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占卜(8)
有人曾经做过研究。
人脑中储存了人百分之百的潜力,但人实际能够发挥的,却只有百分之十左右。
冰山一角。
剩余的那些沉睡在身体里,倘若能够利用,巨大的潜能,将会难以想象。
执灵者的异能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消耗身体的小部?分细胞,作为使用自身能力的燃料。
适当?使用,不仅不会为身体带来损伤,反而能促进循环。
而一旦能力的消耗超过百分之十,便会令异能者感到疲惫,陷入一种无法使用的状态中去。
是?身体在发出警告。
闻映潮近期最出格的一次,便是?天元广场的那场全?范围意识压制。
可仅仅推到了百分之十五的能力值,便浑身疼痛,筋疲力竭。
身体不允许他再继续。
人偶却没有这个限制。
它们非人,身躯冰凉,哪怕拥有自己的意识,也没有同真人一样的保护机制。
它可以把能力提升到百分之百。
相?应的,在使用能力的那一瞬间,人偶也会彻底自燃,焚毁成灰,破碎成世?间最微不足道的一缕浮沫。
一具人偶的死去,无人在乎。
“何必呢?”玉权回头看他,“人偶而已。”
闻映潮说:“你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类人偶,需要活人作为容器。他们人偶化的时候,会看着自己的意识被复制的记忆侵占,看着自己坠入地狱。”
闻映潮自以为不算一个好人,很少因为旁人的悲欢离合而心生触动。
此刻,他心中却诞生了一种无力的荒谬感。
活着的人被造成人偶,被当?作中转站,可以肆意丢弃,成为焚烧能力的燃料。
“他们都是?自愿成为活人偶的?”闻映潮问。
玉权的答案十分冷漠:“不自愿的话,占卜师怎么植入人偶标记?”
他不把这些人的命当?命。
“你很在意这些人偶的死活?”玉权说,“他们和你互不相?识,有的还给你带来了麻烦,心软了?”
“他们在成为人偶的那一瞬,就已经是?一具无意义的空壳了,再栩栩如生,也改变不了这一点。死亡对他们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我清楚,”闻映潮说,“人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见过,那个意识囚牢中的“沈天星”。
就算拥有记忆、感情,但死去的时候,他是?安静的。
他永远不会如真正?的沈天星一般,痛哭失声。
繁花之苑的暗处便是?如此,借助异能的便利,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将生人吞噬。
他们拥有各种手段。
“既然如此,别墨迹了,”玉权说,“快点过来,再晚一些,天网就会察觉。”
“我似乎没答应帮忙。”
闻映潮的语气静静的,眼?却在一瞬间抬起。
危险的气氛在三人中间弥漫开来。
玉权当?机立断,冲着人偶宴楠下达命令:“直接带走!”
“好。”
人偶的力气极大,不由分说动手,袭向闻映潮的攻击撕裂空气,掀起风响!
闻映潮后撤两步,立即铺开自己酝酿已久的意识网。
可他却在入侵人偶的意识时,撞上了另一道意识,两两相?持。
人偶正?在被别人操纵!
凭他的能力,想突破这道防线不是?难事?,可恰恰是?这一瞬间的功夫,人偶不受阻,他扑上来,没有温度的手指碰到了闻映潮。
闻映潮没有收回自己的能力,他目光镇定,意识的权限一收,便将其夺了过来!
玉权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就像突然被刀子割断,他支住的精神网顷刻支离破碎。
“原来如此,”闻映潮回过头,“你是?意识的执灵者,和我一样。”
玉权清楚自己拦不住闻映潮,所?以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
他把自己全?部?力量都覆盖到人偶身上,只为了能挡住闻映潮那么一下。
“人偶的能力,没作用到你身上,”闻映潮笃定道,“这么急切,连自己都来不及带上……”
他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所?以,我是?你们计划中绝对不可或缺的一环,对吧?”
“抱歉,事?急从权,”玉权喘了两口?气,抹去嘴角鲜血,冲着闻映潮抱拳,“还请谅解。”
最后那段话说给了空气。
闻映潮消失在他眼?前,人偶顷刻间破碎,身体拆解。一块块掉在地上,脆弱不堪,零散四?溅,变作冰凉的粉末。
空调的冷风吹过。
玉权敲了几下自己的额角,那里突突地在跳,伴随阵阵钝痛。他沿着墙壁滑落,跌倒在地。
短短几分钟,在开着强风的空调包间里,他流了一身的汗。
不过因为被闻映潮的意识撞了一下。
玉权瘫软下去。
他单手扯开斗篷边上的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连帽衫,临近胸口?的位置,钉着三张占卜牌。
那里已经失去心跳,身体的质感冰凉,成为人偶的一部?分。
三张倒悬人偶。
占卜师不肯再使用能力,替他们看未来。只在他承诺担负对方部?分人偶化的情况下,替他做了一次抽牌占卜。
随后转移代?价,对方一出手,就奔向他最重要的心脏。
象征“生死难料”。
玉权把占卜牌一张一张摘下来,拉出血丝,连带不少已经塑料化的躯体碎屑。
他吐出一口?气,对自己说:
“没关系……”
“我们愿意奉献上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为了死去的人,为了依然活着的人。”
“能在蔷薇墓土之中,找到一隅之地,得到安息。”
包间门从外面被人叩了两下。
未等他同意,沈墨书便直接探头进来:
“哈喽哈喽,你的时间到了哦。”
沈墨书调出电子账单:“你们的包厢购买时长只到今天下午四?点半,现在已经超出半个小时,需要额外收费。”
他眯着眼?,看着浑身无力,倒在地上的人,调出天网的联系列表。
“需要提供救护车服务吗,医疗费和账一起结,只比正?常价位高20%,保证安全?。不然,我就只能叫官方来出面解决了。”
玉权:……
黑心商人!
“不需要,”他说,“我续费。”
他现在四?肢无力,动动手指都酸痛得很,挣扎片刻后只好放弃,对沈墨书道:“自己来扫终端吧,我把支付密码告诉你。”
“宝贝,要我自己来的话额外加10%的服务费哦。”沈墨书冲他眨眨眼?,语气亲昵又温柔。
玉权:?
天杀的黑心商人!
他有气无力道:“加,你自己扣。”
沈墨书贴心地带上了门,还把权限重新锁上了。他绕过地上的灰烬,蹲在玉权旁边,点开终端。
他说:“不错,很久没见到你们这种冤大头了。”
沈墨书不再和他嬉皮笑脸,甚至没有打开支付界面。
玉权瞪大双眼?,他看着沈墨书将一管针剂刺入他的静脉,将里头的液体推了进去。
“别怕,”他说,“我怎么会害我的客人。”
“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对我本人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沈墨书打开玉权的联系录与私人邮箱,然而他删得干净,里头空空如也。
“还真果断,”沈墨书自言自语,“我可以找人恢复数据。”
“你……”玉权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吃力地问,“要做什?么……你要……自毁招牌吗……”
“那很重要吗?”沈墨书垂下眼?,“我本来就不在乎这堆虚名。”
“反正?我的时间还长。”
这是?玉权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现实不会如动漫中播出的“任意门”那样,想去一个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抵达。
如此长幅度的空间移动,不光是?担负代?价的人偶,就连能力者本身,以及被施加能力的闻映潮,都感受到了剧烈的震动。
他身边的空间被剪碎,一段一段拼接在一起,他所?见的一切都变得混乱无序,晃得他几欲作呕。
闻映潮又幻听?了。
他听?见了顾云疆的声音,反应良久才察觉,那是?自己的记忆作祟。
“觉醒能力,意味着成为执灵者。”
“你不再是?晨曦之岛的一员,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排斥、被恐惧,无法避免。”
是?他们还在晨曦之岛的时候。
是?高中,是?那场决定他命运的傀儡变故。
闻映潮坐在教室的空桌上,他的手上布满了又细又碎的割伤,顾云疆从外面找来绷带,一圈一圈,缠得漂亮。
“好了,”顾云疆站起来,“你不要再碰那些挡路的丝线了。”
“你比我清楚,你朋友没救了。”
顾云疆抿抿唇,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对现在的人来讲太过残忍。
但他们必须直面现实。
“他就是?不想让你看见那副样子,才把整栋楼层围起来的。”
闻映潮盯着绷带上打好的结,慢慢收回目光。
他说:“嗯,我知道了。”
“我会试着掌控新的力量的,顾默晚,你也是?。”
顾云疆一愣:“你怎么……?”
闻映潮平静道:“我看见了。你在回来的时候,绷带和酒精是?凭空从手里出现的。”
顾云疆顿了顿,才道:“我以为我藏得挺好。”
闻映潮问:“为什?么要藏?因为执灵者在晨曦之岛,会被当?作异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云疆摆手,慌忙解释,“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太突然了,猝不及防。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的情绪低落下去:“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的这个能力能派上什?么用场,好像只能装东西。”
闻映潮不知如何接话。
但他觉得,他应该安慰或鼓励一下顾云疆。就像顾云疆对他那样。
他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来。
“别这样说,有用的。”
闻映潮转头,望向外面越聚越多的傀儡。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诉诸着他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会动的东西,能装吗?”
第42章 占卜(9)
回忆被扑面来的海风生生掐断。
身边斑驳的空间段落悉数褪去,闻映潮独自一人,踩到了实处。
冰海的风是冷的。
此地正如其?名,地界偏向北方极点,气候极端,四面环海,站在最高的山峰眺望,能远远瞧见海平面上不化的冰川。
繁花之苑的炎炎夏季,冰海凉意透骨,长日当空不落。
他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冰海的那?斯莱厄港口,极圈边沿最大的交通枢纽,不少商贸船只停泊在岸边,兼空中轨道?,在海上方绵亘蜿蜒。
“闻先生,你好。”
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
这个声音闻映潮耳熟,不久前才听过。
一样的音色,一样的调子。
是人偶。
他回过身去,对方大概早接到了命令,在此接待。
他感知不到冷意,衣着十分单薄,在寒潮肆虐的海岸边,只穿一件黑色卫衣,被风鼓起,猎猎作响。
人偶冲着闻映潮微微倾身。
“闻先生,我受命在此等候您的到来,请随我来,我会带你去到正确的地方。”
闻映潮问:“宴楠?”
人偶回答:“是的。”
又是一个人偶宴楠。
他们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复制体?
安娜知道?这件事?吗?
闻映潮默了默。
接着,他特意提了一句:“你们的另一个同伴没有跟过来。”
人偶说:“无伤大雅。”
“即使他留在那?里,可能会遭遇危险,被天网抓捕,在胁迫下说出你们最重要的秘密?”
闻映潮如此试探。
人偶重复道?:“无伤大雅。”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觉得自己这样回复有些不妥,重新组织语言道?:
“他不会的。”
这么笃定?
闻映潮不再问多余的问题。
他们各怀心思。
乍然被送到冰海,闻映潮多少不太习惯,尤其?是这边的温度,与南桥那?边相?差极大。他冷得不行,没两步脚就僵了,直往手心哈气。
人偶察觉到了他的不适:“出门没带衣物,您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到。”
闻映潮缩着脖子疑惑道?:“你们为?什么不把传送门开在自己家门口?”
非来交通站接人。
人偶:……
人偶恍然大悟:“对哦。”
闻映潮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人偶用如此无辜的表情一讲,更觉嘲讽:
“对你个头。”
“还?要多远,给我透个底。”
人偶:“真的不远,大概沿公路走?三个小时就能到了。”
闻映潮:?
几个小时?
他难以置信道?:“你们不会派个车来?”
人偶老实道?:“我还?小,没有驾照。”
真实诚啊。
这破组织是没别人了吗?连个会开车的都没有?
人偶一直观察着闻映潮,对方脸上面无表情,不露端倪,但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心虚补充道?:
“而且,我们并?未购置对应的交通工具。”
闻映潮:……
好崩溃,谁懂。
他停住了步子,左看右看,最后站到路边,不肯再动。
“我要打车。”他蹲下身,把自己蜷作一团,“你替我挡风。”
“真的很冷吗?”
