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化远三十八年, 会试年。
去年乡试,今年会试,每一次的考试, 都更加艰难。
如果说最开始的童试, 是整个建孟府几十个县读书人的比试, 录取率还算可以。
但乡试, 就是整个建孟府所有县城秀才们的比试。
能考上秀才,就说明大家的学问。
在秀才中优中选优,最后得出举人。
多少人,考个五六次七八次也考不上,最后只能遗憾离场。
许多人就是卡在考举人这一步。
可要说,考上举人犹如登天之难。
但对于举人上面的进士, 很多人便直接止步了。
相当于,你刚读书的时候,觉得自己考上初中轻轻松松,考上高中大学也还可以。
但要说自己能考上前二的学校, 大多数学生直接望而却步, 直接换赛道了, 没必要为不可能的目标努力。
或者说,学到现在,自己几斤几两已经很清楚了,再往上断无可能。
在村里,县里,自己可能是第一第二。
而乡试相当于省考, 全省学生里, 原先村里的第一第二,能占个几十名开外已经不错了。
会试, 这种全国考试,多数人不会有什么信心。
能踏进举人门槛的,便是今年的举人最后一名,他也是普通读书人中的天才了。
可惜他的天分对比真正的天才来说,就是普通人跟天才的差距一样,几乎有个鸿沟。
像很早之前,纪元蒙师赵夫子的好友黄举人。
他三十多岁中举,当机立断,不再考进士,直接做官。
就是知道,自己再考下去也无意义,不如抓住机会就职。
还有直接在府城当官员的举人们,也是放弃了科举之路。
倒是在府学做夫子的,多数还能再次应试。
反正想要考进士,就不能在朝廷里做职官,这是历来都有的规矩。
在旁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们,面对会试的考试,还是望而却步。
可见会试之难。
但要说,大家不想做进士吗?
那肯定是想的。
天齐国之初,举人跟进士还是并用的。
但如今科举兴盛,三年一次的大选,举荐不知多少人才,自然更重用进士。
不只重用进士那么简单,还要严格按照进士的排名来用。
之前讲,进士分为三个等级。
一甲前三,为进士及第
二甲大约在三十人,是进士出身。
三甲在一百多人,则为同进士。
三榜之间井然有序,不可混淆。
后续职位的安排,人才的选用,也会参考三榜的名次。
而每上一步,下面都是无数读书人的肩膀。
再厉害的天才,能考上三甲同进士,都能喜上眉梢。
没办法,天外有天。
你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但这世上总有比你更厉害的天才。
再拿蔡丰岚作比。
他在正荣县县学的时候,也做过丙等堂,乙等堂的第一名。
之后遇到纪元。
但纪元也不是个例。
蔡丰岚到了府学之后,一直在二堂读书,就可见,在夫子们心中,一堂的三十人,个个比他要聪明,比他有天赋。
此话说起来残酷,却是事实。
那话怎么说来着,你觉得自己是金子,但京城金碧辉煌。
约莫就是这种感觉。
越是如此,府学这边,就越看中纪元。
而府学的看重,确实给他准备了另一条路。
纪元被喊到府学的时候,看着左右训导两人,就知道事情不一般。
殷博士也在旁边,作为纪元的五经博士,大家相信他更能劝动纪元。
他们要劝的内容便是。
“明年的会试,要不要考虑放弃。”
会试?
放弃?
左右训导,甚至是学政也商议过这件事。
对纪元来说,放弃明年的会试,不失为件好事。
殷博士无奈,直接道:“你们同他说明白吧,让纪元自己考虑。”
“你可知三榜之间的差距?”右训导认真道,“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
纪元是知道的。
如果说进士天然比举人,秀才要高。
而如今天齐国的官场,特别是高官,非进士不取用。
这能看出来几个功名之间的差距。
但进士之间,也有分别。
比如一甲,也就是常说的状元,榜眼,探花。
状元直接授从六品官员。
榜眼探花为正七品。
再比如二甲,二甲也可入翰林院观政,就是实习,但品级就要以从七品开始。
最后的三甲同进士,也就是人数最多的那种。
一般来说,都是正八品的官职。
等到外派的时候,大多都会授“县丞”的职位。
是的,县令都不是,而是县令的副职。
对一般人来说,考上同进士也可以,至少是进士了。
但对于纪元这种天才来讲,建孟府府学对他就有更大的期待。
至少,也要考到二甲吧?
纪元今年不过十五,让他直接考入全国前三十三名之内,似乎有些为难。
到考到三甲同进士,又有些可惜。
为何可惜?
左训导解释道:“每个榜单的考生都会有个上限。”
“前三自不用说,考下来便是六品官员。”
“二甲的三十人,还有机会参与庶吉士的选拔。”
“到了三甲,上限就低了,若想为以后考虑,放弃明年的会试,对以后的收益更大。”
说白了,天齐国朝廷不成文的规定。
一甲,二甲的功名,会被重用。
三甲的进士,基本不会被重视,以后升官的路会非常艰难。
所以对很多有天赋,但准备不足的学生来说,宁愿不中第,也不想考上三甲。
他们这边的讨论,若拿到外面讲,肯定有很多人酸得很。
旁人趋之若鹜的进士功名,竟然轮得到有人挑挑拣拣。
左右训导确实在替纪元挑挑拣拣。
按照他们的看法,只要纪元再准备三年,必然能得前二甲的名次。
既然这样,不然再读三年。
差不多等于,有一个考试,你现在去考,可能就考个三本,而且考完之后就定下了,不能更改,也没有更高的学历了。
但你再准备三年,能考上顶级院校。
要是这个人只能考三本就算了。
大家也不说什么,考上就万事大吉。
但明明知道,这个人复习几年,肯定可以考到顶级院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再学三年。
三本院校跟顶级院校,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现在说的就是,让纪元明年会试随便考考,直接落榜最好。
等到三年后,再拿出全部精力。
到时候,绝对能一鸣惊人。
右训导甚至还开玩笑道:“万一再学三年,你直接考了会试第一?那可是连中两元。”
以纪元的品貌,到了殿试,皇上一看,说不定直接点他当状元。
毕竟最后的殿试部分,长相也加分啊。
右训导虽然是开玩笑,可这话里的意思,同样是觉得纪元还有潜力。
这样的提议,一般只有在大家族内部,才会如此给自己的子弟铺路。
府学这样讲,就是想真正培养纪元了。
毕竟培养出一个三甲同进士,跟培养出一个二甲进士出身,那可是完全不同的。
纪元的书画,纪元的诗词,再加上他的文章。
知府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纪元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这才有今日的谈话。
纪元明白了大家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
进士是什么大白菜吗,还任由他挑拣。
纪元还笑着道:“我的春秋博士还说,如果我落第了,正好去国子监读书,那样考中概率还更大。”
再加上府学夫子们的安排。
他明年应该直接落第,然后进国子监读书,等三年后再考会试。
这个安排似乎非常合理。
左右训导竟然也点头:“是可以的,今年建孟府推荐生员的名额可以分出来一个。”
“先落榜,直接去国子监读书。”
“说不定真能考上状元!”
“那咱们府学,就出状元了!”
古代的状元,那是妥妥的全国第一。
纪元从全县第一,考到全省第一。
现在大家都给他规划全国第一的路线了!
纪元扶额。
他就那么一说。
殷博士没理左右训导的兴奋,先来询问纪元:“纪元,你觉得呢?你明年想怎么考。”
左右训导也看过来。
按照他们来看,让纪元再学三年,是最稳妥的。
纪元却摇头道:“既然考了,就要认真考。”
“再说,我认真考,也可能落榜啊。”
两人沉默,说得好像没办法反驳怎么办。
毕竟会试确实没那么容易。
不过此事也没那么简单定下,府学算是给纪元留了条退路,最后还是道:“若觉得没把握,就尽量落榜。”
“若觉得二甲有希望,那就学一学。”
说罢又道:“到京城之后,你可以打听打听,你们去京城的这些举子,文章都会流传开,你多看看再说。”
各州府的厉害举子,文章肯定早被整理成册,各地的乡试录也能在京城买到。
搜集大家的文章,先看看各自对手的水平再说。
这倒是个好办法。
纪元记下,同大家道谢。
如此是条路子。
若大家的文章好的不能超越,纪元感觉自己会落到三甲之后,就可以考试时放水。
若感觉有把握,那便试一试。
在其他举子想着怎么考上进士的时候。
纪元这边,则已经开始挑选考中的名次。
这跟考试控分又有什么区别,实在有些可怕了。
从研学处出来,殷博士道:“既如此,那就做好两个准备,不过该读书还是要读,心思还是专一些好。”
说罢,殷博士自己都笑:“夫子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可是最认真的那个。”
“不管怎么样,先照顾好自己,之后再说其他的。”
纪元今年也才十四五岁,放在其他人家,也是初出茅庐。
可他要去京城考试,又是面对会试。
殷博士都能想到,他头一次考会试的场景,他考了三次才中,虽然说不上灰心丧气,但也有惆怅的时候。
纪元年纪不大,这样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纪元却道:“夫子放心,我还比别人多了条路,肯定会好好走的。”
“再说,不就是会试,能过就过,过不了再说。”
纪元想的很开。
都考到现在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殷博士笑着点头:“好吧,那就收拾好东西,等着府衙给路引,到时候看看怎么过去。”
“我的意思是提前去,也能好好安顿。”
会试年,到底跟其他时候不同。
之前忙于交际的举人们也开始准备去京城的东西。
白和尚从青云寺回来时,再次感谢了纪元,说青云寺如今的风气好多了,他也算能放心进京赶考。
蔡丰岚也在二月份回到栖岩寺,但他这次是收拾东西。
周家给他安排了府学附近的院子,让他先住进里面,跟周家离得近,今年秋天成亲了,他们小两口可以住进里面。
这么一算,他们三个都要从栖岩寺搬走了。
三个人难得有些怅然。
他们刚搬过来时的场景,大家都还记得。
栖岩寺名字听着硬朗,庙宇却是破旧的,胜在还算清幽。
这三年过去,就连栖岩寺都有些变化,如今来投奔的穷学生也越来越多。
他们三个却要搬走了。
比他们三个更难过的,还是栖岩寺的小沙弥。
这小孩平日最喜欢帮纪元他们做事,总能得些额外的糕饼。
现在三人走了,他也不知道找谁玩。
蔡丰岚笑:“我就住在府学附近,你没事可以去寻我。”
“至于他们俩,要到京城去找了。”
京城?
小沙弥自幼生活在府城里,自以为府城已经很厉害了。
那京城又是什么地方?
京城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首善之地。
天下学子云集,天下官员齐聚。
路上随便碰到一个人,可能就是官员家眷,四品官在那边,都是小官。
这些话也不好说,纪元他们只道:“就是个很厉害的地方。”
“比咱们府城还厉害?”
“嗯,厉害很多倍,还很繁华。”
小沙弥真心实意地恭喜:“那你们一定要留在那啊。”
他们也想。
白和尚跟纪元都笑着点头。
他们会努力的,争取留在那。
听说他们三个都要搬走,栖岩寺的住持也过来相送。
不是他们住在这,栖岩寺也不会有额外的收入。
加上白和尚的师父跟住持熟识,自然更亲近。
纪元的东西其实很好收拾,有一部分已经放到安纪村老家。
剩下的基本都要带走。
他跟白和尚约好,干脆还是骑马去京城,到时候约一些同样租马的举子一起赶路。
这样还能节省时间。
这就显示出学了骑射的好处。
最后有四五个举子都说一起走,等到二月初九出发,那会天气暖和了,估计二月二十左右就能到京城。
他们都不想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
纪元他们一起学数科的高老四也在其中,数科的高夫子还觉得遗憾。
他俩都考上举人,他数科八个人,瞬间少了四分之一的学生。
再这么下去,估计数科都要开不下去了。
话是这样讲,但高夫子还是为他们高兴的。
收拾好东西,同去的考生也已经确定。
也不能轻易离开,还要等衙门发的路引,以及举子们乡试的试卷。
其中试卷也是他们行路的凭证之一,需要各自誊抄出来,由官府加盖印章,再有路引为证。
告诉一路的大小旅店,这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一般人都不敢惹他们。
殷博士还说了许多赶路的诀窍。
早早出发,晚上能睡旅店就去旅店,官方开设得最好,他们如今有了官身,去驿馆住即可。
路上少跟其他人多聊,便是考生也不要多说。
更不要讨论时政,关于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乃至朝廷新政旧政一切都要闭嘴。
要是被人拿住把柄,那就完了。
大家的考卷也不要互相看,一定要看,也要等到了京城再说。
去了京城之后,所住的旅店也要跟礼部上报,但凡有事,负责科举的礼部官员还能及时找到。
他们是去年的新科举人,礼部一般都会对他们有优待。
总之殷博士所说的,都是经验之谈,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殷博士叹气:“若京城有人接应还好些,可惜我当初也是借住亲戚家中,也不好再打扰。”
这就是京中有人的好处了。
但不管纪元还是白和尚,都不认识京城的人,只能两眼一抹黑,自己去找合适的旅店吧。
好在银钱方面,不管纪元还是白和尚,这点都不用担心,他们两个身上有钱。
剩下的东西也都一一交代,转眼就到二月初九。
去之前,纪元还收到好友夫子们的来信,大意都是跟他讲,去京城确定住宿的地方之后,要同他们讲。
就连聂县令也在问,用不用他帮忙找个住处。
纪元也还是婉拒,他不了解聂家在京城的情况,也不想掺和其中,更不想人一去,就被按上聂家的标签。
不过是个住宿的地方,人长一张嘴,不就是来用的。
谁料射科的魏夫子过来,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们俩忘了,武营他们还在京城呢!你们去找他们啊!”
武营,邬人豪,刘军,去年四月中了武举之后,一直在京城没回来。
他们可以直接找武营啊,
武营在京城也一年了,不比纪元他们熟悉?
纪元跟白和尚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魏夫子写了武营所在的地址,又道:“直接去就行,你们之间的情谊,不用管这些。”
这是肯定的,他们一起踢球,一起练习骑射,这可是长久的交情。
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最后跟蔡丰岚,周家兄妹俩,还有殷茂吃了饭,纪元跟白和尚正式出发了。
不能再耽搁了。
还是要早点过去为妙。
化远三十八年,二月初九。
天气也不错,纪元他们一行六个人,年纪最大举人今年三十六,他是第三次会试。
年纪最小的就是纪元,今年十五。
他们都是想快点去京城的,故而路上话也不多。
纪元跟白和尚,高老四关系自然最好,平时也有个照应。
按照殷博士说的,白日赶路,天色稍晚就休息。
好在能骑马去京城的,都是不墨迹的人,路上竟然比想象中要快一些。
唯一不好的便是今年天气暖和的有点晚,越往京城走,天气竟然还是带了些寒意。
骑马快走,竟然会觉得冷得慌。
纪元每次上马,都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马上要会试,身体不能出问题。
说起来,进京赶考也是道坎。
他们这些身体素质还行的,倒是能骑马过来。
身体一般的肯定要坐车,甚至还要坐船。
而且建孟府到京城,差不多十天的路程,这已经算是近的。
相比更远的云贵,朝廷甚至允许他们次科再考。
一般来说,新科举人要是不参加第二年的会试,朝廷甚至会有处罚。
而云贵那边的学生,特许他们等到三年后的会试再来。
为什么?
因为山高路远啊。
他们的求学之路会更加艰难。
如果拿云贵的考生跟京城的考生比。
基本是一个天一个地。
后者就在家门口考会试,无论心态还是体力,都会是最佳的状态。
可纪元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因为对比乡试其他人,纪元他们已经算幸运的。
就拿去年的秋闱乡试来讲。
纪元白和尚他们,就在府城上学。
而乡试也在府城,他们等着考试即可。
不用长途奔波,也不用临时找地方住。
可从下面县里乡里来的考生们,他们就要提前准备,提前出发。
那些考生的艰辛,想必也不好说。
纪元自认为,自己已经占了乡试的便利。
如今骑马去京城考试,反而比很多人好多了。
纪元的心态好,连带同行的其他人心态也不错,还学着他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
跑一圈出出汗,也比脸上冻的麻木要强。
一连好几天,大家都是如此。
不少人也暗暗佩服。
纪元小小年纪,竟然真的吃得了这种苦。
骑马赶路可不是平常的游玩,是真的辛辛苦苦骑着马跑很久。
也就是马累了才会歇歇。
他跟着他们这些二十多三十多的人一起跑,半点都没叫苦,这般坚韧,也远超同龄人了。
他们这六个人里,只有纪元他们三个是新科举人,其他人都是考过几次的。
见纪元他们年纪虽然小,倒也不错,还说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原来举人去考会试,其实最次也会分到一个职位。
所有举人参加会试之后,会分为主榜跟副榜。
主榜,就是大家知道的前三甲排名。
副榜的考生依旧是举人,但是会按照排名分职位。
“要说前十几年,考上副榜之后,也能让吏部安排职位,可如今不成了。”
“如今三甲的举人都等着吏部安排位置,若上了副榜,一般会被安排到各地当教官夫子。”
“一般都是县学之类的地方,所以要是不小心没考上主榜,落第去了副榜,那就赶紧离开,或者当作不知道吏部的任命。”
这也是可以的?!
眼前这位举人的意思就是,去考会试,都会有榜单。
主榜不用说,这些都是进士了。
若是落第,那也别担心,礼部还是会给你们排名,按照名次高低给你们分职位。
可现在职位不够怎么办?
那就去当老师。
府学的老师是别想了,去县学当吧。
一般的举人,基本自视甚高,怎么可能甘心去当县学的夫子。
可去考会试,进了副榜,就一定会被安排。
那怎么办?
快跑。
就算人还在京城,也要装作不知道吏部的任命。
说句不好听的,每年落榜举子那么多,大家基本都是这么做的。
吏部的这个任命也落不到实处。
而且都是举人了,都有官身,这点事情,吏部多半懒得计较。
要说这项政策其实是很好的。
既然没有官职,你们就去当老师,填充下面的县学,可以培养更多的人才。
可看到正荣县县学能有一个举人夫子就如此高兴来看。
很少有举人会“自降身份”,会去县里教学。
约等于研究生毕业,分到了非常偏僻的村小?
反正这些举人肯定是不去的。
多数举人都会回乡继续备考,等到会试再过去。
纪元忽然想到殷博士。
殷博士之前会试落榜,难道也是被分了教官的差事,按理说是不可以不去的,但还是到了好友林大人所在的正荣县当夫子?
原来是这样。
不过多数举人的选择也可以理解。
能考上举人,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放在早些时候,直接做官了。
便是如今,如果愿意去偏远一点的地方当县令也是可以的。
可大家的想法多是准备再考。
他们考科举,可不是为了吃苦的,读书已经够苦了,其他的苦还是不吃为妙。
吃了干巴巴的饼子,又喝了些水,众人再次上路。
路上也确实遇到同去京城的考生,大多都是坐着马车或者牛车,也有些直接走过去。
甚至路过渡口的时候,还有坐船的。
天下书生云集之处,果然不一般。
越往京城走,风貌越是不同。
北方的山石多高耸带棱角,就连树木也是高而笔直。
一直到二月十四,路程终于跑了大半。
大家决定在此地的驿馆歇一歇,后面还有四五天的路要走。
幸好他们平时走得快,稍微半天,也不耽误事。
此地的驿馆已经住了几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有些书生上吐下泻,眼看的水土不服。
幸好他们提前赶路,否则还不好调养。
仔细问了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渡海而来,是海岛上的学生。
一南一北,来一趟确实不容易。
他们甚至是在秋闱之后便出发,终于到了京城周边。
歇息半日,还有些举人饮酒解乏,看着便疲惫不堪。
不过也有乐观的人道:“现在正值春日,路上还好走,乡试前可是酷暑难耐,那路才难呢。”
“是啊,那会只能上午跟傍晚赶路,如今已经可以了。”
纪元更加明白。
他们身处府学前去乡试,是有多幸运。
也怪不得县学夫子们一定要让他们去府学读书,现在想来,也有这一层的缘故。
那罗博士同他讲,若此次落第,直接在国子监读书,是不是也想到这一层?
