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占卜(8)


    有人曾经做过研究。


    人脑中储存了人百分之百的潜力,但人实际能够发挥的,却只有百分之十左右。


    冰山一角。


    剩余的那些沉睡在身体里,倘若能够利用,巨大的潜能,将会难以想象。


    执灵者的异能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消耗身体的小部?分细胞,作为使用自身能力的燃料。


    适当?使用,不仅不会为身体带来损伤,反而能促进循环。


    而一旦能力的消耗超过百分之十,便会令异能者感到疲惫,陷入一种无法使用的状态中去。


    是?身体在发出警告。


    闻映潮近期最出格的一次,便是?天元广场的那场全?范围意识压制。


    可仅仅推到了百分之十五的能力值,便浑身疼痛,筋疲力竭。


    身体不允许他再继续。


    人偶却没有这个限制。


    它们非人,身躯冰凉,哪怕拥有自己的意识,也没有同真人一样的保护机制。


    它可以把能力提升到百分之百。


    相?应的,在使用能力的那一瞬间,人偶也会彻底自燃,焚毁成灰,破碎成世?间最微不足道的一缕浮沫。


    一具人偶的死去,无人在乎。


    “何必呢?”玉权回头看他,“人偶而已。”


    闻映潮说:“你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类人偶,需要活人作为容器。他们人偶化的时候,会看着自己的意识被复制的记忆侵占,看着自己坠入地狱。”


    闻映潮自以为不算一个好人,很少因为旁人的悲欢离合而心生触动。


    此刻,他心中却诞生了一种无力的荒谬感。


    活着的人被造成人偶,被当?作中转站,可以肆意丢弃,成为焚烧能力的燃料。


    “他们都是?自愿成为活人偶的?”闻映潮问。


    玉权的答案十分冷漠:“不自愿的话,占卜师怎么植入人偶标记?”


    他不把这些人的命当?命。


    “你很在意这些人偶的死活?”玉权说,“他们和你互不相?识,有的还给你带来了麻烦,心软了?”


    “他们在成为人偶的那一瞬,就已经是?一具无意义的空壳了,再栩栩如生,也改变不了这一点。死亡对他们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我清楚,”闻映潮说,“人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见过,那个意识囚牢中的“沈天星”。


    就算拥有记忆、感情,但死去的时候,他是?安静的。


    他永远不会如真正?的沈天星一般,痛哭失声。


    繁花之苑的暗处便是?如此,借助异能的便利,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将生人吞噬。


    他们拥有各种手段。


    “既然如此,别墨迹了,”玉权说,“快点过来,再晚一些,天网就会察觉。”


    “我似乎没答应帮忙。”


    闻映潮的语气静静的,眼?却在一瞬间抬起。


    危险的气氛在三人中间弥漫开来。


    玉权当?机立断,冲着人偶宴楠下达命令:“直接带走!”


    “好。”


    人偶的力气极大,不由分说动手,袭向闻映潮的攻击撕裂空气,掀起风响!


    闻映潮后撤两步,立即铺开自己酝酿已久的意识网。


    可他却在入侵人偶的意识时,撞上了另一道意识,两两相?持。


    人偶正?在被别人操纵!


    凭他的能力,想突破这道防线不是?难事?,可恰恰是?这一瞬间的功夫,人偶不受阻,他扑上来,没有温度的手指碰到了闻映潮。


    闻映潮没有收回自己的能力,他目光镇定,意识的权限一收,便将其夺了过来!


    玉权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就像突然被刀子割断,他支住的精神网顷刻支离破碎。


    “原来如此,”闻映潮回过头,“你是?意识的执灵者,和我一样。”


    玉权清楚自己拦不住闻映潮,所?以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


    他把自己全?部?力量都覆盖到人偶身上,只为了能挡住闻映潮那么一下。


    “人偶的能力,没作用到你身上,”闻映潮笃定道,“这么急切,连自己都来不及带上……”


    他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所?以,我是?你们计划中绝对不可或缺的一环,对吧?”


    “抱歉,事?急从权,”玉权喘了两口?气,抹去嘴角鲜血,冲着闻映潮抱拳,“还请谅解。”


    最后那段话说给了空气。


    闻映潮消失在他眼?前,人偶顷刻间破碎,身体拆解。一块块掉在地上,脆弱不堪,零散四?溅,变作冰凉的粉末。


    空调的冷风吹过。


    玉权敲了几下自己的额角,那里突突地在跳,伴随阵阵钝痛。他沿着墙壁滑落,跌倒在地。


    短短几分钟,在开着强风的空调包间里,他流了一身的汗。


    不过因为被闻映潮的意识撞了一下。


    玉权瘫软下去。


    他单手扯开斗篷边上的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连帽衫,临近胸口?的位置,钉着三张占卜牌。


    那里已经失去心跳,身体的质感冰凉,成为人偶的一部?分。


    三张倒悬人偶。


    占卜师不肯再使用能力,替他们看未来。只在他承诺担负对方部?分人偶化的情况下,替他做了一次抽牌占卜。


    随后转移代?价,对方一出手,就奔向他最重要的心脏。


    象征“生死难料”。


    玉权把占卜牌一张一张摘下来,拉出血丝,连带不少已经塑料化的躯体碎屑。


    他吐出一口?气,对自己说:


    “没关系……”


    “我们愿意奉献上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为了死去的人,为了依然活着的人。”


    “能在蔷薇墓土之中,找到一隅之地,得到安息。”


    包间门从外面被人叩了两下。


    未等他同意,沈墨书便直接探头进来:


    “哈喽哈喽,你的时间到了哦。”


    沈墨书调出电子账单:“你们的包厢购买时长只到今天下午四?点半,现在已经超出半个小时,需要额外收费。”


    他眯着眼?,看着浑身无力,倒在地上的人,调出天网的联系列表。


    “需要提供救护车服务吗,医疗费和账一起结,只比正?常价位高20%,保证安全?。不然,我就只能叫官方来出面解决了。”


    玉权:……


    黑心商人!


    “不需要,”他说,“我续费。”


    他现在四?肢无力,动动手指都酸痛得很,挣扎片刻后只好放弃,对沈墨书道:“自己来扫终端吧,我把支付密码告诉你。”


    “宝贝,要我自己来的话额外加10%的服务费哦。”沈墨书冲他眨眨眼?,语气亲昵又温柔。


    玉权:?


    天杀的黑心商人!


    他有气无力道:“加,你自己扣。”


    沈墨书贴心地带上了门,还把权限重新锁上了。他绕过地上的灰烬,蹲在玉权旁边,点开终端。


    他说:“不错,很久没见到你们这种冤大头了。”


    沈墨书不再和他嬉皮笑脸,甚至没有打开支付界面。


    玉权瞪大双眼?,他看着沈墨书将一管针剂刺入他的静脉,将里头的液体推了进去。


    “别怕,”他说,“我怎么会害我的客人。”


    “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对我本人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沈墨书打开玉权的联系录与私人邮箱,然而他删得干净,里头空空如也。


    “还真果断,”沈墨书自言自语,“我可以找人恢复数据。”


    “你……”玉权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吃力地问,“要做什?么……你要……自毁招牌吗……”


    “那很重要吗?”沈墨书垂下眼?,“我本来就不在乎这堆虚名。”


    “反正?我的时间还长。”


    这是?玉权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现实不会如动漫中播出的“任意门”那样,想去一个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抵达。


    如此长幅度的空间移动,不光是?担负代?价的人偶,就连能力者本身,以及被施加能力的闻映潮,都感受到了剧烈的震动。


    他身边的空间被剪碎,一段一段拼接在一起,他所?见的一切都变得混乱无序,晃得他几欲作呕。


    闻映潮又幻听?了。


    他听?见了顾云疆的声音,反应良久才察觉,那是?自己的记忆作祟。


    “觉醒能力,意味着成为执灵者。”


    “你不再是?晨曦之岛的一员,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排斥、被恐惧,无法避免。”


    是?他们还在晨曦之岛的时候。


    是?高中,是?那场决定他命运的傀儡变故。


    闻映潮坐在教室的空桌上,他的手上布满了又细又碎的割伤,顾云疆从外面找来绷带,一圈一圈,缠得漂亮。


    “好了,”顾云疆站起来,“你不要再碰那些挡路的丝线了。”


    “你比我清楚,你朋友没救了。”


    顾云疆抿抿唇,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对现在的人来讲太过残忍。


    但他们必须直面现实。


    “他就是?不想让你看见那副样子,才把整栋楼层围起来的。”


    闻映潮盯着绷带上打好的结,慢慢收回目光。


    他说:“嗯,我知道了。”


    “我会试着掌控新的力量的,顾默晚,你也是?。”


    顾云疆一愣:“你怎么……?”


    闻映潮平静道:“我看见了。你在回来的时候,绷带和酒精是?凭空从手里出现的。”


    顾云疆顿了顿,才道:“我以为我藏得挺好。”


    闻映潮问:“为什?么要藏?因为执灵者在晨曦之岛,会被当?作异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云疆摆手,慌忙解释,“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太突然了,猝不及防。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的情绪低落下去:“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的这个能力能派上什?么用场,好像只能装东西。”


    闻映潮不知如何接话。


    但他觉得,他应该安慰或鼓励一下顾云疆。就像顾云疆对他那样。


    他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来。


    “别这样说,有用的。”


    闻映潮转头,望向外面越聚越多的傀儡。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诉诸着他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会动的东西,能装吗?”


    第42章 占卜(9)


    回忆被扑面来的海风生生掐断。


    身边斑驳的空间段落悉数褪去,闻映潮独自一人,踩到了实处。


    冰海的风是冷的。


    此地正如其?名,地界偏向北方极点,气候极端,四面环海,站在最高的山峰眺望,能远远瞧见海平面上不化的冰川。


    繁花之苑的炎炎夏季,冰海凉意透骨,长日当空不落。


    他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冰海的那?斯莱厄港口,极圈边沿最大的交通枢纽,不少商贸船只停泊在岸边,兼空中轨道?,在海上方绵亘蜿蜒。


    “闻先生,你好。”


    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


    这个声音闻映潮耳熟,不久前才听过。


    一样的音色,一样的调子。


    是人偶。


    他回过身去,对方大概早接到了命令,在此接待。


    他感知不到冷意,衣着十分单薄,在寒潮肆虐的海岸边,只穿一件黑色卫衣,被风鼓起,猎猎作响。


    人偶冲着闻映潮微微倾身。


    “闻先生,我受命在此等候您的到来,请随我来,我会带你去到正确的地方。”


    闻映潮问:“宴楠?”


    人偶回答:“是的。”


    又是一个人偶宴楠。


    他们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复制体?


    安娜知道?这件事?吗?


    闻映潮默了默。


    接着,他特意提了一句:“你们的另一个同伴没有跟过来。”


    人偶说:“无伤大雅。”


    “即使他留在那?里,可能会遭遇危险,被天网抓捕,在胁迫下说出你们最重要的秘密?”


    闻映潮如此试探。


    人偶重复道?:“无伤大雅。”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觉得自己这样回复有些不妥,重新组织语言道?:


    “他不会的。”


    这么笃定?


    闻映潮不再问多余的问题。


    他们各怀心思。


    乍然被送到冰海,闻映潮多少不太习惯,尤其?是这边的温度,与南桥那?边相?差极大。他冷得不行,没两步脚就僵了,直往手心哈气。


    人偶察觉到了他的不适:“出门没带衣物,您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到。”


    闻映潮缩着脖子疑惑道?:“你们为?什么不把传送门开在自己家门口?”


    非来交通站接人。


    人偶:……


    人偶恍然大悟:“对哦。”


    闻映潮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人偶用如此无辜的表情一讲,更觉嘲讽:


    “对你个头。”


    “还?要多远,给我透个底。”


    人偶:“真的不远,大概沿公路走?三个小时就能到了。”


    闻映潮:?


    几个小时?


    他难以置信道?:“你们不会派个车来?”


    人偶老实道?:“我还?小,没有驾照。”


    真实诚啊。


    这破组织是没别人了吗?连个会开车的都没有?


    人偶一直观察着闻映潮,对方脸上面无表情,不露端倪,但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心虚补充道?:


    “而且,我们并?未购置对应的交通工具。”


    闻映潮:……


    好崩溃,谁懂。


    他停住了步子,左看右看,最后站到路边,不肯再动。


    “我要打车。”他蹲下身,把自己蜷作一团,“你替我挡风。”


    “真的很冷吗?”