人偶明显为?难:“住址要对外保密……”
闻映潮打断他:“可以在商场停,你去给我买套棉衣。”
人偶这回斟酌片刻,觉得可行。
“可以,”人偶站在闻映潮身前,尽职尽责地替他挡住海风,“你叫吧。”
闻映潮调出终端,点开打车小程序。
人偶提醒他:“对了,打车归打车,你不要搞小动作,我能发现。”
他威胁道?:“我身上绑了炸弹。”
闻映潮在程序底部输入编码。
“0613”。
“那?个空间转移者呢,他的能力?也?不能用了吗,”闻映潮随口一问,“现在真麻烦。”
“不在冰海。”
人偶的分辨力?有限,并?未察觉自己被套了话。
那?能力?者大抵还?留在南桥。
如果?就近还?好说,这样的话,光是“链接”到对方的能力?,就要消耗掉人偶不少的生命。
“哦。”
闻映潮关掉终端,若无其?事?道?:“打好车了。”
人偶没有检测到闻映潮有联系天网——诸如此类的行径,他稍稍宽了心。一艘轨道?船缓缓驶入那?斯莱厄,四下寂寥,只剩呼呼的风声,在吹刮着闻映潮冻红的脸庞。
“好冷清,”闻映潮搓着自己的手指,吐出一圈薄薄的水雾,不由喃喃道?,“冰海向来如此,这么久了,都没变过。”
“您以前来过冰海吗?”人偶和闻映潮搭起话,“虽然人少,但我很喜欢。”
他应该是到过冰海的。
与南桥市的天网分部一样,强烈的既视感在脑中逡巡不去,只是恍惚间,他印象中的轨道?翻了个新,嵌上了漂亮的稳定边。
闻映潮记忆未全,他不再多说。
人偶却忍不住和他多讲了两句:“您见过冰海午夜的太阳吗?”
“我们这儿?的夏天昼长夜短,每年的六月下旬都会有那?么一天,太阳到深夜都不会落下。”
人偶说这话时,眼神亮晶晶的,好似在里头揉进了晴夜里闪烁的繁星般,又期待,又怀念。
想和别人分享的心情,不必闻映潮刻意感知,也?溢于言表。
就像活的一样。
就好像他真的是那?个十四岁,看什么都新鲜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闻映潮停了几秒,才接话道?:
“是极昼吧?”
极圈附近的特有景象,午夜的灿阳,比寻常的黄昏美景更显别致。
“对,”人偶兴致勃勃,“听说在极点边沿,还?有足足半年都不会坠落的太阳。”
“好想在临死前去一次,要是过两个月能请上假就好了。”
闻映潮无情道?:“你在冰海多久了?”
人偶:“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一直在冰海,没离开过。”
“我换一种说法,”闻映潮垂下眼,“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人偶的,超过半年了吗?”
人偶静了一静:“没有,人偶不存在生命这种说法,我们的使用期很短。基本会在潜力?值达到巅峰时作为?工具,被使用掉。”
他不认为?这是需要缄口的秘密。
闻映潮说:“那?难怪。”
“你没见过极夜吧?有午夜的阳光,也?就有正午时的黑暗。”
闻映潮看着他:“七月马上过去。”
“两个月后,极点已经迎来永夜。”
车来了。
司机远远看见两人,停在路边,终端响起默认的电话铃,呼唤他们过去。
“走?吧,”闻映潮抬起手,示意让人偶拉自己一把,“你要是真的想去看不落的白日,就趁现在。”
人偶反应过来,他拉起闻映潮。
得知真相?,他没有难过,反而冲着闻映潮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他说,“是我逾越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冥渊之主?。”
“我还?以为?你是个很可怕的人。”
闻映潮继续试探:“你不在乎吗?”
“愿望而已,不重要。”
“那?么多个和我一样的人偶都没能实现的自由,我又凭什么呢?”
人偶替他拉开车门:“上车吧。”
闻映潮:“好。”
车里开了空调,闻映潮钻进去,迟来的暖意将他包裹,被冻僵的四肢反烫起来。
他报上打车编码:“0613。”
“好的。”
人偶和他一起,并?排坐在后座。
闻映潮的舌尖抵着自己的牙,在外人面前,他们不方便多说。同时,他也?忌惮人偶身上的炸弹。
司机倒很想唠嗑,透过后视镜瞧了他们好几眼。
闻映潮感知到对方的意图,但目前的现状一团乱,他需要趁着这点清净时间,来捋清逻辑。
他干脆歪头,装作闭目养神。让人不好打扰。
因此一路沉默。
剩下的路程还?算顺利,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闻映潮随便找了两件保暖棉衣,从?衣架上摘下羽绒外套,拒绝掉营业员的热情介绍,最后再拿了条毛绒围巾。试穿都不用,付款一条龙。
直接到换衣间草草一套。
毫不拖沓,非常迅速。
人偶在旁边看着,默默道?:“其?实,我们这边不急的,您可以慢慢来。”
闻映潮说:“懒得挑,暖和就行。”
冰海不比南桥,又是工作日的下午,在外面的人不多。乍一对比,实在冷清。
闻映潮把手缩在袖子里,跟着人偶走?了一路,可能因为?他们是打车到商场的,离目的地近了些,倒真没有三小时那?样夸张。
大概过了几个红绿灯,拐了四五个弯。
闻映潮走?路上闲着也?是闲着,在心里头读着秒。
虽然有点儿?误差,但最多一小时出头,差不到哪去。
倒不如说,真正让闻映潮破防的是,人偶口中那?个需要保密,听着就很隐蔽的秘密住址——在小区里。
楼下还?有个带着小孩遛弯的大爷。
打死他都想不到。
这有什么隐藏的必要吗?!
感受到闻映潮谴责的目光,人偶梗着脖子解释:“外面耳杂,到了再讲。”
路上,大爷还?和人偶打了个招呼。
“哎呦,小楠,带新朋友回来啦?谢谢你昨天给我家老太婆送的新鲜水果?哈,她?很喜欢。”
人偶下意识道?:“什……”
闻映潮瞥他,意识轻轻伸出去,敲了人偶一下。
他反应过来:“噢噢!水果?嘛,多大点事?,也?谢谢大妈的帮忙。”
寒了一点客套的暄。
走?远之后,人偶才笑了笑,对着闻映潮道?:“多谢啦。”
“因为?有好几个像我一样的人偶,别人分辨不出区别,平时以防露馅,回去都会共通一下记忆的。但我签契约时出了点毛病,这部分功能没办法运行。”
他指了指自己:“只能自行去记。”
闻映潮蹙眉:“占卜师也?找不出原因吗,她?应该不会失手。”
人偶说:“我刚苏醒的时候,她?给我做过占卜,但我看不懂。”
他回忆道?:“但我记得占卜师当时的语气很不好,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是个不合格的次品吧。”
闻映潮一静。
人偶是随占卜师心意而被掌控的戏中道?具。只要人偶标记还?在,他们就无法被认作生理意义上的“人”。
就算抹去人偶标记,期间对身体造成的损伤也?难以想象。
徐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所以。
作为?“人偶”,他们是没有命数的。
第43章 占卜(10)
闻映潮被人偶带着,来到所谓的“秘密基地”前。
一栋很普通的单元楼,一扇很普通的门。
还有邻居来和人偶打招呼,塞给他一篮鸡蛋。
关系挺好啊。
人偶单手拎着鸡蛋,用终端刷开门。
门后是黑洞洞的走廊,只?有零星碎灯坠在墙边,光芒黯淡,与长生殿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我?来,”人偶说,“里面黑,先生,您注意些。”
老式小?区的房间不算大。
甚至不比长生殿,没两步路就?到了尽头?,趁着走廊微弱的小?灯光,闻映潮在镜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边上的屋门虚掩。
闻映潮用余光瞄了瞄,太黑了,没看出太多东西?来。
“其他房间不用进去,做掩饰的,里面没东西?,”人偶匆匆忙忙把门拉上,“镜子是入口。”
他用自己的权限在镜子边缘扫了一下,似乎装载了特殊的感应装置,泛出幽幽的蓝光。
随后,镜面上跳出一行小?字,要求他进行认证。
人偶轻车熟路地选择认证问题。
“镜中?倒映出真实的自我?。”
闻映潮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和占卜师有关的地方,“镜子”总是无?处不在。
长生殿,租住的家中?,以及冰海的老式小?区。
就?连天元广场也是,夜晚的窗玻璃,在顾云疆断开设备前,厅内灯光璀璨,无?比清晰地倒映着其中?所有。
本身就?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面投射出一张张排列重组的占卜卡牌,被反复洗过之后,抽出其中?三张,展露在二人面前。
闻映潮看过。
这是他第三次面对这几张占卜卡牌。
如挥散不去的暗示,牢牢地加深记忆。
被鲜花簇拥包围的圣人,丝线捆绑倒悬空中?的扭曲人偶,与水中?倒影模样迥异的沉眠者。
人偶分辨了一会儿,报出这三张卡牌的代称:
“欺瞒者,倒悬人偶,别后双生。”
兜兜转转这么久,闻映潮终于通过人偶口中?知晓了这三张牌的名字。
但依旧无?法从牌面上推断其中?的含义?。
闻映潮需要一些证据来作证他的猜想?。
但他没有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换了一个更随意些的问题:
“你?们认证的卡牌都是固定?的?不担心会被窃取?”
人偶说:“随机的。”
他没有透露更多。
镜面漾起圈圈水波,就?如同?在问答迷宫中?那样,被反射出的一切为?其扭曲,漫散出混乱的光线。
人偶往旁边避了避,单手上抬,神情谦卑恭顺:“您先进去吧,我?断在后头?,往镜子里走就?行,镜面是虚影。”
闻映潮扯扯嘴角,没笑。
人偶一路上与他讲了不少,估计天生就?是个活泼性子。但他们之间并?非朋友,而?是诚意存疑的合作者。
对方到现在也还警惕着他。
闻映潮本就?为?此而?来,他并?未犹豫,率先迈入镜中?涟漪。与此同?时,他的腕上终端“滴滴”地发出警告,告知他踏入了无?信号区域。
镜中?世界与走廊一般昏暗。
他暗自吐槽,这帮人都什么品味,有钱开店,却?连装个灯都不肯,倒不嫌眼睛累。
闻映潮回过头?,察看四周情况。
他身后的通道已全然关闭,摸上去与普通的墙壁无?差。
人偶的意识消失在闻映潮的精神网中?。
那个名为?“宴楠”的人偶,并?未跟进来。
他的职责只?是“带到”。
闻映潮猜测,或许还包括守在门外,替镜中?空间的人挡住突发情况。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现在,闻映潮的面前摆着一扇门。除此之外的空间,皆为?虚无?。
“既然到了,还在等?待什么?”
在闻映潮进入这里的那一刻,门后人就?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这声话音刚落,那扇门便?如迫不及待般,“吱呀”地一下打开,向他发出邀请。
泄出一片浅淡的金光,像蜡烛。
闻映潮上前两步,推门而?入。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与长生殿极为?相似的房间布局。连架子上的摆物都与顾云疆意识囚牢中?的复制品一般无?二。
占卜师身穿她的象征性紫色披风,长卷发如瀑披散在肩头?,不如做助理时那样干练。
她没有遮面,那张属于心尼的脸精致又?漂亮。目不转睛地望着闻映潮,嘴角挂着浅淡笑意,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手中?的占卜牌。
房间内不止占卜师一个人。右侧的沙发边上,男人起身,冲着闻映潮伸出手。
“久仰大名,冥渊之主,我?们等?你?很久了。”
闻映潮没接。
男人不怕尴尬,他表情自然地将手收回,微笑道:“您要是有问题可以先问,条件也可以提,只?要我?们能够办到,一定?竭尽所能。”
“不必了,”闻映潮说,“直接说吧,找了我?这么久,你?们的诉求是什么。”
“别带上我?,”占卜师笑得很甜,语气恶毒,“我?和他的账还没有算呢。”
说着,她话音一转:“但是,你?需要我?给你?做一次占卜的话,我?就?原谅你?哦?”
闻映潮拒绝了她:“我?没兴趣变成替你?承担代价的工具。”
占卜师早预料到他会这么答,耸耸肩,转向男人:“说事,你?们的事情办完,就?该轮到我?了。”
“那我?就?简明扼要地讲了,”男人说,“闻先生,我?们希望你?能侵入被封闭的人偶游戏里,改变游戏的结局,救出其中?破碎的意识。”
闻映潮抬眸:“嗯?”
他下意识转向占卜师,正迎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问:“人偶游戏的最大权限者,不就?在你?们面前吗?”
