
陆绥跟在身后,语气如常:“我送你。”
第75章 [VIP] 第75章
下午的围猎,才是重头戏。
外人只在每年春秋之际才得以进入皇家围猎场,深山野林,百里之广,越往深处就越是危险。
今日春光好,天公作美,艳阳高照。
风过林梢,繁茂枝头的摩挲声听起来都没那么渗人。
年轻意气、风华正盛时的少年们已经骑在马上,气势飒飒,年纪轻轻,眉眼间已经透着几分厉色。
竺玉也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圆领锦袍,袖口收得窄窄的,手上佩着黑铁护腕,头发高高束了起来,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额头还戴着两指宽的黑色抹额,给这张脸添了几分英气。
她手里拿着的弓,也是宫里的工匠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
弓身轻巧,弓弦紧绷而有张力。
她射箭的准头好,只有力道美中不足,常常射得不够远,也不够深。
竺玉刚上马,李裴骑着马就到了她身旁,他穿得很是英武,板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隐约已经能看到他父亲的影子,像那威风凛凛、杀人不眨眼的指挥使大人。
男人黑瞳静静看着她,下意识无声的舔了舔齿尖,一旦开了口子,就有点收不住了。
就像从来没有尝过荤菜的人,但凡尝到了荤腥味,往后就再也忘不掉那个味道,日日想,夜夜想,想得睡不着觉。
李裴方才满脑子都是她,只亲脸已经远远不能够满足他了,想要探入她的舌尖,霸道又恶狠狠的吞噬她的气息,堵住她的呼吸,逼迫她张开口,舌尖交缠,深深的吻下去。
要她主动最自己打开唇齿,同他交融。
李裴越想这些,身体里的血液就越来越烫,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当百依百顺的狗又有什么意思。
不如当一条反主的野狼。
李裴渐渐静下心来,他回过神,看向她,男人抬了抬下巴,眉宇间是毫不遮掩的桀骜不驯,他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狐狸皮?一会儿我就给你猎来。”
他记得很清楚,她怕冷。
每年到开春了都还裹着厚厚的狐裘斗篷。
竺玉看他一点儿都没有冒犯她的尴尬,好像还很怡然了起来,难道他没觉得他晌午那是一种轻薄吗?!
竺玉皱着眉头:“不用,我自己能打到猎物。”
李裴默了半晌,才说:“我想送你,既是送你的,就得过问你的意愿。”
竺玉心直口快,脱口而出:“可你那会儿亲我就没有过问我的意愿。”
她蹙着眉,看着像是生气了。
这句话说了出口,她心里也有几分懊悔,她脸皮薄,提起来都感觉尴尬。
可是李裴打小就皮糙肉厚,也根本不知道尴尬是什么。
“我问了,你会点头答应吗?”
“当然不会!”
“可你说不会,我还是会亲的。”李裴眼瞳漆黑,定定看着她,吐字比眼神还坚定。
李裴目光坦然,深邃乌黑的眼眸深深望着她,似乎根本不打算隐藏掩瞒,他接着坦坦荡荡地说:“我喜欢殿下。”
这直白的话语,像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刀子。
竺玉一愣,接着又想龟缩回自己的龟壳,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然而,李裴却不给她装聋作哑的机会:“殿下听见了吗?”
竺玉揉了揉眉心,她一大声说话连都跟着红了起来:“大胆!荒谬!”
她假装正经的咳嗽了几声:“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这种惊世骇俗的话往后你也别说了。”
为了让李裴彻底死了这条心,竺玉将心一横,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日要重许多:“我不喜欢男人。我有心仪的姑娘,你趁早迷途知返,不要再错下去了。”
李裴面无表情听着她不留余地的回绝。
滚烫的心,渐渐的凉了。
其实他早该预料到她会说什么,瞧着是个温驯柔和的好性子,无伤大雅的小事,不管你怎么做,她都会望着你乖乖点点头,仿佛是这世上最乖巧的人了。
可是一旦,要从她这里得到一点什么,就难于登天。
她只想要好处,不想付出代价。
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世上根本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
李裴为她掏心置腹这么多年,什么坏事没帮她做过,什么好事又没曾想着她?
哪怕先前,她为了拉拢将军府的人,故意接近周淮安,想着同他交好。
哪怕李裴心里十分不快,却也没有出言阻过她。
知道她这储君位置坐得不稳,来之不易,她要稳固自己的根基,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他处处都为她想。
她的无情无心真令人心寒。
李裴拉紧了手中的缰绳,凸起的指节隐约看得见皮肤底下泛白的骨头,喀喀作响。
男人面容阴沉,他想把她抓到自己怀里来,想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李裴深吸了口气,面色不改,他说:“我不同你吵架。”
她是说服不了他的,往后他也不会再同她客气。
李裴平静的扭过脸,没再看她,接着说:“你喜欢雪白的狐裘,这林中有白狐也有红狐,我都给你猎来,你随便挑。”
说完,男人抬手挥鞭,身下的马高高扬起前蹄,引颈长啸一声,就如一道疾风往林子里冲了进去。
竺玉心事重重,这李裴看起来似乎油盐不进。
难道他真喜欢男人吗?还是他也已经看透她的身份了?
这也不像,李裴在她面前向来直接,若是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在她面前同她说好话。
如此的话。
那就是他真的喜欢男人。
竺玉这样想着也舒了口气,毕竟她不是真正的男人,李裴往后总有一天回知道真相,那时候就不会想着要缠着她了。
至于现在,她可以给李裴找个模样好的、能讨他喜欢的少年。
大烨朝好男风者不是没有。
打着灯笼还是能给李裴找到同好的。
竺玉想着这些事,进林子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后头,在她身后,已经不剩别的人了。
她跟着前面的人,进了林子。
林子深深,苍天大树盖下来的阴影犹如遮蔽在头顶的另一片天。
她一路上倒是猎到了几只野兔子。
皮毛鲜亮,外形肥美。
竺玉将猎到的兔子都装进了麻袋里,绑在马背上,背上似乎都沉了不少。
耳边风声呼呼,两道利箭铮铮的震,直中藏在远处的红狐。
利箭惊动了枝头上的繁叶。
簌簌落下几片。
竺玉再一抬眸,陆绥已经到了她的跟前,他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弓弦。
他扫了眼她的马背,麻布袋里的战利品显然不多。
竺玉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被他这么一瞧,就好像被嘲笑了似的,每年同他们满满当当的猎物相比,她那点确实不算什么。
但是她惜命,林中野兽横行。
她又时常落单,若是碰上什么不好处置的猛兽,不小心丢了性命就得不偿失。倒不如求稳。
竺玉这会儿有点没脸,她小声地说:“我刚进场,还没怎么开始。”
陆绥嗯了声。
他骑着马将方才射中的红狐捡了回来。
是一只看起来就很漂亮的火红狐狸,身旁还窝着一只小小的、颤颤巍巍缩起来的小狐狸。
陆绥将小狐狸捉了起来,随即看向了她:“袋子。”
竺玉看着小狐狸,有点于心不忍:“要不把他放了吧?”
陆绥见她不动,拿下了她马背上的麻布袋,将已经死了的狐狸给装了进去。
他还捏着小狐狸的脖子,似乎也一点儿都不怕被咬,他说:“他太小了,母亲死了,留在这里也活不到长大。”
陆绥说着看了看她:“你不想养吗?”
