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喜提皇城根带池塘大豪宅一套


    小太监不像全公公那么重要,自然也不像他那么忙,他在田庄上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才带着顾庆之出的新预报回了京城。


    到了中午,四处告示栏就分别立好了。


    午门西侧门那块暂时还没人看,这地方是供早朝官员进出用的,大魏朝三日一朝,而且早朝时间也过了,再说谁没事儿往午门溜达呢。


    不过钦天监门口那块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钦天监的位置不算好,他们跟太医院合用一个院子,当然中间是隔开了的,而且地方还没太医院大。


    “真的假的?”


    “钦天监什么时候有这等能人了?”


    “明天就天晴,而且七天之内都无雨?”这人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天,“云还挺厚的,风也挺冷的,我怎么觉得该下雪了呢?”


    正说着话,钦天监的监正张大人出来了。


    张大人跟几个熟识的官员打了招呼,立即就有人问道:“这又是如何算出来的?还是钦天监又有了能人?”


    这告示栏虽然是太监立的,东西也是宫里拿出来的,不过作为钦天监监正,张大人还是知道一点内幕的。


    他道:“说是皇帝田庄上的人,忽然就有了这个本事,皇帝试了他许久,分毫不带差的,这人如今已经是钦天监的监副了,不过人我还没见过。”


    “这若是真的,倒也挺管用的。”人群里已经有人跟身边同伴小声议论上了。


    “后日早朝,若是不下雨,也不必那么匆忙了。”


    “是极,十三日是个晴天,正好那日我休沐,不如去致古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字画。”


    “不刮风还是晴天,这可真好。大冬天的,就是官服里套个狗皮袄子,那也还是冷。”


    “幸亏经筵寒暑都停了,我记得上个月最后一次经筵,是内阁大学士杨大人主讲的,那风吹的,杨大人直接休了半月的病假,如今还在咳嗽呢。要是真有人能算这个,杨大人那天怎么也得多穿一件。”


    “这监副是个有本事的人,回头等他来了,我得来认认。”


    听见这等议论,钦天监的张大人面上笑嘻嘻,心里已经酸得要滴醋了。


    他如今算是知道小曲儿里唱的“不见旧人哭”是什么意思了。


    他监正的位置怕是不稳。


    钦天监跟太医院似的,专业性极强,只能本部升迁,根本不存在外迁的可能。


    总之升到监正之后,就剩下一条干到死了。


    张大人叹了口气,以后他八成就是荣养,什么都不管,就挂个虚职了。


    但钦天监如果真要被皇帝心腹接管了,大家一起水涨船高,也不能算是坏事。


    初九早上,全公公的干儿子卫德惠来接顾庆之,两人一路坐着马车回到了京城,直奔王府而去。


    顾庆之行李不多,就是这两日做的新衣裳三套,还有一双靴子,另就是这两日看的书,还有把他写过东西的纸张全带走了。


    跟皇庄上一比,他越发觉得荣国府扭曲了。


    本来他也没什么要在奴仆身上显示权威的意思,就算是封建社会,对下人动辄打骂的人也是极少数,大家正常相处不好吗?


    荣国府的人就给人一种“无论如何我都看不起你,无论如何我都要先把你压下去的”气势,仿佛一个巨大的养蛊地。


    “陛下当年是封了黎王,王府就在正阳门东南边,距离皇宫很近。”


    顾庆之便问道:“荣国府在哪儿?”


    卫公公道:“在詹事府东边,距离皇宫也不算远。”卫公公笑了一声,道:“你别看他们同属四王八公,都住得挺远的。”


    “一个不服一个。”顾庆之肯定的说。


    “不过如今却是抱团了。”卫公公补充道。


    “那还怪惨的,离这么远,怕是要透风。”顾庆之阴阳怪气来了一句,“俗话说得好,牛羊成群,野兽独行。”


    卫公公既然能给皇帝心腹总管太监当干儿子,自然方方面面都是出色的,他仔细品味了这句话,半晌才出声。


    才下过雨,空气很是清新,卫公公一路给顾庆之介绍些风土人情,说话间就到了王府。


    马车刚停下来,全公公就从门口班房出来,笑眯眯道:“顾大人到了。”


    顾庆之拱手叫了声:“全公公。”


    等几人打过招呼,全公公他身子一侧,“顾大人请。”


    一行几人进了王府,前头还有王府的留守人员带路。


    全公公笑道:“咱们大魏朝的王府都有统一的制式,仿皇宫的,除了前门那块牌子不一样,里头哪个门哪个院,都是一样的名字。”


    顾庆之道:“这样工匠倒是省事儿了。”


    全公公带着他往里,“前殿如今供着陛下生母夏太妃的灵位,后头是没人住了,您这边请。”


    几人一路往东到了一处两进的院落,顾庆之看见上头三个大字:世子府。


    “您先住这儿。”


    这……皇帝对他是真的好啊。


    顾庆之便又对皇宫行了礼,“陛下恩宠,臣永不敢忘。”


    这表态表得大家都很安心,这次全公公就不在前头带路了,而是叫顾庆之第一个迈进了世子府的大门。


    世子府一共两进,前院正房三间,后院正房五间,每个院子又各有厢房两排,一边四间。


    院子挺大,里头还种着些错落有致的树,虽然现在树叶都落了,不过从枝丫就能看出来,到了春天必定是枝繁叶茂。


    院子中间还有造景假山,进门处的影壁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黑色的石材,阳光照下来还有星星点点的反光。


    几人进了前院的正堂,全公公又拿了桌上的堪舆图给顾庆之看,“陛下还有一处宅邸赏你,不知你喜欢哪一处?”


    皇帝十五岁出宫,到十八岁回去当皇帝,期间三年也在京城置办了些房产,加上出宫时太上皇赏赐的,京城东南西北都有。


    顾庆之便道:“首先得离皇宫近。”


    全公公点了点头。


    顾庆之一笑,“其次虽然是皇帝赏的,不过我想什么官儿住什么屋子,也不能太过逾制。”


    现在这官职肯定不是他的终点,他还有求雨这个大杀器呢,不封个爵位说不过去的,所以稍微超出去一点可以,也别超得太过。


    全公公又点了点头。


    皇帝喜欢他,还赏了他御前行走的牌子,将来必定还是要升的,所以超出规格问题不大,问就是皇帝特意赏的。


    “最后,我家里还想有个水景。我生在江南,如今虽然要在京城定居了,不过京城过于干燥,若是家里有水就最好了。”


    全公公笑着点头,给他指了皇城根东南角处的一套宅院。


    “就在太液池南边,中路是个五进的大院子,两边各有一个跨院,后头还有个挺大的池塘,水是太液池出来的暗渠。”


    有全公公帮着挑,顾庆之自然是满意的,他当下便道:“如此甚好,烦劳全公公替我操心了。”


    全公公道:“走,咱们去看看。以前这宅子是皇帝的,里头放了什么都不逾制,若是你看上了,我差人来修整。”


    三人再次上了马车。


    不过皇帝给的东西还远远不止于此。


    “京郊的田庄一个,大约五百来亩地,靠近玉泉山,玉泉山的水好,宫里的水就是玉泉山的,玉泉山周围这一圈的地,不是皇亲国戚的,就是权贵的。”


    “前门外大街的商铺一间,卖南北杂货的,还有崇文门里的酒楼一间。回头叫卫德惠陪你去看,地契身契也叫他拿给你。”


    顾庆之都想喊一句陛下大气了。


    “我原想说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的,只是我粉身碎骨了,比陛下也没什么用,我得好好活着,好好为陛下效力。”


    全公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说法,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他暗暗记在心里,当然还是要禀告皇帝的,他就是想遇上好时机,他也能变个说法来一遍。


    不管是王府,还是皇帝赏顾庆之的宅子,都在皇城根脚下这一圈,平民百姓是进不来的,路上人也不多,况且他们这马车,严格来说是给皇帝办事儿的,规格极高,谁见了都得停下来让路,所以很快就到了地方。


    三人下来马车,卫公公前去叩门,全公公跟顾庆之道:“瞧见没有,前头那道城墙就是西苑的,这地儿又清净又安全,每三丈还有禁军守着,旁边——”


    全公公左右瞧瞧,指了指街口立着的三人,“还有便装的锦衣卫。”


    “这也不像便装。”顾庆之道:“不过这地儿,谁站在那儿都知道有问题。”


    全公公笑了笑,“这一片,但凡来个生人,禁军比你都紧张。”


    那边卫公公已经叩开了门,门房几个人全都出来了,还有人进去叫守院子的人。


    全公公带他进去,也给他讲得很是详细。


    “这么大的院子,差不多要一百人才能照顾得过来。另外你还得预备上马车,马车也是有讲究的,你看咱们一路过来就很是顺利,内城区,敢坐马车出行的,拉车的还是四匹马,至少也是皇亲国戚。这些你都不用担心,陛下吩咐过了,都给你预备好。”


    “一般来说,东边住的是小辈,你如今还没成亲,就可以把东跨院用作书房客房等等。”


    “西边是长辈住的,也可以先供奉上灵位,未来等有了专门的祠堂,也可以安排女眷住。”


    “这边树要修剪了,长得太高了。”全公公一边吩咐,一边又跟顾庆之道:“窗前种树,看着是好,只是一到阴雨天,屋里就分外的潮,而且也挡阳光。”


    大概半个多时辰,顾庆之把宅院看了个遍,里头的确是有不少要修整的地方,另外像帐幔帘子被褥等等都得重新做,还有一百多下人,也得挑,估计真住进来了,怎么也得两三个月,这会儿又是冬天,工期还得再长一点。


    但是他高兴啊,自己家逛一圈要半个时辰,这谁能不高兴?


    “后头的事儿就是卫德惠办。”两人站在后花园的池塘边上,全公公道:“你初来乍到的,身边也没个人,又要跟宫里打交道,陛下体恤,派几个太监给你管事儿,我思前想后——卫德惠,你过来。”


    顾庆之觉得全公公看起来有点忐忑,是怕他不高兴?


    可是有太监帮他管事,那不要太舒服哦。


    顾庆之笑道:“多谢陛下。”他又问全公公:“ 会不会耽误卫公公的前途?”


    都是人精,全公公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暗示,卫德惠是全公公的干儿子,全公公是皇帝的总管太监,未来全公公肯定是要高升的,那卫公公一样是水涨船高。


    如果跟着他,就没法在宫里谋求前途的,这就是问:“他是一直跟着我,还是就待一阵子。”


    “以后他就跟着你了。”全公公回应道,“陛下二十出头,我今年三十有余,卫德惠大概是二十左右。官场上有父子避讳的说法,太监真要认了干爹,那也一样。”


    卫德惠上前一步,给顾庆之行了个大礼,“顾大人放心,我也是内书堂出来的人,宫里待了十几年,京城各家权贵也都认识,保管把府上整理的好好的。”


    顾庆之顺势点点头,“是不是得先选个合适的门房?”


    全公公这会儿就不说话了,卫德惠道:“顾大人说得是,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虽然是说宰相府门人地位高,但未尝没有门房重要的意思,这得选个见多识广而且稳重的才行。”


    等卫德惠说完,全公公一笑,道:“房子看完,我就该回宫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就叫他去办。这两日陛下会宣你入宫,先别出城。”


    从新鲜出炉的顾府出来,全公公坐着四匹马拉的马车回皇宫,顾庆之则跟卫德惠上了黎王府的马车,一样是四匹马。


    这一早上行程还挺满的,回到黎王府就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


    黎王府虽然也有个膳房,不过顾庆之的饭是宫里送来的。


    “这是陛下专门问了太医院,给您准备的老鸭芡实汤,您前头亏了身子,这汤补中益气,又能缓解疲劳,最是合适了。”


    顾庆之如今可以说身无分文,他看看卫德惠也没有提醒他要打赏的意思,等宫里的人走了,他问道:“宫里人送东西来,可要打赏。”


    不得不说,在荣国府住的那一个月,就算他三观都定型了,还是给他既不幼小更加不脆弱的心灵留下了不少阴影。


    卫德惠道:“不用。”他稍微顿了顿,想起前头全公公嘱咐他的话:


    ……顾庆之深得陛下宠信,已经是一飞冲天了,未来更不会差,你既然认了我做干爹,我自然是要为你打算的……


    ……皇帝必定是不会叫你我二人都同处高位的……


    ……与其在宫里勾心斗角,不如外头寻一好主子……


    ……又或者等上十几年,等陛下的皇子或者公主出宫……


    ……如今这个已经飞起来了……


    卫公公说的非常直白,“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能被陛下派出来给您送东西的,那都是亲信,真要说起来,为了争这么个差事,他们说不定还得花些银子,欠些人情。”


    都说到这儿了,卫公公又总结道:“到了这一步,人情体面、能不能被陛下记住才是最重要的,银子算什么?狠劲儿捞银子的,都是升不上去的。”


    顾庆之叹气:“荣国府真是害人不浅。”


    等一下——顾庆之上下打量卫公公,道:“我猜陛下给我那些产业,是足够我维持的?”


    卫公公点头,“上好的水田,又不用交税,一年下来能有一千两。那间南北杂货,说是杂货,其实卖的都是贡品,比方太医院换下来的人参,这东西只有达官贵人能正经买,小小一根就得二十两。”


    “酒馆在崇文门里头,全京城人最多的地方,虽然是给贩夫走卒开的,一年下来也有快一千两了。”


    顾庆之惊了,陛下对他是真的好,而且不是有一千万给他一万的好,而是有十万给他一万的好。


    “不过手头确实紧,我还想在京城里逛逛呢。”顾庆之笑了。


    “其实陛下也给大人准备了。”卫德惠从旁边的多宝盒上拿下来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明晃晃都是小金锞子,“上头还有一箱银的,干爹说还有一箱银票的。”


    “……还是去荣国府找点银子。”


    卫德惠不明就里,顾庆之继续道:“荣国府不是有个孙女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女史吗?你装成小太监,帮她传个话,荣国府手松,上回送我去宫里,给北安门外头的侍卫和太监塞了不少红封呢,咱们也去找一点。”


    顾庆之吧嗒一声,把木匣子合上了,严肃正经地说:“这是御赐的东西,我要供着。”


    卫德惠眼睛亮了,这事儿他会啊!


    “虽然世人对太监多有误会。”卫德惠语气里都带着得意,“虽然上回刘翰林说我若是科举,至少也能考个举人出来,但我们太监,除了伺候人,最擅长的其实是敛财啊。”


    卫德惠兴奋地说:“今儿不行了,时间太晚,宫里小太监出来办事,都是宫门一开就出来,也要帮人带着东西的,明天一早——我想想换个什么品级的官服。”


    皇帝行得正,就算派太监出去敛财,那也都是走的正经路子,像这种仗势欺人哄骗钱财的事情,卫德惠是没做过的。


    但是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太监,他对仗势欺人还是有点“心生向往”的。


    顾庆之又提醒了一句,“你想想贾女史在宫里的日子,想叫贾家信你,你可不能说她过得好。”


    卫德惠点头,“顾大人您放心,这事儿我保管办得漂漂亮亮的!我再去找一条宫女用的旧手帕出来,不由得贾家不相信。”


    第23章 荣国府这会儿还挺有钱的


    初十一大早,顾庆之跟卫公公坐了个只用一匹马拉的马车,到了荣国府后门。


    卫公公穿着内侍青帖里,头上带着圆顶官帽,全身上下干干净净,连个玉佩都没挂。


    “这是小太监的常服,有了品级就是红帖里,我干爹的红帖里上还有补子。我这么穿,就是宫里最最寻常的小太监。”


    卫公公略有几分得意,像是很满意自己装扮的细节。


    “贾女史在宫里过得不好,她这个出身的女官,能在宫里待半年都多,她如今都二十三四了,想必荣国府也该知道她没能出头。她这样的身份,纵使能有几个关系亲密的宫女太监,自然也不会是有前途的,我这样的刚好,年纪二十出头,还是个小太监,落魄着呢。您瞧我这袖口,都有点掉色了,找这么件衣服,不容易。”


    顾庆之面带微笑,“不错,去吧。等银子到了,咱们去前门大街逛一逛。”


    卫德惠清了清嗓子,面色严肃下了马车。


    他一路到了荣国府后门,左右看看就要往里走。


    再怎么夜里喝酒聚赌,只知道捞银子,大白天还是有人看着的。


    “干什么的?”


    “这是荣国府!”


    有人出声就好办,卫德惠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道:“我是跟元姑娘一处当差的人,元姑娘托我给周瑞家的带两句话——”


    卫德惠顿了顿,那两人上下打量他,有一人应该是已经看出来他是个太监了,还有一人一脸的警惕,卫德惠跺跺脚,“罢罢罢,你们去通传,我还有差事要办,等未时二刻我再来。”


    卫德惠掉头就走,这两人对视两眼,其中一人道:“元姑娘?周瑞家的?这是宫里的太监啊!你去拦着他,我去叫周瑞家的!”


    这人拔腿就跑,另一人刚要抬脚,忽又觉得不对,要真是太监,他拦得住?他索性没动,看着卫德惠上了马车走了。


    卫德惠上来就跟顾庆之道,“差不多了,下午再来一趟,小太监办事,申时初刻是必定要回宫消牌子的,我说我未时二刻再来,叫她们着急一天,这样能多给些银子。”


    顾庆之是很相信专业人士的,当下也不多说,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去京城转一转,顺便看看他的酒楼跟杂货铺子。


    “京城想淘好东西,就是往前门外大街去,前门就是正阳门,一直到大明门这一段。大明门进去就是各家衙门,除了刑部衙门不在这边。”


    卫德惠给他指了指已经姓顾的南北杂货铺子,“钦天监出来东南角,有上林苑监跟会同南馆,上林苑监管着家禽家畜,还有果木花树等等,上好的进宫了,有时候也有不少东西能流出来。您院子里的树木,还有屋里的鲜花等等,都是从他们那儿拿的。”


    “会同南馆就更不用说了,南边来的番邦使节都住这儿,那边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少,也是好的进贡,多余的就地就卖了。”


    顾庆之下了马车去瞧了瞧,还真是卖什么的都有,他的杂货铺子左边是一家首饰铺子,里头东西精美极了,尤其是有一组绒花,造型别致,色彩过度自然,非常好看。


    卫公公小声在顾庆之耳边道:“这也是贡品,江南织造府下头的绒花房上进的。”


    顾庆之这个年龄这个打扮,再加上卫公公太监的装束也很明显,摆明了就是贵客。


    掌柜的笑眯眯迎了上来,道:“小公子,这东西已经订出去了,若是您喜欢,不妨隔上三五日再来,还有新鲜的。”


    顾庆之哦了一声,转身又出了首饰铺子,出来就跟个年轻的女孩子打了个照面。


    两拨人擦肩而过,上了马车,卫公公道:“是廉郡王的女儿。前些年太子被废,也牵连到了廉郡王,那会儿他还是王爷。自打那以后,他就被降成了郡王,家人还能出来,他是不能出府的。”


    顾庆之对这个也关心,毕竟这算是敌我划分指南了,不过他最关心的是,廉郡王的女儿是可以自己出门的,当然她还带了丫鬟婆子和侍卫。


    有了这个念头,再看路上的人就不一样了,男女老少都有,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而且这路上不少人打扮都很是贵气,显然都家室不俗。


    兴许以后能带林黛玉出来逛逛?至少这条路上是能逛的。


    顾庆之左右看看,忽然就有了兴趣,“走,先去崇文门看看酒楼,这里日后再来逛。”


    到时候跟林黛玉一起,每间铺子进去都有新鲜感。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荣国府八成又是打着什么好算盘呢。


    薛宝琴也是去过不少地方的,等于说若是有父兄带着,女子一样能出门,还能出远门,贾府养姑娘,还真就养在深闺不见人了。


    再一想贾宝玉到处饮酒作乐,听曲儿跟戏子解闷,林黛玉只能窝在荣国府连门都出不去。贾宝玉不配。


    贾家姑娘还能去去王家,林黛玉呢?


    顾庆之带头上了马车,他道:“回头我得把京里逛个遍,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我都得去看看。”


    马车一路往崇文门去,街上贩夫走卒也多了起来。


    “崇文门是京城九门之一,前头不远就是大通桥码头。”


    “我来京城的时候,好像就是从这儿下的船?”顾庆之也记得不太清楚了,那会儿还是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应该是这儿下的船。”卫公公继续道:“船运来的东西都是崇文门这边进城,这边收的税,比其他八个门的税加起来都多。不过前头说的会同南馆,他们的货就不用上税。”


    卫公公呸了一声,道:“好些个南蛮子,说是使节,跟货郎也没什么区别了,住会同馆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不掏银子,带的东西再高价卖出去,搁这儿赚银子呢。”


    快到崇文门,人太多,马车牛车骡车遍地,还有挑着货物的挑工,马车就不太好走了。


    卫公公给他指了指,“就是前头那个酒楼,蓝色布幡的那个。”


    顾庆之顺着他的指向一看,酒楼里头看不清,外头一圈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很显然,生意非常好。


    “陛下知遇之恩……我定要好好报答才是。”


    这一上午,除了京郊的田庄还没看,商铺跟酒楼都看过了,当下顾庆之又坐着马车回到了黎王府,眼瞅着到了午时,宫里送饭的人又来了。


    今儿吃的虫草排骨炖干鲍,烂的一嗦就化,鲜得顾庆之超常发挥吃了三大碗饭。


    顾庆之胃口大开的时候,王夫人吃不下饭了。


    “你说那人真是宫里出来的?真是元春派来的?”


