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
也不是纪元着急去要名额, 而是他算了下时间。
翻过年,他肯定还要参与良种繁育,到时候依旧走不开。
算来算去, 也只有过年这段时间了。
不过, 他虽然不过年, 但武新府那边肯定要过。
所以要等到初二再出发。
今日十二月二十六, 所以六天后出发。
而今日的“大会”开过之后,宁安州衙门也该放假了。
一直到初五再来公务。
忙了整整一年,纪元自然不会让大家留下来加班。
只要安排好人手,其他人该休息就休息。
张将军那边的物资也提前送了过去。
整个宁安州,逐渐进入“假期”氛围。
就连修路的差事,也暂时停了停。
忙了那么久, 是要休息一下了。
省会的叶大人甚至已回滇州城了,说是过了二月再回来。
这倒可以理解。
叶大人出来一年时间,正月大家都休息,二月又有本地热闹的各种佛教节日, 叶大人肯定要凑凑热闹的。
现在两条道路修建得顺利, 纪元也就准了。
叶大人要休息, 纪元想着,让程大人也休息。
十二月二十六下午,官员们美滋滋离开衙门,准备享受自己的假期。
纪元跟程亦珊则在聊这件事。
程亦珊摇头:“我爹已经在设计其他道路了。”
其他道路?
程亦珊继续道:“嗯,让他忙一点吧,忙一点就不会乱想。”
程大人还是心病。
必须让自己忙起来, 才不会胡思乱想。
可纪元其实是疑惑的。
程大人在监牢里, 到底经历了什么。
要知道,他可是经历过程家覆灭的, 经历过那样的动荡,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现程夫人陪着程大人,坐着牛车,在宁安州附近走动,不管道路桥梁修不修,反正程大人愿意设计。
这倒是个好事。
通往外面的道路修好了,内里的道路同样要修。
程大人做的这些,也不会是无用功。
纪元说完,程亦珊顿住脚步,极为真诚道:“谢谢你。”
纪元让他们这一家,显得有些价值。
日子就没那么难过了。
纪元却摇头:“我说的都是实话。”
也是,纪状元从不屑于骗人。
其他人离开,就连柴烽都回家了,两人在府衙里走着,气氛显得有些不同。
纪元看了看程亦珊,又道:“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程亦珊嗯了声,抬头道:“咱们这次,约莫能拿到多少名额。”
之前说过,每个地方录取名额都不同。
按照各自的经济人口甚至学风来定。
像正荣县,最开始只有几个名额。
当地县学越来越好,名额才逐渐增加,现在好像有二十个名额。
按照程亦珊预估,宁安州的县学名额上下浮动会很大。
要说人口的话,宁安州跟镇南关人口差不多,镇南关现在有十二个县试名额,宁安州也该如此。
但镇南关的官学开设已久,虽说成绩一般,可开设得够久,也是一样好处。
更别说,镇南关官学的学正,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同样是加分项。
她这里,自己则是减分的。
思来想去,程亦珊还是忐忑的。
所以想问问,心里也好有个底。
其实程亦珊还有个其他想法,但是却不好说。
纪元道:“应该在十五个左右。”
说罢,纪元提出另一件事:“最近这段时间,官学也放冬假,你有没有空闲?”
空闲?
应该是有的吧。
程亦珊点头,就听纪元道:“宁安州附近有几所官学,要不要去看看?”
纪元话还没说完,程亦珊这次点头更快了。
程亦珊明显听出其中的意思,立刻道:“好,我收拾行李,立刻就能出发。”
这甚至也是程亦珊心中所想。
她的学问很好,但官学确实是没去过的。
毕竟上学的时候,她只是在家读书,这是她的短板,却不是她的错误。
有机会的话,直接弥补上就好。
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如今的州学刚刚设立也就罢了。
后续肯定有更多问题。
便说马上要开始的县试,她同样要去学习经验。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需要交流学习。
毕竟举办一场考试,并非简单的事。
程亦珊提议今年就试着县试,也有这部分的考量。
只是她还没说,纪状元便开口了。
“各地的官学,基本都在初五之后才有人。”
纪元道:“镇南关的官学有五处,昌盐郡九处,永临县六处,这几个地方都可以去看。”
按理说,犯官家眷是不能离开宁安州的。
但若有本地长官特批,那也没什么。
程大人还在这几个地方修路,想来这些地方都不会拒绝。
便是看在宁安州的面子上,都不会有什么。
纪元道:“我这次去武新府武新城,也把他们府学的情况带回来。”
“放心,虽是第一次考试,那也不会出问题。”
程亦珊既然提出来要考县试,也是做好准备的。
如今这些机会加起来,更是不慌了。
两人一路说着,纪元顺路送了程亦珊回家。
说起来,程亦珊如今的家距离官田很近,程亦珊这几个月里每次回来,都能看到纪元的身影。
纪状元,确实是个很不一样的人。
到了程亦珊家中,纪元才看到,院子里竟然有两头牛。
一头牛明显在板车旁边,是拉车用的。
另一头牛不用说,是小黄。
纪元经常过来看小黄,不过还是头一次发现,它在程家只吃饭,不干活的啊?
程亦珊连忙摆手:“还是干活的。”
就是做的活都比较轻。
“这是你的牛,不一样。”
纪元跟小黄的关系,她在信里听叔父说过,其实有些不忍心用它。
所以父亲在宁安州里面设计道路图,都是他们家租的牛车。
她在官学做事,父亲跟在修路,身上是有银钱的。
纪元深吸口气,拍拍小黄脑袋:“不是让你来享福的啊。”
太累着肯定不行。
但也不是当吉祥物养啊。
不过说完,纪元自己也笑了,算了,这样也行,这可是小黄。
两人站在小黄旁边闲聊,就见程亦珊的弟弟探头探脑过来。
程亦淮手里还抱着书本。
不过大家都知道,如果程家的罪名还在,他学得再好,也不能科考。
纪元看了看房间里程家夫妇,又看看程亦珊。
他并未许诺,心里却已经暗暗有了决定。
只是不好说出来,事成之后才能讲。
谁料程亦珊像是知道一般,摇头道:“最上面的人要判,得罪了也不止一家。”
“极难翻案。”
程亦珊这样聪明的人,她在来的路上,在宁安州的日日夜夜,肯定反复想这件事。
她都这么说,可见其艰难。
纪元若有所思。
晚上,纪元干脆在程家留饭。
不过今日的主食,竟然是新下的红豆饭。
程亦珊盛饭的时候差点没拿稳,还是纪元接了过来。
做饭的婶子还道:“今年的红豆长得格外好,很甜呢。”
程亦珊的手顿住。
纪元只是笑,附和道:“确实不错。”
等吃过饭,纪元又带着程亦淮读了会书。
快回家的时候,纪元才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这些对我们来说,都不算什么。”
程亦珊没想过隐瞒。
在纪状元身边,谁都能被看穿想法。
程亦珊更没有躲避,只道:“我的身份不能做妻妾,只能做外室。”
不等纪元说话,程亦珊继续道:“你肯定不会这样羞辱我。”
“那你的选择,便是帮我家翻案。”
程亦珊苦笑,上前一步道:“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的。”
“为什么这样笃定?”
纪元缓缓道:“除非,不是某个大臣冤枉了你们。”
程亦珊直视纪元的眼睛:“你猜得没错。”
是那位。
最高的那位。
程亦珊想报复,却不得其法。
她也想重振家族,可不说她是女子,只说那位的身份,谁能拿他怎么办。
而那位,甚至被许多人称为明君。
没错,是皇上。
程亦珊直接道:“我爹之前是工部营缮主事,这你知道的。”
“他被派去建造皇上的宫殿,这才出事。”
“我爹绝不可能贪污,那位也知道。”
程亦珊干脆把她知道的都给说了。
也好断了此事。
他们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程亦珊甚至相信,以纪状元的能力,或许真的能帮他家翻案。
可时间呢,她会浪费对方多少时间。
她又凭什么,让对方背负她家的冤屈。
纪元梳理着消息。
化远三十八年年底,京城大雪,城郊新建的房屋坍塌。
这事发生的时候,纪元也在。
但一直到纪元三十九年离开时,此事都没个定论。
三十九年的年中,一直被冷处理的程大人被指派了新任务,去给皇上修行宫。
都以为程大人会将功补过,没想到发生更大的案子。
皇上让程大人去修,则是因为,在京郊房屋坍塌案里,发现了程大人的能力。
见他对材料十分熟悉,本人的审美又极好,营缮的本事更是一流。
所以让他去修行宫。
可那行宫古怪,程大人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一刻都不能回家。
等再出事的时候,程大人直接被关押起来审讯,出来便疯疯癫癫,双目失明了。
直到现在,程大人的眼睛还是模糊的一片,偶尔能看到一点点。
多数时候,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个行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那位跟他的亲信知道。”程亦珊道,“若要把此案翻了,想来,只能等对方没了。”
程亦珊说得平静,仿佛口中的人并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个真切的仇人。
对方也确实是真切的仇人。
但等到对方死了才能翻案,这份屈辱只会越积越深。
程亦珊却没有办法。
她只能抓住一切。
只能努力在这里先活下去。
除了纪元。
纪元不能抓住。
他应该走得更远。
程亦珊甚至真诚道:“我知道你,也明白你。”
“你走得更远,才能救更多人。”
“若因为我家,拖累你帮助更多百姓,我家便是天下的罪人。”
纪元很好,好的有些过分了。
“你去做更多事吧。”
“不要让我家这种悲剧重演。”
纪元听着,忽然笑了,笑的还很无奈:“大贤秉高鉴。”
程亦珊震惊。
这话是形容她?!
此句下面是,公烛无私光。
意思就是说她太无私了?!
纪元明显是调侃她,随后朝程亦珊摆摆手:“等着吧。”
等什么?
程亦珊看着纪元的背影,小黄这会也凑过来,亲昵地凑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小黄不懂,小黄只会跟着点头。
接下来几日里,这次的谈话仿佛没有出现。
纪元只是又找了好药过来,让程家夫妇将养身体,没事再带着程亦淮读书。
再得空,就跟程亦珊一起去看看官田。
占城稻的稻苗已经出来了,马上就可以插秧。
可惜的是,纪元马上就要去武新城,田地的事情只能让刘同知多看着。
纪元出发去武新城。
程亦珊同样也要出发。
两人都是为本地的官学而忙。
本地的学子们忍不住翘首期盼。
科举啊。
传说中的科举。
他们真的很想参加。
纪元身边,依旧是邬人豪跟柴烽,还有四个小吏跟随。
因为是年节,路上行人并不多,一路骑马过去,竟然在正月十二就到了武新城。
看着武新城的场景,柴烽小声道:“不都说武新城很热闹吗,这还不如我们宁安州吧?”
柴烽已经压低声音了,可还是被周围的商贩听到。
那商贩竟然像被针扎了一般,出言讥讽。
“宁安州?那个五十几年都不交税的州?”
“我们武新城要是不交税,也能那么富裕!”
这商贩明显越说越气。
他身边的小贩竟然是一个表情。
纪元见此,心道不好。
他们宁安州,好像因为太有钱,所以遭人恨了?
此次谈官学的事,只怕要有阻碍啊。
第142章
第142章
宁安州, 其实在滇州府一直很有话题。
谁让这个地方与众不同。
不管是并入滇州府的时间,还是五十年不交田税,以及贫穷的名声。
都让这个地方, 成了许多人口中贫穷, 落后的代表。
原本就出名, 如今更是声名大噪, 特别是纪状元过去之后,整个宁安州改头换面。
这种情况下,自然让很多人觉得不适应,进而产生嫉妒的心理。
可普通人为何这般?
总要有个原因吧。
纪元不让手下跟对方产生争执,只道:“宁安州以前情况不一样,但他们去年就开始征兵役, 服劳役,今年的田税也会照收不误。”
对方撇撇嘴:“那又怎么样,他们靠着橡胶就能发财啊。”
原来是这样。
柴烽他们也松口气。
并非宁安州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只因为宁安州挣钱了。
眼红嫉妒这种事,也没什么太好的处理办法。
反正又影响不到大家, 不理就行了。
“还有伐木会。”
“他们仗着有伐木会, 木材价格都比其他地方要好。”
“怎么样样事情, 都是他们占便宜?”
纪元抬头,脸上表情虽然没变,此事却记下了。
单是羡慕橡胶的买卖,这事并不难解决。
整个天齐国对橡胶的需求,在接下来几年里,会迎来大爆发, 因为有更多人会发现橡胶的好用之处。
滇州府, 这个生长了水冬瓜树,以及有着许多杜仲的地方, 大部分百姓都会因此受益。
可伐木会却不同。
镇南,宁安两地的伐木会,在这两年里起到很大作用。
本地的木材价格也一直很稳定。
可他们那里的稳定,似乎影响了其他地方?
既然知道了因头,后面就再查即可。
纪元等人先去了驿馆休息,同时递上拜帖,自然是拜见武新府知府的。
上次他来任职,并未见到知府本人。
想来,这次会有所不同?
同时,他也给武新府官学学政送了帖子,同样请求拜见。
这样的态度,已经表明他的来意。
他就是为官学的事情过来。
今日正月十二,冬假已经结束,但只要没过十五,基本都是年。
武新府衙门懒懒散散,只是看到宁安州知州的拜帖时,还是略略惊讶。
等知道他的来意,武新府不知想到什么,跟身边人道:“都说他跟滇州府府城关系好,一贯不理会咱们这,如今倒是求到跟前了。”
“先等等吧,最近衙门事多,忙完再说。”
这个意思,就是要晾一晾了。
府学的学政是同样的意思,先等等再说。
纪元很少受到这种冷遇,不过他本人倒也不在意,反而在武新府逛一逛。
武新府的董家自然是第一时间邀请。
董家跟纪元的关系,起源于董康,也就是纪元当初的同年。
董家做的是宝石,染料等生意。
也是武新府里,头一批在马车上用上橡胶的商贾之家。
纪元还拜托他家,帮忙照顾程家人。
他家跟纪元关系好,已经是不用多说的。
董家老爷亲自过来邀请,纪元自然会给这个面子。
董家老爷,就是董康的父亲,他家几代出了一个这样会读书的。
又因为董康的关系,跟纪元交好,自然要珍惜这层关系。
而拉近关系最好的方法。
便是提供对方需要的东西。
武新府武新城酒楼里,董家老爷说起宁安州的“风评”。
“滇州府极大,您也是知道的,滇州东部基本是滇州府滇州城来管。”
“咱们滇西方向,则由武新城来管。”
“之前镇南关那边有事,上面的人却绕了路,去滇州府请了滇州府的知府帮忙。”
“再接着,您也向那边知府要了工司的人,这边自然有些不满。”
说白了。
原本整个滇州府里,名义上都是滇州城来管。
实际上,因为武新府近些年发展得好,已经有隐隐超过滇州东部的意思。
所以武新府就有跟滇州府竞争的意思。
哪个第二名不想超过第一?
可宁安州发生的事,却让武新府的人很不高兴。
遇到事不找武新城,竟然舍近求远,去找滇州府?
那是你名义上的上司,我们才是真正的。
但这种话也不好说出来,只能阴阳怪气了。
这是头一件事。
官府层面的不喜。
第二件事。
那就是伐木会。
伐木会不受人喜欢的原因,之前已经说过了。
无非是伐木会保护了宁安,镇南的伐木工们。
可黑心商人们谋利的心又不会变。
他们欺负不了宁安镇南两地的伐木工,便把这份欺负,带到其他地方。
人就怕对比,这样一来,不少砍木头的农户,都觉得是宁安镇南两地伐木工给他们带来的苦难。
这点也不能怪他们。
毕竟有那些木头商人的引导,再加上,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奇怪的心理。
不敢埋怨收木头的黑心商人,就只好把怨气发在宁安州那边了。
纪元点头,算是知道这件事,他对此事并未过多评价。
怨气这事,谁都会有。
最后,那就是眼馋橡胶带来的利润。
这三点加起来,已经足够让人嫉妒宁安镇南了。
“还有一个原因。”董家老爷故意打趣道,“谁愿意让穷亲戚真的发财呢。”
“肯定心酸啊。”
这虽是打趣,却也说明一点问题。
董家老爷借着吃饭,把此地情况说得明明白白。
最后才讲到本地的科举情况。
说到这,董家老爷自己都叹气。
“滇州府科考,太难了。”
此事纪元也有了解,否则他也不会亲自跑一趟。
他之前去京城赶考路上,就听说过不少各地科考的情况。
滇州府的情况,总是会被各路学子提起。
为什么?
自然因为,滇州府学子求学之难,求学之苦,堪称天齐国之最。
地方远,教育资源一般。
更重要的是,录取名额特别少。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最开始的时候,本地学生少,愿意去科举的人也少,礼部国子监分配的时候,给的录取名额自然很少。
比如最开始分配录取名额的时候。
建孟府差不多有一千二百多秀才,所以给了六十到七十的乡试录取名额。
而之前的滇州府,差不多不到七百人参加乡试,故而录取的名额就在三十到四十之间。
滇州府科举人数增加,也就是近二十年的事。
本地的乡试考生,已经逐步增加到每年两千多人参加三年一次的秋闱。
录取名额呢?
依旧在三十到四十之间。
对比建孟府,纪元考试那年,差不多一千七百多考生,给了七十个名额。
董康自然也是那几年考试,他参加滇州府乡试的时候,本地二千一百多人参加考试,而录取名额,只有三十七个。
单这样的数据对比,就知道其中差距了。
当然了,也会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说滇州府考生人数多,或许质量一般。
但事实情况绝非如此,只看董康就明白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
滇州府这边属于僧多粥少的情况。
今年是化远四十二年。
距离最近的,便是两年前乡试年秋闱。
当时纪元还在专心种田修路做橡胶买卖,对滇州府科举情况了解得不够多。
董老爷道:“化远四十年的乡试,本地考生已经多达两千五百人,但还是只有三十九个名额。”
“说是打破头都不为过。”
“这种情况下,你们宁安州也要设官学,也要考试,就把读书人也得罪了。”
“可我们宁安州官学刚刚建起来啊,怎么会威胁到他们?”
柴烽听的急了,直接道。
本地建学不容易,若不给学生们争取到读书的机会,那学生们以后怎么办?
董老爷看看纪元,这还用说吗。
虽说宁安州刚刚办学,也不看他们知州是谁。
纪状元。
连中六元。
他随便给点指点,宁安州的教学水平都不会低。
纪元无奈道:“州学有自己的负责人,本官根本没参与。”
“那个女子也不一般啊。”
“探花郎的女儿,再说,能被你安排去管州学,学问能差吗?”
纪元再次沉默。
这个倒是真的。
程小姐的学问极好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滇州府各路人马,都极为相信纪元的能力,更相信纪元的眼光。
他都让那个女子去管州学,还会有错?
说不定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强,这才有如此结果。
哎,纪元啊纪元。
你要是我们这的人,那该有多好。
但他偏偏不是。
算下来。
纪元所在的宁安州更靠近武新府,却亲近了滇州府,让本地官员不爽。
他大力开展扶持本地州学,让其他地方读书人有危机感。
自家的伐木会,更是保障了伐木工人的利益,其他地方穷苦人看得发酸。
也就是说。
虽然他一直在宁安州做事,却把大家“得罪”了个遍?
“也不是得罪,就是羡慕吧。”董老爷虽是拍马屁,但却说明大家的心意。
“你信不信,你现在说,你要调到武新府,他们绝对举双手欢迎。”
“一扫如今的风评。”
柴烽已经面露惊恐了。
这怎么可以啊!
不行的!
纪元好笑又无奈,干脆道:“好吧,既然知道了原因,那就可以解决。”
如何解决?