竺玉啊了声,有些诧异,她心里纠结了一番,想是很想的,但是…
“想养。”她顿了顿,说:“等小狐狸长大,我就把他送回来,届时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陆绥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
竺玉好像莫名其妙就同他组成了一队,陆绥下手干脆利落,往往她还没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
耳边一阵风声,箭就出去了。
她的马背越来越沉,身后的麻布袋很快就装满了。
眼看着渐渐日落,总算到了该回去的时辰。
这一趟,所有人都硕果累累。
周淮安甚至射死了一只老虎,只不过他自己也受了伤,肩上包扎着纱布,浸透了血。
倒了大半瓶的止血药,才勉强止住血。
可他瞧着还和没事人一样,不痛不痒。
竺玉这一大麻袋的猎物,里面大部分都是陆绥的成果,她不能同他抢。
一样样将他射杀的猎物分了出来。
她还没分完,李裴连脸上的血都没擦干净就来她这儿送东西,手里提着一只已经死了的白狐。
皮毛完完整整的剥了下来。
骨肉也完好无整。
只是这样看着有些骇人。
他看她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李裴将白狐的皮毛和尸首扔在她面前:“说好要给你的。”
竺玉先是看见了完完整整的狐皮,紧接着就看见了旁边的肉,说实话,这个画面有些血腥。
她深深屏了口气,慢慢缓了缓:“我有了,你自己留着吧。”
说完,她感觉头顶的视线变得十分沉重。
她过了会儿才抬头,对上李裴气呼呼的脸,他说:“你不要就扔了,拿去喂狗!”
竺玉没忍住:“狗应该不吃狐狸肉吧。”
李裴冷笑了声:“那谁知道,你去试试。”
竺玉这边还不知道拿李裴怎么办,秦衡又派了人,将他下午猎到的白狼送了过来。
正巧周淮安派的人也来了,送的是张虎皮。
竺玉也不知道他们做的这是哪出,好像她忽然变成了一个香饽饽,这才特意往她这里送东西。
打发一个李裴就够难的了。
加上秦衡和周淮安,那简直要累死她。
她想了想,也就不再客气,干脆全都留了下来。
没想到她即便如此,李裴还是哼哼唧唧的不满,嘴碎的很,嘀嘀咕咕,唠唠叨叨,怨气冲天的,话里话外甚至还听得出几分尖酸刻薄的讽刺:“我送的东西莫约是臭的,有毒的,你才不肯要。”
“他们一个两个眼巴巴给你送东西来,你就兴高采烈的收下来,人同人果真就是不同。他们金贵,我下贱。”
“又是狼肉,又是老虎皮,自然是要值钱些。”
“我这狐裘,就算不得什么了。”
阴阳怪气,难听刺耳。
竺玉也不知道李裴从哪儿看出来她的兴高采烈,她看他正在气头上,怕说多错多,惹得他更不高兴,索性就乖乖闭上了嘴巴,什么都不说。
谁知道即便如此,李裴反而好像更不高兴了。
“你怎么不说话?你如今竟是敷衍都懒得敷衍我了?!”
竺玉张了张嘴,就像那笨嘴拙舌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的老实男人。
她眼前的李裴活脱脱想那无理取闹的美艳娇妻,脸色难看,嗓音严厉:“他们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才几日你就这样向着他们?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就比不过他们这段时日同你的曲意逢迎吗?”
竺玉:“……”
她好难。
感觉就算她长了十张嘴,也没办法让李裴冷静下来。
到最后,她只干巴巴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李裴勾唇,笑意冷漠:“我自是信你的。”
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信了她的样子。
“我与心意相通,必定不是他们挑拨离间就能伤了情分的。”
竺玉不觉得自己同他心意相通,她又不敢直白的说李裴是自作多情,忧心他会直接上来掐死她。
她只得讪讪的点了点头:“自然。”
反正她同每个人都是这般说。
先哄住了再说。
事后装作忘记了就是。
她最会装傻了。
李裴也不想吓到她,知道她胆子小,经不起吓。
他对她是又爱又恨,她老实本分的时候尤其讨人喜欢,黑漆漆的圆眼睛,水润润的好像会说话似的,简直叫他心都化了。
可是她谎话连篇的欺瞒他的时候,含含糊糊不肯答应他半点好处的时候,总是同其他人拉扯不清,到处留情!四处勾搭!的时候,也叫李裴恨不得拿锁链把她锁在家里头,这辈子都不想让她在外头露面。
若不是她是太子。
她将他逼急了,他还真就什么都做的出来。
李裴可不是什么好哄的小狗,杀人见血的勾当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同父亲一起去抄过家,练得冷心冷肺。
便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他跟前求饶。
也能面不改色叫人堵住嘴巴给拖下去。
只有沈竺玉,以为他们都是好骗的傻子。
“记住你说的话。”
“我又不是专职的骗子。”
“你前科累累,我自要谨慎些。”
竺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身边都是这些不太好糊弄的人,偏偏家里也都不差,有权有势,几家犹如苍天大树抱了团,撼动不得。
想着李裴同另外几人总是不太合得来。
她铤而走险,接着说:“我同他们那是万不得已下的周旋,唯有你,才和我有着竹马之情。你与他们是不一样,我舍弃了谁,也不会舍弃你。”
不管是不是真的。
李裴听着的确舒坦很多。
竺玉总算把人给哄住了。
夜里,他们营帐外起了篝火,在火架上灸肉。
新鲜的羊肉,烤起来很香。
长元帝心情大好,给众人赐了酒。
竺玉身为太子,这种场合又是躲不过的,没过一会儿她就被敬酒弄得不知东南西北。
晕乎乎的脑袋怎么甩,眼前都天旋地转的。
她只能坐在原位上,绷紧了背,一动不动,免得做出失态的举动。
熟悉她的人,一看就知道她这样是已经醉了。
最后,还是陆绥替她挡了酒,替她喝了几杯,他那张好像死了人的冷脸,冷冷出现,想要向上献媚的人也就歇了心思。
李裴被他的表妹给缠上了。
王家小表妹是个胆子大的,故意装醉往表哥的怀里倒,她在琅琊时,在父母跟前就受宠的很。
心性天真,做事没什么顾忌。
也不怕表哥生气,即便生气了,她也能把人给哄好。
李裴抓住她的手腕,把人狠狠往外一推,不给脸面:“表妹自重。”
王家小表妹眼中噙着泪,泫然欲泣的样子怎么不能说是楚楚动人,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
可眼前的男人不为所动,好像还有几分厌恶。
王家小表妹见状,下一刻就收拢起了眼泪,擦了擦脸,恢复了那张娇艳生嫩的颜色。
表哥不吃泪美人这套,那她再换个路数就是了。
而且今夜,京城名门世家的青年才俊这么多,她只要勾上一个,就够了。
李裴被表妹缠着脱不开身。
那边竺玉已经困了,搭在案桌上的胳膊撑着脑袋,眼皮不断往下耷拉,困得几乎睁不开眼。
不知过去多久,她身边好像来了人。
她费劲抬起眼皮,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睡吧。”
听着这道清润声音,她便真的就安心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只是中间醒了一次,发现自己正窝在他的怀里。
她似乎习惯了如此,没有大惊小怪。
先前那些日子就是这样,陆绥教她练字,起先还要他手把手的带她练形。
后来她便不需要他手把手的教。
她专心练字的时候,陆绥就在另一张靠窗的案桌上写文章。
练字的时间一长。
就会累。
她一累就困,想睡觉,想懒洋洋的休息。
她记得自己趴在案桌上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却窝在他的怀里。
这会儿,她靠着他的胸膛,眼皮还是很沉,她好像还在做梦,轻声呢喃:“我没吃饱。”
她想到了梦中的梨花糯米甜糕。
她舔了舔唇,光是想着就已口齿生津:“我想吃梨花甜糕。”
男人脚步沉稳,捞着她腰肢的手臂亦是沉稳有力,他说:“这里没有甜糕。”
她嗯了嗯,吃不着想吃的东西还有点委屈:“可是我想吃。”
陆绥顿了下,回答她:“那也没有。”
一路风声静静。
很快就走到了她今晚休息的营帐。
守在外头的平宣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这样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平宣垂着头,闭起了耳朵。
可这心里还是很煎熬。
若是今晚,陆家这位还是那般得寸进尺,哪怕事后会被伺机报复,他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叫可怜的小殿下看清楚她无比信任的同窗是什么样的本性。
豺狼也不过如此了!