    人偶明显为?难:“住址要对外保密……”


    闻映潮打断他:“可以在商场停,你去给我买套棉衣。”


    人偶这回斟酌片刻,觉得可行。


    “可以,”人偶站在闻映潮身前,尽职尽责地替他挡住海风,“你叫吧。”


    闻映潮调出终端,点开打车小程序。


    人偶提醒他:“对了,打车归打车,你不要搞小动作,我能发现。”


    他威胁道?:“我身上绑了炸弹。”


    闻映潮在程序底部输入编码。


    “0613”。


    “那?个空间转移者呢,他的能力?也?不能用了吗,”闻映潮随口一问,“现在真麻烦。”


    “不在冰海。”


    人偶的分辨力?有限,并?未察觉自己被套了话。


    那?能力?者大抵还?留在南桥。


    如果?就近还?好说,这样的话,光是“链接”到对方的能力?,就要消耗掉人偶不少的生命。


    “哦。”


    闻映潮关掉终端,若无其?事?道?:“打好车了。”


    人偶没有检测到闻映潮有联系天网——诸如此类的行径,他稍稍宽了心。一艘轨道?船缓缓驶入那?斯莱厄,四下寂寥,只剩呼呼的风声,在吹刮着闻映潮冻红的脸庞。


    “好冷清,”闻映潮搓着自己的手指,吐出一圈薄薄的水雾,不由喃喃道?,“冰海向来如此,这么久了,都没变过。”


    “您以前来过冰海吗?”人偶和闻映潮搭起话,“虽然人少,但我很喜欢。”


    他应该是到过冰海的。


    与南桥市的天网分部一样,强烈的既视感在脑中逡巡不去,只是恍惚间,他印象中的轨道?翻了个新,嵌上了漂亮的稳定边。


    闻映潮记忆未全,他不再多说。


    人偶却忍不住和他多讲了两句:“您见过冰海午夜的太阳吗?”


    “我们这儿?的夏天昼长夜短,每年的六月下旬都会有那?么一天,太阳到深夜都不会落下。”


    人偶说这话时,眼神亮晶晶的,好似在里头揉进了晴夜里闪烁的繁星般,又期待,又怀念。


    想和别人分享的心情,不必闻映潮刻意感知,也?溢于言表。


    就像活的一样。


    就好像他真的是那?个十四岁,看什么都新鲜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闻映潮停了几秒,才接话道?:


    “是极昼吧?”


    极圈附近的特有景象,午夜的灿阳,比寻常的黄昏美景更显别致。


    “对,”人偶兴致勃勃,“听说在极点边沿,还?有足足半年都不会坠落的太阳。”


    “好想在临死前去一次,要是过两个月能请上假就好了。”


    闻映潮无情道?:“你在冰海多久了?”


    人偶:“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一直在冰海,没离开过。”


    “我换一种说法,”闻映潮垂下眼,“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人偶的,超过半年了吗?”


    人偶静了一静:“没有,人偶不存在生命这种说法,我们的使用期很短。基本会在潜力?值达到巅峰时作为?工具,被使用掉。”


    他不认为?这是需要缄口的秘密。


    闻映潮说:“那?难怪。”


    “你没见过极夜吧?有午夜的阳光,也?就有正午时的黑暗。”


    闻映潮看着他:“七月马上过去。”


    “两个月后,极点已经迎来永夜。”


    车来了。


    司机远远看见两人,停在路边,终端响起默认的电话铃,呼唤他们过去。


    “走?吧,”闻映潮抬起手,示意让人偶拉自己一把,“你要是真的想去看不落的白日,就趁现在。”


    人偶反应过来,他拉起闻映潮。


    得知真相?,他没有难过,反而冲着闻映潮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他说,“是我逾越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冥渊之主?。”


    “我还?以为?你是个很可怕的人。”


    闻映潮继续试探:“你不在乎吗?”


    “愿望而已,不重要。”


    “那?么多个和我一样的人偶都没能实现的自由,我又凭什么呢?”


    人偶替他拉开车门:“上车吧。”


    闻映潮:“好。”


    车里开了空调,闻映潮钻进去,迟来的暖意将他包裹,被冻僵的四肢反烫起来。


    他报上打车编码:“0613。”


    “好的。”


    人偶和他一起,并?排坐在后座。


    闻映潮的舌尖抵着自己的牙,在外人面前,他们不方便多说。同时,他也?忌惮人偶身上的炸弹。


    司机倒很想唠嗑,透过后视镜瞧了他们好几眼。


    闻映潮感知到对方的意图,但目前的现状一团乱,他需要趁着这点清净时间,来捋清逻辑。


    他干脆歪头,装作闭目养神。让人不好打扰。


    因此一路沉默。


    剩下的路程还?算顺利,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闻映潮随便找了两件保暖棉衣,从?衣架上摘下羽绒外套,拒绝掉营业员的热情介绍,最后再拿了条毛绒围巾。试穿都不用,付款一条龙。


    直接到换衣间草草一套。


    毫不拖沓,非常迅速。


    人偶在旁边看着,默默道?:“其?实,我们这边不急的,您可以慢慢来。”


    闻映潮说:“懒得挑,暖和就行。”


    冰海不比南桥,又是工作日的下午,在外面的人不多。乍一对比,实在冷清。


    闻映潮把手缩在袖子里,跟着人偶走?了一路,可能因为?他们是打车到商场的,离目的地近了些,倒真没有三小时那?样夸张。


    大概过了几个红绿灯,拐了四五个弯。


    闻映潮走?路上闲着也?是闲着,在心里头读着秒。


    虽然有点儿?误差,但最多一小时出头,差不到哪去。


    倒不如说,真正让闻映潮破防的是,人偶口中那?个需要保密,听着就很隐蔽的秘密住址——在小区里。


    楼下还?有个带着小孩遛弯的大爷。


    打死他都想不到。


    这有什么隐藏的必要吗?!


    感受到闻映潮谴责的目光,人偶梗着脖子解释:“外面耳杂,到了再讲。”


    路上,大爷还?和人偶打了个招呼。


    “哎呦,小楠,带新朋友回来啦?谢谢你昨天给我家老太婆送的新鲜水果?哈,她?很喜欢。”


    人偶下意识道?:“什……”


    闻映潮瞥他,意识轻轻伸出去,敲了人偶一下。


    他反应过来:“噢噢!水果?嘛,多大点事?,也?谢谢大妈的帮忙。”


    寒了一点客套的暄。


    走?远之后,人偶才笑了笑,对着闻映潮道?:“多谢啦。”


    “因为?有好几个像我一样的人偶,别人分辨不出区别,平时以防露馅,回去都会共通一下记忆的。但我签契约时出了点毛病,这部分功能没办法运行。”


    他指了指自己:“只能自行去记。”


    闻映潮蹙眉:“占卜师也?找不出原因吗,她?应该不会失手。”


    人偶说:“我刚苏醒的时候,她?给我做过占卜,但我看不懂。”


    他回忆道?:“但我记得占卜师当时的语气很不好,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是个不合格的次品吧。”


    闻映潮一静。


    人偶是随占卜师心意而被掌控的戏中道?具。只要人偶标记还?在,他们就无法被认作生理意义上的“人”。


    就算抹去人偶标记,期间对身体造成的损伤也?难以想象。


    徐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所以。


    作为?“人偶”,他们是没有命数的。


    第43章 占卜(10)


    闻映潮被人偶带着,来到所谓的“秘密基地”前。


    一栋很普通的单元楼,一扇很普通的门。


    还有邻居来和人偶打招呼,塞给他一篮鸡蛋。


    关系挺好啊。


    人偶单手拎着鸡蛋,用终端刷开门。


    门后是黑洞洞的走廊,只?有零星碎灯坠在墙边,光芒黯淡,与长生殿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我?来,”人偶说,“里面黑,先生,您注意些。”


    老式小?区的房间不算大。


    甚至不比长生殿,没两步路就?到了尽头?,趁着走廊微弱的小?灯光,闻映潮在镜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边上的屋门虚掩。


    闻映潮用余光瞄了瞄,太黑了,没看出太多东西?来。


    “其他房间不用进去,做掩饰的,里面没东西?,”人偶匆匆忙忙把门拉上,“镜子是入口。”


    他用自己的权限在镜子边缘扫了一下,似乎装载了特殊的感应装置,泛出幽幽的蓝光。


    随后,镜面上跳出一行小?字,要求他进行认证。


    人偶轻车熟路地选择认证问题。


    “镜中?倒映出真实的自我?。”


    闻映潮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和占卜师有关的地方,“镜子”总是无?处不在。


    长生殿,租住的家中?,以及冰海的老式小?区。


    就?连天元广场也是,夜晚的窗玻璃,在顾云疆断开设备前,厅内灯光璀璨,无?比清晰地倒映着其中?所有。


    本身就?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面投射出一张张排列重组的占卜卡牌,被反复洗过之后,抽出其中?三张,展露在二人面前。


    闻映潮看过。


    这是他第三次面对这几张占卜卡牌。


    如挥散不去的暗示,牢牢地加深记忆。


    被鲜花簇拥包围的圣人,丝线捆绑倒悬空中?的扭曲人偶,与水中?倒影模样迥异的沉眠者。


    人偶分辨了一会儿,报出这三张卡牌的代称:


    “欺瞒者,倒悬人偶,别后双生。”


    兜兜转转这么久,闻映潮终于通过人偶口中?知晓了这三张牌的名字。


    但依旧无?法从牌面上推断其中?的含义?。


    闻映潮需要一些证据来作证他的猜想?。


    但他没有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换了一个更随意些的问题:


    “你?们认证的卡牌都是固定?的?不担心会被窃取?”


    人偶说:“随机的。”


    他没有透露更多。


    镜面漾起圈圈水波,就?如同?在问答迷宫中?那样,被反射出的一切为?其扭曲,漫散出混乱的光线。


    人偶往旁边避了避,单手上抬,神情谦卑恭顺:“您先进去吧,我?断在后头?,往镜子里走就?行,镜面是虚影。”


    闻映潮扯扯嘴角,没笑。


    人偶一路上与他讲了不少,估计天生就?是个活泼性子。但他们之间并?非朋友,而?是诚意存疑的合作者。


    对方到现在也还警惕着他。


    闻映潮本就?为?此而?来,他并?未犹豫,率先迈入镜中?涟漪。与此同?时,他的腕上终端“滴滴”地发出警告,告知他踏入了无?信号区域。


    镜中?世界与走廊一般昏暗。


    他暗自吐槽,这帮人都什么品味,有钱开店,却?连装个灯都不肯,倒不嫌眼睛累。


    闻映潮回过头?,察看四周情况。


    他身后的通道已全然关闭,摸上去与普通的墙壁无?差。


    人偶的意识消失在闻映潮的精神网中?。


    那个名为?“宴楠”的人偶,并?未跟进来。


    他的职责只?是“带到”。


    闻映潮猜测,或许还包括守在门外,替镜中?空间的人挡住突发情况。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现在,闻映潮的面前摆着一扇门。除此之外的空间,皆为?虚无?。


    “既然到了,还在等?待什么?”


    在闻映潮进入这里的那一刻,门后人就?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这声话音刚落,那扇门便?如迫不及待般,“吱呀”地一下打开,向他发出邀请。


    泄出一片浅淡的金光,像蜡烛。


    闻映潮上前两步,推门而?入。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与长生殿极为?相似的房间布局。连架子上的摆物都与顾云疆意识囚牢中?的复制品一般无?二。


    占卜师身穿她的象征性紫色披风,长卷发如瀑披散在肩头?,不如做助理时那样干练。


    她没有遮面,那张属于心尼的脸精致又?漂亮。目不转睛地望着闻映潮,嘴角挂着浅淡笑意,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手中?的占卜牌。


    房间内不止占卜师一个人。右侧的沙发边上,男人起身,冲着闻映潮伸出手。


    “久仰大名,冥渊之主,我?们等?你?很久了。”


    闻映潮没接。


    男人不怕尴尬,他表情自然地将手收回,微笑道:“您要是有问题可以先问,条件也可以提,只?要我?们能够办到,一定?竭尽所能。”


    “不必了,”闻映潮说,“直接说吧,找了我?这么久,你?们的诉求是什么。”


    “别带上我?,”占卜师笑得很甜,语气恶毒,“我?和他的账还没有算呢。”


    说着,她话音一转:“但是,你?需要我?给你?做一次占卜的话,我?就?原谅你?哦?”


    闻映潮拒绝了她:“我?没兴趣变成替你?承担代价的工具。”


    占卜师早预料到他会这么答,耸耸肩,转向男人:“说事,你?们的事情办完,就?该轮到我?了。”


    “那我?就?简明扼要地讲了,”男人说,“闻先生,我?们希望你?能侵入被封闭的人偶游戏里,改变游戏的结局,救出其中?破碎的意识。”


    闻映潮抬眸:“嗯?”


    他下意识转向占卜师,正迎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问:“人偶游戏的最大权限者,不就?在你?们面前吗?”