董老爷十分好奇,纪大人又要弄出什么新花样。
纪元只笑,并未多说。
董老爷默契不问,接下来便是吃吃喝喝,但在他结账之前,纪元的人已经付过银钱了。
用纪元的话来说,这他表达感谢。
董老爷回家之后,还后悔自己点了那么多好菜,竟然让纪大人破费。
让他儿子董康知道,肯定要说他啊。
后悔之后,又想到纪之前送来的青堂先生画作。
一幅科举百态图已经够好了。
去年送来的滇州景致图更是绝佳。
他真的想让纪大人帮忙引荐啊。
如果纪元听到这话,肯定会觉得奇怪。
他以为凭借董老爷的聪明,已经知道画作出自谁的手。
当时为了帮程家,他没顾得上那么多。
毕竟这事稍微想想,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但事实上,如果没有意外,董老爷确实能猜出来。
偏偏是有意外的。
这个意外,在纪元被邀去赏画的时候发现的。
纪元一行,正月十二到的武新城,当天便送了拜帖。
正月十三被董家请去吃饭。
正月十四一大早,武新城知府,学政,便请他去赏画了。
说是偶得一佳作,那佳作画师还是纪元的同乡,肯定要请他去看看。
佳作。
画师。
同乡?
纪元脑袋里闪过几个名字,建孟府的东市第一街有书画竞技台,确实培养不少好手。
可谁会跑这么远?
纪元虽然知道,知道武新府陈知府跟王学政只是找个借口见他,但心里到底会好奇。
说不定自己还认识?
到了陈知府家中时,时候还早,王学政还未过来。
陈知府打量纪元一番,心里感慨万分。
听说他刚过了十八生辰,翻过年,也不过十九,已经官居从四品。
自己今年四十多,也不过正四而已。
本以为纪状元被派到宁安州那种地方,以后再无前途。
谁能想到,他还有今日。
更别说,那都是靠他一点点打拼出来。
纪元见过陈知府,还笑着道:“不知道是建孟府哪位画师,竟然也来了滇州府。”
说到这件事,陈知府打起精神,神神秘秘道:“他的名字,你定然听说过。”
名气这样大?
陈知府又道:“他拍卖的画作,可是拍出你们那的最高价!”
最高价?
纪元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身后的小吏柴烽好奇,还道:“我们纪大人平日也画画,难道比我们纪大人还好?”
陈知府只当纪元手下在开玩笑,反而又看看身板极宽的邬人豪。
这建孟府的人都怎么长的,有的身板高,有的那么聪明,还有个画画那样好的人!
邬人豪对此其实并不了解,他甚至不是建孟府人士。
但他到底从建孟府考出来,平时并不辩解。
可要他说出名字,他真的不知道啊。
陈知府卖够关子,丝毫没发现,纪元的嘴角都僵硬了。
“青堂!”
“是青堂先生!”
“他这两年出售不少画作!每幅画都技艺超群!”
“本官有幸得来一幅,今日一同看看吧。”
“只是他太过神秘,从不现身。”
“哎,若他知道同乡纪状元在这,或许会赏光?”
会赏光?
想什么呢!
自己在这,他才不敢出现。
纪元怎么不知道,他近些年还卖画了?
纪元从九岁十岁,跟着房老夫子学字学画。
平日虽忙,却也未曾落下,就像他读书的时候那般,画画有时候是他放空自己的解压工具。
但至今为止,他只卖过那幅《科举百态图》。
后面的《滇州景致图》,则是送给董家,感谢他们帮忙的。
卖画?
他是之前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所以,是谁在冒充他?!
这也是董家并未怀疑纪元身份的原因。
最近一两年里,确实有“青堂”先生卖画。
董家还以为,是纪大人从同乡那买来画作,当作谢礼。
从未怀疑过纪大人就是青堂先生。
也有人说。
两者的画作一对比,不就知道了?
但青堂先生的画作名贵,能看到的人本就不多。
董家身为商贾,更不好时时炫耀,毕竟本地陈知府的画作得来都不易,他们也不那么没眼力。
纪元送他们的画作,都收藏在画室里,轻易不拿出来。
纪元听着陈知府大夸特夸,笑容忍不住僵硬。
怎么说呢。
听起来,对方好像模仿得还不错?
再听说,青堂先生卖了四幅画作,每幅画作内容不同,价格也不同。
但都在五千到一万两之间。
纪元颇有些怜爱地看一眼陈知府,很想问一句,您是如何得来的?
您花了多少钱?
他还没问,本地王学政已经来了,他隐晦说了此画的来历。
是本地官学的学生捐赠,捐到府学里面,所以借过来看看。
哪个学生,如此怨种?
不过纪元又品了这句话,顺着道:“他家竟然如此大方。”
陈知府,王学政,纪知州,正在去往书房赏画的路上,自然也是闲聊。
王学政摸着胡子,笑眯眯道:“官学名额实在紧张,他与一个学生,入学考试成绩基本一样,谁进谁不进,是个大问题。”
“你应该也知道,咱们滇州府科举实在太难了。”
所以那家的家长,干脆买了幅上好的画作,让两个人一起进。
等于官学多了个学生。
他家倒是妥帖,若买了画作,把对方挤掉,其实也不妥当。
现在算起来,两个人并列最后一名,一起进入官学读书,也算合适。
纪元对此不作评价,这件事本就让他欲言又止,等他看到那画的时候,更是说不出什么。
作为青堂先生本人,对青堂的画作必然了解。
而这幅画,竟然还真有几分神韵。
仔细看的话,其实画技卓越,也有深厚的绘画功底。
但画风跟他的不同,认真看的话,能发现他的模仿痕迹。
纪元心道。
他的画作本就不多见。
谁能模仿得这么好?
这人只怕跟董家有关。
毕竟能实时观摩的,也就董家那幅科举百态图了。
但董家的学生又不缺钱,谁搞这些东西?
多半是跟董家有关系的人,却不是董家子弟。
“怎么样,这画作如何?”
陈知府道:“纪大人,你应该见过青堂先生的画吧?”
王学政也看过来。
纪元点头:“见过。”
“这不是他的画。”
纪元直接道。
其实方才王学政说那些话,既是解释此画的来历,同样在暗示他,滇州府考学太难了,你们州学想要名额,不容易得很。
人家一个学生要个名额都那么难。
你们州学,不能那么轻松吧?
邬人豪已经神游天际,柴烽听得似懂非懂,纪元已经知道其中意思。
可他根本不接对方的话啊。
都要谈判了,还要按照对方的思路,那肯定谈不好。
跟吵架一样。
顺着别人的思路吵,那永远也吵不赢啊。
更别说,眼前还有个大破绽等着他。
在陈知府,王学政震惊中,纪元再次道:“这画是假的。”
纪元说得极为肯定。
陈知府跟王学政都懵了。
啊?
假的?
他们看 过董家那幅《科举百态图》啊。
而且董家去年还收了一幅《滇州景致图》,他家也没说新收的是假的啊。
等会,那幅画,好像是纪元给董家的?
他们都以为,是董家拜托纪元让同乡青堂给画的。
纪元道:“可以让董家把两幅画拿过来一观,便可得知了。”
这事不难,知府一句话,董老爷自己抱着两幅画就过来了,甚至来得极快。
董老爷做买卖多年,看到一圈官员,还是忍不住紧张。
纪元倒是对他笑笑,董老爷心安一些。
大家对董老爷还算客气,他儿子也是官员,说起来,都是自己人。
但这样好的修养,在董家两幅画摊开的时候,变得荡然无存。
“果然是假的!”
“乍一看技法相似!其实另有玄机。”
“青堂先生的画作基本功既扎实,画法也浑然天成,有种流畅之感。”
“不对比就算了,一对比,便知是假的了!”
陈知府跟王学政气得要死。
再想到这幅画到他们手里之前,还被许多人传阅赞叹,心里的气才少了些。
文人雅客买到假画倒也寻常。
冷静下来之后,两人看向纪状元。
可一眼看出真伪,那不是普通人。
他们两个对书画有研究,所以喜爱。
以前也没听说纪状元对此在行啊。
王学政幽幽道:“有纪大人所在的宁安州州学,必然会出不少人才吧。”
说来说去。
又回到官学上面。
陈知府跟王学政,原本想用画作邀纪元过来,并通过画作,告诉他滇州府科举多么多么艰难。
想要童试的名额,是要努力,并且有贡献的。
可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王学政甚至更加意识到,有纪元在的州学,那学生质量,说不定会碾压整个滇州府其他官学。
这个危机意识不是凭空来的。
而是看到纪元的能力,又想到他的潜力,才会如此。
纪元轻咳:“宁安州的州学刚建立,学生水平还一般,故而下官准备编写四书五经的书籍纲目,好让学生更快了解。”
王学政:?
你来真的啊!
纪状元真的要指点自己当地的学生?
如果消息传出去。
整个滇州府,都会抵制宁安州办官学吧?
更会抵制给他们童试名额。
谁料,纪元又道:“此书已经写成,若府学有人需要,可以拿去一看。”
王学政立刻站起来。
书呢?
纪状元写的书呢?
纪元只笑:“没带在身上,想着今日是赏画,便不带那些东西了。”
“改日谈公务的时候,一并带上,想来更好。”
谈公务。
什么公务。
自然是州学的童试名额。
说白了。
想要纪状元的学习资料吗。
那来谈谈童试名额吧!
旁边的董老爷更服气了。
他请纪大人吃饭的时候还问,纪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人家都不需要思考!
人家都准备好了!
陈知府和王学政被纪元的态度逗笑。
年纪小小,心眼不少啊!
谁料,纪元继续道:“说到公务,知府大人,宁安州五十年免税已到,今年的夏税肯定会按时交上。”
田税而已。
也是你们该交的。
“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帮忙。”
“不知道武新府附近,哪里的水冬瓜树多一些,宁安州的橡胶分坊想再开几处。”
“天齐国各地都想要橡胶,镇南,宁安两地,有些供应不上。”
“此事,下官斗胆请您帮忙周旋。”
这下,陈知府也跳起来了。
你说什么?
橡胶生意,要开分坊?!
还开在武新府附近!?
还说什么斗胆请他帮忙,他给纪元打下手都行啊!
谈判需要筹码。
而他手里的筹码,只多不少。
只要在合适的时间抛出即可。
纪元看了看那幅伪造的画作。
画画的人,也帮了他一点忙。
那他揪出卖假画的人,可以稍微客气一点。
已经被无数消息砸懵的董老爷也跳了起来。
董老爷看看画作,再看看纪大人。
之前有假画迷惑大家,那也就算了。
现在知道,整个滇州府,大概只有两幅青堂先生的画作。
而这两幅,都在他家手中。
科举图就算了,是当时在建孟府拍卖的。
这景致图,完全是纪大人给他的。
那青堂先生的身份,不言而喻。
是纪状元!
纪状元就是闻名建孟府,滇州府的青堂先生!
别说董老爷反应过来。
陈知府,王学政,想了几幅画作的来历,又看到董老爷的表情。
陈知府震惊:“你就是青堂?”
“青堂先生?”
第143章
第143章
掉马了。
纪元送给董家画作的时候, 就想过会掉马。
却没想到拖了这样久。
似乎也还行?
纪元看了一圈,开口道:“当年拍卖画作,既是完成恩师的课业, 也是囊中羞涩, 想要赚点银钱, 让考会试的时候, 不至于那样拮据。”
这些事,纪元很少提起。
毕竟如今想起来,似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纪元的话,让陈知府,王学政也叹口气。
他们都是举业上来的,纪元说的话, 他们其实颇有些感同身受。
便是富家子弟,举业也会有许多坎坷。
不过纪元卖画,还是为了去京城赶考?
说实话,其实没那么夸张。
纪元当年考了乡试解元, 官府给了一笔银钱, 府学更是给了银钱。
但那会, 纪元想着给蒙师赵夫子留些银钱,加之还要通过房老夫子的考试等等。
但纪元说这话,明显是要突出一件事。
举业艰难。
“举业何其艰难,从县学到府学,再到京城,一路走过来, 学生实在不易。”
在场众人忍不住点头。
是啊。
天才如纪状元都这么说, 他们更甚啊!
唯一没考过试的董老爷,他同样感同身受, 他虽没考过,儿子却是考过的。
读书的心酸,谁不知道呢。
纪元话锋一转,开口道:“但当年的情形,跟滇州府学子一比,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夫子不丰,求学艰难,道路不通。想要赶考,就要提前一年出发。”
“跟本地学子比起来,下官那些事,实在不值一提。”
话是这么说。
但你考上了状元啊。
还不值一提?
但纪元的话,确实拉进了大家之间的关系。
王学政点头:“本地学子,考试确实不容易。”
“每次参加京城会试,都不能当年去,毕竟十月出乡试成绩,他们十月出发去京城,次年三四月份,是绝对到不了的。”
这些事纪元他们之前都说过。
纪元跟滇州府董康在一起闲聊,总是有提起。
这些就罢了。
但一个滇州府几乎有两个建孟府那样大。
乡试的名额呢?
最多只有四十个!
这才是最大的因头!
学生们不怕苦,就怕没有出头的机会!
这种时候,任何想要加入的人,都会被他们视为对手!
陈知府,王学政他们点头之际,加了句:“是啊,本地学生举业够艰难了,你们宁安州刚刚起步,其实还没必要参加童试。”
能参加童试,就代表能参加接下来的乡试。
甚至童试名额也有定量,纪元这边的人,绝对是有力的竞争者。
想当初,纪元以交通不便为借口,延缓宁安州交田税的时间。
现在对方也打起同样的太极。
若真是传递文书,武新城这边,说不定还真的做到了。
可惜,纪元如今是在这的。
对方根本没有推诿的时间。
纪元方才提了两件事。
一,按时交田税。
二,橡胶作坊开设分厂。
所以,王学政刚开口,陈知府就轻咳,把话头截过去。
“宁安州到底已经是滇州府,武新府的地界,怎么好厚此薄彼。”
陈知府说完,王学政意识到,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忽略了。
也不能怪他,谁让今日之前,王学政想的都是,怎么婉拒了宁安州想要童试的请求。
但陈知府脑子到底转得快,知道纪元提出的两件事,已经给宁安州要来了童试名额。
重点在于,要几个。
王学政心领神会,还要再聊。
纪元直接道:“今年是宁安州头一次县试,我们宁安州州学共有一千多人。”
“参加报名县试的,约莫有一百多。”
“所以,我们只要五个名额。”
五个?!
两位上司震惊。
五个有什么好谈的。
县试五个名额而已,考过县试的人,还要再去考府试,很容易就刷下来了。
以宁安州现在的水平,等于加了五个府试考生而已。
对最终的童试结果,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王学政却学聪明了,他等着纪元继续说。
“按照比例来看,也就是一百人里,选中五个。”
“以后宁安州的县试名额,能不能都按这个来。”
也就是说,以后有一千个童试考生,那就要给你五十个名额?
固定名额,好在固定,适合发展一般的地方。
这样按照比例给名额,则适合发展迅速的地方。
否则就会像滇州府一样。
二十多年了,考生都翻了一倍,但录取名额还是固定的。
所以纪元一提出来。
陈知府跟王学政立刻不同意。
都知道宁安州会发展起来,本来就忌惮你们。
你们还想要那么多的名额?
做什么梦呢?
原本的赏画大会,直接开始聊起公务。
董老爷也被请了出去,他出去之后,在正月份擦擦头上的汗。
原来官员们是这么“吵架”的啊。
他还以为当官的每天什么都不干。
作为一个大商会老板,董老爷冷静之后,已经想到问题根源所在。
说到底,是他们滇州府的乡试名额太少了。
能往上走的机会少,那上升的空间同样要被挤压。
这事一环扣一环。
董老爷冷静之后能想明白,纪元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纪元直接道:“说起来,朝廷每年只给三十到四十个乡试名额,实在太少了。”
“以咱们滇州府的情况,其实不应当如此。”
这话还用说过?
但每年朝廷的录取人数也是有定额的。
这个省分一点,那个府分一点。
到他们滇州府就没多少了啊。
谁让他们滇州府在朝为官的人也不多,根本争不过其他乡党。
等会。
纪元有什么想法?
他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提起来。
纪元直接道:“若滇州府有巨大的贡献呢。”
什么巨大贡献,可以撼动这件事?
“橡胶。”
纪元道:“下官准备把橡胶的制作方法呈上去。”
“若稍加运作,说不定能用在滇州府乡试名额上。”
这是纪元之前就想过的。
以李首辅信里的意思,他预估,天齐国的橡胶产业会迎来大爆发。
这既是机遇,也是危机。
就像一个小工厂,平时供应本地产品,就已经有些吃力。
便是再加上一个工厂,同样勉强供应。
现在外地的也找过来,全国都找过来了。
那接下来,这两个工厂的压力会如何?
这不用多说吧?
天齐国太大了。
距离滇州府最远的地方同样需要橡胶,那他们运输一趟就要一年。
这合适吗?
不合适的。
李首辅虽然没说明白,但他信里既然说大爆发。
那便是镇南,宁安两地,根本承接不了这么多订单。
他们两地做滇西的生意都费劲,何况全国。
所以,与其等着朝廷来要制作方法,给到全国,不如他主动送过去。
但送,也要送的有价值。
比如滇州府如今急需的乡试名额。
说白了,他要帮滇州府的学子们扩招。
此事既不会牵扯各方利益,大家只有高兴,并不会多想。
再说了,对朝廷而言,不过每三年多几十个举人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知府,王学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等纪大人慢慢分析之后,他们忍不住点头。
但转念一想。
纪元手里的筹码,不仅可以“拿捏”他们,甚至连朝廷都给拿捏了。
可这种双赢的局面,谁都愿意看到。
陈知府还在思考,让朝中哪位来谈这件事,纪元直接道:“下官已经拜托首辅大人帮忙,所以此事肯定能成。”
李首辅?
帮他们说?
“哎呀,咱们滇州府的学子有福了。”
李首辅出马,肯定可行的!
如果有人能跳出框架来看,就知道一个必然要拿出去的橡胶制作方法,给多少人带来好处。
李首辅手握制作方法,既是帮滇州府谈乡试名额,也是在巩固自己的势力。
纪元在这个链条上,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了,换做其他人,或许不会这般快速的做出决断。
也有人会讲。
把制作方法送出去。
以后宁安,镇南两地,收入会不会锐减。
那肯定不会的。
先不说,今年通往宁安州三条道路都会修好。
再者,他们宁安州的占城稻,很快就会培育出来。
宁安州依旧会是那个快速发展的宁安州。
他们的鸡蛋,也从来都不在一个篮子里。
一天过去。
宁安州的县试名额,最终定在五到五十个之间。
按照逐年累加的学子数量,来确定给他们的名额多少。
五十个名额。
这之间回转的余地就很大了。
至于以后如何增加?至少也是十年后,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
纪元自然知道,按照比例增加名额是不对的。
如果当地官员,让一群目不识丁的人去考试,充当分母,那对其他地方的人也太不公平了。
说白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如今这个结果,也在纪元的预料之中。
所有事情谈完,陈知府看向纪元的眼神,简直让人有点肉麻。
陈知府也发出跟滇州城知府一样的感慨。
哎,纪元要是他们的属下,那该有多好。
想到纪元的任期,陈知府忍不住道:“到今年的年底,明年年初,你任期也满了,可有想过以后?”
陈知府来此两年多的时间。
算起来,他比纪元晚走一年。
所以陈知府想把纪元留下来,可又觉得滇州府这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以纪元的能力,天下间各地,都抢着要他。
纪元也想过这件事。
但到底去哪,却是个不好说的。
经历过上次临时换任地,纪元自然要有所提防。
再说了,不管去哪,他都要回京城一趟。
所以回京之后再说吧。
陈知府道:“也好。”
“只是没想到,你同李首辅也有联系?”
这是大家都意外的。
而且纪元之前从来没说过啊。
讲句真心话。
如果纪元之前提过他跟李首辅之间的关系,想来,各方都会伸出援手。
他来滇州府的时候,也不会受冷遇。
纪元笑:“当年首辅大人去教皇长孙读书,下官有机会做了个伴读,给李首辅打打下手。”
啊?