帷账重新被放了下来,隔绝了外面的月光。
竺玉感觉自己被人放到了床上,他扶着她的腰肢,让人靠着自己,给她喂了温水。
过了会儿,她准备卷起被子闷头大睡时,下颌轻轻被人掰开,唇齿漫上了梨花和糯米的清甜。
陆绥不知从哪儿给她弄来了甜糕。
她一连吃了好几个,总算填饱了肚子。
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伸出了粉嫩的舌尖,灵活生动。
陆绥静悄悄垂着眼,鸦睫浓黑,他忽然扣住她的下巴,止住了她想往被子里钻的小动作。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趁人之危。
对她,只能卑鄙无耻。
兴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已经习惯了被人照顾。
他惯着她,什么事都能有条不紊帮她做好。
一条已经落网的鱼,哪怕翻身也回不去水里。
陆绥事无巨细妥帖的照顾她,并不是要像李裴那样,试图用对她好来打动她。
这样做,十分可笑。
也根本没有用。
她是最擅长物尽其用、用完就弃的白眼狼。
陆绥在很早、很早,在没有察觉她的女儿身就看穿了她的本性。
好话都是她说的。
无论是不是撒谎。
他都当了真。
男人的手指缓缓没入她的发间,他抬起了她的脸,她在半梦半醒中睁开了眼,“陆绥?”
他看着她,嗓音温柔的嗯了声。
然后。
然后他伏身对着少女樱红的唇瓣深深的吻了下去,几乎要吞没到了她纤细的喉咙。
她仰起雪白的脖颈,好似那濒死的天鹅,弧度诱人。
舌根发麻,喉咙都觉得痛。
快要断了气般的沉溺,她似乎都忘记了怎么呼吸,手指攥紧了他衣襟,蹬直了纤细白腻的小腿,脚指头也绷得紧紧的。
面上一片水润的潮红。
眼中噙着薄红的雾色。
可怜又诱惑。
陆绥轻轻抚摸着她后背薄薄脊骨,沉声在她耳边说:“张嘴。”
李裴白天想做的事情。
他帮他做了。
他就是要在她清醒的时候。
夺取、侵略般的亲吻她。
第76章 [VIP] 第76章
她蹬直的小腿踩在他身上,像只无力翻身却还在扑腾的小鱼儿,翻来覆去不过也是将最柔软的地方暴露在掠夺者的面前。
她挣扎着好像快要透不过气,听着耳边这道温和却又有点冰冷的嗓音,有点茫茫然的、怯生生的张开了唇瓣。
男人仿佛永远不知餍足。
他说她得寸进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陆绥望着怀里的人渐渐喘过气来,微白的小脸腾起几抹云红,眉眼轮廓柔软无害,愈发动人。
她好像舒服了一些。
似乎觉得男人已经餍足,放过了她。
可她还未庆幸多久,又被他堵住了气息,深入的唇舌仿佛要死死堵住她的喉咙。
她挣扎了起来,指甲深深抓破了他的手腕,他似乎不太在乎,不痛不痒的,连制止都不曾制止。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
陆绥怀里的人也没再折腾,好像亲着亲着就睡着了。
只是她方才被仔细吻过的唇瓣,看起来潋滟润泽,被甘霖滋养过一般的生嫩。
陆绥看着倒是气定神闲,仔仔细细温温柔柔将她塞进被窝里,掖好被角,免得让冷风灌了进去。
陆绥坐在床边,没急着要走。
她窝在锦被里,小脸泛红,身体像被烫熟了的虾,蜷了起来。呼出来的热气好似都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香甜。
她睡得不老实,没一会儿,手和脚就都伸了出来。
陆绥怕她着凉,耐着性子又将她的手脚塞了回去,他就这样静静在床边望了她许久。
压根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反而安安静静的在这里欣赏起她睡着后的样子,没有谎言,没有狡黠的谎话,也不会想着怎么欺瞒他、糊弄他。
很乖。
很安静。
脸上那点稚气的天真也很讨人喜欢。
陆绥其实也是很粘人的,只是不太会让人看出来,也不会允许自己那么失态。
但是喜欢上一个人,就想时时刻刻同她待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
她睡了会儿,似乎渴了。
陆绥去给她倒了温水,喂她喝了大半杯,喝完了水,她也没有再说梦话,翻了个身接着就睡了。
营帐里的蜡烛烧得见了底。
火光浸泡在烛油里,渐渐熄灭。
账内顷刻陷入了一片昏黑之中,昏昏沉沉,没那么清楚。
平宣在营帐外等到了后半夜才等到陆小公子从里面出来,一身黑衣,几乎融于夜色。
面色寡淡,喜怒难辨,眉眼间的神色深不可测。
平宣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盯着这张脸,也看不出什么来。
第二天清早。
竺玉睡醒时,就感觉嘴巴有点痛。
营帐里没有镜子,她摸了摸嘴巴,感觉破了,又不能确定。
她叫平宣拿了面镜子来,嘴巴有些红,嘴角好像真的有个细细的小口。
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有点记不清楚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
昨夜喝得是羊奶酒,酒性烈,后劲足。
可有些画面,她似乎又还记得,只是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
竺玉放下镜子,看向平宣,问:“昨天晚上是谁送我回来的?”
平宣不敢隐瞒:“陆家的小公子抱着您回来的。”
竺玉拢着眉心,也没觉得松了口气,心里头反而沉沉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转念一想,陆绥是正人君子,耐性那样好,守礼法,知进退,她嘴巴上的伤口应当同他没什么关系。
可是即便这样想,她也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难不成是她自己咬出来的吗?这倒也是极有可能的。
竺玉已经麻烦了陆绥许多事,昨夜又辛苦他将一个醉酒之人送回来,她心里过意不去,开口便对平宣说道:“你去将我昨天猎得的几只兔子送给陆小公子,多谢他昨晚将我送回来。”
野兔子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但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何况还有好几只灰扑扑的漂亮小兔子,都还活着,哪怕养在后宅,也挺招人喜欢。
平宣是知道自家殿下的,往年猎来的小兔子一只都舍不得送出去。
便是李家的小公子亲自上门讨要,她也不给。
如今倒好,说送就送了。
偏偏还送的是人面兽心的陆绥。
平宣越想越替殿下不值得,殿下待人诚心,结果呢?还被反咬一口。
平宣也瞧见了小主子嘴角上的细口,若是从前,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如此,定然是那无耻之人昨夜又乘人之危!
做出这等事情来,简直无法无天。
平宣当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竺玉被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平宣一口气将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您把陆小公子视为知己好友,可他却是个狼心狗肺的禽兽啊!”
竺玉睁着圆圆的眼,听着这话也有些茫然了,她镇定下来:“你慢慢说,把话说清楚。”
平宣装模作样擦了擦眼角的泪意,接着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您以为陆公子待您也是真心,事事帮着您,想着您,其实您不知道,前几回您喝醉了,奴才亲眼瞧见他…”
说到这里,哪怕平宣是个太监也觉得难以启齿。
他支支吾吾又有点说不下去。
竺玉蹙眉:“你怎么不说了?”
平宣只得厚着脸皮,小声地说:“他抱着您…还亲了您…”
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被营帐外头的人听见。
这种事情毕竟不光彩。
竺玉脸色苍白,瞳孔微微收缩,有些不敢相信:“这…可是你亲眼瞧见的?”