    两个门房是见不到王夫人的,全靠周瑞家的当中传话。


    周瑞家的道:“的确是这样,他们说那人穿了宫中内侍的衣服,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我仔细问了,说是衣服颜色不太鲜亮,怕不是什么得宠的人,身上也无半点挂饰,腰带是素的,应该也无品级。”


    王夫人手里的帕子都给她捏得皱吧了,“我的儿……进宫这都快十年了,总算是有消息了。”


    她眼圈一红,“我都怕再听见,是她——”王夫人一顿,没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怎么没把人留住!”


    周瑞家的一脸为难,“太太,毕竟是宫里的人,他还说有差事要办,如何留得住?也不敢留啊。”


    王夫人紧紧抿着唇,忽得站起身来,“去找老太太,元春的事儿,我一人也做不了主。当初也不是我要送她进宫的。”


    这会儿刚吃过午饭,屋里只有林黛玉跟贾宝玉在,王夫人进来都顾不得跟林黛玉坐在一处说话的贾宝玉,也完全没搭理跟她行礼的两人,直接就到了贾母面前,礼行得都有点仓促,不等贾母说话就站起身子,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元春差人来了。”


    贾母眼睛立即就有神了。


    林黛玉见她们这个样子,如何不知道有话要紧话说,当下便直接跟贾母道:“外祖母,我回去歇一会儿。”


    贾宝玉还要说话,被林黛玉直接拉走了。


    贾宝玉被人扯着袖子,还要回头道:“老祖宗,我一会儿再来陪你解闷。”


    “舅母跟外祖母有话要说,你平日里什么都能看出来,怎么今儿就要故意?”


    “我怕她们着急,这才想拿话岔开的。”


    林黛玉顿时就有点不想理他,不过才往厢房走了两步,就见雪雁从后门过来,脚步凌乱,神色惊恐。


    “这又怎么了?后头有狗撵你不成?”


    雪雁慌张道:“前儿伺候顾小哥儿的那个红燕,她哥哥生了疫病,他们一家子都被迁到外头庄子上了。他们正拿了艾草等物熏房子,还说要去抓些消疫败毒的草药预备着。”


    “你慌什么,这些人平日里又不往咱们院子里来,跟咱们又无交集,就是染病也轮不到你。”


    林黛玉话音刚落,就听贾宝玉道:“赶紧回房吧,你身子本来就弱,万一染上了呢?虽然不缺药,更有御医能来看病,可生病也不是闹着玩的。”


    贾宝玉一边说,一边又往贾母院子后门去,“我去嘱咐她们两句,看门也紧些。”


    雪雁跟着林黛玉回房,林黛玉轻轻叹了口气,夜里喝酒赌钱,真要有疫病,谁都逃不过。


    贾母屋里,她紧紧抓着王夫人的手,“真的?真是元春的人?”


    王夫人道:“老祖宗,我就是不敢肯定,才来问您的。”她眼神一使,身后周瑞家的上前两步,把话又说了一遍。


    贾母也没想着把门口两人叫来,周瑞家的说什么,她就信了。


    她皱着眉头沉思,王夫人也不打搅她,半晌,贾母道:“这人……下午备些银子,再听听他说什么。”


    “啊?”王夫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老祖宗的意思,不一定是真的?


    “若是跟元春交好,要他帮忙来传话,那是最好。”贾母一边想一边说,慢吞吞的。


    “元春……宫里的处境怕是不太好,宫里人都是高捧低踩的,她只能找到这些同样不如意的小太监,也是对的。”


    王夫人狠的又把手帕捏紧了些,老太太的女儿,且不说婚后如何,婚前到成婚这一段,就没人能比。


    嫁的探花郎,嫁妆无比丰厚,恨不得把整个荣国府给她陪嫁去。


    到她的女儿呢,一样是荣国府的人,纵然身份不及她那没福气的小姑子,但也不至于沦落到伺候人的地步。


    她女儿处境为什么不好?若不是进宫,她孩子怕都生了两个了。


    人人都觉得她不喜欢林黛玉,她凭什么要喜欢林黛玉。


    王夫人看着贾母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分恨意。


    贾母道:“上回凤哥儿说了——”贾母及时打住了,顾小哥儿现在应该是还在私塾读书呢,没进宫,更加没给守门的太监侍卫每人又送了五百两银子。


    贾母吩咐周瑞家的,“去准备银票,五百两银子一个封。听听他说什么,他要是说元春在宫里过得好,那必定是假的,给他五百两就成,若是他说元春过得不好……”


    贾母顿住了,闭上眼睛,略显沉痛道:“给他两千两银子,叫他帮衬一二,有什么只管来要。鸳鸯,去拿对牌,在公中支银子。”


    听见这话,王夫人心都揪起来了。


    她站起身来,“老祖宗,我先回去了。”


    王夫人脚步沉重出了贾母屋子,立即就看见门口站着的贾宝玉。


    “太太。”贾宝玉关切的叫了一声,王夫人拉着他的手,“你好好的。”


    “太太。”贾宝玉又叫了一声,“方才听他们说,后头有个丫鬟的哥哥得了疫病,太太也要小心才是。”


    王夫人一惊,道:“你别出门了,老实在屋里待着。”


    又嘱咐两句,王夫人这才离开。


    回到自己屋里,周瑞家的去支银子,又去打听消息,很快就回来了。


    “是后头一个粗使的丫鬟的哥哥,还没派差事的,先前分给姓顾的就是她。不过我看鸳鸯一切如旧,倒是……怕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


    王夫人松了口气,“你也去寻些艾草来熏一熏,别招老太太忌讳。”


    未时刚过,周瑞家的就等在后门口了,到了未时二刻,果然有个马车停在路边,上头下来个年轻的太监,正是卫德惠。


    周瑞家的迎了上去,卫德惠上下打量她两眼,“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叫了声公公,又行了礼,把个红封直接塞到了卫德惠手里。


    卫德惠捏了捏,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新不旧的手帕来递给周瑞家的,“贾女史……她虽然叫我告诉你们,她一切都挺好,不过她的确过得不太好。”


    周瑞家的神色一紧,心想真的应了老太君的说法,当下又是一个五百两递过去。


    卫德惠不动声色收了红封,叹气道:“我也没什么可帮她的,我出宫这一趟也是个巧宗儿,下次出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也能看出来,贾女史是不想家里人过于担心她。”


    周瑞家的又递了一个红封过去,“烦劳您照看一二,若是有什么,只管来荣国府要。”


    卫德惠自嘲的笑了一声,“想往宫里带东西可不容易,尤其我们这些小太监,你给的这些,守门的要分去一些,头上管事的还要孝敬大头。”


    “行了,我回去了。回去我也跟贾女史说家里一切都好,父母身体健康,要她照顾好自己,莫要挂念。”


    周瑞家的叹气,又往门口送了送卫德惠,“您走好。”


    卫德惠上了马车,把手里红封递给顾庆之,笑道:“顾大人,幸不辱命。”


    顾庆之拆开红封一看,“一千五百两。”他当即便抽了五百两给卫德惠,“你的。”


    卫德惠笑道:“谢顾大人赏。”


    如今还没盖省亲别墅,荣国府还挺有钱的,他仿佛记得后头太监再来打秋风的时候,一次就只有两三百两了。


    不过两三百两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他五品的锦衣卫千户,六品的钦天监监副,每月俸禄还有各种补贴福利加起来,还不到三百两。


    周瑞家的目送马车离开,回去就在夹道口看见了王夫人,“太太,仔细风大。”


    “怎么样?”王夫人急忙问道。


    周瑞家的道:“都给了,两千两都给他了。”她抹了抹眼泪,又拿了那手帕出来,“这是大姑娘的手帕。他说回去也告诉咱们大姑娘,家里一切都好。”


    王夫人攥着那半新不旧的手帕,眼圈立即就红了,“走,去给老太太说一声。”


    等顾庆之回去王府,晚饭依旧是宫里送了主菜,当归生姜炖羊肉,虽然有着淡淡的药味,不过依旧很好吃。


    吃过晚饭,顾庆之想起林黛玉来,就算暂时没法带她出来,怎么也得想个法子叫她的生活别那么沉闷才是。


    他回忆着在林府时候听见的林黛玉的爱好来,她会弹古琴,也常出门,每年都要放风筝,投壶是一把好手,还喜欢精致的花灯,不喜欢吃葱姜,这一条被贾府扭过来了,临来贾府的时候正学打香篆。


    吃的不好送,风筝不在季节,花灯似乎过于亲密了,古琴太贵重,别的不说,荣国府那地方,但凡出格一点,就又是各种风刀霜剑,所以……不如送些香?


    顾庆之又叫了卫德惠来,道:“你说我若是假借林大人同年的名义,给林姑娘送些东西去可好?送她一套打香篆的器具?”


    卫德惠为难道:“送礼是必要回的,就是人不在京城,至少也得写封信,而且林大人当年是探花,跟他有交际的同年,再不济也升到知府了。”


    回礼肯定是贾府去回的,一回礼就得穿帮,顾庆之叹了口气,如果这样不靠谱,还能想什么法子呢?


    “盐税到了没有?我记得来的时候,林大人说河道被给太上皇送贺礼的船占了,今年的钱粮还有煤炭都得推后,不如就借林大人的名义,我想想,送一包清茶过去,这总没问题了吧。”


    第24章 谁会为了天气预报失眠啊摔!


    “大人既要借着林大人的名义,自然是想送什么都行了,上午看的那个绒花,宫里有更好的,不如送那个?”


    顾庆之感慨道:“林大人待我极好,林姑娘在贾家过得事事不如意,我送她东西,是想叫她知道家里人一直记挂着她,想叫她开心,不是想叫我自己觉得我是个好人。”


    “若是送她些贵重的东西,我倒是开心了,可林姑娘呢?荣国府那个地方,送好东西他们要嫉妒要说酸话,送不太好的东西,他们要笑话还要说闲话,不如送一包清茶,叫她看见心意便是。”


    说到荣国府,他们的各种操作在宫里也是很出名的,卫德惠也想叹气了,他道:“我这就去打听盐税。江南还是粮仓,若是运粮的船到了,也能借他们的名义。”


    卫德惠是全公公的干儿子,消息自然是灵通的,而且钱粮又不是什么隐秘,不管是从码头上,还是从户部,又或者司礼监的太监那里,哪怕去锦衣卫问,都能得到消息。


    到了中午吃饭,消息就回来了。


    “盐税是在太上皇寿宴前到的,如今已经过去半个月,人怕是已经回扬州了,运粮的船是这个月初五到的,人应该还在。”


    能出头的太监,想的是非常周全的,他打听到的不止这点消息。


    “冬天大运河可能会上冻,从十一月底到来年一月,差不多两个半月的时间,钱粮是不运的,下一次盐税再来,要到二月中了。”


    “还有这个。”卫公公又拿了个木匣子出来,“这是今年景德镇上进的茶叶罐子,您看看哪个合适。”


    长条形的木匣子里头四个圆筒大肚收口的茶叶罐子,盖子是木头的,上头还卡了个小银勺,罐子不大,充其量能放一两半茶叶。


    顾庆之把罐子拿出来看了看,一眼就瞧中了一个画着柿子图案的茶叶罐子。


    “这是柿柿如意吧?倒是挺喜庆的。”


    卫公公回应道:“正是,这一套是秋天上进的,您瞧这圆柿子,颜色又鲜艳,宫里人人都喜欢。”


    除了这个,顾庆之还挑了一个玲珑瓷的罐子,这罐子胎体极薄,再配上半透明的花瓣样式的小孔,里头放的什么东西,都看得七七八八。


    “这东西极其难得,一年也烧不出十几个来。”卫公公很是骄傲,“宫里嫔以下的娘娘,都没分到。”


    顾庆之就把这个罐子放下了,换了个画着花鸟图案的罐子,“用这两个吧。江南的茶……就是龙井,林姑娘祖籍苏州,再来些虎丘茶。”


    卫公公应下了,想了想又道:“龙井是春天的茶,不如换成桂花窨制的龙井,桂花秋天才开,这就是新茶了。”


    顾庆之越发觉得这公公跟着自己算是屈才了,又觉得虽然人人都骂太监是鹰犬,只会拍马屁,靠着蝇营狗苟上位,可真体会了到了太监是多么的会办事儿之后,顾庆之觉得太监是真的好用。


    这权活该人家夺去,这银子活该人家赚去。


    太监说话超甜超好听的,人也超会办事的。


    “那就这两样吧。”顾庆之下了最后结论。


    太监办事是真的又快又好,到了下午,卫公公就吩咐王府的婆子拿着收拾好的茶叶罐子去荣国府了。


    这婆子坐了两匹马拉的车子,停在了荣国府的后门。


    两匹马拉的车子,大小是个官,而且马又贵又难养,能用的起马车的,肯定还是个有钱的官,更别提这马还是潜龙府邸的高头大马,皮毛都发亮的。


    这么多年银子捞下来,荣国府的人眼神很是毒辣,这婆子刚下马车,立即就有五个人围了上来,“这位妈妈,我是荣国府的管事,您可是要寻什么人?”


    黎王府的婆子,背后站着的就是皇帝,神态语气自然也是能唬住人的。


    “我家大人跟林大人是同僚,借着运粮的机会,林大人托付我家大人给林姑娘带些东西过来,鸳鸯姑娘可在?”


    鸳鸯的名字都出来了,这些人不疑有他,忙去里头叫人了。


    鸳鸯听见这话,忙又去回了贾母,又在屋里拿了个五两的银锞子,这才急匆匆往后门去了。


    茶叶罐子装在木匣子里,交到了鸳鸯手上,婆子拿着银锞子上车,跟卫公公道:“东西送到了。”


    卫公公笑道:“您也辛苦了,咱们顺路再去顾大人的宅子看一眼,然后再回府。”


    鸳鸯拿着东西回去,先给贾母看了,贾母闻了闻里头茶叶,笑道:“是桂花龙井和苏州虎丘茶,都是江南的茶。”


    接着她又把罐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半晌才道:“这是景德镇的手艺,通体一个黑点也没有,摸在手上跟玉似的,是上进的好东西,拿去给黛玉吧。”


    鸳鸯出去,贾母眼角耷拉下来,她苦命的女儿怎么就去的这么早?


    她这好女婿在江南这一片吃的极开,而且连太监也跟他交好,不然不能有上进的东西。


    贾母叹了口气,忽然又有点后悔,若是当年把国公爷的庶女留一个,陪着敏儿一起出嫁就好了,如今正好扶正,也不至于两头为难。


    林黛玉很快收到了顾庆之借林如海名义送的两小罐子茶叶,她嘴角不住的上翘,道:“许久不曾喝桂花茶了,去泡一壶来,水别太热。”


    只是到了晚上,那两个小茶叶罐子是上进的贡品的消息传开来,林黛玉就不怎么高兴了。


    “要说还是颦丫头最有福气,竟然能得这么好的贡品。”


    林黛玉下午才喝了父亲带来的茶,全身上下都暖暖的,而且底气分外的足,她怼了回去,“宝姐姐不必过分客气,你家里是皇商,宫里的时兴东西你们随便用的。”


    探春两边看看,她能看出来王夫人不喜欢林黛玉,只是今日王夫人昨儿受了风寒,一直在屋里静养没过来。


    再者她也不喜欢薛宝钗处处装长辈的性子,况且她家里要是真能有宫里时兴的东西,那关系必定牢靠,她怎么连个宫女都选不上呢?


    探春索性两不相帮,只在一边听着。


    倒是惜春,很是喜欢那个柿子图案的茶罐,“这是怎么调的颜料,烧完了还有这等鲜艳的颜色,我平日里作画的颜料,放上半年就发灰了。”


    薛宝钗笑道:“你好好问问你林姐姐,兴许她发发善心,就帮你去信问了。”


    林黛玉瞥她一眼,也玩笑道:“宝姐姐素日里什么都知道,怎么今日装傻了?烧瓷器归工匠管,工匠归百工坊管,百工坊归工部管,那工部是必定有方子的,若是想知道,去问我二舅舅便是。何必舍近求远,要我去信问我父亲呢?”


    林黛玉扯了贾政出来,几个姑娘一瞬间都安静了。


    薛宝钗跟贾政就没见过面,惜春 也就是逢年过节能见一见,探春倒是天天请安,不过贾政在他们面前都是严肃正经的模样,再加上每次请安,贾政都要训斥贾宝玉两句,真算起来,探春反而是所有人里头最害怕他的一个。


    半晌还是薛宝钗先反应过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只是才张开嘴,就被林黛玉打断了,她故意模仿薛宝钗的语气,“这个颦儿,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这话说得贾母先笑了起来,她看着薛姨妈,眼神里满足极了,“这些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活泼。”


    这是活泼?薛姨妈再无奈,也得附和道:“女孩子还是多笑笑好,不过不能像凤姐儿,她笑得太多了。若不是老太太体恤她,寻常家里可容不下她这样,还是老太太开明。”


    虽然是恭维,可一提到王熙凤,贾母立即就想起她为了撵人出去,联合贾琏搞了个时疫出来,虽然是假的,但是不吉利啊。


    她年纪大了,听一点坏消息就要难受好几天。


    贾母笑容立即就假了三分,“王家的姑娘好,就像你姐姐跟凤姐儿,嫁进贾家来,不知道省了我多少事。”


    这次轮到薛姨妈无话可说了。


    等陪贾母解过闷,林黛玉回到自己屋里,倒是不想往常那样忧愁了,她道:“把茶叶好好收着,明早泡虎丘来喝。”


    她坐在镜子前头等小丫鬟给她梳头,不由得就偏过头去多宝阁上头那两个小小的罐子,总共不到三两茶,差不多三个月的量,开春就喝完了,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送,又会送什么来。


    正想着,贾宝玉进来了,他一进来就自己搬了圆凳,坐在林黛玉身边,小声劝道:“你方才那样说,不太好。”


    林黛玉没理他。


    贾宝玉又道:“宝姐姐没那个意思,你别多心,上次送宫花——”


    林黛玉打断了他,“我有一事想不明白,还请宝二爷解惑。每次她说我,你总要劝我生气,她不是那个意思,如今我说她,你怎么还要劝我别多心,她依旧不是那个意思。怎么,你是宝姐姐肚里的蛔虫不成?”


    贾宝玉稍微愣了愣,才道:“宝姐姐是客人,咱们两个更好,自然是——”


    一声冷笑,林黛玉偏过头去,“我才是客人,我有家有父亲的,我不是避祸,我是正经来外祖母家里走亲戚的。”


    贾宝玉正要回话,袭人又来了,不等她开口,林黛玉就是一笑,“宝二爷,这大晚上的,您赶紧回去吧。”


    袭人呆了两息,随即面露喜色,道:“正是,您看林姑娘都要歇息了,二爷,您也该歇息了。”


    袭人上来拉贾宝玉,贾宝玉方才被林黛玉一阵抢白,又觉得她误会自己辜负自己的心意,一时间心灰意冷,也没挣扎,就这么跟着袭人走了。


    顾庆之虽然不知道他借林如海的名义送去的这一点点小礼物,叫林黛玉生出了多大的底气,不过他确实如林黛玉所想,开始计划起下回送什么了。


    “茶叶是要有的,正好能送新茶,再加点什么呢?风筝?卫公公,京里谁的风筝做得好?”


    十二日是冬至,算是比较重要的节日了,一大早宫里就来人宣了顾庆之进宫,直奔皇帝御书房去。


    顾庆之跟皇帝行过礼,感激的道:“陛下的恩赐,臣必定要好好报答。”


    皇帝笑了一声,道:“朕听全福仁说了,你说要活得久久的,好为朕效力,朕也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皇帝说话间就打了个哈欠,又端起桌上参茶喝了一口。


    怎么大清早起来就犯困的吗?这屋里虽烧着地龙,不过温度也没热到让人昏昏欲睡的地步。


    顾庆之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随即就被皇帝的话打散了。


    “朕打算先不下明旨给你封官。”


    啊?


    皇帝八成是故意的,他看见顾庆之惊讶的表情笑了笑,道:“这也是全公公提醒朕的。”


    顾庆之下意识就往站在皇帝旁边的全公公身上扫了一眼。


    “你还不曾举行过冠礼。”


    顾庆之松了口气,脑海里立即又冒出个念头来,“及冠不是二十岁?”他还得等五年?


    皇帝先是笑了一声,随即又叹气道:“可见你是小时候是真的读过书的,不过却没读多少。冠礼之后,人就能当家做主了,跟年纪关系不大。皇子是十五岁出宫,一般出宫那年的春天行冠礼。”


    皇帝脸色沉了沉,“北静郡王重病的时候,世子不到十五岁就行冠礼了,高祖皇帝立太子的时候,太上皇是九岁行的冠礼。”


    顾庆之看出来皇帝讨厌北静王,还挺明显的,不过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道:“若是家里父母都在,也不曾考中做官,还没成亲,才会在二十岁行冠礼?”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皇帝点头,“不读书的百姓家里,也没什么冠礼的说法。”


    明白了,士大夫出仕的专属仪式。


    皇帝道:“宫里每年腊月二十三封笔,正月十三开笔,朕想开笔第一道圣旨,就是封你做官。”


    顾庆之是真的震惊了,皇帝这也太好了吧,他真的会飘的。


    他深深的弯下腰去,“陛下知遇之恩,臣永世不忘。”


    皇帝把他扶了起来,笑道:“正月十二,叫忠顺王给你行冠礼。”


    还能说什么呢?