还有这种渊源?
陈知府跟王学政心里有数了。
这份关系,肯定会给滇州府带来好消息。
最后闲聊时,又聊到宁安州修路。
纪元道:“负责修路的犯官程大人,他与下官的恩师程教谕是亲戚。”
“也不对,不能称呼为程教谕了,如今是程掌印。”
纪元把程掌印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提还是官员的程大人,不提犯官程大人。
王学政思索片刻道:“你的恩师程大人,任期也满了?本官听你讲,倒是个极好的能臣。”
肯定啊,程掌印的本事,还用说?
王学政笑:“咱们武新府这边,还缺个右训导,也不知你这位老师有没有兴趣。”
纪元拱手:“让下官去问问。”
肯定有。
程教谕在他的任地也不算好。
再者,纪元知道,程教谕在信里多番讲过,想要疏通过去到滇州府。
程家两次劫难,都是堂兄弟两人守望相助渡过。
所以程教谕要过来,他也不意外。
这次提起,自然也为这事。
程家一贯如此。
他们一家子都会为了彼此付出许多。
再说,武新城在滇州府内虽然不错,但放在天齐国,到底不算什么好地方。
能主动过来,都是一种奇迹。
一天下来,纪元感觉比自己做了几日公务还要累。
甚至还答应了陈知府他们,回头给大家画画。
陈知府,王学政,是真的喜欢青堂的画作。
知道青堂是纪元,更不用客气了,还拉着他明日过来亲自作画,也是让人好笑又无奈。
好在,事情总算都给解决。
如果用文书来传递这些消息,只怕要折腾大半年。
明日便是正月十五。
正好休息一日,正月十六出发回宁安州。
他的占城稻应该已经开完了。
不知道授粉工作完成的怎么样。
有了高产的稻子,才能让宁安州更好。
纪元来武新城的第四日,宁安州的风评忽然转了个弯。
以前官员觉得他们不亲近武新城。
现在好了,人家说了,要在武新成附近开橡胶作坊。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还不够亲近?
读书人觉得宁安州要抢他们的名额。
现在?
现在人家直接争取更多的乡试名额。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以后宁安州的学生,就是他们的兄弟!就是他们的好同窗!
商贾们则乐疯了,一直在问,橡胶作坊,到底要开在什么地方,能不能提前透露。
柴烽直接放话出去。
“作坊附近,要有合适的道路。”
“要距离山脚更近,方便运输。”
“里面的人员还要细心耐心。”
总之一条条的规矩下来,只有符合要求的,才能开橡胶作坊。
想要我们在此建作坊?
拿出来自己的优势啊。
唯独心情复杂的,便是武新府到处可见的伐木工。
纪元在离开之前,同样说到:“你们也可以组建伐木会啊。”
“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宁安州寻伐木会的人,他们乐于助人,会手把手帮忙的。”
以前他们也组建过类似伐木会的组织。
但总是因为不团结,而形同虚设。
如果去找宁安州的人取取经?
似乎有希望?
对啊。
好像真的可以这么做。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伐木会。
他们也不会再被木头商人们欺辱了吧。
如果说谁最愤怒,肯定是收木头的商人。
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纪元是官,他们是商人。
暗中杀了他,让大家不敢组建伐木会?
开什么玩笑。
纪元是什么身份?
动他?
他们只是想赚钱,他们不想投胎!
再说了,纪元身材本就高大,听说还会用枪会剑。
他身边的邬人豪是好惹的?
一拳都能锤死他们。
等纪元正月十六离开。
武新府因为他变得不一样起来。
什么样的人,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地方?
只有纪元了吧。
纪元他们一行,则要赶紧回去。
事情办妥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他的占城稻真的很重要!
还有,要把县试名额下来这件事,告诉州学众人。
与此同时,程亦珊也则在去另一处官学的路上。
从正月初三开始,她便带着柴娘子,以及几个力壮的女子,还有几个机灵的小吏,更带了官学两个夫子。
他们这一行人从宁安州州学出发,去往其他地方。
今年时间紧张,本地县试都推迟到二月份。
但即使推迟时间,他们也要先去各地官学看看情况。
先不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再者,他们还要等上面定下县试的名额。
也因此,程亦珊有幸经历了几个地方的县试准备。
按照路线来走,程亦珊他们赶了六七天的路,先去了西边的永临县。
去的那会,永临县的几个官学正在准备接下来的县试,程亦珊他们跟着学习记录。
县学的人虽然不满宁安州州学负责人是个女子。
可两地关系现在不同。
两地的道路还在修建,闹翻的话,对谁都不好,只好捏着鼻子同意。
但程亦珊是什么人。
她本就聪明,性格又坚韧,根本不会被这种事情影响。
几日下来,别说县试的情况了,甚至指出不少弊病。
县试这种考试,本就依赖本地官员的治理水平。
以程亦珊的眼界,甚至可以反客为主指点他们。
程亦珊只委婉说几句,听不听是对方的。
接着又去镇南关,镇南关跟宁安州的关系不用讲,几个官学都是支持的,要什么给什么。
程亦珊看着,觉得也有另一个原因。
以前宁安州的学生都要去镇南关读书,算是占了他们的名额。
现在独立出去,镇南关学生们的空间也更大了。
一直到今日的正月十六,他们去最后一个地方,昌盐郡。
昌盐郡到底是产盐的地方,条件就是好,道路修的也快。
程亦珊还在路上碰到父亲跟母亲,看着两人精神身体都尚可,程亦珊算是松口气。
程大人甚至还能再给些办学的意见,偶尔看下来,竟然跟从前无异。
这让程亦珊跟程夫人大感欣慰。
昌盐郡道路修建的快,本地官学更是不错,各种考试,各种规章,十分有条理。
富裕的地方,教学水平跟教学资源会更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程亦珊一行人再次待了十几天,一直到最后一月底,这才启程回去。
带着厚厚的资料,他们对宁安州的规范办学,再次有了认知。
可惜的是,时间太短,不然还能出去再看看。
程亦珊如今还是很瘦。
但跟那种一路走过来,被折磨的瘦不一样,是一种带着生机的感觉。
宁安州学上下都服她,也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
他们还在路上。
纪元他们已经回来了。
这次出去谈了不少事。
虽说路上的时间比谈事时间还长,可总的算下来,也还是跑一趟效率更高。
哎,没有道路,就是这么难。
说起这个,水泥是不是也可以提上日程。
之前觉得本地人都吃不饱,做这些实在太早了。
如果占城稻能成,就会有更多人从田地里解放出来。
便有精力做更多了。
只是不知道,那会他还在不在宁安州。
纪元摇摇头,说别的都太早了。
还是去看看他的宝贝占城稻吧!
纪元第一时间过去,却看田老农他们一脸尴尬,直接道:“稻子授粉,是真的不成啊。”
“用我说的方法也不行吗。”纪元道。
水稻的花跟其他农作物不同。
虽说也可以母本去雄,但需要特殊的手法。
比如在开花前半个小时,就要把选好的母本穗子放在温水里面杀雄。
做完之后,才能取出母本的穗子,只保留开颖的小花,作为授粉专用。
接着,抖动父本的穗子,采集成熟部分,要塞到母本的缝隙里。
问题在于,难度太大了。
采到花粉之后,必须立刻去做。
去雄太难了,授粉也太难了。
小面积还能做,大面积实在是不成的。
不管田老农他们再怎么努力,也是做不完五百亩地。
多招人手?
就算不考虑成本问题,就说上岗前的培训,也是大问题。
总之,这一季的占城稻,并不如预期那般。
第144章
第144章
“是我想当然了。”
纪元并未责怪农司众人, 反而道:“我之前知道稻子不好授粉,却也想强行去做。”
说到底,是他太着急了。
想着堆钱堆人, 总是能成, 却忽略有些东西, 堆起来虽然有用, 但不多。
好在也有好消息。
因为这些占城稻的种子,本就是优中选优,在占城稻里面,也算不错的。
之前河辉国那边,一亩地的产量只有一百多斤。
但看宁安州官田的情况,一亩地至少也是二百斤朝上。
可这个产量没有适普性。
他这边可是最好的种子, 当地最好的农人,灌溉肥料统统不缺的。
纪元道:“这一季的稻子该种继续种,这些稻种优质,从这次收获的十万斤里, 再选出一万到三万, 质量肯定比上次要好。”
但要说是杂交二代, 那也不对。
毕竟杂交这件事都没能完成。
顶多算育种一代,二代。
纪元刚回来,便扑到农田里,刘同知跟大海过来劝了又劝,让他先回去休息。
“你不休息,柴烽他们也要休息啊。”
这个倒是, 纪元不去休息, 身边人肯定要跟着。
从正月初到正月底,足足跑了一个月, 是该休息的。
这也让纪元冷静下来。
时间是紧张,却也不能催得太过。
种田就是个慢功夫,急是急不来的。
知州府里,纪元干脆去睡觉,休息好了再说!
在纪元休息这几日,程亦珊他们回来了。
程亦珊带着大量资料跟实际案例,带着手下的人一起准备宁安州第一次县试。
别的就罢了,程亦珊做得极好。
唯独出题这方面,还是要请本地知州来定。
纪元既是本地长官,又有连中六元的状元身份,让他出题,再合适不过。
纪元在宁安州县试前夕,写下考题。
“物之不齐,物之情也。”
出自孟子,意思是物品千差万别,这是客观,自然规律。
有的相差不多,有的差别极大。
那又怎么样,强行让他们一样,只会天下大乱。
也像现代那句话,不能要求所有的花都在同一时间开放,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顺应自然,取长补短,才能更加和谐。
这话既是考题,也是纪元平复心情所用。
不要着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的。
李白都说过,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
他的占城稻,也不过是按照自然规律运行而已。
慢慢来吧。
宁安州县试期间,整个宁安州的百姓都有点紧张。
以前只听说其他地方科举考试。
轮到自己,那还是头一次。
以前对科举考试有多不在意,如今就有多在意。
甚至还有个深层次的原因。
“咱们知州大人,就是科举出来的。”
“他是科举的第一名!”
“全国第一!整个天齐国的第一!”
“他考什么试,都是第一。”
“啊?那科举考试也太厉害了吧,一定要重视啊。”
不少百姓,都盼着自家出一个纪知州这样厉害的。
既然知州大人是科举出来。
那考科举肯定没错!
纪元以前都是考试的那个,这次看别人考试。
发现作为本地长官,看别人考试,真的轻松多了。
二月十二的考试一开始,他便更加悠闲了。
宁安州的考试方法,也是三天连考,这样省时省力,还更公平。
程亦珊却忙得厉害。
为了考试,她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
纪元亲手做了几次吃食送过去,可正式开考,官学考场关闭,谁都不能进出。
百姓们的在意,也表现在另一件事上。
烧香拜佛。
宁安州附近几个地方,多是佛教。
跟中原的佛教也有些不同,佛教的传播更偏口语化,已经融入本地的文化。
以前这些神佛没有保佑科考的业务,从今年开始,那就有了!
纪元没去凑热闹,只是又去官田看看。
纪知州的态度,也影响到官田小吏老农他们。
以前知道知州着急,所以他们也着急,难免有些急功近利。
现在纪元悠闲了些,大家总算松口气,可以按照一些“笨办法”来培育良种。
这里所谓的笨方法,准确来说,就是依靠农人们的经验来做事。
遵循着上千年一点点摸索改进,得出的务实方法。
要说什么原因?
大家可能解释不出来,但千百年来,都是这么做的。
当然,纪元也不可能那么“复古”,跟着给一些经验。
不过占城稻一代,确实只能这样了。
第二代的培育方法,大家则用另一种方法。
眼看如今二月份,占城稻二号的种植也要开始。
这次还请了比较了解占城稻的新宁人过来,在旁边重新开辟一块田地。
上次挑选的稻种当中,又选出两千斤,种植一百亩的占城稻二号。
这次的培育方法,严格按照第二套方案。
用现代的话来说,是“三系”配制杂交种。
这种方法,多用在水稻高粱,都是人工去雄比较困难的。
这种情况下,就很难进行杂交。
所以,高粱,水稻这两种农作物,需要另寻他法。
找到三种体系的植物。
一个是有雄蕊,但雄蕊发育不正常的。
二是有雄蕊,但雄蕊不育。
以及最后一种,这一代不育,但下一代会恢复。
这三种水稻,就是他们需要寻找的。
利用只有雌蕊功能可用的水稻,来进行大面的杂交跟配种。
占城稻二号,就是用这种方法。
占城稻一号的大面积杂交虽然失败,但依旧会在里面选育良种。
占城稻二号,用了其他方法进行杂交。
等于说,所有方法都要试。
而且试 验田面积也不要太大,一切都要慢慢来。
等到一号的第二代,二号的第二代培育出来。
还能赶上普通水稻开花。
到时候再培育一个三号品种。
他们就不信了,弄不出高产又稳定的粮食。
不仅如此,纪元又让人开辟了一处跟菜园一般的地方。
用来做单体的培育。
他这里有那么多地方的稻种,就不信培育不出来一个优质的。
其实这有点像月老盲选牵红线。
牵得合不合适,真的很看运气。
可只要牵得足够多,总会有合适的吧?
到时候,就把合适的大面积培育,不合适的立刻拆散。
宁安州的官田,又开始新一轮的培育。
这次做的更加耐心细致。
失败了也没事,他们绝对有信心重新来过。
这边田地要种。
那边县试成绩也出来了。
跟纪元他们想的差不多。
整个州学里面,一共一千多学生,符合考试条件,并参加考试的有三百多学生。
但这三百多学生里,大部分人也只学过蒙学。
四书都没看完。
这种情况下,水平自然是很一般的。
毕竟他们去年八九月才入学,大部分的蒙学确实没读完。
只有平日的前十名,才略略读过论语,孟子。
而且在考试期间,还有些学生经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哭着从考场出来。
这些都是程亦珊的准备当中,并未对这些孩子们多加苛责。
唯独不好的是,有不少学生被吓到了,想退学。
这事就要后面再处理。
总之,宁安州第一年的县试,能坚持到三天考完,已经算一种成功了。
最后走出考场的,也就一百多。
这一百多里,能把所有卷子答完的,不到二十个。
正儿八经能看的,也就五个。
不用多说,正好占了五个县试名额,他们会在三月份出发,前往武新城考府试。
啊?
他们去武新府?!
这五个学生已经蒙了。
他们肯定考得很差啊!
大家眼泪汪汪看向程老师,忍不住道:“我们这水平,有必要去吗?”
纪元去的时候,程亦珊正在回答这话。
“有必要,先去试试,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你们现在水平一般,是很正常的。”
“毕竟你们才刚学,但考试的经验却是领先的,难道不好吗?”
纪元是同样的想法。
“知州大人来了!”
不知谁喊了句,州学众人连忙看过来。
经过这次县试,州学的学生们,终于知道自己都是什么水平了,对读书更多了份敬畏之心。
甚至更明白,能考上全国第一,又是什么水平。
他们的纪知州,真的很厉害!
可相应地,州学的气氛也萎靡起来。
原来读了半年的书,其实连知识的边缘都没碰到,如何不让人沮丧。
甚至有州学夫子后悔了。
觉得他们是不是揠苗助长。
程亦珊却不这么认为。
科举之路本就残酷,若不考这一次县试,他们怎么会知道外面的水平。
甚至这次县试的难度,大家都降低了。
除了纪状元。
知州给的考题,堪称县试最难。
很多学生都不明白其中意思。
可纪元还是给写上去。
是故意的吗?
是的。
纪元也认为,要让本地的学生们,知道外面是什么水平。
总不好天天在家做简单的题目,等去府试,甚至去乡试,直接撞得满头包吧?
本地的教育水平是落后,读书人也不多。
用其他人的话来说,就是学风不盛。
但一时不盛,不代表一辈子不盛。
只要肯发展,肯读书,他们不会比其他地方差。
大家都是人,完全不存在,哪里的人聪明,哪里的人愚蠢。
民风对人的性格或许有影响,但绝对不会影响智商,信那种话的人,才是真正的智商不够用。
纪元过来,竟然用很直白的话来宽慰大家。
从本地的发展,再讲到读书的偏见,最后讲所谓学风,所谓聪明不聪明。
最后总结道:“天道酬勤,力耕不欺。”
只要努力了,一定会回报。
这个回报或许有多有寡,或许还有时间的限制。
但这个奋斗的过程,都是一种自我肯定的过程。
所以,现在不行算什么?
以后呢?
宁安州州学才第一年,以后第二年,第五年,第十年。
总会有可行的时候。
一场州学严谨,学生们松散的县试,终于在二月十七落幕。
但夫子们渐渐发现。
这些学生们,似乎更有目标了。
也更知道为何读书了。
看来偶尔紧紧皮,真的很重要。
那五个过了县试的考试,则在收拾东西,苦读四书。
他们要收拾东西!
去武新城考试!
这五个学生里,有两个人的家境并不好。
他们两家都是世世辈辈在山上种田的。
虽然自家孩子在州学读书,却也没想那么远啊。
现在说,官府出路费,让他们去考试?
还去武新城考试?
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场景吧?
甚至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只要说一句。
知州大人当初就是这么考过来的。
家长下意识反驳:“你以为你会是纪知州?”
但又加一句:“那肯定很重要,好好考。”
一场看似松散的县试而已。
会给宁安州的学习氛围,带来不同以往的改变。
程亦珊却在看剩下不能考试的学生名单。
一千多人里,只有三百多符合考试条件。
不符合的学生里,除了年龄不合适的,就是性别不合适。
州学三百多女子,并不能科举。
程亦珊颇为遗憾,甚至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说句不好听的,她若能考科举,或许家里都不会如此。
当然了,或许她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程亦珊刚要把学生名单合上,她还要再考虑一下,如何安抚这些女子的家长。
是的,男子的读书热情上来。
但对读书的女子们来说,这场松散的考试,甚至连报名资格都明白。
这也是从根本上,断了女子读书的路子。
毕竟,在大众眼中,读书是要有用的。
如今看来,似乎用处不大。
程亦珊眼神微垂,但合上的名册却被纪元按住。
纪元道:“在想什么?”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都忙得厉害。
不过也是时常碰面的。
程亦珊抬头,她虽然没说,纪元却看出问题,直接道:“再组织一场女子的考试。”
女子考试?
纪元直言:“考过了,可以做橡胶作坊的管事。”
“以及,在宁安州衙门做小吏。”
小吏?!
程亦珊瞪大眼睛。
这,这允许吗?
“法无禁则可行。”纪元直接道,“如今的宁安州衙门也不过刚刚运行,最近两年塞人,是最合适的。”
程亦珊捏紧名册。
她的心跳得极快。
这好像,是可行的。
特别是州学。
现在的州学,本就有女子,她,柴烽的娘子,以及请来的帮手。
刚开始是为了她方便。
后来发现,男子能做的事,她们也能做。
“还可以培养当老师。”纪元也道,“滇州府内里,其实也有学问不错的女子,可以请过来做夫子。”
对外的借口也好说。
宁安州的夫子不够多,你们又不愿意来,我们就请女子了,怎么了。
至于其他的?
宁安州内里,只要纪元发话,又有什么不行的。
要在他离开之前,把这些事情都定下,形成自己的规矩。
后来者,也就压不过他们这些地头蛇了。
程亦珊立刻举一反三:“其实宁安州内部,也有些会读书的女子,她们久居闺中,若能请出来,他们的家族其实是高兴的。”
说到底,对这些家族来说,利益为先。
让家中女子当官,还是男子当官区别不大。
所谓的嫡庶尊卑,男女有序,本质都是为了争权。
权力到手,那就无关男女了。
此事肯定会有助力,却让程亦珊觉得兴奋。
是那种,比在京城还兴奋的感觉。
宁安州的偏远,竟然不是坏事,反而是另一种机会。
程亦珊点头:“我知道了。”
“我想,等到今年九月,本地入学的人数,会大大增加。”
甚至女子的数量,会更多。
纪元笑着点头:“本该如此。”
程亦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接下来斗志满满。
在州学内里提出这件事,确实有些阻碍,还有个夫子觉得荒唐。
但宁安州到底是不一样的。
都有那么多女子入学了,单独考个试,以后再给个前景,那又怎么了?