    “哎呀,怎么这么说呢,”占卜师掐着调子嘲讽道,“每个人只?能拥有一样执灵能力。这是基因决定?的,我?的能力是‘未来’,可跟所谓的游戏没关系呀。”


    男人说:“抱歉,只?有意识网络的权能,才能够将这场游戏完整地,重新编写。”


    闻映潮默不作声。


    男人以为?他不相信,继续解释:“相关能力者在四年前死去,游戏通道早已关闭。”


    “你?是意识的绝对掌控者,如若怀疑,大可窥探我?的思维。”


    闻映潮顺着他的话,应了声“嗯”。


    “不是说让我?窥探吗,那就?让我?看看,”他轻笑道,“你?的意识怎么是空的?”


    男人不是活人,就?算是被侵蚀严重的人偶,也有思维。


    他是一个由幕后者操控的仿真工具。


    “躲在背后,装神弄鬼。”闻映潮说。


    “特殊情况,请您谅解,”男人满脸歉意,“若是您在前日的天元广场就?接受了我?们的邀请,我?们愿意无?条件信任您。”


    闻映潮眯着眼:“噢,所以,你?们很敌视顾云疆?”


    男人神情微顿。


    占卜师更不必说,她脸上在笑,眼底却?幽怨得很。


    闻映潮说:“也不怕我?是顾云疆派来探消息的?”


    “是呀,”占卜师搅混水,“万一他再和顾云疆打个配合,把你?们一窝端了,怎么办呀?到时候我?肯定?得跑,你?们自求多福喽。”


    男人明显不适:“若非你?硬要找顾云疆复仇,闹了这么一出,也不至于……”


    占卜师:“哦?”


    男人轻咳一声:“无?碍,我?们对此有所准备。”


    的确。


    风险太大,他们既然肯再找闻映潮一次,不说别的,保密措施就?做的不错。


    甚至有点过头?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终。”


    占卜师从牌堆里摸出三张牌,翻面,叠在桌角。


    “从事情开始到现在,你?们占卜结果,都还是生死难料哦。”


    “所有人都一样。”


    闻映潮扫了一眼,他刚好认得,三张倒悬人偶。


    “他现在可还什么要求都没提,一直是你?单方面的请求,利益才是最稳固的关系,就?像你?们和我?,既然如此,冥渊之主凭什么免费帮你??”


    这确实戳到点子上了。


    闻映潮随时都能反悔,也没人能拦住他。


    占卜师变得兴奋起来,她跃跃欲试,一副就?等?“先下手为?强”的模样。


    “不过你?肯求我?的话,我?可以让我?那边的同?伴帮帮忙?可比你?们这种草台班子靠谱多了,毕竟……”


    她笑靥如花:“我?好久没遇上敢在我?的预知上动手脚的人了,不介意在这件事上给你?们点优惠。”


    明显是要公报私仇了。


    终知道向占卜师“请求”意味着什么。


    双方的同?意是对方的最大限制,除非不得已的情况,终不打算和占卜师签订这种过火的协议。


    他盯着闻映潮:“您觉得呢?”


    闻映潮伸出一根手指:“我?有条件。”


    利益交换。


    这让终松了一口气,那就?是有得谈。


    “条件很简单,”闻映潮说,“我?要知道,那张照片的全貌。”


    终:“什么照片?”


    闻映潮转向占卜师。


    “你?房间里的那张相片,相框被涂掉了日期。我?知道你?有电子件。”


    占卜师觉得好笑:“你?和终的交易,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要我?来支付代价。”


    “是吗,真的和你?没关系吗?”


    闻映潮只?问了一句话:“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占卜师脸色不变。


    因为?人偶化,她无?法随意操控自己的面部肌肉。喜怒难形于色,大概是她与人针锋相对时唯一的好处了。


    “你?会告诉我?的。”闻映潮笃定?道。


    “你?想?得倒美。”占卜师反唇相讥。


    终不知该如何插嘴。


    闻映潮主动结束话题,走到终的身前,不再索要什么,直截了当:“开始吧,人偶游戏的入口在哪里?”


    终的目光狐疑地从两人身上扫过,踌躇片刻,才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匣子。


    “这是当时的载体,要到镜子面前才能生效。现在已经关闭了,我?们没有权限。”


    “也就?是说,你?们不能像五年前那样,通过镜子窥探游戏全貌,不能操纵进程,甚至不能知道游戏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吧?”闻映潮向终确认。


    终说:“对,只?有意识网络,能把游戏重新连接到精神层面,继续进程。”


    闻映潮说:“好。”


    “结束之后,记得把照片给我?。你?不可能一点手段都没有。”


    他语气带笑,眼里一点儿笑意也没有:“不然的话,我?有很多方法,来毁掉你?们倾尽全力也要带出来的东西?。”


    占卜师猛地收紧了手指,眼神低垂,看不清神色。


    指甲掐着肉,她感觉不到疼。


    闻映潮带着盒子,走到镜子前面。


    “欢迎来到,人偶游戏。”


    第44章 占卜(11)


    “捉迷藏,捉迷藏,新娘穿着红嫁衣,路边的鸟儿?叽叽叫,守护灵来把它抓——”


    水池、滑梯、秋千。


    闻映潮站在广场边上。


    午后,头顶的烈阳明?媚,落到身上却并不滚烫,只微微暖。


    闻映潮身着厚厚的白色冬装,浑身上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耳边也套了?棉罩子。


    原本清瘦的身形总算被这?堆衣服撑得圆润了?些。


    他?眼睫微颤,快速打量过?一遍周边的环境。


    游乐区分外热闹。


    自由活动时间,小?孩子们拍着手,围着圈儿?玩游戏。


    最中间的女孩子被盖上了?一块红色的布,他?们倒数,从“10”到“0”,“哇”地一下掀开红布,周围的孩子们全都四散奔逃。


    “快逃快逃,被抓住的人要当下一个新娘!”


    闻映潮静静看着。


    他?就像一个理所应当站在这?里的人,在娱乐途中,没有人对?突然出现的闻映潮赶到奇怪。


    其?间,有个女孩跑得过?快,不小?心被鞋带绊倒,摔在了?闻映潮面前。


    他?扶了?一把。


    小?姑娘没哭,她?甚至不觉得疼。


    女孩抬起头,对?闻映潮露出一个灿烂而稚气的笑容。


    “谢谢老师!”


    哦。


    原来他?在这?场游戏中的身份是老师。


    触碰到的身躯仍旧冰凉,熟悉的感受回流,这?场游戏中除了?他?,只有人偶。


    闻映潮却不必再像两个月前那样?悬命钢丝。


    “顾云疆,”他?在心底呼唤那个人的名字,“你在听?吗?”


    “距离太远,信号不好,能感同身受的话,动一动。”


    闻映潮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人扯了?一下。


    没有语言,没有声音。若非他?敏感,一般人很难察觉到这?种微妙的动静。


    “行,知道你在,”闻映潮自言自语,“我?现在可跑到冰海去了?,你最好明?天之前把我?接回来。”


    他?给出理由:“我?快冻死在这?边了?。”


    闻映潮微停,感受着意识的动静。


    对?面的人无声地说了?点什么,只有闻映潮能听?懂的话语。


    闻映潮骂道:“那你还是滚吧,我?自己也能回来。”


    他?好像听?见了?顾云疆在笑。


    闻映潮深吸一口气,自觉断开了?这?部分的意识感触。


    ……


    有意识在别的位置戳戳他?。


    好像在说:“我?错啦。”


    闻映潮:“已拉黑。”


    某意识:“?”


    闻映潮手动“拒收”了?顾云疆的消息,重新看向中央,那作为“新娘”的女孩扑倒了?一个男孩,两个人在地上嘻嘻哈哈打滚,女孩咯咯地笑:


    “我?抓到你了?!接下来你来演守护灵!”


    闻映潮大致摸明?白了?。


    女孩抓人,就是“新娘”;而男孩,则是“守护灵”。


    众人又重新围成?一个圈。


    “捉迷藏,捉迷藏,新娘穿着红嫁衣,路边的鸟儿?叽叽叫,守护灵来把它抓——”


    有个女孩忽然指向闻映潮:“要不然让老师也陪我?们玩吧!”


    “老师一个人看着我?们玩,多孤单啊,感觉好可怜。”


    闻映潮眼皮一跳。


    他?不想参加什么莫名其?妙的小?游戏,通常要命。


    不参加更要命。


    好在人偶都是有意识的。


    闻映潮的能力增长在这?些时候十分明?显。


    虽然抽卡功能因?精神力不足被禁用,但微调人偶的意识,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还是轻而易举的。


    闻映潮还未及动手,几个小?孩突然出声,主动替他?解了?围。


    “你干嘛,老师是大人,才不会和我?们玩这?种游戏呢。”


    “而且公平吗!老师平时抓我?们一抓一个准,我?们都抓不到老师。”


    “对?呀对?呀,老师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才在旁边看着的,我?们不能瞎添麻烦。”


    女孩被同龄人围着“教?育”,明?显不高兴了?,嘟着嘴道:“我?就随口一提嘛,讨厌,不和你们玩了?!”


    又有几个同伴帮着女孩说话,叽叽喳喳闹作一团。


    闻映潮顺杆下了?:“你们玩吧,我?不感兴趣,在旁边看着就行。”


    他?目前对?这?个游戏的背景所知甚少,还需要再观察周围的情况。在此之前不适合与人偶们过?多接触,以免被发现破绽,打乱进程。


    小?朋友的欢喜和不爽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女孩转头和几人和好,快快乐乐地拍手,围着新的“守护灵”转圈、唱歌。


    广场里的孩童不尽然在此。


    他?们排着队爬上象鼻滑梯,在滑梯末端撞车,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还有人在西红柿城堡的顶端,和其?他?人扮演屠龙传说;在大秋千的欢声笑语旁,还有一位独坐木制长椅,安静看书的少女。


    看上去如此天真,不含污垢。


    闻映潮作出判断。


    首先排除学校。


    除了?幼儿?园,不会有学校安装这?些专供儿?童游戏的娱乐设施。


    而且在场的孩子们年龄参差,看起来五岁到十五岁不等。


    繁花之苑与晨曦之岛一样?,实行着严苛的年龄分级制度。


    这?些孩子不是一个年级的人。


    符合条件的地方?,闻映潮只能想到一个。


    繁花之苑的福利机构。


    专门?收留那些在法律意义上失去监护人的、还未成?年的孩子。


    闻映潮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有了?个猜想,绕着场地转了?一圈,最后在建筑的侧边发现了?他?想找的LOGO。


    冰海地方?小?,只有一家福利机构。


    闻映潮尽量把自己看到的信息都收拢在记忆中,让另一双与他?连着思维的眼睛也能看到。


    顾云疆。


    他?在给闻映潮的薄荷糖里加了?低剂量的“甜言蜜语”。


    趁闻映潮还发着烧,味觉短暂失灵的时候,被薄荷的甜味完美掩盖。


    顾云疆则自己吃下了?一整颗。


    原本这?种药物并没有将两个人连通的功效,只是单纯的一方?听?从,一方?操纵。


    但闻映潮是意识领域的绝对?掌控者。


    现在的他?,已经?足以捕捉到精神网中微小?的触动,感知到对?方?传达出微渺的信号,从而去做出回应。


    那些人做足了?准备,再三确认过?闻映潮身上没有监视装置,屏蔽了?信号,消耗人偶的生命,以防能力波动被天网捕捉,甚至抛弃了?同伴。


    唯一没有料到,顾云疆用了?禁药。


    甜言蜜语的副作用很严重。


    先前意识囚牢的困局中,一切皆为思维的暗示,并非真实药物,因?此两人没受到太大伤害。


    现实中搞这?么一出,谁也说不好,药力结束之后,顾云疆的精神会遭到怎样?的拉扯。


    闻映潮当时就骂了?顾云疆有病。


    他?接受的剂量少,加之他?对?精神方?面的副作用有所免疫,到目前都没多少大碍。


    可顾云疆不一样?。


    他?已经?疯了?很久,到现在也没完全治愈。


    所以这?是在做什么,给他?自己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吗?


    想到这?里,闻映潮就气不打一处来。


    与此同时,他?又品尝出了?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难过?。


    他?必须承认……


    顾云疆的行径在此时非常管用,即便进了?人偶游戏,也能随时保持着微弱的信号。


    “闻老师。”


    少女轻声细语,怀里抱着一本还未看完的书,站在闻映潮身后几米的位置上,神情紧张。


    闻映潮感知到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这?个人偶,她?没有意识。


    “你要去哪里?”她?问?。


    闻映潮转过?身。


    是那位坐在长椅上的少女。


    她?别开两边的卷发,露出一张干净苍白的脸来。


    闻映潮感觉熟悉。


    这?个年纪,女孩子的骨骼已经?长开。依稀能看出以后的影子,样?貌却与他?所见过?的那人不尽相同。


    这?不是占卜师的脸。


    真正令他?熟悉的是眼睛。


    她?们的眼瞳极为相似,黑洞洞的一片,很深很深。闻映潮与她?互相看着,谁也说不好,是谁的注视更像深渊。


    占卜师比少女还多了?些狠毒。


    “我?哪里都不去,”闻映潮半蹲下身,“四处走走而已,你怎么了?,有事吗?”