“哎呀,怎么这么说呢,”占卜师掐着调子嘲讽道,“每个人只?能拥有一样执灵能力。这是基因决定?的,我?的能力是‘未来’,可跟所谓的游戏没关系呀。”
男人说:“抱歉,只?有意识网络的权能,才能够将这场游戏完整地,重新编写。”
闻映潮默不作声。
男人以为?他不相信,继续解释:“相关能力者在四年前死去,游戏通道早已关闭。”
“你?是意识的绝对掌控者,如若怀疑,大可窥探我?的思维。”
闻映潮顺着他的话,应了声“嗯”。
“不是说让我?窥探吗,那就?让我?看看,”他轻笑道,“你?的意识怎么是空的?”
男人不是活人,就?算是被侵蚀严重的人偶,也有思维。
他是一个由幕后者操控的仿真工具。
“躲在背后,装神弄鬼。”闻映潮说。
“特殊情况,请您谅解,”男人满脸歉意,“若是您在前日的天元广场就?接受了我?们的邀请,我?们愿意无?条件信任您。”
闻映潮眯着眼:“噢,所以,你?们很敌视顾云疆?”
男人神情微顿。
占卜师更不必说,她脸上在笑,眼底却?幽怨得很。
闻映潮说:“也不怕我?是顾云疆派来探消息的?”
“是呀,”占卜师搅混水,“万一他再和顾云疆打个配合,把你?们一窝端了,怎么办呀?到时候我?肯定?得跑,你?们自求多福喽。”
男人明显不适:“若非你?硬要找顾云疆复仇,闹了这么一出,也不至于……”
占卜师:“哦?”
男人轻咳一声:“无?碍,我?们对此有所准备。”
的确。
风险太大,他们既然肯再找闻映潮一次,不说别的,保密措施就?做的不错。
甚至有点过头?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终。”
占卜师从牌堆里摸出三张牌,翻面,叠在桌角。
“从事情开始到现在,你?们占卜结果,都还是生死难料哦。”
“所有人都一样。”
闻映潮扫了一眼,他刚好认得,三张倒悬人偶。
“他现在可还什么要求都没提,一直是你?单方面的请求,利益才是最稳固的关系,就?像你?们和我?,既然如此,冥渊之主凭什么免费帮你??”
这确实戳到点子上了。
闻映潮随时都能反悔,也没人能拦住他。
占卜师变得兴奋起来,她跃跃欲试,一副就?等?“先下手为?强”的模样。
“不过你?肯求我?的话,我?可以让我?那边的同?伴帮帮忙?可比你?们这种草台班子靠谱多了,毕竟……”
她笑靥如花:“我?好久没遇上敢在我?的预知上动手脚的人了,不介意在这件事上给你?们点优惠。”
明显是要公报私仇了。
终知道向占卜师“请求”意味着什么。
双方的同?意是对方的最大限制,除非不得已的情况,终不打算和占卜师签订这种过火的协议。
他盯着闻映潮:“您觉得呢?”
闻映潮伸出一根手指:“我?有条件。”
利益交换。
这让终松了一口气,那就?是有得谈。
“条件很简单,”闻映潮说,“我?要知道,那张照片的全貌。”
终:“什么照片?”
闻映潮转向占卜师。
“你?房间里的那张相片,相框被涂掉了日期。我?知道你?有电子件。”
占卜师觉得好笑:“你?和终的交易,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要我?来支付代价。”
“是吗,真的和你?没关系吗?”
闻映潮只?问了一句话:“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占卜师脸色不变。
因为?人偶化,她无?法随意操控自己的面部肌肉。喜怒难形于色,大概是她与人针锋相对时唯一的好处了。
“你?会告诉我?的。”闻映潮笃定?道。
“你?想?得倒美。”占卜师反唇相讥。
终不知该如何插嘴。
闻映潮主动结束话题,走到终的身前,不再索要什么,直截了当:“开始吧,人偶游戏的入口在哪里?”
终的目光狐疑地从两人身上扫过,踌躇片刻,才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匣子。
“这是当时的载体,要到镜子面前才能生效。现在已经关闭了,我?们没有权限。”
“也就?是说,你?们不能像五年前那样,通过镜子窥探游戏全貌,不能操纵进程,甚至不能知道游戏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吧?”闻映潮向终确认。
终说:“对,只?有意识网络,能把游戏重新连接到精神层面,继续进程。”
闻映潮说:“好。”
“结束之后,记得把照片给我?。你?不可能一点手段都没有。”
他语气带笑,眼里一点儿笑意也没有:“不然的话,我?有很多方法,来毁掉你?们倾尽全力也要带出来的东西?。”
占卜师猛地收紧了手指,眼神低垂,看不清神色。
指甲掐着肉,她感觉不到疼。
闻映潮带着盒子,走到镜子前面。
“欢迎来到,人偶游戏。”
第44章 占卜(11)
“捉迷藏,捉迷藏,新娘穿着红嫁衣,路边的鸟儿?叽叽叫,守护灵来把它抓——”
水池、滑梯、秋千。
闻映潮站在广场边上。
午后,头顶的烈阳明?媚,落到身上却并不滚烫,只微微暖。
闻映潮身着厚厚的白色冬装,浑身上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耳边也套了?棉罩子。
原本清瘦的身形总算被这?堆衣服撑得圆润了?些。
他?眼睫微颤,快速打量过?一遍周边的环境。
游乐区分外热闹。
自由活动时间,小?孩子们拍着手,围着圈儿?玩游戏。
最中间的女孩子被盖上了?一块红色的布,他?们倒数,从“10”到“0”,“哇”地一下掀开红布,周围的孩子们全都四散奔逃。
“快逃快逃,被抓住的人要当下一个新娘!”
闻映潮静静看着。
他?就像一个理所应当站在这?里的人,在娱乐途中,没有人对?突然出现的闻映潮赶到奇怪。
其?间,有个女孩跑得过?快,不小?心被鞋带绊倒,摔在了?闻映潮面前。
他?扶了?一把。
小?姑娘没哭,她?甚至不觉得疼。
女孩抬起头,对?闻映潮露出一个灿烂而稚气的笑容。
“谢谢老师!”
哦。
原来他?在这?场游戏中的身份是老师。
触碰到的身躯仍旧冰凉,熟悉的感受回流,这?场游戏中除了?他?,只有人偶。
闻映潮却不必再像两个月前那样?悬命钢丝。
“顾云疆,”他?在心底呼唤那个人的名字,“你在听?吗?”
“距离太远,信号不好,能感同身受的话,动一动。”
闻映潮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人扯了?一下。
没有语言,没有声音。若非他?敏感,一般人很难察觉到这?种微妙的动静。
“行,知道你在,”闻映潮自言自语,“我?现在可跑到冰海去了?,你最好明?天之前把我?接回来。”
他?给出理由:“我?快冻死在这?边了?。”
闻映潮微停,感受着意识的动静。
对?面的人无声地说了?点什么,只有闻映潮能听?懂的话语。
闻映潮骂道:“那你还是滚吧,我?自己也能回来。”
他?好像听?见了?顾云疆在笑。
闻映潮深吸一口气,自觉断开了?这?部分的意识感触。
……
有意识在别的位置戳戳他?。
好像在说:“我?错啦。”
闻映潮:“已拉黑。”
某意识:“?”
闻映潮手动“拒收”了?顾云疆的消息,重新看向中央,那作为“新娘”的女孩扑倒了?一个男孩,两个人在地上嘻嘻哈哈打滚,女孩咯咯地笑:
“我?抓到你了?!接下来你来演守护灵!”
闻映潮大致摸明?白了?。
女孩抓人,就是“新娘”;而男孩,则是“守护灵”。
众人又重新围成?一个圈。
“捉迷藏,捉迷藏,新娘穿着红嫁衣,路边的鸟儿?叽叽叫,守护灵来把它抓——”
有个女孩忽然指向闻映潮:“要不然让老师也陪我?们玩吧!”
“老师一个人看着我?们玩,多孤单啊,感觉好可怜。”
闻映潮眼皮一跳。
他?不想参加什么莫名其?妙的小?游戏,通常要命。
不参加更要命。
好在人偶都是有意识的。
闻映潮的能力增长在这?些时候十分明?显。
虽然抽卡功能因?精神力不足被禁用,但微调人偶的意识,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还是轻而易举的。
闻映潮还未及动手,几个小?孩突然出声,主动替他?解了?围。
“你干嘛,老师是大人,才不会和我?们玩这?种游戏呢。”
“而且公平吗!老师平时抓我?们一抓一个准,我?们都抓不到老师。”
“对?呀对?呀,老师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才在旁边看着的,我?们不能瞎添麻烦。”
女孩被同龄人围着“教?育”,明?显不高兴了?,嘟着嘴道:“我?就随口一提嘛,讨厌,不和你们玩了?!”
又有几个同伴帮着女孩说话,叽叽喳喳闹作一团。
闻映潮顺杆下了?:“你们玩吧,我?不感兴趣,在旁边看着就行。”
他?目前对?这?个游戏的背景所知甚少,还需要再观察周围的情况。在此之前不适合与人偶们过?多接触,以免被发现破绽,打乱进程。
小?朋友的欢喜和不爽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女孩转头和几人和好,快快乐乐地拍手,围着新的“守护灵”转圈、唱歌。
广场里的孩童不尽然在此。
他?们排着队爬上象鼻滑梯,在滑梯末端撞车,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还有人在西红柿城堡的顶端,和其?他?人扮演屠龙传说;在大秋千的欢声笑语旁,还有一位独坐木制长椅,安静看书的少女。
看上去如此天真,不含污垢。
闻映潮作出判断。
首先排除学校。
除了?幼儿?园,不会有学校安装这?些专供儿?童游戏的娱乐设施。
而且在场的孩子们年龄参差,看起来五岁到十五岁不等。
繁花之苑与晨曦之岛一样?,实行着严苛的年龄分级制度。
这?些孩子不是一个年级的人。
符合条件的地方?,闻映潮只能想到一个。
繁花之苑的福利机构。
专门?收留那些在法律意义上失去监护人的、还未成?年的孩子。
闻映潮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有了?个猜想,绕着场地转了?一圈,最后在建筑的侧边发现了?他?想找的LOGO。
冰海地方?小?,只有一家福利机构。
闻映潮尽量把自己看到的信息都收拢在记忆中,让另一双与他?连着思维的眼睛也能看到。
顾云疆。
他?在给闻映潮的薄荷糖里加了?低剂量的“甜言蜜语”。
趁闻映潮还发着烧,味觉短暂失灵的时候,被薄荷的甜味完美掩盖。
顾云疆则自己吃下了?一整颗。
原本这?种药物并没有将两个人连通的功效,只是单纯的一方?听?从,一方?操纵。
但闻映潮是意识领域的绝对?掌控者。
现在的他?,已经?足以捕捉到精神网中微小?的触动,感知到对?方?传达出微渺的信号,从而去做出回应。
那些人做足了?准备,再三确认过?闻映潮身上没有监视装置,屏蔽了?信号,消耗人偶的生命,以防能力波动被天网捕捉,甚至抛弃了?同伴。
唯一没有料到,顾云疆用了?禁药。
甜言蜜语的副作用很严重。
先前意识囚牢的困局中,一切皆为思维的暗示,并非真实药物,因?此两人没受到太大伤害。
现实中搞这?么一出,谁也说不好,药力结束之后,顾云疆的精神会遭到怎样?的拉扯。
闻映潮当时就骂了?顾云疆有病。
他?接受的剂量少,加之他?对?精神方?面的副作用有所免疫,到目前都没多少大碍。
可顾云疆不一样?。
他?已经?疯了?很久,到现在也没完全治愈。
所以这?是在做什么,给他?自己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吗?
想到这?里,闻映潮就气不打一处来。
与此同时,他?又品尝出了?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难过?。
他?必须承认……
顾云疆的行径在此时非常管用,即便进了?人偶游戏,也能随时保持着微弱的信号。
“闻老师。”
少女轻声细语,怀里抱着一本还未看完的书,站在闻映潮身后几米的位置上,神情紧张。
闻映潮感知到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这?个人偶,她?没有意识。
“你要去哪里?”她?问?。
闻映潮转过?身。
是那位坐在长椅上的少女。
她?别开两边的卷发,露出一张干净苍白的脸来。
闻映潮感觉熟悉。
这?个年纪,女孩子的骨骼已经?长开。依稀能看出以后的影子,样?貌却与他?所见过?的那人不尽相同。
这?不是占卜师的脸。
真正令他?熟悉的是眼睛。
她?们的眼瞳极为相似,黑洞洞的一片,很深很深。闻映潮与她?互相看着,谁也说不好,是谁的注视更像深渊。
占卜师比少女还多了?些狠毒。
“我?哪里都不去,”闻映潮半蹲下身,“四处走走而已,你怎么了?,有事吗?”