如今看来是有的。
举子赴考,前途难料。
并非一句空话。
可就算有这么多险阻,还是无数人趋之若鹜。
谁让当了进士,便是正式进了官场,以后的前途更是不用说。
要说赶考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自己村里,县里的天才。
全都在这挣扎向前。
也有举人因此自怜,写了不少说自己多惨的诗句。
可要是对比一下,他们能来会试应该就胜过很多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再次出发。
这次前往京城,没有再刻意多休息,顶多是让马儿歇歇脚。
终于,在二月十八这日,到了京城郊外。
刚到京郊,大家都被郊外的田地吸引。
这田地阡陌相连,正是春耕时节,不少农人佃户在田上劳作,中间的官道上,商贾游客来来往往。
单是这京郊的人烟,都要比普通县城要热闹。
估计再等半个月,来郊外踏青的人也会增多。
好一个京城,还未进城,就已经感受到什么是太平盛景。
高老四激动道:“终于到了。”
其他人也同样激动,纪元同样不例外,他看着远处的城门,骑马往前走了几步,笑道:“这就是京城吗。”
话音还未落下,几朵鲜花砸到他脑袋上,纪元一愣,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看吧,是个英俊的小郎君。”
“这么年轻,是来赶考的?这可是会试啊。”
几个十六七岁的豆蔻少女捂嘴笑着。
掷花自然不是什么恶意,她们是看眼前骑马的小郎君好生俊朗,想要搭话。
天齐国京城风气没那样闭塞,早春时日也有出来踏青的。
纪元耳朵直接红了,骑着马都后退几步。
白和尚高老四他们笑得弯了腰,高老四笑着道:“他确实是来会试的,不过他才十五。”
白和尚还故意补充:“不对,他刚过十四生辰,还不到十五。”
啊?!
看着不像啊。
原来她们比这小郎君大好几岁呢!
几个女孩子惊讶地看向纪元,不好意思道歉:“弟弟我们闹着玩呢,你别生气。”
纪元脸更红了,赶紧摆手。
不过他的样子,更让人想笑。
众人又笑出声,纪元干脆朝众人拱拱手,驾马离开。
赶紧进城吧!
进城还要找住处呢!
真正进了京城,众人从高耸的城门穿过,只觉得人都变得渺小了。
再过石桥护城河,才真正来到京城的外城。
外城两边已经是店铺林立,还有不少卖菩萨,关帝,乃至文昌像的。
多半都是为过来考试的举子们准备。
还有些时令的果蔬,则是京郊百姓过来叫卖。
城内道路宽阔,足以容得下八辆马车并行,看着便能感受到京城的气势。
“京城内里不许纵马,马匹必须牵着,听到没?”
他们一行刚被叮嘱,检查路引的守卫客气了些:“原来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那更要注意了,否则会影响四月的会试。”
面对这些举人,守卫们态度好了些,但也没好太多。
能在京城做守卫的,家里基本不是普通人。
虽说这只是最低的侍卫,可那也是皇城根的侍卫。
来来往往的举人官员见多了。
也许来了这,才能感受到,聂县令当年说的秀才多如牛毛,真的不是一句嘲讽,而是一句事实。
京城,都说是首善之地,自然也是人才辈出之地。
纪元一行牵着马往前走,一行六人也就此分开。
有的去投奔亲朋,有的早有约定,各有去处。
纪元,白和尚,高老四,则先去还马。
这马儿都是租的,一日二十文,早一日还了,早一日省钱。
租马的行当放在现代,差不多相当于租车,也很是方便。
等马匹还过后,纪元等人顺便问了个地址。
“善钦街?”
“这可是好地方啊,就在内城边上,距离贡院也不远。”
马行的人还热心指路,纪元他们就此过去。
高老四道:“看来武营他们在京城混得不错?住得也不错啊。”
纪元,白和尚也为他们高兴。
武营他们自幼习武,又学了兵法,一身的好功夫。
等了七八年,终于有了武举,而如今看来也是被重用的。
要说京城,分内城跟外城。
内城住的多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内城边上则是朝中稍微低等级的官员。
武营他们所在的善钦街,距离内城只有一条内河,过了河这边就是外城了。
但这地方寸土寸金,能在内城边上,就已经是好地方。
外城住的,越靠近内城,住户的身份越高,甚至也有些租不起内城房屋的小官在此。
而往外,人员身份便更加鱼龙混杂。
故而谁一听善钦街这个内外城交界的地方,大多还是羡慕能住在这的。
更何况是马行的杂事们。
纪元早些时候还跟武营他们写信。
但自从乡试之后,他这边极忙,又是回乡,又是交际,就把事情给落下。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在乎这几封信件。
高老四也准备去看看,高家之前在京城还行,但这些年没落,基本没有亲朋留在这,故而他的住宿也是个难题。
反正先去看看,不行的话,他再租个客栈的房间就好。
出门在外,同乡的情谊确实不一般。
三个人刚进京城,兴奋劲还没过,但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善钦街,方知从京城的外城往内城走,到底需要多少距离。
高老四已经有些走不动了,硬是趴在白和尚身上,这才勉强能移动。
纪元体力还好,就是在询问所在的地址。
谁料被问话的那家小厮,满脸惊喜道:“原来是去邬人豪家中啊,小的带您过去。”
如此热情,必然有问题。
纪元笑着婉拒:“不好麻烦了,学生是进京赶考,去见见同乡。”
同乡?
又是个想去攀附邬人豪他们关系的?
那小厮表情冷下来,随意指了个方向。
纪元笑容不改,稍行了个礼,便带着白和尚,高老四离开。
“还拜见同乡,谁不知道邬人豪他们跟五王爷关系好,赶着过来巴结啊。”
“那几个武举出身的就是木头,还会理你们?”
小厮口中嘟嘟囔囔,已经把纪元他们当作攀附武举贵人之流的。
而纪元他们已经到了一座宅院。
这宅院跟其他宅子不同,门口没有小厮,更没有帮闲的,大门紧闭,一副不欢迎来客的模样。
纪元上前敲门,见里面不应,才开口道:“有人在家吗?请问武营,邬人豪是住在这吗?”
“说了不见,你们怎么还来!”刘军气冲冲开门叫骂,但看到个子已经比他还高的纪元,再看到后面白和尚,还有个气喘吁吁地建孟府府学的人。
“纪元!”
“白和尚!”
“还有个老乡!”
刘军从烦躁到惊喜,只是一转脸的功夫,他赶紧抱住几个人,兴奋道:“听说你们俩考上举人了,也知道你们来会试,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快快快,先进来。”
走进院子,才发现中间的空地被他们改成练武场,两边都是兵器,看样子平常也没生疏练习。
可这兵器旁边,还有一个大框,里面装的全都是蹴鞠。
他们还那么喜欢蹴鞠啊。
听到动静的武营,邬人豪出来,同样惊喜万分,就差抱着所有人转几圈了。
特别看到纪元之后,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武营还有点理智,开口道:“他们三个赶路过来肯定辛苦,让他们先休息休息。”
“让厨房做饭,烧水洗澡。”
纪元看了一圈,自然发现问题,但眼前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至于住处,武营指着这处小院:“好多空房,你们一人住两间都行,还租什么客栈的房间。”
很快,在仆从帮助下,纪元他们三个安顿下来,洗了个热水澡之后,那边热饭菜也备好了。
不过这些收拾完之后,仆从们老老实实退下,并不在武营他们跟前。
饭厅摆满饭食,任谁看了都食指大动。
像他们建孟府多是吃面食,京城这边什么都有,菜色也更精致。
等吃得差不多了,高老四长叹口气:“这才有活着的感觉,一路上过来,人都要累死了。”
白和尚跟纪元也点头。
骑马赶路,确实不轻松。
武营他们直接道:“那就赶紧休息,先养足精神吧。”
不过白和尚他们离开,纪元却没动,他看向武营,邬人豪他们,开口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说起来,他们也是一年多没见。
武营身上的气质更加稳重,但也多丝愁苦。
今年二十五岁的他也不该有愁苦啊?
刘军跟武营同岁,脸上的暴躁倒是更明显了。
而邬人豪,身板更壮了,他也愁眉苦脸,看不出在京城的高兴。
瞧着竟然不如在建孟府那会开怀。
武营也没打算瞒着纪元,他看到纪元就像看到主心骨,虽然事情不能解决,但跟纪元诉诉苦还是可以的。
不过他道:“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清楚的,你们先休息,等休息好了咱们再说。”
“总之,京城可没那么好待。”
这一句话,算是说尽心酸了。
外人看来,他们中了武举,又被留在京城,怎么都是好事。
可如今看着,似乎还有隐情。
纪元点头:“好,那就明日再说,差不多十天的路程,骨头都要散架了。”
来京城的第一天,纪元他们洗漱吃饭,然后闷头就睡。
一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纪元才慢慢转醒。
二月十九的天了,外面雾气还有些重。
去年冬天来得早,今年冬日也走得晚,让这个寒季显得格外长。
纪元算了算,他几乎睡了六个时辰,也就是十二个小时,这下终于睡足。
纪元起来跟着武营他们活动活动筋骨,跟着跑了几圈。
但纪元看的清楚,他们是怎么也不碰蹴鞠的。
平日武营刘军最爱这个,邬人豪也喜欢。
可现在都不想沾分毫。
难道他们的难处,跟蹴鞠有关?
锻炼结束,大家一边吃早饭一边说起这事。
武营直接道:“真是成也蹴鞠,败也蹴鞠。”
“对了,你记得庆兰府的那群球混混吗。”
纪元肯定记得。
化远三十六年,跟庆兰府的球混混们踢球,也算结束建孟府的两连败。
那群球混混被庆兰府府学雇来踢球,两年都是第一,第三年被他们终止了。
当时邬人豪也是被他们雇去踢球,不对,去撞人的。
“他们也在京城,以王力为主,在给五王爷踢球。”
啊?
等会,纪元记得,武营他们也算是跟着五王爷?
那岂不是仇人在一起踢球了?!
武营仔细讲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是皇上的小儿子,也就是五王爷近些年喜欢蹴鞠。
上好下行,故而各地都在搜罗从踢蹴鞠的人才。
送着送着,自然要优中选优。
庆兰府府学那边的官员便想了个主意,趁着他们四个州府有踢蹴鞠比赛的习惯,培养一支连胜的球队出来,直接送给五王爷。
那几年里,庆兰府府学想办法让自家队伍当第一,也是为了博个名头。
原本打算把这队伍送给五王爷时,说这是三连胜的球队,自然能得到奖赏。
谁料半路被建孟府的人截胡。
也难怪对方下了血本,又是拉拢官员,又是买通裁判,原来是这样。
可惜球混混们不争气,化远三十六年的蹴鞠比赛竟然输了。
但当时也没了办法,庆兰府府学还是凑了些人,给五王爷送过来。
那群球混混们就是这么来的。
而他们的人品先不论,但球技确实不错,到底是庆兰府府学精挑细选的。
在五王爷这边如鱼得水。
他们还被喊什么球状元,这是为了讨五王爷欢心才喊的,但也让他们的身价水涨船高,一时得意。
冤家路窄。
武营他们一行也因为三十七年四月的武举过来。
武举比试期间,他们闲暇时踢球得了贵人的眼。
又有人说,他们是赢了“球状元”的厉害人物,再加上邬人豪不容忽视的体型,武营绝对优秀的球技,自然又被五王爷看中。
武举一结束,三人就被招揽到五王爷的队中。
他们跟球混混王力等人面面相觑,皆恨得牙痒痒。
武营他们不屑跟王力等人为伍。
而王力则恨建孟府这群人抢他的风头。
如果不是武营纪元他们断了自己的连胜,他们还会被庆兰府那群人骂的跟孙子一样?
他们在五王爷这边的待遇,肯定会更好。
两方势同水火,可又不得不在一起踢球给王爷们看,面上还不能显露。
总之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如果单是这样,也就罢了。
武营自嘲笑笑:“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我这身本事,竟然只能踢蹴鞠。”
跟仇人一起踢球,只是觉得烦躁跟憋屈。
可好好的武举人只能踢蹴鞠,那就不止憋屈了。
是的,他们三个辛辛苦苦考上了武举。
如今跟球混混王力他们一样,只用来踢蹴鞠给王公贵族们赏玩。
这样的日子,他们真的要过不下去了。
如果知道考武举是这个样子,他们肯定不会过来。
武营精通骑射,苦读兵书,去年秋狩打猎,甚至还赢了不少人。
刘军也是在卫所长大,对练兵极为擅长,本身的枪法也是一流。
而邬人豪,他的天赋跟个性,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天生将才。
可如今都在跟球混混们一起踢蹴鞠。
正式的官职没有,手底下的兵将更是没有,甚至想要去边关驻守,都不能直接开口。
否则就是不给五王爷面子。
三个人越想越憋闷,刘军甚至大早上开了坛酒,要不是武营强硬拦着,刘军早就混成酒蒙子了。
纪元看看外面,京城真的很大,京城也真的很难。
武营拍拍他们肩膀:“朝廷不重武将,却是重文臣的,你好好考,考个好名次,说不定就带我们走了。”
武营是随口说说,但这话到底也带了期盼。
只要纪元能做官。
不对,只要纪元能留在京城,他们的日子一定好起来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就是信任纪元!
非常信任!
第92章
第92章
纪元听着武营他们吐槽京城里的事, 也算明白,他们为什么紧闭大门,不跟其他人交际。
他们考上武举之后, 也只领了虚职, 邬人豪从六品的护卫, 另外两个是七品的巡卫。
他们只是陪着五王爷踢蹴鞠, 就能住到善钦街,可见沾上真正的皇亲国戚,地位就有多高。
但这种结交,稍有不慎,就会被牵扯其中。
他们虽是武将,这些事却也懂的, 跟家里通过信之后,让他们该踢球踢球,之后家里想办法让他们出京城。
至于跟其他人打好关系?
那就不用了。
总之,希望五王爷对蹴鞠的兴趣赶紧减退, 否则谁知道他们还要陪王爷玩多久。
纪元也安慰他们:“贵人们多喜新厌旧, 等找到新玩意, 估计就会放下了。”
“希望这样。”
武营又道:“说起来,过完年之后,五王爷好像没找我们踢球了。”
今日二月二十,算下来也快两个月。
难道真的要放他们走了?
想到这,大家莫名有些兴奋。
其他陪着五王爷踢蹴鞠的人,恨不得王爷一直喜欢蹴鞠。
也就他们盼着贵人兴趣赶紧消退, 他们好去自己该去的职位。
纪元心想着, 却没打击他们。
按照朝廷如今位置的空缺,加上朝廷又不重视武举, 要不是怕落个马放南山的名声,武举甚至要十年不开。
合适他们的位置估计会很少。
而且就算有位置出来,估计也有关系先顶上。
就从来的路上,听有些举人讲,吏部分配了教职他们直接不去来看,这里面的活动空间很大。
再者,拿已经距离很远的聂家来看。
聂县令的叔父就在吏部,对方给聂县令安排的位置,那也是恰到好处,可见不是不能活动的。
他们这种,基本要靠边站。
相比来说,文举上来得还好点,现在朝中不乏有科举出来的首辅阁老,也愿意提拔。
可武将这一脉,估计是难了。
如今天下太平,又无军功可拿,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些话纪元不会说出来,先让武营他们有个希望。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约莫想的,也是能出京城,直接戍边也好。
就算不出京城,正儿八经当个巡卫都可以。
但绝不能陪王公贵族踢球,这个是绝对不成的。
他们只是难受,自己学了那么久的武艺,读了那么多的兵书,现在跟一帮球混混们踢球。
球混混们自鸣得意,甚至就住在他们不远的地方,每天寻花问柳,看他们想吐。
纪元安慰道:“暂不逢时而已,天生我材必有用,想来,总会有我们施展才能的时候。”
刘军叹气:“希望如此吧。”
他们来考武举的时候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沮丧。
邬人豪没说什么,他还在锻炼,反正什么时候都要锻炼,什么时候做事都是做事。
武营则道:“算了,不提这些,你们来了就好了,咱们也有人能说说话。”
“至少不会那么憋闷。”
这倒是真的,他乡遇故知,大家都高兴的。
纪元他们也彻底在武营他们的住处安顿下来。
此地是球队的管事帮忙他们寻了好几处院子,算是能用比较便宜的价格租下,武营他们就选了这里。
此地距离会试的贡院要走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算近的了。
武营道:“你们安心备考,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即可,让我们有事可做。”
纪元白和尚高老四再次谢过,算是安顿下来。
没想到他们倒是最快安顿的书生。
其他举子多多少少都遇到些麻烦。
想要找到合适的栖身之地并非易事。
除了就近贡院的旅店之外,就是附近的房舍可以租下。
在府城被嫌弃的寺庙等地,到了京城,同样是抢手的地方,一个是安静,二是附近的寺庙不会太差。
总之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
纪元他们一边备考,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因为他们过来,武营等人也开怀不少,当然也有球队不再找他们的原因。
可能是五王爷真的转性子?不想踢球了?
最近的京城,因为即将要来的春闱更加热闹。
全国各地来的举人,都要准备这次的会试。
还有些人家,已经在相看合适的举人了。
最好是还未婚配,家境尚可,相貌英俊的。
纪元除了家境之外,似乎哪点都很合适。
武营还开玩笑道:“你最近要是出去,肯定会被拉住问个不停。”
“要是再考个进士,肯定更多人想要你当女婿。”刘军也跟着笑。
说到这个,高老四还把纪元进城时的事说了。
纪元刚来,就有小姑娘拿花丢他。
要不是知道纪元年纪小,说不定还真认识。
纪元只当没听到。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备考。
而且还有件事悬在他心头。
那就是出发前,左右训导给他的“建议”。
直接落榜。
等到三年后再考。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今年全力考试。
考到鸡肋的三甲,那就只能是三甲。
以后的前途自然会有限制。
二是按照左右训导说的,放水落榜。
等到三年后再说。
这三年里,他可以拿着建孟府给的推荐名额,直接去国子监读书。
三年下来,他至少也能上个二甲。
这两种方法,明显后者更稳妥,对以后更有利。
他今年十五,完全有时间再等三年。
但他要等吗?
纪元有些不确定。
说实话,后者是个很好的选择。
便是他自己,都有些心动。
罗博士甚至也想让他在国子监进修,说是很有好处。
可真要他故意考得不好,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哪里怪怪的。
纪元少见拿不定主意。
这事也不好说出去。
他身边的好友高老四也好,白和尚也好,大家关系是好。
但他们都在全力备考,自己却有个备选方案,总觉得会打击大家的士气。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国子监的名额。
一般来说,这推荐名额,大家根本接触不到,普通学生甚至都没听说过。
在知府,学政那一层,已经分完了。
他的这个,还是看在他潜力的份上。
不对,也有乌堂先生那两幅画的份上。
到底选哪个,还是要再看看。
其他的不说,先看看其他会试之人的文章好了。
这些文章并不难买,大家的主要竞争对象,除了往年的举人之外,还有新科举人。
新科举人的文章很好买,各地的乡试录基本已经在各大书铺了。
往年的文章倒是要找一找。
不过京城这边,想要看同考学生文章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书铺把重点考生的名单都能拿出来。
按照他们的话说,那就是,今年新科举子好文皆聚于此,方便大家学习。
书铺甚至有个名单。
先把之前有才气但落地的举子名字列出。
接着再把天齐国二十六个府的解元列出。
天齐国的府,相当于许多朝廷的省,不过更为分散,这些解元就是各州府的第一。
这么一看,纪元算是建孟府的第一。
但他这样的第一,还有二十五个。
名单上还有一部分人,则是京城国子监的才子。
这部分人的名字最靠前,也是各大书铺认为,最有可能考中进士的。
无数建孟府人认为的天才纪元,在京城里面,也只是众多名单之一。
还因为他的年纪跟家世,以及在京城的名气,所以排名很靠后。
纪元,白和尚,高老四他们去买书的时候,去听了听名单,高老四道:“就纪元的名字上榜了,还在五十多名啊。”
五十多名,也就是这些书铺预估,纪元的成绩应该在三甲。
而三甲有多鸡肋,不用过多赘述。
只听旁人有人道:“他们这书铺的名单,每年大差不差,去年二甲三十三人,他们猜中了二十人!”
这比例,着实不小了。
所以只要能在名单上,且靠前的人,心里都会松口气。
或者说,只要能在这个名单上,便会非常高兴,像是已经中进士一般。
纪元看着自己的名字,五十九。
按照对方的预估,自己妥妥在三甲。
纪元道:“先买文章吧。”
“这是他们的文章汇集,一本十五两银子。”伙计眼都不抬。
多少钱?!
高老四震惊:“十五两?!”