平宣用力点头:“奴才看得一清二楚,陆公子也瞧见了奴才,他一点儿都不怕被人撞破,还叫奴才滚。”
竺玉心里压着口气,压抑的很。
几乎被这话震惊的回不过神来,
她喃喃道:“我以为他待我好,是将我视为他的兄弟手足。”
平宣哪里知道他家小主子这般单纯!竟像是不通人事,不怪乎此,皇后娘娘至今也没给殿下的房里送几个人来。
这方面自然就迟钝了些。
“有哪家兄弟是这样的?!即便是兄妹也不会同他对您这般的亲密!他怕是将您当成契兄弟了!如此行事,当真过分,奴才忍到今日才说,实在罪该万死。”
平宣有些话也没敢说。
譬如昨夜营帐里传出来的响动,细碎的、跟小猫儿似的发出来的破碎的声音,他根本就不敢多听。
竺玉有些迟疑,平宣口中的陆绥同她认识的好像是两个人。
他怎么可能会亲她呢?
他根本就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啊!
“你没看错?是陆绥?”
她脑子都有些混乱了,陆绥在她眼中是个温和又有些冷漠的人,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多余的兴趣。
“千真万确,绝不会错。”平宣抓着小主子的裤腿:“殿下可往后断不能被他装出来的样子所迷惑了!”
“殿下,这种人还是离他远着些。”
竺玉将平宣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心里乱成一团麻,平宣自幼就在她身边,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骗她。
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她还真没想过陆绥会是这种人。
她的唇瓣,这会儿还有几分细微的刺痛。
可见昨晚他下口时,必没有留情。
难怪。
他情愿替她保守秘密。
她还打从心底感激万分,原来都是另有图谋。
竺玉冲动之下想跑去陆绥跟前质问他做的好事!冷静下来之后,又认清了现实。
陆绥手里握着她这么大的把柄,难怪无所顾忌,一点儿都不怕她。
他便是吃准了她这点,所以并不担心东窗事发。
竺玉出门时,脸色不大好看。
李裴早早跑来寻她,少见她面色如此冷淡的时候,像是谁招惹了她似的。
李裴心直口快:“谁惹你了?”
竺玉这会儿看李裴都顺眼了!起码…起码他比陆绥还算大方,她闷声道:“没人惹我。”
李裴睨她一眼:“你这嘴都能挂油壶了,还说没人惹你。”
竺玉哦了声,置气般说:“没睡够,心情不好。”
李裴是知道她有起床气的,因而也就没有怀疑,他勾唇一笑,眼睛里有着细碎的流光:“我陪你回去再睡会儿?”
竺玉张嘴,毫不客气:“那我更睡不好觉了。”
李裴感觉她今儿对他的态度好了些,他就知道她对他并不是全无感情。
他们就是两情相悦。
李裴心旷神怡,摸了摸她的脑袋,“那你回去接着睡,有什么事我帮你顶着。”
竺玉摇了摇头,“不用。”
李裴上午就黏在她身边,走哪儿跟哪儿,免得被其他人得了可乘之机。
竺玉待他没有先前那么疏离,今早也同陆绥打了照面,她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他。
实在是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下去,她做不到。
可要她同陆绥撕破脸,对她又是弊大于利。
到晌午,竺玉回营帐休息时,左右为难。
她其实也知道,她藏不住事,演不来戏,迟早是要用陆绥撕破脸的。
他这般欺辱她。
她难不成还要继续忍气吞声?
午间日头大,晒得慌。
帐内极其暖和,陆绥掀起帷帐进来的时候,她趴在窗边,闭着眼睛看着像是睡着了。
阳光扑在她粉白的脸庞,皮肤透光般的娇嫩,睫毛颤颤,唇色润泽,有些红肿,看起来就很好亲。
陆绥等了她一个上午,也不见她来质问他。
早先见到他,就垂下眼当做没看见。
不像是不记得昨晚的事。
他悄然靠近,趴在窗前的人,眼皮好像动了两下。
他轻轻拢住了她的小脸,眼神细细扫过她唇瓣上的红肿。
少女似乎浑身都颤了一下,身体紧绷了起来。
但是依旧没打算睁开眼睛。
陆绥伏身,与昨夜几乎亲到她窒息的炙吻不同,男人只是轻啄了下她的唇,接着温声说:“别装了。”
第77章 [VIP] 第77章
寒意顺着她的脊骨丝丝缕缕往上钻,身体里流速滚烫的血液仿佛顷刻间凝结了起来,手脚冰凉,头皮发麻。
竺玉慢慢的、僵硬的抬起脸来,男人的指腹还轻轻拢着她的下巴,指印落下的那片皮肤留下了艳丽的薄红。
她的目光有些木然,过了会儿,挣开了他的手,她的心脏咚咚咚敲击沉沉,跳动却缓慢。
对上眼前这双情绪晦暗的黑眸,她的掌心直冒冷汗,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冷静。
是陆绥东窗事发。
要心虚的也不该是她。
她只是有点怕,看不明白陆绥这是想做什么。
他似乎猜出来了她已经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方才也清楚她在装睡,还故意俯下身来要亲她。
这已经不只是胆大妄为了。
简直是一点儿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陆绥,我推心置腹的信你,你肆意辱我,实在是欺人太甚。”
少女眼底一片红,说这番话时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声线轻轻颤抖,听着像是气得不轻。
陆绥望着她,身形有几分伶仃弱态,薄薄淡淡春衫罩着她清瘦的身姿,唇红齿白,眼底清凌凌,哪怕是生着气,也没有叫人生厌的戾气。
他抬手,漫不经心关上窗,喉咙深处淡淡嗯了声。
语气平静,仿佛她口中说的并不是值得一提的事。
竺玉冷冷推开他的手:“往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陆绥盯着她:“为什么不行?”
竺玉不知他理直气壮反问的底气从何而来,哪怕被她拆穿了真面目,也半分都不觉得心虚和羞愧。
她的话说得不留余地:“我与你志不同道不合,自然没有再深交的必要。”
陆绥又嗯了声。
他似乎渴了,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浅抿了一口,接着才语气平淡地说:“恕难从命。”
竺玉深吸了口气,没料到陆绥在这件事上如此难缠,更没料到他分毫的心虚都没有。
仿佛有着十足的底气。
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扑在脸上的阳光将她的皮肤晒得灼热,她抿了抿薄红的唇瓣,她提醒他:“你犯的是死罪。”
他亲薄太子。
传出去,哪怕他父亲是当朝内阁首辅,也护不住他。
陆绥眼底几分淡淡的笑意,男人骤然捉住了她的手腕,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事发突然,待她反应过来,屁股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人也已经到了他的怀里。
满怀冷然的气息。
铺天盖地好像一场逃脱不得的围剿。
男人的臂膀健硕有力,手指头掐着她细细的手腕,毫无难度。
他面无表情,口吻平淡地问:“你要和我同归于尽?”
竺玉抬头,撞进一双黑沉沉的眼眸,身体隐隐在发抖,几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迫不得已挤出来的:“你威胁我?”
陆绥先前明明答应过她,不会把她的事情说出去的!
而且…而且,竺玉在此之前还天真的想过,若陆绥是个正人君子,就不会拿这种事来要挟她。
陆绥好像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嗓音平和:“我不是正人君子。”
紧接着,他平静的看着她,又问道:“为什么不能威胁你?”
竺玉被气得浑身直哆嗦,被他如此沉静的无耻惊到了。
他是连装都不装了?
仗着捏着她的死穴就如此欺负人?