    “多谢陛下。”


    皇帝绕回大桌子后头坐下,又跟顾庆之道:“你也坐。”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太监来通传,“忠顺王到了。”


    “宣。”


    随着略显得分量的脚步声,顾庆之看见了忠顺王,年纪四十出头,相貌跟年纪相符,不过人看起来有点憔悴,似乎是没睡好。


    这两日在王府,空闲时间卫公公也给顾庆之恶补了各种亲信该有的常识,比方皇亲国戚穿什么,勋贵穿什么,官服又是什么样子,还有皇帝的心腹、亲信都有谁,以及皇帝继位的整个经过等等。


    忠顺王过得虽然荒唐,但这是人家的生活方式,他还是皇帝一派的,所以顾庆之客客气气的行礼,道:“王爷可好?”


    忠顺王笑了起来,“看着倒是像十二三岁的。”


    这人是皇帝皇帝的心腹,卫公公也说过的,四块御前行走的牌子,就有一块在忠顺王手里。


    所以顾庆之顺着他的话,继续道:“鞋子里垫高了的,您再捏捏我肩膀,里头是棉花,这还是全公公教的呢。”


    忠顺王大笑,“我如今信你有十四五岁了。”说话间忠顺王又打了个哈欠,叹道:“年纪大了,熬不得夜了。”


    顾庆之不明就里,皇帝又笑了两声,只见忠顺王指了指御书房里立在皇帝桌边的那个告示栏,上头是十二时辰版详细天气预报。


    “昨儿我来跟陛下商量事情,看见这个了,说是今夜丑时初刻有风,寅时三刻云遮月。我一晚上没睡,就等着看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还真有人为了验证天气预报熬夜啊,所以前头皇帝打哈欠,也是一晚上没怎么睡?


    顾庆之笑了两声,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皇帝道:“尹恩立跟潘勇八成也没好好睡。”


    这两人顾庆之也知道,一样是御前行走牌子持有者,皇帝心腹。


    尹恩立是皇帝的奶兄,他的锦衣卫千户就挂在尹恩立名下。


    潘勇则是京营节度使,接替王子腾管着京城防务的。


    忠顺王坐在顾庆之边上,道:“回头去我府上,我府上的戏子是一绝,全京城都知道的。”


    “多谢王爷,我肯定是要去的。”


    皇帝轻咳了两声,“四哥,他年纪还轻。”


    忠顺王道:“就是请他听听戏。”说完他就换了个话题,“既然及冠,可想好字了?名字是长辈起的,自己没法选,字想个自己喜欢的。”


    顾庆之一瞬间就觉得忠顺王很对他胃口。


    “其实我这名字,庆之就很像字。”他又解释了这名字的来由,道:“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字的,不如改成名字叫顾庆,字就是庆之了。”


    “也行。”忠顺王念了两遍庆之,“的确很是顺耳。”


    顾庆之便道:“我样貌没变,名字其实也没变,我等着将来站在荣国府还有戴权面前,看他们脸色呢。”


    “你这人,小小年纪——”忠顺王故意一顿,“倒是挺会打算。”


    顾庆之面带笑容,道:“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贪图享乐,那么到老他就会发现,他没有遗憾了。”


    忠顺王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一会儿就去我府上,下回太上皇再骂我荒唐,我就跟他说这个!”


    皇帝苦笑两声,不过也没说什么。


    这时候外头又有两人结伴而来,不用说肯定是锦衣卫指挥使尹恩立和京营节度使潘勇。


    尹恩立是皇帝奶兄,那年纪不会很大,看着年长些的,就该是管着京城守卫的武将潘勇了。


    顾庆之站起身来,先跟潘勇行了礼,“潘大人。”


    御书房里又响起了笑声,“潘大人”无奈道:“在下尹恩立。”?顾庆之顿时就摸不到头脑了。


    所以这个络腮胡,满脸沧桑,五大三粗结实有力,看着怎么也四十了的人其实是才二十四五的尹恩立?


    而一边那个娃娃脸狐狸眼,怎么看都很鹰犬风,还是白皙皮肤看着甚至比皇帝还小的,其实是管着京城守卫的武将潘勇?


    果然这名字起错了。


    潘勇对上顾庆之的视线,笑道:“没错,我才是潘勇。”


    屋里几人都笑了起来,皇帝道:“一会儿在宫里吃午饭,御膳房准备了六种馅儿的饺子。”


    尹恩立道:“为了等云等风,我几乎一夜没睡,先来杯茶,我提提神。”


    “谁不是呢?”潘勇也道,他又看了顾庆之一眼,“昨晚上熬夜的怕不止我们两个。陛下这块牌子,在御书房里了好几天了。”


    皇帝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没说话。


    初七那场大雨过后,他借口阴冷潮湿停了早朝,一切政事都是宣人在御书房解决的,这块详细天气预报的牌子,可以说四品以上的官员,差不多都亲眼看见了。


    至于四品以下的,只要没卧病在床不能见人的,那肯定也亲耳听见了。


    不远处的大明宫里,太上皇打了个哈欠,没好气跟戴权道:“有这等能人,为何不在朕宫里?”


    戴权苦哈哈道:“上皇,那人是皇帝田庄上的,以前名声不显,如今住在黎王府里,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第25章 造谣试辟谣


    辰时二刻,贾政醒了。


    为了验证晚上究竟有没有风有没有云,他昨儿是歇在外书房的,挺晚刚醒来难免有些迷糊,贾政打了个哈欠,帘子一掀,看见外头已经阳光明媚了,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什么时辰了?”


    小厮忙进来,道:“辰时二刻了。”


    糟糕,晚了。


    今日他休沐,不然昨天也不会睡得那么晚,若是按照往日休沐的惯例,他早上该是先去王夫人屋里,等几个子女请过安,再同王夫人一起往贾母处请安。


    可如今这个时辰,王夫人怕是都从贾母处回来了。


    贾政忙叫了人给他梳洗,连早饭也顾不得吃,急匆匆往贾母处去了。


    果不其然,贾母屋里没有旁人,她正端着参茶慢慢抿,下头琥珀给她捶腿,旁边还有个识字的丫鬟正给她读话本。


    见贾政进来,几个丫鬟忙起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出去了。


    “母亲。”贾政恭敬行礼。


    贾母冷哼一声,“你倒是起来的早。”


    贾政道:“昨日衙门里有事,歇在外书房,睡得晚了。”


    跟完全不成器,正事一件不会的贾赦比,贾母喜欢的还是这个二儿子,她放缓了语气,道:“你年纪也大了,别学你哥哥,过得那么荒唐,也要好好保养才是。”


    “烦劳母亲挂心,儿万死难辞其咎。”


    鸳鸯端了参茶进来,贾政喝了两口,仔细想想有什么新鲜事,笑道:“说起来钦天监新来了个监副,是皇庄出身的,还没人见过呢。不过人人都说他能掐会算,连夜里起风,几时有云都能算出来。”


    钦天监,能掐会算,贾母立即就想起顾庆之来,她皱起眉头,不过贾政并没看她,完全没察觉。


    “除夕祭祖虽然是定日子,不过几时开祠堂,什么时辰主祭,倒是能叫他算一算。”


    “行了。”贾母没好气道:“瞧你那样子,早饭还没吃吧,赶紧去吃饭。回头又叫人说我苛待你,你哥哥还要怪我偏心。”


    贾政虽然不明白贾母怎么了,不过他一直不是那种会多想的人,当下便站起身来,告辞道:“母亲好生修养。”


    京城这个地方,官员多,勋贵也多,加上皇帝推波助澜,昨天夜里没睡觉的人比睡觉的人都多。顾庆之这个“罪魁祸首”,被人提起的频率,是指数级增加。


    有人觉得有这么个人是大魏朝的福气,有人各方打听顾庆之的情况,还有人直接就堵在钦天监门口。


    “张大人,上回你还说这是钦天监新来的监副,这都几天了,怎么还不见人?你别是把人藏起来了吧?”


    张监正也是消息灵通的人,知道昨天晚上要起风要有云,他苦笑一声,道:“牌子刚立起来的时候,陛下提过这人是要来钦天监的,前两日我也问了每日来送预报的内侍官,说是等陛下安排。”


    “人不会不来了吧?临近年底,不管做什么都得择吉,张大人不再去问问?”


    张监正道:“也不好去催陛下,钱大人,你是御史,见陛下的机会更多,不如你去问问?”


    张监正跟各种同僚打哈哈快到中午,这才又回到衙门喝了杯热水,放下水杯,他长叹一声,他也苦啊。


    京城里择日子很卷的。


    寺庙、尼姑庵,又或者道观都比别处多得多,和尚道士尼姑道姑都数不过来。


    没在僧录司跟道录司挂名的就更多了,比方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出来没有正统师门,只说自己做个梦或摔一跤就被某神仙点醒的幸运儿,还有各种出马仙,连邪教都比别地儿多。


    他们钦天监算是稍微有点优势的,至少京城这一亩三分田的勋贵们择吉,钦天监肯定是排在头三位的。


    没错,不像别的地儿,择吉找一家就行,京城勋贵连择吉,都能找四五家,更别说那些家里有庙又有庵的了。


    上回他还听说,南安太妃光点长明灯,就点了一共八盏,其中三盏都点在大佛寺,分别供在三位不同的佛祖身前。


    这可都是银子,他们钦天监帮人择吉,也是要收钱的,一次三五百两不等呢,算是重要收入来源呢。


    眼看着就要红火起来,人却还没到,这谁能不愁呢?


    张监正又叹了口气,端着他的大茶缸子走回了大书房,这里是多数人办公的地方,见监正进来,就有人问道:“张大人,咱们钦天监的新人,什么时候来?”


    跟自己人就不用装了,张监正翻了个白眼道:“我也想让他早点来,我刚出去,他们都恨不得把银票塞我手里了。这我也不敢收啊。”


    “您没叫他们堵黎王府去?”


    张监正没好气道:“他们不敢!”


    旁边有人笑道:“他若是来了,咱们合八字、择吉选日子就能多收些银子了。”


    “谁说不是?年初的时候,我被人鼓动着养了一匹马,马九十两银子,盖马厩、专门一个照顾马的小厮,再加上草料等物,这还没到一年呢,又是六十多两银子出去了,这谁受得了?看着是风光了,比养四个轿夫还费劲。我区区一个七品官,我不配骑马。”


    这一番吐槽,叫屋里人都笑了起来,“再说养马是无底洞,若是银子够,我也是要养马的。京城里达官贵人太多了,勋贵不少都是超品的,别说你七品,我六品都得见人让,骑马还是快。”


    众人一阵说笑,越发的期待顾庆之早点来了。


    “走,今儿去新鲜馆吃,他家的饺子香。尤其那醋,也不知道怎么酿的。”


    这时候顾庆之也在吃饺子,御膳房包的,一共六种馅料,还有一个芝麻糖馅儿的。


    皇宫冬天是有新鲜菜的,不过顾庆之觉得最好吃的,是豆角干猪肉和萝卜干猪肉的。


    尤其是萝卜干猪肉的,沾点油辣子别说多香了。


    他正处于半大小子的阶段,又在加紧补前头的亏空,饺子是一盘接一盘的吃,完全不带停的。


    首先怀疑人生的是忠顺王,他四十出头,食量已经开始下降了,加上昨晚上没睡好,平日里好东西也没少吃,一种饺子意思意思吃了一个,就差不多饱了。


    不过看到顾庆之这吃相,他顿时又可以了,只是饺子夹起来,刚咬了半个,他又觉得他不可以了。


    “嗯……真羡慕胃口好的。”


    “您少喝些酒,平日里早起早睡,每天早上起来骑马射箭练练武,胃口自然就好了。”


    忠顺王失笑,“你方才还说,早点享受,老了才没有遗憾。”


    顾庆之又挑了一盘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道:“要有质量的享受。”


    虽然被反驳了,不过忠顺王也不在意,好坏他还是分得清的,况且这人又是皇帝心腹,他们是一伙的。


    一盘饺子六个,顾庆之面前已经堆了八个盘子了。


    “好家伙,你这饭量快赶上我了。”尹恩立惊呼道,“你将来定能长得高高大大的。”


    “借尹大人吉言,我也想长高一点。”


    说实话,顾庆之今天的确是吃的有点多,往常他是吃到七八分饱,今天是奔着十二分往有点撑去的。


    一来饺子的确是好吃,再者皇帝设宴招待,怎么说感谢,都不如用实际行动多吃一点能更让皇帝高兴。


    皇帝也的确高兴,笑眯眯看着他,“还有山楂苞米粥。”


    顾庆之也不客气,“原汤化原食,饺子汤就行。”


    一顿饭吃得十分满足,等吃过饭歇了片刻,皇帝叹道:“一会儿还要去给太上皇请安。”


    忠顺王也跟着叹气,“碍于孝道,无奈啊。每次去,太上皇总要训斥我,我不去吧,他也要训斥我。”


    这两人明显都不太愿意的意思。


    潘勇劝道:“陛下再忍忍吧。”


    尹恩立道:“戴权的事儿还在查,属下回去就再催催他们。”


    人家都提了意见了,顾庆之便道:“那……不如吃个味儿冲的东西去给太上皇请安?”


    屋里几人愣了一下,皇帝无奈的笑笑,倒是忠顺王道:“再给我来两个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大蒜也来两瓣。一会儿陛下您坐着,我站在太上皇边上说话。”


    忠顺王一边说一边看顾庆之,顾庆之便道:“出来等漱口了,还能去太医院逛逛,就说太上皇嗅觉有误,是不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顾庆之这也是跟商战范例学的,什么开水浇发财树,捞人金龙鱼,搁古代咒人身体不好,就还挺合适的。


    再说关心太上皇身体,也是身为子女应该做的嘛。


    忠顺王嘻嘻笑了起来。


    消食茶喝完,顾庆之、潘勇还有尹恩立三人告辞出了御书房往宫门口走。


    顾庆之便问潘勇,“您手下可有人能教教我武艺的?想学个傍身的本领。出门肯定是要带人的,可万一自己连跑都跑不动,那就真的该死了。”


    潘勇笑道:“这有何难,等你屋子修整好了,我给你一队护院,都上过战场的,关键时刻也敢动手,武艺更是不必多说。”


    “多谢潘大人。”


    潘勇拍了拍他肩膀,“客气了不是?”顺便还捏了捏他肩膀,“你骨架子是有的,不用担心。你住那地儿也安全,算是给这些人也找个好去处。”


    三人继续往外头走,尹恩立也道:“陛下叫给你二十人使唤,我先给你一个小旗,再五个力士。”


    顾庆之了然的点点头,“吃空饷?”


    尹恩立跟潘勇都笑了起来,尹恩立拍了他一下,道:“你先熟悉熟悉,别回头真要办事,自己手下能干什么都不知道。”


    顾庆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真好啊。你们要让我办什么事儿,说就是。”


    顾庆之琢磨着,等给陛下求一次雨之后,也能给自家同僚们搞一搞风和日丽了,至少叫他们的田地里都是风调雨顺不是。


    中午吃的有点多,顾庆之上了马车就昏昏欲睡了,回到王府,一觉醒来已经快到申时了,吃是不太吃的下了,顾庆之出去沿着抄手游廊狠狠走了半个时辰,又喝了碗粥吃了两个清爽的小菜,晚饭算是打发过去了。


    贾家这个时候刚开始吃晚饭,因为是冬至,搞得还挺隆重。


    掐金丝的珐琅盘子上摆着精致的饺子,不仅有煮出来的,也有蒸的。


    虽然贾母因为顾庆之有些烦躁,不过她也怕被人看出端倪来,尤其是不能让聪慧的外孙女看出异常来,她依旧是笑得看不出褶子来,又道:“这样热闹我很是喜欢,今儿的饺子也不错,给她们一人一个银锞子,再给帮厨的小丫鬟们一吊钱。”


    一家人吃完饭,围坐在贾母屋里,照例每日的捧哏工作。


    贾母没说别的,一上来就问王熙凤,“给顾小哥儿的饺子送去没有。”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放心,一早就送去了,送的是没煮的饺子,好几个馅呢,现煮的好吃,保管他吃得好好的。”


    贾母嗯了一声,“没多送些去?他初来乍到的,也得跟同窗分些的。”


    “满满两大盒呢,肯定够。”


    “你办事我是放心的。”贾母夸了一句,又嘱咐道:“明日再叫琏儿去问问,他学的怎么样了。”


    贾母一边说,一边又拉住了林黛玉的手,轻拍两下道,“当日你父亲来信,说要十一月中送他进宫,如今也差不多时候了,若是可以,就这两天吧。”


    林黛玉轻声道:“外祖母费心了。”


    “都是一家人,原该如此的,哪里要费心呢?”


    王熙凤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来,笑嘻嘻的又跟李纨聊上了。


    贾宝玉才跟林黛玉怄了一次气,又觉得她误会自己,糟蹋自己的心意,借着这话题便道:“今儿我出去,倒是发现一件新奇事儿。”


    贾宝玉原本就是宝贝疙瘩,又在贾母屋里,当下便没人说话了,所有人都看着他。


    “正阳门外头立了一块牌子,上头写着未来七日的天气。我听人说立了好几天了,一天不带差的。”


    贾母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今日你父亲早上请安还说了,宫里也有,还说今年开祠堂选日子要用他呢。说这人是皇庄出身的,是皇帝的心腹呢。”


    “那顾小哥儿怎么办?”王熙凤立即就问。


    贾母叹道:“他年纪尚轻,若是有机会跟在这等人身边,自然也能多学一点。你叫琏儿上点心,若是能行,一定把顾小哥儿安排在这人手下。”


    王熙凤应了声,“那人是皇帝的人,想必不太好办,少不得要找些关系了。”


    “那就去找。”贾母演的挺开心,瞪眼也很真挚,“还没办你就先哭难不成?”


    “不过是想借机叫老祖宗多疼疼我们罢了。”


    一屋子人又笑了起来,李纨在一边轻轻推了王熙凤一下,“你是什么话都敢说呀。”


    王熙凤毫不在意,又跟林黛玉笑,“我这儿先恭喜妹妹了。”


    林黛玉抬起眼睛来,听见王熙凤道:“前儿听说陛下给林大人赏了东西,想必林姑父不日就要高升了。”


    这消息也是王家传来的,王熙凤也有点遗憾,虽然没叫姓顾的进宫,可皇上的心思,旁人也干预不了。


    林黛玉眼睛亮了起来,“我父亲要回京?”


    “恭喜妹妹。”薛宝钗依旧是第一个道贺的,这次她是真心诚意的,毕竟一个还能升的三品高官的独女,跟一个没前途的从五品官的次子,还是不走正途的次子……除非入赘,否则这亲事是做不成的。


    林黛玉虽然沉浸在要跟父亲团聚的喜悦中,不过也听出来薛宝钗对她的称呼换了。


    只是眼下顾不得这个,她想起身回去收拾东西,可手被贾母拉着,贾母道:“这都要年底了,就是进京,也得明年了。”


    王熙凤这消息说出来,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贾母,下来就是贾宝玉了。


    他红了眼圈,隔着贾母定睛凝视林黛玉,“妹妹……”


    林黛玉完全没搭理他,笑道:“我先给父亲写封信吧。”


    过了没两日,潘勇先给顾庆之送来了个教他武艺的老兵,这人在军营里待了快二十年,一直都是负责新兵教学的,后来年纪大了,这才退了下来。


    他手脚虽然不如以前灵活了,给顾庆之这个纯新手教教基本功还是没问题的。


    最重要的是他经验丰富,不管有什么问题,都知道该怎么解决。


    接着尹恩立又给他送了一名小旗外加五位力士,还是亲自送来的。


    “前头那屋原先是我住的。”尹恩立一脸的怀念,“那会陛下刚出宫,骤然没人管了,天天都胡闹。”


    人既然送来了,两人顺便还一起吃了个午饭,两杯米酒下肚,尹恩立开始悲风伤秋了。


    “想住就回来住两天,我想陛下也不会不同意的。”顾庆之笑嘻嘻的提议道。


    尹恩立白他一眼,“太上皇不是好相与的,我这两日听探子来报,太上皇想把你要过去。”


    古代吧,对上太上皇的确是没什么人权的。


    但是他可以给太上皇找点麻烦呀。


    顾庆之便道:“上回我听说要查戴权,查到什么没有?还有上次吃饺子,说要熏一熏太上皇,事成了没有?”


    尹恩立又喝了杯酒,“戴权做事很是小心,他犯得那点事儿,在太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顾庆之想了想,“他在外头有外宅?还养了女人?”


    尹恩立点点头,“内城区的宅子,旁边也都是官员,还有护院。”


    顾庆之一拍尹恩立的大腿,“这不就结了,你找个几个人在他回去的路上套他麻袋打他一顿,再去捏捏他,然后大喊:‘没卵蛋还要抢老子女人,你摆着看吗?你要看那么多吗?’”