别说建孟府了,就算是书籍比较贵的正荣县,也不至于一本十五两啊。
“这是汇集,是我们老板从各省拉的关系,才从各家府学弄来的文章,你以为很简单吗。”伙计直接道,“去去去,不行你们凑凑钱,不要挡我的生意。”
原来是这么来的。
此间书店背后老板神通广大,跟不少府学的人关系好。
靠着这些关系,拿到府学的文章,肯定要出一大笔钱。
故而此书卖得格外贵。
十五两一本,里面是各省第一的文章。
还有国子监学生的文章,还按照所谓的排名,从一到七十装订好。
放到现在,这是不是精选作文集?
白和尚问:“那你们排名的时候,有看过里面的文章吗?”
白和尚心道,若看过纪元的文章,就不会把他排到第五十九吧。
“你们懂什么,这只看文章吗?难道不看出身,不看在哪读书?我告诉你们,国子监读书的,就是比外地的录取率高!”
此话一出,过来买书的不少学子脸色不佳。
纪元笑:“拿一本吧。”
说罢,把十五两掏出来,实在拿的他肉疼。
若不是他卖了幅画,是真的不舍得买啊。
那伙计说的话,应该不是假的。
放在现代来说,应该叫录取率。
不过他记得上辈子看过一篇文章,讲的就是古代科考。
其中有项排名,就是讲哪些地方的录取率最低,考生考上功名的比例最小。
意外的是,第一并非江浙,也并非闽地,更不是江西。
而是云贵。
当然了,这也并非定数,朝廷会根据情况一一调整,但他们身在其中,感受肯定会更深。
等着朝廷改变的时候,他们也只能被动接受,并无左右的可能。
纪元忽然想到什么。
政策变化。
此一条也要考虑进去。
如果按照正常来说,他三年后再考,十分稳妥,他也不是自夸,但也能稳进二甲。
可若是政策变化呢?
这有些不好说。
单论去年乡试,突然考了六天五夜,多少考生都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这点也要考虑进去。
买完书跟笔墨纸砚回去,高老四道:“京城的东西也太贵了。”
这些纸张,比他们在府城买的时候要贵很多。
纪元想了想:“或许是我们买的地方不对,明日去外城边上看看那。”
此地学子聚集,可能会涨价的。
三个人随意找了个饭馆,准备吃了饭再回去。
武营他们今日被喊去五王爷府中,估计要晚上才回。
“这也太没意思了,竟然一个云贵学子的名字都没有。”其中一人带着口音道。
纪元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手里也拿着文章汇集,不过跟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只翻开排名,不看文章内容。
云贵太远,文章怕是不好弄。
但纪元知道一点,最近几年那边学风兴起,学生也多。
可是朝廷给的举人名额却不多,这也是竞争激烈的原因之一。
估计近几年那边学生刚刚起来,书店的老板关系却还未打通,所以文章名字都不在其中。
“或许,这东西也做不得数。”白和尚看向纪元,“我不认为你会排第五十几名。”
“想来这汇集看似严谨,实则漏洞百出。”
“天下那么多学子文章,不可能全都汇集在此。”
旁边云贵学生就是个例子,再者:“去年八月乡试,八月底出成绩,文章送到京城,再编成书,我猜测成书之人,根本没看文章,全都按照印象来排。”
白和尚说得清楚,纪元也点头,他买完这书,又听到伙计的话,多半知道这书买的有些亏。
好在文章不能作假,看看他们的文章也行。
而白和尚却是真的在为纪元打抱不平。
经历过青云寺那事之后,白和尚对纪元是真的佩服。
纪元笑:“他们排他们的,我们考我们的。”
纪元心里大概已经有了主意。
他还是决心认真考。
先不说自己本就倾向这个。
再者,控分的没有好下场!
不对,是谁也不知道时局变动,更不知道三年后会如何。
与其等着命运安排,不如自己主动一点。
二甲也好,三甲也罢。
都是他的成绩。
再说了,就算他考上三甲,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就出来。
纪元心里豁然开朗,不再思考后面的事。
再者退一万步说。
今年会试人才济济,说不定他认真考了,也还是落榜。
到时候老老实实去国子监读书,也不枉费这次认真努力。
“我们吃饭吧,吃过饭就回去读书,距离会试,也就剩四十五天了。”
四十五天,一个半月。
谁听了不觉得心慌。
考上了,就是进士,就能做官。
考不上,甚至还要“发配”到副榜,送到县学当夫子。
一天一地,云泥之别。
做了举人之后,就有车马仆从环绕。
要是做了进士,其荣耀不必多言。
他们吃饭速度快了些,旁边饭馆的学生们也一样。
就剩一个月半月。
这一个半月里,其他事情跟他们都没有关系。
除了读书就是读书。
早上寅时起床,先读文章,再看近几年的时文,多的上千篇,少的上百篇。
分析其他考生怎么写的,再看名家如何说的。
武营他们甚至弄来一份今年科举主考官的名单。
因是在京城考,所以没有监临官,直接从主考官开始算。
这并非作弊,而是备考学子们都会准备的。
今年的主考官人选,大概有两人。
一个是文渊阁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如今正三品的大员楚大学士。
另一个是文渊阁首辅,兼太子太傅,并兼吏部尚书,从二品的李首辅。
这两位都是翰林官,单看品级,就知道其位高权重。
他们之间也有些区别,楚大学士平日交际广泛,与江南一带的官员私交甚好。
今年五十六的他,能坐到这个位置,已经可以说是下任首辅的人选了。
李首辅出身名门,虽也是科举上来,但家学渊源,前朝起便是本地名门望族之一。
六十三的他,也快致仕了。
不过皇上的意思,让他干到七十五再走。
一般来说,到六十五差不多就该走,但李首辅身体还算能硬朗,估计撑到七十没问题。
可皇上却道,等他七十五才放他回乡。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但楚大学士估计想哭出声。
武营介绍这两位考官的时候,也顺便说了这些八卦。
两位主考官性格不同,出的题目自然也不同。
楚大学士注重人治,强调有才者方能治国。
李首辅看重民生,认为有才者也要有德。
这都是大家私下总结的,具体如何,谁也不知道。
便是武营他们也只见过几次这两位重臣。
还是在去年秋狩上。
当时皇上也在,他们作为武举选出来的举子,自然要前去拜见。
邬人豪倒是讲了些:“他们看起来脾气都很好。”
纪元挑眉。
一个三品大员,一个从二品的大员。
脾气都很好?
这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用脾气很好形容,是有些割裂的。
说起来,武营他们只在前几日去了一次五王爷家里的蹴鞠场,最近怎么不去了?
“球场的人说,让我们最近低调一些,五王爷心情不好。”
“总之不用去踢球了!”
如果说在建孟府,他们踢球是因为真的喜欢。
而现在,那就有些讨厌。
不用踢球是好事!
他们宁愿用这个时间多多练习射箭!
球混混王力他们肯定不高兴,但跟他们没关系啊,他们是真的想凭本事混出功名,并不想踢球给别人娱乐。
若是正规比赛就罢了。
可没事陪着王公贵族们踢球,他们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官员,就是陪着贵人们耍乐的工具。
武营等人自然有意见。
现在不用去了,基本都在偷着乐。
纪元也为他们高兴,高兴之余,闲暇时间还是在看他花十五两银子买的《科举汇集》。
跟白和尚说得差不多,排名靠前的,基本都是国子监的学生,从第一到第八,无一例外。
到第九第十的时候,则是江浙的两人。
后面的顺序,则是按照各地考试人数多少来排。
算算时间,这家书店确实没时间认真排序,更不会按照文章优劣来排。
纪元看着看着,又瞧出端倪。
或许对方,不是随便排的?
文无第一,若是正儿八经排序,肯定有人不服。
既然对方会不服,那干脆就随便排序,任谁一看,就知道是胡乱按的排名,就不会计较了。
纪元有些想笑,这些书店可真有意思。
从第一篇文章开始看,是今年国子监第一的学生,这位出身名门,今年二十岁,不少人都说他二甲绝对稳妥。
他这篇文章,讲的是“顺天者存”,颇有孔子“尊尊”的想法。
尊尊便是把人区分成许多等级,低贱者要顺从尊贵者的意思,认为贵族的特权的应当的。
从尊尊再引申到“事君尽礼”,就是要效忠君王,不惜生命的那种。
可以说是很标准的忠君文。
看到这一篇为第一,书店的人确实厉害啊。
看着是随便排序,实际大有文章。
不就是十五两吗!
他可以装作不心疼了!
前三的文章大差不差,是很典型的科举文章,不求华丽,但求无错。
其忠君的想法跃然纸上。
纪元重点分析了国子监学生的文章。
还是那句话,他们就在京城,很多夫子甚至是这次的考官之一。
想要摸清考题的大致走向,看国子监学生重点复习什么,肯定没错。
纪元还把这个事情分享给白和尚跟高老四。
他俩震惊,纪元从这一本汇集里,竟然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他们还以为这东西没用呢。
怎么会没用,纪元这才道:“看每个地方的题目,大致能猜出考官们的喜爱。”
“咱们建孟府的考题,有些怀才不遇的感觉。”
“两广的题目,则在往海外看。”
“边卫的题目,多为戍边献策。”
京城的题目?
两人一看,都看出其中关键。
要忠君。
这点确实没错,这是皇城根,天子脚下。
不写忠君,还能写什么。
看来围绕这方面写,肯定是没问题的。
纪元又说出自己的分析:“如今的政策还算宽松,想来皇上也愿意大家夸赞这方面,若有题目相对,可以试试。”
纪元接着分析策论,又指了白和尚学的《尚书 》,划了几个范围:“也许这点,最合适复习。”
“我的呢?”高老四赶紧道,他学的是周易,纪元觉得会考哪部分?
纪元还真的猜到一点点。
若不是自己人,纪元定然不会同他们讲。
纪元分析着分析着,甚至把自己说的范围给写下来了。
幸好他们是在房间里讲,纪元说完顿了下,让他俩记住,随后扔到火堆里烧了。
高老四还在傻眼:“为什么烧了。”
纪元道:“万一真的猜中了,那也说不清。”
说不清?
白和尚点头,又把两人做的笔记也给烧了。
高老四这才明白过来。
要是猜错就算了,猜对了,确实说不清。
被人看到这笔记,说不定以为他们科举舞弊。
而且他隐隐感觉,纪元划的范围应该没问题。
纪元手边不仅有这次的汇集,甚至还有这几年国子监的题目。
看完这些东西,他才有的思路。
方才也是越说越流畅,不由自主讲出来。
纪元自己都笑:“我头一次猜题,也不会特别准。”
“我们还是好好复习,万一我说错了,岂不是很麻烦。”
三个人笑。
这倒也是。
不过怎么想,都觉得纪元的思路没错啊。
接下来的复习中,白和尚跟高老四不由自主跟着纪元的节奏。
要说会试的题目,同样在四书五经里面选。
但能学到现在的举子们,普通的考试对他们来说毫无难度,故而所有文章都要再精简简要,还要意思明确。
有时候的会试,还会扩大考试范围,出一些四书五经里没有的,反而是增补文卷里出现的内容。
什么?
没学过?
那你还当什么进士。
四书的内容,也会更偏向《朱子本义》的解读版本,必须熟练应用。
考试的文章,也要按照朱子本义的解读来答,更要答出新意。
五经同样各有规定。
对秀才们来说,这些都是很难的,你都是举人了,难道不应该更加娴熟?
所以这样的考试,对去年才从秀才变举人的新科举人来讲,是有些吃亏的。
同样一场考试,别人比你多准备了三年时间,还是重点复习的时间。
你是上一场考试结束,第二场考试就来,看着确实不妙。
所以不管罗博士,还是左右训导,都给纪元留了后路。
今日反正都说那么多了,纪元干脆把三甲之分说了出来,对白和尚跟高老四道:“所以说,考上三甲,或许还不如不考。”
两人一愣,随即捧腹大笑。
“好个纪元,你是来炫耀的吧!”
“纪元,你可知,这世上能考上举人,已经是凤毛麟角。考上进士了,谁还挑三拣四。”
白和尚都笑着摇头:“要说刚读书的时候,我们也觉得自己有些天赋,可到了府城,再到京城,其实也算一路顺风顺水。但要跟真正的天才比,那还是差得有些远。”
别的不说,单讲来考会试的解元就有二十六个。
每个州府的前三加起来,基本就占据三甲大部分位置。
他们这些在自己府里都排名靠后的人,心里大概是有数的。
“能考中三甲,已经很好了,我们可不介意。”高老四笑着道。
哎,这就是人跟人的差距吧。
不过说实话,他们私下里难过吗?
肯定也有失落的时候。
可再怎么样,都要振作起来,毕竟对比其他人来讲,他们已经好多了。
所以纪元纠结半天,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只是笑。
要不要三甲的功名,对纪元来说是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分明是鼓励啊!
谁乡试第二年就能考过会试?
绝对是天才!
纪元挠挠头,说出来之后,今日确实说的有些多了。
三人罕见休息了会。
说实话,学到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
能不能考过,学得怎么样,基本已经注定。
考童试还能临时抱佛脚。
乡试,会试,肯定是不成的。
把方才烧的书本给扒拉干净,确定烧完了,纪元才放心。
他们在屋内说话,只听外面传来砰砰砰砸门的声音。
是谁?
一般人也不敢砸门啊。
这附近的都知道,此地住的人,是五王爷手底下蹴鞠队的。
武营等人擦擦头上的汗,放下手里的弓箭,眼看着仆从去开门。
纪元他们也出来了。
砸门的人他们认识。
庆兰府的球混混王力一帮人。
王力看到纪元跟白和尚,下意识皱眉。
这两个人,一个年纪小,但古怪得很,另一个还是个和尚。
但他不会忘了,这两人蹴鞠踢得也很好。
“你们两个,要不要也来五王爷的蹴鞠队?!可比你们考试强多了!反正你们今年第一次会试,肯定考不过!”
王力在此地也待了一年多,很了解京城的情况:“你们只要讨好了王爷,甚至可以去国子监读书!”
王力自以为说出一个诱人的条件,可不管纪元,还是那个和尚,大家通通都不说话。
王力气急,他最近着急上火,整个人难受得要命,最后又盯着武营,邬人豪,刘军:“你们呢?!你们不会以为蹴鞠队没了,你们就有实际的职位可做了?”
他们这边吵架,外面还有人往里面看。
有两个球混混赶紧去关门,把人赶走。
王力看着院子里的球,拿起来道:“你们为什么不喜欢踢?!啊?!”
纪元以前见过王力,他算有些脑子的球混混,否则不会踢球踢到京城。
甚至成为王公贵族养着的蹴鞠队员。
从未见过他这么慌张。
在他们语无伦次抱怨中,纪元拼凑出真相。
他们在庆兰府府学踢球的时候,只想着用府学生员的身份,日子好过不少。
等他们知道,自己是被选中,要送给五王爷的球队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们?
作为礼物,送给王爷?!
他们是人啊!
对方只道:“你们是球队的一员。”
刚开始他们还不满过,可来了京城,享受了这里的一切,又在庆幸,还好他们会踢球,他们踢的也厉害。
不就是陪这些贵人们踢球吗,又有什么了。
虽说王爷的玩具不止他们一个球队,还有不少乐子。
可他们只要踢得好,踢得漂亮,就会成为王爷最喜欢的乐子。
之后武营他们过来,甚至还中了武举,邬人豪还得了第五。
王力的嫉妒之心还没起来,就听说五王爷把人要过来了,因为他们也会踢球。
王力一边觉得不爽,一边又觉得,武营他们确实踢得不错。
而且他们合成一队之后,确实踢遍整个京城,无数球队都输在他们这。
之后的日子,便愈发好了。
他见了从未见过的东西,享受了从未享受过的生活。
本以为,一直会这样下去。
可从去年冬天开始,一直到今年三月份,五王爷好像对蹴鞠的兴趣减退,根本不找他们。
那以后他们怎么办?
王力太清楚,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给王爷当乐子。
现在王爷不把他们当乐子,他们就要完了!
在京城的一切都要完了!
纪元看着王力他们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突然想到化远三十四年建孟府的监临官徐大人。
徐大人不喜神童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皇上喜欢。
因为皇上喜欢,所以有很多“神童”出现,甚至现在国子监还养着一个被毁的孩子。
蹴鞠的事,同“神童”也是一样的。
都是上面的人喜欢,下面的人拼命去送。
其实五王爷未必真的很喜欢,这对他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纪元正想着,谁料王力竟然直直看向他:“还有你,武营他们这些武举日子不好过。”
“你以为你们这些文举日子就好过了?!”
“三年一次文举,一次选中一百多人,多少人都没官做,你们真以为考上便万事大吉?!”
“还不如攀附住贵人,想做什么官就做什么官!”
“等你们被外放到什么偏远之地,只等着哭吧!”
邬人豪站起来,一把推开王力,王力一个壮汉,都被他推得直接跌倒在地上。
“闭嘴。”
对马上科考的人说这些,还有没有良心。
邬人豪也是经历过武举的,自然知道考前心情的重要性。
白和尚跟高老四微微皱眉,显然没想到,考前就要知道这些残酷的真相。
不过王力说得也没错。
真的考上了,似乎也做不成什么?
看邬人豪他们就是了。
邬人豪甚至是武举的第五名,还被皇上夸过。
如今还不是成为皇上小儿子的球队一员。
面对邬人豪的压迫感,王力不敢再说。
他的话却说中大家的心坎。
白和尚,高老四,都不是容易沮丧的人。
他们面对纪元这种天才还能稳得住,认为自己考上三甲同样不错。
可要是说,辛辛苦苦考上了,依旧没有结果。
这话确实让人不能接受。
纪元慢慢走了过来,王力这才发现,纪元已经比他还要高了。
纪元开口道:“为什么去偏远之地,就要哭?”
“你见过京城的繁华,你还会回你那小小的县城吗?!”
王力直接道:“还想住到栖岩寺的破庙吗!”
他本以为纪元就算反驳,也会稍稍迟疑,谁料纪元却笑道:“怎么不可以。”
纪元道:“礼记大学开篇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纪元又看了看白和尚跟高老四,甚至还有武营他们。
大学开篇,讲的就是学习的目的跟意义。
他们如今是为了科举,苦读圣贤书,但里面有些东西确实有些道理。
比如大学的开篇。
它在讲,人在学习间要达到什么目的,要做什么,要有什么目标。
读了那么多,真的只为了科考?
纪元又提到一个人。
林大人。
正荣县的那位前任县令。
“林大人被派到正荣县的时候,是去救火的。”
“当时的正荣县贪图腐败,官商沆瀣一气,官吏横行霸道。”
“可现在呢?”
“现在建孟府里提到正荣县,又是什么语气?”
“当时,林大人是举人,程教谕也是举人,他们两个难道做的不好?”
“他们没有考上进士,难道就没有读懂大学之道?”
他们不仅读懂了,还融会贯通了,甚至知行合一了。
如今的自己等人,已经是举人,难道不能学习林大人他们吗。
“如果把我送到偏远,乃至蛮荒之地,我也会学习林大人。”
“哭什么哭,不如起来干活,替牛多犁几亩地。”
高老四直接笑出声。
好像也没错?
说实话,他们从看到武营他们如今的处境,心里就压了块石头一般。
现在听纪元这么宽慰,又提到正荣县那位林大人。
好像纪元说的也没错。
就算他们没考上又怎么样,先不说他们还年轻。
就算他们考上了不被重用又怎么样,难道就不能凭借自己的学识,改变一方天地?
他们这些学问,只用在科举上,似乎确实有点浪费?
“你们笑武营不懂巴结贵人,觉得他对蹴鞠队可能要解散的时候不慌张。”
“他们当然不慌,他们还有武艺跟学问,他们在等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你们呢?”
原本就跌倒在地的王力,此刻觉得四肢发软,爬都爬不起来。
他在等什么?
他什么也不能等。
来京城一年多里,他就顾着吃喝玩乐了。
也有人说,要不然攒攒银子,回头回乡了做个小买卖也行。
他却没有听。
而他面对纪元,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发自内心上来。
王力看得出来,纪元说的都是实话。
纪元也不是对自己说的,他是为了安慰自己的朋友们。
武举也好,文举也好。
他们这些人,需要的都只是一个机会。
因为他们有真本事。
等王力等人跑开,纪元还看了看周围的路人。
这院子里的吵闹,到底还是传出去。
不过他们说的话也没什么可以嚼舌根的。
说到哪都有理。
会试之前,吵闹的书生也多了去。
话是这么说,纪元他们以后说话,还是去屋子里更好。
等纪元转身,刘军一扫之前的难过,握住纪元的手:“你说的对,我们有真才实学,我们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八年多武举我们等过来了,还怕其他吗。”
武营也狠狠点头。
没错,他们总会等到机会的。
而且也会自己争取机会。
没必要因为踢个蹴鞠顾影自怜。
白和尚看着纪元,开口道:“纪元,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
“是不是青云寺就有了?”