亏她还以为他是如皎皎明珠的君子,温润如玉、外冷内热罢了。
原来还是个黑心肝的。
陆绥望着眼前气得小脸通红的人,胸脯起伏剧烈,抿紧了唇瓣,生起气来好像炸了毛似的,眼睛里既有恼火,又有委屈。
又气又恼又闷,黑漆漆的眼珠好像刚从水里拿出来的黑珍珠,漾着水润光泽。
像被人狠狠欺负了似的。
明明他也没说什么,她就这么委屈。
难怪李裴总是上她的当,总是情不自禁就被她没过心随口说出来的话,哄得什么都依了她。
这种可怜兮兮仿佛被辜负了的神色,一般人的确招架不住。
竺玉感觉这段时日,她对他的信任简直是被错付了。
她真是蠢,就被他的那点好给迷惑了!
竺玉心里好憋屈,又闷又胀,说又说不出来。前段时日,他于她而言,亦师亦兄,她背负着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的秘密,日日夜夜压在心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推心置腹、在他面前放松下来的人。
他竟然是在骗她。
他只是想对她…做那种事!
“你真的会说出去吗?”
竺玉还是有点不死心,总觉得他可能没有那么坏,相处数月,他真的忍心吗?
陆绥垂下眼皮,眼底的情绪仔仔细细收敛了起来,他语气淡淡地说:“我会。”
竺玉浑身发冷,说话都打着点哆嗦:“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陆绥提醒她:“你也说过将我视为知交好友。”顿了顿,他接着语气冷然提醒她:“可是你现在却要我滚。”
男人盯着她,黑曜石般的眼眸紧紧锁住了她,锋利无情的眼神牢牢钉住了她的翅膀似的,他说:“你能翻脸,我为什么不能反悔?”
竺玉微微愕然,小脸又红又白,刚刚有一瞬,差点被他说的无地自容,以为好像真的是她做错了。
她挣也挣不开他的怀抱,小腿用力蹬了他两下,很快就被他捉住了腿弯,将她的腿架在他的腰上。
竺玉不敢再乱动,谁知道男人禽兽起来会做什么?她的力气肯定是比不过他的。
和他比力气,就是自取其辱。
不知是被气的,还是今日她将胸口缠的太紧了,她觉得胸闷气短,好生难受。
待她慢慢喘过气,她说:“你若不背地里、趁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做…那些事,我怎么会先背信弃义?!分明是你心怀不轨骗我在先,怎么还能倒打一耙说是我先翻脸?”
陆绥耐心听完:“所以你想如何?”
他这么问,看似将决定的权利交给了她,可是只要她仔细一想,就知道她根本没得选。
“我不想如何。”
“嗯。那就同从前一样。”
竺玉浑身不自在,她也不习惯这样坐在他的腿上,亲密的仿佛要融为一体。
她却也不敢乱动,免得引火烧身。
她垂着眼皮,看起来倒是乖巧,心里千百般念头已经转过,若是要熬到她当皇帝,陆绥也不见得不会再拿这件事做文章。
她得让他害怕,不敢这样威胁他。
她能利用的人很有限,除了李裴…她一时也想不到其他人。
可叫她利用李裴去对付陆绥,让李裴知道了,必然是要同她清算的。
挑拨离间的手段她自然也是会的。
只是不常做这种事,利用起来就很生疏,兴许还容易被看出来。所以她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过去了不知多久。
竺玉感觉自己屁股都要坐麻了,她试着慢慢挪动,见他没再使什么手段,松了口气。
陆绥还抓着她的手,方才的惊动中,碰到的茶盏,溅出来的茶水,沾染指间,湿滑黏腻,很不舒服。
陆绥用手帕仔仔细细、一根根帮她擦干净手指。
将她的手拢在掌中,好似把玩。
竺玉一言不发,不愿看他,也不想说话。
到了下午,宴会将散。
各自人马都在收拾东西,打算回京。
平宣带着人收拾好营帐的行李。
竺玉趁此机会出来透气,恰巧碰见了周家的人。
周淮安跟在他哥哥身后,周淮景原本是不用来参加春日宴的,恰好刑部这两日得了空,正好来看看姑母。
周淮安远远就瞧见了太子,怕被太子听见他们三个的对话,故意咳嗽了两声。
周淮景冷眼扫过去:“你得疯病了?”
周淮安抿唇:“有人来了。”
周淮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太子的身影实在好辨认,站在树下,拢着眉心,似乎在沉思。
周淮景下意识看了眼姑母,随即若无其事道:“过去打声招呼。”
周淮安不情不愿:“有什么好打招呼的。”
周淮景抬腿便是一脚:“让你去就去。”
周淮安往后躲了躲,他哥哥虽是文臣,武力却也不差,真被他踹中了,也有够疼上一阵子了。
“哥,你要杀了我吗?!”
周贵妃听着笑了笑,春风拂面,她一笑就像那一树树绽开的白梨花,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她说:“走吧。”
姑母发了话,周淮安即便再不情愿,也得跟过去。
竺玉一会儿望着远处的天,一会儿又望着脚尖,她的眼前多了几道身影。
她慢慢抬起头,撞上一张柔美的笑脸。
竺玉在她面前总是手足无措的,不知怎么才好。
她磕磕巴巴:“贵妃娘娘,周大人。”
周遭无人,可以不用那么拘谨。
也不用怕被人瞧见。
周贵妃抬手替她拂去肩上落下的粉白花瓣,她眼神温柔,静静望着她:“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竺玉嘴笨,紧张之余脱口而出:“无聊。”
周贵妃莞尔,周淮景也笑了。
周淮安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很可爱吗?
怎么姑母和兄长的表情都那么柔和,甚至还有几分宠溺?平日对他可没有这么温柔!
竺玉说完就开始懊悔,她润了润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沉稳大方,她补充道:“闲来无事,出来透透气。”
第78章 [VIP] 第78章
短短几句话,周淮安在一旁已经非常不耐烦,他的兄长对太子和颜悦色也就罢了,先前还要他在国子监多多照顾太子,这会儿对她有个好脸色也不奇怪。
周淮安也不能催。
姑母和兄长都在这儿,轮不着他造次。
周淮景看这位表妹如今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哪怕她手足无措的傻样,在他眼中也是顺眼又可爱的。
周淮景笑的如沐春风:“围猎场这边是什么好玩的,回了京城,殿下若是得空,可同淮安他们一同去射风筝,春日风大,风筝飞得远,你们争起来也有意思。”
她自小被当成男儿来养,应当没怎么玩过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周淮景记性好,以前没特意注意过她,也还记得她面红耳赤同别人争执谁的风筝射得远的样子。
瞧着柔软,还是有好胜心的。
嘴上服气,心里头还想争出个高下来。
若不是淮景开了口,周贵妃都不知道她乖乖软软的女儿喜欢去射风筝。
也是。
她一直被拘在宫里,束缚多,规矩多,闷得慌。而且……
周贵妃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锋利无情,陈皇后那样的蛇蝎,怎么会让她的日子有多好过?不会叫她有喘过气来的机会。
周贵妃冷下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冷艳更甚,她笑的时候犹如那枝软白的梨花,冷着脸就是那寒意凝结会伤人的霜花。
竺玉一直眼巴巴望着她的母亲,能碰上面的次数总是少的,能说上话的时候就更少了。
每次都得偷偷摸摸的,好像做贼一样。
如今她也大了,贵妃娘娘也不能同从前一样,正大光明的抱抱她。
周贵妃意识到她在看她,也不想吓着了她,立刻敛起眼中的冷意,她也笑了笑:“春光正好,你们这个年纪是该多出去走走。”
周淮安听着不是滋味。
姑母同兄长三两句话就将他给安排了,也不问他愿不愿意同太子去射风筝。
竺玉重重点头,怕自己说错话,因而就有点小心翼翼,她说:“我喜欢射风筝的。”
可能也想证明自己并不差。她笨拙又认真的解释:“我每次都能射飞到很远的风筝,淮安兄有时候也比不过我。”
周淮安:???
