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真是无耻得坦诚又直白。
三个人话一噎,嘴角抽了抽。
趁着还没人来,他们迅速离开这里。
临走前,他们狠狠看了眼祈桑和黑衣少年。
“才刚进天承门就惹是生非,你以为霄晖仙尊会护着你?”
祈桑没有理会他们。
金炳罗走了,他们就是丧家之犬。
为什么他们总是觉得,他应该向谁寻求保护呢?
就算谢亭珏不护着他,他也不会有事。
三名壮汉迅速离去。
徒留浑身尘土,嘴角带血迹的黑衣少年还在原地。
这三人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去后,原本倒掉的仙灵木又瞬间恢复原样。
整个天承门依旧寂静无比,没有人出来查看刚刚那场意外。
——倒塌的仙灵木,只是祈桑施的一个小小幻术罢了。
祈桑露出小狐狸般得逞的笑容,“三个傻子。”
不过是一个幻术罢了,这都能上当。
就算谢亭珏再怎么护着他,他也不可能刚拜师就这么肆无忌惮。
救人可以,但他又不是傻子。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黑衣少年依然脱力般靠在树上。
长发遮住了大半面容,但依稀可见苍白俊逸的侧脸。
他没有被外界的声响吸引任何注意力。
沉默安静,甚至有些阴郁,犹如鬼魅。
这模样也太惨了些。
救都救了,自然好人做到底。
祈桑走到对方边上,关切询问:“同门,你还站得起来吗?”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把少年拉起来。
祈桑身后就是皎洁无暇的清辉,银白色的光从他的背后照耀而下。
从谢逐的角度看来,好像是祈桑在泛着光一样。
谢逐撑在地上的手不自觉微微蜷起,指骨扫过草叶上的露珠。
一滴水的冰凉,却让他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身上很疼,但这些疼痛和曾经的伤比起来,简直是不足挂齿的小伤。
谢逐明明可以忍受,但在对上祈桑满是关切的眼神后,四肢百骸的疼痛突然变得难熬起来。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祈桑,嘴唇动了动,梦呓般道:“……很疼。”
祈桑的关心瞬间变为担忧,他觉得少年应该也没力气起来了。
伸出的手臂正欲收回,下一刻,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紧紧拽住。
谢逐额前的头发有些长,遮住了他大半的神情。
祈桑却能从对方紧抿的唇角,看出黑衣少年的心情不佳。
祈桑把人拉了起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你别担心,我不是想抛下你不管,我准备去看看陆医师在不在。”
少年紧抿的唇角似乎放松许多,但还是没松开拉着祈桑手臂的手。
无奈,祈桑只能陪他一起坐下。
“这位同门,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不常说话,谢逐嗓音很哑。
他一字一顿道:“我叫谢逐。”
祈桑问:“是我师尊的那个‘谢’吗?”
闻言,谢逐抬起头,露出一双黑沉的眸子。
这双眼睛里没什么波澜起伏,却莫名能让人看出一种固执。
“是那个谢,但不是谢亭珏的谢。”
祈桑没太懂。
不都是一个字吗?
“那逐呢?是追逐的‘逐’吗?”
谢逐点头,没有吭声。
祈桑明快地笑了笑,月光藏在他的眼底。
“我叫祈桑,在我们家乡,是祝福的意思。”
谢逐低低“嗯”了一声。
“很适合你的名字。”
“我也觉得。”祈桑弯眼一笑,“我家乡的阿婆说,我的出生给很多人都带来了好运。”
不等谢逐回话,祈桑在自己的须弥芥子袋里翻了一会,找出了一瓶丹药。
“这是我朋友给我的丹药,既然你不愿意去陆医师那,就先吃两颗回回气血吧。”
祈桑准备自己先吃一颗,证明丹药的安全性。
然而谢逐已经从他手中拿过丹药,吞服下去。
祈桑深深叹了一口气,万分无奈地看向谢逐。
“你也太没戒心了吧,好歹问我两句啊,万一我给你喂毒呢?”