白和尚之前一直不理解,纪元为什么会帮青云寺“赚钱”。
或者说走向正轨。
这会好像明白了。
在纪元眼中,事情无分好坏,无非是看能不能改变人的生活。
他很乐意像林大人那样,造福一方。
青云寺在他手里,无关佛学,无关宗教。
他看到的,是僧人们日子好起来,是山下百姓因此获利,是贫穷的学子有没有容身之处。
什么佛学?这是你们僧人自己要考虑的事情。
他更关注人。
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放弃更为稳妥地三年后再考,更放弃唾手可得的国子监身份。
便是考了三甲,他也愿意。
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这了,他想帮更多人,也想帮那些人改变生活。
所以二甲也好,三甲也好。
他都不在意。
他决定认认真真地考试。
纪元并不避讳,点头道:“是,我回乡一趟,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是比潜心读书,更好的可能。
四书五经,他已经读了许多年,一遍遍地看,一遍遍读。
读到最后,竟然没了趣味。
四书五经自然是好书,但什么书也不能逐字逐句地长年累月解读。
既像纸上谈兵,也像闭门造车。
更像无时无刻的辩经。
别辩了。
出去走走吧。
若乡试之后,没有回过家乡。
若回家乡之后,没有看到那些改变,没有看到不同地方但同样有困境的青云寺。
纪元或许,真的会选左右训导给的选择。
三年后再考。
进了国子监再考。
最好能考到一甲。
他放弃了。
无论此次考试如何,他都要拼尽全力。
便是考不上进士,他就学殷博士,随便分到一个县学,他也可以当夫子。
高老四看着这样的纪元,一时说不出话。
纪元,纪元真的不一样。
他坦然地让所有人都觉得,好像没有事情可以阻拦他们。
他们读了那么久的书,背了那么多文章。
并不只是为了科举那几张试卷服务。
“好,若我落榜,我也去做夫子。”
“做夫子又有什么不好,说不定我能发掘一个像纪元这样的好学生。”
白和尚点头。
他也去当夫子。
落榜了,便去教学生。
当年孔夫子还收了三千门徒呢,当夫子又有什么不好。
武营,邬人豪,刘军同样一扫之前的萎靡。
没错!
他们一身的本事,天底下还没有容纳他们的地方吗!
他们的本身,总能做成事的。
三月,他们这小院里,竟然没有一丝浮躁的气氛。
好像瞬间平静下来了。
不就是会试吗,那又有什么了。
该学习学习,该读书读书。
到时间就去考!
这期间还有不少同乡来找,看到他们三个这么淡定,都觉得惊讶得不行。
更说什么:“这次会试也要考六天,六天不准出门,你们不着急?”
着急,着急也没用。
越临近会试,京城的学子们越多。
无论去哪,似乎都在讨论今年的会试。
而今年的主考官也正式确定。
文渊阁首辅大臣,从二品大员,六十三岁的李首辅。
主考官确定,考试一步步逼近。
会试的氛围在京城上空凝聚。
纪元偶尔出去买些东西,都能感受到此地的气氛不同。
再到书店,纪元准备买今年刚出的一本新书,来了几次都没买到。
这会刚到,就听柜台的人道:“程小姐您运气真好,这书卖的好,正好是最后一本。”
最后一本?
又没了?
纪元目光停顿片刻,对方正好看过来,纪元不好直接看人,眼神躲避,人侧了侧身,只对柜台伙计道:“新一批五经讲义什么时候到货,我能先订一本吗?”
听到书生说话的程亦珊回头,又看了看个子极高的书生,想了想道:“这本给你吧。”
纪元回头,眼神诧异。
“想来你是科考要用,你就拿去吧,我等下一批即可。”她拿这书只是自己看看,并不是特别需要,还是先给备考的书生。
程亦珊把书给了纪元,又伸出手:“钱给我吧。”
啊?
纪元这才抬头,眼前的女孩子年纪不大,一看便知被保护得极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又带了些机敏。
纪元把钱如数给了,对方扭头便走,她身边的丫鬟拉着自家小姐,走得飞快。
直到出了书铺,程亦珊才小声道:“这书生还挺英俊的。”
纪元:……
听到了。
纪元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其实也非科举要用。
他就是想看看,对于五经又出了什么新看法。
反正会试就那样了,能不能考中全看天意。
纪元出了书铺,往左右看看,这才回到住处。
还有十日,就到会试。
纪元莫名有些轻松。
考吧,考完就好了。
考完就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他要去什么地方了。
第93章
第93章
化远三十八年, 三月二十九。
往年应该换上薄薄春衫的时候,今年却还穿着棉衣。
就连纪元他们读书的房间,也是烧着炭火的。
“今年怎么格外冷。”武营道, “去考试的被褥你们真的不需要我们帮忙?”
大家都在饭厅吃饭, 故而聊起此事。
纪元, 高老四, 白和尚,在复习之余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
他们好歹是经历过多次考试的,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心里都很清楚。
纪元道:“我们都备妥当了,都是科举最常用的东西, 不会出错。”
“那就好。”武营又道,“最近街上的书生都少了,一是因为天冷,二是因为马上要考试。我看大家都很着急。”
没几天时间了, 肯定着急的。
像纪元认识的许多举子来京, 他们甚至都没时间聚在一起多聊。
纪元认识的人, 基本都是建孟府出来。
比如正荣县的张洵,当年给他做过童试的担保,以廪生的身份出具了保书,这才让他得以参加乡试。
算起来,张洵今年是第二次会试了。
跟他同年的还有孙举人,以及建孟府上次乡试的章解元等等。
以章解元的学问, 他大概就是选了那条路, 次年的会试故意落榜。
然后今年冲一冲二甲的排名。
纪元猜得大概也没错,章解元跟他的家族, 确实是这么做的。
所以章解元今年似乎很有希望中榜。
除此之外,那就是他的同年。
去年乡试第二的孟华伟,还有贾昊等等。
甚至还有,一考中举人,就香车美仆环绕的汪柱良等人。
他们来京之后,也找过纪元,等知道他的住处,陆陆续续过来几趟。
但真说相聚,那是没有的。
大家都紧张得很,还是好好备考吧。
不过也说了,等考试结束,他们肯定会坐下来好好喝一杯。
所有人压力都很大。
这是无可避免的。
三月三十夜晚,纪元被外面的风吹醒,睡得迷迷糊糊起来,只听到外面风刮得极大。
第二日起来才发现,天上竟然飘了雪花。
天气更冷了。
冷得有些不同寻常。
“城外的田地,是不是刚种上麦子。”
纪元他们二月十九到的京城,在京郊路上,看到大片田地,上面还有不少农人,耕牛在劳作。
这场不合时节的风雪,似乎有些不对劲。
好在雪下了一天,便也停了,可冷风依旧在吹。
听说会试贡院那边还在加紧修复,好像是风太大,害怕席舍不安全。
郊外田地确实遭了灾。
皇上似乎要派太子代他祭天,平息上天的怒火。
一个个消息传出来,似乎没有一个好听的。
武营再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厉害。
他把房屋关好,确定没人听到,这才道:“五王爷的蹴鞠队,大概率要取消。”
取消?
这不是好事吗?
武营为何一脸凝重。
武营又道:“方才碰到王力他们,他们也是费尽力气才打听到,他们已经在另找出路了。”
“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要解散蹴鞠队。”
“皇上病了。”
“年前开始病的。”
所以年前的时候,蹴鞠队偶尔还会比赛,五王爷也有兴趣。
但年后彻底不踢了。
毕竟皇上生病,身为皇上的小儿子,怎么好去踢球。
听武营说着,纪元大概梳理出时间线。
从去年七八月的时候还好。
皇上他们甚至还去秋狩了,但天气转冷,皇上生病,陆陆续续到今年开春,身体好了些。
谁料这场春寒,让皇上的身体更差了。
这才有了,太子代为祭天祈福。
甚至太子代替皇上祭天,也是一种传位的预兆。
要说朝廷瞒的确实好,一般人对此根本不知情。
也就是这次事发突然,才走漏出一丝风声。
纪元算着时间。
要说皇上生病,差不多是秋冬时节,倒是没错的。
当今皇上二十二登基,以化远为年号,中间也未曾更换过。
今年是化远三十八年。
皇上今年,整整六十,在古代算不上年轻,老年人在秋冬时,确实容易突发疾病。
原来是这样。
刘军道:“那会影响今年的会试吗?”
纪元摇头:“既然不说出来,那就是一切照旧。”
“皇上的病,应当是能稳得住的。”
否则今年的会试定然直接取消。
他之前还是说,会试的情况会随着政策一同变化,若是时局稳定还好。
不稳定的话,估计就会像武举一样,不好说什么时候会开。
皇上六十,又病了几场,这次就算病好,也难说接下来会怎么样。
还是要做好提前准备。
以前在建孟府的时候,距离京城很远,这里发生什么,基本不会影响到他们。
就算是乡试出了那么大的变动,同样隔了那么远。
而在京城,皇上的一场风寒,都可能影响他们的所有人的命运。
球混混王力他们就是这样。
情况好的时候,跟着皇上的小儿子就能吃香喝辣。
上头出了一点事,他们就会有灭顶之灾。
京城。
也难啊。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纪元对皇上没什么感情,自然更加理智分析。
白和尚他们知道会试不会影响,心里也稳了些。
可临到考试前三天。
会试还当真有了变动。
时间没有改,依旧在四月初八。
考试时长也没改,还是六天六夜。
主考官换了,从李首辅,换成之前另一个备选。
文渊阁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正三品的大员楚大学士。
也就是更信奉孔子“尊尊”想法的那位大学士。
主考官换了?
为何。
纪元试图在蛛丝马迹中找到真相。
白和尚,高老四,眼巴巴的看着他。
还有三天会试,无论风吹草动,他们都如惊弓之鸟。
之前在府学还好,府学有专门的夫子来安抚他们,甚至还有进士夫子给他们分析题目。
现在会试全靠自己,难免多想。
纪元之前给大家划过出题范围,那是在主考官定下来之前。
他当时说,无论哪个主考官,范围应该不会相差太大。
但考题归考题。
主考官的变动,到底还是牵动学生们的心。
所以,为何要临时更换考官?
首先对上位者来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对他们带来不了多大的改变。
可到底也要改一改。
为什么呢?
纪元看向窗外,差不多要化了的雪。
前几日的三月雪本就不算大。
这几日差不多消失殆尽。
“太子代替皇上祭祀去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太子代替皇上去祭天,也代表皇上的心意。
而原来的会试主考官李首辅,他还有一层身份。
太子太傅。
原来是这样。
纪元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提了几句:“或许,皇上另有考量,跟我们关系不大。”
最后又道:“太子去祭祀,朝中需要李首辅吧。”
高老四还不明白,白和尚却细细思索。
等一晚上过去,两个人眼下乌青,看来是想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
太子代替皇上祭祀,已经是恩宠了。
若再让太子太傅做主考官,那朝中所有人,更加确定太子的地位。
此消彼长。
又把皇上置于何地?
换作皇上还健康时候,他说不定不在乎。
但人一生病,就会多思多虑。
这种位高权重,稳坐朝堂三十多年,并且创造一个还算太平的皇帝,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权力越握不住,越要握紧。
更换主考官,是在平衡朝中势力。
所以纪元说的没错,这是最上层的事,跟他们关系不大,根本不会影响会试。
他们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而且太子去祭祀,确实也需要李首辅帮忙主持朝政。
纪元从这中间看出一种诡异的和谐,是天家父子左右平衡之后的和谐。
这种和谐太脆弱了。
直到一个时间节点,或许就会迸发。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皇权交替是平安顺遂的?
只怕少之又少。
纪元既希望皇上身体好好的,又知道此事早晚有个决断。
纪元笑着摇头。
自己管中窥豹,看不真切。
反正现在知道不会影响会试即可。
说不定真出事的时候,他已经被外放出去,远离朝中争端,谁又能说得准呢。
外面对突然换主考官的事议论纷纷,他们这里则重回安静。
白和尚跟高老四,不由自主翻看纪元划过的“重点”,也就是纪元说,可能会考的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想看看。
当然了,这并非实际划出来的,而是纪元划过之后,他们记在脑子中的。
此刻,京城当中,今年会试的三千九百人已经齐聚。
三千九百多举人,在各自的家乡,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在京城备考,跟童试的学子没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盼着赶紧考完,更希望赶紧出成绩。
这考试并非改变命运的考试,而是决定自己是不是能成为人上人的一步。
毕竟能参加这样的考试,已经是世俗意义上的人中龙凤。
他们想的,并非出人头地,而是一步登天。
而这种期盼,一般会更为强烈,更能牵动心神。
他们尝到权力的一点甜头,便会忍不住渴望更多的权力。
说整个京城都在为此事躁动,一点也不为过。
三千九百多举人,主要分为三种。
第一类,人在国子监读书,如今能在国子监读书的,多少王公贵族,又或者各地推荐上来,身份也是不俗。
他们大多本就有良好的家庭教育,各家藏书无数,起点比别人高出不知多少。
但要说天赋,却不好说的。
毕竟这种教育资源下,便是普通学生,也能学个七七八八。
第二类则是各家族培养出来,他们的家族也不同凡响,多是当地大族,自家的家学不用多说。
这部分则是读书风气极好的地方为多,比如江南一带,江浙江西都在其中。
他们文化底蕴深厚,学问也扎实,更是从举子堆里考出来。
对他们来讲,是把握不好朝廷的风险,答题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同。
第三类,算是更为边缘化的举子们。
纪元他们所在的建孟府属于中间,说教育资源好,那比不上江浙,更比不上京城。
说教育资源不好,那云贵川,甚至西北边域还有话要讲。
可硬要归类,他们算是一类。
出身一般,所处的环境对科举虽看重,却没什么资源。
偏偏这类出身的学子又有一个极大的好处。
他们从开始读书时,就知道读书的苦楚,更比旁人经历得多,故而较之其他学子更加坚韧。
往往可以出人头地。
学子们境遇不同,最后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纪元他们在武营这住还好些。
如果去了客栈住,就能发现,每日对这些的讨论有多少。
当然,还有关于录取人数的讨论。
听说今年的考生人数更多了,录取的人数也会增多。
但也不一定。
谁让现在那么多进士,举人等着做官。
科举录取的比例,是在逐渐下滑的。
考生一年年增多,位置就那么几个,除了卡住科举的名额,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
再者,越往上走,职位却分明。
朝中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高级官员”。
对今年的录取比例,多数人都持悲观态度。
有人讲,去年两千多人,一共录用了一百五十人。
今年近四千举子,只怕也还是这么多数字。
具体的,还要等考试之后再说。
他们都在京城了 ,礼部商量起来也方便。
四月初七,纪元他们再次检查东西,今天下午就要搬进贡院。
等到初八早上正式开始。
天齐国会试规定了,会试前一天就要入贡院,因为会更加仔细搜查考生是否有夹带,每个人的身份信息是否吻合。
不止如此,更要考前签一份文书,如果有夹带,作弊,交头接耳,甚至多说话的情况,成绩都会直接作废,以后永不录用。
特别定在下午检查,也是为了维护举子们的体面,贡院门口专门有搜查的地方。
听说在前朝有段时间,学生们要当众去掉外衣,里里外外都要检查清楚。
这种方法虽然很快叫停,但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读书人一向要脸面,要自尊。
这种当众搜查,是真的有失体面。
可要是不查,夹带作弊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都说商人有了绝对的利益,可以出卖自己的国家,甚至出卖自己。
对这些读书人来说,科举要是考上了,那已经不能简单称作绝对的利益,是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好“买卖”。
只要能考上,作弊算得了什么。
被抓住的风险,跟能考上带来的荣耀,简直不值一提。
几番波折下,有了现在还算折中的方法。
虽然还是有失体面,可好歹不会当众搜查了。
四月初七下午,天气终于有些暖和。
主考官,同考官,贡举官,执事官,提调官等等,早就已经入贡院。
贡院几米开外,已经被清场,除了考试的学生之外,其他人都不许进入。
纪元等人拿着身份契凭,再拿着乡试的卷子,几番验证之下,还有官员反复询问家庭年龄籍贯等等。
但凡有一次答错都会重新再问。
这种方法,同样是为了防止冒名顶替。
纪元对自己的籍贯肯定清楚,不过进去之前还是再次默念几遍。
白和尚跟高老四也是,来考会试,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几个人正走着,贡院门口也看到熟悉的人。
张洵他们正在深呼吸,见纪元来了,紧握住纪元的手:“让我沾沾学神的灵气。”
纪元差点笑出声。
可周围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
便是没有张洵的“厚脸皮”,但站近点也行啊。
甚至还有那个叫汪柱良的,不过他看向纪元的眼神闪躲,不敢多想。
而他周围的人道:“那是谁啊,你们认识?”
为什么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
看着还年轻英俊的,哪家的公子啊。
能跟汪柱良熟识的,也就是来京城之后认识的举子,自然不认识纪元。
汪柱良眼神复杂:“这是我们那的解元。”
解元?
这么年轻?
旁边也有人看过来。
众人一眼就能看到被围在中间的俊朗书生,他剑眉星目,一双桃花眼,嘴角微微带笑。
似乎察觉到旁人的目光,往旁边看了看。
纪元一愣,没想到看见那位把书让他给他的姑娘,下意识点头,眼神都带了些笑。
程亦珊倒吸一口凉气,身边的好友连忙拉住她:“淡定,淡定。”
“走了,进贡院了。”
高老四看到贡院开门,连忙对大家道。
纪元又朝她们点头,拿着东西离开。
落在后面的汪柱良等人心情复杂。
来贡院前,想看考试的举子,是天齐国京城女子必瞧的热闹之一。
瞧归瞧,她们眼光也是高的。
也就纪元这种相貌能入她们的眼。
若自己还未成亲就好了,说不定也能被看中。
程亦珊旁边的丫鬟无奈。
她们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瞧热闹,有些贪玩。
不少官宦家的小姐顶多在后面看一看,哪像她,一定要往前站啊。
不过再看看贡院,这些人又有什么好的,她家小姐的学问,比这里面的人还要厉害呢。
“走吧,也没几个有意思的。”
“西市那边新开了家点心铺子,我们去尝尝。”
程亦珊说完,又感叹:“去不去都成,他们做的点心,肯定没有我家厨娘做得好。”
程亦珊的好友严小姐笑:“自然了,那蛋挞确实好吃,要不然让她再做一回吧。”
“这个简单,咱们请她做一些,这个月多给些赏钱。”
贡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只是刚走几步,方才天还晴着,没走几步,竟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估计马上会下一场大雨。
去西市买点心肯定不成了,还是回家吃蛋挞吧。
程亦珊拉着好友跟丫鬟,脚步轻快上了马车,下意识透着车窗看了看贡院。
来考试的举子们已经在排队了。
希望举子们进去之后,这大雨再落下。
“这是出人才的日子啊。”有个老者忍不住道。
他旁边的小童好奇:“电闪雷鸣,怎么就出人才了?”
“但凡英才出世,总要有些异象,举子们刚入考场,这场春雨便来了,难道不是英才出世?”
纪元要是听了,肯定会讲,这不就是后世时,网友们看到电闪雷鸣,总会喊着是不是有高人在渡劫?
此刻程亦珊倒是来了兴趣。
她看过不少精怪话本,里面倒是真这样讲的。
程亦珊刚想搭话,雨水便落在她掀开车帘的手指上。
车夫立刻赶车回家,这雨下的也太急了。
围观的人这么认为,进了贡院的书生更是这么想的。
好在有一部分人准备的东西里就有雨伞。
纪元检查过去,拿着自己的席舍号码,再跟着侍卫往前走。
他刚走到席舍,便发现一个无比巧合的事。
放在之前,或许他轻易察觉不出来,可有蔡丰岚的事情在前,不由自主看了席舍的位置。
好家伙。
正是风口。
如今再加上大雨,简直风雨飘零。
纪元看了看自己的身板。
还好还好,他如今十五了,身体也比一般书生好很多。
纪元把伞收起来,尽量不把小小的席舍弄湿。
京城的席舍相比府城,还要大一些,看着质量同样好上不少。
整体是木石结构,还算挡风。
但这些席舍三年用一次,便是提前修缮,总也有疏漏。
纪元看了一圈,没有放文房四宝,反而多带的衣服挡一挡漏风的地方。
不是他小心啊,是他真的怕生病!