她好端端怎么还好意思贬低起他来了?虽然她也没说错。
周淮安气不过,在家里人面前总是要争一争的:“你也只侥幸赢过我几次。”
竺玉抿了抿柔白的唇:“好几次。”
周淮安冷笑了声,被噎得不想说话了。
周贵妃没忍住,笑出了声,轻轻的一声,眉眼跟着笑了起来。
竺玉听见这声笑,脸上一热,不知道脸上为什么这么烫,很不好意思似的。
“从前倒是不知道殿下如此厉害,下回有机会我可得亲眼去看一看。”
“嗯。”她声如蚊讷:“贵妃娘娘得了空,想来便来就是。”
说罢。
她也红着脸腼腆笑了起来。
周贵妃抬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红红的鼻尖,轻轻柔柔的触感,叫她颤栗了一下。
周淮景也想碰碰小表妹,毕竟男女有别,即便是兄长,也不太好说碰就碰。
不知内情的周淮安的心情简直不只是以惊愕太形容的。
他是眼花了吗?
周淮安双腿灌铅了似的僵硬在原地,后背一阵发麻,他悄悄看了眼姑母,这么多年,何时见姑母笑得如此开怀过?
他的兄长亦是。
哪回不是笑里藏刀,今天眼中的笑那就不像是装的。
他都怀疑他的二哥自己成婚了也未必笑得这么高兴。
更邪门的是,太子脸上的笑意竟然有几分……羞涩?!
他在害羞什么?
周淮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不禁有了个最坏的猜想。
他还记得太子几个月前,厚着脸皮陪他去探望生病的姑母,那时候她就在勾引他的姑母!暧昧缠绵的眼神,里面似乎有万千情意,丝丝缕缕,黏腻得很!
难不成姑母真的被太子的相貌勾引了?
这也太荒谬了!
他们可是……背德的关系!
有违人伦!
思及此,周淮安的心情无比复杂,看向太子的眼神也变得奇奇怪怪。
这叫什么事!
这种事他还说不得什么,更要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能吐露。
他百思不得其解,除了这张脸,姑母到底看上太子什么了?
哪里值得她喜欢?
别的不说,太子可是皇后的儿子。
血海深仇的仇人。
那边来了人,马车上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半晌都没瞧见太子的人。
平宣就派了人四处的找人。
竺玉只得先行离开。
周淮安见姑母目光眷恋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失落、依依不舍,简直叫他觉得惊世骇俗。
太子那张脸,果真就是个祸害。
兄弟两人将姑母送了回去。
路上,周淮安憋不住话,“二哥,你…不要忘记太子的身份。”
周淮景淡淡嗯了声。
周淮安直接问:“姑母喜欢太子?”
周淮景停下来,看他:“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周淮安顶嘴:“你为何不说你们刚才有多奇怪?姑母过界了,让陛下的人瞧见,她会死的。”
他的话,也很沉重。
周淮安很费解:“姑母喜欢谁都可以,她勉强也算是太子的母亲,隔着辈分,有违人伦。”
周淮景已经习惯了这个蠢弟弟,简单的头脑。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
“可你不肯同我说实情。”
“你只需记着,太子是我们周家的人。”
“姑母就那么喜欢他?!都将他当成我们周家的人了?!他是陈皇后的儿子!”周淮安冷着脸:“我的姑父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周淮景被他怒火冲天之下说的话给气笑了。
周淮景沉默想了半晌,瞒着他,也得瞒,他不是个能把事情藏得滴水不漏的。
告诉他,也得说,不然他的猜忌永远都不会消停。
周淮景看向他:“你附耳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周淮安乖乖将耳朵凑到兄长那边。
周淮景说:“此事说来复杂。你记住太子是你的弟弟,所以我才叫你护着她。”
第79章 [VIP] 第79章
周淮景不打算悉数告诉他真情,他远不如国子监里另外几人细心,让他知道后,即便他保证能守口如瓶,也不见得能瞒得住。
“他是我们的表弟,所以我才叫你多照顾着他一些。这事你自己烂在肚子里就成,不能往外说。”
周淮安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太子怎么就变成了他的表弟了?他深深吐了口气,眉心微拢:“他不是皇后的儿子吗?”
到底是怎么就变成了姑母的孩子了?
原本没觉得。
兄长这么一说,周淮安竟然还真的觉得太子的眉眼同姑母有几分相似。
周淮景没有耐心给他编一个来龙去脉,他微微颔首,淡淡道:“此事内情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知道许多对你也没好处。我说着,你听着,不要多问。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周淮安也算是兄长带大的,听着兄长这种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已经很不耐烦。
旁人兴许就怕了。
周淮安总归没那么畏惧,他看着兄长,欲言又止几回,还是没忍到最后:“她不会是姑母同别人生的吧?”
周淮景凉飕飕的看了他一眼:“叫你不要多问,就是把嘴闭上。”
周淮安抿直了唇,多少有点不服气:“二哥,你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为何你能知道,我就得被蒙在鼓里。”
周淮景似笑非笑:“不服气?”
他虽没回答,脸上的表情却是给了答案的。
周淮景接着不太客气地说:“不服气我也是你哥哥,给我忍着。”
*
春日宴过后。
该上学的还是得去上学。
周淮安倒是没有再抗拒过父兄的叮嘱,要他在国子监里多看顾着太子,不要让她被人算计欺负了去。
周淮安没有梗着脖子说不要之类的话。
但是他清早去国子监瞧见太子,看着她还是觉得别扭,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她。
说讨厌,的确没有以前讨厌。
他以前看她不顺眼,也只是因为她是陈皇后生下来的孩子,是陈家的依仗。
他实在没想到她竟然是他姑母的孩子。
难怪长得这么好看。
周淮安回过神来,上前去不动声色挤开了她身边的人,与她肩并肩进了院子。
周淮安想找两句话同她套近乎,但从前对她爱搭不理,更是从没有过主动和她攀谈的时候。
这会儿竟有些相形见绌。
走廊宽阔。
竺玉却被周淮安挤得要贴墙走,他好像偏要同她肩并肩,她往里,他也往里靠。
竺玉停了下来,不知道哪里又开罪了这位小将军。
惹得他如此幼稚的同她过不去。
周淮安随她一起停了下来,四周看了看,又奇怪的看着她:“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竺玉看他的样子好像又不是故意的,她无奈道:“周兄,你撞着我的肩膀将我往里挤,我迈不开脚往前走。”
周淮安哦了声。
他往边上捎了捎,落后了几步,望着她的背影,虽没多高,勉强到他下巴,但胜在身形很板正。
春衫薄,日光透,扶光映着单薄的绸缎透出少年清绝的的脊椎线条,莫名诱人。
周淮安头一次觉得她漂亮的外表不再是一无是处的东西,而是真的怪叫人容易心生喜欢的。
他忽然有些理解李裴了。
不过意志力坚定,绝不承认自己对她有多深刻的改观。
怯懦的弱者,活该被人看轻、被人欺负。
周淮安摁下对她的偏见,看在父兄还有姑母的面子上,勉强才问了句:“近来可有人欺负你?”
竺玉心生疑窦,周淮安今日很不对劲。
平时瞧见了她,都将她视之无物,但凡两人不是马上要碰上面,他都能装作看不见她,听不见她的话。
是一点儿都不关心她的事情。
沾上半点都嫌晦气。
“没有。”
“哦。”
周淮安撇下不自在:“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同我说。”
竺玉就更奇怪了:“和你说?”
她语气疑惑,眼神怀疑,似是全然不信他。
周淮安被她这种目光看得心头窝火,她在围猎场的时候,都知道对姑母还有他的兄长傻兮兮的笑。
他也是她的表兄,怎么留给他的就只有怀疑?