    少女盯着他?。


    “没有,”她?说,“我?就是想问?一下,自由活动时间还有多久结束?”


    闻映潮说:“你身后就是钟楼。”


    他?哪里知道自由活动什么时候结束。


    少女:……


    她?仍旧死死盯着闻映潮不放。


    闻映潮不卑不亢地与少女对?峙。


    还有两秒。


    钟楼的时间走向五点整,电子播报音准时响起,好听?的音乐铃在机构的娱乐小?广场回荡。


    显然,铃声宣告着自由时间的结束,孩子们余兴未消,却也知道即将闭场,拖拉一会儿?后,开始稀稀落落地往外走。


    “结束了?,”闻映潮说,“跟着大家有序离场吧。”


    少女没动,欲言又止。


    闻映潮继续深入:“你还有要和老师说的吗?好好讲,是不是受欺负了??”


    那双属于占卜师的眼睛微垂。


    “抱歉,老师。”


    她?抿了?抿唇,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鼓起勇气道:


    “我?看见了?。”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我?们的结局。还有……老师,那不是属于你的命运。”


    丢下这?句话,她?就没了?后文,转身就跑。


    闻映潮没有追,他?既然要扮演好游戏中的角色,就还要继续维持现场秩序。


    目送着少女的身影远去。


    他?认识的占卜师,是个非常极端的利己主义者,除了?有利可图,几乎从不把她?所知道的未来告诉别人。


    就算在人偶游戏中创造一个自己,闻映潮也不认为占卜师会向他?透露情报。


    两种可能。


    一种,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引诱他?前去相信,选择错误的路。


    另一种……


    或许说是第二次,他?身处一个由真实所改编的故事里。


    这?所机构,是安娜、徐殊和宴楠最初待过?的地方?。


    那样?鲜活,如真人一般。


    迎来黑色的结局。


    第45章 占卜(12)


    南桥,雨已停歇。


    “怎么突然要买冰海的票,那边可冷了,你?就穿这么点,合适吗?”


    拜维替顾云疆拎了个行李箱来。


    “有笨蛋跑到冰海去了,我把他抓回来。”顾云疆扯扯衣领,“等审批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来不及,这边就拜托你和朝雾稳住了。”


    “顺便通知下阿离和柏青,过来冰海加班,周末请你?们吃火锅。”


    拜维疑惑道:“十万火急?不能先?交给冰海地区处理吗?”


    “秘密行动,会打草惊蛇。”顾云疆说?。


    拜维这下明?白了:“行,我和他们扯皮 ,老大你?放心?。”


    他继续保证:“到时候那帮特殊物品——包括徐殊那封遗书的鉴定结果出来后,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顾云疆:“嗯,我放心?。”


    “还有,”顾云疆叮嘱,“看?紧安娜,必要时,重新检测她的能力。”


    “是。”


    两人不再聊没必要的话题,顾云疆转身,走进机场。


    甜言蜜语不愧被标为禁药,效果显著。顾云疆现在?一个脑子两个画面,一边是他所?处的现实,一边是闻映潮的所?见所?知所?感。


    好在?他常年幻觉缠身,还算应付得过来。


    上了飞机,他便闭上眼睛,以求尽快和闻映潮音画同步。


    顾云疆不具有精神网权能,他没办法像闻映潮那样,准确清晰地传达出他所?看?到的,只能偶尔发出断断续续的信号,勉强在?意识中交流几句。


    距离太远了。


    飞机即将起飞。


    甜言蜜语的副作用也开始起效。顾云疆感到困乏,精神却坚持着,感知闻映潮那边的状况。


    于是痛苦而久远的回忆被药效翻了上来,它知道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人精神崩溃。


    杂音,都是杂音。


    “我好疼。”


    “好疼啊,闻映潮……”


    血滴在?地板上,触目惊心?。顾云疆失了所?有力气,满头冷汗,跌靠在?床边,玻璃摔了一地。


    手腕上被玻璃片割出细碎的伤口,全?都避开了致命处。


    只会疼,不会有事?。


    “闻映潮。”


    顾云疆把头埋在?膝弯里,喃喃他的名字,仿佛这样,那个人就能出现了似的。


    “我好疼,救我。”


    “求你?了,回来看?我一眼,救救我……”


    他呆呆地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杀死了闻映潮。


    彻底击碎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顾默晚之后,唯一能救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亲手,把对方?送上了绝路。


    顾云疆睁开眼睛。


    他的一双手臂完好无损,就摆在?面前,腕子上伤口曾留下的疤早已痊愈。


    可朦朦胧胧间,他眼里的画面频闪,转瞬鲜血淋漓。


    不能放松。他想。


    现在?他能看?到的场景变成三个了。


    “真好分?辨,”顾云疆仰起头,低声碎语,“闻映潮活了。”


    “我还有什么可求救的。”


    “甜言蜜语,也不过如此。”


    怀着这点不足一提的念想,顾云疆按着太阳穴,一反常态地镇静了下来。


    冰海。


    盛夏的天?总黑得格外迟,处于极北的冰海更甚。晚上八点,天?空还白蒙蒙的。


    闻映潮跟着带路的孩童们顺利回了机构内部,顺便蹭了一顿晚饭。


    不认识的辅导师途中叫住了他,递给他一本名册。


    “闻老师,今天?负责生活的叶老师请假了,所?以晚上由你?来清点人数,不要漏了。”


    “到时候点好了,送到综合办公室里就行。”


    闻映潮接过名册,上面满满当当地排列着各种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名字。


    认识的譬如“宴馨乔”、“宴楠”、“玉权”等。


    不认识的就多了。


    他在?点名时,特别注意了占卜师的名字。


    “芙夏”。


    她今年十五岁,性格孤僻,一个人坐在?角落。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抬头,生生地喊了句“到”。


    点完名,闻映潮送那些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回去睡觉。


    而年纪大一点的,明?天?要上学的,还在?教室里写作业。


    包括芙夏。


    天?空终于有了垂暮的迹象。


    这一天?过得格外安宁,没有汹涌的暗潮,没有刻意的刁难,人偶们似乎并?未认出他不是同类,还有孩子缠着闻映潮讲睡前故事?。


    闻映潮说?:“我不会讲故事?。”


    小孩坚持:“什么故事?都可以。”


    闻映潮:……


    他有些为难:“我真的不会。”


    小孩:“我想听,老师讲给我嘛。”


    闻映潮头疼。


    于是他随便从书堆里找了本童话,棒读了一遍。


    读到一半,小孩就睡着了。


    看?来他故事?讲得很催眠,有水准。


    终要他改变游戏的结局,在?经历过半天?的工作后,他大致摸清了意图。


    结局很简单,他听陈朝雾讲过。


    他们死于机构的一场特大火灾中,被烈焰吞噬,生动鲜活的面庞沦为一节节烧焦的枯骨,被毒烟吞没的身躯,幸存者寥寥无几。


    这里的每一段意识都是完整的。


    但闻映潮不明?白,仅仅改变游戏中的结局,对终而言,有什么意义。


    人死不能复生。


    人偶也一样。


    他确信那两个人向?他隐瞒了些事?,毋庸置疑。


    闻映潮查过寝,确认过每个孩子安静的睡颜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等下还要把名册交到办公室。


    没有顾云疆捣乱,他完全?可以通过这个身份,趁机窥探“老师”们的意识,拿到一些更重要的资料。


    他拐了个弯。


    ……


    闻映潮站在?原地不动了。


    就在?走廊的拐角处,他看?见了一面等人高的镜子。


    灯光熄灭,最后的残阳也被迟来的夜幕覆没,如果不仔细去瞧,几乎以为,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


    芙夏提着一个破旧的兔子玩偶,披头散发,站在?镜子前面。


    两人的位置刚刚好错开,闻映潮能在?镜中看?到自己。


    芙夏一步步向?闻映潮走来。


    她的脚步很轻,在?满院的人偶里,是唯一的,没有具体意识的载体。


    几乎不像游戏内部的存在?。


    倘若说?她是占卜师刻意留下的绊子,闻映潮也信。


    他定在?原处,稳了稳心?绪,主动开口:“你?找我吗?”


    芙夏在?离闻映潮几步远的地方?站住。


    “嗯,我找你?,老师。”


    芙夏说?完,便不再继续,她歪头观察闻映潮的反应,大抵打算根据对方?的回答,来斟酌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闻映潮:“有事?就直接说?吧。”


    芙夏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她要说?出口的话语哽在?咽喉中,不想多提。


    但不能这样拖延时间,不能被掌控节奏,无声地对峙。


    芙夏握了握自己的手指。


    “老师。”


    小姑娘仰起头,目光倔强,和占卜师如出一辙的冰凉、警惕,如暗地蛰伏的猎手。


    她的表情都写在?脸上,没有假笑加以修饰,反倒栩栩如生得多。


    分?明?是人偶,却比外面的那个占卜师像人。


    “明?天?的午饭可不可以不要加青椒,我不喜欢。”


    她憋了半天?,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今天?晚上吃的时候,我要吐了。”


    芙夏以为对方?会和他扯一些要“营养均衡”的话题,然后草草揭过这场因她冲动而起的对话。


    不料。


    闻映潮微笑道:“那你?去和食堂的叔叔阿姨说?,找我做什么?”


    他继续说?:“说?得太晚了,应该早点提。”


    “现在?食堂都关了,要不然,我带你?去员工宿舍吧。”


    芙夏后退一步。


    闻映潮略略表示疑惑:“你?退什么?”


    “我,我没有。”


    少女梗着脖子,不肯承认。


    她的确被闻映潮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有,”闻映潮重复了一遍,“好,没有。那我们现在?就去员工宿舍?”


    他抓住了芙夏的手,轻而易举。


    质感如塑料般又脆又硬,是人偶。


    “这,这么晚了还是不要麻烦了,我明?天?会自己说?的。”


    芙夏用力地挣扎,挣不开闻映潮。


    “老师,你?放开我。”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闻映潮:……


    他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就跟个欺负未成年小孩的坏人似的。


    闻映潮松开芙夏。


    少女没有立刻跑,而是捂着自己的胳膊,眼尾通红,看?上去快哭了。


    闻映潮用的力气不大,在?人偶身上根本留不下痕迹。


    芙夏的行为证明?着这一点,她并?不疼,还有话要和闻映潮讲。


    “如果你?觉得这里不方?便讲话,”闻映潮半蹲下身,提议道,“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


    “还是说?,你?觉得我不行,我不能和你?聊呢?”


    他抛出的疑问非常直白。


    芙夏闭了闭眼。


    “老师,我有话和你?说?。”


    她的语调十分?甜,也十分?软。


    可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晚点聊,”她说?,“我还有作业没有写完,我……熄灯了再来找你?。”


    她需要时间准备,把手里的小兔子塞到闻映潮怀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闻映潮抬头,瞳孔微缩。


    之前,兔子被芙夏抱在?身前,镜子里只能倒映出她的背影,因此不露端倪。


    现在?,闻映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手中没有兔子。


    它是不存在?于这个空间的事?物。人偶看?不见,除了闻映潮这个外来者。


    那么,一直抱着它的芙夏呢?


    另一边,芙夏跑过拐角,靠在?墙边,她体能不好,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好冒险。


    心?脏砰砰砰地跳,慢不下来。


    她警惕地查看?四周。


    可是没用,她找不出根源,只能蹲在?地上,近乎疯癫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那双从几个月前起,就仿佛一直在?窥探者她的,无处不在?的眼睛……


    如影随形。


    只有闻映潮注视着她的时候,她才能获得片刻宁静。


    于是她特意去看?了闻映潮的未来。


    她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她看?不清。


    芙夏不习惯向?他人求助,纠结得抓心?挠肺。


    闻映潮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芙夏捂着嘴咳了一阵,总算缓过劲来,准备先?回到教室。


    她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在?人多的地方?才能感到安心?的一天?。


    晚些再找那个奇怪的、凭空出现的老师商讨好了。


    芙夏往光亮处走。


    下一秒,她就怔在?了原地。反应过来,浑身发抖。


    那个不存在?的兔子,就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她。


    丢掉多少次也没用,没人看?得见。


    她晚上特意鼓足了勇气,带着兔子去试探,试探那个下午才来,却在?他人眼中,好像存在?了很久的老师。


    塞给闻映潮也没用。


    逃不掉。


    她紧咬下唇,竭力不让自己失声尖叫。


    与此同时,闻映潮滑落在?地的一张卡牌。


    此前它粘在?兔子的背面,走廊这部分?已经熄灯,光线昏暗,没看?清。


    闻映潮打开终端,就着光,分?辨着卡牌的内容。


    是占卜师的牌,才会有这样特别的纹路。


    牌面画着冥渊。


    “冥渊正注视着你?。”


    第46章 占卜(13)


    “你想成为真正的人吗?”