在这里六天六夜,谁知道晚上会是个什么模样。
好在头顶是不漏雨的。
站在外面的侍卫们已经换上雨披,看见纪元的动作,还是报给巡逻的上司。
上司也看了看纪元这边,他同样不好做主,再报给负责考务的执事官之一。
这位执事官乐了,他为执事供给官,席舍一直是他负责:“还有这种聪明的学生,随他去吧,只要不出席舍即可。”
“什么不出席舍即可?”
主考官楚大学士一来,众人连忙拜见。
执事供给官私底下撇撇嘴,面上依旧恭敬:“有个建孟府的学生,应是怕席舍漏风,故而找东西挡一挡,侍卫来问,是否允准。”
楚大学士也笑,不过似乎随口道:“说起来,贡院席舍不是检修过,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此话一出,原本在笑的执事供给官收了笑模样,此事是他负责,若出问题,自然是他的缘故。
“回大人,今年会试举子众多,前前后后检修的时间也短,是下官的疏忽了。”
这并非什么大事,两三千的席舍,全部检查一遍,这没有问题,看会不会漏雨,同样简单。
可漏风这种事,实在不好说。
再者,以前的四月份,天气已经暖和了,便是有些风,考生也只觉得凉爽。
今年实在是突发状况。
换了旁的长官,也不会多问这一嘴。
但他们临时换了楚大学士做主考官,肯定要为难一下他们李首辅一派。
没错。
皇上下令,换了今年科考的主考官,这个简单得很。
可临到跟前,手底下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员却换不成。
故而上头的主考官,跟下面具体做事的人,并非一条心。
非但不是一条心,甚至还因为谁做主考官,明争暗斗过。
年前的时候,礼部便上奏,需要准备来年的会试。
这是定例,也是个香饽饽。
谁要能负责今年的会试,对自己这一派绝对有利。
这可是会试的主考官,不仅天下瞩目,更能广纳门生。
三年一次的会试,谁不想收揽一些有潜力的官场好苗子,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历年的会试主考官人员,都要经过一定的竞争。
今年以李首辅为首的官员,再议楚大学士为首的官员,两者相争。
最后以礼部尚书赞同李首辅,此事最后指给这边。
可谁能想到,临在开考前,太子被派去代皇上祭天,此事已经大出风头。
李首辅不好再做科举主考,便主动提议辞去主考身份。
此提议正中皇上下怀,直接派给了楚大学士。
但马上开考了,底下做事的官员却不能动。
楚大学士也没想过要动,他是想争一争,却不代表他想把事情办坏。
李首辅手底下的人他还不清楚?
自己当好吉祥物,会试绝对办得漂亮。
而且那边忙活半天,功劳是自己的,何乐不为。
当然了,随口挑点错处,也是没问题的。
不为旁的,就是想说而已。
楚大学士的想法,李首辅这边的人何尝不知,回答的时候还是小心谨慎。
现在不挑刺,等到会试结束再来找麻烦,也是烦人。
官场上,不能留一丝把柄给对手。
执事供给官这边解释清楚,楚大学士才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是,你们做事最为妥当,去忙吧。”
他们在忙啊!
忙死了!
也就主考官在这晃晃悠悠。
楚大学士巡视一圈,咋舌:“事情办得着实不错,井然有序,张弛有度。”
“走吧,等着开考。”
要说主考官没有具体的事情,那也不对。
许多事情等着他过目,他现在回去,就是处理内里的事情。
也是要仔细看看,今年到底哪些学生颇有潜力。
今日天黑的早,楚大学士也道:“提前发蜡烛,天气不好,多发一盏,让考生们不必惊慌。”
外面狂风大作,心态不稳的考生,确实会有些焦虑。
多给盏蜡烛,总算有个光亮。
说话间,今日晚上的饭食,加上烛火全都供应上。
只是外面的灯笼不能点了,雨竟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整整一晚上,这雨似乎停不了了。
纪元只当这是白噪音,闷头便睡,他到底年纪不大,心态也稳。
这席舍除了必须敞开的窗户之外,其他地方被他挡得严实,所以别的考生还在辗转反侧,他已经进入梦乡了。
清早起来,纪元下意识往外看了看。
雨停了?
纪元又看看床下面。
外面的雨水也灌进来一些。
好在这地方铺了石板,否则更是难受。
席舍位在风口,大风一吹,雨水就顺着窗户跟门缝进来。
哎,天意不可违啊。
纪元无奈好笑,坐起来之后,穿好鞋子,确定水不算太多,这才起身。
风雨交加的夜晚,湿漉漉的席舍。
他的会试开局,似乎有些难吧。
纪元睡得早,醒的自然也早,不过也是他平时的时间。
但考虑到周围的考生,他还是轻手轻脚收拾东西。
等到大家都醒的差不多,他才活动活动筋骨,剩下的时间,便用来等待考试。
四月初八,会试第一日。
纪元闭上眼,让自己的心沉下来。
来会试之后,大家都没讨论过会试的题目。
因为会试跟上次考的乡试,题目大致相同。
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会试优化了考试的时间。
会试同样考三场。
第一场考《四书》,共写三篇,每篇五百字朝上,唯一不同的是,会试规定了最多的字数,一篇不能超过七百字。
接着是四篇《五经》,五经题目五选二或者五选一,每篇八百到一千字之间。
而第一场的时间,则为三天,比之乡试多了一日。
在这最难的一关上,给了充裕的时间答卷。
第二场则为两日,依旧是试论一道,诏、浩、表一道,判词五条。
第三场一日,考试经,史,策论五条。
如此的安排,时间就合理很多。
但也能看出其中弊病,也就是乡试时说的问题。
每次都考三场,但阅卷官大多只重视第一场。
看会试的时间就知道了,也难怪夫子也好,学生也好,每个人都在第一场上下苦功夫。
估计去年乡试临时改时间,却没有照搬会试安排,就是想让三场并重。
虽说实际操作中有些不同,可朝中的心思,约莫可以猜上一猜。
不是纪元有意如此,而是顺着便分析下来了。
不管怎么说,会试第一场,时间为三天。
依旧是之前的流程,纪元参加过几次重要的考试,甚至能算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或许是这个原因,所以会试考场要沉稳很多,基本上一点响动都没有。
大家都是经历过乡试的,还有一部分是考过好几次会试,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种安静,跟谨慎的安静又不同,有种奇怪的压抑。
放眼望去,参加会试的考生,基本都在二十五到四十五之间。
这个年龄的举人们,多是上有老下有小,心思沉稳,肩上的担子也更重。
而他们,看向年轻举子的时候,眼神多是带着妒忌。
甚至有人讲,他们的眼神,犹如杀亲仇人一般。
毕竟他们辛辛苦苦半辈子,那些年轻的,尤其是国子监的学生,就跟他们同一考场。
如何不让人沮丧。
纪元听说,曾经那个被特意招过来的“神童”,今年也参加了会试。
算起来,那个神童今年也二十多了?
纪元思绪飘飞,直到听见钟声响起,下意识抬头看了看。
辰时正刻。
要发试卷了。
化远三十八年,四月初八。
为期三日的会试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会试贡院,内外皆锁,门户紧闭,不许私自出入。
内外考官同样分开,考官之间互有监督,不得徇私。
只见监试官慢慢过来,开口道:“今年临时拟题!务必认真作答!”
临时拟题。
天齐国的科考为了防止舞弊,一向有两套方案。
第一就是以之前的题目作答。
第二便是开考前临时出题。
第二项很考验主考官的能力,文墨一般的,基本不会这么做。
今年的主考官为楚大学士,他是江南人士,科举本事自不用说。
加之副考官一起出题,第一场的题目很快发下来。
纪元心里竟然不觉得意外。
这也在预料之中,看其他考生的反应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
反正都是考试,考什么不是考。
四书三道题。
五经四道题。
纪元照例全都看一遍,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不止是他,白和尚,高老四,使劲揉揉眼睛。
他们还记得那日纪元开玩笑,说要给大家划考试范围。
当时听了朝中的一些变动,纪元还看了许多国子监学生们的文章,随口跟他们分析今年的考题范围。
两人听到很认真,也都记到心里。
可他们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七道题,纪元猜中了四道。
是正好命中的那种。
白和尚跟高老四再稳得住,此刻也傻眼了。
纪元是神仙吗?!
同样一本汇集,同样是国子监学生们的文章,他怎么就能看出考官的喜好?!
要知道,当时的主考官还未确定。
之后主考官确定了,又更换了。
甚至还临时拟的题目。
为什么?!
两人翻着卷子,迟迟没有下笔,旁边的侍卫还以为他们头一次会试,紧张到不知道做题。
侍卫心里还暗暗给他们捏把汗。
可随后,见他们飞快铺好纸张,简直下笔如有神。
还好反应过来了,不然他们今年的考试就算白瞎了。
纪元那边同样觉得诧异。
但他的诧异中,似乎又觉得不算太离谱。
他看了不少时文,其中大部分都是国子监这几年的文章。
又分析出国子监夫子的喜好,以及消息灵通的书店喜好。
这些东西,基本都有迹可循。
考题就那么多,他们对本经倒背如流,能压中几道题,也不算太离谱?
此话就他自己能说。
放在外面,估计要被鄙视了。
谁能猜中啊?
想什么呢!
如果科举题目真的那么容易猜,他们还苦学做什么,只要猜考题就好了啊。
纪元放好卷子,准备答题。
他此刻心情起伏并不大。
压中考题又如何,该怎么写文章,还是要怎么写的。
如若文章不够好,提前知道题目也是无用。
说起来,还是乡试前的进士夫子告诉他们这个方法。
他也只是优化了那么一点点。
会试《四书》第一题。
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
此句出自《大学》,必考科目。
而这句话也不陌生。
但考试题截取了一部分,为人臣前面还有一部分。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
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
意思是国君要仁爱,臣子要恭敬,子女要孝顺,父亲要慈爱。
考卷上,说君,说父,都不妥当。
所以前一句后一句都给删掉,只强调当臣子,但儿子应该怎么做。
此题纪元就压中了。
如果答此题,自然不能只看着一句。
说起来也分考试。
如果童试来答,那就这一句答即可。
乡试来答,肯定要前后来看,再给出自己的想法。
会试再答,既然要看前后文章内容,还要说出其中典故。
此句再前面,还引用了诗经的典故,以及孔子对诗经内容的看法。
《诗经》里讲,天子都城周围,就是百姓们住的地方,就像鸟儿栖息在山丘的一角一样。
孔子对此评价:“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意思是,鸟都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位置,人为什么不知道的。
此话自然是“尊尊”的意思,再次强调尊卑之分。
后面继续讲《诗经》中夸周文王,说他为人光明磊落,光明正大。
接着,便是考题,为人君那些话。
总的看下来。
几乎从哪个方向解读都可以。
最开始,就讲尊尊,从人就该在合适的位置上做合适的事,再到讲君臣父子应该怎么做。
这是从小的方面解读。
而从大方面来看,此章在解释大学开篇的“止于至善”,就是要达到一个完美的境界所要做的。
《朱子类语》也对此章有过看法,朱子讲:“至善一章,功夫都在切磋琢磨上。”
总之解释之后,非常赞同这一章的内容,说这是精益求精,非常精密了。
孔子强调了尊尊,朱子讲此章极为精密。
故而此句基调已定。
但不好定夺的是,前面讲君臣父子已经怎么做。
考题偏偏把君父的要求删了,只保留了臣子跟孩子的要求准则。
所以要如何答?
这又要想到另一个方面,《孝经》。
纪元自然学过孝经,也考过孝经。
当时讲,孝经名字带着孝字,但整篇内容看似是在写孝道,实际在写忠君。
这便能用到此处。
纪元作为一个无情的答题机器,此刻难得不想动笔。
因为这题目太双标了,也太让人不爽了。
这就跟断章取义一样。
明明人家原文对君臣父子都有要求。
比如论语里的,父母在,不远游。
很多人会拿这句话来约束孩子,但很多人之后才知道,其实后面还有一句,游必有方。
把后者去掉,就像是告诉对方,你不能出门。
把后者加上,又变成,你不能随便出门,要有目标再说。
而这四书第一题,差不多也是此等做法。
只强调臣子跟儿子的顺从。
却不强调君父的职责。
纪元垂眼。
他有更好答题方向,可此刻却想故意“叛逆”了。
纪元颇带了些恶趣味,答道:“止于至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方窥得一二。”
直接从大方面说,此章的中心思想,就是止于至善。
他根本不从小方面解释,干脆把整章意思单拎出来,这个章节的意思,就是让人追求更高的境界,达到一个完美的世界。
想要到达,必须细细琢磨,仔细观察,认真研究,最后才能看出几分。
开篇写完之后,纪元又道:“敦仁守义,而协和人自致者,一人如是也,众人亦如是也。”①
意思是,敦厚,仁爱,正义,在和谐的社会中努力提高自我修养,大家都这么做,那就可以了吧。
重点来了,怎么才能做到呢?
纪元继续答:“而要非去利也,不能怀仁义以有此也?”
“惟去利,而斗胜攻取值不作。”②
要怎么做到?
不去掉功利的心,能做到吗?
不能,必须要去掉功利之心,这样才能达到目标。
后面的就更好写了。
先围绕去利,再把《孟子》里悦与利给扯出来。
孟子的告子章,写了为人臣不能怀利事君,不能因为利益而侍奉君主,再用孟子给自己做背书,全文的脉络就出来了。
大概是,想要达到至善,就不能功利。
这么看,此文章一点毛病都没有,甚至还把忠君的程度给提高了。
但是需要结合考题来看。
出题人自己就把此章截了最有利的,把君父的要求全给去掉,难道不功利吗?
纪元写完,心道,出题人要是能看出来,那他也算没白写,但会试肯定完蛋了。
如果没看出来,反而赞扬他,那他的讽刺岂不是给瞎子看。
好难,一时之间,不知道希不希望对方看到。
算了,该看还是看吧。
他少见加了情绪做文章,对方没看出来,他觉得很可惜啊!
至于会试?
纪元心道,他接下来的考试,估计要放飞一下了。
怎么放飞?
还是先看看第二题的题目吧。
第94章
第94章
第二题, 出自孟子。
文王视民如伤。
周文王对待百姓,就像对待伤患一样耐心细致。
这章的上下文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孟子举了很多例子。
要学禹, 汤, 文王, 武王等等。
总之是说, 为君之道,应该学之前的国君。
为什么一定要学之前的人?
纪元直接答:“心存乎民与道足以。”
只要心里装着百姓跟道义,那就够了!
“观夫康功用既,而微懿之美,爱著柔恭。道之在躬者,不既盛乎?”①
看着田地道路修缮整齐, 以后以此为定例就很好啊。
安抚百姓并不懈怠,这不就是圣道在身上了吗。
后面也讲,既要学文王,也要学先贤, 之后又说只要善待百姓, 对百姓之心不变, 那就可以比肩文王。
如果是“信而好古”的酸儒看到纪元这篇文章,基本可以直接对骂了。
第三题,也就是《四书》的最后一题,出自《论语》。
题目为:“事君能致。”
此题不在纪元的押题之中,但也是这题让他对头一题有了想翻白眼的冲动。
事君能致,之前也说过, 孔子信奉的道理。
大意是, 为了侍奉君主,可以不惜自己的生命。
纪元通看了所有题目, 才对头一题有了无语的情绪。
反正前两题都那么答了,第三题不放飞自己,都亏了。
当然了,直白的骂战肯定不合适。
纪元虽然全家只有自己,但还不想直接投胎。
所以头一句为:“人臣以身而效之君,可以观尽伦也。”②
就是说,臣子能为皇上去死,是尽了人伦之道。
后世人一讲人伦,以为是亲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君臣,也是人伦之一。
此句是孔子的门徒之一子夏说的。
纪元顺着夸赞子夏,但笔锋再一转,变为:“一身之进退不恤也,而有益于君者,既奉身以赴之焉。”③
臣子不管自己的升迁,也要关心国家的安危,就算死了也可以。
后面又说,作为臣子跟国君讨论国事,那也是自己的职责,为此死了也无憾。
由原本的忠君,改为了忠国。
有错吗?
自然没错。
不过跟出题者想听的马屁,差了十万八千里。
纪元的四书三题写完,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
再看桌子前面,中午发的饼子跟肉酱好好地放着。
他从辰时开始写文章。
竟然一直写到下午?
差不多是早上八九点开始写,一直到下午两三点,等四书题目写完了,才停笔?
纪元咬了个饼,没有碰旁边的肉酱,省得吃坏肚子。
纪元一边吃东西,另一个手翻了五经题目。
五经题目总算正常了。
看来只有四书题目有些怪。
纪元吃完东西,又看了一遍方才的文章。
可以,没有太大问题。
其实有些文章,越学下去,才会越生气。
就像一篇文章在骂人,可用的是你看不懂的语言来骂,那你会生气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因为看不懂啊。
但如果看懂了,难免会有些不爽。
好在纪元虽然写了心中所想,但也不是很出格,顶多没有按照出题人的想法来答而已。
再者,他也没有偏题,答的还是在框架内。
至于出题人会不会介意,纪元手顿了顿。
算了,闭眼交卷。
他都写完了,总不能再撕了吧。
纪元慢条斯理吃完饼,又去吃自己带来的肉干跟果子。
旁边的侍卫都觉得这学生有意思。
先是闷头写,写完又开始慢悠悠吃东西。
接着,接着睡了?!
纪元午休了会,起来锻炼身体,再吃了些东西,继续睡觉。
真情实感写文章,是有些累的。
还好,会试第二日,依旧精神饱满。
纪元甚至甩甩脑袋,把昨天的“不理智”给抛到一边。
今日写《五经》题目,五经里面五选一或者五选二,不管哪个题目都很正常。
纪元再次松口气。
面对这种“正常”题目,他也可以正常起来了。
第一场考试共计三天时间。
五经一共四道题,可以分两天写,一个是可以琢磨文章,二是也让时间过得快些。
说到琢磨文章,纪元又想到后世的八股文。
要说八股文确实有可取之处。
不过幸好现在的天齐国还不强求,否则他昨日的文章都要作废无用。
两天时间,写四篇八百字到一千字的文章,纪元感觉自己时间充裕。
而他又是个每逢大考,越写越精神的人。
想着时间反正充足,五经的文章,不如好好打磨出来。
也能弥补之前的放飞。
纪元提笔之前,先划好格式。
虽说不严格按照八股文来写,但先把破题,承题的部分给确定了。
八股文之所以能流传开,自然有原因。
其中严格的结构形式,加上规定好的思路,虽说是个框架,但能把框架写出来的人,绝对是个天才。
纪元仿照这样的思路,自己的思路一以贯之,再打磨简练准备鲜明的语言。
这样一步步下来。
此篇文章先不说内容,只看文辞就高出别人一筹。
纪元在童试的时候,郭训导就提过八股文,当时也是有些苗头,如今三四年过去,市面上这种文章逐渐多起来。
可要说写得妙,还要看纪元这一手。
两天的时间,打磨四篇文章,对纪元来说并不困难,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这几天里,吃饭喝水有人管,他只要沉浸在文章里即可。
会试第一场,三天时间飞快过去。
考场众人明显萎靡了点。
没办法,这是会试,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而且大家都说,只要过了会试,最后的殿试,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殿试主要考策论,考完直接分排名,不会有人落榜。
一定要比较的话。
有些像童试里的最后一道院试。
只要过了府试,院试基本没问题。
到这里也是,只要过了会试,殿试基本不会有意外。
第二场考试,在四月十一开始。
放在之前,大家这场考试就会很放松。
可近几年朝廷反复强调三场并重,就让考生们也不得不认真答题。
但说实话,强调三场并重,是要求同考官,也就是阅卷官的。
只不过考生们知道阅卷官不怎么看后两场的试卷,这才放松不少。
第二场考的是应用文以及律法判词,这些题并无标准的答案,也无客观要求,更无统一的标准,全看考生个人的发挥。
纪元还是写得通顺,不管阅卷官如何看,他都会认真写。
一共九道题,分两天来写。
考到第二场第二天时,席舍内的地面已经全都干了。
外面出了温和的春日暖阳,照在人身上很舒服,还带了徐徐清风。
他这处的风 口,竟然是头一个感受到清风徐来的学生。
第三场考试,一共五道题,为时一天。
早上发卷子,下午收卷子。
这些题目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甚至这日的阳光也更好了,让人很有精神。
春日好像真的来了。
四月十四傍晚,紧闭六日的贡院大门打开。
在外面围观以及接人的百姓下意识看过去。
贡院门打开了!