纪元直接在衙门内里留了几个职位。
谁反对?
谁反对出来说话。
没有人反对。
纪知州是真的在为他们着想。
已经是宁安州所有人本能的想法。
这虽不是纪元所愿,但确实给他带来很多便利。
也因此,纪元会更加用心研究稻子。
他一定要把当今世上最好的稻种研究出来。
时间进到三月,一脸蒙的县试五人在夫子,小吏,当地捕快带领下走出宁安州。
他们要去武新城了!
要去考府试!
怎么有种不真实感呢。
但他们真的要去,真的可以考试。
他们离开之后,宁安州女子的考试也正式考试。
同样按照县试的考法,一连三日,成绩前五的,可以去衙门实习一个月。
还说,马上就要收夏税,她们也要过去做事。
也有人讲,这不是白白要苦力吗?
但作为本地官吏去下面收夏税,到底是苦力,还是权力,那还真不好说。
毕竟这事说出来之后,州学的其他学生还羡慕呢。
最显著的效果,大概是宁安州几个大户人家的女儿都被送出来,说是想要来州学读书。
州学基本已经平稳运行。
而程大人那边也有好消息。
经过近一年的治疗,他的眼睛已经从什么都看不到,变成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物件。
三月初的一日,程大人照常沉默起来,表情还是木愣愣的。
今日要去另一个地方搭桥。
他在想,道路还能用手慢慢摸索,还能让同僚,妻子口述。
修桥的话,还是要看看地形的。
这么想着,程大人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他今日一定要好好观察,修桥可是大事。
程大人顿住,看着远方的山脉。
原来滇州府的山,是这个模样。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大人表情有些松动。
他好像,看见东西了?
虽然眼前雾蒙蒙的,但确实看到了。
程亦珊刚把早饭端过来,就看到父亲的表情。
程大人潸然泪下,看着长高了许多,清瘦了许多的女儿,开口道:“女儿,让你受委屈了。”
程亦珊刚要说话,附近有个拜佛的村民经过,手里拿着香火蜡烛。
程大人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纪元赶到的时候,程大人被大家死死绑在床上,程大人的嘴里还在胡乱喊叫。
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第145章
第145章
纪元到的时候, 程大人还在歇斯底里喊叫,跟在京城时的儒雅完全不同。
跟最近的呆愣也不同。
更多的,是一种惊恐。
为什么会惊恐?
最近一段时间, 程大人的情况不是好多了吗。
纪元再靠近看, 发现程大人的眼睛可以看见了。
这更是好事吧?
程亦珊安抚住父亲母亲, 朝他摇摇头, 明显还有内情。
等到一碗汤药喝下去,程大人沉沉睡去,程夫人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些。
出了家门,程亦珊才说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她爹最近的情况还算好,这些大家都知道。
宁安州的日子安稳,又有事情可以做。
虽说如今的房子远不如从前, 但程亦珊收拾的利落,加之她在州学的地位,日子过的不算差。
请医吃药这种事,更不用讲, 不管是她, 还是程大人自己的酬劳, 都是足够的。
所以这段时间,程大人情况越来越好,甚至眼睛的情况都好了很多。
他本就不是天生眼盲,一年多的治疗,还是有效的。
“今天早上,我爹能看到东西了, 还跟我说了几句话。”
“我还以为我爹好了, 但是他看到路过的村民,突然变得不对劲。”
“整个人更疯了。”
“有些像在京城那会。”
在京城那会, 就是在监狱那边。
整个人什么都不知道,面容呆滞,眼睛也看不到。
此刻情形,除了眼睛恢复了之外,其他模样,跟之前完全一致。
“看到香烛,所以被刺激了?”纪元再次确定。
程亦珊点头。
纪元想到朝堂的事,再想到香烛,又想到程大人被秘密带去修行宫,开口道:“程大人修的,真的只是行宫吗。”
程亦珊对此,其实是有猜测的。
她跟着父亲已久,从父亲只言片语中听到过什么。
以前不说,自然是还有戒备。
如今她却是信任纪元的,这份信任,更多源于纪元这个人的品性。
“是行宫,似乎也是秘佛殿。”
程亦珊道:“原本还是猜测,今日那香烛,似乎印证了我的想法。”
秘佛殿。
纪元深吸口气。
这样的话,就能解答很多疑问了。
比如,为何要让程大人修建。
又比如,为什么一修建,就不见人影,修建之后,又出那样的事。
想来,上面是有灭口的心思。
毕竟严刑逼供,再加上流放几千里。
若是普通人,早就死在路上。
若非程亦珊坚毅,若非路上托人照顾。
程家,便会永远死在路上,这个秘密也会被隐藏。
就算没死,又能怎么样,程大人已经这样,他家的幼子今年还不到十岁,犯官之后,是不能科举的。
上面的一个小小命令,便决定了程家的命运。
这也是程亦珊之前说,不可能翻案的。
除非上面那个人死了。
可他要是真的死了,这翻案,还有意义吗?
或许有,但总归让人觉得恶心。
这个变故,让原本慢慢转好的程家,又笼罩一层阴霾。
程大人如今看得见了,表情却依旧呆愣,而且不能出门半步,甚至院子都不能出去。
宁安州本地的佛寺不少,如今三月份,也有不少佛教活动。
只要出去,就一定会诱发他的崩溃。
可见在修建秘佛殿的时候,他到底受到多大的刺激。
纪元时时过来照看,但半个月过去,程大人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他几乎不出屋子,更不跟人交流。
疯病的情况每日晚上都会惊恐不安,而蜡烛也不能点,便是油灯都不行。
就连一起修路的叶大人都回来了,还进门看了看。
叶大人看的胆战心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把两人的事都揽在身上。
叶大人甚至还跟纪元道:“如今看来,在滇州府也挺好的,京城好像太复杂了。”
他这种性格,在京城绝对会死的很惨。
毕竟程大人在他看来,都是低调行事,为人又稳妥的类型。
叶大人也送来不少好药,希望程大人可以快点恢复,最后又道:“多亏程家女儿支撑,否则他们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
家里出事,也少了父亲这份收入,全家都靠程亦珊在官学的挣得银钱过日子。
里里外外的,若不是程亦珊,确实如叶大人所说。
纪元并未多说,只是回去之后,又流出几幅青堂先生的画作。
好在知道他马甲的人并不多,还能真的卖一两副出去,顺便把答应给陈知府,王学政的画作送过去。
程亦珊那边却异常坚强,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不怕再来第二次:“再说了,这次还不用流放呢。”
纪元跟着点头,又觉得不对,换了个话题:“女子考试的结果如何?”
“情况跟之前男子的差不多,不过来报名女子更多了。”程亦珊笑着道,“这就是个好的开始。”
纪元点头,这确实是个好的的开始。
官田那边的占城稻,也终于要收获。
三月二十,占城稻一号一代,终于全部收获了。
说起来,其实没过多久。
去年十二月种下,今年三月二十便完成收获,这种水稻的生长速度,让宁安州不少农户都觉得惊讶。
但是再一打听。
官田那么精心伺候,一亩地平均的产量也只在二百一十斤。
二百一?
未免太低了。
人家官田还是精心伺候,若换了其他人,肯定在二百以下。
所以这占城稻一号一代,注定是个失败的作品。
不过,大家依旧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种植占城稻的一号二代。
另一边的二号一代,也终于可以授粉了。
这次的授粉方法不同,但同样艰难。
纪元也是砸了人力物力,终于把一百亩的二号一代成功全部授粉。
就等着看五月的收获。
与此同时,一号二代,以及三号一代等等,全都陆陆续续种下去。
接下来一次种植十亩到五十亩,全部都要精细化管理。
要不是宁安州不缺税费,还真支撑不起来这样大的花销。
这事当地百姓也是知道的,甚至周围的官员,乃至武新府,滇州府两个知府,全都略有耳闻。
不过都没讲什么。
培育良种,本就是本地官员该做的。
如果纪元真的弄出来这种好东西,他也不会藏着掖着。
看橡胶作坊就知道了。
纪元一边操心田地的事,一边在安排橡胶作坊的选址。
主要在武新府附近,预计建造五个。
滇州城附近,竟然同样是五个。
不过武新城的陈知府倒是没说什么。
大家都知道,便是多了个十个作坊,对整个天齐国的橡胶需求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
只是纪元的要求也太多了。
想要开橡胶作坊,就要修路,道路四通八达的才好。
还要确定两件事,一个是本地不能放弃耕田,另一个是砍多少树,就要加倍种多少树。
这三个要求其实都很合理。
普通百姓都明白怎么回事。
道路好,那才能把货物运出去。
不能放弃耕田,是怕大家不种粮食了,专门靠次牟取暴利。
砍多少树,就种多少树,则是要有一个持续的发展。
这些道理都没错。
问题就在于,商人逐利。
有时候不是他们蠢,是他们太重利益。
所以这些要求,必须明文规定。
好在滇州府本就靠山吃山,本地人也有休林的习惯。
就是一段时间不能砍树,不能捕猎,好让本地休养生息。
但这些只是一条条规矩的开始而已。
后面要求橡胶的品质,还要求橡胶的价格不能挤压其他人等等。
总之,一切都有条例。
这让陈知府他们不由得认为,纪元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滇州府内部开始建造橡胶作坊,也让天齐国各地来的商人松口气。
橡胶在外面实在是太火,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用上。
不说其他的,单说染布来用,颜色不容易掉,还鲜艳好看,就足够让大家抢疯了。
可惜橡胶的产量太低。
各地其实都再想办法。
还好,滇州府这边已经在提高产量。
只是再加十个作坊那也不够用啊。
纪元的信件,已经随着本地两位知府的文书送到京城。
但这文书,先到了李首辅手中。
让李首辅递上去。
宁安州到京城,最快也要四个月。
三月份信件发过去,七八月才能收到。
等结果再送过来,肯定要十二月底,甚至明年了。
橡胶迟早要走向各地。
纪元的好友们,却先大家一步拿到橡胶的制作法。
白和尚也好,董康武营他们也好,哪个都是聪明人。
相信他们先一步拿到橡胶制法,肯定能发挥其作用。
等这些事情忙完,纪元卖画的钱也到手了。
董家还通过纪元的提示,找到画假画的小贼。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个小贼模仿技艺高超,所以只是被董家邀请做客赏画,便能模仿个七七八八。
这人自然被扭送到官府,让不少买画的人家都丢了脸。
而这人还张狂的很,说自己假以时日,肯定会超过青堂。
陈知府跟董家,还以为纪元会不高兴,但纪元并未多说,只讲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他并不想参与。
这自然也有藏马甲的意思。
陈知府暗地还跟董家说。
纪状元也太低调了。
若他是青堂,那恨不得满天下宣传啊。
可再想想纪元身上的光环,似乎明白他低调的原因。
低调的纪元拿着五千两银票,直接去了大夫家中。
银票递给大夫之后,照常道:“若有名贵药材,还从这里面出。”
大夫欲言又止,说了实话:“程小姐,多半已经知道了。”
程大人这次病重,所需的药材一样比一样难寻。
程亦珊自然看出什么。
纪元直接道:“总不能不吃药吧。”
程亦珊在外面听着,手里拿着的是她下个月的俸禄。
当然不是全部的,她还留了一部分准备家用,这些钱用来买药。
说实际的,她前十六年的人生里,没有为银钱烦恼过。
似乎十六之后,事情急转直下。
如今十八的她,好像总为这些事苦恼。
本以为日子会好一些,但打击接踵而至。
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也仅限于此了。
纪元似乎察觉到什么,看了看窗外,似乎是在对大夫说话。
“我母亲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去世的。”
“也是缺医少药。”
“她本来是能活下去的,但是少了几十两,甚至是几两银子。”
“这些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若能用千金散尽,换一条人命,难道不值得吗。”
“若程小姐问起来,也可以不必答。”
“她那样聪明,不会在此事上纠结。”
等纪元离开,窗外已经没有人了,但窗台上放着一份银子。
不多,几两而已。
但有一种默契,已经形成了。
纪元再看到程亦珊弟弟程亦淮的时候,见他撸起袖子在捕鱼,竟然没有读书,忍不住道:“这会该是你读书的时候。”
十岁的程亦淮摇头:“不读了!我要捕鱼!”
捕鱼给家里吃。
纪元好笑道:“用你补贴家用?”
程亦淮抿嘴。
纪元却道:“如果我是你,我一边捕鱼,一边读书。”
说罢,纪元“潇洒”离去。
惊的程亦淮下巴都要掉了。
啊?
一边捕鱼,一边读书?
回家之后,程亦淮还跟姐姐吐槽。
程亦珊却指了指外面的小黄:“纪大人当年,就是一边放牛一边读书的。”???
还有这回事?!
怪不得纪大人那样说啊!
他好厉害啊。
程家的情况虽然还没改变,但一家人迅速适应了现在的模式。
程夫人在家照顾一家人的吃喝家务,还要看顾程大人。
程亦淮没事就去钓鱼卖鱼,甚至弄了几只鸭苗养着。
撑起整个程家的程亦珊,则在招收本地的学生。
宁安州,乃至镇南关几个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想送过来。
程亦珊游走在这些人户当中,显得游刃有余。
她从小的社交圈在京城,跟京城的闺秀圈子比,这里算不得什么。
程亦珊很快成为这些女子中间的核心人物。
纪元还在田地干农活的时候,就听到程亦珊带着大家要开一家印刷书坊。
纪元听柴烽说着,还道:“怎么?你不想让你娘子去?”
柴娘子跟着程小姐,自然也有她一份。
这柴娘子大名段桂花,是个爽利性子,以前在家操持家务。
程亦珊来了之后,纪元便请她过去帮忙,省得程亦珊在官学不方便行事。
没想到一段时间下来,两人关系格外好。
现在都商量着一起开印刷书坊。
程亦珊是里头的老板,段桂花是面上的管事。
有程亦珊的聪明在,纪元并不担心书坊的经营。
柴烽挠头:“不是不想让去,而是没有几个女子老是抛头露面吧?官学就罢了,这开作坊?”
纪元上下打量他:“是觉得娘子太成功,会让你自尊心受挫吗?”
柴烽猛地顿住,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借口。
却被纪大人直接说中最隐秘的心思。
他好像,确实在担心娘子太成功了。
“这种时候,要么你安心顾家,要么努力上进,总不好拖着别人,不让别人往前跑吧?”
纪元抬抬下巴:“占城稻二号一代要收获了,不如去忙忙田地里的活。”
纪元都没穿官服,而是穿着本地做的衣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英俊的本地人。
五月份了,占城稻二号一代就要收获。
一号一代,均产不过一百九。
总重量并未提高太多。
听说河辉国还在暗暗打探此事,心里既庆幸又觉得失望。
庆幸是因为,他们河辉国研究好几年的稻子,都没研究处结果,你们天齐国随便一弄,那不太简单了。
失望更因为,这么好的稻种,到底怎么培育啊。
二号一代的产量如何,就看收获了。
纪元,官田小吏,田老农等人,天天守在田地里。
田老农都抽起本地的土旱烟了,可见其焦虑。
纪元反而成为安慰大家的那个人:“没事,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良种培育,怎么也要好几年的时间,是我之前太心急了。”
田老农他们却使劲摇头。
跟纪大人相处这样久,难道还不明白其中道理?
要说粮食增产,对纪大人来说,区别不是很大,他肯定不缺米粮吃。
而这事要是办成了,那是不亚于橡胶的好处。
本地百姓一年多收一季的稻子,产量还不低。
那样的宁安州会是什么模样?
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场景。
再说了,衙门天天砸钱在这里面,如果弄不出什么东西,他们真的很愧疚。
被请来的新宁人,基本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之前虽然是河辉国的边民,但如今,已经完全融入天齐国宁安州。
原来在这里,他们可以过的很好,当地的官员还会帮他们培育良种。
所以他们把能说的都说了。
就连景国来的新宁人都在献策。
结合各方的智慧,总会弄出个成果吧
五月初九,占城稻二号一代均产出来。
一百亩的土地,换了新的授粉方法,均产二百三。
二百三,比之前的多了二十斤。
好像好一点的。
但按照他们的实验标准,让百姓们种,应该会在二百斤左右。
这样的均产,还是不达标。
纪元却道:“就算是这样,等到明年也能发下去一批占城稻。”
“十二月到三月是一季。”
“四月到九月是第二季。”
“若有百姓需要,可以一年种两季。”
等于一亩地多二百多斤的收获。
当然了,付出的辛苦也要翻倍。
只看大家愿不愿意,这点不强迫。
这也行?
多点粮食,总比少点强。
备选方案定下。
可纪元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在一号的二代也快收获。
以及三号的一代同样要出现。
再加上普通稻子也到了授粉的时间,各种稻种可以互相杂交。
这种原始又粗暴的手段,在后世看来,肯定粗糙无比。
但总要有个过程。
只要有用,哪怕一点点作用,都是一种成功。
路过的百姓每次听到这里讨论什么一号二号三号甚至到十号,什么一代乃至到三代。
这些代号听的人头晕眼花。
可这些官吏老农们,却能清楚说出其中稻种的不同,以及还需要怎么改进。
他们对田地的热情,也影响了宁安州很多人。
当地人都知道,他们知州大人带着一群人,正在田地里研究新稻种。
如果研究出来,说不定会更高产。
还有人甚至已经预定了,他们今年十二月就再种一季稻子!
累是累的。
可能多一点粮食啊。
百姓们预定新稻种,让大家研究的更为热情。
一直到六月份,一个意外的人忽然出现。
许久未见的程教谕。
或者说,许久未见的武新府府学右训导,程大人。
从正月份,纪元跟武新府王学政提起程教谕,一直到六月份,这才过去多久?
信件过去,他马上出发,这时间肯定赶得紧张。
上次见到程教谕,还是化远三十八年十二月,在京城那会。
如今已经是化远四十二年六月,差不多四年的时间。
程教谕看看却苍老许多。
完全不像在正荣县的悠闲自在。
程教谕看到纪元,心里也是感慨万分,看着纪元道:“好,长成大人了。”
纪元今年虚岁十九,身量一米八多,平日又锻炼,看着丰神俊逸。
程教谕也觉得他褪去稚嫩,是个青年模样。
还是个极为靠谱的青年模样。
纪元赶紧行礼,虽说他如今的职位比程教谕要高,但程教谕永远是他恩师。
以前的程教谕多半会直接受了,他不是个计较这些的性子。
此刻却硬生生躲开,眼圈红着:“该我谢你的。”
纪元心道。
可别说这些了,以后说不定您还是我的长辈。
两人一路聊天,说的很快,脚步也不慢。
纪元知道,他肯定担心自己的堂哥程大人。
程教谕这一路很不容易,他得到滇州府武新这边的调令之后,几乎立刻动身。
家里人还在慢慢往这边走,他就已经出发了,这路上跑得极快,这才能在短时间赶过来。
得知堂哥的情况,程教谕捂了捂眼。
纪元又把程亦珊的情况说了下,这才让程教谕心里好受点。
只是他被调到武新府,那地方虽然好,却不好时刻照顾侄女一家。
纪元直接道:“您最好留在武 新府,若在宁安州或者镇南关,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程教谕如何不知,此刻也是关心则乱。
送程教谕去程家,纪元并未跟着过去,只在外面等着。
得到消息回家的程亦珊看到纪元,下意识行礼,纪元道:“去吧,若有什么事,记得去找我。”
说罢纪元便离开了,不打扰他们一家团聚。
程家历经磨难。
实在是太苦了。
纪元看向京城的方向。
真不知道,现在的京城又是个什么样子。
皇帝老而不死,肯定闹出不少幺蛾子。
有时候,死的早也是一种完美。
想来这位皇帝,若是能早点离世,风评都会直线上升吧?