    尹恩立呆了三秒,随即笑了起来,“不能在夜里,得寻个人多的时候,叫他彻底没脸。”


    顾庆之带着敬意看着他,“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什么?我也是锦衣卫?咱们继续。”


    顾庆之又道:“男女之事总归是传得最快的,冲着他脸打,太上皇问起来就实话实说——太上皇还能行吗?”


    尹恩立已经跟上了思路,“太上皇早就不行了,生八皇子的时候就开始吃药了,后头的皇子公主生的都不怎么顺利,陛下生母难产,中间还有三四个月小产的,还有生下来就是死胎的,十三皇子一岁多就病死了,十四皇子是个傻子,后头就再生不出来了。”


    他又总结道:“太上皇不行,他看乱搞男女关系的戴权必定就不顺眼。太上皇宫里也有不少人盯着戴权的位置呢,有人想拉他下来,再加上戴权报复,有些事儿藏得就没那么好了。你……已经是我锦衣卫的人了。”


    顾庆之道:“这还没完呢,咱们还得给太上皇也找点麻烦。”


    尹恩立笑道:“可以给太上皇选妃。”


    “佩服!”顾庆之鼓起掌来。


    尹恩立挺直了胸膛,补充道:“倒也不用真选,露出点端倪来,声势搞得大一点,总是要有老臣子上书反对的,陛下也可以劝一劝太上皇修身养性,最好还能吵起来。你想的是什么主意?可跟我一样?”


    顾庆之道:“我这一招,叫做造谣式辟谣,正好跟你的选妃配合着用。”


    感谢资讯发达的时代,这招是粉圈常用招数,哪怕不混粉圈的,难免也会被这等大招波及到。


    这招想在古代起效,基础是散播谣言的人多,锦衣卫正好满足这个条件。


    听见这个名字,尹恩立已经笑了。


    顾庆之详细解释道:“可以叫锦衣卫抓人进来拷问,也可以直接去人多的地方,比方酒楼茶馆集市问:你是从哪里听见太上皇要选妃的消息的?”


    “再进一步:你是听谁说太上皇要靠着采补延年益寿的?”


    尹恩立也补充了一条,“说!你怎么知道太上皇要用女子红丸来炼药的!”


    尹恩立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又道:“选妃选的都是良家子,不仅官员要乱,连勋贵们也得担心,御史台也要忙起来了。”


    顾庆之道:“这么一来,太上皇必定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工夫找事儿呢?”


    尹恩立感慨道:“太上皇身体不好人尽皆知,他想延年益寿也是人之常情,这事儿,它很合理啊!”


    “以后没事儿,咱们多聚聚。”尹恩立看着顾庆之,郑重其事道。


    顾庆之自然是点头应下了,又道:“我那院子就在西苑边上,上回去还看见三个锦衣卫的人呢,回头我在门房给他们留出一间来,至少太冷太热下大雨的时候,有个地方落脚。”


    尹恩立一拱手,“那我先替他们谢谢你,喝酒!”


    第26章 薅一把太上皇的羊毛


    冬至过去,天气越发的冷了。


    这天早上,顾庆之应忠顺王的邀请,去王府做客。


    大魏朝的王府虽然都是一个制式,不过严格算起来并不算很好,就像顾庆之住在黎王府内的世子府,名头挺响,一共就两进的院子,满打满算二十四间屋子,丫鬟婆子大半都得住在别处,别说孩子了,多两个妾都不够用。


    “看着还没荣国府大?”顾庆之疑惑的问了一句,“总不能王爷的待遇还没国公好吧?”


    忠顺王哼哼了两声,道:“荣国公是开国的四王八公,太祖皇帝对他们挺好的,后来生了儿子才发现,要是按照这个规格办,那京城的地肯定是不够的。”


    他引着顾庆之去了东跨院,“后来王爷们想要扩一扩院子,皇帝也就不怎么管了,我后头有个花园,东西也都扩出去了。”


    东跨院是忠顺王享乐的地方,前头是露天的大戏台子,中间是两排错落有致的屋舍,后头是个室内的戏台子,再往后还有个小花园。


    “王爷是真爱听戏啊。”顾庆之靠在舒舒服服的大椅子上,叹息道。


    “也没别的能做的。”忠顺王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下去,“我是太上皇第四子,出宫建府的时候,太上皇还是春秋鼎盛之时,不荒唐一点,就要招了他的忌讳了。”


    “是啊,日渐衰老的父亲,跟逐渐走向壮年的儿子,就是搁寻常百姓家里,也都要猜忌一二的。”顾庆之从边上小桌子摸了一叠点心来放在胸口,一边吃一边听戏。


    忠顺王瞧他一眼,笑了,“你倒是挺会享受,我也请不少人来看过戏,多数人都是坐立难安,就是有几个敢躺的,也板板正正的,看起来比坐着都难受。”


    顾庆之笑了几声,“躺着舒服。再给我拿个垫子来,头有点低。”他可是个为了躺着舒服,还买过奶瓶喝水的人。


    “你应该也知道了吧。”忠顺王又往下顺着说了一句,“当年太子谋反,一共牵扯了六个皇子进去,别人不好说,我觉得老六是无辜的。”


    “廉郡王?”顾庆之问道:“我倒是见过他女儿一次,在前门大街。”


    “就是他。”忠顺王道:“廉郡王当年很是出众,还当面反驳过皇帝,朝臣也有不少觉得他有才有德的,又一心为了百姓办事,可惜……”


    “太上皇可真狠心啊。”顾庆之换了个姿势,这下连脖子都不用用力了,“不过也能看出来,他压着皇帝,不就是贪恋权势不肯放手吗。”


    忠顺王忽得笑了一声,“太上皇也挺后悔的,当年太子谋反,他胳膊都摔断了,还气得吐血,原本以为命不久矣,这才传位下来,哪知道传位以后他又好了。”


    “这是德不配位啊。”顾庆之道:“老天爷在告诫他呢。”


    “太上皇都快七十了。”忠顺王叹气道:“就是可惜周太医了,当时就是他给太上皇看的,看好了太上皇就把他赶出去了。”


    “倒也正常,要是没看好,太上皇也没法赶太医啊。”


    忠顺王为这里头“太上皇死了”的逻辑笑了好几声,“说起来自打上次听了你的高质量享受,我这两日每天都稍微练练,至少饺子能吃三盘了。”


    台上锣鼓节奏忽然变了,忠顺王坐起身来,声音略显得兴奋,“前头是暖场,下头是正戏了,这是我府上最好的戏子琪官儿,全京城都有名的。”


    顾庆之立即就想起这是哪位了。


    真要说起来,忠顺王人还怪好的。


    就像琪官儿,北静王送了他裤腰带,他又跟贾宝玉交换裤腰带,最后还逃跑,结果忠顺王也没把他怎么样。


    而且琪官儿的交际圈如此丰富,就证明其实忠顺王完全没限制他的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同样是唱戏,贾家的那一群小戏子可就太惨了。


    顾庆之没说话,仔细陪忠顺王听过这一段。


    等琪官儿下场,顾庆之唏嘘一声,道:“我虽然是个外行,不过听他声音高亢嘹亮,吐字清晰,不看词儿也能听清他唱什么,还很有感染力,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


    这么夸下来,忠顺王还挺开心的,“其实戏子也不容易,等再大一些,声音自然就要变粗了,再听两年就听不到喽。”


    听过戏,两人去前院吃饭,忠顺王道:“你的冠礼就在前头承运殿,你是不知道,这两日你算是名声鹊起了,据说钦天监都被人堵了,我得好好想想请哪些宾客。”


    顾庆之便又问道:“说起来,我有一事烦劳王爷。”


    “这么客气做什么?你说就是,我能办的给你办,我办不了的,也能告诉你去找谁。”


    “我想找个先生读读书,我不用科举的,就是讲讲四书五经和史书,有些地方,自己的确是看不懂。”


    顾庆之盘算过自己认识的人,这事儿还真的只能请教忠顺王。


    下来就是要求了,“别太老,别太古板,别太严厉,也不用天天来,每隔……三天吧,讲上一上午就行。最好字写得好看一点,我还得练字。”


    忠顺王沉思片刻,道:“你这样的要求,举人不行,举人都能做官了,若是真有举人来,八成也是想走你的路子,补个肥缺。”


    “我府上倒是有教书先生,不过我的儿子读书的要求比你还低,他们也读不进去,这样——”


    忠顺王忽然来了主意,“京城按照皇城中轴线,东边是大兴县,西边是宛平县,这个你知道吧?”


    顾庆之点头,东城区跟西城区嘛。


    “你去大兴宛平县衙,本县的教谕那儿有秀才的名单,秀才里优秀的就是廪生,县衙每月是要给廪生发钱粮的,你让他给你推荐几个廪生。”


    “几个?”


    “四书是人人都要学,五经只学一门就行,没人能把五经都学精。你稍稍暗示县令,有事儿你能帮上忙,再把你的御前行走的牌子跟锦衣卫的牌子给他一看,他肯定给你好好推荐,再说你隔三差五的上课,也不耽误他们学业。”


    原主记忆里是没这些内容的,顾庆之听得津津有味,“这……不算威胁吗?不会有人参我吧?县令也太惨了吧。”


    忠顺王唏嘘一声,“谁说不是呢?宛平大兴县令,是大魏朝最惨的两家县令了。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六品,比别家七品的县令都强,可这是在京城啊,谁敢说自己是父母官?就是当儿子也得看人家收不收你。”


    京城勋贵多,这么一想,顾庆之的表情也微妙起来,“说起来锦衣卫千户就是正五品,公主的儿子一生下来,长子封千户,其余诸子都是百户。”


    忠顺王点头,“别的县衙,这家牛没看好跑去另一家吃了庄稼,真闹得狠了,县令敢各打五十大板,耕牛充公。搁京城会怎么样呢?我记得前两年仪郡王的牛吃了庆阳公的草——”


    顾庆之已经开始笑了。


    “吵了小半个月,县令无奈,说他给两家赔,两家还是谁都不服气,最后闹开了到了大理寺,结果牛去了皇庄,两家各罚俸一年,县令换了一个。”


    “就为一头牛两把草。”顾庆之笑了两声,“这可真不容易,有事儿能帮的我一定帮他。”


    忠顺王也跟着笑,“别的我不知道,自打我出宫建府,大兴宛平两县县令换了都十七八个了,真算起来,任期能超过一年的都没五个。”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就收拾了自己的两块牌子,本想自己去的,不过被卫公公劝住了,“这点小事儿不能亲自上门,您要吓到县令的,奴婢带两个锦衣卫去就行。”


    顾庆之又仔细吩咐他不能吓唬人,不能威胁人,一定好好说,另外又参照京城请西席的价格,再参考先生跟学生的官职地位,教的内容,当然他这三四天才上半天课的,自然就不用包住了,顾庆之就又加了一条车接车送,定了一年十两银子的束脩。


    顾庆之不由得又叹了一声,“这还没在贾家当丫鬟赚得多。”


    卫公公笑道:“真要算起来,您请先生的银子,还是贾家帮您出的。”


    “那要么涨到十五两?”


    过了两天,宛平县跟大兴县的人就分别上门了,还都是县令的师爷带着来的。


    师爷这行当,顾庆之也知道的,县令亲自掏腰包雇,都是亲信。


    宛平县推荐了三个人,大兴县是四个人,顾庆之分别都问了问他们擅长什么,治什么经,最后选了个精通《礼记》的。


    五经里头,《尚书》跟《春秋》算是史,《诗经》是诗歌,《周易》是占卜,《礼记》讲的是各种礼仪和制度,考虑到他没两个月就要出仕,是该先好好恶补一下官场及士大夫常用礼仪和仪式。


    自打这以后,顾庆之的生活规律了起来。


    早上起来先打一套拳,然后读书写字,中午吃过饭,下午或者去看看自己的房子装的怎么样了,也提两个要求,或者去京城的景点逛一逛,看看自己的产业,再者就是访友了。


    还挺充实的。


    这天中午,宫里又赏赐了午饭的大菜,这倒是挺常见的,不过今儿跟着过来的是全公公,这就不常见了。


    顾庆之起来迎了迎他。


    全公公笑眯眯的,不知道遇见什么喜事,道:“宫里要准备过年的大宴了,陛下喜欢吃烧鹅,您也尝尝味儿。今儿还有新上进的嫩荠菜,做了水晶饺。”


    这可是皇帝的大总管,正四品的太监,顾庆之是不敢让他伺候自己吃午饭的,“咱们一起吃?”


    全公公摇头道:“今儿是出宫给陛下办事的,我这就走了。”


    说罢他给顾庆之作了个揖,“多谢顾大人。”全公公也没卖关子,道:“戴权叫人给打了,我瞧见他一脸青紫还得宫里当差,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他也有今日!”


    “太上皇可训斥他了?”这么一说,顾庆之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了,“若是你情我愿也就罢了,他平白抢人家女人,也太不像话了。”


    “训了。”全公公笑得也很微妙,“据说太上皇还踢了他一脚,不过……”


    全公公稍微顿了顿,“我们这些当太监的吧,就相当于主子的家奴,在外头欺压别人,主子生气归生气,气完了也就过去了,纵然是丢了两面,却不会伤根基,除非主子吩咐的事情,他办砸了。”


    顾庆之瞧见全公公遗憾的样子,指了指自己,“公公,您看看我,我就是戴权办砸了的差事,我可是贾家献给太上皇的寿礼。”


    全公公回过味儿来,“太上皇八成都不知道当日有你这么个人,要是掀开来他真的能被气死。我在大明宫也是有些眼线的,太上皇想要拉拢你,这事儿必须交给戴权办!”


    全公公兴冲冲走了。


    腊八节过去几天,顾庆之去视察他的产业了,顺便再给各家掌柜的还有下头办事儿的人发些银钱,叫他们也过个好年。


    杂货铺子跟酒楼都在城里,一天就办完了,顾庆之又选了个没多少风还有大太阳的日子,往城外的田庄去了。


    田庄在玉泉山下,距离京城大约四十里路出头,马车真要跑起来,也就是一个时辰出头的事儿,不过京城人多,又到了年底,马车是绝对跑不起来的。


    就光出京这七八里路,就走了半个时辰。


    出了城,又往西走了小半个时辰,顾庆之瞧见路边有个茶水铺子,便道:“下来歇歇,骨头都坐僵了。”


    顾庆之出门也是跟着不少人的,作为一个谨慎的成年人,他连车夫都带了两个。


    茶水铺子不算很大,他们这一行人进去,大堂差不多占了一半。


    顾庆之寻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坐他隔壁桌子的人看了他一眼,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


    没错,这人是尹恩立给他的小旗,叫做崔颐鸣。顾庆之说要出城,这人提前把路都踩了一遍,谨慎是真的谨慎,但顾庆之觉得还挺舒服的。


    年底劫道的多,保不齐就有人把他当肥羊了。


    顾庆之这边坐下,崔颐鸣站起身来往外走,两人交错的时候,崔颐鸣道:“后头有戴权的人跟着。”


    顾庆之顿时来了精神,掳他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是皇帝的人,无非就是威逼利诱他投靠太上皇,这可是要花银子的。


    当初他借宫里的元姑娘的名义给贾家带了句话,又给了一块手帕,假的都能有一千五百两,太上皇想叫他投诚,不能一点利益不给吧?


    太上皇手里可还捏着皇家祖传的内库呢。


    顾庆之这两日也听说了,这内库里不仅有田地商铺酒楼,还有矿产工坊,铸币权也在皇家手里捏着。


    下来是各地上进的贡品,当然这一部分,现在要被皇帝分去不少。


    接下来还有抄家的收入,如果是勋贵,那就是全归内库,如果是官员,内库最多占三成,剩下的归国库。


    总之皇家祖传的这份产业,每年能带来两百万两银子左右的收益,他也不敢多想,想要招揽他,至少得给他十万两的安家费吧?


    尤其是这第一次尝试性的接触,不拿钱把他砸晕,后头就不好办了。


    各种念头过了一圈,顾庆之尝了尝店家的茶,虽然不好喝,但是胜在够热,暖身子也是好的。


    一杯茶喝了一半,店里又进来三个人。


    顾庆之忙把头低下,店里原本的五个人是他名下的锦衣卫,跟他进来的还有十个人,如今这仨,有点像是进入我方势力的红名怪啊。


    不过人这么多,他们不好找机会跟自己接触,戴权事情做不好,也是要被太上皇责罚的。


    顾庆之自认是个体贴的人,当下便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去更衣,不用跟着了。”


    他去了后头茅房,果然不多时,有个年轻的小厮模样的太监进来。


    怎么分辨太监,尤其是年轻的没到留胡子年纪的太监,卫公公也详细给顾庆之讲过的。


    太监要净身,割得好的,能自己控制,身上没什么味,就能贴身伺候主子。


    割得不好的,就是整天淋漓,这么一淋漓,身上或多或少带点味,他得带着香囊遮味道,而且没法贴身伺候主子,只能做些粗活。


    这一位闻起来就像是洗手间点了熏香的味道,是个太监无疑了。


    “顾大人,奴婢是戴权戴公公的人,戴公公是大明宫太上皇的总管太监。”


    瞧这一句介绍的,顾庆之直接问道:“你想要招揽我?”


    小太监松了口气,道:“太上皇宫里正缺您这么个能人。况且陛下才封了您做千户,左右不过是个钦天监监副,太上皇能给您封爵的。”


    顾庆之笑了笑,“皇帝毕竟年轻。”


    小太监又道:“大权还是在太上皇手里握着的。”


    来更衣能用多长时间呢?小太监也觉得时间不够,语速快了几分,“您是皇帝庄上出身,原本该是心腹的,只是陛下毕竟不是正统太子出身,做事难免不够大方,您若是跟了太上皇,前途不可限量。”


    “你要我背离旧主,不能光靠说,官职、爵位、产业、银钱,都得有个说法。”


    小太监自信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您请看。”


    戴权仔细想过的,单看皇帝给他的几份产业,差不多是每年两千五百两左右的收益,按照这个比例,给他的现银差不多就该是五百到一千两。


    小太监拿出来的是三千两的银票,作为头一次接触,戴权自认为很可以了。


    顾庆之却有点失望,假的元春都能叫荣国府掏一千五百两呢,他就顶两个元春?


    顾庆之也从怀里掏了一摞银票出来,足足一千两。


    不过这银子不全都是他的,一百两是一会儿要给庄子上的奖励,还有一百两是他随时带在身上,打算遇见什么好东西就买的,最后八百两是尹恩立叫他带给那边锦衣卫的活动经费,加起来一共一千两。


    小太监顿时就有些失神。


    顾庆之把银票抽了过来,道:“我收下了,只是这个诚意不够。我背离旧主,太上皇还需给我找个靠山才是。不然太上皇一旦宾天,皇帝处置我怎么办?”


    顾庆之是觉得没什么靠山,太上皇活到周岁能排序的儿子一共十四位,去掉死了的,牵扯到谋逆案的,就剩下五位了,还包括皇帝本人。


    四王爷,也就是忠顺王,跟皇帝是一派的。


    八王爷病恹恹的,随时可能会死。


    十王爷沉溺女色不可自拔。


    十四王爷是个傻子,不是说这人情商低,是他生理上就有缺陷,是个正经傻子。


    说不定太上皇能给他点惊喜呢,能钓一条大鱼上来。


    “你先出去,别叫人看出端倪来。”


    小太监皱着眉头出去,银子虽然递出去了,人家也的确收了,不过这个走向跟戴公公说的不太一样。


    这时候后头草编的板子被推开了,崔颐鸣从里头出来,顾庆之晃了晃手里的银票,“才三千两,戴权这是多看不起我。不过没关系,我也看不起他。”


    说着顾庆之又叹了一声,“不知道下次能给我多少,几次才能把他榨干。”


    后半程路就很顺利了,快到中午的时候,马车到了田庄上。


    顾庆之吃了一顿很是有农家乐风味的午饭,还有烤得香喷喷的羔羊肉,尤其是带着肥肉的那部分,脆得流油,一进嘴里就化了。


    午饭过后,则是两壶茶,用玉泉山上的水沏的,一壶龙井,一壶普洱。


    “这水沏绿茶更香些,不过中午吃得油腻,用普洱更解腻些。”


    “好像是比别的水香一些?”顾庆之道。


    庄子上的管事笑道:“这是京城附近最好的水了,宫里的水就是玉泉山的,别人不能用山顶上的,只能用流下去的,咱们也是占了皇庄的便利,才能用上头的水沏茶。”


    顾庆之又尝了龙井,“不错,龙井的确是更好喝些。”顾庆之笑道:“等明年春天,我要来庄子上住上一个月。”


    荣国府里,也正在喝茶,是下头人新近送来的普洱茶,适合冬天喝的。


    “这一壶是雪水泡的,这一壶是井水。”鸳鸯一一介绍着。


    几个姑娘各自拿了小茶杯,也不敢多喝,生怕晚上睡不着,也就倒了小半杯。


    “我觉得用雨水泡的好喝。”贾宝玉道。


    “我还是喜欢井水。”探春道:“雨水的总有股土腥味。”


    迎春没怎么说话,不过又倒了一杯用往年雪水泡的茶。


    “少喝些吧,按理来说——”


    薛宝钗才开了个头,就被林黛玉打断了。


    “宝姐姐应该都喝过吧?我记得你那冷香丸,不是要一年四季的水?雨水的雨,白露的露,霜降的霜,小雪的雪,只是只是这么多混在一起,还要加蜂蜜,不知道出来是个什么味道。”


    “好你个颦丫头。”薛宝钗笑得眼睛都给挤弯了,扑上去就要掐她脸,“今儿我非治治你不可。”


    林黛玉两步就到了贾母身后,薛宝钗又笑着跺脚,咬着牙齿又要放缓语气,“你给我出来。”


    贾母看着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很是满意。


    “其实最好喝的,不是井水,不是雪水,而是玉泉山上的水。当年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偶尔也能得太上皇赏赐的玉泉山泉水,沏了茶很是甘甜呢。可惜你们没赶上好时候。”


    正说着话,外头进来一个婆子,表情很是严肃,道:“老祖宗,林家来人了,说林姑爷病重,要接林姑娘回去。”


    “父亲!”林黛玉手里的杯子立即就落在地上摔碎了。


    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林黛玉身上。


    薛宝钗暗暗松了口气,立即又道:“林大人吉人天相,肯定能好的。”


    第27章 太上皇叫你陪葬!