考生们要出来了!
礼乐队伍敲响鼓声,随着第一个出考场的学生,乐声越来越大,全都在为考生们做陪衬。
纪元走出来的时候还看了看周围。
怎么回事。
他好像头一个走出来的?!
纪元交卷子快,位置也离门口近,不留神就走了第一个。
“纪元!”
“这里!”
武营他们挥着手,也在为纪元考完而高兴:“你是第一个考完的!”
围观的所有人都看过来,只见走过来的少年面容俊朗,丰神隽上,眉宇清扬。
好一个仪表堂堂的少年君子。
等会。
能从这会试考场里出来的。
至少也是举人了吧?!
这书生年纪也就不到弱冠吧?!
举人?!
谁家的好儿郎!
“纪元。”同样来看热闹的程亦珊怎么都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可又想不起来。
等她回家之后,她爹倒是记得:“记得你有个远房堂叔在建孟府下面县城做教谕吗,就是他的学生。”
没办法,他跟堂弟写信的时候,堂弟没事就提这个学生。
原来今年过来考会试了。
此时的贡院门口,看向纪元的目光堪称热烈。
对京城熟知的人一口断言:“不是京城人士,京城若有这样的郎君,我们还能不知道?”
这个倒是,数得上的人物就那么几个。
纪元这相貌,这功名学识,若在京城当中,说不得早就进什么诗书社,成一代风流君子了。
再看他神态轻松自然,不似其他考生。
实在是不俗。
既然不是京城人。
那可能是哪个大族的子弟?
哪家大族姓纪呢?
总不会是贫苦出身,又或者云贵那边新起的小族吧?
大家想了一圈,也没想到这人是谁。
随后出来的学生们又转移了他们的视线。
看着大批学生出贡院,众人便知道,这会试真的结束了。
过来看考生的人越来越多,程亦珊跟丫鬟都担心有危险,干脆上了马车回家。
程亦珊更好奇接下来的阅卷,以及被选中印出的《会试录》,她想看看,今年的考试到底如何,会不会有名不副实的。
若她的文章放里面,又能考多少名。
“走吧,回家。”
马车里传来声音,纪元下意识看了过去,只觉得那声音自己听过。
不过很快被武营他们拉了回来:“怎么样?考了六天,什么感觉?”
“我当时考武举,只做了一日的题,我根本就坐不住啊。”
邬人豪也点头。
他也是,他觉得不如让他出去抡铁锤。
刘军还道:“做完题还不能动,一动就作废,谁能做到啊。”
他们文举还是六日六夜,真的很可怕。
跟着出来的白和尚,高老四他们精神格外兴奋。
他们两个看向纪元,似乎有无数话要说。
那个。
押题的事?!
你押得也太准了吧。
纪元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他考前确实押题,但也是随性而为,并未把此事当真。
而这次押题,也确实中了。
白和尚跟高老四也是知道轻重的,他们自然不会多说一个字。
甚至当时划重点的书都被烧了,可见他们的谨慎。
直到回了住处,避开其他人,只有他们三个在场。
纪元先一步道:“运气好,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两人毫不迟疑,直接点头。
好,就当没发生过。
主要里面的利害关系实在不同。
可他们心里已经记住这份恩情,不管这次会试名次如何,他们都会感激纪元。
纪元此刻竟然松口气。
先不说白和尚跟高老四都是谨慎之人,平时不能多说的话,绝对不多讲半个字。
再者,今年会试第一场考试的题目,甚至还临时拟题。
这种情况下,其实就算说出去,他也不会有麻烦。
但被关注,肯定是避免不了。
纪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别提了。
高老四跟白和尚,对纪元却是无比佩服。
甚至有种,纪元想做什么,他们就一定会同意的感觉。
等他们两个去休息之后,纪元也回到房间。
他没有第一时间睡觉,反而打开窗户,摊开宣纸,慢慢做了一幅画。
从来京城到考会试。
他心里思绪不断。
而他,是不是也有些浮躁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地让他多说了许多。
上次划完重点,他就把书烧了,竟然还没警醒。
如今两人在考场外兴奋看过来,纪元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不是不能说,而是说完,要当回事。
比如今日他叮嘱之后,此事才算过去了。
再者,纪元想到他在《四书》三题上玩弄的文字功夫。
怎么说呢。
那些阅卷官,怎么也是饱读诗书的,他那点小花招,对方肯定一眼看出来啊。
或者说,分开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一旦连贯起来。
肯定能看出端倪。
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纪元长叹口气,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怎么就没忍住呢!
你是不是飘了啊。
纪元又坐起来,把今日应该写的大字练完。
一百字写完,纪元的心才慢慢沉下去。
不管考试结果如何。
他都能坦然接受。
接下来,他还是要谨慎的。
纪元看着夜色,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才沉沉睡去。
管他呢,反正他考完了。
想再多也没用。
纪元是考完了。
但再次被锁的贡院则不同。
属于帘内考官的封闭隔离才正式开始。
从学生开始考试之前,负责阅卷的考官们同样在贡院里面了,自然是为了防止作弊沟通。
六天六夜,考生们考完,考官们也开始真正地忙碌。
考官们也分很多种,除了主考官负责所有事情之外。
之前巡视的考官,出题的考官,就可以休息了。
当然,还是不能出贡院。
接下来忙碌的,就是阅卷官。
主考官过来的时候,神色都有点萎靡。
楚大学士叹气:“忙忙忙,这才忙了一半,真正的忙碌要开始了。”
话说完,他就去分经房了。
他刚从誊抄糊名的地方过来,学生们的试卷终于誊抄好了,接下来还要分经。
四书好说。
五经里,每个人考的科目不同,还要分经阅卷。
楚大学士之前也负责过会试,甚至还做过执事官,对每个人的职责都很清楚。
若下面有不懂的,他也能立即回答。
什么?
下面这些都不是他的人?
都这个时候了,差事办妥才成。
他是喜欢为难人,可不代表想把会试办砸。
阅卷的环节实在重要。
看到《春秋》《礼记》二经的时候,楚大学士还特意向两位老官员点头:“孤经缺人,麻烦二位了。”
负责礼记阅经的老官员,甚至还是楚大学士同乡。
至于为什么说这是孤经?
实在是学的人太少。
两位老官员谢过大学士,只等那边把考生卷子送过来。
他们基本都要连夜阅读,才能赶在四月二十一之前批改完。
二十一日下午,前三十的文章还要送到皇上手边,此为送选,不管皇上看不看,都要送。
要说之前并无这个规矩,但天齐国当今皇上是通文墨的,便加了这条。
反正等皇宫再传来消息,他们二十二早上方能顺利放榜。
主考官跟礼部的官员都在几个经房来回看。
若有考官们意见不统一的,主考官同样要去决断。
如果说主考官的工作量就够吃惊了。
阅卷官的阅卷量则更为夸张。
今年的考生共计三千九百多人
全部的试卷则有一万两千份,所有题目加起来,怎么也有七八万。
这不到二十名的阅卷官,每日要看到七十多份卷子,四百五十道题左右。
单是看着数量。
就知道阅卷阅到吐是什么体验。
按照之前有些考官的说法,大概就是:“昼尽其力,夜向午烛。”
白天要尽全力,晚上点了蜡烛继续奋战!
茶水房极浓的茶水不停歇地往里面送,只要人有精神就好!
连续奋战六天,不少官员都能累瘫。
这么多试卷,要评出优劣,每一道题上还要写上评语。
所以很多官员,甚至想逃避当考官。
看到最后,楚大学士猛灌口茶水:“继续。”
考生在考场外煎熬,考官在考场内煎熬。
竟然一时分不出哪个更可怕。
会试终于考完,就算再努力的学生此刻都会出来转转。
毕竟这已经是他们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再说,都来京城了,不在京城转转,怎么算来过。
京城的繁华比建孟府更胜一筹,路上行人穿的衣服也更好一些。
大街小巷的店铺皆是络绎不绝。
纪元他们还在外城找到一处书铺,里面的纸张明显便宜不少。
此地还是不少穷学生,乃至穷官员落脚的地方。
京城的东西贵啊。
越靠近内城,就越贵。
纪元还去尝了京城的美食,不少东西都是宫里传出来的,确实颇有一番滋味。
不过纪元他们却看到一个意外的人。
还是白和尚先看到,语气都带着诧异:“纪元,你看。”
纪元顺着白和尚指着的地方看过。
那是个四十多的中年人,衣着布料十分不错,但样式却是管家常穿的模样。
这人他们认识啊。
纪元对他甚至是有感激的。
若不是他家买了自家的画,他怎么能给赵夫子养老的银钱,来京城考试也不会那般从容。
这人正是在建孟府府城书画一条街买了纪元《科举百态图》的云贵人。
他跟在一个青年身后,那青年皮肤有些黑,衣着比管家来看,更是不错,颜色格外鲜亮,不像是京城的风格。
其印染的精妙,像是滇州府的手笔。
自己的画,不会就卖给这家了吧?
四千两银子呢!
纪元颇有些感激看了看对方。
而对方正好也看过来,看到纪元第一眼,对方就道:“考场上头一个出来的那个学生?”
青年自然不知道,还是管家说的。
管家对纪元是有些印象的,之前去建孟府做买卖,就听说过纪元,再说纪元在书画竞技台下面,也是鹤立鸡群,肯定见过。
再者,管家前两日等自家少爷出考场时,又看到纪元,还听到别人讨论他。
这种情况,肯定要跟少爷讲的。
对方热情上来,主动跟纪元打招呼。
为什么?
因为他们同属第三类考生啊。
第一类京城国子监的考生。
第二类家学渊源,家族底蕴的考生。
第三类,偏远地方出来的考生。
滇州府的这位考生,直接把纪元当作自己人。
再者,纪元在建孟府的名声他听管家讲过,既然碰到了,肯定要结交的。
双方碰到,倒是不意外。
能买科举百态图的,必然是家里有学生的。
对方如此热情,纪元一般都不会拒绝。
而且怎么说呢,这家人还是有点不同的。
纪元跟白和尚对视一眼。
人家买了自家的画的啊!
四千两银子呢!
对金主爸爸还是要好一点的。
当然,纪元没有打算掉马,只是对他们更客气了。
“我叫董康,滇州府的,之前我们管家去你们建孟府做买卖,所以知道你。”董康今年二十五,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纪元,白和尚他们,同样做了介绍。
这也算认识了。
来京城赶考,确实很容易结识朋友,都是举人,都是读书人,也有同样的话题。
当然了,还是同类人容易抱团。
当天晚上,财大气粗的董康就要请纪元他们吃饭,纪元跟张洵他们约好了,这董康也不介意,干脆跟着去了。
管家看得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
会试之前,纪元跟建孟府的众人没怎么见面。
会试之后,多数人又在休息,这次总算凑一起,多个董康也没什么,反正都一样。
吃饭也就算了,但董康却意外聊起他家买的《科举百态图》。
“你们是不知道,这图直接挂在我们族学的明伦堂里了,学生们每次经过,都会看到,那压力实在是大啊。”
“好在图刚到,我就出发来京城了。”
“听族学的堂弟他们讲,我们夫子每次看到那图,都会忍不住哭啊。”
此图建孟府的学生们自然记得。
当时乡试成绩刚出,整个府城最热门的两个消息,一个是纪元是当年的解元。
第二就是拍出天价的《科举百态图》,这张图意外的平和,意外的有趣。
或者说,焦虑的人会的焦虑,平和的人会看到平和,说是百态,一点也不为过。
拍卖到第二天的时候。
就已经吸引大半学子过去看了。
其中孟华伟甚至还道:“我家本来也要买的,但你家出价太高了。”
董康甚至还道:“我爹说买的值,还说青堂先生要是再出画作,一定要买下来,我家还让建孟府的朋友帮忙盯着呢。”
纪元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别说了,再说他忍不住送一幅画回建孟府了!
“可惜他跟当年的乌堂先生一样,再也没露面。”
“说起来,他好像真的是乌堂先生的学生。”
“肯定是个天才,不然能画出那样的画作?”
一群人夸的纪元都不想听了。
白和尚还在偷笑。
知道纪元“马甲”的人本来就不多,他也只能自己笑了。
董康一晚上时间,直接跟大家打成一片。
而且他发现,这群人的年纪不一,但似乎都以年纪最小的纪元为主心骨。
十五岁的人,在这群人里颇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
但实际上,纪元又是个随和性子,宴会上并不多说,可他但凡说话,大家都很赞同。
这样的人放在他们那,颇有些“头人”的意思。
就是一群人或者一个部落的首领。
不管是文举的孟华伟,张洵孙举人他们。
还是武举的武营等人。
他们建孟府的人常常在一起,或许没什么感觉,他刚刚加入,所以能看出来。
纪元小小年纪,确实不同寻常。
此刻他不同寻常的卷子,让几位阅卷官都微微吃惊。
四月十七,乡试贡院内。
各处点着烛火,考官们挑灯阅卷。
“敦仁守义,而协和人自致者,一人如是也,众人亦如是也。”四书考官道,“说得好!实在是好。”
四书考官共有五人,大家相互传阅,每人都细细研读:“确实好啊。”
“此文醇厚昌明理势并重也!”
其中地位最后的那位阅卷官,更是直接写下评语:“醇正近理之言,诸儒所不及。”
这评价,实在是高。
但阅卷官们一一点头,都是赞同的。
其中一人还叹:“若科举都是此等文章,我们也不觉辛苦了。”
今日已经是阅卷的第四日,多数考官皆是头晕眼花,读到如此通畅明理的文章,不亚于喝到甘泉水一般。
好,实在是好。
此文被单独拿出,如果后面四书文也不错,那肯定会被列为前三。
“看看他下面两题如何答的。”
第二题为“文王视民如伤。”
此考生答:“心存乎民与道足以。”
此句破题,直接将文章拔高,让考官再次眼睛一亮。
后面的见解更是让人感慨:“条理清晰,并见阳春大德。”
阅卷官直接题字:“以字句间博人鉴赏。”
不仅夸作者的品德好,还要逐字逐句地阅读!
“观夫康功用既,而微懿之美,爱著柔恭。道之在躬者,不既盛乎?”
甚至还给了合理的建议,还给了为何要效仿先贤的原因。
几位考官甚至把手头的事都放了,当真一字一句地阅读。
“好!今年得此佳才,也是科举的幸事!”
“好一个道之在躬者,不既盛乎?”
只要好好做了,还怕做不好吗。
只要身体力行了,难道还不是盛世吗。
此话读来竟然颇为激动。
甚至深入浅出,摆事实讲道理,更是娓娓道来,让人读起来,真的像先贤的文章一般。
“看下一篇,快。”
“第三题他怎么答的,我认为他是第一了!”
虽然四书的三题里,只看了他两题,但已经感觉,他会是第一!
第三题为“事君能致。”。
此话考官们肯定懂是什么意思。
但就是想看看这个学生能给出什么见解。
不过资历最高的阅卷官下意识翻了翻第一题,再看看第二题,心中有些不妙的情绪。
等第三题的文章拿出来,这位阅卷官已经想挠头了。
第一题,讲的是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
虽然有些拍马屁的嫌疑,但这朝堂上,谁不拍马屁。
楚大学士临时拟题的,大家也看出来了。
没想到这考生也看出来了。
第一题明明是让他们答“孝与忠”,他直接上升到对所有人要求的“敦仁守义”。
答的角度确实不同,也写出独到的见解。
本以为是他另辟蹊径。
第二题,出题人分明是想让考生们根据文王待民的态度,让考生借古喻今。
而那考生又绕开出题人的思路,答了先贤是如何视民如伤的,是因为心存乎民与道。
好家伙,这第三题更不得了。
题目明摆着写了,“事君能致。”
自然是要讲如何效忠皇上。
如今皇上身体不好,看多这样的文章,心情肯定会好一些。
这考生呢?
他又又又换了想法。
答的文章看似忠君,也说了可以慷慨赴死。
但要为国家利益赴死。
这三篇文章单看也就算了。
合在一起?
简直是出题人让他答什么,他就不答什么。
如果是一般的考生,大家或许会觉得,这考生没理解出题人的想法,所以找了其他角度,肯定不算错,而且角度也不错。
偏偏三篇文章都是这样,文章写的又这样好,这要不是故意的,那什么是故意的?
最资深的阅卷官已经满头大汗了,身边的其他考官还在夸第三篇文章写得也妙。
甚至夸这篇文章:“丰仪标举,岳岳怀才。”
可以拿这篇文当标杆了!
“好一个一身之进退不恤也。”
“明明该是慷慨文章,却平和至极,既不大喊大叫,也不作剖心之态,实在难能可贵。”
“我天齐国有如此良才,何愁不昌盛。”
“此子文章,可评为第一!”
“不可!”
那位阅卷官大声道。
他也发现自己有点激动,这才降低声音:“不行。”
为什么不可?
为什么不行?
其他五人直接看过来,脸上都带着疑惑。
这位阅卷官看着自己同僚们,脑子飞快运转。
要怎么说啊?
把其中利害关系说明了?
那才是把这个优秀的考生架在火上考,在场有一个人把这学生的意思说出去,他说不定就会被楚大学士针对,那可是个刁钻的人。
但若不说明,凭此子的文章,评为第一,那是轻轻松松。
自己要找什么借口,把他贬到二甲?
最好还是二甲靠后的名次。
那样试卷就送不到皇上那。
是的,阅卷官还担心,这学生的文章送到皇上那,皇上又是什么看法。
看到一个学生死活都不肯说忠君,或者说,只忠贤君,只忠国,皇上会是什么态度?
换做皇上心情好的时候,估计没什么。
但皇上大病一场,性情是有些变化的,他也摸不准皇上意思啊。
他们这边把卷子评完,还要选前二十或者前三十送到皇宫,此为“送选”,是让皇上也看看。
一般来说,皇上不可能看完所有文章,基本看个前三或者前五。
故而,想要让这个学生平安无事,顺利过关。
怎么也要第五往后。
最后是三十往后,卷子就不会让皇上看到了。
至于这位阅卷官为什么想帮这个考生。
原因也简单啊。
如此优秀的学生,肯定要保。
而且这份书生意气,让人心里忍不住赞叹。
还进前三。
在他眼中,先保住命跟前途吧!
这可比前三重要多了。
如此学生也太过大胆。
这位阅卷官再次擦擦头上的汗,开口道:“或许还有更好的文章,我们再看看。”???
八日的阅卷时间,如今已经看了绝大多数。
哪里有更优秀的文章啊。
“你怎么回事,这文章好坏,你还看不出来?”
“老陈你也是历经五次会试的人,当了五次阅卷官,难道还分辨不出?”
“要我说,这文章必然是第一。”
“就是,至少也前三。”
最资深的阅卷官表示无语。
还有一位阅卷官没吭声,因为他又翻看了考生的卷子。
按照他来看,他们中间最资深的阅卷官,不至于这么糊涂,所以肯定有问题。
等他再次翻看,连着一起看,眼睛直接瞪大,不可思议地看向提出反对意见的老官员。
啊,这。
这学生,你的胆子是谁给的啊。
但要说喜不喜欢这考生如此做,答案却是喜欢。
如此聪慧,如此文墨,如此意气。
果真让人心生喜爱。
人都说,喜欢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
此文章,便是这类了。
知道答题人要考生谄媚。
他偏不谄媚。
偏偏要说出心中所想。
书生意气吗?
确实。
可这种,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的这种意气跟自信,更让真正的读书人爱不释手。
没错,看出其中意思之后。
阅卷官更喜欢了!
天知道,他们看到那么多阿谀奉承的文章,心里有多恶心。
想吐的心都有了!
这个考生不同寻常啊!
但同时忍痛道:“我赞同陈大人的意思,三十一名,正正合适。”
虽说会试成绩出了之后,不会直接分几甲,但排到三十一,文章既不会让宫里看到,后续殿试排名又容易进二甲。
可以说,这两位阅卷官煞费苦心。
另外三人则直接吵起来。
大家看了那么久的文章,好不容易见到合心意的。
竟然直接三十名开外?!