小纪元家的仇怨。
程家人的仇怨,似乎都在那个人身上。
正想着,听到官田的小吏急匆匆跑过来。
“纪大人!您快去看!有块试验田的稻穗,好像格外不一样!”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纪元一扫方才的心情,赶紧跟着过去。
等他到了官田,才知道的小吏说的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了。
这沉甸甸饱满的穗子,跟其他稻穗完全不同。
一群人围着稻穗兴奋。
兴奋过后,众人又冷静下来。
原因?
因为这一大片稻田里,只有这不到十株是这般模样的。
其他的稻穗依旧如常!
好好好,本官砸了大几千两银子,就得到你们不到十株吗?
纪元手一挥:“保护起来,重点培育!”
十株就是十株。
他也要保护起来!
第146章
第146章
在场的人, 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稻穗。
放在手里很有分量,粒粒饱满不说,光泽也极好。
有人预计了下, 这样的稻穗, 是普通稻穗的三四倍重量。
三四倍?
如果一亩地, 都是这种稻穗, 那岂不是一亩地能产一千多斤的粮食?
大家都有些站不稳。
可眼前的稻穗实在是太少了。
也有人适时地泼冷水:“便是都种上了,也不可能有那么高的产量。”
这个确实如此。
而且眼前的稻穗,也不算占城稻,生长周期要稍微长一点,二月份种下的,如今六月份还未彻底成熟。
估计能在七月收获。
但这样能高产的稻种, 已经不强求它的生长周期了。
大家来来回回数了数,又在所有试验田里寻找,最后找到了十二株这样的稻子。
这十二株稻子被大家圈起来,认真养护。
不出意外的话, 这就是下一季的稻种, 而且是最优质的那种。
田地终于有了新进展, 看着就让人高兴。
纪元在田地里忙碌,程家则在讲最近几年发生的事。
程教谕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还要留在滇州府任职,确实是为了程家其他人。
“反正训导这职位,十几年不换也是常有的,以后我就留在这, 咱们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你婶子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不日会到武新城。”
“今年过年,我们还能一起在宁安州过年。”
这话是给程亦珊, 还有程亦珊母亲说的。
目光到程亦淮这里,见他年纪很小,如今皮肤有些像本地人,看样子经常在外面风吹日晒。
“书呢?还在读吗?”
意外的是,程亦淮点头:“在读的。”
“纪大人说,他小时候一边放牛一边读书,我可以一边打鱼一边读书。”
“好小子。”程教谕满意。
在这家里,他该被喊一句程家二爷,他今年整四十,比程大人,也就是程家大爷小两岁。
程大人则是程家大爷,程夫人也是程大夫人。
以前离得远,分得也不清楚,现在都在一个地方,还是区分开比较好。
程教谕手下的人一一拜见,偷偷看了看这一家子,方才他们也听到了程家大爷最近发生的事。
谁不说一句可怜。
但程家二爷的学生倒是不错,看在程家二爷的面子上,帮着做了许多事。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这位程家大小姐。
她自己支撑起这个家。
戴罪之身,还能管理本地州学,更能开一家印书的作坊,这份心性,不是谁都能有的。
程家人叙旧用了一整天,晚上请纪元过来吃饭,又是畅聊一晚。
而这件事,自然被宁安州官学众人得知。
程家这次,有了正儿八经撑腰的人。
程亦珊的叔叔可是在府学做右训导的,有这层身份在,更没人敢欺辱她。
纪元听到这话,忍不住摸摸鼻子。
这话说的,好像人家叔父不在,你们就能欺负了一样。
程家二爷这次并未着急离开,反正他家人还在路上,也不着急去任职。
算下来,等到年底之前报道即可。
故而这段时间,程教谕竟然格外悠闲,但他根本不去宁安州的官学。
那是他侄女一手操办起来的。
他若过去,必然会抢侄女的功劳,还有些人也会另有他想。
这种情况下,他要么陪堂哥说说话,要么去找纪元。
四十岁的他,悠闲下来,还是如当初一样。
看到纪元在田间,倒是忍不住想笑。
纪元啊纪元,还是跟当初一模一样。
等看到纪元培育出来的稻子,程教谕也觉得稀奇,跟着一起研究。
程教谕读过的书多,去过的地方也不少。
不过他并未多加指点,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根本不多开口。
研究当中,自然也不会忘了其他事情。
纪元把程大人画的宁安州道路规划图拿出来,还道:“通往外面的两条路就要修好。”
“修好之后,这些也能动工了。”
东边昌盐郡,西边永临县。
两条道路同时动工,现在也差不多要同时结束。
原本不会那么迅速。
但谁让两者一起动工,双方的官吏,莫名其妙卷起来了。
从去年十二月,到如今的六月份,算是提前完工。
两地甚至去其他县城借了囚犯过来。
他们这种偏远之地,别的都缺,但流放的犯人,是不缺的。
说到流放的犯人。
纪元眉头一皱。
近些年,流放的犯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不过他们这两地修道路,并不会亏待修路的人,这点可以放心。
那么多银子,人力,全都砸下去,就是为了让大家没那么苦。
程教谕道:“你也发现了?”
纪元点头。
不过他到底在天齐国最西南边,虽然知道朝中风雨欲来,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说不好。
程教谕从外面过来,却是明白的。
“皇上这些年,愈发糊涂。”
这也就是在纪元面前,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否则程教谕不会这么说。
程教谕继续道:“如今的他,愈发刚愎自用,太子起起落落多次,五王爷也一样。”
“下面的大臣都没好到哪去。”
“李首辅,甚至楚大学士,基本都是一样的。”
人老了,又不服老,肯定会折腾几年。
可偏偏他身体虽然弱,却一直不死。
程教谕本就不喜京城,否则当初也不会跑那么远去当一个小教谕。
如今是更不喜了。
“但应该不会波及滇州府。”
“我听说,很多人家的子弟,都在往外面送。”
“京城风雨飘零,总要过了这个劲,才会让家里有出息的孩子回去。”
所以这几年在外面,甚至在偏远的地方,根本不算坏事。
那些勋贵清流都是这样做的。
大概意思就是。
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同时,也算传递出一个消息。
都希望皇上赶紧死。
没算错的话,皇上今年六十四,太子今年三十三。
三十三岁的太子,年龄也不小了。
但看起来,皇上还有年头可活,太子就只能熬着。
程教谕说完,又道:“你这里打理得实在是好,当年你极会读书,如今又会治下。”
“真真是厉害。”
程教谕说得真心实意,眼神里都透着欣赏。
纪元无奈:“老师,咱们之间就不要说这些了吧。”
程教谕哈哈一笑,拍拍纪元肩膀:“好,不说了。”
但程教谕心里,却还是这样想的。
特别是看到昌盐郡跟永临县两条道路通车,只觉得纪元确实厉害。
宁安州的三条路通车,东西北,三个方向,全都可以通行。
本地的指挥使张将军,还安插了几个据点,用来保护本地百姓。
虽说外敌不敢过来,倒是帮忙捉几次野兽,也算让当地更安全了。
宁安州跟纪元刚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现在各地的货商,通过这条道路,甚至直接可以从西边的永临县到东边的昌盐郡。
这条商路也派上大用场,没办法,谁让这里是新修的官道,道路相对平坦,还最省力。
宁安州,单是作为中转站,便能繁华起来。
更别说本地还有许多特色产品,比如稻香鸭这种,还没长成,就会被各个商家预定。
甚至有人说,江南那边的贵人们,都想吃一口新鲜。
说是稻香鸭运到西边永临县,再过一地,就能上船,几经辗转之后,可以到江南一带。
虽然折损率极高,但架不住有人花上千金要吃。
纪元默默把稻香鸭的饲养方法,寄给应天府的聂世鸣聂大人。
你们当地自产自销不行吗。
再说了,应天府的鸭子也很好吃啊!
给聂世鸣写信的时候,程教谕还有些奇怪:“你跟他还有联系?”
聂世鸣,当初在正荣县乱搞的青瓜蛋子。
程教谕觉得他被家族保护的太好,所以不知世务艰难。
之后虽然成长了,但跟他们其实不是一路人。
纪元跟当初的这位知县,还有联系?
纪元笑:“有的。”
纪元跟聂世鸣原本约好,要一起去应天府。
那边毕竟还有一个人。
自己被调到滇州府,那边的情况却是一定要了解的。
通过聂世鸣,纪元可以掌握很多信息。
不过聂世鸣到底不是傻子,纪元写信,总问一个叫xxx的人,他肯定会留意。
不留意就罢了。
留意之后,便知道这位的品行极差,平时偷奸耍滑,可惜上面有人,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这就算了,聂世鸣甚至偶然知道,这位曾经也在正荣县任职。
看样子,对方还想隐藏着段过往。
但聂世鸣提起正荣县的时候,他明显脸色不对。
应天府官员关系错综复杂,对方想要彻底隐瞒,自是不成的。
聂世鸣暗地里打听,才知道xx的过往。
再稍稍推算。
聂世鸣深吸口气,他也知道了原因。
纪元跟这位,有仇。
怪不得他要来应天府。
可后面出了变故,纪元调到其他地方。
在知道这个“惊天秘密”之后,聂世鸣也想过,要不然不跟纪元有联系了?
可纪元的信件可不是单纯的问候,有时候在讲如何治下,有时候给了好策。
甚至橡胶制法都有他一份。
聂世鸣甚至还在叔叔那边,知道纪元已经是李首辅实际意义的弟子。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xxx的消息,都由聂世鸣递过来。
而越查xxx,聂世鸣便越恼怒。
这样的人,如何能一路升迁?
就因为他会捞钱?
对方捞钱的手法极为老辣,无论什么样的贿赂,什么样的好处,都能收得“清清白白”。
这样的人,会因为银钱害死别人父母,那是绝对有可能的。
聂世鸣还在信里跟纪元抱怨过,纪元却只是让他不要着急。
等会,他没着急啊。
可说实际的,聂世鸣还真的有些期盼这人被收拾了。
程教谕听说其中原因,眼神更为震惊。
他还以为纪元会把那件事暂时搁置,没想到这近四年来,他一直在筹划。
聂世鸣调查的那些东西,分明就是证据。
纪元一边在这边发展当地基建农业,一边在报仇?
纪元也是头一次说给别人听,他倒没觉得有什么。
有些事是不能放下的,一旦放下,那就很容易遗忘。
两人聊着,程教谕忽然道:“算下来,你这次的任期,是不是要到了?”
天齐国四年一个任期。
纪元从化远三十八年被任派,如今是化远四十二年,到年底,刚好四年。
不止程教谕想到此事,宁安州很多官员也意识到这件事。
纪元在官田等着收获稻子时,不少人都看过来。
以前虽然知道,他们纪知州早晚要走,却没什么真实的感受。
现在猛然告诉他们,就不到半年时间,这让人如何心里不难受。
宁安州的刘同知,便是其中之一。
刘同知心里万般不舍。
现在的宁安州全靠纪大人,他要是走了,那本地怎么办?
要是来个不好的知州,又怎么办?
想到这,他就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本地的官员大多都是如此,倒是一些外面来的官吏,其实已经习惯了。
他们甚至在想,要不要走走关系,跟着纪大人一起走?
只要跟着纪大人,那是绝对能做实事的。
但这些担忧,在官田收获那十二株稻穗之后,消散了一点点。
十二株稻穗,比平常的稻穗重了足足三倍!
多了两倍的种子,但重量重了三倍!
说明什么?
自然因为这些稻子长得饱满啊。
“如果田地里的稻子,都长成这样就好了。”
是啊。
要是都能长成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宁安州绝对会是天底下最富足的地方。
“有了良种,就有希望。”
虽然只有十二株稻子,但他们得到了近三千稻种。
有了这三千稻种,一定能培育出更多稻子。
为了这三千稻种,田老农他们,特意又开辟一块地方。
毕竟长出来一季,可能是偶然,必须多培养几季才行。
话又收回来,幸好这里是宁安州,气候适宜,否则试错机会更少。
好消息接连传来。
其中一块地,占城稻十九号二代,里面的稻子有了十足的进步。
说是总结了之前的经验教训,这才培育出来的。
一亩地的粮食,竟然高达三百五十斤,跟普通稻子差不多了。
当然也有本地农人精心养护的结果,所以放到普通百姓那,差不多是三百斤左右。
亩产三百斤的占城稻,足够让勤劳的农户们动心。
一年多种一季这种稻子,等于多几百斤的粮食。
多种一次田地,累吗?累啊!可是有粮食吃!
宁安州的新宁人们,几乎第一时间去申请。
他们要种占城稻!
他们不怕辛苦!
宁安州本地的农户则默默看看自家的牛。
那些新宁人们,家里大多数没有牛,还那么积极,他们这些宁安州本地人有牛有农具,怎么能落后啊。
纪元培育出来的占城稻,心里一阵激动。
这距离现代稻子自然相差甚远,甚至跟普通稻子比,那也是不行的,产量绝对没有宁安州日常种植的稻子产量高。
如今宁安州普通稻子,已经能达到一亩地四百多斤,水渠肥料农具的提升,一亩地四百多斤,甚至只是均产。
可占城稻的好处就是,能让一年之内,多种一季稻子。
对当地来说,抗风险能力也增强了。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这在什么时候,都是真话。
别看外面正在卷橡胶。
但卷来卷去,还是要回归耕种的。
“继续培育。”纪元道,“我们一定能种出来更好的稻子。”
“是!”
“没错!”
“一定可以的!”
官田众人激动道。
他们一群人在农田里忙了许久,忙到很多人都说他们不像官吏。
还说田老农他们,被官府调过去,还是要种田。
现在呢?
现在看看,他们到底做出什么贡献!
种田怎么了,种田才是万物根本!
他们试验田都标注到五十多号了。
以后说不定还有五十多代。
总之,他们会一直种下去。
纪元看着,对刘同知道:“只要有他们在,宁安州就会安稳。”
以后的宁安州,不在于他,也不在于任何某个单一的人。
只在此地的稻种,在此地的百姓,此地的农人。
刘同知则道:“不用安慰下官。”
“您确定什么时候走了吗?”
“下一个任期会去哪?”
纪元并不知道。
他可以提前选。
但他准备回京城再说。
一般来说,有两个选择,他把自己想去的地方告诉李首辅,李首辅帮他处理好调令的,到时候直接从这个任地去往另一个任地。
期间不用回京城,对官员来说很是方便。
但纪元准备回去一趟。
可能,还会回来?
不一定是宁安州。
但可能会回来滇州府某个地方。
不过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刘同知叹口气,他还是发愁啊。
也就是宁安州百姓们还不知道这回事,等他们知道了,只怕要闹翻天。
其实不光本地官员们关注这件事,就连附近几个州府都在打听。
纪元虽然在宁安州当知州,但对他们周围都有影响,还是积极正面的影响。
武新府跟滇州城那边,一边担心纪元一走,橡胶作坊还会有变故。
另一边则是别的心思。
纪元如果不排斥滇州府的话,要不要到他们那做事?
直接做个府衙的同知,绝对也是高升。
宁安州的百姓都不知道,他们的知州大人任期还没到,已经被各方“预定”了。
如今宁安州百姓要面对的。
便是本地有史以来,第一次夏税。
此次夏税,收的是人头税。
等到秋税的时候,要交的便是田税。
就在各家准备好银钱,粮食,布匹的时候。
本地的橡胶作坊,染布作坊忽然宣布。
本地一部分人的人头税,由他们来交。
当然了,必须是家里种田的。
准确来说,所有农户的人头税,这两方包圆。
程亦珊所在的印刷作坊在听说这件事后,也来凑了一份。
她们的印刷作坊刚刚开始盈利,但她明白其中的意思。
经商的,做买卖的,赚取大利润的,要自动让利。
为的,大概还是稳定本地的农业。
他们这些人不事农业,不种粮食,还要吃粮食,便要有自知之明。
宁安州上下百姓,都觉得不敢置信。
人头税就这么免了?
不对,是有人代交了?
啊?
这也太好了吧。
此事自然有纪元插手。
他过手本地账目,自然知道本地橡胶盈利绰绰有余。
让本地橡胶作坊,染布作坊割肉,他们肯定心疼。
可此事也必须要做,你们挣大钱,做大买卖。
另一边,农户们提高粮食产量,粮食价格又便宜了,那不种田的人,岂不是过得很爽?
所以,这个人头税,他们必须出。
或者说,想要在本地做橡胶买卖,他们就要出。
甚至滇州府的所有橡胶作坊,以后都要如此。
他们或许有不满,但全都淹没在农户们欢呼的浪潮当中。
这些农户们可不是松散的一个个人。
里面还有伐木会的各个成员,所以即使纪元走了,同样能彼此牵制。
秋日的田税或许没办法,也只能提高产量,减少农户们的损失。
但这些杂税,纪元要想办法给免了。
此事馋得周围百姓都想来宁安州。
别说什么景国人,河辉国的人。
便是昌盐郡,乃至永临县,甚至镇南关的人,都想来宁安州鼎定居啊。
急得当地长官赶紧联合本地商会。
不说全出,你们也补一部分吧?
不补?
不补本地人可全都跑了,你们货物卖给谁?
有些官员,甚至隐晦责问纪元。
但纪元的回复只有一句。
“宁安州研究出新稻种,有兴趣吗?”
“种植周期三个月,亩产四百斤那种。”
一句话,这些官员瞬间变脸。
责问?
什么责问?
我骂我自己呢!
第147章
第147章
化远四十二年七月。
一个从水路下来的商队, 带着各地的货物在永临县附近的一个城池卸下。
这个商队的人叫苦不迭,有码头的这个城池,道路也太差了。
领队的人道:“再坚持一下, 到了永临县就好了, 永临县往宁安州方向, 道路修通了!”
真的假的, 不是说去年年底才动工吗。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永临县。
在永临县卖出一部分货物之后,再前往宁安州。
以前想去宁安州买橡胶,还要绕路到镇南关,然后再去宁安州。
现在不用了,直接过去即可。
商队的马车走在这上面, 很明显能看出不同。
这些路面硬化得刚刚好,既不会太硬伤了马蹄,也很平坦,能更省力。
“真的修好了啊。”
“这速度可真快。”
“到宁安州, 我必然要吃一碗鸭粉汤。”
“他们这里的稻香鸭确实美味。”
路途顺畅, 到了宁安州, 领队感觉,比他去年来的时候,此地好像更繁华了,人也更多了。
如今还是稻子马上收获的季节,山脚的梯田,怎么看怎么漂亮。
还有伐木会的人在旁边, 一边拉木头, 一边唱着歌。
小孩子们,要么背书, 要么跟着去种树。
种树可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山里的树木砍完了,子孙后代怎么办?
这个商队在宁安州停留几天。
只听着宁安州似乎在捣鼓什么新稻种,说是三个月就能成熟。
这话一说,商队的人格外兴奋。
可再一听,一亩地才三四百斤,他们江南闽地一带,一亩地六百斤呢。
这也太少了。
大家又问了问,还是惊叹种植的时间短。
好不容易有人想买一些回去,直接被拒绝:“我们这还不够用呢。”
好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宁安州的东西,有不好的吗?
商队的人来不及考虑,他们在这里补充了货物。
大批量的橡胶,染布,稻香鸭,还有当地水冬瓜树的油脂,通通带上,继续往东边昌盐郡走。
留下来的,则是各色天南海北的百货干果。
商队一趟趟下来,赚的就是这些差价。
如今的宁安州,很舍得买这些东西,他们卖的东西也多。
而从宁安州带出去的东西,更是紧俏。
他们可以在昌盐郡换些上好的井盐,然后继续前行。
宁安州到昌盐郡这段路,同样让他们觉得轻松。
哎,过了这些路,就要辛苦颠簸了。
如果天齐国的道路都能修缮起来,那该有多好。
“我看他们宁安州内里还在修桥修路,下次过来,肯定更方便。”
“肯定的。”
“他们宁安州发展得可正好。”
“那个稻子,如果产量再高一点,那就好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甘蔗哪有两头甜?”