    晚上戌时,贾琏回来了。


    王熙凤斜靠在床上打哈欠,见他回来,先埋怨一句,“怎么回来这么晚?”


    说罢,她接过平儿手里的鸡毛掸子给贾琏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吩咐道:“去端热水来给你二爷洗漱。”


    一套忙完,贾琏换了家居的宽松袄子,摊在椅子上,道:“年底本来就忙,兴阳斋的掌柜忽然说不想干了,我劝了两天他也没回转,大过年的,我还得找人仔细查账。”


    “别是攀上什么高枝儿了?还是捞够银子了?”王熙凤接过丫鬟端来的参茶,亲自奉给贾琏,手一挥,叫人都下去了。


    “这谁知道?不过他家里儿子女婿没有提前走的,店里伙计也都留着,我就当他是真年纪大了不想做,横竖也没碍着我什么事儿。”


    王熙凤原本想嘲讽他心慈手软的,不过想起还有正事儿,便忍了下去,叹道:“今儿林家来了信,说林姑父重病,要接林妹妹回去。”


    “哦?”贾琏就这么一声,明摆着不怎么关心来着,这叫王熙凤不太满意。


    她又叹了口气,“当时我不在,听说林妹妹哭了一下午,晚饭都没吃。”


    贾琏叹了一声,道:“若是没了父亲……隔壁东府的蔷哥儿,父亲死了,他被从宁国府赶了出来,就是咱们府上,你看看兰哥儿过得什么日子?他还是二房的嫡长孙呢。”


    “林妹妹原本就生得柔弱。”王熙凤皱着眉头,一脸的同情,“咱们府上人人都能看出来我那好姑妈不喜欢林妹妹,林姑父这般年纪,一病不起也是常有的事儿,别说林家没什么人,纵然是有人,老太太也能把林妹妹抢过来养。”


    贾琏半闭着眼睛养神,听她说着,并不搭话。


    “原先周瑞家的欺负她,她敢给人家没脸,若是林姑父真的死了,她没个靠山……老太太是必定要把她配给宝玉的,婆母不喜欢她,周瑞家的还憋着口气,明里暗里的还不知道要怎么挤兑她呢,将来她可怎么过啊。况且我瞧着老太太也没那么喜欢她。”


    “这话怎么说?”贾琏睁开了眼睛,关切的问。


    别人不知道,他管着家里庶务,那是清清楚楚,荣国府如今是表面上看着风光,内里早就耗干净了,除了贾母手里还有不少钱,别房都要开始缩减开支了。


    再加上前头贾母生生把人家举荐做官的搞成了进献给太上皇的祥瑞,所以一说到贾母,贾琏的警惕心就起来了。


    王熙凤要的就是这个目的,她道:“你想,咱们偌大一个荣国府,肯定是不能叫林妹妹一个人回扬州的,也丢不起那个脸。万一林姑父真的去了,还得帮料理丧事。就算是加上隔壁宁国府,所有男丁加起来,只能是你去。”


    贾琏点点头,他是荣国府继承爵位的人,出去说话是有分量的。


    “信是中午吃过饭那会儿送到的。纵然是这会儿大运河上冻,走不了船,要等明年开春才能走,可为了表示重视,也该叫你回来商量商量才是。她就这么放着林妹妹哭了一下午,我还去看了她,就她那个眼圈红肿的模样,我看了都心疼。”


    这话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贾琏道:“非但没直接叫我回来,到现在也没人传话叫我去。”


    王熙凤点头,“原先我那好姑妈,顾忌着林姑父的面子,还有老太太的好恶,这才是偶尔挤兑一下,等她真反应过来,琢磨出来老太太不管,那就是明着挤兑了。”


    贾琏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遇见老太太的事儿,是该多想想,不然——”不然怎么他没说出来,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贾琏换了个话题,道:“你说林家究竟有多少家产?他可是当了六年巡盐御史。”


    “不知道。”王熙凤摇头笑道:“人家还没死呢,你这就惦记上人家家产了?林妹妹就是进门,家产也是便宜二房,跟咱们两个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可不一定。”贾琏转着手上扳指,显得很是自信,“送林妹妹回扬州的可是我,料理林姑父后事的也是我。有本事,叫宝玉跟着一起去。”


    王熙凤笑了一声,“就算他真去了不过就是添一双筷子吃饭,他屋里随便找一个丫鬟都比他能扛事儿。不过说起来,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听我那好姑妈说过一次,据说荣国府当年嫁女儿,陪嫁光银子就不下二十万两,更别提旁的珠宝首饰古董字画了。”


    “倒也不算太多。”贾琏点头,“要是这么算,林家的银子也少不了,那会儿家里还鼎盛呢,国公爷的女儿,怎么也不能嫁给寒酸人家。他们祖上虽不如咱们,可也是开国的侯位,也传了四代呢,光说四代主母的嫁妆,就不知有多少呢,又一直是单传。”


    夫妻两个盘算了一通林家的财产,贾琏打了个哈欠,道:“安置吧,明日还要去巡查铺子呢。”


    王熙凤推了他一下,埋怨道:“我白跟你说这么多了?你明日先去老太太哪儿问问,看要不要你做什么,别叫人催,万一老太太觉得你不懂事儿,给你也下个套儿。”


    “知道了。”贾琏应承道:“明儿一早就去。”


    这日中午吃过饭,贾母叫鸳鸯和琥珀搀扶着,到了林黛玉屋里。


    贾母愁了两日,她不想叫林黛玉回去,只是林如海生病,硬留人家女儿说不过去。


    她甚至还有点担心,万一林如海是想借机把黛玉要回去呢?


    她虽然觉得自己前头那事儿做得隐秘,可纸包不住火,说不定什么地方就泄露了,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林如海真的知道了,是必定要误会她的。


    又或者……万一林如海真的死了,黛玉年纪还小,贾家是必定要帮着料理丧事的。


    她想了两日,比方后头该怎么处理,这封信又该怎么给林如海写,怎么让他放心的把林黛玉交给自己,还有林家的家产该怎么安排。


    直到今天早上宝玉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她这外孙女儿要伤心过度了。


    贾母慌忙来看林黛玉。


    林黛玉斜歪在床上,没精打采的,屋里紫鹃和雪雁陪着,紫鹃做针线活儿,雪雁正收拾书柜。


    “老太太来了。”紫鹃迎了上去,“您坐,我去给您沏茶。”


    雪雁反应稍慢,跟着放下手里东西,也朝贾母行了礼。


    贾母挥挥手,道:“我跟你们姑娘说说话,不喝茶,你们去忙吧,不必陪着了。”


    这就是叫人走的意思,两人跟着鸳鸯两人到了外间。


    “外祖母。”林黛玉坐直了身子,头还低着,因为这两日哭得多了,又担心父亲吃不好睡不好,嗓子也比往常哑了。


    “唉……我知道你伤心。”贾母叹道。


    “叫外祖母担心了。”林黛玉小声道。


    贾母拍了拍她,“我同你链二哥商量过了,等开春大运河一解冻,就叫他送你回去。咱们这边的大运河是冻上了,那边一直都是通的,等咱们这边解冻——我也叫人去问了,最晚正月十五,肯定是能走的。”


    “我担心父亲,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我都知道。”贾母安慰道:“只是你也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万一你先病了,你又叫我怎么办?没两天就过年了,过完年河道就解冻,船上又清苦,你得养养才好走远路。”


    “我知道了。这两日没好好吃饭,我也有些饿了。”


    贾母笑着拍了拍她,“你跟你母亲一样懂事,看见你,我就想起你母亲来,唉……若是她还活着该有多好。”


    贾母说完就起身,又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想叫林黛玉陪着她一起伤心的样子。


    林黛玉也没顺着往下说,而是起身送她出去,贾母站在门口,又道:“你别送我了,外头冷,你好好歇着,晚上好好吃饭,我叫她们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林黛玉嗯了一声,目送贾母离开之后才回到屋里,吩咐雪雁道:“收拾些东西,过完年就走。”


    一听这话,紫鹃有点着急,道:“姑娘!我陪着姑娘走。”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南边跟北边的气候不一样,若是秋天回去,我肯定带你,这样经过一冬,到春天自然就适应了,如今是开春回去,我担心你 水土不服,万一生了疫病又怎么办?”


    紫鹃委屈道:“姑娘说得是,我先帮着收拾收拾东西吧。”


    “也不用带什么。”林黛玉轻声道,轻到毫无波澜,“等父亲好了,还要回来呢。”


    紫鹃这才笑了,她重重说了声好,又道:“平常姑娘解闷的那几本书,都带上吧。”


    对面厢房里,贾宝玉瞧见贾母出来,大大的松了口气,道:“有老祖宗劝她,妹妹这下该好了。”


    袭人过来给他换了杯热茶,道:“二爷,你也该好好读书了,从十一月起,到现在马上两个月,你去私塾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超过十天。要我说,老爷是该好好管一管你了。”


    “我才不去学那些热衷功名的国贼禄鬼,我好好过我的清净日子。”贾宝玉推她,“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儿读书呢。”


    袭人无奈极了,“我是你的丫鬟,我就是照顾你的。”袭人想了想,又拿林黛玉劝他,“纵然是不读书,也该像琏二爷那样,结交些朋友,在庶务上用些功夫,不然这次陪林姑娘回去,你也能陪着一起。”


    贾宝玉面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半晌才叹气道:“林妹妹怎么就要走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我与她又有多久不得相见了。”


    “痴病又犯了。”晴雯没好气道:“林姑娘父亲病得快死了,人家着急得茶饭不思,你却想着不能陪你了。宝二爷,你纵然有这念头,也别在林姑娘面前露出来。”


    贾宝玉就又叹了口气,晴雯道:“都快过年了,我们这儿收拾东西呢,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宝二爷不如别处读书去?”


    “究竟谁才是主子。”贾宝玉气得骂了一句,不过还是换了厚袄子出去了,“我找秦钟去。”


    不远处王夫人的院子里,薛姨妈陪自己姐姐闲聊,薛宝钗则在后头屋里跟三春闲聊。


    “颦儿也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了。”薛宝钗叹道,“只是这事儿又不好劝她。”


    “你若想知道她伤心成什么样,你去她屋里陪陪她。你跟我们说也不管用。”


    薛宝钗愣了一下,“我——我父亲当年过世,我就是担心她。”


    探春懊恼自己没管住嘴,当下去拿了篮子来,道:“过年给祖母孝敬的抹额还没做好。”


    她是真的有点烦了,迎春是个木头,原就不爱说话,说一句,她最多搭理你三个字儿:“知道了。”


    惜春年纪还小,薛宝钗跟她也说不到一出去,就剩下就自己,但就为这点事儿,都说了几回了?真就没别的可说了?


    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眼瞅着到了小年夜,皇帝正式封笔,宫里处处都挂着红灯笼,宫人们也都换了喜庆的红衣服,过年的气氛很是浓厚。


    这天下午,尹恩立来看顾庆之,顺便带了新给他做的大红蟒衣飞鱼补服。


    这是锦衣卫重要场合的礼服,顾庆之很快就换好了。


    尹恩立道:“你长得可真够快的,我想着提前预备好,结果还没等用,直接就短了。”


    顾庆之刚加入锦衣卫的时候,就得了两身平日的常服,还有两身礼服,官服一般是往正合身做的,毕竟官服不合身,暗指这官儿做的不稳当,本身就不吉利。


    结果皇帝打算叫他明年再入仕,常服倒是还穿了两次,礼服彻底是一次没穿过。


    “要不怎么说龙气儿养人呢?”顾庆之又晃了晃脚上的鞋子,“这鞋也是新作的,原先的都小了。”


    尹恩立今天来,送衣服什么的都在其次,衣服谁不能送?值得他锦衣卫指挥使,皇帝奶兄亲自来?


    他今天来,主要是跟顾庆之分享上回“造谣式辟谣”的阶段性成果的。


    “闻阁老把太上皇骂了一顿。”尹恩立一边说一边笑,“闻阁老是当年太上皇还是太子时的詹事,是太上皇的老师,一路辅佐他的,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了,不过威望极高,他骂太上皇为老不尊,德行败坏,太上皇根本不敢还嘴,还得站着听。”


    顾庆之从这里头听出什么来了呢?


    大明宫里也有锦衣卫的人。


    “太上皇年纪大了,这就是他最比不过陛下的地方。”顾庆之道:“闻阁老年纪不小吧?我听说太上皇当年是九、十岁当的太子?”


    “老爷子都快九十了。”尹恩立点头,“颤颤巍巍的路都走不好,不过骂人倒是中气十足。”


    尹恩立在顾庆之面前也没怎么掩饰,大明宫里的确是有锦衣卫的人。


    “希望闻阁老多活几年。”顾庆之献上了衷心的祝福。


    尹恩立叹气,“若是他在大明宫里有个三长两短,太上皇就麻烦了。”


    “太上皇如今也麻烦!”顾庆之道:“俗话说: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当年太子谋反,太上皇真的就一点错儿都没有?”


    这梗稍微有点超前,不过尹恩立还是努力跟上了顾庆之的思路,“真要说起来,太子当年的确都四十多了,孙子都有了,还被太上皇压着。”


    不过顾庆之想说的不是“四十年的太子”,他道:“太子谋反的时候,太上皇活着的儿子还有十一位,去掉是个傻子的十四皇子,六位都牵扯到了谋逆案里,太上皇问题大了。”


    “这的确能拿来做做文章。”尹恩立沉思道,“不过这次不能用造谣式辟谣,一来下头百姓不关心这个,二来这事儿也有损皇家脸面。而且我觉得这招也不能常用,不然效果就不好了。”


    顾庆之点头表示了赞同,又道:“损的是太上皇脸面。”咱们把太上皇当一家人,太上皇把咱们当一家人了吗?没有的。再说了,太子谋反反的是太上皇,他反的又不是皇帝。”


    这种切割啊,自我啊的说法,尹恩立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真的有点道理。


    “那……”尹恩立犹豫了一下,顾庆之补充道:“过年的时候把廉郡王接出来嘛,给太上皇拜个年,人多热闹。”


    尹恩立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就你鬼主意多。不过廉郡王的确是有点冤,谋反那会儿我还是个闲人,后来我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偷偷查了查,廉郡王九成九是被太上皇骗进宫里去的。”


    “没想到太上皇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去,虎毒不食子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尹恩立又道:“其实当年谋反……真的不好说,太子肯定是有反心的,后头几个皇子难保没有想捡漏的意思,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锦衣卫在宫里的侍卫一共一千五,京营五大营,从外城到内城侍卫一共两千五。亲王府兵最多一百人。而且宫里有宫门,有护城河,总之这事儿里头有猫腻。”


    钓鱼执法呗,顾庆之道:“只能是太上皇自己放进来的。不过据说他当年被气到了,可能是某个他没想到的皇子也谋反了?还是试出来太子真想要他的命?”


    “这谁知道?”尹恩立站起身来,“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请示皇帝,廉郡王这事儿,我估计问题不大。”


    “记得藏好了,别叫别人知道。”顾庆之又强调一句,“要让廉郡王突如其来出现在太上皇面前。你说太上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尹恩立笑得止不住,“我必须好好安排,这次我一定要亲眼看见!”


    笑了两声他又叹道:“你方才提醒了我了,太上皇也没几个儿子了……能用的,只有陛下一个。”


    除夕早上,是多数人家祭祖的日子,皇家也不例外。


    顾庆之这会儿还没正经出仕,而是跟在锦衣卫的队伍里当背景板。


    但他这个背景板也非常非常的醒目。


    再说古代人比现代人矮,锦衣卫的仪仗队里也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虽然自打穿越之后,顾庆之差不多就是以一个月将近两厘米的速度在长,但是半年多的时间,他也长不到一米八。


    别说一米八了,他现在也就一米五。


    所以是个人,扫过他一眼,然后就得扫第二眼,到第三眼之后,就会跟身边人说一句,“这就是那位还没上任的钦天监顾大人?”


    “看着的确是与众不同啊,很是有神仙气概。”


    “听说钦天监连房子都重新整理了,给他腾了好大一间。”


    “张大人是怕他不来,皇帝当日虽说了是钦天监的人,不过这都快两个月了,人还没到,张大人着急了。”


    “着急?上回我还听他说他嘴角的燎泡是因为贪嘴羊肉吃多了。”


    皇帝给他的第一波造势很成功,第二波依旧很成功。


    等皇家祭过祖,吃过晚饭,下午是朝臣跟诰命朝贺。


    皇帝跟太上皇一处,等着朝臣,皇后则跟太后一处,等诰命朝贺。


    朝贺都是在室内,就没锦衣卫什么事儿了,顾庆之跟尹恩立歇在乾清宫偏殿,也没人打搅。


    顾庆之便跟尹恩立小声道:“人常说天无二主,太上皇着实不应该。”


    尹恩立等着晚上看好戏呢,眼下很是有些坐立不安,“天怎么还不黑?”


    太上皇也在盼着天黑,晚上是家宴,到时候就能亲眼见一见这位两个月预报天气分毫不见差的神仙了。


    戴权说这神仙略有些贪恋权势也贪恋银子,虽然收了银子,但是态度暧昧,不过太上皇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真要什么都不要,他还怎么拉拢?


    说是朝贺,皇帝这边速度快了很多。


    因为诰命不仅要封官员的妻子,还要封官员的母亲,所以大体来说,皇后跟太后这边请安的人是皇帝那边的两倍。


    到了申时,有小太监跑来请尹恩立和顾庆之,“轿辇已经往太明宫去了。”


    从乾清宫往大明宫去,比从皇极殿要快一点,顾庆之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太上皇跟皇帝的轿辇过来。


    下来就是行礼下轿,跟着一起往里走。


    顾庆之还跟戴权打了个照面,双方特征都挺明显的,没有认错的可能。


    戴权冲他笑了笑,顾庆之也回应了一个微笑。


    进到大殿,今儿来的人有点多,不过太上皇没在意,太后那边还没完,还得稍微等一等。


    太上皇坐定,正要开口问顾庆之,皇帝先一步开口了。


    “父皇……您年纪也大了。”


    皇帝一脸为难的样子,都不敢正眼看皇帝,用顾庆之最熟悉的语言说,就是能抠出三层别墅的尴尬。


    “也别总想着年轻小姑娘了。和尚道士……红丸炼丹,采阴补阳,那都是假的,正经得道——”


    太上皇年纪大了,接受百官朝贺,心理上虽然满足,但是身体是不太受得了的,他这会儿反应有点慢,但是反应再慢,听到这儿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胡说八道!”太上皇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咣当响,茶杯盖掉了下来,茶水四溅。


    “父皇您别生气,您说没有就没有吧。那明年……真不用给您选妃?”


    皇帝这表情,惶恐加了一点期待,惊慌中又有一点好奇,总之是无比精彩。


    顾庆之都想鼓掌了,这些日子皇帝也进化不少,再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没参加太上皇寿宴而伤心失望的正经皇帝了。


    想必他是彻底想明白了,太上皇的儿子,去掉死了的,圈禁的,傻子和身体过于不好的,就剩下忠顺王和皇帝自己了。


    那这个时候,稍微放肆一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儿子气父亲嘛,也算是传统美德了。


    太上皇气得胸口憋闷,心咚咚咚跳个不停,皇帝又开口了。


    “父皇,儿臣登基也有五年了,原本该是要选妃了,只是朕才放了风出去,下头人就来问,真的是陛下要选妃,不是太上皇假借您的名义选妃?父皇,儿臣——”


    太上皇抓着茶杯就扔了过去,“你给朕滚!”


    皇帝叹气,“父皇,朕能滚到哪儿去呢?朕还得陪您过年呢。再说不叫朕陪着,您还能叫谁陪着呢?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十四弟还是个傻子。”


    “朕宁可把他们都放出来,也不叫你陪着!”


    太上皇话音刚落,背景人群里就有个人飞出来了,他直接扑到了太上皇脚下,大声而凄厉的叫道:“父皇!”