周淮安抓住她的胳膊,握紧了手,怔了一下,这小子还真够瘦的,胳膊这么细,骨头好似都是柔软的。
男人回过神,穿过拱门,将她拽到一旁的遮阴处,他弯腰低头,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地说:“你不要同我装了,兄长什么都告诉我了,既然你是我的表弟,就算我看不上你的做派,在国子监,我也会护着你的。”
兹事重大,马虎不得。
周淮安紧紧贴着她的耳朵,将嗓音压得最低,就怕除了两人之外的人,听见这番话。
竺玉往后躲了躲,她揉了揉发麻的耳朵,语气探究。小心翼翼冒出两个字:“表弟?”
周淮安冷冷注视着她:“怎么?你不想认?”
竺玉半知半解,周淮安好像知道了点什么,又好像…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她思索半晌,猜到了二表哥兴许没有同周淮安说全部的实话。
她摆手:“没有。”
周淮安面色稍霁。
树影重重,阳光透过满目的鲜绿,枝叶的影子落在她瓷白的小脸,一缕薄薄的金光恰好吻在少女粉白的鼻尖,她低低垂着睫毛,脸上的神情像这个春日般柔软。
周淮安的喉咙忽然有些干,嗓子发紧:“总之有什么事你就同我说,我虽不大乐意,可既然我是你表哥,自然是会顾着你的。”
竺玉点点头:“知道了,多谢你。”
她缓缓抬起头来,有点不大放心:“这件事…你不要说漏了嘴。”
周淮安不大高兴:“我有那么蠢吗?”
竺玉行事谨慎惯了,多提醒两遍总不会出错:“你就当是我胆小怕事。”
周淮安不情不愿嗯了声。
他还有别的事想问,兄长不肯告诉他实情,他不信还撬不开她的嘴巴。
“上回我姑母生了病,你跟着我去探望她,那时候你是不是就知道我的姑母才是你的母亲?”
竺玉点头:“嗯。”
周淮安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她:“你是如何得知?”
竺玉垂下脸,装聋作哑了起来。
周淮安不耐烦她的沉默,冷下了脸,眉眼的厉色同严刑拷问的主审官也没什么分别:“你同我说实话,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竺玉半晌都没理他。
周淮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同她说话的态度不大好,他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何况,兄弟之间,争执起来,哪有动不动就生气的。
他二哥时常冷声斥责他,真没了耐心,还会对他动手,他若是动不动就生气,早就被二哥给扔出去了。
“你…”
“快上课了,我得回去了。”
周淮安连开口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他跟在她的屁股后头,几次张嘴想要缓和气氛,就是死活说不出来。
而后也忍不住心生恼火,她摆什么脸色?问两句就生气,都是被娇惯出来的脾气!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思学堂。
窗门大开,屋内敞亮,微风挟着淡淡的书卷墨香。案桌上方的白瓷花瓶里落了枝悄然开了花的粉玉兰。
也不知是谁折下来的花枝。
枝头的花苞,一簇簇绽开,香气四溢。
上午的几节课,竺玉听得认认真真,即便听多了也会觉得枯燥乏味,却没有再犯困。
离秋闱也没有几个月。
国子监里的学生比起从前更为刻苦认真,不过思学堂里这几个还是一如既往,沉稳如常。
仿佛今年秋闱下场考试,于他们而言,考中并非难事,才能如此闲适自得。
不过读书天赋高,往往是旁人再勤奋都补不过来的。
竺玉白日里认真上课,读书写文。
不懂的就去请教太傅,她的进步几位老师看在眼里,颇为欣慰。
李裴也十分高兴她只顾埋头读书。
反正只要她不与别人走得更近,不与他们搂着肩膀称兄道弟,其他怎么着都行。
怕她读书辛苦,李裴每日都叫人炖了补汤送到国子监,他悄悄给她带进来,还热乎着。
竺玉没有拒绝李裴。
陆绥自从被她戳破假面之后,是彻底装都不装了,有时候练着字儿,她也不知怎么就坐到他的腿上去,被他抱在怀中,没一会儿气喘吁吁。
唇瓣发麻,舌根微痛。
陆绥的贪婪,让她后怕。
他并不是浅尝辄止就能满足的人,她像被摁在他刀板上的鱼,男人料理起来,不急不缓,还有足够的耐心。
可怜的只有她,时常缓不过气来,喉咙也会痛。
竺玉回过神,她喝完了李裴带来的补汤,沾着水润的光泽,唇色滟滟:“李裴。”
李裴浑身一凛,许久没有被她这样好声好气的叫过一次名字,都有点不习惯了,面上有些热。
“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嗯。”他别扭,却又有点得意洋洋的哼出了声。
竺玉望着他:“你也是我觉着这世上最好的人。”
李裴被哄得身后的尾巴翘得高高的,大尾巴甩来甩去:“你知道就好。”
竺玉对他笑了笑,有些话还不能明说。
她斟酌一二,刚准备开口,影壁后缓缓走出一道修长身影。
她望着陆绥,目光一僵,当即把原本想要挑拨离间的话给咽了回去。
这段时日,竺玉在国子监,看见了陆绥就当没看见。
起先她还担心陆绥会在监学里胡来,过去了相安无事的几天,他什么都没有做,哪怕看见她故意避着他,也什么都没说,仿佛并未放在心上,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如此,竺玉才能松懈了几分。
可夜里回到她的别院,陆绥就原形毕露。
第80章 [VIP] 第80章
明面上,竺玉和他是没什么往来的两个人。
陆绥每天离开国子监的时辰都比她要早,她磨磨蹭蹭,人缘还可以,又不像其他将内院外院子弟分成三六九等的权贵,渐而渐之,好说话的名声在国子监里是出了名的。
勋爵世家之子瞧不上她有意讨好寒门之士。
外院的学生却对她这般做派交口称赞,有什么问题、出了什么事,便都敢厚着脸皮来她面前问一问。
几个问题,就耽误了时辰。
她回别院的时辰也就晚了,自从同陆绥撕破脸之后,竺玉也有意磨蹭到天黑,才打道回府。
这也让她见识到了陆绥的耐心,还真能耗,就在她的书房里等她。
她逐渐发现,这样做于她而言简直得不偿失。
回去的早,写完了大字儿,陆绥也就被她打发回去了,她回去的晚,陆绥顺理成章借口晚了留下来夜宿。
两人挤在一张床榻。
尽管拔步床宽敞的足以容得下第三个人,可她始终感觉很逼仄,转个身都是他的气息。
陆绥很喜欢亲她,更进一步的逾越,倒是不会去做。
可他对亲吻的索取,就足够弄去了她的半条命。
李裴没发觉两人的猫腻,有几分被陆绥的出现打断的不快,她显然是有话对他说,兴许马上就要同他互诉衷肠了。
陆绥出现的太不应景了。
竺玉沉默着,她也不敢保证陆绥刚才听到了多少。
怕他瞧出来她的打算,到时候离间计可能也没那么好用了。
*
春日遥遥,转眼就到了浓夏。
待到八月,便是开恩科考试的日子。
竺玉不必下场考试,比起其他埋头苦读的学子也不得清闲,太傅布置的课业越来越繁重。
她常常得熬上半宿才能写得完,伏在案桌前,手里握着狼毫毛笔,小脸不知不觉就趴在桌面上,脸上染了漆黑的墨水,抬手擦了擦,越描越黑。
她一觉都睡醒了。
陆绥还很精神,眉眼不见疲倦,听到她缓缓醒来的动静,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笔,朝她看了过去。
她被他这样盯着看,身体慢慢僵硬了起来。
陆绥帮她擦干净了脸上的墨汁,干干净净的一方帕子染上墨水,也不大能看,洗也洗不干净。
烛火微动。
男人慢条斯理抽走了她手里的毛笔,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亲吻,他几乎将她裹在他的怀里,被迫仰着脖颈,透着几分可怜却柔美的弧度。
她有些咽不下,唇瓣发麻。
他的怀抱牢固的让她心生恐惧。
这样的夜晚,总是多的。
他的欲念都在深夜里,白天好像换了个人,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平静的冷眼旁观她同李裴或者是周淮安过度的亲近,等到晚上,再逐一讨要回来。
这个年纪,如狼似虎。
尽管没有越过雷池,但是有一回他喝了药酒,又吃了大补之物,那玩意耀武扬威的顶到她的后腰。
她头一回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一张脸又红又白的。
陆绥比她淡定许多,爱不释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从身后抱着她,下巴轻轻落在她的颈窝,他嗓音喑哑:“抱歉。”
竺玉一把将他推开,自己钻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过了会儿,她被闷得有点透不过气,慢慢从被子里钻出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却黑漆漆的,格外漂亮,她诚恳的建议他:“这会儿花楼还开着,你要不要去看看?”