这合适吗!?
这正常吗?!
要不是时间不合适,他们肯定会阴阳怪气一番。
你们长点眼睛吧!
不行买个叆叇行不行!
你们俩没钱的话我出!
再过分点,你们是不是跟这个英才有仇啊!
有仇也直接说!
不过这句话听着像是要作弊,不好讲的。
这里面争论不休,持反对意见的两位官员更头疼了。
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要是主考官过来,那就完了。
“怎么了?这样热闹?”楚大学士刚刚平息隔壁五经的卷子的风波,此刻又来到四书房,这边竟然也在吵。
不等那两位阅卷官说话,其他人已经把事情讲了。
这也正常,阅卷官有不同意见的时候,主考官可以做主。
他们两个根本拦不住,只能无语扶额。
四书题被放到楚大学士跟前。
楚大学士倒是真的掏出镶金边的叆叇,仔仔细细读起文章。
考题都是他拟的,他直接看文章即可。
第一篇文章看完,这位江浙出身的大学士微微点头:“赞。”
虽然只有这一个字,但已经是最好的夸奖。
第二篇文章看个开头,楚大学士又往前翻了翻,甚至扶了下眼镜。
再看第三篇,嘴角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陈大人知道,楚大学士肯定看出来了。
对方果然笑着道:“这个考生,有意思。”
其他的,楚大学士不再多说,直接道:“此子为第一。”
说罢,甚至还看了看陈大人跟另一位阅卷官。
三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大学士向来刁钻,四书三题明显是故意的。
而且出题是给皇上看的,也是拿四书题让病中的皇上开心。
现在出个不同寻常的考生,他是怎么想的?
楚大学士看着忐忑不安的两人,竟然故意道:“放心,这样的考生是真正的人才。”
“你们以为皇上会讨厌吗?”
这学生妙就妙在,并不接出题人的招,更不会为了让出题人高兴,而露出谄媚的姿态。
过于谄媚,就会让人厌恶。
真正读过书的楚大学士会真心喜欢过于谄媚的人,还是喜欢自有书生意气的读书人?
答案不言而喻。
那,皇上会喜欢哪种呢?
楚大学士竟然少见安慰:“放心,皇上觉得不爽,也顶多会让他去三甲,不会罚他。”???
这样的学识?!
去三甲?!
六个四书的阅卷官都不愿意了。
不行!
最低也是二甲!
不能让步!!!
其他阅卷官也看出问题,他们仔细回想,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陈大人你们怎么不说明白!
咱们不吵了!
给这考生定个安安全全的二甲吧!
等主考官楚大学士一走,六个升起一个同样的想法。
还好,还有五经的卷子,以及后面两场的卷子。
希望这个考生后面答得差一点,那样综合下来,卷子就不会被放到第一个,然后再送到皇宫里。
可以这位的文采,真的能不当第一吗?
好像不行啊!
“这学生。”
“算了,好歹是三甲。”
“他不该是三甲。”
“皇上或许不会这么做?”
谁知道啊!
而五经阅卷官那边,春秋阅卷官拿着纪元的卷子,双手甚至有些颤抖。
“仿若古人语气为之,排偶更佳,一正一反,一虚一实,其中思想,一目了然。”
“好,太好了。”
“春秋已被称为孤经,竟然有考生如此精通不说,还把文章写得如此精妙。”
礼记的阅卷官同样在拍案叫好。
这两篇文章气势舒达,精神鲜明。
太好了!
这样打磨出来的文章,一字一句,都十分精准。
第一!
绝对的第一!
春秋,礼记,两位阅卷官同时把卷子放在最上方。
好,实在好得很!
还孤经,其他经文里,有这样优秀的学生吗!
不能因为不好考而不学啊!
自有天才来继承他们的学说!
哈哈哈。
第一!
肯定是第一!
各房阅卷官确定之后,统一汇集到主考官跟副考官这里。
他们再根据各个卷子的排名分个一二三四。
此时,已经是四月十九。
三千九百多考生,只选用前二百的卷子,后面的直接封存。
这二百卷子里,再按照顺序一一排名。
今年虽然只选一百七十人,但后面三十人要作为候补名单,前面一百七十人若有问题,能随时找人补上。
至于前一百七十的文章,他们要在四月十九,四月二十,四月二十一的上午,完成真正的排序。
这个排序虽然不分一甲二甲,可会给后面殿试打基础。
故而这个名次极为重要。
特别是乡试的前十名,不出意外的话,一甲前三就会从前十里面诞生。
又一批阅卷官们坐好。
按照其他阅卷官给的成绩,好好给学生们排名次。
此时,所有考生的名字依旧糊着,只是按照卷子排名顺序送到宫中。
四月二十一下午,堪称艰巨的阅卷终于到了尾声,总算把卷子送到宫里了。
至于皇上会不会看,又会看几篇,全凭心意。
反正傍晚前肯定要送回来。
因为会试名单,明天早上就要张贴出。
无数考生还等着呢。
他们这边刚把前三十学生的答卷整理好,宫中禁卫军已经来了。
为了防止作弊,这些宫中独有的禁卫军会全程护送。
看着禁卫军把誊抄的卷子带走。
四书阅卷官们心里实在焦急。
那个考生其他科目,到底考得怎么样。
如果真的排第一,那就完蛋了。
皇上。
皇上会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啊!
希望李首辅也在,说不定可以说几句好话?
这样的学生,真的不能去三甲!
太可惜了!
在他们焦急等待中,楚大学士则笑,心道,皇上怎么可能那么小心眼。
自己故意出那样的四书题,皇上也是知道的。
毕竟临时拟题之后,要送到皇上那,等皇上同意才能发到考生手中。
如此明显的题目,那考生答题,要么阿谀奉承,好好拍马屁,皇上看了也高兴。
要么生气的厉害,大骂一通,这样的做法同样不罕见。
两种反应都在意料之中,皇上心知肚明。
偏偏这学生,不奉承,也不会生气。
相对的,是激发出他的意气。
这股意气便是士气,是一种中年人甚至老年人无比怀念的士气。
像是老年人看着少年青年的意气风发一般。
怀念,甚至有些贪恋。
不埋怨,不奉承。
只是在写心中所想,有趣又狡诈。
楚大学士断言,此学生学问极为扎实,年龄应该也不会太大。
皇上会不喜欢这样的考生?
那才叫奇怪!
这考生,等着平步青云吧!
第95章
第95章
化远三十八年, 四月二十一。
京城,皇城内。
皇上大病初愈,起身的时候, 贵妃扶着他方能坐起来。
皇上闭上眼, 开口道:“今日是送选的日子, 将会试卷子拿过来看看。”
贵妃劝慰, 一脸担忧道:“您刚用过药,不如歇息片刻,明日再看。”
皇上并未说话,下面人已经明白意思,赶紧派人去取。
取试卷时,皇上又让李首辅也来。
原本的主考官应该是李首辅, 临时换楚学士。
皇上虽有意平衡,却也不想寒了老臣子的心。
故而李首辅来的时候,皇上已经翻完第一的试卷。
皇上面上精彩万分,想笑, 又觉得笑了不好。
见李首辅来了, 强忍笑意:“来看看, 有人骂出题人 呢。”
出题人?
原本是他,或者说后半段是他跟其他考官一起出的。
之后楚大人做了主考,临时拟了四书题。
而四书题在所有会试考试中,占比最大。
所以骂的是谁?
李首辅还是先行礼,随后被赐座。
等他看了试卷,总算明白皇上的表情。
会试四书题一出, 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无非是皇上身体抱恙, 让大家有个合适的机会夸一夸。
楚大人惯会如此。
当然了,是个机会, 也是个陷阱。
如果太过谄媚,别说考官看不下去,皇上也不会喜。
那怎么才会喜欢呢?
无非是有真才实学,又有些品格的。
这样的人,无论作为朋友还是下属,甚至作为对手,都不会让人讨厌。
可惜很少有人能领悟到这个道理。
所以今年的考题,就变得更难。
是那种刁钻的难,跟楚大人性格也差不多。
没办法,实在太能看出人品了。
所以皇上看得想笑,觉得楚大人吃了个哑巴亏不说,还能看出对方的功底扎实,而且是个为民请命的材料。
但翻遍所有文章,竟然只有四书三题有些意思。
那五经里,这考生虽说文辞典雅,清真雅正,想法也有些意料之外,
其他东西倒并不突出。
至少,不如他四书答的真情实感。
文章是否用了真感情,是否只是僵硬作答,皇上跟李首辅一扫便知。
如果只看此考生的五经,顶多在前三,又或者前五。
可谁让他想法跳脱,写出那么有意思的四书三篇。
由此可见,他的真本事,就是在四书三篇上。
那五经是故意收敛着写,想要答个平和中正,并不出错。
殊不知,少年人青年人,那点气盛才尤为可贵。
“要文辞优美的,多少得不来?”
“可有此气势的,实在少见。”
“我们科举,是不是有些僵硬了?”
皇上最后点评道:“下次再考,不准要求规律,对仗不用工整,文中不必忌。”
若太死板,是写不出来酣畅淋漓文章的。
李首辅学富五车,知道皇上的意思,立刻记下,不过道:“那下次乡试会试的考官,定然要增加。”
“稍微有些格式,也是方便他们阅卷,这样的话,工作量必然增加。”
李首辅有什么说什么,皇上点头:“增加,只能增加。”
“朕的国库啊。”
每次乡试会试,都是不小的开销。
“行了,楚大人罕见大度了些,把这考生排了第一。”皇上半躺着,喘了口气,最后道,“便这样定吧。”
“朕也好奇,这学生,到底是个什么年纪,什么籍贯。”
送到皇上手边的试卷也是誊抄版,名字也是糊上的。
要说皇上直接拆,那也没问题。
可要为了公平起见,还是算了吧。
“送回吧,明日会试榜单出来,记得来报。”
皇上笑了一会,别人的试卷也没什么意思,直接让送回了。
会试贡院里,除了誊抄副榜的官员们还在忙碌。
其他阅卷官都闲得发慌。
要说还有什么事?
那也没了。
但必须等到明日放榜再走。
后面等到皇宫把誊抄试卷送回来,再拆封名字,抄写正榜,也就是主榜即可。
所以,只要皇宫试卷回来。
他们马上就能知道今年的会试,到底谁入了主榜。
特别是四书的阅卷官。
他们真的好奇,那第一的学生姓甚名谁。
又或者说,那书生完蛋了。
在他们六个人忐忑不安时,禁卫军终于把试卷原封不动还回来,并且其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转达了皇上夸他们辛苦,并说给辛苦费这种事。
主考官领着众人谢恩,等禁卫军一走,赶紧去誊抄房拆封名字。
按照这个顺序找出相应学生的试卷,再把每个学生的情况抄录在正榜之上。
总之一系列麻烦事。
必须要在明日早上之前完成,并且不能有一丝疏忽。
这是举国瞩目的大事,不能在临门一脚出问题。
许多官员连着好几日都没睡好,每日睁眼改试卷,闭眼写评语。
累啊。
而四书的六个阅卷官终于松口气。
还好还好。
皇上没有计较,还准了对方的第一。
等会。
真的第一了?!
这太好了啊!
楚大人并不意外,皇上真的不小气啊。
你们这些不懂皇上的官员,真的是多心了。
“誊抄吧,明日就放假了。”
楚大人这句话,让众人瞬间起身。
太好了!
要放假了!!!
他们这些官员,已经在贡院十几天了!
内外院都有侍卫,吃住都在这,真的要憋疯了!
对外来说,这是无比光鲜的差事。
对他们来说,真的很想哭啊。
特别是礼部众人。
终于完成一件大事。
下一次真的不想办了!
话是这么说,大家还是勤勤恳恳做完所有事。
要放榜了。
他们感觉,自己可能比会试考生们都兴奋。
这也确实没错。
因为考生们大多都非常紧张。
纪元也是其中之一。
他甚至不能说出自己为什么紧张。
但要说后悔吗?
也不后悔。
大不了三年后再战。
没想到左右训导给他留的后路,他竟然真的可能会用上?
给夫子们写信的时候,他还写了自己的隐隐的担忧,讲自己估计真的要再等三年来考。
信件寄出去没几天,便是那个最重要的日子,四月二十二。
四月二十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跟他们去考试头一天相比,气温都升高不少。
还跟之前一样,榜单未张贴出去,无数人等着过去。
更有等着榜下捉婿的,只看哪家好儿郎,便想去说媒。
武营还特意嘱咐了邬人豪:“一定要看好纪元,不要让他被人捉了去,他的相貌年纪,简直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纪元无奈:“我说不定会落榜。”
白和尚跟高老四头一个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纪元都押对题了,还能落榜?
他们不信。
他们甚至对自己上榜都有些信心,名次不高,那也是好的啊。
都知道,会试暂时不分一甲二甲三甲,只分正榜跟副榜。
正榜还要排名。
从第一到一百七十,依次列出。
他俩都差不多,纪元还能落榜?纪元还能在一百七开外?
不可能的。
纪元心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知道的话,估计这会都不敢去了。
但纪元想着,都到现在了,朝廷也没派人来抓他,估计也懒得计较。
毕竟本朝不兴文字狱,顶多不爽他而已。
不爽他的下场,便是直接落榜。
哎,管他呢,去看看。
比他们先到的还有滇州府的董康他们,以及建孟府其他人。
大家在京城备考,各有各的住处,并不像在府城那样方便。
好在会试贡院前的空地很大,否则还容纳不了这么多人。
各地的考生此刻才真正聚在一起。
之前被大家分成的三类,同样要站在这一起等榜。
所聊的内容也是一样的。
“今年近四千考生,为什么只有一百七十名额?”
“已经可以了,比上次乡试还多了二十。”
“才二十,科举是不是越来越难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听说,有种文章很得便宜,还是要学一学的。”
“还是不想学了,最好这次上正榜。”
这位同学,你说得是不是太实诚了啊!
大家虽然都是这么想的,但不会说出来啊!
国子监的考生们也在,他们基本都穿着国子监的衣裳,看着跟别人便与众不同。
董康酸酸的:“哎,怎么来看个榜单还要穿国子监的公服,好显摆。”
话音落下,没想到还被人听到了,对方一抬头:“怎么了?不行吗?”
“有本事,你也来国子监。”
如今能进国子监的,要么家里有人,要么自己天赋异禀,后者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要说前者,纪元他们想都别想。
所以但凡进去,那就是家世跟势力的象征。
之前书店里做了排名,前三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其中一个叫宋留群的,很多人都说他很有可能是今年会试的第一。
算是热门人选了。
白和尚跟高老四面上表情都没变,心道,估计不如纪元。
他们见过太多所谓的天才,都在纪元面前丢人。
估计这个也差不多。
对方今年二十七,纪元甚至只有十五,所以就算纪元没考过他们,也还是纪元厉害。
纪元也就是不知道他俩的想法,不然肯定会赶紧反驳。
纪元紧张的点跟他们完全不同。
他心道,落榜都不是最坏的结果。
等着看吧。
除开国子监的宋留群之外,还有几个来自江浙,还有一些闽地,这些都是科举人数极多的地方。
他们同样紧张,说的话纪元听不懂,多半也是讨论此次题目。
来看榜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士兵出来维持秩序。
之前喜欢看热闹的程小姐此刻却在家中。
她家只有自己跟五岁的幼弟,幼弟的奶娘还问:“大小姐,您平日不最爱热闹,怎么不去看榜啊。”
程亦珊道:“没什么意思,等他们试卷出了再说吧。”
丫鬟跟着道:“小姐是昨天晚上积食了,不想出门。”
说话间,程亦珊娘亲走过来,听说闺女积食,坐到她身边,轻轻给闺女揉肚子:“吩咐人煮山楂汤过来,怎么这样不小心。”
程亦珊今年十四,放在旁人家中也该端庄些,但在自家人这,却还是小孩的姿态。
程亦珊撒娇道:“不喝山楂汤,有些苦涩。”
程娘子拿女儿没办法,只好吩咐下人:“做些消食的软糕,不许放糖。”
说起来,今日工部营缮司郎中程大人还在公务,他则更关注会试揭榜。
每年会试成绩一出,朝中不少人都会去结交新科进士。
程大人好奇,他堂弟极为看重的纪元,会是个什么成绩。
若纪元成绩不错,自己能不能就此机会,举荐程教谕,好让他不在县城,总要挪挪地方。
朝中不少人,今日同样无心公务。
许多官员的子侄可能都在等着会试成绩,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担忧。
不过也有官员,都开始接受祝贺了。
宋留群的父亲,程大人的上司,工部左侍郎宋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儿子素有才名,在整个国子监都是有名的。
而且今年不过二十七,那可是正当年。
宋大人笑着道:“谁知道他考得如何,只要能上榜单,便是祖坟烧青烟了。”
此话自然是自谦。
国子监的夫子们讲,他儿子的文章十分出彩,按他们来看,绝对不会下前三。
甚至可能是会试第一。
会试第一,会元。
那他儿子就是连中两元了。
上次乡试,他儿子就是乡试的解元。
宋大人深吸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家一族在朝中为官的不算少,最厉害的已经在翰林院做大学士了,也就是他的亲叔父。
那位也看重他儿子,只要这次排名不错,他们这一支就真的能起来。
要说对手,自然也是有的。
贵妃娘娘的外甥今年也在考试,在国子监考试里,不是他第一,就是自己儿子第一。
而那位,也确实是真正的高门望族。
宋大人把脑子里文章不错的学生都过了个遍,突然听到同僚道:“咦,这文章汇集,还有这等文章呢。怎么排名到五十多了。”
排名五十多?
那会是什么厉害人物吗。
宋大人虽然不太感兴趣,但等着放榜呢,还是去瞧了瞧。
那官员手中拿着的,正是纪元买过的《文章汇集》,一本十五两银子那个。
朝中官员,大多都是科举上来,自然会对科举文章感兴趣,如今会试结束,那书店便宜处理这些书,不过五两银子一本,这官员顺手带了一册。
左右这会无聊,便翻看翻看。
前面的文章也还好。
但翻到五十几名时,这建孟府纪元的文章,倒是有些不同之处。
此书收集的是考生们的乡试文章,准确说,收集的是四书文。
五经多杂乱,每个学生的考题可能还不一样,所以比较四书文是最合适,最公平的。
后两场更不用说,直接被忽略。
“你们看,这学生一答后生可畏,二答莫见乎隐,三答不知者以为为肉也。”
“一篇比一篇有意思。”
宋大人见此,也凑过去看。
程大人也不例外,等他看到那文章上的名字,有些诧异。
这不是纪元吗。
再看籍贯,确定了,这就是他堂弟的学生。
因为纪元的名字排在五十多号,很少有人会耐心翻完全本,多是看了前十几二十几便算了,复习都来不及,谁去看后面的文章。
现在考试结束,倒是有人真的一篇篇读过去。
“写得好!以有成期之,以无成警之也!”
那买书的官员直呼精妙,又道:“精神自流,真真切切,极好,当真极好。”
“看看下一篇。”
纪元的乡试文章,在会试放榜之前,又被拿了出来。
三篇四书文读下去,程大人,宋大人,表情完全不同。
宋大人道:“今年会试,当真卧虎藏龙。”
那文章看似严丝合缝,又带了少年人的锐气,细读之下,却是意极深,脉极细。
宋大人说完,脸色却是难看的。
他对自己儿子几斤几两心里清楚,要说文章确实不错。
可对比眼前的,似乎又缺了些什么?
程大人看了一眼,心道,缺的是精气神。
程大人当年科举,那可是探花郎,若不是程家有事被牵连,他也不至于还在正五品郎中位置上坐着。
可见他的文章绝对不会差,他的眼光也很独到,故而上司宋大人经常把文章拿给他,让他帮忙看看。
宋大人儿子文章确实不错,可少了这股精气神。
如果宋大人儿子的对手是纪元,只怕要落下乘了。
一时间,工部众人意识到什么,偷偷把文章汇集收起来。
天齐国各部主官都称尚书,左右手为左侍郎,右侍郎。
下面便是各司郎中。
宋大人为工部左侍郎,上头只有一个工部尚书大人。
而尚书大人今日去文渊阁了。
他们简直在唯一上司头上踩雷啊。
买来文章汇集的员外郎,在程大人疯狂暗示下,把书藏了起来。
放到现代,这位从五品的员外郎肯定要在网上大喊:“在上司面前没眼力劲是什么体验!”