    虽然五年没见面,虽然廉郡王如今头发白了大半,虽然他看起来比忠顺亲王还要老,可既然叫了父皇,用排除法也能猜出来这个是几儿子。


    太上皇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带了这么多人来了,是为了掩藏人群里的廉郡王!


    看到这儿,顾庆之不由得偏头跟尹恩立小声道:“竟然这么久才认出自己儿子来,太上皇真渣啊……”


    “好啊!好啊!”太上皇嘴皮子都哆嗦了,“你算计朕!你们几个算计朕!”


    廉郡王抱住了太上皇的腿,“父皇!是您亲口允诺,要放儿子出来的!”


    太上皇年纪大了,廉郡王抱的又紧,根本挣脱不开。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打破沉默的是戴权,他跳出来指着顾庆之便道,“你既然收了太上皇银子,你可愿在太上皇身边做事!你提的条件,太上皇全都答应!”


    戴权想得很明白,就算一时间不能叫他投诚,也必须叫他跟皇帝生出罅隙来!


    顾庆之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给太上皇行了个礼,“上皇,你我有缘无分啊。我原本是荣国府献给上皇的寿礼,荣国府还专门走了戴公公的路子,银子也没少给,可惜我当日在大明宫苦等一日,也不得见上皇天颜。”


    顾庆之从怀里掏出那三千两银票放在桌上,“我收了戴公公的银票,就是想有个能面见太上皇的机会。有缘无分便是孽缘,今日我亲手斩断这孽缘,只盼与上皇从此天各一边,各自安好,两不相欠。”


    虽然最后这段话是顾庆之不知道从记忆里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很有可能是仙侠虐恋剧看多了的结果,不过效果显然非常棒。


    太上皇的脸瞬间就成了酱红色,他抬起手来,先是指着顾庆之,不过很快就转向了戴权。


    “戴权!朕——”


    太上皇晃了两下,直接晕了过去。


    全公公充分显示了他宫内大总管临危不乱的素质,“按住戴权,太上皇指定他陪葬!”


    第28章 我们打戴公公,戴公公打荣国府


    太上皇只是晕了,并不是死了,所以还是得请太医的。


    不过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太医还没到,太上皇先醒了。


    他通红的眼睛仇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过因为头晕并且身体不太舒服,气喘得挺急,而且说话也轻飘飘的没什么底气。


    “你们竟敢这样对朕!朕饶不了你们!朕绝对饶不了你们!”


    全是气声,没一点力道,顾庆之也是连蒙带猜才解读出这个意思的。


    皇帝根本没理他这茬,而是极其不走心的大喊:“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到!赶紧去催!”


    声音虽然大,不过语调毫无起伏,显然也没什么感情。


    程序性催完太医之后,皇帝柔声细语的安慰太上皇,“父皇您别生气,也别激动,方才都晕过去了呢。儿子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顾庆之觉得句末的语气助词是点睛之笔,还有点哄人的嫌疑,太上皇明显更生气了,眼睛都恨不能瞪出来。


    只是太上皇头突突跳得疼,热血翻涌,偏又毫无力气,他也曾听说过有人被气死,他更怕自己被气死,当下不再说话,努力平复呼吸,都不怎么敢想日后如何报复,生怕又激动起来。


    很快,两个头发花白的太医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小跑进来。


    “赶紧给太上皇号脉!”皇帝大声道。


    全公公恰到好处压低了声音,但是又没有小到让在场任何人听不清,“陛下,得叫太医先喘匀了。”


    皇帝嗯了一声,背过手去,不说话了。


    太医也跟着太上皇一起,努力平复呼吸了。


    约莫过去一盅茶的功夫,两个太医分别上前给太上皇号脉,然后又到角落里小声商量脉象去了。


    片刻,两人再次上前给皇帝行礼,开口道:“陛下,太上皇脉象细数,气血不足又有虚热,恐是服食过多补药而致,臣等开些清热泻火的方子,只是太上皇年事已高,用药需得温和渐进,起效较慢。”


    皇帝点点头,“太医只管开方子便是。”


    一人前去写方子,一人又稍微多说了两句,“虽然是过节,宴会多,庆典也多,还望太上皇保重身体,莫要太过劳累,多多静养才是。”


    顾庆之顿时就觉得太医也是个人才了。


    皇帝夸奖两句太医,又说除夕佳节,烦劳两位轮值,一人赏了二十两银子。


    太医感恩戴德的离开了。


    皇帝左右看看,道:“既然父皇要静养,你们……跟朕一起走吧。”


    说罢他又看了看被人摁着跪在地上的戴权,叹道:“毕竟是父皇的太监,又伺候父皇多年,父皇既然醒来了,还是留给父皇处置吧。万一父皇还想让他伺候呢?”


    顾庆之跟在皇帝后头,乌泱泱一大片人一起出了大明宫。


    走出宫殿的那一瞬,顾庆之分明听见前头皇帝轻笑了一声。


    朝宫门口走了没几步,顾庆之瞧见前头又有轿辇过来,是太后跟皇后。


    轿子停了下来,太后很有威严的让两个宫女搀扶着下来。皇后那边的宫女是看见太后下轿,这才给皇后掀了轿帘子。


    这还是顾庆之第一次看见太后,总之太上皇跟太后这一对夫妻,排场的确是挺足的。


    顾庆之夹杂在人群里,跟着皇帝上前一起给太后行过礼,皇帝微微皱着眉头,道:“太医方才给父皇号过脉了,说父皇劳累过度,需要静养,儿臣这就回去了,母后也别多打搅父皇才是。”


    这话按理来说是有点冒犯的,不过谁叫太后跟太上皇也不对付呢?


    单从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从慈宁宫到大明宫,直线距离两里地,谁家夫妻这么住?


    听见这话,太后一点没犹豫,别说虚假的关心太上皇了,都没跟皇帝演一下母慈子孝,一句话没说直接上了轿辇又走了。


    这里头其实还有故事,顾庆之这些日子也听御前行走四人组的成员们给他讲了不少明面不能说,但是实际上有关系的人都知道的隐秘。


    比方太子是太后唯一的孩子,当年太子谋反,太上皇先是废太子,接着又给他封了义忠亲王,然后义忠亲王上吊了。


    虽然不是背后身中八刀这么离谱的自杀方法,但是义忠亲王脖子上那个勒痕,没卡在下巴上,而是在脖子当中一圈,更别提他身上还有被人用力按住造成的青紫了,这明显就是被人勒死的。


    送走太后,皇帝上前捏了捏皇后的手,“你也先回去吧,朕吩咐几句,一会儿就来。”


    皇后嗯了一声,也上了轿辇走了。


    皇帝回头看看他这一帮心腹们,道:“明天就是至安五年了……都回家吧。六哥好生歇息,过两日我再接你进宫。庆之,你先别走,朕有两句话要跟你说。”


    虽然都是心腹,不过一瞬间,顾庆之还是感受到了灼热的温度。


    他随着皇帝走到了大明宫的侧宫门,当日他就是在这里见到了皇帝,然后一路青云直上。


    皇帝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他忽然又笑了一声,道:“太上皇一直告诉朕,要以孝治国,朕最近才明白为什么。”


    皇帝停了下来,看着顾庆之,那这明显是要他接话了,顾庆之道:“孝是对长辈,是对父母,陛下的长辈就是太上皇,只有陛下孝顺听话了,太上皇才能过得好。”


    “不错。”皇帝语气很是轻松,“只有朕听太上皇的话,太上皇才能管住朕。”


    “明天晚上大明门外放烟火,记得来看。”


    顾庆之很是期待这种非遗项目,他问道:“可以上大明门上看吗?”


    皇帝点头,“当然可以,上去大明门看得才清楚。”说完这一句,皇帝忽又想起什么,感慨道:“朕最近才明白的。朕要对付太上皇,不能像以前那么毕恭毕敬的孝顺,朕得先露个意图出来,下头人才知道该怎么办。朕想叫人冲锋陷阵,朕至少得明确的暗示出来。”


    能跟顾庆之感慨这个,肯定是因为前头那个辟谣了,顾庆之顿时就有点心疼皇帝,他道:“陛下登基时年岁尚浅,又是仓促间登基,能稳住局势已是不易。况且太上皇压根就没想把大魏朝好好交到您手里,他当了多年皇帝,想骗您还是很容易的。”


    皇帝唏嘘一声,道:“朕记得登基的第一年,国号还没改,太上皇说朕初登大宝,动作不宜大,一年只能办一件大事,朕那年换了王子腾,让潘勇去做了京营节度使。”


    顾庆之冷笑,“太上皇动作倒是不大。他逼得五位皇子谋反,还诬赖六王爷。”


    “朕当初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皇帝叹气,“朕才德不显,不如太子从小熟读圣贤书,不如六哥有才干,哪怕是沉溺女色的十哥,作诗也极有灵气。”


    懂了,皇帝这是头一次反抗太上皇成功,加上又是过年,难免生出一肚子离愁别虚来。


    顾庆之肚子里有毒鸡汤,但是也有鲜美的热鸡汤啊。


    “陛下,臣觉得您是个好皇帝。您体恤下属,也不鱼肉百姓,知人善用,臣以为这才是当皇帝最适合的品德。书读得好的也有可能是老学究,能干的只适合冲锋陷阵,作诗……科考都不注重诗词了。”


    “况且……您看看太上皇看重的皇子们,都是什么下场,他根本不会教儿子。幸亏他没教您。”


    皇帝被他逗笑了,情绪也好了许多,“走吧。”


    顾庆之跟着皇帝往外走,没走几步,皇帝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小声道:“朕前头暗示过闻阁老,等他死后,谥号是必有一个文字的。”


    皇帝可太会了,顾庆之点头表示称赞,“族谱单开一页的诱惑,谁能抵挡呢。”


    “除了闻阁老,朕就只同你说了,你别告诉别人。”


    “那是当然。”顾庆之肯定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一起往人群中走去。


    不过还没出宫门,里头就又出来两个人。


    一个垂头丧气步履蹒跚的是戴权,另一个太监紧紧张张,一路小跑过来,“陛、陛下。”


    他还有点结巴。


    皇帝哦了一声,这太监眼睛一闭,紧张到声音又抖又颤,“太上皇说,除非他死了,否则绝对不会把内库交出来的!”


    皇帝不能说一点不在意,不过他的反应是:“他也就能拿这点东西威胁朕了,他留着内库做什么呢?跟他陪葬吗?”


    顾庆之顺势就接了上去,“别忘了,太上皇的葬礼可是要陛下办的,我想太上皇也不希望陪葬的金器变成铜器吧,或者棺材夹板从上好的金丝楠木换成铅板?”


    在场众人顺势就惊了个目瞪口呆,全公公剧烈的咳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不能明着说!”


    顾庆之一脑门的小问号,你们还真想过?是我狭隘了。


    不过既然你们都想过,就不能坦率一点?


    他轻咳一声,强力挽尊道,“铅板隔风水,若是有人跟祖坟八字相冲,但是又不得不埋进去,就得用铅板。”


    有了神仙名号做保证,在场众人不管是心里信不信,面上都表示了赞同:你是神仙,你说得对。


    太监反正是不敢动了,就在一边立着,被这两句话一耽误,再走到门口的时候,顾庆之就见戴权跪在大门口,头低着,肩膀都弯了,显得很是落魄。


    仇敌落难,正常人肯定是要踩一脚的,顾庆之便道:“诶呦喂,这不戴公公吗?怎么搁这地儿跪上了?膝盖疼不疼?风冷不冷?”


    全公公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板正脸,冲着大明宫值房那些太监大声训斥道:“你们这些人,就知道看热闹,都不知道替戴公公拿两个屏风过来挡挡风!”


    几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动。


    这明显就是太上皇的吩咐,谁敢啊?


    “太上皇是叫他罚跪,又没叫他跪死,这么冷的天,万一人真出个三长两短,你们不得陪葬?”全公公催促道:“赶紧拿屏风挡着!万一他还能起来呢?你们就不怕他事后报复?”


    戴权恶狠狠抬头看了一眼全公公。


    全公公笑眯眯的不说话了。


    小太监很快搬了屏风过来,把戴权围住了。


    顾庆之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屏风是一扇一扇的,要说挡风,效果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跟亭子区别不大,直到这屏风摆好,他又往外走了一段,再回头看了一眼,他才知道全公公是什么意思。


    戴权跪在那里,等天再黑一点,基本上就是融入夜色,看不太出来了。


    可屏风这么一围,简直就是自带高光,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


    顾庆之冲全公公竖了大拇指,全公公嘻嘻一笑。


    大家陪着皇帝一起走到了乾清宫的门口,皇帝进去,剩下人也就该散了,全公公又把顾庆之一拉,一边说话去了。


    顾庆之先道贺,“恭喜全公公,从今往后,您就是正经的内相了。”


    “这都在其次呢。”全公公名为谦虚,实则炫耀的笑了起来,“主要当年他欺负我来着。我也是内书堂出来的,原本该是去司礼监批红拟票的,可他觉得我是个威胁,处处打压我不说,还栽赃陷害我。后来陛下继位,他越发的变本加厉了,唉……”


    全公公说着就摇头叹气。


    这还不是炫耀?


    顾庆之严肃道:“那您多少得谢谢戴公公。”


    全公公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谁说不是呢?不过谢归谢,他当年做过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过去。”说完又自嘲般解释一句,“我们太监是这样的,睚眦必报。”


    这又是一个要安慰的。


    顾庆之道:“此言差矣。正常人都得报复回去,您是不是听那些人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有大量?那他们当大人的时候也没大量啊,他们当宰相的时候也没撑船啊。他们做下这种事情,自然是准备好了日后被报复。”


    这话好像没怎么打动全公公,那这个时候果断就拉人下水,比较出优越感了。


    顾庆之又道:“您这不算什么的,读书人报复起来更狠。”


    这下全公公是真的好奇了,“这话怎么说。”


    “我最近在看大魏律,里头有一条,犯官女眷充教坊司。”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稍微这么一想,全公公立即目瞪口呆了。


    顾庆之点头,“没错,您想想有多少人是因为政党之争下去的?他们要叫同僚的妻女陪他们喝酒给他们唱曲儿解闷,说不定还要嗯嗯,全公公,您只是想要戴公公的命,可真是太善良了。”


    全公公带着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走了。


    顾庆之也往宫门外去了。


    不远处的大明宫,因为已经有了屏风挡着,再说戴权也的确是太上皇心腹,经营多年下来,不管是忠心还是威胁,下属总归还是有不少的。


    这会儿就有人拿了裘皮的袄子给他送了过去,袄子里头还包着个手炉。


    “您穿上吧,太上皇吃了药已经睡下了。没人敢多嘴的,大明宫还是您说了算。”


    戴权年纪也不小,衣服穿在身上,手炉抱在怀里,总归是暖和了些,他又道:“再去给我拿两个垫子来,许久没跪过了,这才多久,就撑不住了。”


    那人忙去一边值房拿了两个垫子过来,又道:“姓全的要屏风纵然是引人注目,不过里头也没人能看见,您不如坐着,我们在一边守着便是。”


    戴权嗯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总算是舒服些了,“你去北门,跑去!朝贺的人是走着出宫的,多半还在路上,荣国府叫我丢这么个大 脸,我定饶不了他们!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收拾他们一顿!快去!”


    这太监被戴权一顿吼,忙跑起来往北门去了。


    只是跑着跑着,他脚步慢了下来。


    当面训斥他们是不行的,荣国府的国公夫人还没死呢,况且除夕朝贺,也是不少人交际的场合,就算人没走,北门那边也必定是人潮涌动,而且还都是勋贵的家眷,被人看见难免留下话柄。


    况且戴公公……连太上皇都栽了,更别说戴公公了。


    但是戴公公交待下来的差事也不能不做,戴公公收拾不了全公公,难道还收拾不了他?


    这人跑到北门,寻了个眼熟的、也投靠戴公公的太监,拉过来问道:“荣国府的马车在哪儿?”


    勋贵的马车停放都是有规矩的,荣国公虽然死了,他们家也没什么有能力的人,不过贾母还没死,表面上荣国府还是头一份的勋贵,他们家的马车就在位置最好的地方。


    太监给他一指,这人就看见了荣国府的马车,上头还有牌子,倒是不难找。


    为难人嘛,就是从古至今经久不衰的老一套:碰瓷。


    他走到荣国府马车跟前,故意脚一偏,往车辕上一倒。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爷爷是什么人!往你爹身上扔石子儿解闷?你也敢!”


    荣国府的下人,平日里敢欺男霸女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在宫门口可不敢,这人直接从车上扑下来跪在地上,“爷爷,饶了小的。小的是荣国府的车夫,素日里从不做坏事的,小的是老实人。许是旁人扔的,陷害小的呢。”


    这人一边说,一边就从怀里掏了银票出来想往人手里塞。


    这银票也是临出门从公中支取的,毕竟是来皇宫,总得多备点银子,万一用的上呢。


    太监看都不看,直接把银票撕了,一拳打在车夫脸上。


    “好你个刁奴!还敢诬赖别人?还敢拿荣国府来压咱家!荣国府那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国公,哪里能养出来你这种瞎了狗眼的刁奴!”


    太监拳打脚踢把车夫打倒在地,车夫又不敢还手,只抱着头缩在地上,就是后头牛车上的荣国府小厮跟婆子,也没一个敢出气儿的。


    太监越踢越来劲儿,很快就来了一脚狠的,直接跳起来把这人腿踩断了。


    “呸!这次就饶了你!”


    太监转头走回北门,一溜烟就不见了。


    车夫疼的连打滚都不敢,只在地上呻吟。


    荣国府的下人忙下来看他,只是谁也没经过这种事情,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其余各家的车夫下人,更是屏息静气只敢用眼神交流。


    ……是荣国府啊……


    ……这是得罪宫里谁了……


    过了不久,贾母由尤氏和邢夫人两个搀扶着,走出了北门。


    贾母在宫里是没资格坐轿子的,她平常又不出门,更别提锻炼了。


    尤其是冬天,有人伺候连房门都不用出,每天能走五百步都是动得多了。


    这一路走过来,大半路程都是被人架着的,把尤氏跟邢夫人累得够呛。


    眼见已经出了北门,贾母叹道:“总算是出来了,年纪大了,是不方便。”


    尤氏摇摇头,邢夫人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只是再往前走走,看见自家车夫地上躺着,下人周围围着,见贾母过来,为首的婆子叫了声“老祖宗”,眼泪哗哗的就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贾母气得浑身发抖。


    “不知道。”婆子正要开口,好歹想起这事儿蹊跷,两步凑近贾母,贴在她耳边小声道:“是宫里的太监,非说戴五拿石子扔他,过来一顿打,把戴五的腿打折了。”


    贾母的腿软了,她一咬牙,“把他拖进马车,留一个人下来看着,咱们先坐牛车回去,再叫人来接他!赶紧走!不能叫人看见!”


    贾母带头,贾家的三位命妇上了平日里连看都不看的牛车,一个个都是眉头紧锁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挤在一起,一路回到了宁荣街。


    车子停在荣国府侧门,虽然有人扶着,不过贾母一站起来就觉得腿脚无力,直接从车上摔了下去。


    下头的婆子情急之下拿身子给她垫着,才没叫贾母摔坏了。


    “抬轿子去!多拿几个垫子给老太太撑着腰!”


    尤氏一下来直接就近拉了个小厮,“去叫珍大爷来!赶紧来!”


    三人脸色惨白坐着轿子到了贾母院子里,家里女眷都在屋里坐着,等着贾母回来歇歇,就要去宁府祠堂祭祖的。只是看她们三人这模样,吓得都站起身来。


    王夫人惊道:“这是怎么了!”


    王熙凤直接掀了帘子冲外头喊:“赶紧找大夫来!”


    姑娘们跟贾宝玉也都吓红了眼睛,祖母外祖母叫个不停。


    贾母被放到了平日坐卧的罗汉床上,她压了压手,声音嘶哑道:“无妨,给我拿两片老参来含着。”


    鸳鸯忙去拿东西了,贾母先跟三春林黛玉还有贾宝玉道:“我没事儿,你们先回去歇着,还要过年呢。”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福了福身子,“老祖宗保重身体。”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把大老爷、二老爷,还有琏儿都叫来,再请贾珍过来。”


    下人轻轻应了声是。


    这时候鸳鸯拿了野山参过来,贾母喊了两片在舌下,过了一盅茶的功夫,才觉得好多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家里子子孙孙都围在周围,心下稍安,道:“先去把咱们家马车拉回来。”


    贾琏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人了。


    贾母等他回来,又叫当时在场的婆子小厮说了事情经过,问:“你们怎么看?”


    贾赦道:“您宫里请安……没说什么吧?”


    贾母气得拍桌子,“别人不知道,你们还能不知道?我连跟宫里主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你们都没资格进宫朝贺了,她们两个能陪我去,还是因为我年纪大了走不动路,要人搀扶!我能说什么?我根本没机会说话!总不能是我跪的姿势冒犯了主子吧!”