少女盯着他?。
“没有,”她?说,“我?就是想问?一下,自由活动时间还有多久结束?”
闻映潮说:“你身后就是钟楼。”
他?哪里知道自由活动什么时候结束。
少女:……
她?仍旧死死盯着闻映潮不放。
闻映潮不卑不亢地与少女对?峙。
还有两秒。
钟楼的时间走向五点整,电子播报音准时响起,好听?的音乐铃在机构的娱乐小?广场回荡。
显然,铃声宣告着自由时间的结束,孩子们余兴未消,却也知道即将闭场,拖拉一会儿?后,开始稀稀落落地往外走。
“结束了?,”闻映潮说,“跟着大家有序离场吧。”
少女没动,欲言又止。
闻映潮继续深入:“你还有要和老师说的吗?好好讲,是不是受欺负了??”
那双属于占卜师的眼睛微垂。
“抱歉,老师。”
她?抿了?抿唇,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鼓起勇气道:
“我?看见了?。”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我?们的结局。还有……老师,那不是属于你的命运。”
丢下这?句话,她?就没了?后文,转身就跑。
闻映潮没有追,他?既然要扮演好游戏中的角色,就还要继续维持现场秩序。
目送着少女的身影远去。
他?认识的占卜师,是个非常极端的利己主义者,除了?有利可图,几乎从不把她?所知道的未来告诉别人。
就算在人偶游戏中创造一个自己,闻映潮也不认为占卜师会向他?透露情报。
两种可能。
一种,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引诱他?前去相信,选择错误的路。
另一种……
或许说是第二次,他?身处一个由真实所改编的故事里。
这?所机构,是安娜、徐殊和宴楠最初待过?的地方?。
那样?鲜活,如真人一般。
迎来黑色的结局。
第45章 占卜(12)
南桥,雨已停歇。
“怎么突然要买冰海的票,那边可冷了,你?就穿这么点,合适吗?”
拜维替顾云疆拎了个行李箱来。
“有笨蛋跑到冰海去了,我把他抓回来。”顾云疆扯扯衣领,“等审批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来不及,这边就拜托你和朝雾稳住了。”
“顺便通知下阿离和柏青,过来冰海加班,周末请你?们吃火锅。”
拜维疑惑道:“十万火急?不能先?交给冰海地区处理吗?”
“秘密行动,会打草惊蛇。”顾云疆说?。
拜维这下明?白了:“行,我和他们扯皮 ,老大你?放心?。”
他继续保证:“到时候那帮特殊物品——包括徐殊那封遗书的鉴定结果出来后,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顾云疆:“嗯,我放心?。”
“还有,”顾云疆叮嘱,“看?紧安娜,必要时,重新检测她的能力。”
“是。”
两人不再聊没必要的话题,顾云疆转身,走进机场。
甜言蜜语不愧被标为禁药,效果显著。顾云疆现在?一个脑子两个画面,一边是他所?处的现实,一边是闻映潮的所?见所?知所?感。
好在?他常年幻觉缠身,还算应付得过来。
上了飞机,他便闭上眼睛,以求尽快和闻映潮音画同步。
顾云疆不具有精神网权能,他没办法像闻映潮那样,准确清晰地传达出他所?看?到的,只能偶尔发出断断续续的信号,勉强在?意识中交流几句。
距离太远了。
飞机即将起飞。
甜言蜜语的副作用也开始起效。顾云疆感到困乏,精神却坚持着,感知闻映潮那边的状况。
于是痛苦而久远的回忆被药效翻了上来,它知道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人精神崩溃。
杂音,都是杂音。
“我好疼。”
“好疼啊,闻映潮……”
血滴在?地板上,触目惊心?。顾云疆失了所?有力气,满头冷汗,跌靠在?床边,玻璃摔了一地。
手腕上被玻璃片割出细碎的伤口,全?都避开了致命处。
只会疼,不会有事?。
“闻映潮。”
顾云疆把头埋在?膝弯里,喃喃他的名字,仿佛这样,那个人就能出现了似的。
“我好疼,救我。”
“求你?了,回来看?我一眼,救救我……”
他呆呆地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杀死了闻映潮。
彻底击碎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顾默晚之后,唯一能救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亲手,把对方?送上了绝路。
顾云疆睁开眼睛。
他的一双手臂完好无损,就摆在?面前,腕子上伤口曾留下的疤早已痊愈。
可朦朦胧胧间,他眼里的画面频闪,转瞬鲜血淋漓。
不能放松。他想。
现在?他能看?到的场景变成三个了。
“真好分?辨,”顾云疆仰起头,低声碎语,“闻映潮活了。”
“我还有什么可求救的。”
“甜言蜜语,也不过如此。”
怀着这点不足一提的念想,顾云疆按着太阳穴,一反常态地镇静了下来。
冰海。
盛夏的天?总黑得格外迟,处于极北的冰海更甚。晚上八点,天?空还白蒙蒙的。
闻映潮跟着带路的孩童们顺利回了机构内部,顺便蹭了一顿晚饭。
不认识的辅导师途中叫住了他,递给他一本名册。
“闻老师,今天?负责生活的叶老师请假了,所?以晚上由你?来清点人数,不要漏了。”
“到时候点好了,送到综合办公室里就行。”
闻映潮接过名册,上面满满当当地排列着各种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名字。
认识的譬如“宴馨乔”、“宴楠”、“玉权”等。
不认识的就多了。
他在?点名时,特别注意了占卜师的名字。
“芙夏”。
她今年十五岁,性格孤僻,一个人坐在?角落。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抬头,生生地喊了句“到”。
点完名,闻映潮送那些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回去睡觉。
而年纪大一点的,明?天?要上学的,还在?教室里写作业。
包括芙夏。
天?空终于有了垂暮的迹象。
这一天?过得格外安宁,没有汹涌的暗潮,没有刻意的刁难,人偶们似乎并?未认出他不是同类,还有孩子缠着闻映潮讲睡前故事?。
闻映潮说?:“我不会讲故事?。”
小孩坚持:“什么故事?都可以。”
闻映潮:……
他有些为难:“我真的不会。”
小孩:“我想听,老师讲给我嘛。”
闻映潮头疼。
于是他随便从书堆里找了本童话,棒读了一遍。
读到一半,小孩就睡着了。
看?来他故事?讲得很催眠,有水准。
终要他改变游戏的结局,在?经历过半天?的工作后,他大致摸清了意图。
结局很简单,他听陈朝雾讲过。
他们死于机构的一场特大火灾中,被烈焰吞噬,生动鲜活的面庞沦为一节节烧焦的枯骨,被毒烟吞没的身躯,幸存者寥寥无几。
这里的每一段意识都是完整的。
但闻映潮不明?白,仅仅改变游戏中的结局,对终而言,有什么意义。
人死不能复生。
人偶也一样。
他确信那两个人向?他隐瞒了些事?,毋庸置疑。
闻映潮查过寝,确认过每个孩子安静的睡颜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等下还要把名册交到办公室。
没有顾云疆捣乱,他完全?可以通过这个身份,趁机窥探“老师”们的意识,拿到一些更重要的资料。
他拐了个弯。
……
闻映潮站在?原地不动了。
就在?走廊的拐角处,他看?见了一面等人高的镜子。
灯光熄灭,最后的残阳也被迟来的夜幕覆没,如果不仔细去瞧,几乎以为,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
芙夏提着一个破旧的兔子玩偶,披头散发,站在?镜子前面。
两人的位置刚刚好错开,闻映潮能在?镜中看?到自己。
芙夏一步步向?闻映潮走来。
她的脚步很轻,在?满院的人偶里,是唯一的,没有具体意识的载体。
几乎不像游戏内部的存在?。
倘若说?她是占卜师刻意留下的绊子,闻映潮也信。
他定在?原处,稳了稳心?绪,主动开口:“你?找我吗?”
芙夏在?离闻映潮几步远的地方?站住。
“嗯,我找你?,老师。”
芙夏说?完,便不再继续,她歪头观察闻映潮的反应,大抵打算根据对方?的回答,来斟酌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闻映潮:“有事?就直接说?吧。”
芙夏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她要说?出口的话语哽在?咽喉中,不想多提。
但不能这样拖延时间,不能被掌控节奏,无声地对峙。
芙夏握了握自己的手指。
“老师。”
小姑娘仰起头,目光倔强,和占卜师如出一辙的冰凉、警惕,如暗地蛰伏的猎手。
她的表情都写在?脸上,没有假笑加以修饰,反倒栩栩如生得多。
分?明?是人偶,却比外面的那个占卜师像人。
“明?天?的午饭可不可以不要加青椒,我不喜欢。”
她憋了半天?,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今天?晚上吃的时候,我要吐了。”
芙夏以为对方?会和他扯一些要“营养均衡”的话题,然后草草揭过这场因她冲动而起的对话。
不料。
闻映潮微笑道:“那你?去和食堂的叔叔阿姨说?,找我做什么?”
他继续说?:“说?得太晚了,应该早点提。”
“现在?食堂都关了,要不然,我带你?去员工宿舍吧。”
芙夏后退一步。
闻映潮略略表示疑惑:“你?退什么?”
“我,我没有。”
少女梗着脖子,不肯承认。
她的确被闻映潮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有,”闻映潮重复了一遍,“好,没有。那我们现在?就去员工宿舍?”
他抓住了芙夏的手,轻而易举。
质感如塑料般又脆又硬,是人偶。
“这,这么晚了还是不要麻烦了,我明?天?会自己说?的。”
芙夏用力地挣扎,挣不开闻映潮。
“老师,你?放开我。”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闻映潮:……
他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就跟个欺负未成年小孩的坏人似的。
闻映潮松开芙夏。
少女没有立刻跑,而是捂着自己的胳膊,眼尾通红,看?上去快哭了。
闻映潮用的力气不大,在?人偶身上根本留不下痕迹。
芙夏的行为证明?着这一点,她并?不疼,还有话要和闻映潮讲。
“如果你?觉得这里不方?便讲话,”闻映潮半蹲下身,提议道,“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
“还是说?,你?觉得我不行,我不能和你?聊呢?”
他抛出的疑问非常直白。
芙夏闭了闭眼。
“老师,我有话和你?说?。”
她的语调十分?甜,也十分?软。
可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晚点聊,”她说?,“我还有作业没有写完,我……熄灯了再来找你?。”
她需要时间准备,把手里的小兔子塞到闻映潮怀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闻映潮抬头,瞳孔微缩。
之前,兔子被芙夏抱在?身前,镜子里只能倒映出她的背影,因此不露端倪。
现在?,闻映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手中没有兔子。
它是不存在?于这个空间的事?物。人偶看?不见,除了闻映潮这个外来者。
那么,一直抱着它的芙夏呢?
另一边,芙夏跑过拐角,靠在?墙边,她体能不好,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好冒险。
心?脏砰砰砰地跳,慢不下来。
她警惕地查看?四周。
可是没用,她找不出根源,只能蹲在?地上,近乎疯癫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那双从几个月前起,就仿佛一直在?窥探者她的,无处不在?的眼睛……
如影随形。
只有闻映潮注视着她的时候,她才能获得片刻宁静。
于是她特意去看?了闻映潮的未来。
她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她看?不清。
芙夏不习惯向?他人求助,纠结得抓心?挠肺。
闻映潮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芙夏捂着嘴咳了一阵,总算缓过劲来,准备先?回到教室。
她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在?人多的地方?才能感到安心?的一天?。
晚些再找那个奇怪的、凭空出现的老师商讨好了。
芙夏往光亮处走。
下一秒,她就怔在?了原地。反应过来,浑身发抖。
那个不存在?的兔子,就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她。
丢掉多少次也没用,没人看?得见。
她晚上特意鼓足了勇气,带着兔子去试探,试探那个下午才来,却在?他人眼中,好像存在?了很久的老师。
塞给闻映潮也没用。
逃不掉。
她紧咬下唇,竭力不让自己失声尖叫。
与此同时,闻映潮滑落在?地的一张卡牌。
此前它粘在?兔子的背面,走廊这部分?已经熄灯,光线昏暗,没看?清。
闻映潮打开终端,就着光,分?辨着卡牌的内容。
是占卜师的牌,才会有这样特别的纹路。
牌面画着冥渊。
“冥渊正注视着你?。”
第46章 占卜(13)
“你想成为真正的人吗?”