    “你不是真正的人。”


    闻映潮将点名册送到综合办公室,耽搁了一会儿,人偶们都已下班。室内黯然,只有最里头的桌子上还微微发亮,留着?盏光。


    闻映潮胆大包天,不怕人偶去而复返,“啪”地按下灯,整间办公室豁然开朗。


    他随手把名册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每个?工位都找过?一遍。


    桌上摆着?的,都是些基础的工作记录。


    他把有效信息记下,能帮他更好理解这家?福利机构的构造。


    抽屉几乎全上了锁。


    偶尔拉开,里面要么是空的,要么只塞了些小零食之类的消遣品。


    闻映潮走到最角落的桌旁。


    人不在,台灯没关,散发出?暖黄色的灯光。


    台灯上贴了纸条。


    “记得关灯。”


    字迹是新的,不像是工位主人的便?利提醒,倒更像专门给闻映潮留的。


    工位上贴着?辅导师的名字。


    “时终”。


    他把姓名册拿过?来,压在桌角那一叠资料上。


    闻映潮的意识被顾云疆碰了碰。


    对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他等着?顾云疆想办法表达,顺便?把自己的猜测“讲”了出?来。


    “十年前冰海福利机构的火灾事件,有多少幸存者?”


    “我现?在怀疑,占卜师与她背后的人,都是档案意义上的‘死人’。”


    闻映潮:“我见过?宴楠了。”


    因为他们早就死去,所以对旁人的生死不屑一顾吗?


    闻映潮问:“顾云疆?”


    透过?精神网,他能感知到对方正在逐渐靠近冰海。


    但甜言蜜语的副作用上来,顾云疆的状态似乎不容乐观,久久没有回应。


    就作吧,闻映潮面无?表情地想,作不死你。


    顾云疆终于给了点动静。


    还很用力,表达不满。


    闻映潮把桌面上被他动过?的资料拨回原状,连鼠标的位置都完好地复原回去,恰巧停在鼠标垫上一只漂亮的蝴蝶上。


    顾云疆又?在意识里拽他。


    闻映潮不自觉笑出?声。


    “幼不幼稚啊,还和以前……”


    他的话卡了壳。


    和以前一样吗?


    闻映潮不记得了。


    顾云疆倒对此接受良好。


    他不依不饶,继续贯彻着?他“幼稚”且偏激的作风,在意识里重重地往他身上撞。


    闻映潮刚憋出?的少许感慨,就这么烟消云散。


    他头疼,手掌抵着?办公桌。


    闻映潮觉得,自己大概明白顾云疆要表达什么了。


    “好了好了,我懂了,你不要闹,”他叹气?道,“我不惹你了,你不舒服就歇着?。”


    “随着?距离的接近,我们的链接也会慢慢增强,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顾云疆不听。


    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隔段时间就扰他一下。


    都是些毫无?意义的交流,没有必要。


    但顾云疆在意识里闹出?的所有动静,闻映潮都会回应。


    顾云疆想找个?寄托。


    他需要维持住自己的精神稳定,因此一遍遍地向闻映潮发出?乱七八糟的讯号。


    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闻映潮谨慎地清除完自己的全部痕迹,顺手调出?终端,给办公室照了张相。


    他蹑手蹑脚地退出?去,顺带关上里面的所有设备。


    包括那盏台灯。


    闻映潮一转身,就看见芙夏在拐角的镜子前等着?他。


    手里抱着?那只她先前塞给闻映潮的兔子。


    闻映潮关上门。


    芙夏还是那副老样子。因为光线问题,她的神情瞧上去略显阴郁,但眼神没变,依旧幽黑,往里窥探,望不到底。


    不是闻映潮的错觉。


    闻映潮一见她,就发现?她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哪怕芙夏是一个?无?意识的空壳人偶,并且面上不显,但闻映潮作为意识的能力者,直觉比能掩盖的痕迹可信。


    芙夏现?在很急切,也很慌乱。


    “怎么提前来了,”闻映潮假装没看出?来,不紧不慢问她,“现?在你们应该还没到回寝时间。”


    芙夏问:“老师,我给你的兔子呢?”


    闻映潮说:“烧了。”


    芙夏不信:“烧了?你随便?烧学?生的东西?机构不允许明火。”


    “哦,”闻映潮冲她一笑,“可是兔子不还在你的手上吗?问我做什么?”


    一提到这个?,芙夏毛骨悚然。


    兔子窥探着?她,在对她笑。


    “这是另外一只兔子,”她强作镇定,继续解释,“我原来给你的那只,在哪里?”


    “和你说过?,烧了。”闻映潮道。


    他没扯谎。


    在兔子留下那张有关“冥渊”的占卜牌后,它?立刻无?火自燃起?来,散发出?难闻的布料味。


    玩偶脸上的笑在火焰中变成哭脸,最终烧作星星点点的灰烬,消散在空无?一物的走道里。


    芙夏急了:“我在很认真地问你。”


    “我也很认真地回答你了,”闻映潮说,“是你自己不信。”


    芙夏不敢相信:“你真烧了?为什么……”


    为什么她烧掉兔子的时候,兔子还能踩着?火焰向她走来?


    芙夏话音未落,忽见闻映潮神色一变,旋即向自己冲来!


    “趴下!”


    芙夏从小在机构长大,哪遇见过?大场面,听见这话,第一反应竟是在想,怎么趴?


    摔在地上那种吗?


    会摔疼吗?


    她怕疼得很。


    就在芙夏愣神的这一刹,她的后脖处凉风袭过?,紧接着?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又?冷又?硬。


    不像活人的手。


    恐惧在瞬间缠满了芙夏的内心,她下意识张大嘴巴,欲发出?尖叫。可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口!


    那只手力气?极大,把她死死扼住,往后拖去!


    她就站在墙前,身后应该只有镜子才对……


    兔子仰头看她,眼中刺着?猩红的光芒。


    她惊恐地挣扎着?,几乎不能呼吸。


    “过?来,芙夏。”


    视野模糊的最后,闻映潮冲着?她摊开手。


    她听到了一片空白的杂音,她没办法分辨来源,也不知道这道杂音的意义为何。可出?乎意料,她冷静下来,随后那只手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她。


    芙夏狠狠撞在镜子上,甚至听到了破碎的声响。


    闻映潮及时赶到,拉起?摔倒在地的芙夏,不顾她破皮的膝盖,往后面用力一推,一脚踩上那只抓住芙夏的手。


    芙夏这才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东西是什么。


    手和兔子,它?们骤然开始焚烧。


    那是芙夏的手,镜子里的她的手,被火焰吞噬的腕上,还戴着?她加了小猫装饰的终端。


    装饰是用来遮挡伤疤的,火星噼啪跳着?,没挡好,手腕右侧的疤痕在她眼中蜷曲。


    她低头。


    看向自己手腕左侧的伤。


    毫无?疑问,刚才袭击她的,是镜子里的她自己,一个?来源于镜子的……复制人。


    巨大的荒谬感降临在了她身上。


    如果刚刚没有闻映潮,那她会怎么样?


    被拖进镜子里吗?


    芙夏一阵犯恶,想吐。到头也没吐出?来,而是咳得没了力气?,坐在地上,腿脚发软。


    “起?来,”闻映潮瞥了芙夏一眼,话说得毫不留情,“别发呆,镜子里的你在恢复。”


    芙夏愣愣看去。


    镜中的她匍匐在地,捂着?断手的伤口,没有血,头发凌乱地垂在脸前,与她对上视线。


    眼神没有感情,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芙夏赶忙站起?身。


    镜中人有意识,闻映潮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控制住它?。


    人偶们安静了一天,无?人发难。他们正常地生活着?,闻映潮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恶意。


    与“人偶游戏”的残忍相悖。


    未来的人要阻止一场已知原因的火灾,何其容易。


    除非,事实从不是档案记录的那样。


    把血淋淋的面纱揭露。


    闻映潮本以为芙夏是特?别的存在,是破局的关键。


    她是占卜师的过?去,是此处唯一没有意识的个?体。


    是这样吗?


    闻映潮给镜中的意识下命令时,率先停止挣扎的、失去动作的,是芙夏。


    然后才是从镜子里抓人的,“另一个?芙夏”。


    闻映潮猛然意识到——


    芙夏不同于其他人偶的原因,很简单。


    她是第一个?牺牲者。


    在闻映潮到来之前,便?已无?药可救。


    芙夏的意识,已经?被锁在镜中了。镜子倒映出?她真实的模样,催生出?承载着?她意识的“复制人”。


    而彻底成为一具空壳的芙夏,将永远沦为镜中的模仿者。


    既视感再度不由?分说袭卷了他,闻映潮脱下外套,盖住地上裂成一块块的镜片。隐隐觉得,这样的能力,自己曾经?见过?。


    他甚至能轻易念出?它?被赋予的能力名。


    “二重世界”。


    与“意识网络”并列,为繁花之苑五个?“S”级能力之一。


    闻映潮对芙夏道:“我们走,离镜子远点。”


    芙夏被这一遭吓得六神无?主,顾不得太多,慌乱地点点头。


    “老师,我们边走边说。”


    她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狂跳的心脏,尽量不去看走廊上的镜子。


    “我,我最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我。眼睛无?处不在。”


    她真的被吓着?了。


    说话哆哆嗦嗦的,话却条理清晰,显然在此之前,就组织过?很多遍。


    芙夏的语速很快,小步跟着?闻映潮,怕说迟了,就来不及了。


    “那只兔子,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我试探别人,没人能看见它?。”


    “除了你,老师。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


    “我的能力是‘预知’,能看到十分钟后发生的事情。”她说,“我每天都看,每天都很正常,没出?过?事。我怀疑自己多想,可是偏偏我在来找你之前……”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眼泪在眼眶打?转,却一滴都没跌下来。


    “我就看不到我的未来了,它?一片漆黑。”


    “所以我看了你。”


    她说:“在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看过?。”


    芙夏一口气?讲了太多,咽了咽口水,又?飞快地继续。


    “我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我看到的不是你的未来。”


    “而是一个?我没见过?的人……”


    闻映潮安静听着?。直到这里,他才略感疑惑,出?声问了:“谁?”


    芙夏张了张口。


    第47章 占卜(14)


    头顶熄灭的灯光忽地闪了一下。


    像开灯时接触不良,只有一瞬,便再度黑暗下去。


    灯的开关在走廊尽头,靠近镜子的那一边,因为担心方才的事情再度发生,他没带着芙夏过?去。


    闻映潮没能等到后文。


    芙夏不见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突然间?,无声无息地消匿在了他的身边。


    闻映潮伸手去抓,什么都没碰到?,人消失得彻底,比从中逃逸的空气都无足轻重。


    他别?过?头。


    身边是?一间?无人的教室,这个点,里?头的学生都已经熄灯离去。


    而刚刚灯光闪烁的刹那间?,窗前清晰地映出了芙夏的倒影。


    影子蓄谋已久。


    更让闻映潮感到?恐怖的是?,镜中人的进化。


    从一开始暴露破绽,给闻映潮可乘之机,救下芙夏,到?现?在,它能抓住眨眼间?的机会,悄无声息地吞噬掉一个人。


    只过?了短短几分钟。


    闻映潮很?安静地站在原地。


    芙夏说,她看到?自己?的未来?一片漆黑。


    闻映潮调出终端,现?在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八。


    他点开相册。


    在离开综合办公室之前,他拍了一张照片,照片的右上角写着拍摄时间?,是?今天的九点十八。


    到?现?在,正好十分钟。


    “顾云疆……”


    闻映潮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情感,来?面对这样的事。


    理智告诉他,这些只是?人偶,是?人偶游戏的一部分,预先被编排好的剧本。


    闻映潮也不认为自己?会对占卜师的过?往抱有什么遗憾。


    他和芙夏的相处才不到?半天。


    可他就是?心里?难受,似乎有什么尘封已久、被他忘却的故事,正埋在意?识底,意?欲破土。


    “顾云疆。”


    他忍不住又唤了一遍对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好受一些。


    “……”


    顾云疆那边窸窸窣窣了好久,艰难地在他的意?识里?摩擦着,闻映潮耐心地等?,等?感受停止,他第一次得到?顾云疆清晰的回应。


    “闻映潮,等?我。”


    闻映潮用气音轻轻道:“等?你。”


    今晚注定无眠。


    停滞不前没有任何意?义。


    闻映潮回忆着在办公室里?看见的布局图,沉吟片刻,抬步往楼下走。


    中年级的学生们晚上会在三楼的自习室里?学习。


    他装作值班的老师,轻而易举地混进教室,巡视了一圈,没看到?他想找的人。


    他记得宴楠和宴馨乔在这间?教室。


    这么想着,他上台去,叩了叩桌子。


    学生们稀稀拉拉地抬头看他。


    “教室里?少了点人,有谁缺席请假了?”闻映潮问。


    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这话一出,不少孩子环顾起四?周,伸长脖子,主?动?去找哪个位置缺着。


    “老师,”坐在角落的小孩举手,“宴楠身体不舒服,他去医务室了。”


    “还有玉权,他陪着宴楠去了。”


    “嗯,”闻映潮说,“还有吗?我记一下,等?会儿让他们到?我办公室签个字。”


    学生们交头接耳,原本安静的教室小小地嘈杂起来?。


    讨论了一会儿后,他们齐齐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


    闻映潮记得很?清楚,他在名册上看到?了宴馨乔,也是?这个教室的。


    她显然不在。


    闻映潮没追问,他铺开意?识网,聆听着人偶们的全部情绪,涓涓细流在其间?流淌、蜿蜒,企图在里?面捉到?点儿蛛丝马迹。


    有了。


    “行。”


    闻映潮临走前,点了个学生:“你跟我出来?一趟。”


    那学生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拿书挡着自己?,乍然被点,浑身一吓。


    “就是?你,别?东张西望。”闻映潮说,“有点事儿,和你交代一下。”


    一般人遇见这种情况,通常不会问“为什么”,老师点了就点了,跟着就是?。


    然而少年明显紧张,再三确认,指着自己?:“我,我吗?”