    “那……”贾珍沉吟道:“这摆明了是有人报复……可咱们家里能得罪谁呢?咱们家里还跟戴公公有关系呢,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会不会是认错人了?”贾政道。


    贾赦呵了一声,“那太监都点出荣国府的名字了,就是冲着咱们荣国府来的。”


    贾政不说话了,邢夫人忽然道:“咱们宫里就一个元春,总不能是元春差事没办好,宫里主子叫人来敲打咱们吧。”


    王夫人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不可能!元春一向知书达理,她怎么可能办砸了差事!”


    屋里几人把各种合理不合理的理由想了个遍,也没理出头绪来。


    贾母忽然来了一句,“琏儿!你当日给了戴公公多少银子!”


    贾琏一惊,立即便道:“三千两。守门的太监侍卫各五百两。”


    这话说完,他心里分外的感谢王熙凤,要不是她说老太太心眼多眼线也多,三令五申的强调不能说漏嘴,又试过他好几次,他今日八成是要露馅的。


    贾母叹气,“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戴公公跟咱们是老关系了,谁会不给戴公公面子?”


    贾珍道:“就是个太监,宫里太监两千多人呢,说不定是打赌打输了,赌注就是打断外头车夫的腿。”


    这话也没人信,但好歹是个能说得过去、而且能安慰自己的理由,贾母叹了一声,道:“这两日小心些,少喝些酒,都收敛着!”


    这个年,对荣国府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别说喜庆了,连祭祖都是草草了事,主子脸上愁云惨淡,下人连钱都不敢捞多少了。


    相反的,顾庆之的年过得很不错,宫里赏赐不断,御膳房大师傅的手艺又有进步。


    字练得也很可以,虽然还谈不上风骨,但是楷体已经整整齐齐了,骑马射箭也都按部就班的在学,皇帝还约了他开春去西苑骑马游湖,顺便还憧憬了一下秋猎。


    这日子太有奔头了。


    第29章 归心似箭


    初一晚上,顾庆之陪皇帝看了烟火。


    这东西需得天黑透才能放,而且他虽能在大明门上头看,不与人群挤在一起,但是他又不住宫里,回去那路是挤得满满当当,顾庆之等到快二更才下了大明门。


    第二日一早,自然就比平日起的晚些。


    刚洗漱完,全公公就来了,一脸的喜气洋洋,这笑容,纵然是喜欢过年,也有点太高兴了。


    顾庆之挑眉,“太上皇处理戴权了?”


    “你是会猜的。”全公公也不卖关子了,“太上皇几乎睡了一天,到下午才起来的,起来就找了戴权大骂,又收了他出宫的腰牌,还叫人去东南西北四个门的守卫军处传了消息,以后谁敢放戴权出宫,太上皇要诛他九族。”


    顾庆之惊讶的看了全公公一眼,道:“我仿佛记得……皇城守卫军里,很多勋贵和皇亲国戚。”


    “所以说太上皇气狠了,公主儿子就在守卫军里,别说九族了,跟太上皇都没出五服。”


    “戴权这次是真栽了。”顾庆之叹道,“而且太上皇都六十九了,就算戴权能小心谨慎再服侍几年……得,该陪着一起下葬了。”


    “正是。树倒猢狲散,这两日不少戴权的手下来我这儿搭话,人人都能看明白这一点,戴权的心气儿也散了,更是管不住手下。”


    瞧见往日不可一世的大明宫内相倒得如此之快,全公公很是感慨,唏嘘了好几声。


    顾庆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全公公也得小心谨慎才是,引以为戒才是。”


    全公公惊讶的看他一眼,眼神里似有感激,忽得又冲着顾庆之鞠了一躬,“戴权倒了,宫里所有人都祝我高升,只有你叫我小心,谁人能深交,今日才算知道。”


    “公公客气了,公公也没把我当旁人。”


    全公公就又说了一个消息,“宫里两千多太监,陛下觉得太多了,宫里就这么多活儿,人闲了就要生事——”


    顾庆之对这一点是深有感触,道:“荣国府就是如此,他们家的衔玉公子,身边伺候人的不下四十。整个荣国府光男丁就有快四百,这么算下来,荣国府的下人怕是有一千三四了。”


    “王府都没他们家人多,更别说还有田庄和铺子。”全公公骂道:“这么多下人,看着排场是大了,可哪儿能管得过来呢,只要有一个偷鸡摸狗的没发现,剩下人有学有样,后头就彻底管不住了。”


    两人说了两句荣国府,又转回正题。


    “陛下的意思,这两年宫里就不进太监了,多的人要放去皇陵。宫里的太监人数要缩减到一千五。”


    “陛下仁慈。”顾庆之叹了一句,他跟全公公关系很好,身边又有卫公公,对太监能做什么,还是挺了解的,当下便问,“织造府、瓷器厂、矿场还有军中都不放?”


    这说的不是产贡品的地方,就是皇家名下的产业,太监去监军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全公公摇头,“陛下觉得太监敛财太过,尤其是军中,仗着自己的皇帝身边人,指手画脚耀武扬威,以后每地儿就放一两个太监,还要轮换,再加上锦衣卫就够了。以后就是能上秘奏,但是不能干涉地方政务。”


    顾庆之又劝了一句,“陛下明显不喜欢太监生事,公公一定谨慎行事。”


    “是啊……所以我把谁来找我,谁送了什么,谁又说了什么隐秘,全告诉皇帝了。太监的根就在宫里,就在皇帝身边,我得牢牢记住这一点。我打算再劝皇帝放些宫女出去,横竖也用不了这么多。”


    “不如把贾女史也放出去。”顾庆之立即就出了个主意,“留在宫里也碍皇后的眼。趁着还年轻,早点出去,毕竟是国公之女,哪儿能真叫她在宫里待一辈子呢。”


    全公公笑了两声,“去年我还听陛下说话,实在不行他就把太上皇跟太后塞进他后宫的这些探子们全收了,正好还能从这些人家里敛一笔财。”


    原来是这样……顾庆之犹豫道:“是打算省亲?然后卖他们土石木材还有丝绸等物?”


    全公公笑着点头,又道:“不过如今戴权倒了,皇帝又打算缩减内侍,与其同这些人纠缠,还不如好好处理朝政。”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有这样的皇帝,是大家的福气。”


    荣国府不这么觉得。


    “自打新帝登基,太上皇去大明宫颐养天年,咱们同宫里是越来越疏远了。”


    贾母吃了安神的药,昏昏沉沉睡了三天,如今总算是清醒了,忙又叫了贾家几口男丁来议事。


    “是啊……”贾赦也道:“太上皇在位时,我还进过几次宫,如今这位是从来不宣我。”


    贾母瞥了他一眼,心想虽然是自己儿子,但他过于自不量力了,她眉头微皱道:“新帝也不是全然不体恤老臣的。”她示意贾政,又道:“你弟弟的官职,也从主事升到了员外郎。”


    贾赦嗤笑一声,“正六品到从五品,正五才能上朝。”


    贾母瞪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贾赦不说话了,贾珍接了上来,道:“新帝的确是看我们不顺眼,像四王八公,原先陪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到新帝这里竟然一点体面也没有,除了当初北静王是太祖皇帝堂叔,王位是世袭罔替的,剩下的三王八公再传两代就要没了,新帝竟是一点恩典也无。我听说就连北静郡王的王位,新帝也不想给了。新帝如此苛待老臣,又有谁敢替他效力?”


    贾政犹豫道:“北静郡王性情谦和,又知书达理,无人不夸的,新帝为何连他也容不下?”


    屋里还有贾琏,不过他辈分小,索性一边听着,一句话不说。


    眼见话题就要偏,贾母一边暗骂这些人不争气,只知道抱怨,完全想不出主意来,一边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是这个意思,咱们就只在戴公公那里有些体面了,如今还是要加紧联系才是,琏儿——”


    贾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老祖宗有何吩咐?”


    “你去账上支五千两银子,送去戴公公外宅,就说……我想想,原该初一就送年礼的,只是想着宫里忙,您又是大总管,脱不开身的,这才拖到了现在,还请公公莫要怪罪。等他收了银子,再问问那车夫的事儿,请戴公公中间帮忙说和,就说贾府下人无眼,我们给那公公赔罪。”


    贾琏点头应了,贾珍道:“既是给戴公公送礼,也是为了贾家,我们宁府也不好置身事外的。这样,我们出一半,一会儿就差人送来。”


    贾母点头笑道:“正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的。”


    贾府完全没有消息来源,等于是抹黑瞎琢磨,等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当下贾母就叫众人散了,又吩咐贾琏小心谨慎,仔细观察等等。


    贾琏回到自己屋里,刚过完年,家里又出了这等事情,完全没人有心思庆祝的,王熙凤难得不忙,也在家里休息。


    贾琏一掀帘子,就听见里头王熙凤一边打哈欠,一边道:“真是奇了怪了,往常忙得二更才能睡,每天倒是精神,如今不忙了还能等天亮再起,这哈欠反倒打个没完。”


    “你就是个忙碌命。”


    平儿冲贾琏福了福身子,又跟王熙凤道:“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捡两样二爷爱吃的叫她们做。”


    “去吧。”王熙凤挥挥手,又问贾琏,“老太太说什么了?”


    “别提了。”贾琏往椅子上一靠,拿了茶杯来,刚撇了两下茶叶,又不耐烦把茶杯放在桌上,有点发泄的意思,咣当一声还挺响。


    “原想临出远门前能叫我安生歇息两日,又叫我去装孙子了。”


    这一听就是要去找戴公公,王熙凤便道:“横竖有银子能拿,二爷忍忍吧。”


    贾琏道:“能拿几个银子?老太太一共就给五千两。出了这等事,我也不敢多留,最多也就是留一千两。还要送林妹妹去扬州,这一路花钱的地方多了。”


    王熙凤道:“出门老太太也是必定要给银子的,况且去了扬州,林姑父也得给,万一……那二爷帮着变卖家产,得的就更多了。”


    这算是安慰到了贾琏心上,贾琏笑了两声,过来摸摸王熙凤的脸,道:“我给你留两个人,旁的无所谓,你帮着盯好那几个赚钱的铺子。”


    王熙凤点头应了,“二爷放心,您还不知道我了?”


    贾琏浅笑,随即又有点愁,“咱们家里的下人,一个比一个贪,偏生老祖宗还要我们宽待他们,你那好姑妈又吃斋念佛的,生怕下人受苦,可就苦了我们。”


    “都是装的。”王熙凤冷笑,“王家人我还不知道了?再说老太太,林家送来那个人怎么不见她宽待?红燕、黄嬷嬷,还有小厨房的厨娘,怎么不见她宽待?全都是装的!”


    贾琏叹了一声,道:“说正经的,我这一路过去,光路上来回就得快三个月,万一林姑父真的死了,办丧事,再扶灵回苏州,还得变卖林家家产,万一林姑父多撑些时日,我回来怕是得明年了。”


    这么一算,王熙凤也有点担心,她眉毛一竖眼睛一瞪,道:“你一个人在外头,又是去江南,你得小心点,别什么不干不净的都往屋里拉!”


    贾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得把家里看好了,那些铺子不能出大问题,别叫人插手进去,不能等我回来,被人顶替了。”


    王熙凤毫不在意,她把头一扬,“你也太看得起你们家贾家人了,谁能替你?大老爷整日只知饮酒作乐,就是老祖宗想叫他去管,他都没那个心思,他受不了那个苦!”


    “二老爷就更不行了。”王熙凤手一摊,“他可是朝廷命官,他每月休沐,都是带着清客作诗,别说管铺子了,他都不跟同僚出去应酬。”


    “再下来就是宝玉了。”王熙凤嘲笑道:“他虽说年纪也不小了,可他那个性子……你信不信,林妹妹走了以后,他每日必定是长吁短叹,别说读书了,他八成是茶饭不思。再说了,他连自己屋里的丫鬟都认不全,还指望他管铺子,指屁吹灯!”


    “你倒是会说。”贾琏笑道:“我也就是嘱咐你几句,我这两日跟他们都说了,他们在我这里还有几分脸面,若是闹得大了,叫荣国府换了人来管,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王熙凤还要说什么,外头平儿道:“二爷,东府来人了,说给你送东西。”


    贾琏站起身来,笑道:“送银子的到了。”


    过完年天气一直都是晴的,尤其是下午,暖得人皮袄子都穿不住了,林黛玉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走了。


    不过她不打算带紫鹃的消息,也渐渐传开了。


    这天下午,贾宝玉跟她一起去三春屋里玩,贾母趁机就叫了紫鹃过来。


    “你是不是哪里伺候的不好了?姑娘怎么不带你去?”


    紫鹃把林黛玉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贾母神色果然好了许多,声音里也带了笑,“我不如她思虑周全,既然这样,你好好替你们姑娘看着屋子。鸳鸯,吩咐下头给她做两身新衣服。”


    贾母打量打量她,又道:“正好开春了,做一身粉的再一身浅绿色。”


    鸳鸯说了声好,紫鹃又道谢,贾母笑道:“早年在我屋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出众,办事也妥帖,不然不会把你给了黛玉。你虽然是个丫鬟,人却聪明伶俐,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在哪里当差?”


    紫鹃一一说了,贾母这才让鸳鸯把她带走了。


    快到申时,王夫人带着这一群姑娘少爷们一起来贾母屋里吃饭,才到门口,就跟喜气洋洋的黄嬷嬷打了个照面。


    “太太好、宝二爷好、二姑娘好、三姑娘好、四姑娘好、林姑娘好。”黄嬷嬷一一行过礼,王夫人笑道:“烦劳嬷嬷记挂,我一切都好。”


    贾宝玉就又问了一句,“瞧您高兴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喜事儿?”


    黄嬷嬷笑道:“老太太想叫我回去金陵老家看房子。说是那边人手不足,老一辈的人年纪大了管不了事儿了,得再派信任的人回去,又说我伺候她这许多年,劳苦功高,不如回去老家也享享福。”


    看房子是个大大的好差事加肥缺儿,上头没有主子,钱也不少赚,胆子小的敢把房子租出去,胆子大的连家具带房产能直接给卖了。


    “那先给嬷嬷道声喜,什么时候走?”


    黄嬷嬷道:“老太太叫跟着林姑娘的船一起走,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那感情好。”贾宝玉又道:“有您看着妹妹,我也不用担心了。你路上辛苦,我先道声谢。”


    说罢,他还拱手鞠了一躬。


    黄嬷嬷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当不得当不得!折煞老奴了。”


    王夫人便把贾宝玉拉住,笑道:“我们先去你屋里,叫黄嬷嬷跟老祖宗辞别。”


    黄嬷嬷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先走,便道:“您先请。”


    王夫人等人进了贾宝玉的屋子,林黛玉借口回去换身衣服往自己屋里去了。


    没了人,黄嬷嬷叹道:“原先就听说林姑娘刁钻刻薄,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以前我还不信,如今一看竟是真的。老太太叫我护送她回扬州,她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连句话也没有。林家送来那人也不怎么样,还说在林家学了规矩。这就是林家的规矩?”


    黄嬷嬷呸了一声,“亲爹都快死了,也不知道积积阴德,牛气个什么劲儿。”


    黄嬷嬷扭头往贾母屋里去了,脸上又堆满了笑容。


    林黛玉回到自己屋里,只有雪雁在,“紫鹃呢?”


    雪雁道:“老太太说她辛苦,又见她身上衣裳旧了,叫鸳鸯姐姐陪着她去做衣裳了。”


    林黛玉坐下,归期将近,她如今是做什么都觉得着急,又担心父亲的病,恨不得一天就飞回去,就是有人陪着,也觉得烦,更是不想跟人说话。


    雪雁拿了手炉过来,又换了热茶,道:“我听说老太太屋子后头要新修个大花厅,连小厨房也要改,修在花厅后头,以后就只管老太太的饭,等咱们回来,估计就大变样了。”


    “那几个厨娘呢?”林黛玉垂下眼帘,轻声问道:“她们还回来吗?”


    雪雁顿了一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回来做什么呢?她们做饭也一直没出什么错儿,味道也好。不过老太太说了,她们这几年也辛苦,叫她们趁这几个月好好歇歇。”


    林黛玉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红燕、黄嬷嬷,还有小厨房的厨娘们,顾庆之……如今真的在皇宫里吗?


    顾庆之还真的在皇宫里。


    有了御前行走的牌子,他什么时候来都行。


    今天来就是特地感谢皇帝的,明天就是他的冠礼,后天就正式当官了。


    顾庆之给皇帝行礼,再次道谢,铺垫了这么久,皇帝看他也笑眯眯的,道:“你来的正好,全福仁有东西要给你。”


    立在一边的全公公拿了个小木匣子给他。


    顾庆之打开一看,里头是银票,飞快一数总共八百两。


    “这是贺礼不成?”


    皇帝笑了一声,全公公摇头道:“是贾府送来的。送去戴权外宅的。”


    戴权倒了之后,全公公特意去警告过,不许把消息传到宫外,当然消息灵通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


    之后全公公跟尹恩立派人去那宅子假扮下人,想看看戴权手究竟伸得有多长,私下里又有多少关系。


    “他们这是想通过戴权打听消息?”顾庆之问道。


    全公公点头,“送来了四千两银子,六成给了陛下的金库,我跟尹恩立要派人手,一人拿一成,剩下两成给你。”


    等全公公说完,皇帝笑道:“贾家是你招惹来的,银子给你两成,别的关系送来的银子,你就没份了。”


    “这已经很可以了。”顾庆之笑道:“我倒是很喜欢金库这个名字,比内库好多了。皇帝穿明黄,那自然是要跟金库才相配。什么私库,内库,这些名字总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横竖都是藏钱的,不如金库来得直白。”


    皇帝笑了,“我也听全公公说过两次,你性子倒是坦荡荡的,倒是挺招人喜欢的。”


    顾庆之笑了两声,又有太监端茶点进来。


    皇帝嘱咐道:“一会儿回去好好洗漱,明天客人虽然多,不过有忠顺王在……”皇帝犹豫了一下,“王府长史官是个妥帖人,出不了问题的。”


    可见忠顺王不靠谱的名声深入人心了。


    顾庆之帮他分辨了一句,“我跟王爷相处极好,况且做事都是下头人,王爷不会出问题的。”


    等陪皇帝吃了饭,顾庆之回到了黎王府,收拾收拾,就又往忠顺王府去了。


    在黎王府举行冠礼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潜龙府邸,新房子也还没修整好,所以只能挪到忠顺王府了。


    一到王府,忠顺王就忙忙叨叨先催他去洗漱,出来又换了明日冠礼的礼服,流程也走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催促道:“赶紧去休息,明日定要精精神神的行冠礼。”


    长史官陪着顾庆之一起往东院的客房去,又给顾庆之解释道:“当日世子的冠礼,那会儿太上皇很是嫌弃王爷,都没让王爷插手,这是王爷第一次主持冠礼。”


    第二日一早,到了钦天监择的吉时,冠礼正式开始了。


    流程都是差不多的,不过是地位高的冠礼就繁琐,器具多是金银或玉,地位低的就简单办,用的器物也有木头的。


    三次加冠之后,顾庆之从社会意义上正式成年了。


    他给跟观礼的宾客敬酒,忠顺王倒是一直都很靠谱,道:“三杯足矣,你们也不许多说,他还得进宫拜谢皇帝。”


    顾庆之虽然进宫,不过宾客一直都很热闹。


    尤其是钦天监的监正张大人,他捋着精心保养的胡须,道:“两年了,到叫我好等。”


    周围人笑话他道:“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怎么就两年了。”


    张大人眼睛一瞪,“至安五年到至安六年,怎么就不是两年?”


    这一日忙到天黑,顾庆之才终于有了点空闲,松了头发,换了宽松的家居衣服,他坐在书桌前,给林如海写信了。


    他如今是正经钦天监的人了,林如海当日的设想,也算是实现了。


    顾庆之面带微笑,先列了个草稿。他这字跟林如海比,完全是拿不出手,所以得先有个稿子,才好专注的写字。


    第一,他终于当了钦天监的监正了。


    顾庆之一边想一边笑,也不知道林大人会不会觉得他是骗子。


    第二,贾府不是个东西。


    第三,林姑娘过得不太好,我想带她出来逛逛。


    尤其是第三条,他跟林姑娘非亲非故的,得有人家父亲同意,才好带人出来,不然总是对人名声有碍的。


    一封信写了两天,到了正月十四才算完成。


    顾庆之叫了卫公公来问,“我想把信寄给扬州的巡盐御史林大人,该怎么办?”


    卫公公道:“若是走朝廷快马加鞭的专送,换马不换人,最多三天。”


    顾庆之忙摇头,这条他知道,一封信送过去,马得死好几匹,人也得去半条命。


    “好你个卫德惠,消遣我不是?”