放到现代,还真能种出两头甜的甘蔗。
所以纪元也相信,可以培育出产量极高的占城稻。
说句真心话,如果占城稻培育不出来,他愿意永远留在这,直到高产的占城稻出来为止。
七月份的收获里,占城稻依旧一般。
好在三代都快收获了,培育到第三代,一般都会有点效果。
大家抱着希望,继续培育新品种。
那个已经到昌盐郡的商队忽然又听说。
人家宁安州的人头税由当地商会代缴。
啊?
还有这种事?
他们也想搬过来啊。
这商队快要搬走的时候,又听说了,周围几个地方的人头税,都由商会代给。
还是“自愿”的。
是不是自愿不知道,但是那些商会老板,对纪元又爱又恨。
想他留在这里,又觉得他要是留在这的话,说不定会继续压榨他们,补贴农户。
还有人讲,咱们天齐国,还真的是士农工商,阶级分明。
有钱又怎么样,暴利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把银子拿出去。
但百姓口中,甚至想给纪元塑金身。
也有人说:“等他一走,这事有变化怎么办?”
大部分农户都会白对方一眼:“能省一点是一点。”
“再说了,定好的规矩,难道他们想违反?”
“伐木会可不是好惹的!”
不仅宁安,镇南有伐木会。
滇州府大半地方,伐木会都成立起来。
反正跟各地商会一个性子,谁也不好说什么。
有他们在,很多乡绅都不敢欺辱当地百姓。
毕竟这些人是真的敢出头的。
不过现在想进伐木会也是很难的,必须遵守他们的规矩,还是当初纪知州帮忙定下的。
商队恋恋不舍离开。
哎,谁能想到,天齐国这么偏远的地方,日子过得比他们还顺心。
可惜了,搬家这种事,不是说搬就搬的,只能羡慕当地人了。
纪元接下来的时间,基本都扑在农田上。
第三代的占城稻种下去,就看结果如何。
这第三代的稻子,既结合了各种普通稻子的特点,还有优质占城稻的特质。
总之,到现在,已经是五花八门的稻种互相结合。
至于能不能种成,既看运气,也看他们配对的结果。
在无数根乱麻绳中,找到最为合适的稻种集合,真的不容易。
其他地方官员也在观望。
纪元是个能惹事的,但他的能力自不用说。
他培育出的初级稻种都这样好了,真不敢想,培育出的高级稻种,又会怎么样。
到时候他们分一杯羹,那战绩上,可是辉煌的一笔。
所以纪元做的一些事,他们也直接默许。
反正说到底,又不让他们掏钱,有什么了。
再说了,当地商贾再难,能有农户难?
这道理大家稍微想想就明白。
在这期间,之前因为人头税被压下去的另一件事被重新提起。
纪知州,在本地的任期要满了。
一些年纪大些的本地人,眼神都透着迷茫。
什么是任期?
他们的刘同知,不是一直都在这吗?
年轻人解释了许多,他们才知道,纪知州不属于宁安州,到今年的年底,他们的纪知州就要离开了。
换一个不认识的人过来。
年老的当地人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们好日子还没过多久,纪知州就要走了吗。
这不行啊。
一时间,村寨里哭成一片。
连即将来的秋收都提不起精神。
纪元知道的时候,也忍不住叹口气。
柴烽道:“大家真的不舍得您,因为您,大家才有这样的好日子。”
纪元道:“若这样说,那就是抬高我了。”
不等柴烽,还有其他小吏,甚至赶来的刘同知反驳,纪元就道:“我只是给了他们应有的生活。”
“我顶多是动动嘴,田地是他们耕的,水田是他们开的,水渠也是他们每个村寨自己挖出来。”
“凭什么一句因为我,就抹杀他们的成果。”
纪元确信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他们才是真正辛苦的人。”
这是纪元真心实意这般讲的。
天下的农民,天下的百姓,供养了上层人,供养了他这样的读书人。
他不过回馈一些自己因为幸运得来的知识,便要被感恩戴德吗。
如果其他人,有着跟他相同的经历。
只怕不会比他差。
他只是幸运,比这些人更幸运的,经历过另一个时空。
若靠着幸运便高高在上,那他上辈子读的书,就读到狗肚子里了。
如果他因为这些幸运便自诩救世主,自诩本地的大功臣。
那他跟天齐国的某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若不时刻警醒自己,那他一定会变得面目可憎。
原本因为这些功绩沾沾自喜的官吏们,只觉得脸颊通红。
说实话,宁安州变成这样,他们其实是有些自傲的。
甚至那些去年才被调过来的官吏,同样有些傲慢。
他们以为,是自己,是纪大人带给当地好生活。
殊不知,纪大人自己都不这么认为。
那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啊,是他们更厉害吗?
那肯定不是。
宁安州衙门的心被安定下来,不再拿此炫耀。
可他们渐渐发现,他们越是不炫耀,其他各地同僚越想听。
你们宁安州,是不是又捣鼓出新花样了?
没有,这是真的没有。
因为一入八月九月,就要核算田税了。
宁安州头一次交田税,务必认真谨慎。
宁安州本地百姓,对此也有准备。
田税的事吵吵嚷嚷好几年,能拖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可即便早就知道要交田税,真正把粮食拉出去的时候,还是心如刀绞。
这是他们一点点伺候出来的庄稼。
直接被拿走两成。
如今各家的田地,均产都在三百九左右。
算下来,一亩地要给七十八斤的粮食。
一些新宁人,甚至“上道”的添补到九十斤。
这是他们在景国,河辉国的规矩。
有时候甚至要添到一百斤。
一般来说,称重的粮斗装满,官吏还要踢上一觉,落下来的都是眼前官吏们的。
那粮斗不满了怎么办?
你们再给补上啊。
所以有些农户,就会提前多给一些,如果粮食落在地上,还需要他们捡起来送给官吏。
直接多给一些,也能省事了。
纪元的治下,自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直接道:“不用,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他们官吏们的补贴,自有官府来发。
同行的人都会互相监督,如果发现谁随便拿用百姓家的东西,会被纪大人直接问责。
到时候,别说继续当官吏了,按照纪大人的 性格,会让他们跟着流放犯人一起去修路修桥!
什么?
宁安州的路不是已经修好了?
那是通往外面的修好了,里面的呢?
宁安州地面水系复杂,还需要很多桥梁,最好还是石桥,若是木桥,大部分木材经不住浸泡。
让他们去搬大石头?
是会死的!
纪大人对内极为严格,被他扔去修路的也不止一个,只是没跟大家说而已。
新宁人感恩戴德,之前不用交人头税,现在只要交规定的田税,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宁安州的百姓虽然不习惯,但也没办法,大家都选择在十二月再种一季粮食。
说不定能补补亏空?
不过这次的田税要怎么交?
纪元这边并不给主意,主打一个,你不问,我不说,你一问,我惊讶。
不少人似乎形成默契。
这一季的稻子,不管?
只要交好夏秋的田税就行?
纪元的态度,便是宁安州衙门的态度。
说实话,纪元主打一个能拖就拖。
反正本地的二季稻刚刚开始种植,没有形成规矩很正常。
用刘同知的话说。
纪大人该积极的地方极为积极,该拖延的时候,拖延到谁都看不下去。
纪元就不知道这事,他出衙门之前,左看右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赶紧离开。
大家看得好笑,却也知道,最近来堵知州大人的百姓实在太多了。
都是听了纪大人要离任的消息,不约而同地过来。
过来之后要说什么吗?
其实也没有,有的难过,有的流泪,都在表达不舍。
但他们又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纪元看多了,心里也不算好受,索性躲着大家,这样所有人的心情都能好点。
不过他还要去官田附近,只挑人少地方走,路过州学的时候,正好看到程亦珊从里面走出来。
程亦珊眼神带了惊讶,再看看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下:“怎么又在躲人。”
两人都是一愣。
上次纪元躲人,是在京城。
那会刚考中状元,无数人想要榜下捉婿。
现在说起来,程亦珊倒有些不自在。
纪元没办法道:“见面了,大家都不开心。”
因为太不舍,所以不开心。
程亦珊补充道。
两人没再说话,纪元任期要满了,程亦珊早就知道,她甚至早就说过,纪元肯定会离开这。
所以现在的心情也还好。
不过两人并未对此展开,只说今年招生的事。
有了官吏以及夫子的名额之后,来报名的女子果然多了起来。
特别是宁安州以外的豪绅贵族家女子,都被家人安排过来,甚至还在附近买了宅院。
如今她们,也是宁安州不可小觑的势力。
而这些势力,都在程亦珊的掌握当中。
纪元对此自然没有意见,反而愈发欣赏程小姐。
两人一起走到官田,里面标注了无数试验田的代号,现在基本都在四代左右。
但实验的类型,已经有一百多种了。
所有的稻种,稻子,都在这里等一个可能性。
或许一季就成了。
又或者要等个十年。
这里面的不确定性,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左右,甚至到了后世,依旧需要探索,研究,才能有一个相对好的结果。
不确定性。
很容易让人产生惧怕。
人类第一次种植稻子,稻子不过跟杂草一般,口味更是不好吃。
但经过前年的培育,终于有了这样多的稻种。
当时的人考虑过不确定性吗,似乎没有。
可人一旦知道不确定性,便会焦虑,会想象,会难受。
纪元这次要回京城,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却不能跟任何人说。
他甚至不能跟程亦珊讲任何像是许诺的话。
因为自己不确定能不能行就算了。
“我相信你。”程亦珊忽然道,“相信你想做的事,一定能成。”
“当然,我不是想要什么,就是想跟你讲这句话。”
作为一个普通的宁安州百姓。
程亦珊觉得,她有资格说这句话。
她相信纪元,就像宁安州的百姓一样,像纪元身边的任何人一样。
不是想让纪状元帮她做什么。
只是真心实意地,说这句话。
纪元笑,又看了看程亦珊,两人都未说话。
未来的路还有很长。
不管确定还是不确定。
依照他们两个的性格,都会坚定地走下去,走下去,才能看到确定性。
纪元再次去官田,程亦珊准备回家。
程亦珊看了纪元的背影,知道纪元注定要走,她当然是有些难过的。
好在这些难过不多。
也许以后再见,她不用再受纪元的庇护。
此刻的纪元已经到了官田,有人踉跄着跑过来:“七十九号三代抽穗了!”
“穗子格外饱满!”
“而且是大片稻子都很饱满!您快去看看!”
第148章
宁安州官田到如今, 已经有了自己一套育种的方法。
是结合了当地情况,又吸取许多教训得来。
这近一年多研究,大家对试验田, 对种子, 对稻田里的水质, 乃至只是种子阶段时, 就能分辨出这次稻种是过干了过湿了,发芽情况如何。
而这个七十九号三代的试验田,也是他们一直关注的重点之一。
种子不错,温度适宜,施肥不过度。
但种子生长的时候中规中矩,等到出苗的时候, 这块试验田上的稻子,跟其他稻子无异。
大家以为又是一茬平平无奇的稻子,甚至生长的速度好像都更慢一点。
可接下来的事,让他们震惊了。
七十九号三代试验田的稻子, 似乎知道, 怎么才能让自己长成最好的形态。
这里的稻子比其他的稻子稍微矮一截, 好像把自己所有的营养跟精力,都放在果实上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稻子抽穗的这天,都能看出其中的饱满。
纪元眼睛都要黏在上面了。
这么好的稻子,他们有五十亩,这五十亩的稻子,能产多少种子啊。
“好好养护, 一定要顺利收割。”
即使已经种过一茬又一茬的水稻, 种过无数的试验田,官田的众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损坏了这块试验田。
让大家意外的是, 其他地方的试验田竟然也有好消息。
大部分的试验田培育到三代。
到三代的时候,基本都经历了种子的严选,再加上跟各种稻种的混合授粉。
之前一点点累积出来的基因交换,终于有了结果。
在三代的成长里迎来小爆发。
各种试验田的成果陆陆续续展现出来。
有的是穗子沉了些,有的是更耐旱,还有的少生虫病,有的适应各种土质。
虽然进步并不算格外明显,但这些特点一旦展现,他们就有培育的方向了。
当然,也不全都是好消息。
之前收获的近三千颗不同以往的稻种,在第一批一千颗种下去之后,竟然全都没有发芽。
有农人说,这种子,可能要等到来年四月再种,后续是正常的稻种。
之后又算了时间,种了两百粒,依旧没有发芽。
剩下的稻种只好收起来,等到明年四月再说。
其他试验田各有不同。
但这些挫折,根本不会让大家灰心丧气。
培育良种的过程里,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只等着这些田地,特别是七十九号三代的收获了。
这块占城稻,如果能保持成熟周期短的特性,又有这么沉甸甸的稻穗。
那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关于田地的消息,自然传得飞快。
还有不少当地百姓慕名赶来,想要看看那沉甸甸的稻穗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样一来,官田甚至还要派专人看护。
谁要敢手贱破坏这些试验田,一定会被骂死的。
但宁安州的百姓,或者说天齐国百姓,怎么可能这样做。
他们都盼着官田的稻种可以培育得好一点。
纪知州肯定会给他们的。
这点压根不用怀疑。
所以整个宁安州,甚至路过的商队都要过来看看。
对宁安州的良种培育啧啧称奇。
一直到八月份中旬。
当地的中秋也过了,纪元还做了冰皮月饼,依旧是跟程家一起过节。
程大人情况跟之前一样,便是他的堂弟程教谕过来,还是时好时坏。
程大人基本不能出门,他看到香烛之类的东西就会陷入癫狂。
而程教谕也知道了秘佛殿的存在,嘴角带着讽刺。
虽说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们太知道皇帝是个什么东西。
程夫人的身体倒是完全好了,她撑起整个程家里子。
程亦珊的弟弟程亦淮,一面读书,一面做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已经像个当地的孩子。
外面自然还是程亦珊在管。
甚至这次的中秋家宴,也是她先举杯。
她是程家如今,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
上次他们这些人一起过中秋,还以为未来一片光明。
程教谕都对朝廷抱了些希望。
现在?
现在反而释然了。
程家一家,已经做好扎根滇州府的准备。
远离京城,特别是如今这段时间,远离京城是好事。
过了中秋之后,占城稻七十九号三代试验田,终于可以收获。
种植周期八十六天。
此稻与其他占城稻一样,不挑土地,对水质要求也不算高,但施肥的时候要格外用心。
最后,最重要的亩产量。
也要揭晓了。
一共五十亩的试验田,就看均产多少。
官田的官吏们,一亩地一亩地的统计重量。
整个宁安州衙门的人都来了。
甚至还有围观的百姓。
这些围观的人当中,更有不少各地来做买卖的。
没办法,谁让这是粮食。
谁家不喜欢粮食。
如果有高产的稻子,对他们各地来说,都是极好的。
说这是件抚育万民的事,一点也不为过。
粮食的重量被一点点报出来。
官田官吏们,并非好大喜功之人,也不会当众宣读,只是在低声交流记录。
所以他们的表情,就成了大家观察的重点。
“啊?怎么皱眉了?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是不是亩产极高?”
“怎么跳过那一块,怎么回事啊。”
在大家窃窃私语当中,结果终于送到纪元的手中。
从今天早上开始,纪元一直都在这里。
收获这种大事,他怎么可能不来。
这可是他们寄予希望的七十九号三代试验田!
大家如今已经直接喊七九三了。
算是这里的代号。
“七九三试验田,一共五十亩。”
“每亩地的产量分别是,四百三十斤。”
“四百七十斤。”
“四百九十斤。”
“三百九十斤。”
纪元的记忆力跟阅读速度本来就超强。
旁边报数的小吏,都没能打扰到他。
对方还在报,他已经在计算均产了。
田地之间会有差异性,还是算均产最为合适。
而七九三的均产,为四百五十二斤。
占城稻。
只用种植三个月,甚至不到三个月的占城稻。
均产在四百五十二斤。
抛开官田的特殊条件,均产也能在四百斤左右。
而如今正常的稻子,一季差不多也是四百多斤。
便是纪元,也觉得双手发麻。
如果是他刚来古代的时候,那会肯定觉得,不过四百多斤,又有什么了。
因为他习惯现代动辄上千的稻子,如果一亩地没有一千斤,只会觉得今年歉收了。
可经历了那样多,又自己去找稻种,去培育良种。
才知道占城稻的一亩地四百多斤,耗费了多少人心血。
“七九三稻种!种植周期近三个月!均产为四百五十二斤!”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围观的百姓们几乎不敢置信。
过了好一会,大家才忍不住询问。
多少斤?
种多久?
是真的?
这些问题被大家反复提问。
就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可实际上,不是他们问得太多。
是他们一直在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因为太过激动,太多不敢置信,也太过期待。
过了好一会,人群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我们要种占城稻!”
“我们要种七九三稻种!”
“啊啊啊啊,给我们这些稻种吧!三个月就能成?!”
“我家分了十几亩地,如果多种一季,就能多五千多斤粮食!?”
“我们要种!”
宁安州本地人还好一些,外地人是真的着急。
他们都知道,宁安州培育出来的良种,可能是给本地人用。
甚至镇南关百姓都不太担心,纪知州也会想着镇南关的。
但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呢?
他们能不能买到七九三啊。
滇州府以外的商贾们更着急,怎么轮,好像都轮不到他们啊?
天齐国的人都这么想。
混迹其中的景国人,河辉国人则更为复杂。
这些人多半也是来经商的,不过他们国家小,能经商的,基本都跟王室有联系。
景国的人更多是羡慕跟嫉妒,他们还瞪着宁安州的新宁人,这些人从景国“叛逃”,竟然还真的过上好日子,实在让人不爽。
还有这么高产的稻子,他们是真的想要。
但天齐国对此一向严苛,再者,景国跟天齐国许久没有交集,贸然去要,肯定会被拒绝。
而河辉国的人,则是恨。
这明明是占辉稻!
为什么叫占城稻!
而且是从他们河辉国弄过去的!
重点是,凭什么河辉国的人培育不出来,天齐国的人还真的培育出来了!
河辉国的人甚至早就想过,这东西到天齐国人手里,肯定能培育出良种,也能种出更多庄稼。
天齐国培育良种的本事,以及认真执拗的劲头,他们都是认的。
他们千防万防,王子甚至说,如果他们河辉国培育不出来,就把占辉稻一把火全都烧了。
河辉国弄不出来高产的稻子,其他人也不能要。
这是他们河辉国的铁律!
他们防的,就是天齐国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
宁愿占辉稻被火烧干净。
也不愿意给天齐国。
毕竟给了他们,他们的粮食就会增产,人口会越来越多,国家也会越来越强大。
那他们这些小国,就更没有生存空间了。
这些损人不利己的念头,一直在河辉国王室中间流传。
他们死咬着不放稻种也是这个原因。
甚至把河辉国附近此类稻子全都铲除干净。
连天齐国境内的一小部分,都被他们给拔了。
本以为此事他们做极好。
谁知道那些该死的边民,竟然伙同天齐国的人一起骗占城稻的种子。
不对,骗占辉稻的种子!
明明这种子在他们那,一亩地就一百多斤的产量。
到了天齐国一年,怎么就一亩地四百五十多斤了。
那些种地的就是废物。
一点用处也没有,还不如全都杀了。
他们愤恨的眼神太过明显,引来周围巡卫的注意。
巡卫们并未直接抓人,而是暗中观察,禀告给张将军跟知州大人。
纪元跟张将军点头,让人继续看着。
另一边,两人则继续处理七九三良种的后续。
每个人都异常激动。
纪元却要更加稳重。
这才第三代,谁也不知道第四代种出来是什么样。
如果稳定不够,那怎么办?
如果不如这些高产,那又怎么办。
所有想要领这批稻种的百姓,必须考虑清楚这些事。
官府也会把注意事项说明白。
可以接受结果的,才能去大面积种植。
也有人说,要不然自己种?