    闻映潮一锤定音:“对。”


    少年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他向同桌投出求救的眼神。


    同桌觉得奇怪:“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让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


    少年踌躇:“可是?……”


    闻映潮打断少年的话:“别?磨蹭。”


    “出来?。”


    两个字的命令,让人无从抵抗,少年忽感自己?的意?识被什么抓了一下,随后不由自主?地,向着闻映潮走去。


    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教室。


    “砰”。


    教室门被夜风合上。


    等?少年恢复意?识时,冰海寒凉的风从他的颈旁擦过?,如?刀子在割,他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


    他发现?这不是?错觉。


    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机构的绿化小树林,平常鲜有人至。浅薄的光被树叶遮挡得严严实实,只看得见闻映潮晦暗不明的一双眼,和贴在他脖子旁,锋利的刀刃。


    “外头冷,我说不清我什么时候会手抖,”闻映潮含着笑威胁他,“我劝你实话实说,我们速战速决。”


    “配合的话,我就开始了。”闻映潮说。


    少年根本不敢动?作,生怕闻映潮一个“不小心”,一刀封喉,提心吊胆地咽了咽口水。


    闻映潮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目光死死盯着旁边的刀子,结结巴巴道:“新……新比菱……”


    意?识不对。


    闻映潮将匕首往下压了几分。


    “叫什么?”闻映潮重复了一遍。


    “心尼,心尼!”少年失声。


    闻映潮说:“哦,是?男生啊。”


    心尼:?


    不然呢?!


    “你哭了,”闻映潮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纸巾,塞到?心尼手里?,“给你五秒钟,擦擦眼泪。”


    心尼快速接过?,胡乱地抹了两把,鼻头又酸又难受。


    “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闻映潮说,“你从哪里?来??”


    “谁说没有!”少年很?急,“有,有的!只是?被抹掉了,被抹掉了而已!你去教室问问,他们都认识我!”


    “抹掉了?”闻映潮问,“系统库里?也没有你的数据。”


    他没看过?系统库,这话是?诓他的。


    心尼又哭了:“我说的是?真的,我求你了,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闻映潮疑惑道:“们?”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家人都没有,我只是?想活着,只想活着啊!”


    他恐惧得厉害,精神几近崩溃,终于在高大?的生存压力下爆发。


    “别?激动?。”


    闻映潮控着力道,恰恰好在他脖旁划出一道伤口。不疼,但如?一盆冷水淋头,心尼生生地停住了。


    人偶的皮肉里?翻出的是?塑料零件。


    可能在他们眼中,与真实的血肉无差。


    “声明,我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要说谎。”


    “我相信你不会愿意?知道骗我的下场是?什么。”


    如?果顾云疆在这里?,他一定会发现?,此时的闻映潮正如?那个漠视一切的冥渊之主?般,目光残忍,手段疯狂。


    心尼尖叫:“我说,我说,不要杀我!”


    他语无伦次道:“是?镜子,是?镜子!”


    “名单上的人,照过?镜子的人,存在都会被慢慢替代!”


    “我和别?人说过?,我说过?那些人怪怪的,我说过?……没人信我……我都要以为我疯了……”


    “直到?前两天,我陪着一个女生去找老师,打住校审批,照到?了镜子……”


    他要疯了:“这破地方镜子无处不在,我躲不开,我真的躲不开!”


    “说了,别?激动?,冷静点好好讲,”闻映潮单手搭上心尼的肩膀,“不、要、乱、动?、啊。”


    心尼险些忘了呼吸。


    “你的能力是?什么,”闻映潮猜测,“这个能力不会很?强,你又是?唯一能察觉替代的人。”


    “说明在替代的过?程中,人的外表和行为,与先前相比,不会有太大?变化。”


    “你既然和别?人说过?,想要别?人相信你,就不会随便找个人。他肯定拥有能看透内在的能力。”


    闻映潮一通分析下来?,心尼冷汗涔涔。


    都对了。


    “是?‘镜像颠倒’吗?”


    闻映潮自然而然地吐出了这个名称,随后他缓声感叹道:“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命名方式。”


    “只要是?通过?反射落到?你眼里?的东西,它们的左右都会颠倒,就像一个‘厂’字,你在镜中看到?的它就是?‘厂’,而不会变成‘乁’。”


    闻映潮的声音很?凉:“我说得对吗?”


    心尼震惊到?无以复加:“你究竟是?谁?”


    “这不重要,”闻映潮说,“重要的是?,你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判断,谁在被替代,对吧?因为替代者本身,就是?镜子。”


    “而依据就是?,你眼里?的‘左撇子’变多了,对吗?”


    闻映潮从心尼的意?识里?得到?了答案。


    “那你还挺仔细的,都能发现?人的惯用手变了。”


    他真的把心尼一层层剖开了,能力意?义上的。


    心尼牙齿打架,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下瞟,看见的是?右手。


    “有多少人?”闻映潮问。


    “不,不多,”见识过?了闻映潮的可怕,心尼老老实实地回答,“就三个,我们教室的宴楠和玉权,高年级的芙夏。”


    “我只认识他们三个,知道他们都是?右撇子。”


    “宴馨乔呢?”闻映潮问,“今天也没在教室看见她。”


    “宴馨乔?”


    心尼一愣。


    “宴楠的姐姐?”


    心尼说:“她是?正常人,没变。”


    闻映潮静静看着心尼。


    “我要知道她去了哪里?,”闻映潮说,“没有人对她的离去提出异议,没有人奇怪她为什么不在。”


    “她在哪里?,”闻映潮说,“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第48章 占卜(15)


    夜到深处时,只有闻映潮那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提着被吓晕的心尼,跟扔尸体似的,把人丢到墙角。


    人偶的躯体撞上去,如他所料,毫发无损。


    嘎吱嘎吱地响。


    闻映潮不?过吓吓他,没想到,在?吐露宴馨乔的下落与被他“杀死”之间?,心尼选择了直接晕。


    人偶的构造是粗暴的,泼冷水等行?径没法将他们唤醒。


    外面正好?有值班老师路过,探了个头进来。


    “呦,这?么晚还加班呢?”


    闻映潮挡住角落里不?省人事的心尼,笑笑:“这?不?最近忙吗?”


    外面那老师感叹道:“是啊。”


    “但也值得,咱不?就盼着这?帮小崽子们好?好?长大吗?我查完这?一趟得下班了,女儿在?家里等我呢。你也是,早点儿回去。”


    闻映潮跟他打趣:“我家里又没小孩,急什么呀。”


    值班老师:“你不?是有男朋友吗?在?一起不?容易,别让人等太?久。”


    闻映潮:……


    他和顾云疆的事连游戏NPC都知?道了?


    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勾着唇角,装出一副“谢谢关心”的表情,胡诌道:“最近吵架了,需要冷静冷静——你别管。”


    “我懂我懂,正常,哪有床头人不?吵架的,”那人一摆手,“我去查寝去了,明天见。”


    闻映潮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嗯。”


    “明天见。”


    他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渐走渐远,在?走廊的尽头消散,把手底下的个人档案又翻过了一页。


    这?是宴馨乔的学?生档案。


    他从个人办公室的教师终端上拷下来的。


    好?在?这?场游戏讲究逻辑缜密,他的假终端也拥有机构的内网权限。


    前半部分与安娜的档案大差不?差,出生日期、亲属,以及个人身份码,一模一样。


    宴馨乔的能力评级还是“D”,比未来的安娜要低一些,在?这?方面有所波动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宴馨乔的能力名。


    白纸黑字,“空间?转移”。


    与安娜的“心灵之声”大相径庭,绝不?可能是半途发生了变异,这?俩连能力的发展方向都不?一样。


    闻映潮直接在?后台检索关键词“心灵之声”。


    果不?其然,页面上蹦出了一个新的档案。


    也是熟人。


    这?所机构中,心灵之声的能力者只有一个,名为徐殊。


    她?和芙夏同级,去年就办了住校,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有意思的是,在?她?升入高?年级前,和宴馨乔住在?同一个寝室。


    还是对床。


    闻映潮一下一下地叩着桌,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动作。为了缓解顾云疆的症状,他把这?些信息加以梳理过后,顺带掺上了安抚性的意识流,展现?给顾云疆。


    他们目前唯一的关联便是甜言蜜语,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的效果不?会太?好?,但聊胜于无。


    他听到顾云疆说?:“不?用。”


    对方努力地把话?表达清楚:“你在?人偶游戏里,你更危险。”


    他能有什么危险?


    既然这?么担心他,早干嘛去了?


    闻映潮没理顾云疆,他忙着销毁证据,把拷贝下来的的档案删掉,残留的纸质信息扔入粉碎机里,搅成渣渣。


    他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余光瞥见窗外有两个人影。


    意识是空的,与芙夏一个症状。


    “咚咚咚”。


    人偶敲了三下门?,声音洪亮:“报告!”


    闻映潮一听就知?道,这?是玉权的声音。


    他若无其事地关闭粉碎机,抽出纸巾擦擦手,接着略略抬高?声音,冲着门?口?回应道:


    “请进。”


    宴楠和玉权站在?门?口?。


    玉权率先开口?:“老师,我们是来签到的。”


    闻映潮还记得这?茬:“过来,自己在?名册上找。这?么晚,寝室都要关门?了。”


    玉权补充:“还有假条,拜托老师帮忙审批一下,终端上也申请了。”


    闻映潮问:“去做什么?”


    他们递过来两张请假单,上面写?着身体不?适,要去医院,还附上了医务室的证明报告。


    发烧了。


    闻映潮看着玉权:“宴楠身体不?舒服,你也跟着去?”


    “他要有人陪着,不?然这?么晚了,路上可能出事。”玉权说?。


    想了想,他又补充:“太?晚了,老师们都下班了,也找不?到别的大人来。”


    太?拙劣了。


    “宴楠不?是还有个姐姐吗?”


    闻映潮在?终端上驳回玉权的请假申请。


    “还是说?,你觉得你比他孪生的亲人更合适,他被姐姐欺负了?”


    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宴楠猛地抬头。


    “没有,我姐姐很好?,她?这?两天不?方便而已,”宴楠一字一顿地讲,说?完,又转向玉权,“别担心,我自己去也行?。”


    “自己去,出了事谁负责?”


    闻映潮收拾东西起来:“不?方便就算了,我送你。玉权,你回去吧,我跟宿舍管理打过招呼了。”


    玉权被强行?截胡,憋着口?气,欲言又止。


    闻映潮把未签字的假条还给他:“还有什么问题?”