“你不是真正的人。”
闻映潮将点名册送到综合办公室,耽搁了一会儿,人偶们都已下班。室内黯然,只有最里头的桌子上还微微发亮,留着?盏光。
闻映潮胆大包天,不怕人偶去而复返,“啪”地按下灯,整间办公室豁然开朗。
他随手把名册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每个?工位都找过?一遍。
桌上摆着?的,都是些基础的工作记录。
他把有效信息记下,能帮他更好理解这家?福利机构的构造。
抽屉几乎全上了锁。
偶尔拉开,里面要么是空的,要么只塞了些小零食之类的消遣品。
闻映潮走到最角落的桌旁。
人不在,台灯没关,散发出?暖黄色的灯光。
台灯上贴了纸条。
“记得关灯。”
字迹是新的,不像是工位主人的便?利提醒,倒更像专门给闻映潮留的。
工位上贴着?辅导师的名字。
“时终”。
他把姓名册拿过?来,压在桌角那一叠资料上。
闻映潮的意识被顾云疆碰了碰。
对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他等着?顾云疆想办法表达,顺便?把自己的猜测“讲”了出?来。
“十年前冰海福利机构的火灾事件,有多少幸存者?”
“我现?在怀疑,占卜师与她背后的人,都是档案意义上的‘死人’。”
闻映潮:“我见过?宴楠了。”
因为他们早就死去,所以对旁人的生死不屑一顾吗?
闻映潮问:“顾云疆?”
透过?精神网,他能感知到对方正在逐渐靠近冰海。
但甜言蜜语的副作用上来,顾云疆的状态似乎不容乐观,久久没有回应。
就作吧,闻映潮面无?表情地想,作不死你。
顾云疆终于给了点动静。
还很用力,表达不满。
闻映潮把桌面上被他动过?的资料拨回原状,连鼠标的位置都完好地复原回去,恰巧停在鼠标垫上一只漂亮的蝴蝶上。
顾云疆又?在意识里拽他。
闻映潮不自觉笑出?声。
“幼不幼稚啊,还和以前……”
他的话卡了壳。
和以前一样吗?
闻映潮不记得了。
顾云疆倒对此接受良好。
他不依不饶,继续贯彻着?他“幼稚”且偏激的作风,在意识里重重地往他身上撞。
闻映潮刚憋出?的少许感慨,就这么烟消云散。
他头疼,手掌抵着?办公桌。
闻映潮觉得,自己大概明白顾云疆要表达什么了。
“好了好了,我懂了,你不要闹,”他叹气?道,“我不惹你了,你不舒服就歇着?。”
“随着?距离的接近,我们的链接也会慢慢增强,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顾云疆不听。
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隔段时间就扰他一下。
都是些毫无?意义的交流,没有必要。
但顾云疆在意识里闹出?的所有动静,闻映潮都会回应。
顾云疆想找个?寄托。
他需要维持住自己的精神稳定,因此一遍遍地向闻映潮发出?乱七八糟的讯号。
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闻映潮谨慎地清除完自己的全部痕迹,顺手调出?终端,给办公室照了张相。
他蹑手蹑脚地退出?去,顺带关上里面的所有设备。
包括那盏台灯。
闻映潮一转身,就看见芙夏在拐角的镜子前等着?他。
手里抱着?那只她先前塞给闻映潮的兔子。
闻映潮关上门。
芙夏还是那副老样子。因为光线问题,她的神情瞧上去略显阴郁,但眼神没变,依旧幽黑,往里窥探,望不到底。
不是闻映潮的错觉。
闻映潮一见她,就发现?她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哪怕芙夏是一个?无?意识的空壳人偶,并且面上不显,但闻映潮作为意识的能力者,直觉比能掩盖的痕迹可信。
芙夏现?在很急切,也很慌乱。
“怎么提前来了,”闻映潮假装没看出?来,不紧不慢问她,“现?在你们应该还没到回寝时间。”
芙夏问:“老师,我给你的兔子呢?”
闻映潮说:“烧了。”
芙夏不信:“烧了?你随便?烧学?生的东西?机构不允许明火。”
“哦,”闻映潮冲她一笑,“可是兔子不还在你的手上吗?问我做什么?”
一提到这个?,芙夏毛骨悚然。
兔子窥探着?她,在对她笑。
“这是另外一只兔子,”她强作镇定,继续解释,“我原来给你的那只,在哪里?”
“和你说过?,烧了。”闻映潮道。
他没扯谎。
在兔子留下那张有关“冥渊”的占卜牌后,它?立刻无?火自燃起?来,散发出?难闻的布料味。
玩偶脸上的笑在火焰中变成哭脸,最终烧作星星点点的灰烬,消散在空无?一物的走道里。
芙夏急了:“我在很认真地问你。”
“我也很认真地回答你了,”闻映潮说,“是你自己不信。”
芙夏不敢相信:“你真烧了?为什么……”
为什么她烧掉兔子的时候,兔子还能踩着?火焰向她走来?
芙夏话音未落,忽见闻映潮神色一变,旋即向自己冲来!
“趴下!”
芙夏从小在机构长大,哪遇见过?大场面,听见这话,第一反应竟是在想,怎么趴?
摔在地上那种吗?
会摔疼吗?
她怕疼得很。
就在芙夏愣神的这一刹,她的后脖处凉风袭过?,紧接着?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又?冷又?硬。
不像活人的手。
恐惧在瞬间缠满了芙夏的内心,她下意识张大嘴巴,欲发出?尖叫。可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口!
那只手力气?极大,把她死死扼住,往后拖去!
她就站在墙前,身后应该只有镜子才对……
兔子仰头看她,眼中刺着?猩红的光芒。
她惊恐地挣扎着?,几乎不能呼吸。
“过?来,芙夏。”
视野模糊的最后,闻映潮冲着?她摊开手。
她听到了一片空白的杂音,她没办法分辨来源,也不知道这道杂音的意义为何。可出?乎意料,她冷静下来,随后那只手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她。
芙夏狠狠撞在镜子上,甚至听到了破碎的声响。
闻映潮及时赶到,拉起?摔倒在地的芙夏,不顾她破皮的膝盖,往后面用力一推,一脚踩上那只抓住芙夏的手。
芙夏这才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东西是什么。
手和兔子,它?们骤然开始焚烧。
那是芙夏的手,镜子里的她的手,被火焰吞噬的腕上,还戴着?她加了小猫装饰的终端。
装饰是用来遮挡伤疤的,火星噼啪跳着?,没挡好,手腕右侧的疤痕在她眼中蜷曲。
她低头。
看向自己手腕左侧的伤。
毫无?疑问,刚才袭击她的,是镜子里的她自己,一个?来源于镜子的……复制人。
巨大的荒谬感降临在了她身上。
如果刚刚没有闻映潮,那她会怎么样?
被拖进镜子里吗?
芙夏一阵犯恶,想吐。到头也没吐出?来,而是咳得没了力气?,坐在地上,腿脚发软。
“起?来,”闻映潮瞥了芙夏一眼,话说得毫不留情,“别发呆,镜子里的你在恢复。”
芙夏愣愣看去。
镜中的她匍匐在地,捂着?断手的伤口,没有血,头发凌乱地垂在脸前,与她对上视线。
眼神没有感情,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芙夏赶忙站起?身。
镜中人有意识,闻映潮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控制住它?。
人偶们安静了一天,无?人发难。他们正常地生活着?,闻映潮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恶意。
与“人偶游戏”的残忍相悖。
未来的人要阻止一场已知原因的火灾,何其容易。
除非,事实从不是档案记录的那样。
把血淋淋的面纱揭露。
闻映潮本以为芙夏是特?别的存在,是破局的关键。
她是占卜师的过?去,是此处唯一没有意识的个?体。
是这样吗?
闻映潮给镜中的意识下命令时,率先停止挣扎的、失去动作的,是芙夏。
然后才是从镜子里抓人的,“另一个?芙夏”。
闻映潮猛然意识到——
芙夏不同于其他人偶的原因,很简单。
她是第一个?牺牲者。
在闻映潮到来之前,便?已无?药可救。
芙夏的意识,已经?被锁在镜中了。镜子倒映出?她真实的模样,催生出?承载着?她意识的“复制人”。
而彻底成为一具空壳的芙夏,将永远沦为镜中的模仿者。
既视感再度不由?分说袭卷了他,闻映潮脱下外套,盖住地上裂成一块块的镜片。隐隐觉得,这样的能力,自己曾经?见过?。
他甚至能轻易念出?它?被赋予的能力名。
“二重世界”。
与“意识网络”并列,为繁花之苑五个?“S”级能力之一。
闻映潮对芙夏道:“我们走,离镜子远点。”
芙夏被这一遭吓得六神无?主,顾不得太多,慌乱地点点头。
“老师,我们边走边说。”
她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狂跳的心脏,尽量不去看走廊上的镜子。
“我,我最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我。眼睛无?处不在。”
她真的被吓着?了。
说话哆哆嗦嗦的,话却条理清晰,显然在此之前,就组织过?很多遍。
芙夏的语速很快,小步跟着?闻映潮,怕说迟了,就来不及了。
“那只兔子,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我试探别人,没人能看见它?。”
“除了你,老师。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
“我的能力是‘预知’,能看到十分钟后发生的事情。”她说,“我每天都看,每天都很正常,没出?过?事。我怀疑自己多想,可是偏偏我在来找你之前……”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眼泪在眼眶打?转,却一滴都没跌下来。
“我就看不到我的未来了,它?一片漆黑。”
“所以我看了你。”
她说:“在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看过?。”
芙夏一口气?讲了太多,咽了咽口水,又?飞快地继续。
“我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我看到的不是你的未来。”
“而是一个?我没见过?的人……”
闻映潮安静听着?。直到这里,他才略感疑惑,出?声问了:“谁?”
芙夏张了张口。
第47章 占卜(14)
头顶熄灭的灯光忽地闪了一下。
像开灯时接触不良,只有一瞬,便再度黑暗下去。
灯的开关在走廊尽头,靠近镜子的那一边,因为担心方才的事情再度发生,他没带着芙夏过?去。
闻映潮没能等到后文。
芙夏不见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突然间?,无声无息地消匿在了他的身边。
闻映潮伸手去抓,什么都没碰到?,人消失得彻底,比从中逃逸的空气都无足轻重。
他别?过?头。
身边是?一间?无人的教室,这个点,里?头的学生都已经熄灯离去。
而刚刚灯光闪烁的刹那间?,窗前清晰地映出了芙夏的倒影。
影子蓄谋已久。
更让闻映潮感到?恐怖的是?,镜中人的进化。
从一开始暴露破绽,给闻映潮可乘之机,救下芙夏,到?现?在,它能抓住眨眼间?的机会,悄无声息地吞噬掉一个人。
只过?了短短几分钟。
闻映潮很?安静地站在原地。
芙夏说,她看到?自己?的未来?一片漆黑。
闻映潮调出终端,现?在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八。
他点开相册。
在离开综合办公室之前,他拍了一张照片,照片的右上角写着拍摄时间?,是?今天的九点十八。
到?现?在,正好十分钟。
“顾云疆……”
闻映潮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情感,来?面对这样的事。
理智告诉他,这些只是?人偶,是?人偶游戏的一部分,预先被编排好的剧本。
闻映潮也不认为自己?会对占卜师的过?往抱有什么遗憾。
他和芙夏的相处才不到?半天。
可他就是?心里?难受,似乎有什么尘封已久、被他忘却的故事,正埋在意?识底,意?欲破土。
“顾云疆。”
他忍不住又唤了一遍对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好受一些。
“……”
顾云疆那边窸窸窣窣了好久,艰难地在他的意?识里?摩擦着,闻映潮耐心地等?,等?感受停止,他第一次得到?顾云疆清晰的回应。
“闻映潮,等?我。”
闻映潮用气音轻轻道:“等?你。”
今晚注定无眠。
停滞不前没有任何意?义。
闻映潮回忆着在办公室里?看见的布局图,沉吟片刻,抬步往楼下走。
中年级的学生们晚上会在三楼的自习室里?学习。
他装作值班的老师,轻而易举地混进教室,巡视了一圈,没看到?他想找的人。
他记得宴楠和宴馨乔在这间?教室。
这么想着,他上台去,叩了叩桌子。
学生们稀稀拉拉地抬头看他。
“教室里?少了点人,有谁缺席请假了?”闻映潮问。
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这话一出,不少孩子环顾起四?周,伸长脖子,主?动?去找哪个位置缺着。
“老师,”坐在角落的小孩举手,“宴楠身体不舒服,他去医务室了。”
“还有玉权,他陪着宴楠去了。”
“嗯,”闻映潮说,“还有吗?我记一下,等?会儿让他们到?我办公室签个字。”
学生们交头接耳,原本安静的教室小小地嘈杂起来?。
讨论了一会儿后,他们齐齐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
闻映潮记得很?清楚,他在名册上看到?了宴馨乔,也是?这个教室的。
她显然不在。
闻映潮没追问,他铺开意?识网,聆听着人偶们的全部情绪,涓涓细流在其间?流淌、蜿蜒,企图在里?面捉到?点儿蛛丝马迹。
有了。
“行。”
闻映潮临走前,点了个学生:“你跟我出来?一趟。”
那学生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拿书挡着自己?,乍然被点,浑身一吓。
“就是?你,别?东张西望。”闻映潮说,“有点事儿,和你交代一下。”
一般人遇见这种情况,通常不会问“为什么”,老师点了就点了,跟着就是?。
然而少年明显紧张,再三确认,指着自己?:“我,我吗?”