反正官田还能腾出地方。
但官田总不能一直这么种下去,这些良种,还是要到平民百姓家中。
那样才能看出真正的效果。
让更多百姓种植,才能知道种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这片田地里,一共收获两万两千六百斤的种子,差不多可以种植一千一百多亩地。
他们会均匀地选择良种发放对象,让他们在自己的田地里种植。
十二月种下,明年二月三月收获。
既不耽误明年正常稻子的种植,也能看出占城稻七九三号到普通田地是个什么情况。
消息放出去,宁安州各个村寨的人踊跃报名。
有些人甚至放话,就算收成不好,他们都认了,就当是帮官府培育新种。
大家都是种田种久了的人,岂会不知突然换新种的危险。
可大家就是愿意去做。
这份愿意,也是相信纪知州他们。
更多的,同样是对良种的渴求。
河辉国人看来,只觉得不理解。
这么大面积地铺开,为什么?
这种好种子,应该握在自己手里才是。
还有这些百姓也怪得很。
他们让河辉国百姓试着种新种,那群刁民全都推三阻四的。
这里的人竟然抢着要。
真的。
看得人眼红。
这本该是河辉国的。
种子是他们的!
这些人丝毫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巡卫盯上,甚至已经发现他们的大概身份。
八月十七晚,圆月高高挂在天上。
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试验田附近转悠,直接踩在稻苗上,显然是故意的。
身后的巡卫气得要命,这是他们本地辛辛苦苦种的稻子。
他们在干什么!
“捉人捉赃。”同伴咬牙道,“等着。”
他们盯了这些人整整一天。
听着他们骂天齐国骂宁安州,还说占城稻是他们的。
这点天齐国的人并不否认,对外研究时候,也说了这是河辉国百姓带回来的。
但要说当初的占城稻跟如今的占城稻,已经完全是两回事。
一个亩产一百多斤。
一个亩产四百多斤,宁安州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培育出来的。
原本想把这些人抓起来,但此刻抓起来,顶多是送回河辉国。
然后巡卫们就听到对方的计划。
“那一千多斤的占城稻,就在他们仓库放着吧?”
“既然是我们的东西,我们给弄回来吧。”
“反正当初,他们就是抢我们的。”
“抢了之后,把他们仓库烧了!”
“对,让他们所有种子全都化为灰烬!”
巡卫们听到这话,只恨不得直接杀了他们。
宁安州那么多年的心血,他们要一把火烧了?
理智决定,还是要等到人赃并获才行。
所以,他们不分昼夜,轮换着一直跟到现在。
这些人想偷稻种不说,还故意损毁田地。
河辉国的人,眼中的嫉妒跟恨,根本掩盖不住。
但这些人刚进了仓库,仓库内外燃起火把。
“你们这些小贼,要做什么!”
“偷东西是吧!?”
“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河辉国的人吓得后退。
但他们身后也是一队巡卫,根本退无可退。
他们这些才知道,天齐国的巡卫,一直知道他们的行踪!
就等着抓他们呢!
想到一些天齐国去河辉国偷稻种的商贾,会被河辉国活活打死,他们吓得腿都软了,连连跪地哀求。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隔壁国家的贼人偷东西。
往大了说,是河辉国有意破坏团结。
纪元思索片刻,决定把事情交给滇州府知府跟武新府知府。
动辄杀人,他也不愿。
但这些人毁坏田地,还会毁坏占城稻根基的想法,实在可恶,必须严加惩戒才是。
宁安州到底距离河辉国有些距离。
他们要面对的是最近的景国,处理河辉国的事,还是要交给距离河辉国最近的绥许城。
绥许城也会跟滇州城联系,商量一个解决之法。
纪元也不是白白让他们帮忙处理事情,也送过去一批稻种三九三。
这批三九三稻种生长周期同样三个月,但均产在三百二十斤左右,算是七九三的次等品。
次等品?
不说拿到三九三的绥许城了。
便说被押送的河辉国皇商们,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次等品?”
“你们管这个叫次等品?!”
他们河辉国的占城稻,只有一百多斤!不到两百斤!
如果他们能培育出三百多斤的占城稻,一定会让所有官田都种上的!
如果说这还不够让他们悔恨,纪元下一句话,让他们目瞪口呆。
“均产在三百二十斤的占城稻三九三,原本是准备给河辉国的。”
“宁安州想替新宁人换了之前欠下的稻种。”
新宁人过来,带了十几万斤的稻种。
这些稻种虽然比较原始,但没有根基,也培育不出来各种各样的种子。
纪元也做好帮忙还稻种的准备。
谁能想到,他们不仅想偷种子,还想烧了他们的种子仓库。
若不是本地巡卫警觉,真让他们得逞的话。
宁安州,乃至天下百姓,都要等着纪元他们重新培育良种。
而在这期间。
又会有多少百姓因为饥饿而亡?
这些代价,河辉国皇商们知道得很清楚,但他们满不在乎。
就跟他们不在乎自己的边民百姓们一样。
河辉国偷东西的皇商们,被押往绥许城的时候,路上被无数百姓唾骂。
毁粮遭天灾!
你们这都不懂吗!
如果不是纪大人拦着,大家一人一拳都能把这些人锤死!
纪元理解大家的怒火,所以道:“那我们就要更快研究出更好的稻种。”
“还要以最快的速度,推广给天下百姓。”
“到时候,看谁还能毁掉我们的稻种。”
没错!
适合种稻子的地方,都要种上这种良种!
就要种!
看谁还能毁!
有本事踏平天齐国,把我们的稻子都给拔了!
他们看看,谁敢这么做!
宁安州新同知来的时候,被眼前的场面震撼。
他感觉,这会给宁安州百姓一把武器,他们能直接踏平河辉国。
也是,毁人良种这种事,实在太缺德了。
不过纪元也是。
十多年未见。
他怎么越来越厉害了。
以前在正荣县安纪村见过一面,之后也只听过他的“传说”。
估计他也没想到,还会跟自己这个老家伙重逢吧!
而宁安州这边,则更加奇怪。
宁安州来的不是知州?是同知?
意思是纪知州不用走?
可如今的刘同知怎么办?!
第149章
第149章
宁安州新官员提前来了!
这才九月份!
而且不是知州, 而是同知。
距离纪知州任期,还有三个月啊!
大家都以为,新知州怎么要等到明年才会过来。
这怎么突然提前了?!
为什么突然提前。
也是有原因的。
外面局势变动, 很多位置都塞了人。
眼前的这位同知, 也是其他职位变动中的“获益者”。
让他提前离开之前正六品的位置, 来做一个从五品的同知。
这些事情, 大家都不知道。
只是提前收到消息,说新同知已经在路上了,不到三日,便会到宁安州。
啊?
整个宁安衙门众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就算来人接替,也该是知州?
他们甚至已经做好纪大人离开的准备, 虽然很不舍,但至少是有准备的。
现在告诉他们,来的是同知,不是知州?
不少人看向刘同知。
刘同知自己也有些迷茫。
他应该没做错什么吧。
虽然他只是三甲进士, 但好歹是进士。
在此地已经十几二十年了。
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之前没有功劳, 也没有过错。
朝中是要把他换掉?
“宁安州如今情况不同, 或许需要更厉害的人吧。”
“不过纪大人能留下,那就很好。”
其实刘同知说得勉强,甚至有些苦笑。
但这会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毕竟他在这里付出几十年,若因为宁安州不同了,所以要被换掉,心里怎么都会难过。
纪元听到后, 则有另一种想法。
要说他会离开吗?
多半是会的。
李首辅都不会让他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如果来的人是同知。
那知州的位置, 肯定会有人做。
多半会是刘同知?
他在此地坚守多年,应该升职的。
宁安州的职位一向与其他地方不同。
知州为从四品。
同知为从五品。
若真是如此, 那刘同知算是高升。
不过这只是猜测,纪元也不想提前说,若他猜得不对,那更让人难过。
纪元只道:“若真有什么,到时候举荐到府城,应该会更好一点。”
刘同知苦笑。
自己想去府城,跟被挤掉,那是两码事。
话说这么说,刘同知还是勤勤恳恳地做事,他是宁安州的人,又在本地做事多年,肯定不会把不满发泄到公务上。
三日后,纪元看着眼前的黄夫子,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没看错吧?!
作为同知前来赴任,纪元肯定不用迎接,只要在衙门等着新下属过来拜见即可。
但没人告诉他,来的人是黄夫子啊!
如果知道的话,他肯定会亲自迎接的!
其他人都一头雾水,只有安大海好像知道一些。
安大海道:“是咱们赵夫子的好友,黄夫子吗?”
安大海其实没见过,但听说过赵夫子有位姓黄的好友,说起来,好像就他了?
黄同知听到熟悉的乡音,忍不住道:“就是我!”
黄同知又看向纪元,笑着道:“纪大人,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不愧是过目不忘的神童。”
不对,现在已经不能说神童了。
眼前的纪大人已经是青年人的模样,跟小时候瘦瘦小小的完全不同。
他们在聊的时候,其他人好奇了。
黄夫子?
这位是他们纪大人的夫子吗?
黄德珉连忙道:“我哪有那种好运气,我只是纪大人蒙师的好友,有幸见过一面。”
“算起来,都是十一年前了吧。”
这么一说。
好像确实很久了。
那一年,好像是化远三十一年六七月份。
今年都是化远四十二年的九月份了。
纪元听着都觉得恍如隔世。
黄德珉也是如此。
他在接到调任的时候,还在感慨,自己要去滇州府那么远的地方。
等知道是宁安州之后,更为诧异了。
因为他跟赵夫子依旧有通信来往,知道纪元在宁安州做知州。
十一年前,他当时都不想考举人了,却被纪元意外安慰,铆足劲去考试。
没想到还真的考上,只是遇到科举舞弊的事,而且也不再考虑以后,直接走马上任。
辗转十一年,从正七品开始,终于到了如今的从五品。
运气甚至不错的了。
但再看看纪元。
连中六元。
在翰林院便是六品的官职。
被放下来之后,虽说职位倒退,可不久便成为从四品的知州。
算下来,也就四五年的时间?
可黄德珉深知,自己能走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幸运。
三十三的时候中举,如今四十四岁,以举人身份做了同知,已经很好了。
而纪元的仕途,远远没有达到顶点。
面对这样的情况,黄德珉只有庆幸两人认识的份。
得知之前的过往,衙门的人不由得感慨几句。
但转头又觉得奇怪。
一个举人出身的,便能做同知。
那他们的刘同知呢?
谁料这话都没说出口,只是展露一丝丝表情,黄德珉黄同知已经站起来了。
黄同知朝刘同知行礼,开口道:“见过刘大人,下官接到的调令,等纪大人任期满了,您便接任本地的知州之职。”
“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啊?!
刘同知,要变为刘知州?!
不是把他踢开?!
纪元微微松口气,也道:“恭喜刘知州了。”
刘知州不敢置信,却又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甚至也觉得他确实值得这个位置。
但是,此刻还是激动的。
多年的坚守的有意义的。
虽说他不会强求什么升职,可能被人认可自己做过的事,这种感觉,就让人想哭。
不过刘同知还是道:“调令还没来,这,这还没准吧。”
黄同知道:“马上就来,下官在路上还碰到送信的差役了。”
“不过他们还要去别处送公函,估计会晚个七八天。”
那就是说,此事真的确定了。
衙门众人连连恭喜,这可是大好事啊!
等惊喜过后,大家推断出朝廷的任派。
纪大人肯定离任,去往其他地方。
以后的宁安州,便是刘同知升职为刘知州,新来的黄同知接替刘知州的位置。
其他地方大差不差,可能还会派来通判等监督职责的官员。
这样的安排确实合理多了。
刘同知需要升迁,宁安州的事情也需要继续运行。
所以派来一个新同知是最好的。
不过这也确定了,纪大人真的会离开宁安州。
这又让大家沮丧起来。
纪元安慰道:“以后刘知州带着大家,不是一样的吗。”
“宁安州肯定会越来越好的。而且本官也可以放心把占城稻交给大家。”
这倒是。
有刘知州在,肯定没问题的。
也算个好消息?
宁安州衙门变动,也让其他地方的人松口气。
刘同知变宁安州知州,证明宁安州的情况在四年内不会有大的变动。
这样的话,他们的买卖,良种,都能够继续。
朝廷怎么回事。
竟然安排得这样合理。
很为宁安州考虑了。
纪元那边则是有数的。
多半是李首辅安排。
这地方既然被吏部尚书注意到,便会安排的相对合理。
这也让他算是放心。
他在这地方三年多了,说是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
不过 黄同知的到来,也让大家都意识到,距离纪元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
八月二十九,朝廷的文书正式下来。
跟黄同知说得一样。
先是召纪大人回京述职。
然后是刘同知的升职,从化远四十三年开始,便是成为刘知州。
黄同知接替职位,通判是一位姓张的通判,不日就会过来。
让大家更意外的是,没有给纪大人职位,而是让他回京述职?
这是不是太麻烦了。
而且一回京城,多半不会再来这么偏远的滇州府了吧。
一旦纪大人离开,只怕会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面。
可事情已经定下,无从更改。
黄同知私下倒是跟纪元说了另一件事,这件事程教谕也提过。
说是如今京城也好,天齐国各地也好,但凡有功名的子弟,都在外放。
不拘是哪里,反正不留在京城就好。
甚至一些政治要地,也是能调的调,能走的走。
似乎在躲避什么。
纪元心道,能躲什么,自然是躲老皇帝。
黄同知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让纪元也躲一躲,或者查查背后的原因。
若能找到原因,或许能躲避危险?
纪元点头:“好,我一定会的。”
如果他愿意的话,已经知道他下一个任地。
但回京城,确实是他的想法。
纪元又把一封信件寄了出去。
以往他都是寄出厚厚一沓信件,而这次,却只有一封,送到应天府的那封。
很多事情,确实需要算个账。
当然,算账之前,宁安州该交代的事情都要交代了。
否则他的离开,都会心里不安稳。
邬人豪跟安大海不用说,知道纪元要离任的时候,他们两个便要跟着。
安大海只是宁安州农司下面的小吏,身上又没有功名,若不是凭借兽医的本事,怎么都不可能进到府衙。
说白了,做到小吏,已经是天花板。
而且纪元一走,他留在这也没意思,虽然这里的米饭很好吃,可他同样想念家乡的面食。
不出意外的话,安大海会回家一趟。
这一次回来,他的收获也是颇丰。
教学上虽然不赚钱,但给当地养殖户的牛羊看病,以及周围几个地方的邀请,还是让他攒了些家资,现在回家刚刚好。
邬人豪这边,大概率要留下。
张将军本就看重他,而且纪元认为,宁安州跟景国迟早会有一战。
这时候,肯定是留下来的。
这件事纪元跟张将军聊了不止一次。
这基本是两人的默契了。
若天齐国一直平安无事,那就罢了。
一旦天齐国内里有乱,周边小国绝对会趁乱做些事。
这甚至是他们的传统艺能。
邬人豪的才能,也更适合留在这里。
这么说的话。
回京城的路,多半也是纪元自己走。
不过他这次回京城,确实谁也没打算带。
很快,纪元又把精力重新放到试验田上。
正好,刘同知可以提前熟悉知州的事务,不过刘同知接受肯定很快,宁安州本来就是他负责的。
黄同知则可以接手刘同知的事。
甚至今年的年底考核,都交给他们两个,除了田地里的粮食之外,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
而实验田里,也终于出了五花八门的稻子。
有的稻子,刚种下就被虫吃都差不多。
有的稻子看着长势喜人,实际上根本不挂穗,还有的长了一半,直接死了。
几百块试验田,种得大家心力交瘁。
因为试验田起的风波,也在十月份的时候,有了结果。
那河辉国的皇商,假借天齐国商人过来做买卖。
还试图毁掉宁安州的试验田。
这些人就交给滇州府来处理,到底是两国的矛盾,还是要知府出面。
什么?
让天齐国出面?
上报给负责外交的礼部?
只怕事情真的上报到京城礼部,也会被礼部大小官员打回来,并附上一句话。
人口不到百万的小国?
还用的着我们处理?
让滇州府知府处理,已经是给他们脸了。
不怪这些官员们傲慢,实在是一个宁安州加上镇南关,人口已经过六十万。
而滇州府里,有无数这样的地方。
所以滇州府知府,又把事情交给距离河辉国最近的绥许城。
绥许城的指挥使一听这事,直接大手一挥。
斩首,必须斩首。
要不是当地县令拦下,估计河辉国那些人的尸体都凉了。
那县令道:“到底是咱们连人带粮拐走,如果态度还这样强硬,只怕会真的埋祸端。”
力大而不欺邻,才是君子之风。
所以干脆这样。
告诉河辉国,如果想把这些人要回去。
那之前宁安州的事,便一笔勾销。
而且再给他们五千斤三九三号良种。
也算双方握手言和。
这县令也不是蠢人。
他看到纪大人连人带良种送过来的时候,心里大概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三九三号良种,虽然不如宁安州自救留的七九三号,但也不错了。
可宁安州来做这事,会显得有些理不直。
还不是借着河辉国的错处,把这事一笔勾销。
不过本地县令也是心疼的。
虽说纪大人给了他们一万五千斤的三九三良种,这一下子就要送出去五千啊。
要不然,你们河辉国还是别答应了。
你们要是不答应,那就证明我们谈判破裂。
这样的话,五千三九三号良种,他们还能留下。
哎,反正指挥使想打仗很久了。
话说这么说。
但河辉国那边也不是傻子。
天齐国都提出条件。
一个是把那些王室的亲戚都给放了。
二是还给占城稻的改良种。
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不过这些王室成员被接走之后,河辉国秘密杀了一批农夫。
理由就是,他们比天齐国先研究稻种,却什么结果都没有。
今年顶多提高到两百斤。
一群废物,不如杀了。
消息传到纪元耳朵里,让他沉默片刻,下了死命令,以后天齐国的其他稻种,绝对不能带出去。
他又给绥许城写信。
而绥许城也开始在附近的田地开荒。
开荒地人手?
那是不挑的,不管你们是景国人,还是河辉国的人都可以的。
这些田地紧紧挨着绥许城,只要在这附近开荒,等于进了绥许城的保护范围。
那就是进了天齐国的保护范围。
绥许城县令乐得如此。
哎,他们绥许城人口突然增加,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啊。
虽说绥许城借着这桩事,又问纪元预定了下次的良种,纪元跟刘知州,黄同知商议过后,也是同意了的。
这些种子,以后本就要发给滇州府,乃至天齐国各地百姓。
先给绥许城,也没什么问题。
如果说河辉国是暗抢。
那景国做得便聪明多了。
他们国家有两三百万的人口,对比天齐国是小国,但在南边,也算可以的了。
景国的做法,则是通过宁安州给天齐国朝廷递文书,他们想要前往天齐国的都城,学习天齐国的文化习俗,更想求见天齐国至高无上的君王。
说白了,就是想拜码头了。
到时候请求一些赏赐,其中肯定包括良种。
此文书送到宁安州,自然要往上传递。
按照如今老皇帝的性格,多半是会同意的。
刘同知跟黄同知都很不爽。
官田的官吏老农们也不爽。
纪元道:“到时候的良种肯定不够,优先供应给天齐国内。”
“等天齐国内够用了再说。”
天齐国内够用?!
他们天齐国那么多人,没个五年十年的,不成吧?
好像是这个道理。
再说了,先给自己人,再给外人,这话也没错啊。
景国自以为聪明,但内藏的心思已经被看得清清楚楚。
周边小国都在渴求宁安州培育出来的占城稻,天齐国内更是如此。
滇州府内无数文书都送过来。
目的只有一个。
纪大人啊!
今年我们就不想了。
明年占城稻的种子,我们有份吗?我们出钱买,可以吗?