本以为这次谢逐也不会说话。
谁知他闷声回答:“那便毒死我吧。”
祈桑:“……”
大可不必啊,朋友。
谢逐闷笑一声,咳出喉间的血。
淤血吐了出来,他的精神气看起来好了许多。
“我相信你,你不会害我的。”
祈桑“哼哼”两声,不计较谢逐之前的语出惊人。
“信我你算是信对人了,普天之下像我这么好的人不多了。”
丹药生效还要一段时间,祈桑干脆继续坐着,陪谢逐说了会话。
“你也是金炳罗的护卫吧?那些人……为什么对你恶意那么大啊?”
怕触及谢逐的伤心事,他打了个补丁。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事!”
谢逐摇摇头,表示没事。
“我不是护卫,我是他们买来的人奴。”
人奴,就是人畜的美化称呼。
是人,但和家畜也没什么区别。
谢逐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也不觉得这话让自己有多难受。
“他们打我,是因为我本该将通过考核的机会让给另一人……可我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话,谢逐的声音骤然轻了下来。
“人人都有资格求仙问道,既是我争取来的机会,又凭什么让给他们?”
祈桑自认不是一个多正义的人,但听到这番话,还是觉得金家很不可理喻。
冷静下来以后,祈桑说:“我今日可以帮你一时,但他们日后肯定能找到机会……”
“没关系。”谢逐今晚第一次露出了明晰的笑容,“不用担心我。”
祈桑好奇地看着他。
“你已经有办法了?”
谢逐微哑的嗓音染上了几分讥嘲。
“我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伤我一分,我会还他们百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逐周身的气质陡然变化。
原先是不显不露的一湖月,湖中落雪,静默阴郁。
此刻乱琼碎玉纷纷袭来,天地骤成雪海冰山。
察觉到祈桑的愣怔,谢逐的话猝然一顿。
谢逐以为祈桑觉得他太过偏激,于是偏过头看向少年。
待真正面对面后,却又只敢垂眸,看着对方颈边的黑发。
“你救我,是因为我是弱者,还是因为我看起来是个良善的人?”
如果我不在弱势地位,也不是个良善之辈,你还会救我吗?
祈桑没有犹豫,“都不是。”
“我救你,是因为你是应该被拯救的。”
若是只有善人有资格被拯救,心怀阴暗面的人就该烂在泥泞里。
那这天底下,就只剩下十成十的恶人了。
谢逐的眼中亮起几分光彩,像是刹那的火花,消散后还带着余温。
他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容真心实意许多。
谢逐抬手将自己垂下的额发推起,露出狭长的眉眼。
这是一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与阴郁的气质截然不同。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令他看起来很不好惹,像野性未驯的野兽,眸中透着一点危险的光。
只是在面对祈桑时,谢逐的表情没有一丝戾气。
野性也化作忠诚,似乎愿为面前人俯首称臣。
“祈桑,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自信吗?”
好奇心让祈桑下意识点点头。
谢逐微微俯身,在祈桑耳边缓声开口,语调戏谑。
“……因为我是混进天承门的魔族,要杀我卫道吗,仙长?”
谢逐的皮肤苍白,体温也比一般人要冷。
连带着说话时的吐息,都缺少了几分正常人的温度。
祈桑瞬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逐。
谢逐好整以暇看着他,眼神似乎在问——
“如果你早知我是魔族,还会救我吗?”
然而,祈桑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祈桑眉毛拧了起来,认真又纠结地问:“我知道这个消息了,会被杀人灭口吗?”
谢逐身形一滞,紧接着低低笑出声。
“不会,因为我相信你。”
祈桑戳了下他的额头。
“都让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了。”
谢逐终于敢与祈桑对视,字字句句极轻极珍重。
“我只相信你,没有随便相信别人。”
你不是别人。
你是我见到第一面,就心生欢喜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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