闻映潮一锤定音:“对。”
少年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他向同桌投出求救的眼神。
同桌觉得奇怪:“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让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
少年踌躇:“可是?……”
闻映潮打断少年的话:“别?磨蹭。”
“出来?。”
两个字的命令,让人无从抵抗,少年忽感自己?的意?识被什么抓了一下,随后不由自主?地,向着闻映潮走去。
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教室。
“砰”。
教室门被夜风合上。
等?少年恢复意?识时,冰海寒凉的风从他的颈旁擦过?,如?刀子在割,他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
他发现?这不是?错觉。
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机构的绿化小树林,平常鲜有人至。浅薄的光被树叶遮挡得严严实实,只看得见闻映潮晦暗不明的一双眼,和贴在他脖子旁,锋利的刀刃。
“外头冷,我说不清我什么时候会手抖,”闻映潮含着笑威胁他,“我劝你实话实说,我们速战速决。”
“配合的话,我就开始了。”闻映潮说。
少年根本不敢动?作,生怕闻映潮一个“不小心”,一刀封喉,提心吊胆地咽了咽口水。
闻映潮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目光死死盯着旁边的刀子,结结巴巴道:“新……新比菱……”
意?识不对。
闻映潮将匕首往下压了几分。
“叫什么?”闻映潮重复了一遍。
“心尼,心尼!”少年失声。
闻映潮说:“哦,是?男生啊。”
心尼:?
不然呢?!
“你哭了,”闻映潮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纸巾,塞到?心尼手里?,“给你五秒钟,擦擦眼泪。”
心尼快速接过?,胡乱地抹了两把,鼻头又酸又难受。
“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闻映潮说,“你从哪里?来??”
“谁说没有!”少年很?急,“有,有的!只是?被抹掉了,被抹掉了而已!你去教室问问,他们都认识我!”
“抹掉了?”闻映潮问,“系统库里?也没有你的数据。”
他没看过?系统库,这话是?诓他的。
心尼又哭了:“我说的是?真的,我求你了,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闻映潮疑惑道:“们?”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家人都没有,我只是?想活着,只想活着啊!”
他恐惧得厉害,精神几近崩溃,终于在高大?的生存压力下爆发。
“别?激动?。”
闻映潮控着力道,恰恰好在他脖旁划出一道伤口。不疼,但如?一盆冷水淋头,心尼生生地停住了。
人偶的皮肉里?翻出的是?塑料零件。
可能在他们眼中,与真实的血肉无差。
“声明,我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要说谎。”
“我相信你不会愿意?知道骗我的下场是?什么。”
如?果顾云疆在这里?,他一定会发现?,此时的闻映潮正如?那个漠视一切的冥渊之主?般,目光残忍,手段疯狂。
心尼尖叫:“我说,我说,不要杀我!”
他语无伦次道:“是?镜子,是?镜子!”
“名单上的人,照过?镜子的人,存在都会被慢慢替代!”
“我和别?人说过?,我说过?那些人怪怪的,我说过?……没人信我……我都要以为我疯了……”
“直到?前两天,我陪着一个女生去找老师,打住校审批,照到?了镜子……”
他要疯了:“这破地方镜子无处不在,我躲不开,我真的躲不开!”
“说了,别?激动?,冷静点好好讲,”闻映潮单手搭上心尼的肩膀,“不、要、乱、动?、啊。”
心尼险些忘了呼吸。
“你的能力是?什么,”闻映潮猜测,“这个能力不会很?强,你又是?唯一能察觉替代的人。”
“说明在替代的过?程中,人的外表和行为,与先前相比,不会有太大?变化。”
“你既然和别?人说过?,想要别?人相信你,就不会随便找个人。他肯定拥有能看透内在的能力。”
闻映潮一通分析下来?,心尼冷汗涔涔。
都对了。
“是?‘镜像颠倒’吗?”
闻映潮自然而然地吐出了这个名称,随后他缓声感叹道:“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命名方式。”
“只要是?通过?反射落到?你眼里?的东西,它们的左右都会颠倒,就像一个‘厂’字,你在镜中看到?的它就是?‘厂’,而不会变成‘乁’。”
闻映潮的声音很?凉:“我说得对吗?”
心尼震惊到?无以复加:“你究竟是?谁?”
“这不重要,”闻映潮说,“重要的是?,你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判断,谁在被替代,对吧?因为替代者本身,就是?镜子。”
“而依据就是?,你眼里?的‘左撇子’变多了,对吗?”
闻映潮从心尼的意?识里?得到?了答案。
“那你还挺仔细的,都能发现?人的惯用手变了。”
他真的把心尼一层层剖开了,能力意?义上的。
心尼牙齿打架,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下瞟,看见的是?右手。
“有多少人?”闻映潮问。
“不,不多,”见识过?了闻映潮的可怕,心尼老老实实地回答,“就三个,我们教室的宴楠和玉权,高年级的芙夏。”
“我只认识他们三个,知道他们都是?右撇子。”
“宴馨乔呢?”闻映潮问,“今天也没在教室看见她。”
“宴馨乔?”
心尼一愣。
“宴楠的姐姐?”
心尼说:“她是?正常人,没变。”
闻映潮静静看着心尼。
“我要知道她去了哪里?,”闻映潮说,“没有人对她的离去提出异议,没有人奇怪她为什么不在。”
“她在哪里?,”闻映潮说,“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第48章 占卜(15)
夜到深处时,只有闻映潮那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提着被吓晕的心尼,跟扔尸体似的,把人丢到墙角。
人偶的躯体撞上去,如他所料,毫发无损。
嘎吱嘎吱地响。
闻映潮不?过吓吓他,没想到,在?吐露宴馨乔的下落与被他“杀死”之间?,心尼选择了直接晕。
人偶的构造是粗暴的,泼冷水等行?径没法将他们唤醒。
外面正好?有值班老师路过,探了个头进来。
“呦,这?么晚还加班呢?”
闻映潮挡住角落里不?省人事的心尼,笑笑:“这?不?最近忙吗?”
外面那老师感叹道:“是啊。”
“但也值得,咱不?就盼着这?帮小崽子们好?好?长大吗?我查完这?一趟得下班了,女儿在?家里等我呢。你也是,早点儿回去。”
闻映潮跟他打趣:“我家里又没小孩,急什么呀。”
值班老师:“你不?是有男朋友吗?在?一起不?容易,别让人等太?久。”
闻映潮:……
他和顾云疆的事连游戏NPC都知?道了?
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勾着唇角,装出一副“谢谢关心”的表情,胡诌道:“最近吵架了,需要冷静冷静——你别管。”
“我懂我懂,正常,哪有床头人不?吵架的,”那人一摆手,“我去查寝去了,明天见。”
闻映潮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嗯。”
“明天见。”
他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渐走渐远,在?走廊的尽头消散,把手底下的个人档案又翻过了一页。
这?是宴馨乔的学?生档案。
他从个人办公室的教师终端上拷下来的。
好?在?这?场游戏讲究逻辑缜密,他的假终端也拥有机构的内网权限。
前半部分与安娜的档案大差不?差,出生日期、亲属,以及个人身份码,一模一样。
宴馨乔的能力评级还是“D”,比未来的安娜要低一些,在?这?方面有所波动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宴馨乔的能力名。
白纸黑字,“空间?转移”。
与安娜的“心灵之声”大相径庭,绝不?可能是半途发生了变异,这?俩连能力的发展方向都不?一样。
闻映潮直接在?后台检索关键词“心灵之声”。
果不?其然,页面上蹦出了一个新的档案。
也是熟人。
这?所机构中,心灵之声的能力者只有一个,名为徐殊。
她?和芙夏同级,去年就办了住校,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有意思的是,在?她?升入高?年级前,和宴馨乔住在?同一个寝室。
还是对床。
闻映潮一下一下地叩着桌,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动作。为了缓解顾云疆的症状,他把这?些信息加以梳理过后,顺带掺上了安抚性的意识流,展现?给顾云疆。
他们目前唯一的关联便是甜言蜜语,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的效果不?会太?好?,但聊胜于无。
他听到顾云疆说?:“不?用。”
对方努力地把话?表达清楚:“你在?人偶游戏里,你更危险。”
他能有什么危险?
既然这?么担心他,早干嘛去了?
闻映潮没理顾云疆,他忙着销毁证据,把拷贝下来的的档案删掉,残留的纸质信息扔入粉碎机里,搅成渣渣。
他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余光瞥见窗外有两个人影。
意识是空的,与芙夏一个症状。
“咚咚咚”。
人偶敲了三下门?,声音洪亮:“报告!”
闻映潮一听就知?道,这?是玉权的声音。
他若无其事地关闭粉碎机,抽出纸巾擦擦手,接着略略抬高?声音,冲着门?口?回应道:
“请进。”
宴楠和玉权站在?门?口?。
玉权率先开口?:“老师,我们是来签到的。”
闻映潮还记得这?茬:“过来,自己在?名册上找。这?么晚,寝室都要关门?了。”
玉权补充:“还有假条,拜托老师帮忙审批一下,终端上也申请了。”
闻映潮问:“去做什么?”
他们递过来两张请假单,上面写?着身体不?适,要去医院,还附上了医务室的证明报告。
发烧了。
闻映潮看着玉权:“宴楠身体不?舒服,你也跟着去?”
“他要有人陪着,不?然这?么晚了,路上可能出事。”玉权说?。
想了想,他又补充:“太?晚了,老师们都下班了,也找不?到别的大人来。”
太?拙劣了。
“宴楠不?是还有个姐姐吗?”
闻映潮在?终端上驳回玉权的请假申请。
“还是说?,你觉得你比他孪生的亲人更合适,他被姐姐欺负了?”
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宴楠猛地抬头。
“没有,我姐姐很好?,她?这?两天不?方便而已,”宴楠一字一顿地讲,说?完,又转向玉权,“别担心,我自己去也行?。”
“自己去,出了事谁负责?”
闻映潮收拾东西起来:“不?方便就算了,我送你。玉权,你回去吧,我跟宿舍管理打过招呼了。”
玉权被强行?截胡,憋着口?气,欲言又止。
闻映潮把未签字的假条还给他:“还有什么问题?”