    玉权闷闷道:“没有了。”


    不?知?为何,平时面对老师毫不?犯怂的他,头一回在?闻映潮面前,感受到了不?知?名的恐惧。


    由心而生,这?种感受,如同他被闻映潮紧紧捏在?手心中一般,只要对方用力,他便会停止呼吸。


    玉权和宴楠交换眼神,指指角落的位置,被闻映潮用箱子挡住的心尼露出了半条腿。


    他做口?型。


    “小心”。


    逃不?过闻映潮的眼睛,破绽是他故意漏的。


    这?场人偶游戏里,所有他熟知?的人物都有自己的秘密,扑朔迷离。


    他们恐惧宴馨乔。


    却并非在?恐惧这?个人本身,起码宴楠不?应如此。


    他说?:“你到外边等我一会,我打个卡就送你去医院。”


    宴楠跟玉权顺从地退出办公室。


    闻映潮三下五除二地找出绳子,给心尼捆了一层又一层,又翻出其他老师的黑胶布,给人偶的眼睛嘴巴蒙上,最后粗暴地塞进箱子里,压到角落,确认这?人不?会脱逃后,准备回来再?处置他。


    反正是人偶,不?用呼吸,也不?用吃喝。


    闷着吧。


    做完这?一切,他才推门?出去。前后不?到五分钟。


    门?外只剩下宴楠,但玉权没走,他在?角落观察着闻映潮的一举一动。


    “走吧,”闻映潮说?,“去医院,烧得厉害了和我讲。”


    宴楠顿了会儿,才说?:“好?。”


    说?是陪着宴楠,除了试探之外,闻映潮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知?道这?个虚假世界的实际可行?动范围能有多大。


    像顾云疆所经历的那场大逃杀,涵盖整座城市。


    闻映潮带着宴楠往门?口?走,还未接近,就已得到了答案。


    远远能够看见,福利机构的外部是一水如浓墨般的漆黑,仿佛只要他踏出一步,就会被吞噬殆尽。


    至此,他确信,这?场游戏只允许在?机构之内进行?。


    “老师,你要怎么出去呢。”


    宴楠忽然停住步子,扭头问他。


    “这?外面对你来说?,可是无可踏足的禁区。”


    果不?其然,他和芙夏一样。


    被镜子吞噬意识的人,能辨认出闻映潮外来者的身份。


    想必玉权也是如此。


    “既然你可以离开,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出去?”闻映潮反问他。


    人无法抵达的地方,人偶必然无法前往。相反,人偶不?能去的地方,人却不?一定有此限制。


    这?是人偶游戏的规矩。


    所以,如果宴楠可以,闻映潮也一定行?。


    宴楠一噎。


    他问:“你是意识的执灵者?你读了我?”


    宴楠的能力“链接”,除了能利用旁人的能力外,还能够快速获知?对方能力的类别。


    闻映潮摊手:“想多了,正被镜中的复制品取代?的人,本我的意识可不?在?自己身上。”


    他说?:“只是你和外面的那个宴楠一样单纯,好?猜而已。”


    听到闻映潮用“单纯”来形容自己,宴楠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垮了下来。


    “你知?道外面是至深的黑夜,你知?道自己不?是真实的人,身处一场游戏当中。”


    “一次次循环,一次次重启。”


    “一次次被镜子吞噬,被烈焰舔舐。”


    闻映潮将手背贴上宴楠的额头,不?温不?凉,没有发烧的迹象。


    他脸色一转,微微屈膝,让自己与宴楠平视。


    这?种情况下,闻映潮的声音贴心又温和:


    “不?是说?去医院吗?你怎么不?走了?”


    “不?是打算出去吗?你能出去,我也能。”


    “身体不?舒服可不?能拖啊,今早去看才是上策。”


    闻映潮越靠越近,他每靠过去一步,宴楠就后退一步。


    “让你来试探我?”


    “你们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我想想,是芙夏来找我的时候,还是我刚一出现?的时候?”


    “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所有人里,你最好?懂?”


    宴楠很久没遇到过这?么有压迫感的玩家了。


    或者说?,他们很久没遇到过玩家了。


    没有人能拯救他们,所有参与过这?场游戏的人,全部和他们一起,被混乱的无尽深渊吞噬。


    从芙夏信号消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决定主动出击。


    ——芙夏还是死去了。


    他们围绕着既定的命运转圜,其中历经无数分叉,最终都指向同一结局。


    “医务室只是一个幌子,那时的你们,正在?暗处观察着我,”闻映潮步步紧逼,“你们需要确定我是否值得信任。”


    宴楠撞上墙壁。


    他无助地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了。


    闻映潮手上握着匕首,在?指间?灵巧地打着转。


    “现?在?,答案是我很危险,对不?对?”


    他轻轻叹了口?气:“离开游戏的方法,改变故事的结局……多简单啊。”


    “提早到来的死亡,也算改变结局的一种。”


    第49章 占卜(16)


    南桥。


    屋子?里没有?点灯,阴阴沉沉的,小卧室的梳妆镜前?,一支红色的蜡烛烧着,安娜浓妆艳抹,拿着把木梳,上头像是喷了过量的香水,气味厚得不行。


    将自己的长发从头梳到尾。


    “捉迷藏,捉迷藏,”她边梳边碎语,语调婉转悠扬,像唱歌,“新娘穿着红嫁衣,路边的鸟儿叽叽叫,守护灵来把它抓。”


    “捉迷藏,捉迷藏……”


    安娜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自问道:“消失的鸟儿去哪了呢?”


    搁在桌台上的终端不适时地“嗡嗡”震动,安娜瞥了一眼,上面显示着天网的官方号码。


    “守护灵来了。”她说。


    安娜接起通讯,再开口时,她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受害者,光鲜亮丽的大?明星。


    “您好?”她问。


    终端那头的声?音沉默了。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因为转瞬即逝,甚至还没有?一秒钟的时间,对方就礼貌地给了她回?应。


    “您好,安娜小姐,”陈朝雾的语气不疾不徐,“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我是天网的官方人员,接下来希望您配合我们?,来做一些?调查。”


    安娜面无表情。


    可她的声?音又娇又脆,还带了点儿愧疚,任谁来听,都会觉得这是个急于?知道真?相的无辜女孩。


    “好的,是有?结果了吗?需要我现在过来吗?”


    人设都是外界给她包装的。


    她不擅长伪装,她讨厌伪装。


    “不必,我马上带人到你?家楼底,我们?简单聊聊吧。”


    “我们?得到了徐殊的遗书,里面的内容与你?有?关。”


    安娜捏紧了手里的终端。


    她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一个又假又难看的笑。


    “捉迷藏,捉迷藏……”


    她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圆月正当空。”


    “圆月正当空,如明镜,小鸟溺于?倒影中。”


    冰海。


    闻映潮手里那把刀贴在宴楠的脑袋旁。


    脸被割破了皮,再近一点,就是他的眼睛。


    宴楠不需要呼吸,头发挨在冰凉的铁栏杆上,身后就是无尽的黑暗,他被闻映潮压住咽喉,挣脱不得。


    “你?……”


    宴楠说话艰难,断断续续:“你?不动手吗……”


    闻映潮撒开他,宴楠立刻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场景有?点儿似曾相识。


    闻映潮回?忆了一会儿,想起当时在意识囚牢,顾云疆也是这么对他的。


    他当初还在想,顾云疆这些?手段都是跟谁学的。


    原来是自己。


    闻映潮好像听见顾云疆在自己意识里笑。


    他无所谓,拎着宴楠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动手?像其他玩家一样?拿你?探路?”闻映潮松手,让宴楠能好好站着,“还没那个必要。”


    宴楠嘀咕道:“以前?拿我们?探路的都被喂镜子?了。”


    “你?可以喂一个试试。”


    闻映潮不想拐弯抹角,浪费时间,简单威胁一下就差不多了,他直截了当地问:“想结束循环,从人偶游戏里解脱吗?”


    “想就听我的。”


    宴楠猛地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闻映潮。


    闻映潮说:“我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通关不是我的目的。”


    “我需要知道你?们?迄今为止经历过的一切,”闻映潮垂眼,“能透露吗?”


    宴楠摇头。


    那就是有?禁制。


    和?沈天星一样?。


    宴楠犹疑着问:“你?真?的是我们?在等的人吗?可以破局吗?”


    “可以的话,我不介意把真?相全都告诉你?。”


    闻映潮问:“万一我骗你?们?呢?”


    宴楠笑道:“我们?可以重来无数次,你?们?只有?一次生命。”


    尽管那“无数次”,包含了他们?最尖锐最痛苦的回?忆。


    “好,”闻映潮答应他,“我保证,会让你?们?完好无损的,走到结局。”


    “我们?不要走到结局。”宴楠反驳。


    “走到结局,就算结束游戏。就算你?是意识的能力者,也没法把我们?带出?去,意识依然会在下一场游戏里继续轮回?。”


    他说:“我们?被困在这里,我们?操纵着无物的躯壳。就算结束,我们?也不能安息,意识继续在此处消磨破碎,死后无法归于?蔷薇墓土。”


    宴楠的语气愈发悲凉:


    “你?说我和?外面的我一样?好懂,看来你?见过他,关系也还可以吧?”


    “他们?都还活着,可我们?在这里,他们?的意识,又从何而来?”


    这话说得很明白。


    闻映潮也懂了。


    游戏外的玉权,那个酷似人偶的宴楠,以及占卜师——他们?有?意识,有?生命体?征,有?喜怒哀乐,是活生生的,无可置疑的人。


    “这就是真?相。”宴楠说。


    随着宴楠的话越说越多,头顶一轮圆月阴冷地投下薄薄月光,如注视。


    闻映潮谨慎地替他挡住所有?能映照身形的东西,但宴楠就像当时芙夏那样?,话越讲越快。


    “我要触犯禁制了。”宴楠冲着他笑。


    “我们?见到过很多人,送走过很多人,不少人知道冰海福利机构最后的结局,是火灾。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细心些?的会发现,火灾的前?一晚,是月蚀之夜。”


    月光无法彻底挡住,闻映潮靠过去,发觉宴楠手指冰凉。


    人偶本来就没有?温度。


    但此刻宴楠的体?温冷到了极点,就像在摸一块冻实了的冰块,根本不能说是正常。


    “外面的‘我们?’,是月蚀催生出?的复制品。”


    “因为我们?想活,月蚀就满足了这个愿望,创造出?了一些?……情感与记忆与我们?一模一样?的诡物。”


    “如此荒谬。”


    “我知道,这个能力叫二重世界。”


    闻映潮眼见着宴楠的身躯逐渐冷去,而自己竟对此种状况束手无策。


    他是不是逼得太过了?


    “不用透露那么多。”


    闻映潮想找个东西,封住宴楠的嘴,让他别再继续,可是一无所获。


    最后只好给出?承诺:“我自己能调查,一定把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宴楠拨开闻映潮的手:“没人能逃脱月蚀。”


    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没关系,这次失败了,我们?还有?下次。”


    “疼痛只是片刻的事,我经历得多了,剩下的话都太重要,我会被立刻抹掉,就再给你?一个小小的提醒吧。”


    宴楠的身体?开始分?解,消散,如那个透支全部力量的人偶一样?,他也在透支自己的全部,反抗禁制。


    “可以去管理处看看,那里有?往期的学生资料。”


    “还有?我姐姐,和?徐殊。”


    他骤然在月光下破碎了。


    毫无预兆,裂成?一块块残片,迸溅得四处都是,蹭着闻映潮的脸飞过去,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来不及说。


    月蚀可以逃脱,月蚀已经被解决了。


    做到这些?的人,名为顾云疆。


    玉权站在不远处的楼道上,趴在走廊边,那边的视线正好能将门口发生的所有?尽收眼底。


    视线特别冷。


    “你?这么单纯,”他死死捏着栏杆,“说了小心,为什么不长记性?,为什么相信玩家,为什么每次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能重来又怎么样??”


    “硬生生被月光扯成?碎片,多疼。”


    闻映潮半蹲在那里,盯了很久很久,直到腿脚发麻,才探出?手心,一点一点收集宴楠的人偶残片。


    这个身躯里没有?意识。


    塑料渣子?硌在手心里,有?点儿疼。


    “顾云疆,”他不知道还能找谁问,“你?在我意识里看着吧,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云疆没出?声?。


    连点动静都没给他。


    闻映潮垂下头,眼眸再次不受控制地流转出?金色光芒,有?东西在里面复苏,生长。


    自从系统消失之后,他越来越难以自控了。


    “闻映潮,你?听我说……”


    谁的声?音?


    和?顾云疆在一起时,尚能被对方出?格的行为引去注意力,可轮到他自己行动,便无所不用其极。


    宴楠就算是人偶,看着也才十四岁。


    心尼也一样?。


    “闻映潮,理我。”


    理谁?


    他能面不改色地作出?威胁,言语里处处是对目的之外的漠视。直到宴楠破碎的那刻,才不轻不重地被什么捏了一下。


    他想,可能他真?的没救了。


    “闻映潮!”


    好吵。


    他来自冥渊,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遗落之城。


    “你?妈的,闻映潮,国王诅咒!”


    “再不理我,信不信我喂自己一包甜言蜜语!”


    估计是把人逼急了,顾云疆竟然爆了粗,这声?叫骂在脑子?里尤其响亮,隔着一道虚实的膜,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闻映潮一个激灵,堪堪回?神:“什么?”


    他琢磨片刻,表示不理解:“你?喊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喂甜言蜜语?”


    顾云疆光是在闻映潮脑子?里喊话,就够他费劲的了,现在只想当空吐血。


    重点是这个?


    他加重了自己的动静,咬牙切齿:“国、王、诅、咒!”