也省得他缠着她。
花楼里的女子,若是有能被他看上带回家的,也是幸事。
陆绥面无表情,好像比刚才还要不高兴。
竺玉又想了想,她这个提议多少有些不妥当了。
她一直都有听说,宜和郡主这大半年一直在给他物色亲事,相看了不少女子。
先成家后立业。
如无意外,陆绥榜上有名是铁板钉钉,他如今也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不信陆绥有了妻子还敢这么胡来。
陆家还算家风好,后院里没有妾室。
陆绥语气平静地说:“殿下懂得真多,还知道能去花楼寻欢作乐。”
竺玉感觉他话里带刺:“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别去,我又不会强逼你。”
陆绥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何会如此不快。
可能是她这种将他当成破布垃圾随手敷衍出去,随便塞给谁的态度,叫他心生恼火。
可是陆绥从前就很清楚,她对他,从来就没有过多余的感情。
从生疏到亲近,又到现在这种恨不能远之的态度。
她先前依赖他的那段时日,也不是喜欢他。
她从来就没有对他动过情。
这没什么。
陆绥并不是很在乎,他只需要像父亲一样,把喜欢的人锁在自己的怀里,铸造的牢笼足够不让她飞远就够了。
他喜欢亲她。
愿意听她说一些无聊的、枯燥的、甚至有些蠢笨的话。
也想日日夜夜都缠在她身边。
他并不需要她回报什么。
不用她喜欢他。
也不用她回应他。
可是他变得愈发不满足,像那贪得无厌的恶鬼。
吃掉了肉,就想连魂一起吞了。
*
八月,暑气未消。
刚入了秋,天不冷不热的正正好。
入场考试的前两天,京城的各大酒楼都住满了人,气氛紧张。
竺玉不用参加考试,上辈子,乡试过后,父皇便随手给她指派了个职务,在翰林院里,没什么实权。
父皇既想历练她,又怕她真的得了权。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也得诸多防备。
国子监难得清净了一段时日。
正式开考那日,竺玉去了考场外凑了个热闹,考场门前有禁卫军把手,盔甲在身,腰间别刀,一排雄壮的士兵往那儿一站,将看热闹的百姓和考生隔绝开来。
人挤人的,竺玉被挤到最前排,后背已经被挤出了汗。
考生依次入场,还要脱衣检查,怕偷藏了作弊的器物。
没一会儿,竺玉就站不住,身板小在这个时候就有了好处,轻而易举就从攒动的人群里挣脱了出来。
只不过衣服乱了,头发也乱了。
她看完热闹出来的时候,正巧在门前碰见打算进场的李裴他们。
他们似乎都不想再等下一个三年,年纪这么轻,就要试试。
陆绥的兄长——陆宴。
当年也是在他现在这个年纪,参加科考,一举夺魁。
周淮安头顶的两个哥哥,有多优秀,也不必再赘述,提起来都是人人羡慕的存在。
更是京城媒婆拉媒榜单的榜首。
有才情有样貌的郎君是姑娘们都抢着想嫁的。
本来李裴没再人群里发现小小的她,秦衡眼神尖锐,碰了碰他的胳膊:“太子也来了。”
秦衡这几个月忍的辛苦,要娶她为妻,属实难于登天。
要他暗中同她无媒苟合,他也做不到。
总之,就是烦得很。
这样耗着,也不是不成。
她嫁不了他,也嫁不了别人。
这段时日,秦衡为她的身份遮掩的也很辛苦,李裴不是没怀疑过,正值酷暑的那两个月,李裴硬要拉着她去游水。
秦衡替她说了几句话,替她挡了挡。
武课过后,不也都是他暗中帮她守着更衣沐浴的房门吗?只不过她不知道而已。
李裴眯起眼睛找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人。
他对她摆了摆手:“殿下!”
接着迫不及待的朝她冲了过去。
李裴一厢情愿当她是来送他考试的,他抓着她的肩膀,“这儿人多,别把你碰坏了。我们去外边说话。”
竺玉跟着李裴走出人群,到了考场对门的街边,这里人少一些。
她看见了秦衡,还有周淮安。
陆绥也在,身着黑衣,英俊逼人。
李裴率先开了口:“等考完那日,你再来接我。”
竺玉瞧见他额头有汗,洁癖作祟,忍不住从袖子里拿出手帕,递给了他,声音轻轻地:“你先擦擦汗。”
李裴接过帕子,有点舍不得用。
但是又怕嫌弃自己,还是乖乖将脸擦了个干净。
陆绥静静看着两人短暂交汇了一瞬的手指头,晦暗的黑眸,渐渐沉了沉,他无声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竺玉不记得他们上辈子具体考了第几名,不过这几人的名次都不差。
她温声道:“你考完那天,我会来的。”
李裴心满意足,对她温柔听话的模样毫无抵抗,立刻就能束手就擒。
秦衡恨不得踢李裴一脚,好让他清醒片刻。
她这般乖巧的时候,心里就全都是算计,八成装了满肚子的坏水,在等着他们。
陆绥也在冷眼旁观,哪怕看出来她说这些好听的话,是对李裴有所图谋,他也很不高兴,反正就是难受。
秦衡笑了笑,故意开腔:“这话说的,你们俩也不嫌腻歪。”
他是在提醒她,别忘了先前李裴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做过什么。
果然,少女唇角的笑意僵了僵,不过她依然是笑着的,她若无其事同他们说:“你们快些进场吧,免得耽误时辰。”
李裴同她告了别。
临别前,一步三回头,频频张望。
见她就静静站在那里,心里才舒服些。
几人验了身,过了检查,这才被准许往考场里走。
秦衡是喜欢她不错,但不是全无理智,他停下脚步,同李裴说:“你不觉得太子对你耐心了许多吗?”
李裴嗯了声:“他爱慕我。”
周淮安听不下去,太子是他表弟,背地里被这样污了名声也不好,他臭着脸:“你别犯疯病。”
秦衡抬了抬眉:“你轻薄了她的那日,她看起来分明就是不想理会你的。”
周淮安:“什么轻薄?”
自然是无人理会他的。
李裴沉默。
秦衡继续提醒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裴冷冷瞥他一眼:“你是说她想利用我?”
秦衡不置可否。
李裴说:“我不信。”顿了又顿,他接着说:“也不在乎。”
秦衡对他笑笑:“不信你就等着瞧,她是不是要让你帮她收拾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李裴说:“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秦衡问:“她让你帮她杀人你也杀?”
秦衡随口的这句话,倒是让陆绥的眼皮动了动,原本冷眼旁观、波澜不惊的男人慢慢蹙起了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来。
她在他跟前忍了这几个月,想出来的法子原来就是借刀杀人。
她想除掉他。
陆绥觉得她很笨,这世上没有不要回报的心甘情愿,都是平等的利益交换。
陆绥忽然间笑了。
倒是让他们几个愣了愣。
陆绥语气淡淡地说:“杀个人而已,她想做,就帮她做,不是大事。”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