    卫公公笑道,“有三条路子。第一就是走锦衣卫送信的路子,第二叫太监送,还跟着朝廷送公文的船一起走,都是十天到半个月能送到。”


    顾庆之便把信给了他,道:“那你看谁家的船先走,就叫谁家送去。”


    卫公公接了信去办事儿,贾琏手上也拿着一封信,道:“明日就要走了,老太太亲自给林姑父写的信。”


    信封封了口,不仅用了浆糊,上头还有火漆盖了印章。


    “老太太防咱们跟防贼似的。”王熙凤扒了钗下来,“这有何难?用热毛巾捂一捂,保管没有痕迹。”


    “不用。”贾琏直接就把信撕开了,“我管着荣国府庶务,拿个荣国府的信封有什么难得?印信也是我随便用的,更何况这次去——”


    贾琏一边说一边看,只是没说两句就顿住了,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了,叫我看看。”王熙凤就想去抢信。


    贾琏一挡,“你又看不懂。”他烦躁地说,“老 太太真是打的好算盘。她说二房嫡长孙贾兰身子不好,而且还没满六岁也不好说,若是将来贾兰长成了,二房有人继嗣,就叫宝玉入赘林家,又说如果贾兰死了,那宝玉就是兼祧,可以娶两个夫人,但林姑娘一定是先娶的那个。”


    王熙凤骂道:“平日就觉得兰哥儿可怜,没人搭理的,我那好姑妈不喜欢他,老太太有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没想老太太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她也不怕犯忌讳!”


    “还没完呢。”贾琏冷笑,“还有咱们呢。”


    贾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老太太是这么说我的。”


    他越想越生气,一字一顿道:“长房嫡子有隐疾,成亲七年,只有正妻生了一女,其余妾室一无所出,若是他将来无子,老太太跟林如海保证,继承荣国府的一定是林姑娘的血脉。”


    贾琏气得脸都红了,王熙凤一边偷瞄信,一边安慰道:“二爷也别太放在心上,老太太不这么说,如何叫林姑父把林妹妹放心交到她手上?又如何能骗到林家的财产?林家只是没什么人,又不是没宗族,林姑父官场上也有同年也有座师的,不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林妹妹到不了荣国府。”


    贾琏哼了一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我再去支两千两银子,顺便把信封和印信拿来。”


    王熙凤接过信,一页页对齐折好。


    贾家人人都以为她不识字,殊不知是当初她大伯跟她父亲定下的计策,如今看来效果挺好。


    她怎么可能不识字?她知道王家所有的关系,连朝政也有所涉及,她不识字?


    贾家也真敢信。


    王熙凤把信折好就放在一边,心想什么时候要寻个机会再回王家一趟,把消息传给大伯父,顺便再打听打听宫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贾琏上回说虽然没见到戴公公的人,不过银子送了过去,过了两天也的确有消息,说是找不到人,可能是宫里的小太监捉弄人玩。


    贾家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们虽然信了,不过王熙凤不信,她总觉得这里头还有事儿。


    第30章 我不会算卦我也不会占卜


    正月十七早上,林黛玉上了小轿子,如她来时那样,离开了荣国府。


    贾母送她到了院子门口,姐妹们送她到了二门,贾宝玉一直跟到了大门口。


    她来的时候心情忐忑,满是对未知生活的惶恐,走的时候也没有变好多少。


    只是脚踩上甲板之后,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至少人是轻松了许多。


    毕竟这是回家的路。


    不过船舱里坐了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见船开,她不免有些着急,“雪雁,去问问黄嬷嬷,怎么船还不开?”


    船虽不大,不过依旧是规矩很多,林黛玉住在最头间的一间小套舱房,往外两间是黄嬷嬷和她家里女人,住在最外头的则是贾琏。


    男仆们多在甲板下头住着。


    黄嬷嬷送她上船的时候也说了,“船上闲杂人等多,姑娘好好待着,嬷嬷我守在外头,就算是二门了。”


    雪雁依言往前头一间找了黄嬷嬷,问道:“姑娘问船怎么还不开?”


    黄嬷嬷笑得满脸都是褶子,道:“请姑娘别着急,我这就去问问。”


    贾琏正站在船头,看着跟随他多年的仆人昭儿跟管码头的人交涉。


    “别说你是国公府了,就是王府来了,这会儿也得等等。”


    这人指着前头几艘船,“这两艘是朝廷运送奏折的,你敢叫他们给你让路?”


    “这个是织造府的船,送今年新上的贡品,正卸货。”


    “前头那个看着不起眼,却是锦衣卫的船。锦衣卫悄无声息的出门,你猜他们是干嘛去的?我就算让你先走,你敢吗?不等到通州,你们就得被赶回去。”


    昭儿不说话了,抬头看了贾琏一眼,贾琏听了个仔细,他烦闷的摆摆手,道:“等着吧!”


    “如今真是落魄了!”


    昭儿下头等着,贾琏回到舱房,临出门,他昨天夜里自然是折腾到三更才睡的,早上天不亮就得起,他困得要死,正想等开船了先去睡一觉呢。


    这时候黄嬷嬷来了,她道:“二爷,林姑娘等的不耐烦,催开船呢。”


    贾琏一下子就火了,尤其是一听见林字,他就想起昨晚看的信。


    ……荣国府将来叫林黛玉的子嗣继承……


    就算王熙凤再安慰他,这是老太太的计策,想从林姑父手里骗来林黛玉的计策,他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叫她好好等着!”贾琏不耐烦道:“一天到晚哪来那么事!”


    话音刚落,他就跟出来提热水的雪雁打了个照面。


    贾琏一惊,心里立即就生了三分后悔出来。


    他是去给林如海办丧事的,林黛玉只要说他一句不好,就能给他找天大的麻烦。


    贾琏一把推开黄嬷嬷,跟着到了林黛玉房门口。


    船不大,船舱就更小了,站在门口说话听得一清二楚,就是稍微远一点,也不是全然听不见的。


    贾琏先叫了声妹妹,然后道:“外头还有送奏折和运送贡品的船排着,莫要着急。”


    林黛玉回应道:“链二哥辛苦,既然如此,咱们慢慢等着便是。”


    贾琏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瞪了一眼雪雁,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再看黄嬷嬷就更不顺眼了。


    他是荣国府土生土长的,下人怎么挑事儿,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况且这人也没两天好日子了。


    先头的红燕,说是哥哥得了时疫,一家人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实际上全家都给发卖了,还是分开卖的。


    小厨房的厨娘们也不必多说,修整厨房这两个月,必定是一个接一个出意外。


    这位黄嬷嬷也一样,老家看房子管理老太太财产的是鸳鸯一家,想整治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结局可想而知。


    贾琏皮笑肉不笑道:“嬷嬷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自然是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我就不多嘱咐嬷嬷了。”


    黄嬷嬷心头乱跳,小心应了声是,贾琏这才转身走了。


    林黛玉辰时上船,等船驶离码头,已经是巳时了。船一开,林黛玉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雪雁,我去歪一歪,你也歇着吧。”


    这个时候,顾庆之刚走进钦天监的大门,监正张大人陪着,不管手里有事儿没事儿的,都出来迎了迎。


    张大人挥挥手,“行了,都回去吧,见过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给顾庆之看了给他准备的单间。


    房间不大不小,差不多十个平米出头,窗户两边各一座书架,架子高低错落有致,显然还能放些摆件。如今上头基本还是空的,只有几本书。


    粗粗一看,都是周易、择吉和黄历等等跟占卜历法相关的书籍。


    窗户下头,则是个大大的红木书桌,陪着一把宽大的太师椅。


    最后就是靠门处,两把靠椅和一个圆几,算是个小会客区。


    “张大人坐。”顾庆之招呼人坐下,坦诚布公先开口了,“钦天监还是张大人管。张大人若是有事叫我做,只管吩咐。”


    这也太客气了,张大人心头顿时就涌出前所未有的惊喜来。


    “您只管天气预报,别的一概不用管。”


    最重要的事情说完,下来就是更重要的事情了,银子。


    张大人小心道:“朝廷发的俸银是不太够的,各个衙门都有些别的收入。”


    这个顾庆之是知道的,他一个五品一个六品,加起来月收入能有两百八十五两,但是实际上,这里头真正属于俸银的,只有三十五两,剩下就都是福利了。


    三十五两不能说少,但是对官员来说,尤其是生活在京城的官员,那是远远不够的。


    再想想贾府是怎么花银子的,虽然他们的确是奢靡,但也能不太贴切的反应京城的物价了。


    顾庆之道:“像冬天的炭敬,夏天的冰敬?”


    “不不不!”张大人忙摆手,“这两样是没有的!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两样。”


    明白了,这两样是灰色收入,虽然不合法,但是人人都有,也不能算是违法。


    张大人也不敢卖关子了,心想这位是皇庄出身,对官场还是一知半解,他道:“主要是有些润笔费,还有就是火耗,不过火耗是收银子的衙门才有的,咱们不收银子,就只有些润笔费了。”


    这个顾庆之也知道一些,钦天监的额外收入,就是帮人合八字择吉日。


    顾庆之点点头,“愿听其详。”


    “咱们钦天监,主要就是记录天象,推算节气,还有黄历。”张大人拿了旁边的黄历给顾庆之看,“这黄历,每年除了给宫里还有皇亲国戚,以及各个衙门的,多余的卖出去,每本大概一钱银子。”


    十本就是一两,但是这钱也不是全进钦天监的。


    张大人继续,“剩下就是帮人合八字选日子了。皇亲国戚和勋贵来择日子,也就是给些赏钱。官员倒是要按照品级给润笔费,不过《周易》本就是五经之一,就算不精通,但是科举上来的官员们多少也知道一些,很少有来算的。来的最多的就是京中的富商们了。”


    “合八字第一次三百两银子,第二次五十两。”


    顾庆之眉毛一挑,“这要怎么分次数?”


    张大人捋了捋胡子,笑道:“头一次合八字,基本都是私下来的,不仅要算男女双方的八字,还要算女方跟男方家人的八字合不合,讲究的人家,连陪房的丫鬟都要算一算。”


    顾庆之点头,“这倒也合情合理。”


    “所以啊,第一次收的贵,第二次就是走三书六礼的时候,正经要出个红贴的,因为前头都好好算过了,这一次就一张百年好合的红纸就行。”


    顾庆之笑得有点微妙。


    “下来就是红白喜事了,白事择日子两百两,红事是一百两。白事是要算到时辰的,红事嘛,到天就行。只是咱们都有正事要做,这些润笔也不会有很多。”


    这么一听还是很合理,顾庆之便道:“张大人管得极好,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下来就是分润了。”张大人压低声音,忽得又有点忐忑,“钦天监一共五十七人,二十人有品级。你我都是监正,你三成我两成,剩下五成下头人分。”


    这监正是个厚道人啊。


    顾庆之顿时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忐忑了,这银子分的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啊。


    前些日子,荣国府送给戴权的银子,也给他分了些,事后全公公就跟他感慨过皇帝仁厚。


    为什么?一般分到下头的银子,能有三成就算不错了,多数情况下是两成,也符合财富的二八论。


    这位监正把一半都分了下去,他又怕自己不满意,这才忐忑。


    “我初来乍到,什么都没做,就分银子——”顾庆之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他怕这监正觉得这是反话啊。


    “这点银子分起来也没意思。”顾庆之换了个说法,“等我回去想想还能做点什么,又不影响衙门运行,回头咱们再商量。”


    这句话倒不是纯寒暄,他的确有点想法,不过还是要等到给皇帝求一次雨再说。


    这么一说,张大人松了口气,笑道:“其实大人往那儿一坐,就是活招牌了,咱们这个月起,择日子合八字,各涨一百两。”


    “那感情好。”顾庆之也跟着笑了一声,道:“咱们衙门可有精通周易的?闲来得空,也教教我。”


    省得他去找秀才教了,要说周易,那肯定是钦天监的人更精通,而且也有实战经验。


    因为顾庆之没朝着银子分配发难,张大人很是轻松,他笑道:“有,都有。不仅有精通周易的,还有紫微斗数、六爻、小六壬、梅花易数等等。我原先是专攻紫微斗数的,如今空闲还研究研究大六壬,只是这派别年代比周易还要久远,研究起来很是不容易,如今也没大成。”


    说到专业,张大人难免有些兴奋,这叫顾庆之忽然想起原先看过的一张玄学圈鄙视链来,他问道:“可有会奇门遁甲的。”


    这四个字就跟按了暂停键一样,叫张大人噎住了,他半晌才道,“真要说奇门遁甲……您的天气预报才是。”


    糟糕,大佬竟是我自己。


    顾庆之失笑,站起来道:“走,今天中午我请客,听说正阳门外头有好几个不错的馆子,叫上所有人,咱们去尝尝。”


    没错,荣国府掏钱!


    从正月十八开始,顾庆之的工作生涯正式开始了。


    早上去钦天监写天气预报。


    详细的由太监直接送去御书房,下来送去午门跟前门大街的,则正式由钦天监代劳了。


    隔三差五的,还有钦天监的专业人士给顾庆之讲一讲易经,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因为这个名声,加上皇帝心腹,还经常去宫里陪皇帝吃午饭,顾庆之身边全都是好人,笑得也超暖的。根本没人给他没脸,更加不会有人用他立威。


    这天中午,顾庆之刚进皇宫,就正好遇到了下朝的官员们。


    官员下朝也是要论资排辈的,走在前头的永远都是内阁大学士,而且首辅永远要比其他人靠前半步。


    顾庆之朝那边拱了拱手,笑道:“白阁老。”


    内阁首辅白景善也冲顾庆之拱了拱手,脸上笑容充分展示了首辅过人的亲和力,“顾大人,这是要去见陛下?”


    顾庆之点头道:“正是。”


    “陛下方才留下了大兴宛平两县县令,这会儿估计还没说完。”


    大兴宛平就是京城的东城跟西城,这两县的县令是大魏朝唯一有资格上朝的两位县令。


    “多谢白阁老。”


    白景善就又笑了一声,道:“我方才还同他们说,有了天气预报有多方便,尤其是能提前这么些日子知道,生活也方便了许多。”


    白景善拉着顾庆之尬聊了一阵子,因为刚好在午门前头,其他人也不好走。


    好容易等白景善说完了,顾庆之忙往内书房去,正好跟两位县令打了个照面。


    这两人都给顾庆之送过秀才教他功课的,顾庆之客客气气打了招呼,这才往里头去。


    午时刚过,御膳房的人已经送了饭食过来,皇帝起身活动活动,又招呼顾庆之,“坐。”


    顾庆之先给皇帝行礼,然后坐到了皇帝下首。


    他已经陪皇帝吃过好几次饭了,总体来说,皇帝身上一点封建王朝统治的刻板印象都没有。


    他每顿不过八个菜,没有特别的喜好,也不挑食,偏好时令鲜蔬,总体口味偏淡,别的就没了。


    等吃完饭,皇帝问道:“宅子收拾好了?”


    顾庆之点头道:“差不多了,就剩下里头的幔布帘子屏风等物,卧室书房里的东西我得自己挑,卫公公正安排下人,再有一个月就能住进去。匾也在做了,去找了礼部的人,请专门写匾的孟大人写的字。”


    “回头朕再给你些东西,让卫德惠来找全福仁交接。”


    皇帝停顿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顾庆之也跟着站了起来。


    “庆之……你可能祈雨?”皇帝犹犹豫豫问。


    “大概……其实从当日接了陛下圣旨同官印之后,我心里隐隐约约就有了点念头,似乎是能的,只是要多花些日时日,不能当日就下雨。”


    皇帝长长舒了口气,道:“京城周边的确如你所言,一冬都未曾下雨,可如今早就到了春天,春分不曾下雨,雨水也是半滴雨也无,后日便是惊蛰了,天上是一丝云也无。”


    他急切的从桌子后头绕了出来,“庆之,京城确实是不缺粮的,朕方才宣了宛平大兴两县县令过来,田里还是有大概五六成收成的。京城富足,纵然是颗粒未收,百姓一两年总是撑得过去的,纵然是能减免赋税,不过……朕是不想他们日子过得太苦。”


    “陛下仁心,是百姓的福气。”顾庆之其实也是稍微查探过的。


    在河边的田庄自然是不用愁,他的那个在玉泉山下的庄子,也是有水的,基本没什么影响。


    至于没在河边的地,减产会稍多些,但正如皇帝说的,京城周边百姓的生活总是要比别处好一些的。


    京城达官贵人多,皇亲国戚更多,一年到头总有人要刷一刷名声,搞一搞慈善,百姓也得了不少实惠。


    不然他也不会一直等着了。


    听顾庆之夸他,皇帝叹了口气,道:“皇庄在各处总共有两百多万亩地,朕恳请太上皇放些粮食出来,太上皇竟然一口回绝,还说那些低贱的百姓,死了就死了。”


    “庆之,朕也请人看过了,若是近期能有雨,至少还能挽回两成的收成。”


    顾庆之沉思片刻,道:“陛下,臣回去先斋戒沐浴,等沟通天地之后,再回报陛下可好?”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殷切送顾庆之出了御书房。


    说斋戒沐浴,顾庆之是一点不带打折的。


    求雨归求雨,仪式感是很重要的,他不能说下雨就下雨,他得按照古代人的刻板印象求雨,不然就过于惊世骇俗了。


    顾庆之三天都没出门,连天气预报都是叫人送过去的。钦天监的人有点慌,张大人还特意来看了看他,顾庆之也没见人,只叫卫公公出去回复了,“我们家大人正沟通天地。”


    张大人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三天之后,顾庆之又去见皇帝了,“可以。”


    皇帝眼睛都亮了起来。


    顾庆之又道:“要准备祭台,另外——”


    他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全福仁!赶紧安排!搭成什么样的?”


    “陛下,就在太庙前搭一高台便可。”


    皇帝明显不明就里,顾庆之继续道:“陛下的列祖列宗都已归天有了神位,臣祈雨也是求陛下的列祖列宗保佑,所以在太庙求雨,也方便先祖皇帝们垂怜。”


    这话说得皇帝脸色好了些。


    “——所以最后一炷香是要陛下上的。”


    皇帝一下子就愣住了,顾庆之觉得他瞳孔都放大了,这明显是明白自己什么意思了。


    “你是说……朕一炷香上去,雨立即就能下来?”


    顾庆之点了点头,又道:“另外就是看好太上皇,别叫他打搅仪式。”


    皇帝依旧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按照前头的套路,顾庆之跟太上皇已经快不死不休了,他轻松的看着顾庆之,“这又是何意?”


    “陛下,太上皇……第一不是皇帝,第二他没神位,他还不是列祖列宗,保佑不了陛下,更保佑不了百姓。”


    全公公差点没给自己噎死,他是真的敢说,这是嫌弃太上皇还没宾天啊。


    皇帝沉吟片刻,道:“叫尹恩立来,从今日起,就叫人私下宣传求雨——”


    皇帝定睛看着顾庆之,目光熠熠,顾庆之道:“二月十一,必定有雨!”


    “好!”皇帝用力的拍着顾庆之的肩膀,“朕信你!全公公,送顾大人,赐他轿辇!”


    顾庆之立即摇头了,“陛下,先别张扬,等雨真下来了也不迟。也别叫太上皇看出什么来。”


    皇帝笑了笑,道:“那便如你所言。不过真要下来了,朕另有赏赐,宫里能坐轿子可不算赏赐。”


    全公公送了顾庆之出来,看着顾庆之的眼神带了点犹豫和敬佩,半晌只叹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就我说了?”顾庆之笑道:“全公公可以帮着陛下点香——”


    迎上全公公暂时还没摸着头脑的眼神,顾庆之道:“我是主祭,而且总不能叫陛下自己点香吧。”


    这自信叫全公公肃然起敬,“顾大人慢走。”


    顾庆之如今还暂住世子府,回去院里,他先叫了卫公公来,道:“上回叫你寻的风筝如何了?”


    卫公公道:“上回您说要南边风格的风筝,最好有巧手方家的手艺,奴婢去百工坊一一问过了,有两个人能做,这两日挑了样子,已经做了几个风筝,大人可要过目?”


    顾庆之跟着一起去看了看,乍一看风筝各个都精美异常,只是仔细挑挑,哪个都有毛病。


    “这个会不会重了点?”顾庆之询问道:“给女孩子放的,会不会叫人太累?”


    “蝴蝶呀,总觉得寓意不太好。”


    “这个线箍不好,万一划伤手了呢?”


    看了一圈,顾庆之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燕子风筝,叹道:“也就这个了,虽然传统一点没什么新意,不过既然是传统,能传这么久,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卫公公拿了木匣子,把风筝收好,顾庆之又吩咐,“我不日就要去太庙祭祀了,中间不会出来,等二月十二,你叫人把东西送去荣国府给林姑娘,还有上回说好的新茶,还是借林大人的名义。


    卫公公点头应是,“大人,真的能下雨?”


    “也就十来天,你等等看不就完了?”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收拾收拾东西,就去了太庙。


    太庙里供奉的是皇帝的列祖列宗,在午门出来之后的东边,西边则是社稷坛,都是用来祭祀的地方,常年香火不断,住宿的地方也不缺。


    里头的小房间也给顾庆之收拾好了,未来一段时间,他就住这儿了。


    太庙前头的大广场上,祭祀用的高台已经搭好了,顾庆之换了正式的礼服,上前先上了一炷香。


    他是这么打算的,求雨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来得太轻易,所以未来十天,他不打算正经吃饭了,每天就是米汤度日,考虑到他半大小子正疯狂长身体的年纪,十天下来怎么也能瘦个十斤,再熬两天夜,能叫所有人看见他憔悴了。


    于此同时,尹恩立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造势活动。


    跟皇帝一开始说的直接宣扬求雨不同,尹恩立的造势,是个很有鹰犬风格的连环计。


    运作的好,至少能把皇庄要出来。


    第一步,就是皇帝带头,先逼迫太上皇交出皇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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