哪有出钱的人这么卑微的。
可没办法是,这是宁安州培育出来的良种。
三个月,一亩地四百五十斤。
家里种田的,了解市面行情的,管过账面的。
都会被这样的数字馋哭。
不过再想想,好像宁安州的东西,都是如此啊。
他们这出品的好东西,都需要大家拿着钱去排队。
别说了,能排上就够幸运的了。
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一直到腊月,宁安州里,一百多户人家,开始种植手中的占城稻七十九号四代稻种。
这一百多户人家,是经过千挑万选的。
选的都是勤快,但种田水平一般的。
如果都选种植水平太高的农户,得出来的结果,就会不符合实际,还是取个平均数最好。
但出乎纪元他们预料的事。
这些平时做事中等,种田水平也中等的农户们,迸发出极高的热情。
他们都没想到,官府会挑他们,会让他们来种这么好的种子。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天不亮他们就去锄地!他们马上去买更好的肥料!
总之一句话!
他们不会辜负家人跟官府期望的。
纪元傻眼了。
啊?
要的就是你们不懒惰也不勤奋!
衙门众人都把这些事考虑进去了啊。
你们怎么还卷起来了?!
纪元哭笑不得。
这倒是此次稻种最大的变数了。
这一百多户农户,也被无数人瞩目。
官田精心培育的稻种,每亩地均产四百五十斤。
那普通人种呢?
又会是多少?
大家感觉,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都想知道答案。
纪元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等着三月的结果出来。
不管这次占城稻七十九号四代的结果如何,他都要离开了。
至于会不会回来,那还另说。
可他真的想知道这次的产量到底有多少。
那边安大海也在收拾东西。
他们还跟过往的商队打好招呼,这次从宁安州直接去往西边永临县,然后一路坐船回去。
这样速度更快一些。
不知不觉,竟然在这已经快四年了。
纪元在知州府的书房里,整理着一份份文书。
该离开了。
也该做更多的事了。
第150章
第150章
化远四十二年十二月。
过了十九生辰的纪元, 已经完全熟悉这个世界。
十九岁。
其他学生还在读书的年纪,他已经在此地做了近四年的长官。
在他离开之前,很多东西, 还是要交代清楚。
即将成为刘知州的刘同知, 在交接的时候, 才知道纪大人手头的事情到底有多少。
身为一地知州, 从赋税考核,官员考核,百姓考核,宣布政令,再到总领下面各地。
这些话说起来笼统,若有心的, 自然觉得每一件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若想混日子的,其实也无所谓,也没人会真的去管当地长官做了什么。
偏偏纪元是前者。
刘同知也是前者,只是之前的他不得其法。
现在虽然还没完全接手本地的事情, 但他打定主意了, 直接萧规曹随。
第一项事, 便是继续修路修桥。
特别是宁安州本地的桥梁,大大方便各个寨子的百姓。
有些地方,原本要绕路几个时辰才能到。
现在修好桥梁,不到一刻钟,也就通过了。
宁安州近一半的桥梁道路,都由程大人设计好, 他们只要按照要求建设就好。
只是程大人现在情况不好, 剩下的一半设计,则要再等等。
所以刘同知把照顾好程大人一家, 也写在自己小本本上。
第二项事情,平衡好商贾跟农户之间的关系。
商贾依靠本地赚钱,那就要给当地农户让利,更要保证本地的耕地。
这点,可以依靠伐木会。
同样也要警惕伐木会内部权力过剩,若伐木会形成欺男霸女的组织,便要组织张将军去处理。
纪大人也说过,所以伐木会的审核要很严格。
总之张将军,伐木会,商会,三方牵制之下,还要懂得教化,那就是学习知识,让更多人明白更多道理。
那第三项,便是本地的教学了。
依照刘同知的私心来看,他更希望程亦珊一直做本地官学的管事。
先不说程亦珊的学问比他还厉害,再者,她的叔叔如今在武新府府学做训导,怎么看都对本地极好。
再者,程小姐做事严谨细致,本地州学能发展得这样快,甚至都要准备第二次县试跟女试,也是程小姐一手扶起来。
后面还有很多事情。
什么当地指挥营的粮草,有机会就给当地补充盔甲兵器,加强训练。
每两年就要清查土地,修缮水渠,维护各种水系的水池等等。
再者,每年一定要多多种树,万不能竭泽而渔。
还有本地的普法行动。
这也是纪元遗憾的点之一。
天齐国的律法还是很完善的,普法很重要,也能避免很多争端。
只要当地百姓懂法,知道什么情况不对劲,那些豪绅们便不敢肆意妄为。
知对知错,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这件事要由刘同知来做,刘同知点头,把这点重点标记。
后面还有本地耕牛的事。
如今的宁安州,已经达到两户一头牛。
虽说人均有牛,还需要继续努力,但两户一头牛,绝对冠绝整个天齐国。
可能也因此,本地开荒的田地数量,也是天齐国首屈一指的。
刘同知一定会继续保持的。
最后的最后。
便是培育良种了。
本地的官田,基本都用来培育良种。
这也是他们衙门不缺银子,放在其他衙门,田地都要用来种粮食,供衙门众人吃喝,哪有这种闲工夫。
原本的宁安州官田,也是一半一半,一半种粮食,一半做试验田。
但到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良种极为重要这件事,深刻印在当地人的心里。
虽说这次只有一百多户人家分到七九三号的良种,但给当地带来很大的鼓舞。
只要粮食增产,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所以,培育良种,增产这种事,一定要走。
后续还可以把当地各种果树,甚至蘑菇都拿来培育,当地的蘑菇非常好吃,可以晒成干卖出去。
当地农户也可以多一分收入。
刘同知写了不知道多少字,终于交接了一半。
一半!
剩下稳定物价,盘查来往商贾,维护当地治安,还要想办法警惕景国。
纪大人的脑子能不能也借他一半啊!
好在黄同知可以帮他分担不少。
黄同知也就是当年的黄夫子,他对此也啧啧称奇。
他也做了十多年的官,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长官。
此事若是老赵知道,必然会很欣慰吧。
他的学生,真的很厉害,也真的为百姓考虑。
一直到过年,整个衙门算是松口气。
一年到头,就这几天长假啊。
但很多人发现,他们好像习惯忙碌了?
主要是这些忙碌,真的很有意义。
本地百姓也真的看得见。
所以大家没事就往官田跑,还去种植七九三号稻种的农田里看看。
其实如今的占城稻七十九号已经是第四代了。
但大家已经习惯喊七九三,毕竟也是从三代开始,产量慢慢增加的。
这稻子长得特别快,扎根也牢固。
要说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味道一般。
不过本地人,还没有到追求味道的阶段,能吃就行了。
纪元在田间走着,无意间看到一片水冬瓜树。
看这个树木,虽然看着很高,但像是新种的?
因为这一片树木,跟其他树木看着很不一样。
纪元身边的小吏柴烽还问了老农,附近的农人道:“就是您让我们种的啊。”
我让种的?
三四年前那一批水冬瓜树?
竟然长得这样高了?
看着有四五米的样子,想来再种个几年,又能给当地人创收。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纪元的感慨也只在一会,他还要手头的事情做完呢。
跟着的柴烽不由得沮丧。
虽说纪大人离开之后,他依旧跟着刘知州做事,同样是知州身边的小吏。
但这感觉,怎么那么不同啊。
别看纪大人年纪小,却比他要稳重多,聪明更不用提了。
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没纪大人聪明吧。
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也没什么用了。
最让人难过的,大概是,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天南海北的,再见一面,真的不可能。
这份难过,再看到纪知州行李的时候,更甚了。
纪元所谓的收拾东西,其实就是把东西归置好。
带来的几大箱书籍,之前已经送到州学大半,剩下的他还要用,现在也可以打包到州学的藏书阁了。
除了这些年练习的画作之外,其他的也没什么东西。
这些画作,纪元挑了比较好的,一部分送给柴烽,再有程教谕,以及程亦珊,还留另一部分给邬人豪。
不是他自恋,要到处送画,而是这东西可以卖钱。
若有个什么急用,肯定是可以出手的。
对于这些人,所谓的马甲,也不必隐藏的。
再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东西。
柴烽发现,除了几身日常的衣服之外,也就是官服,鞋子也是这般。
其他的,再无更多东西了。
他们纪大人在这过了快四年,就这么多东西吗?
哦,还有一头牛,小黄。
可纪大人依旧不打算带走。
先不说他一路回京,还要再赴任,带着小黄多有不便。
纪元本身也想让小黄留在程家,这里更安稳,他也信任程小姐可以照顾得很好。
所以收拾之后,发现根本没几样东西?
随便收拾个包裹就能离开?
就连回京的马匹都要租用。
这,这他们纪大人,怎么过的日子啊。
不对,他们纪大人没事就在书房做事。
纪元见东西简单,索性放那吧,他之前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啊。
不过现在更要紧的,还是那一千多亩田地。
普通农户们,种了七九三。
他们要算好各个阶段的生长时间,时时记录每个阶段的生长情况。
这是他离开之前,最后一次见证占城稻的生长,肯定要格外关注。
只要七九三能保持在四百斤左右的产量。
那这个研究就是有价值。
虽然纪元知道,占城稻的潜力还不止于此,所以这个研究要一直持续下去。
甚至不止宁安持续下去。
若整个滇州府,乃至天齐国,最好一起研究。
可惜了,他若是提起此事,一定会被反对。
不是这件事不好,而是他如今已经是李首辅那边的人,还跟楚大学士那边有纠葛。
无论怎么说,对方一定会阻止。
毕竟,百姓的利益算什么,高产的粮食又算什么。
只要能把这件事按下去,那就行了。
双方因为高产良种,所以握手言和的戏码,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即使对方知道这件事极好,也会反对。
他离开京城那会,党争已经很严重了。
三四年过去,只会愈演愈烈。
这辆狂奔的党争马车,绝对不会停下。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老皇帝出面,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更别说,老皇帝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所以此事要做,却也要秘密地做。
纪元从不知道,想做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竟然如此艰难。
在宁安州内部,他还能处理,出了宁安州,便是另一番天地。
纪元走之前,还把一些普通的占城稻种子,寄给天南海北的好友,同窗,甚至同年们。
有些同年都不怎么联系了,但东西还是寄过去。
估计他们收到占城稻的种子,也会觉得诧异?
但没关系,大家只要种下去就好。
纪元也不是自夸。
以他的名号,大家还是愿意去尝试吧?
毕竟也不是让他们亲自去种,找各地的田庄,请当地农户去种即可。
这等于说,扩大了“试验田”的面积。
不过,这也是他如今手里普通占城稻种子充足的缘故,没有这一年的培育,他也不舍得给那么多人。
这些事情处理完,纪元还是放心不下田地。
只希望七九三的第一次大面积种植,情况可以好一些。
纪元看着一张张试验田记录,心里慢慢静下来。
虽说时间紧迫,但他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的了。
纪元刚从田地里出来,就听柴烽道:“纪大人,您今年过年,还是跟邬人豪,大海他们一起过吗。”
纪元点头。
这是肯定的。
他们两个是自己带过来的,肯定要一起过年。
柴烽又道:“今年要不然去小的家过年吧,也算给您提前践行。”
话说着,刘同知也走过来。
因为是放冬假,刘同知穿的是常服,可没想到,他话里的意思也是一样。
其实以往过年,大家都邀请过纪元,但都被他婉拒了。
今年却不同,今年大家格外热情。
估计想法差不多,想要给纪元践行。
大家是真的舍不得他。
纪元没办法推辞,只好排了个日期。
不过大年三十跟初一,他是要在程家吃饭的。
程教谕这几日去了趟武新城,他的家人已经到了,正在安置。
不过很快会过来,到时候两个程家人一起过年。
他这个学生也会跟着,大海,邬人豪,甚至黄夫子,都被喊上了。
这是早就定好了。
谁知道这个口子一开。
纪元从腊月二十七开始,每日都是酒席。
衙门从上到下,都要请他吃喝。
大家也知道他的习惯,并不去酒楼,都是在家中宴请,吃的还都是一些寻常却美味的家常菜,酒也少喝,吃了也是本地的甜米酒,都能算酒味饮料了。
纪元哭笑不得,却也知道,这是大家的好意,不好推辞。
一直到腊月三十,纪元亲自去接程教谕一家人,这才脱开身。
程亦珊自然也在,或者说程亦珊才是正儿八经接人的,纪元只是跟着而已。
程亦珊带着程亦淮,两人穿了较为正式的衣服,头发也打理得跟平日不同,显示出他们的郑重。
毕竟,程叔父一家,是因为他们大房家里有事,这才被调到滇州府。
程叔父为了早点了解情况,甚至提前过来,让程二婶带着家人过来。
这份恩情,程亦珊记在心里,早早便来出城迎接。
程亦淮也站在旁边,态度十分恭敬。
纪元看了看他们,默默站在旁边。
他迎自己的恩师,这点没错吧?
但在程教谕,以及程二婶看来,怎么有点怪?
纪元个子比一般人要高,身姿看着挺拔。
程亦珊身材也是高挑型,两人站在一起,竟然格外和谐。
中间的程亦淮年纪小,身量也不高,活脱脱,像两人半大的孩子?
程教谕倒吸一口凉气。
偏偏他八岁的孩子还在道:“那是大姐姐的相公吗,个子真高啊。”
程二婶心里的疑惑渐渐解开,看了眼程教谕,见他眼神震惊,忍不住道:“你都在这半年多了,没发现?”
也不是没发现。
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纪元他怎么敢的啊!
这会跳开那个环境,看着两人远远相迎,之前很多疑惑自然而然地解开了。
程教谕眉头紧皱。
程二婶早就想过这件事,开口道:“如今看,怕是不合适。”
不是他们侄女不好。
而是如今的身份,不合适。
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哪个阶段了。
但想想也正常,两个青年男女,家里都突逢变故,性格里又带着坚韧。
这样的人两个走到一起,实在正常。
可程教谕夫妇看下来,又觉得是他们多想了,因为纪元跟程亦珊虽亲近,却并不像他们想得那般?
等回到程家,程二婶也明白,这两个孩子虽然彼此有情谊,却把分寸拿捏得极好,谁都不会越出一步。
也是苦了他们。
朝廷无道,让无辜的人备受牵连。
如果纪元知道程教谕夫人程二婶在说什么,估计会说一句,对朝廷不满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这也确实不奇怪。
拿着天下税收,享受黎民百姓供养,他们都做了什么?
程家罕见来了这么多人。
程家一家四口还好,仆从跟做饭的婶子已经回家过年了。
可纪元,大海,邬人豪,黄同知都过来帮忙。
加上程家二房程教谕程二婶子,以及程教谕的儿子程三宝,还有他家带的仆从。
算下来,十几个人,在这个小房子里面。
可这么多人在一起,倒是显得非常温馨。
一群人很有话题可以聊。
从当初的安纪村,聊到正荣县的日子,建孟府的日子。
京城没有多说,基本被大家忽略了。
人人都说京城是首善之地,那也要看能不能待下去。
再讲本地的风土人情,滇州府什么吃的好,什么玩的好,天气又是如何。
纪元虽然话不多,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程教谕的儿子程三宝听得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去爬树摘果子,还想看看滇州府的大象,以及附近的皮影戏。
纪元听此,倒是跟着讲了个皮影戏的传记故事,本地流行的是“西腔”唱法,剧目丰富不说,对白还有趣。
表演道具,皮影靠子,还极为精美。
一段故事说完,程三宝,程亦淮听的如痴如醉。
还约好明日就去街上听听。
程亦珊听此,还给他们两个银钱,让他们两个不要乱跑,早点回来。
程教谕看着,心梗了下。
程二婶则没说话,转而问了程大人还有程大娘子的身体。
程大娘子身体是好了些,但头上的白发日渐多了,也没了往日的气力,她的精力基本用在照顾程大人身上了。
还好,今日家宴,程大人没有那样痴傻,只是不停地吃饭,吃过饭后,便坐在一旁呆滞。
其他人倒是习惯了,程二婶拍拍大嫂的手,实在是辛苦他们了。
不过以后就好了,两家人都在滇州府,可以彼此扶持。
说句不好听的,纪元留下来的人脉,都足够保护他们全家了。
邬人豪在指挥营,黄同知是本地的官员。
再者,还有纪元留下来方方面面的东西。
他们两家在这地方,一定可以好好过下去,以后再也不回京城了。
晚上吃过饭,程教谕他们则被带到知州府里,自然是跟着纪元住。
程亦珊朝他们挥手,等人都散了,程教谕道:“纪元,我要跟你聊一聊。”
纪元。
喊他的大名。
纪元扭头,轻咳道:“好,老师我们去书房聊?”
程教谕平时,要么开玩笑看纪大人,纪状元,要么喊他元哥儿。
直接喊大名的情况极少。
纪元也恭恭敬敬喊老师,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等程教谕再出来,眼圈红着,回到房间后,程二婶还未睡,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他们应该就是亦珊的事,怎么还哭了。
“得此学生,真乃此生幸事。”
“我说了程家的情况,问他是怎么想的,难道要私定终身?”
“元哥儿说他们还未说定。”
“但不管这事成与不成,他都想替程家翻案。”
程教谕还说,你也到婚配的年纪,回到京城后,李首辅都会帮你选。
纪元的答案当然是拒绝。
“他说,今年不能翻案,那就再等一年,明年不能翻,就再等两年。”
十年不能翻案,便等十年。
纪元说话,向来是不骗人的。
程教谕最后问:“这期间,我侄女嫁人了怎么办。”
纪元道:“这是我的事,也是我单方面想要帮忙,她走自己的路就好。”
“不用她等你?”
“不必。”纪元道,“我让她等,更像在用未知来绑架她。”
所以他们不会聊这件事。
侄女也不知道纪元的想法,她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即可。
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程亦珊嫁人也好,不嫁也好。
都不影响纪元去做,他想做的事。
但纪元还是没睡着,忍不住道:“要是真嫁人了,那怎么办。”
“也不能硬抢啊。”
大年初一,纪元起床的时候,还是叹口气。
只能寄希望他动作快点了。
快点帮程家脱罪,这样的话,也不会让程亦珊再用这个借口拒绝他,更不会让她有心理负担。
再去程家。
程家二房两个人,特别是二婶,简直对纪元更喜欢了。
不说脱罪不脱罪这种事,只说事情未成之前,绝对不夸口,便让人佩服了。
今日有不少学生,夫子,都过来拜会州学的管事程小姐。
她们一起合作的印刷书坊,也来了不少人送节礼。
纪元跟程教谕默契回避,不能抢主家的风头,索性带着家里小孩出 去闲逛。
今日开始,本地灯市就要开始了。
以前本地虽然有这个风俗,但办得并不大,这些年条件好起来,也有更多商家农家愿意弄些更华丽的灯盏。
逐渐也成年节期间的玩乐。
冬假过去。
宁安州各项事务继续忙碌。
州学那边,也开始第二次县试,这次的县试的考题,显然比上次难一些。
说起来,去年那个县试的前五名,到了武新府考试的时候,都是哭着出考场的。
真的太难了。
根本不会啊。
回来之后,五个人发愤图强,今年也不知道进步了多少。
反正今年还是五个名额,就看谁能考中。
县试过后就是女试。
州学很是要忙一段时间了。
而这个时间,纪元又在田地里。
现在大家都知道,想要找纪知州,去官田!他们肯定在!
官田没有?
那就去农户家里!
七九三号稻种,头一次大面积种植。
甚至还是纪元离开前最后一次种植。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想知道结果,纪元其实就该启程出发了。
可为了这个结果,他决定压缩路上的时间,只等着结果出来。
在收获之前,想要知道大概的重量,就要等到抽穗期。
如今正月下旬,也该抽穗了。
正月二十二。
这次没有人去给纪元禀告,因为他大早上便过来了。
一千多亩的七九三号占城稻,终于抽穗了。
非常熟悉稻子的纪元伸手摸了摸这些稻穗,表情带了说不出的欣喜。
很好。
特别好。
“检查所有稻穗,记录稻穗的情况。”
“如果都如这般,那这次的种植,便是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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