玉权闷闷道:“没有了。”
不?知?为何,平时面对老师毫不?犯怂的他,头一回在?闻映潮面前,感受到了不?知?名的恐惧。
由心而生,这?种感受,如同他被闻映潮紧紧捏在?手心中一般,只要对方用力,他便会停止呼吸。
玉权和宴楠交换眼神,指指角落的位置,被闻映潮用箱子挡住的心尼露出了半条腿。
他做口?型。
“小心”。
逃不?过闻映潮的眼睛,破绽是他故意漏的。
这?场人偶游戏里,所有他熟知?的人物都有自己的秘密,扑朔迷离。
他们恐惧宴馨乔。
却并非在?恐惧这?个人本身,起码宴楠不?应如此。
他说?:“你到外边等我一会,我打个卡就送你去医院。”
宴楠跟玉权顺从地退出办公室。
闻映潮三下五除二地找出绳子,给心尼捆了一层又一层,又翻出其他老师的黑胶布,给人偶的眼睛嘴巴蒙上,最后粗暴地塞进箱子里,压到角落,确认这?人不?会脱逃后,准备回来再?处置他。
反正是人偶,不?用呼吸,也不?用吃喝。
闷着吧。
做完这?一切,他才推门?出去。前后不?到五分钟。
门?外只剩下宴楠,但玉权没走,他在?角落观察着闻映潮的一举一动。
“走吧,”闻映潮说?,“去医院,烧得厉害了和我讲。”
宴楠顿了会儿,才说?:“好?。”
说?是陪着宴楠,除了试探之外,闻映潮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知?道这?个虚假世界的实际可行?动范围能有多大。
像顾云疆所经历的那场大逃杀,涵盖整座城市。
闻映潮带着宴楠往门?口?走,还未接近,就已得到了答案。
远远能够看见,福利机构的外部是一水如浓墨般的漆黑,仿佛只要他踏出一步,就会被吞噬殆尽。
至此,他确信,这?场游戏只允许在?机构之内进行?。
“老师,你要怎么出去呢。”
宴楠忽然停住步子,扭头问他。
“这?外面对你来说?,可是无可踏足的禁区。”
果不?其然,他和芙夏一样。
被镜子吞噬意识的人,能辨认出闻映潮外来者的身份。
想必玉权也是如此。
“既然你可以离开,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出去?”闻映潮反问他。
人无法抵达的地方,人偶必然无法前往。相反,人偶不?能去的地方,人却不?一定有此限制。
这?是人偶游戏的规矩。
所以,如果宴楠可以,闻映潮也一定行?。
宴楠一噎。
他问:“你是意识的执灵者?你读了我?”
宴楠的能力“链接”,除了能利用旁人的能力外,还能够快速获知?对方能力的类别。
闻映潮摊手:“想多了,正被镜中的复制品取代?的人,本我的意识可不?在?自己身上。”
他说?:“只是你和外面的那个宴楠一样单纯,好?猜而已。”
听到闻映潮用“单纯”来形容自己,宴楠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垮了下来。
“你知?道外面是至深的黑夜,你知?道自己不?是真实的人,身处一场游戏当中。”
“一次次循环,一次次重启。”
“一次次被镜子吞噬,被烈焰舔舐。”
闻映潮将手背贴上宴楠的额头,不?温不?凉,没有发烧的迹象。
他脸色一转,微微屈膝,让自己与宴楠平视。
这?种情况下,闻映潮的声音贴心又温和:
“不?是说?去医院吗?你怎么不?走了?”
“不?是打算出去吗?你能出去,我也能。”
“身体不?舒服可不?能拖啊,今早去看才是上策。”
闻映潮越靠越近,他每靠过去一步,宴楠就后退一步。
“让你来试探我?”
“你们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我想想,是芙夏来找我的时候,还是我刚一出现?的时候?”
“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所有人里,你最好?懂?”
宴楠很久没遇到过这?么有压迫感的玩家了。
或者说?,他们很久没遇到过玩家了。
没有人能拯救他们,所有参与过这?场游戏的人,全部和他们一起,被混乱的无尽深渊吞噬。
从芙夏信号消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决定主动出击。
——芙夏还是死去了。
他们围绕着既定的命运转圜,其中历经无数分叉,最终都指向同一结局。
“医务室只是一个幌子,那时的你们,正在?暗处观察着我,”闻映潮步步紧逼,“你们需要确定我是否值得信任。”
宴楠撞上墙壁。
他无助地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了。
闻映潮手上握着匕首,在?指间?灵巧地打着转。
“现?在?,答案是我很危险,对不?对?”
他轻轻叹了口?气:“离开游戏的方法,改变故事的结局……多简单啊。”
“提早到来的死亡,也算改变结局的一种。”
第49章 占卜(16)
南桥。
屋子?里没有?点灯,阴阴沉沉的,小卧室的梳妆镜前?,一支红色的蜡烛烧着,安娜浓妆艳抹,拿着把木梳,上头像是喷了过量的香水,气味厚得不行。
将自己的长发从头梳到尾。
“捉迷藏,捉迷藏,”她边梳边碎语,语调婉转悠扬,像唱歌,“新娘穿着红嫁衣,路边的鸟儿叽叽叫,守护灵来把它抓。”
“捉迷藏,捉迷藏……”
安娜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自问道:“消失的鸟儿去哪了呢?”
搁在桌台上的终端不适时地“嗡嗡”震动,安娜瞥了一眼,上面显示着天网的官方号码。
“守护灵来了。”她说。
安娜接起通讯,再开口时,她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受害者,光鲜亮丽的大?明星。
“您好?”她问。
终端那头的声?音沉默了。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因为转瞬即逝,甚至还没有?一秒钟的时间,对方就礼貌地给了她回?应。
“您好,安娜小姐,”陈朝雾的语气不疾不徐,“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我是天网的官方人员,接下来希望您配合我们?,来做一些?调查。”
安娜面无表情。
可她的声?音又娇又脆,还带了点儿愧疚,任谁来听,都会觉得这是个急于?知道真?相的无辜女孩。
“好的,是有?结果了吗?需要我现在过来吗?”
人设都是外界给她包装的。
她不擅长伪装,她讨厌伪装。
“不必,我马上带人到你?家楼底,我们?简单聊聊吧。”
“我们?得到了徐殊的遗书,里面的内容与你?有?关。”
安娜捏紧了手里的终端。
她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一个又假又难看的笑。
“捉迷藏,捉迷藏……”
她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圆月正当空。”
“圆月正当空,如明镜,小鸟溺于?倒影中。”
冰海。
闻映潮手里那把刀贴在宴楠的脑袋旁。
脸被割破了皮,再近一点,就是他的眼睛。
宴楠不需要呼吸,头发挨在冰凉的铁栏杆上,身后就是无尽的黑暗,他被闻映潮压住咽喉,挣脱不得。
“你?……”
宴楠说话艰难,断断续续:“你?不动手吗……”
闻映潮撒开他,宴楠立刻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场景有?点儿似曾相识。
闻映潮回?忆了一会儿,想起当时在意识囚牢,顾云疆也是这么对他的。
他当初还在想,顾云疆这些?手段都是跟谁学的。
原来是自己。
闻映潮好像听见顾云疆在自己意识里笑。
他无所谓,拎着宴楠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动手?像其他玩家一样?拿你?探路?”闻映潮松手,让宴楠能好好站着,“还没那个必要。”
宴楠嘀咕道:“以前?拿我们?探路的都被喂镜子?了。”
“你?可以喂一个试试。”
闻映潮不想拐弯抹角,浪费时间,简单威胁一下就差不多了,他直截了当地问:“想结束循环,从人偶游戏里解脱吗?”
“想就听我的。”
宴楠猛地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闻映潮。
闻映潮说:“我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通关不是我的目的。”
“我需要知道你?们?迄今为止经历过的一切,”闻映潮垂眼,“能透露吗?”
宴楠摇头。
那就是有?禁制。
和?沈天星一样?。
宴楠犹疑着问:“你?真?的是我们?在等的人吗?可以破局吗?”
“可以的话,我不介意把真?相全都告诉你?。”
闻映潮问:“万一我骗你?们?呢?”
宴楠笑道:“我们?可以重来无数次,你?们?只有?一次生命。”
尽管那“无数次”,包含了他们?最尖锐最痛苦的回?忆。
“好,”闻映潮答应他,“我保证,会让你?们?完好无损的,走到结局。”
“我们?不要走到结局。”宴楠反驳。
“走到结局,就算结束游戏。就算你?是意识的能力者,也没法把我们?带出?去,意识依然会在下一场游戏里继续轮回?。”
他说:“我们?被困在这里,我们?操纵着无物的躯壳。就算结束,我们?也不能安息,意识继续在此处消磨破碎,死后无法归于?蔷薇墓土。”
宴楠的语气愈发悲凉:
“你?说我和?外面的我一样?好懂,看来你?见过他,关系也还可以吧?”
“他们?都还活着,可我们?在这里,他们?的意识,又从何而来?”
这话说得很明白。
闻映潮也懂了。
游戏外的玉权,那个酷似人偶的宴楠,以及占卜师——他们?有?意识,有?生命体?征,有?喜怒哀乐,是活生生的,无可置疑的人。
“这就是真?相。”宴楠说。
随着宴楠的话越说越多,头顶一轮圆月阴冷地投下薄薄月光,如注视。
闻映潮谨慎地替他挡住所有?能映照身形的东西,但宴楠就像当时芙夏那样?,话越讲越快。
“我要触犯禁制了。”宴楠冲着他笑。
“我们?见到过很多人,送走过很多人,不少人知道冰海福利机构最后的结局,是火灾。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细心些?的会发现,火灾的前?一晚,是月蚀之夜。”
月光无法彻底挡住,闻映潮靠过去,发觉宴楠手指冰凉。
人偶本来就没有?温度。
但此刻宴楠的体?温冷到了极点,就像在摸一块冻实了的冰块,根本不能说是正常。
“外面的‘我们?’,是月蚀催生出?的复制品。”
“因为我们?想活,月蚀就满足了这个愿望,创造出?了一些?……情感与记忆与我们?一模一样?的诡物。”
“如此荒谬。”
“我知道,这个能力叫二重世界。”
闻映潮眼见着宴楠的身躯逐渐冷去,而自己竟对此种状况束手无策。
他是不是逼得太过了?
“不用透露那么多。”
闻映潮想找个东西,封住宴楠的嘴,让他别再继续,可是一无所获。
最后只好给出?承诺:“我自己能调查,一定把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宴楠拨开闻映潮的手:“没人能逃脱月蚀。”
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没关系,这次失败了,我们?还有?下次。”
“疼痛只是片刻的事,我经历得多了,剩下的话都太重要,我会被立刻抹掉,就再给你?一个小小的提醒吧。”
宴楠的身体?开始分?解,消散,如那个透支全部力量的人偶一样?,他也在透支自己的全部,反抗禁制。
“可以去管理处看看,那里有?往期的学生资料。”
“还有?我姐姐,和?徐殊。”
他骤然在月光下破碎了。
毫无预兆,裂成?一块块残片,迸溅得四处都是,蹭着闻映潮的脸飞过去,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来不及说。
月蚀可以逃脱,月蚀已经被解决了。
做到这些?的人,名为顾云疆。
玉权站在不远处的楼道上,趴在走廊边,那边的视线正好能将门口发生的所有?尽收眼底。
视线特别冷。
“你?这么单纯,”他死死捏着栏杆,“说了小心,为什么不长记性?,为什么相信玩家,为什么每次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能重来又怎么样??”
“硬生生被月光扯成?碎片,多疼。”
闻映潮半蹲在那里,盯了很久很久,直到腿脚发麻,才探出?手心,一点一点收集宴楠的人偶残片。
这个身躯里没有?意识。
塑料渣子?硌在手心里,有?点儿疼。
“顾云疆,”他不知道还能找谁问,“你?在我意识里看着吧,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云疆没出?声?。
连点动静都没给他。
闻映潮垂下头,眼眸再次不受控制地流转出?金色光芒,有?东西在里面复苏,生长。
自从系统消失之后,他越来越难以自控了。
“闻映潮,你?听我说……”
谁的声?音?
和?顾云疆在一起时,尚能被对方出?格的行为引去注意力,可轮到他自己行动,便无所不用其极。
宴楠就算是人偶,看着也才十四岁。
心尼也一样?。
“闻映潮,理我。”
理谁?
他能面不改色地作出?威胁,言语里处处是对目的之外的漠视。直到宴楠破碎的那刻,才不轻不重地被什么捏了一下。
他想,可能他真?的没救了。
“闻映潮!”
好吵。
他来自冥渊,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遗落之城。
“你?妈的,闻映潮,国王诅咒!”
“再不理我,信不信我喂自己一包甜言蜜语!”
估计是把人逼急了,顾云疆竟然爆了粗,这声?叫骂在脑子?里尤其响亮,隔着一道虚实的膜,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闻映潮一个激灵,堪堪回?神:“什么?”
他琢磨片刻,表示不理解:“你?喊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喂甜言蜜语?”
顾云疆光是在闻映潮脑子?里喊话,就够他费劲的了,现在只想当空吐血。
重点是这个?
他加重了自己的动静,咬牙切齿:“国、王、诅、咒!”