    此前?顾云疆感受不到,那颗种子?埋得太深了,而且死去很久,毫无动静。


    但从入夜开始,就隐隐有?了生长的趋势。


    但顾云疆身心俱疲,一时没能发现。


    飞机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冰海。


    也就是在宴楠向闻映潮吐露部分?真?相的时候,这颗种子?开始疯长。


    游戏里的月光向闻映潮投下一隅,落在他单薄的肩上。


    顾云疆猝然睁眼。


    闻映潮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被国王诅咒控制着,且无法得知,这颗种子?什么时候影响了他的意识。


    若不是他……


    顾云疆一阵后怕,回?过神,掌心全都是汗。


    闻映潮在顾云疆的提醒下,总算注意到了这点。


    他眼里明亮的金色迅速褪去,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手里还捧着人偶碎得不能再碎的残片。


    “对不起,我不小心失控了,谢谢提醒。”


    闻映潮停了停,又慢慢开口:“所以你?要警告我,让我停下来,为什么是你?自己吃禁药?”


    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顾云疆:……


    顾云疆两眼一黑。


    第50章 占卜(17)


    冰海的夏天亮得早。


    闻映潮一宿没睡,管理处的权限不对他?开放,于是去找工具撬门,竟还?挺结实,差点触动了旁边的报警系统。


    无?法,只能等第二天人都来上班了,再申请下权限。


    闻映潮找了个角落,镜子无?处不在,里面映出他的身形。他就着镜子研究了一会儿,很可惜,镜中世界并不对他开放。


    不知是没注意?到他?,还?是等待时机,预备吞噬。


    亦或者……直接拒绝。


    闻映潮也?知道,玉权在跟踪他?。


    玉权不像宴楠那样纯粹,心思缜密,他?伪装得很好。但很可惜,他?跟着的人是闻映潮。


    能在感知范围内捕捉到所有动静的闻映潮。


    就算现在的玉权是一具被抽空了意?识的人偶,他?走路时带起的风,衣摆摩擦时的声?响,不是假的。


    而周围的意?识,哪怕本人不自知,也?都会跟着这点?声?响作出微不可察的反应。


    足够闻映潮推出玉权的位置了。


    但他?不想多管。


    和他?接触过的两个人偶都没逃过劫难,还?有一个是他?逼出来的,他?亲手造成的。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蒙蒙地亮。闻映潮从自助贩卖机里买了根美味棒,嘎吱嘎吱地咬。


    顾云疆与他?相连的信号也?变得越来越通畅:


    “你?不去睡会吗,趴着也?行。”


    “不睡,”闻映潮说,“没心情。”


    顾云疆:“因为发现自己?在员工宿舍没寝?办公?室有躺椅,打开了就是张小床。我都看见了,你?没看见?”


    闻映潮:……


    自己?知道就行了,干嘛要?拆穿他?!


    “不困,”他?不客气道,“你?下飞机了没,和你?队友汇合了没,赶紧把他?们都抓起来,然后来游戏入口接我。”


    顾云疆哭笑不得:“我的哥哥,抓人要?批准的。”


    闻映潮:“违规操作,不会?”


    顾云疆:?


    顾云疆大脑宕机。


    神经病啊!


    “谁教?你?的?”他?思考着,“拜维?那家伙满嘴跑火车,别?跟他?学坏了。”


    “嗯,”闻映潮坐在台阶上,咽下最后一口零食,“你?说得对,所以究竟到哪了?”


    顾云疆说:“到冰海了,一会在机场下,我还?会带两个队友来,从总部那城市过来还?近点?,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免了。”


    闻映潮一挥手,给?空掉的包装来了个隔空抛物,卡着垃圾桶的边儿掉进去,拍拍衣服起来。


    “你?队友,我认识什么?反正都把我当嫌疑人看,你?不也?是吗。”


    顾云疆:“但我会心疼你?啊。”


    闻映潮笑出声?来。


    顾云疆茶里茶气不是一天两天了,嘴上话都是放屁,下回见面,照样背地里捅刀子。


    “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还?心疼我,看我信吗?”


    闻映潮戳他?心口:“甜言蜜语副作用?还?在吧?别?装轻松了,赶不过来就慢点?,我离了你?又不是不行。”


    “我担心你?呀。”


    顾云疆还?在跟他?嬉皮笑脸。


    同?城就是好,信号都稳定了,聊这么久也?没掉线。


    闻映潮:“已读。”


    顾云疆委屈巴巴:“你?不信我?”


    闻映潮:“一。”


    顾云疆:“还?愈发敷衍了!”


    他?感受了会儿清晨的风,大早上的,寒风冻人。没多久就裹紧衣服退回办公?室,把门窗锁好。


    “话说回来,昨天你?捆上那个人偶,该把他?放出来了吧?”顾云疆说,“别?忘了。”


    “急什么,跑不了。”


    闻映潮慢慢悠悠地把箱子搬下来,又找了把剪刀,像拆快递那样,在开口处的胶布上一划。


    “我还?打算趁着上班之前,再问问话——”


    来着。


    问个锤子。


    闻映潮把人偶塞进去的箱子里,此刻只剩下了一捆麻绳。


    不可能有人动过,箱子的布局还?原得一模一样,连胶布也?是,没有重新封装过的痕迹。


    闻映潮默了默,脸色未变。他?把绳子拎出来,仔仔细细摸着箱子内部。


    “我服了……”他?低声?骂道,“这部分是光滑的。”


    箱子的侧面,竟然贴了一块镜子。


    特?别?小,在角落里,也?不反光,但折角在光下刚好能映出箱内的全貌。


    镜子在无?光的条件下无?法映出人的影子。


    昨晚心尼还?未出事。


    几分钟前,他?还?能感知到对方的意?识仍在。因此不紧不慢。


    也?就是说,在闻映潮开箱的那一瞬间?,镜中的复制品,以他?无?法阻拦的速度动了手。


    真失败啊。


    更失败的是,闻映潮发现自己?并不为一个人偶的离去感到悲哀。


    “别?哭,闻映潮,我在呢。”顾云疆轻拍他?的意?识。


    闻映潮:?


    他?疑惑道:“谁哭了?”


    “我感受到你?的心灵在哭泣。”顾云疆说得一本正经,随后不满道,“我好心想安慰你?,结果你?一点?都不配合,那下次就别?怪我骂你?了。”


    闻映潮:“……”


    戏真多。


    现在心尼的线索也?断了。


    运气背到家了。


    “他?们以前遇上的玩家也?这样吗,碰谁谁出事?”


    闻映潮很认真地思考。


    顾云疆:……


    怎么想都不可能,不然这帮人偶见到闻映潮,第一件事肯定是把他?干掉。


    “分享一下自己?的猜测吧,”顾云疆咳了一声?,“反正现在我俩通话也?顺畅了。”


    再也?不用?感知五分钟,掉线两小时了。


    “我猜到的,都和你?讲过,”闻映潮拉来顾云疆之前和他?提的躺椅,抱着外套钻进去,“单说一点?,医务室老师肯定是他?们的人,不然发烧单哪来的,体?温计一量,才七八度。”


    “嗯,”顾云疆补充,“还?有,心尼不是他?们的人。”


    “我知道,”闻映潮说,“他?不过能力特?别?点?,其实根本不清楚游戏轮回的事。”


    “他?们对宴馨乔的态度也?是个问题。”


    闻映潮躺在椅上,翻了个身,给?终端定闹钟。原本的计划随心尼的消失被打乱,他?决定小憩三十分钟。


    “他?们都不敢提及,不愿多讲。其他?人偶就算了,为什么知道自己?会轮回的那些……暂且称作觉醒者吧,为什么他?们还?要?顾虑这么多。”


    闻映潮说:“他?们不害怕宴馨乔,宴楠最后还?管她叫姐姐。”


    “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不能被说出口的禁制。”


    “宴楠就是在提及宴馨乔与徐殊之后破碎的。”


    顾云疆没接闻映潮的话,通过相连的意?识,他?知道闻映潮要?休息了。


    “终于舍得歇啦?”顾云疆轻轻说,“晚安,前男友。”


    什么人啊,还?要?加个后缀。


    “你?也?一夜没睡吧,赶着飞机,落地前也?抓紧眯会儿吧,”闻映潮吐出一口气,“晚安,顾云疆。”


    虽然天已经薄亮。


    顾云疆不可能睡,甜言蜜语带来的精神折磨如影随形。


    饶是如此,他?依旧哄着闻映潮,应了声?“好”。


    “等我来接你?。”


    好奇怪。


    闻映潮想,顾云疆今天吃错药了?这么迁就他??


    他?不知道的是,在顾云疆出发去冰海前,对方的终端上就收到了一条私人信息。


    邮件名:报酬。


    邮件内容是一张图片。


    那瞬间?,顾云疆的呼吸仿佛停止。


    他?看见了心尼家中的相框与照片,看见了它们还?完整时的样子。


    2718年6月8日,摄于冰海。


    七年前。


    镜水市的国王诅咒发生那天。


    照片上有三个人。似乎是抓拍的,最左边的那个人身形有些模糊,但顾云疆认得出来,是闻映潮。


    他?捏着两杯奶茶,向照片右边摆姿势的两人走去。


    背景,是冰海福利机构的废墟。


    遥遥看去,能隐约瞥见远处冥渊的虚影。


    冥渊在窥伺着他?们。


    顾云疆回想起,在那一天之前,闻映潮曾和他?讲过,有事要?去冰海一趟。


    他?以为那是糊弄自己?的谎言。


    他?以为……


    身后的人提醒他?:“哎,别?停着不动啊,排队过安检了。”


    顾云疆回过头,想说声?抱歉。


    那人一愣:“你?……怎么哭了啊?”


    他?哭了吗?


    顾云疆忙抹了把脸,说是哭,其实并不贴切,他?从头到尾只落了一滴眼泪。


    “没事,眼睛干。抱歉走神了,谢谢提醒。”


    他?笑笑,跟上前方空去一大截的队伍。


    你?看啊。


    就算他?无?法确定照片与日期的内容是真是假,但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有一点?点?闻映潮不是凶手的可能——


    都足够让他?崩溃了。


    闻映潮躺下后,顾云疆脑子里的另一个场景就黑了,牵连着二人意?识的主力者偃旗息鼓,他?终于有了片刻停歇的机会。


    能全身心地浸泡在最后的幻象里。


    一刀,又一刀。


    流淌满地的血液早就干涸,顾云疆跪在闻映潮冰凉的躯体?上,呼吸很轻,抖着手去摸那些他?亲手刻下的伤痕。


    他?俯下身,去听闻映潮的心跳。于是血粘在头发丝上,黏黏的。


    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在流泪。


    “你?算计我,闻映潮。”


    顾云疆的声?音破碎,被冥渊穿堂的风揉着,含混不明。


    “你?算计好的,要?我亲手……”


    他?笑了,笑得很漂亮,可是脸上的眼泪滚个不停,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在闻映潮灰白的脸上,救不回他?失活的体?温。


    “骗子,不是说这都是我的梦魇吗,不是说现实的你?不会死吗,不是说……”


    “不是说等结束之后,陪我去蔷薇墓土的吗?”


    顾云疆在自己?的肩膀上划下第一刀。


    这个位置不伤及筋骨,只会疼,不会出事。


    “不要?骗我,你?睁开眼,再看看我。”


    他?把头埋进对方的胸口,紧抓着闻映潮的衣袖。


    “别?丢下我。”


    “顾云疆。”


    这声?轻唤把他?拉回现实。


    顾云疆睁开眼睛,眼前的闻映潮依旧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但另一个意?识掺了进来,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顾云疆在这样的情景中,深吸了口气。


    “怎么了?”他?跟个没事人似的,用?愉悦的语气回应,“你?才休息了多久,这就醒啦?”


    “嗯,睡不着。”


    他?说:“我想起来一件事,你?转我点?东西。”


    顾云疆:“要?什么?”


    闻映潮:“你?队友那个,可以入侵终端的病毒小程序,发我。”


    “你?通过意?识把相关信息告诉我就行,我自己?研究。”


    顾云疆没问他?要?干什么:“好。”


    他?多讲了一句:“刚醒就干正事,你?不累吗?”


    闻映潮关掉终端定好的闹钟。


    上面显示还?有十八分钟响铃。


    “你?陪陪我,”闻映潮说,“陪陪我,我就不累了。”


    “真难得呀,你?也?有请求我的时候?”


    顾云疆懒懒支着头,不再理会那交错的幻境。


    “可我明明一直都在陪你?。你?要?这么说,我要?伤心了。”


    “那你?伤心吧。”闻映潮忙着把躺椅复原,不重不淡道。


    他?知道顾云疆的潜台词。


    对方没明想,更没明说,但他?就是知道。


    顾云疆想说:


    “闻映潮,你?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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