此前?顾云疆感受不到,那颗种子?埋得太深了,而且死去很久,毫无动静。
但从入夜开始,就隐隐有?了生长的趋势。
但顾云疆身心俱疲,一时没能发现。
飞机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冰海。
也就是在宴楠向闻映潮吐露部分?真?相的时候,这颗种子?开始疯长。
游戏里的月光向闻映潮投下一隅,落在他单薄的肩上。
顾云疆猝然睁眼。
闻映潮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被国王诅咒控制着,且无法得知,这颗种子?什么时候影响了他的意识。
若不是他……
顾云疆一阵后怕,回?过神,掌心全都是汗。
闻映潮在顾云疆的提醒下,总算注意到了这点。
他眼里明亮的金色迅速褪去,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手里还捧着人偶碎得不能再碎的残片。
“对不起,我不小心失控了,谢谢提醒。”
闻映潮停了停,又慢慢开口:“所以你?要警告我,让我停下来,为什么是你?自己吃禁药?”
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顾云疆:……
顾云疆两眼一黑。
第50章 占卜(17)
冰海的夏天亮得早。
闻映潮一宿没睡,管理处的权限不对他?开放,于是去找工具撬门,竟还?挺结实,差点触动了旁边的报警系统。
无?法,只能等第二天人都来上班了,再申请下权限。
闻映潮找了个角落,镜子无?处不在,里面映出他的身形。他就着镜子研究了一会儿,很可惜,镜中世界并不对他开放。
不知是没注意?到他?,还?是等待时机,预备吞噬。
亦或者……直接拒绝。
闻映潮也?知道,玉权在跟踪他?。
玉权不像宴楠那样纯粹,心思缜密,他?伪装得很好。但很可惜,他?跟着的人是闻映潮。
能在感知范围内捕捉到所有动静的闻映潮。
就算现在的玉权是一具被抽空了意?识的人偶,他?走路时带起的风,衣摆摩擦时的声?响,不是假的。
而周围的意?识,哪怕本人不自知,也?都会跟着这点?声?响作出微不可察的反应。
足够闻映潮推出玉权的位置了。
但他?不想多管。
和他?接触过的两个人偶都没逃过劫难,还?有一个是他?逼出来的,他?亲手造成的。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蒙蒙地亮。闻映潮从自助贩卖机里买了根美味棒,嘎吱嘎吱地咬。
顾云疆与他?相连的信号也?变得越来越通畅:
“你?不去睡会吗,趴着也?行。”
“不睡,”闻映潮说,“没心情。”
顾云疆:“因为发现自己?在员工宿舍没寝?办公?室有躺椅,打开了就是张小床。我都看见了,你?没看见?”
闻映潮:……
自己?知道就行了,干嘛要?拆穿他?!
“不困,”他?不客气道,“你?下飞机了没,和你?队友汇合了没,赶紧把他?们都抓起来,然后来游戏入口接我。”
顾云疆哭笑不得:“我的哥哥,抓人要?批准的。”
闻映潮:“违规操作,不会?”
顾云疆:?
顾云疆大脑宕机。
神经病啊!
“谁教?你?的?”他?思考着,“拜维?那家伙满嘴跑火车,别?跟他?学坏了。”
“嗯,”闻映潮坐在台阶上,咽下最后一口零食,“你?说得对,所以究竟到哪了?”
顾云疆说:“到冰海了,一会在机场下,我还?会带两个队友来,从总部那城市过来还?近点?,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免了。”
闻映潮一挥手,给?空掉的包装来了个隔空抛物,卡着垃圾桶的边儿掉进去,拍拍衣服起来。
“你?队友,我认识什么?反正都把我当嫌疑人看,你?不也?是吗。”
顾云疆:“但我会心疼你?啊。”
闻映潮笑出声?来。
顾云疆茶里茶气不是一天两天了,嘴上话都是放屁,下回见面,照样背地里捅刀子。
“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还?心疼我,看我信吗?”
闻映潮戳他?心口:“甜言蜜语副作用?还?在吧?别?装轻松了,赶不过来就慢点?,我离了你?又不是不行。”
“我担心你?呀。”
顾云疆还?在跟他?嬉皮笑脸。
同?城就是好,信号都稳定了,聊这么久也?没掉线。
闻映潮:“已读。”
顾云疆委屈巴巴:“你?不信我?”
闻映潮:“一。”
顾云疆:“还?愈发敷衍了!”
他?感受了会儿清晨的风,大早上的,寒风冻人。没多久就裹紧衣服退回办公?室,把门窗锁好。
“话说回来,昨天你?捆上那个人偶,该把他?放出来了吧?”顾云疆说,“别?忘了。”
“急什么,跑不了。”
闻映潮慢慢悠悠地把箱子搬下来,又找了把剪刀,像拆快递那样,在开口处的胶布上一划。
“我还?打算趁着上班之前,再问问话——”
来着。
问个锤子。
闻映潮把人偶塞进去的箱子里,此刻只剩下了一捆麻绳。
不可能有人动过,箱子的布局还?原得一模一样,连胶布也?是,没有重新封装过的痕迹。
闻映潮默了默,脸色未变。他?把绳子拎出来,仔仔细细摸着箱子内部。
“我服了……”他?低声?骂道,“这部分是光滑的。”
箱子的侧面,竟然贴了一块镜子。
特?别?小,在角落里,也?不反光,但折角在光下刚好能映出箱内的全貌。
镜子在无?光的条件下无?法映出人的影子。
昨晚心尼还?未出事。
几分钟前,他?还?能感知到对方的意?识仍在。因此不紧不慢。
也?就是说,在闻映潮开箱的那一瞬间?,镜中的复制品,以他?无?法阻拦的速度动了手。
真失败啊。
更失败的是,闻映潮发现自己?并不为一个人偶的离去感到悲哀。
“别?哭,闻映潮,我在呢。”顾云疆轻拍他?的意?识。
闻映潮:?
他?疑惑道:“谁哭了?”
“我感受到你?的心灵在哭泣。”顾云疆说得一本正经,随后不满道,“我好心想安慰你?,结果你?一点?都不配合,那下次就别?怪我骂你?了。”
闻映潮:“……”
戏真多。
现在心尼的线索也?断了。
运气背到家了。
“他?们以前遇上的玩家也?这样吗,碰谁谁出事?”
闻映潮很认真地思考。
顾云疆:……
怎么想都不可能,不然这帮人偶见到闻映潮,第一件事肯定是把他?干掉。
“分享一下自己?的猜测吧,”顾云疆咳了一声?,“反正现在我俩通话也?顺畅了。”
再也?不用?感知五分钟,掉线两小时了。
“我猜到的,都和你?讲过,”闻映潮拉来顾云疆之前和他?提的躺椅,抱着外套钻进去,“单说一点?,医务室老师肯定是他?们的人,不然发烧单哪来的,体?温计一量,才七八度。”
“嗯,”顾云疆补充,“还?有,心尼不是他?们的人。”
“我知道,”闻映潮说,“他?不过能力特?别?点?,其实根本不清楚游戏轮回的事。”
“他?们对宴馨乔的态度也?是个问题。”
闻映潮躺在椅上,翻了个身,给?终端定闹钟。原本的计划随心尼的消失被打乱,他?决定小憩三十分钟。
“他?们都不敢提及,不愿多讲。其他?人偶就算了,为什么知道自己?会轮回的那些……暂且称作觉醒者吧,为什么他?们还?要?顾虑这么多。”
闻映潮说:“他?们不害怕宴馨乔,宴楠最后还?管她叫姐姐。”
“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不能被说出口的禁制。”
“宴楠就是在提及宴馨乔与徐殊之后破碎的。”
顾云疆没接闻映潮的话,通过相连的意?识,他?知道闻映潮要?休息了。
“终于舍得歇啦?”顾云疆轻轻说,“晚安,前男友。”
什么人啊,还?要?加个后缀。
“你?也?一夜没睡吧,赶着飞机,落地前也?抓紧眯会儿吧,”闻映潮吐出一口气,“晚安,顾云疆。”
虽然天已经薄亮。
顾云疆不可能睡,甜言蜜语带来的精神折磨如影随形。
饶是如此,他?依旧哄着闻映潮,应了声?“好”。
“等我来接你?。”
好奇怪。
闻映潮想,顾云疆今天吃错药了?这么迁就他??
他?不知道的是,在顾云疆出发去冰海前,对方的终端上就收到了一条私人信息。
邮件名:报酬。
邮件内容是一张图片。
那瞬间?,顾云疆的呼吸仿佛停止。
他?看见了心尼家中的相框与照片,看见了它们还?完整时的样子。
2718年6月8日,摄于冰海。
七年前。
镜水市的国王诅咒发生那天。
照片上有三个人。似乎是抓拍的,最左边的那个人身形有些模糊,但顾云疆认得出来,是闻映潮。
他?捏着两杯奶茶,向照片右边摆姿势的两人走去。
背景,是冰海福利机构的废墟。
遥遥看去,能隐约瞥见远处冥渊的虚影。
冥渊在窥伺着他?们。
顾云疆回想起,在那一天之前,闻映潮曾和他?讲过,有事要?去冰海一趟。
他?以为那是糊弄自己?的谎言。
他?以为……
身后的人提醒他?:“哎,别?停着不动啊,排队过安检了。”
顾云疆回过头,想说声?抱歉。
那人一愣:“你?……怎么哭了啊?”
他?哭了吗?
顾云疆忙抹了把脸,说是哭,其实并不贴切,他?从头到尾只落了一滴眼泪。
“没事,眼睛干。抱歉走神了,谢谢提醒。”
他?笑笑,跟上前方空去一大截的队伍。
你?看啊。
就算他?无?法确定照片与日期的内容是真是假,但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有一点?点?闻映潮不是凶手的可能——
都足够让他?崩溃了。
闻映潮躺下后,顾云疆脑子里的另一个场景就黑了,牵连着二人意?识的主力者偃旗息鼓,他?终于有了片刻停歇的机会。
能全身心地浸泡在最后的幻象里。
一刀,又一刀。
流淌满地的血液早就干涸,顾云疆跪在闻映潮冰凉的躯体?上,呼吸很轻,抖着手去摸那些他?亲手刻下的伤痕。
他?俯下身,去听闻映潮的心跳。于是血粘在头发丝上,黏黏的。
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在流泪。
“你?算计我,闻映潮。”
顾云疆的声?音破碎,被冥渊穿堂的风揉着,含混不明。
“你?算计好的,要?我亲手……”
他?笑了,笑得很漂亮,可是脸上的眼泪滚个不停,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在闻映潮灰白的脸上,救不回他?失活的体?温。
“骗子,不是说这都是我的梦魇吗,不是说现实的你?不会死吗,不是说……”
“不是说等结束之后,陪我去蔷薇墓土的吗?”
顾云疆在自己?的肩膀上划下第一刀。
这个位置不伤及筋骨,只会疼,不会出事。
“不要?骗我,你?睁开眼,再看看我。”
他?把头埋进对方的胸口,紧抓着闻映潮的衣袖。
“别?丢下我。”
“顾云疆。”
这声?轻唤把他?拉回现实。
顾云疆睁开眼睛,眼前的闻映潮依旧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但另一个意?识掺了进来,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顾云疆在这样的情景中,深吸了口气。
“怎么了?”他?跟个没事人似的,用?愉悦的语气回应,“你?才休息了多久,这就醒啦?”
“嗯,睡不着。”
他?说:“我想起来一件事,你?转我点?东西。”
顾云疆:“要?什么?”
闻映潮:“你?队友那个,可以入侵终端的病毒小程序,发我。”
“你?通过意?识把相关信息告诉我就行,我自己?研究。”
顾云疆没问他?要?干什么:“好。”
他?多讲了一句:“刚醒就干正事,你?不累吗?”
闻映潮关掉终端定好的闹钟。
上面显示还?有十八分钟响铃。
“你?陪陪我,”闻映潮说,“陪陪我,我就不累了。”
“真难得呀,你?也?有请求我的时候?”
顾云疆懒懒支着头,不再理会那交错的幻境。
“可我明明一直都在陪你?。你?要?这么说,我要?伤心了。”
“那你?伤心吧。”闻映潮忙着把躺椅复原,不重不淡道。
他?知道顾云疆的潜台词。
对方没明想,更没明说,但他?就是知道。
顾云疆想说:
“闻映潮,你?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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