好在工部左侍郎宋大人还在为会试榜单牵动心神,没工夫理他们。
“时间快到了吧。”
众人下意识抬头,好像确实要到了。
会试榜单比之乡试,准时很多。
说是巳时正刻放榜,那便是巳时正刻放,一点也不耽误。
此时贡院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方才说不想出门的程亦珊也来了,她好朋友想来看热闹,硬是把她从家里拉出来。
“好多人户等着选小郎君呢,你不爱看?”
程亦珊诚实点头。
爱看。
但她几次观察下来,也就一个书生长得英俊,旁的不行啊。
只听钟声一响,榜单被张贴在最高处。
“榜单出来了!”
“会试成绩出来了!”
“大家不要挤!慢慢看!”
而最高处第一的位置,赫然写着一个建孟府所有人都熟悉的名字。
纪元。
建孟府众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怎么办。
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是纪元的话,一点也没问题。
不说跟纪元最熟悉的白和尚,高老四了。
从建孟府出来的人里面,比如张洵,甚至上次乡试的解元章解元,以及去年乡试第二的孟华伟。
还有刚开始看不上纪元的贾昊,赵云天等等。
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纪元是第一。
被纪元碾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建孟府的人这么想,其他人可不一定了。
国子监,还有其他地方的学生,脑子里纷纷有一个疑问。
纪元是谁?
等会?!
纪元多少岁来着?!
十四?!
还不满十五?!
“天才。”
“真正的天才。”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纪元到底是谁?!”
众人朝周围看去,也没见年纪特别小的啊。
程亦珊则震惊了,拉着好友指着纪元:“他,他是纪元!”
那个很英俊,笑起来还很好看的书生!
不怪程亦珊她们一眼看到纪元这边。
实在是围着他的人有许多,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像是他的护卫一样,那可不就一眼看到了。
纪元像是听到一样,下意识看过来,程亦珊也没躲,两人这么对视一眼。
程亦珊颇有些激动:“他的文章到底写成什么样,竟然得会试第一。”
“我一定要看看。”
“纪元,你看什么呢!快走啊。”
走?
纪元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眼冒精光的商贾,管家,还有胆大的小女娘们已经过来了。
小女娘们还好,顶多抛手帕,扔鲜花。
商贾跟大户人家的管家们可不管那么多。
看到会元名字的第一刻,他们立刻寻人。
看到会元的年纪,所有人开始激动。
会元甚至还没有婚配!
再看到今年会元的相貌!
抢!
必须抢!
还不到十五,还没婚配,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细心的人甚至发现,他无父无母。
这是什么天选好女婿!
家中有独女的人户,老爷自己都要出动抢人了。
这般的女婿要是能抢到手,不管家里还是女儿的一生,肯定有保障啊!
纪元吓得后退几步,又被迎面的鲜花砸了胸口,他双手立刻收起,丝毫不碰小女娘们的东西。
“跑,快跑。”
武营当机立断:“人豪你带着纪元快跑,我跟刘军陪着白和尚,高老四继续看榜。”
“省得他俩也被捉了去。”
怎么听着像捉妖啊。
纪元心里甚至庆幸。
还好自己有“跑路”的经验,再加上有邬人豪在前面做护卫,几步下来,还真的让他逃离人群。
但身边的声音却一直在,他们甚至紧追其后。
“小会元你别跑啊,咱们认识认识,我家家财万贯,京城房屋店铺无数,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我家还是独女,你若为我家女婿,这些都是你的。”
“纪会元,我家也是独女,家中还在朝中任职,这是我家的名帖。”
“我家女儿才貌无双,你来看看啊。”
能拉下脸皮给自己女儿选好夫婿的,基本对女儿都会不太差。
纪元知道他们拳拳爱子之心,但他真的不行啊!
他上辈子就没这个想法,这辈子更没有。
对纪元来说,若不能找到灵魂共鸣的爱人,那还不如单身一辈子。
甚至在古代,他已经做好一辈子不成亲的准备。
总之!
不行的!
纪元跑路极快,也多谢这年的锻炼。
纪元看了半天,又对邬人豪道:“不行,我们分开跑吧,你个子太大,容易被当目标。”
邬人豪只当自己是纪元的护卫,这么一说,甚至有点难过,只好道:“那我们善钦街会合?”
纪元立刻点头。
后面追着的人,见大高个走了,还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
可没几步路走过去,纪元呢?!
小会元人呢?!
纪元正好躲进一家点心铺子。
还听到里面有人交谈,没想到说的正是他。
“今年的会元,好像格外受欢迎。”
“年轻英俊,谁家都喜欢啊。”程亦珊尝了一块点心,微微摇头,“为什么带了些苦涩。”
“就你嘴挑,我们吃着没有苦味啊,你当真一点苦也吃不得。就连这的山楂水你也说苦,方才在你家,你娘还笑你呢。”
纪元虽听出声音,却无意窥探对方,刚想离开,店里伙计已经过来了:“这位公子,想看些什么。”
“我们店铺新开,点心都是一绝,您要不要带一点回去。”
程亦珊跟她的好友下意识看过,震惊得点心都要掉了。
她俩见人多,而且热闹看完便提前走了。
没想到话题中心的人,竟然突然出现在点心铺?!
那她俩刚刚的对话?
人家都听到了?!
两个小女娘颇有些尴尬,纪元也只当没听到,殊不知耳朵已经红了。
“不用了,只是偶然路过。”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道:“会元呢?刚刚还在,不会进附近的店铺了吧?”
“挨个找找,一定要把名帖递上。”
“如此年轻的会元,天齐国自开国以来也没有过!”
纪元这下是真急了,随手塞给伙计银子:“快,带我躲一躲,必然买你家点心。”
伙计也傻眼了。
他自然听到外面的对话。
这,这是新科会元?!
当真年轻英俊啊!
怪不得那些人想要同他结交。
伙计赶紧行礼,带着纪元往后堂走,边走边打量。
他今日什么运气,竟然遇到了新科会元!
会试第一是什么水平,大家心里有数的!
若他接下来殿试再发挥得好一点。
说不定能当状元?!
纪元被带着到后堂,甚至还有人给他上了壶茶。
点心铺子的茶水有些特殊,是山楂熬制,让来这的客人清清口,顺便还能消食。
不过山楂熬不好,即使加了糖,也会略带一丝苦涩,很细微,也很难察觉。
纪元之前给房老夫子煮的时候,用了特殊的方法,这才让山楂去苦去涩,只留山楂本来的清爽。
纪元吃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想了想,对伙计道:“山楂想要去苦涩需要先煮。”
“煮之前,需要把山楂的表皮划开,这样更易去苦去涩。”
“划开口的山楂放到水中,煮一刻钟,捞出来时立刻用冰水冲洗,可以保持山楂原本的紧致。”
纪元细细说着,声音内外间都能听到。
那伙计自然如获至宝,以为新科会元是感谢他帮忙藏身。
却不知,纪元想感谢外面的小姑娘,上次在书店,也是她把那本五经讲义让给自己。
再者,吃不了苦又算个什么事。
人生来又不是为了吃苦。
找到不吃苦的方法即可。
等方子说完,外面来“捉婿”的人终于离开,他们并未找到人。
纪元终于松口气。
考上会试,怎么这样狼狈啊。
不过此刻他才有工夫思考。
自己,这是考中会试了?!
甚至还是会试第一?!
换算一下,便是全国第一。
他何德何能。
而且,他那文章怎么写的,自己心里有数啊。
要说主考官他们没看出来,这绝对不可能。
纪元可没那么盲目的自信。
听说卷子还会送到皇上呢,也就是说,皇上也同意他当第一?
纪元人都有点傻了。
他突然地放飞自我,难道还成就了自己的功名?
毕竟府学的左右训导,都觉得他大概能上主榜单,但名次不会太高,那样殿试的话,就会落到三甲。
总不会因为他的突然放飞,便排名靠前吧?
科举阅卷也不是一个人的事。
他能被排在第一,一定是大家点头的结果。
总之,水平是没问题的。
或许还意外对了阅卷官的胃口?
纪元心里满腹疑惑。
但对于当第一,他自然高兴的。
此刻谁不高兴,那都是装的。
从八岁到如今十五。
七年的学习时间,不可谓不艰苦。
日复一日,从无间断地学习,终于有了成果。
说一句皇天不负苦心人,那也是合适的。
纪元从点心铺回了善钦街,一路也是说不出的心情。
考上了。
会试过了。
接下来还有一道殿试。
要说激动,自然是的。
但要说完全没有担心,那也不会。
纪元刚回善钦街,就见武营家里站满了人。
幸好都是认识的,让他直接松口气。
纪元快步过去,率先开口:“你们呢?你们考得如何?”
白和尚跟高老四脸上满是激动,还带了不敢置信。
“今年会试,依旧分正榜跟副榜,正榜便是进士了。”
“会试一共只取用一百七十人。”
“我是正榜三十五名,白和尚是正榜三十二名。”高老四说的时候,感觉那么不真实,恨不得掐自己一把。
但这是真的。
是真的。
他在正榜上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整个人什么都听不到了。
要知道,他参加了三次乡试,才考上的举人。
谁能想到,他会一次中会试。
来之前,家里长辈都说,只当积累经验,还说他二十八的年纪,能不能考上会试都正常。
可他考上了。
名字甚至还算前列。
虽然按照去年二甲只用三十人的情况,他殿试过后的成绩,很有可能只是三甲。
但这也够了。
还是那句话,对他们来说,能考上进士,便是祖坟冒青烟!
是多少读书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高老四没有反应过来,他眼泪都掉下来了。
还吓得不少捉女婿的人停住脚步,也是他喊着自己有媳妇了,大家又确定榜单上的情况,这才罢休。
然后纷纷看向旁边的白和尚。
白和尚今年不过二十四,他榜单上面可是未婚配。
谁知道这人竟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串佛珠,然后开始念心经。
啊?
佛珠,还念佛经。
你是个和尚?!
今年的新科进士怎么一个比一个怪!
不是白和尚故意的。
而是他也对这个结果吃惊,避免失态,故而下意识念经让自己平静下来。
两人的态度都表明了,他们对自己考上进士有多兴奋。
两人还不能说出来,这都是因为纪元。
不是纪元押题,他们怎么可能考上啊。
知道了题目,提前就能揣摩文章。
故而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别的考生都是当场作答,只有他们两个,那文章是早就琢磨好的。
跟纪元一起学习,大家以为只能学到勤奋吗?!
不是的!
真的不是!
跟在纪元左右,好处可不止那么一点点!
不过他们肯定会死守这个秘密,直到他们真的死了。
知道他们两个同样考上进士,纪元自然为他们高兴:“太好了,考上就好。”
建孟府其他人,也纷纷讲了自己的成绩。
化远三十四年的章解元,今年考了正榜第十九名,成绩也算不错。
他空了一年再考,想必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三十七年的乡试,乡试第二孟华伟,考得也很不错,正榜第十二名。
还有五个人考了六十名开外。
如此看来,建孟府今年收获颇丰。
今年的会试,他们一共有九个进士!
甚至其中四个,都是头一次参加会试!
话说回来,单一个会试第一,便已经让建孟府自傲。
剩下落榜的举人看得格外羡慕。
自己的同窗考上进士了。
那他们还远吗。
他们真的也想考上。
纪元那种就不说了。
他们便是考到正榜的倒数,那也是好的啊。
跟着过来的贾昊,赵云天,乃至汪柱良等人,心里则复杂得很。
前两个人,则是得了家族的嘱咐,如果有把握那就好好考,至少上个二甲。
若无机会考到前三四十名,便不要有名次,三年后再来。
他们的选择,就是等三年后再说。
本想着纪元这种没有家族的,肯定不知道这些事,说不定会胡乱考一通,浪费自己的天赋。
再看考前他一直努力,以为他能上正榜也差不多了。
谁能想到。
他直接考了第一。
会试第一,便是全国第一。
再加上乡试的解元。
纪元,已经连中两元了。
要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而后者汪柱良。
他得过纪元的恩惠,更知道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可自己心中的酸涩还是难以掩饰。
特别是纪元知道他中举之后的浪行,便默默疏远。
明明他还未中举,很穷的时候,纪元并不排斥跟他当朋友。
两者对比,汪柱良是不好意思来看纪元的。
但看着大家都过来祝贺,自己也跟着来了。
自己在纪元这个年纪,甚至还没考中秀才。
他看到纪元,唯有自卑二字。
当然了,自卑是自卑的,让他放弃中举之后的荣华富贵,大约并不可能。
满院子的人,大家心情不一,看向纪元的时候,除了敬佩,还有嫉妒,羡慕,以及等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所有人都知道。
别看他们之前是同窗,可今后的日 子,怕是有云泥之别了。
不过所有人嘴里还是祝贺的。
因为他们知道,纪元的高度,并非他们可以比拟的。
自己的上限也不过是对方的起点而已。
就算是贾昊,赵云天等人也道:“会试第一,咱们建孟府就没出过几个,好好考,说不定殿试也能第一。”
“纪元,苟富贵勿相忘啊。”
“真是天纵英才。”
“解元加会元,这已经是连中两元了?!”
“如果殿试再拿第一,那你是不是就是连中三元的状元?!”
众人想到这个可能,对纪元更加热情了。
等会,等会。
刚刚大家还很正常。
这会怎么跟外面的人没有区别了?!
幸好武营他们出面,以纪元还要复习为由把人赶回去。
别说了!
你们落榜的难道不准备回家吗。
你们中了进士的,难道不继续备考吗?!
接下来还有殿试。
而且殿试也没几天了。
今日四月二十二放榜。
等到四月二十八便是殿试。
这么紧张的时间,你们怎么还来跟纪元搭话?
考完再说啊!
纪元对武营他们颇为感激。
不仅给他们三个提供住宿,甚至还提供了看护的职责。
武营直接道:“别谢我,你以为我们不想会元打好关系吗!”
武营说得理直气壮,倒是让人想笑。
也是,他们关系如此之好,不必多说这些。
等院子安静下来,突然又爆发欢呼。
白和尚,高老四,纪元,全都考上了进士!
全都考上了!
这是什么运气啊!
不对,还是靠他们扎实的学问!
三个人都努力冷静,回到房间给家人夫子们写信。
纪元也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夫子们。
说起来,他前几天送出去的书信,还在说自己可能要再复习三年。
现在来说,不用了。
他考上进士了。
还是会试第一。
纪元平复心情,眼睛明亮的不可思议。
他真的没有辜负夫子们的教导。
从蒙师赵夫子,再到县学程教谕,罗博士,房老夫子,郭训导他们。
还有府学的殷博士等等。
他终于考上了。
纪元字写的本来很快,但此时强行让慢下来。
既是写信,也是平息心情。
几封信写完,纪元又恢复如常。
这不过,是个开始。
再说,后面还有殿试呢。
最后的殿试,真的不能出差错了。
一想到他那些放飞自我的文章,被主考官,阅卷官,乃至皇上都看了,甚至还点他当第一,纪元都有些手足无措。
他有感觉,自己的殿试,肯定不会特别顺利。
便是皇上他们不计较,也会多问几句?
会试成绩一出,自然传到京城内外。
朝廷官署,工部的办公处,大家手上看似在忙公务,实际在等工部左侍郎宋大人儿子的成绩。
虽然宋大人平时故意低调,但知道他对自己儿子的成绩很上心。
更有不少人说,宋公子很可能会是今年的会试第一。
所以,那边会是个什么成绩?
如果成绩好,他们这些下属日子就会好过。
成绩不好,岂不是完蛋了。
正想着,手下送来誊抄的名次。
“恭喜宋大人,宋公子考了会试第二。”
“三千九百人的会试,宋公子能考到第二,全国第二,真真了不起啊。”
多少?
第二?
“第一是谁?”宋大人有些失态,但还是直接问道。
难道是贵妃的亲外甥?
如果是那位,他是能接受的。
贵妃的亲外甥还被翰林院学士教导过,成绩不俗很正常。
“第一名叫纪元。”
报喜的人看着宋大人脸色直接道:“是建孟府出身。”
建孟府?
有姓纪的大户人家?!
正说着,旁边的程大人走过来,欲言又止:“是谁?建孟府的纪元?”
大家都看过来。
今年会试第一,是程大人的亲戚?!
那也不意外了!
程大人自己都是探花郎!
程大人连忙摆手:“我怎么会认识,这是我一个远房堂弟的学生。”
程大人自然不是无缘无故讲的。
他现在把程教谕带出来,就是为了以后好给他挪挪位置。
程大人心里惊喜万分。
他堂弟的升职有希望了!
怪不得程教谕没事便夸,原来,原来竟然是个状元料子。
宋大人神色复杂,他忍不住问:“他是哪家的公子,竟然如此厉害?才十五?果真是天才。”
程大人对此是有了解的,把能说的,慢慢说出来:“他是个农家子,听说爹娘都没了,是村里蒙师带着,之后去了县学,再之后考了府学。”
什么出身!?
农家子。
还没有爹娘。
一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宋大人心里不服,可工部其他人却颇为震撼。
连程大人自己说完,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提就罢了。
一提起来,方知今年的会试第一,竟然如此天赋异禀。
此刻皇宫寝殿。
皇上听着下面来报,惊讶道:“还不到十五岁?”
说罢,看了看李首辅:“这可不是朕要神童,点他为第一的,都是阅卷官们选的。”
“他卷子送来的时候,甚至还糊着名。”
自己当时想拆,最后还是罢了。
当年因为神童的事,惹来不少祸端。
如今国子监还养了一个,听说他今年又没考中会试,皇上已经有养那个神童一辈子的打算。
不过那个神童是假的。
眼前这个会试第一却是真的。
李首辅也在诧异,他看了这纪元的履历,也道:“自幼艰辛,却天赋异禀,此为真正的神童。”
旁边太监嘴甜,连忙道:“这可是祥瑞之兆,都说太平盛世,才会出如此英才,向来是老天爷都觉得皇上圣明,所以将此英才。”
皇上美滋滋笑了。
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首辅自然不会反驳,便是一直不喜神童的徐大人过来,此刻也不会反驳。
先不说徐大人知道纪元的本身,再者,皇上身体抱恙,太子去祈福甚至还没回来。
有个好消息让皇上开怀,也是很好的。
“好好好。”皇上满意至极,“真是天佑朕,天佑天齐国。”
“来人,把他乡试文章也找过来,朕要好好看看。”
皇上话音落下,刚从会试贡院出来的楚大学士便赶来复命。
一是表明会试圆满结束,算是邀功。
二则恭喜皇上。
“恭喜皇上,得一真正的神童。”楚大学士笑着道,“一定是皇上恩德,这才让今年的会试,得这样的良才。”
李首辅无语。
皇上听了哈哈大笑,病气都少了些。
没错!
说得好!
虽然是拍马屁,但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
“等殿试的时候,让朕好好看看,若真是良才,朕必然要点他当状元!”
第96章
第96章
化远三十八年春。
京城。
会试成绩一出, 笼罩在京城上空的紧张气氛瞬间消散。
成绩出来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还有些落榜的书生忍不住作诗,道尽辛酸泪水。
什么燕台挟策苦风尘,又向都亭问去津。
海国迢遥千里道, 天涯流落一归人。①
后面还有什么, 看云空有泪沾巾。②
再有什么泪溅春水只分流。③
甚至有举人直接写了弃考书。
大意是以后再也不考进士, 专心进学。
这种情况, 一般都是认为自己进士无望的,以后再也不想继续考试。
而那个神通广大的书店统计,今年弃考的举子极多。
好像是因为,看到排名第一纪元的年纪,再对比自己的年纪,不由得悲从心来, 决定不再考试。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过大,很容易让人产生绝望之感。
而他们一看到纪元的年纪,那种绝望自然涌上心头。
半世芸窗穷万卷。
结果呢?
已经不用多说了。
自然也有说,不能跟纪元比。
他们过来就是争第二的, 第二又怎么了, 第二也是好名次。
可见不管弃考也好, 继续也行。
都不是一个纪元决定的。
那些本来就想弃考的人,不过是因为纪元的存在,多了个借口而已。
所以消息传到纪元这,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缘故。
他这份心态让人暗暗钦佩。
要是他这个年纪的普通人听到这种消息,难免会内耗一会。
但纪元才不这样,他基本不会把不是自己的过失揽在身上。
会试成绩揭晓后。
正榜的考生们, 自然要准备接下来的殿试。
而副榜考生, 真如之前说的那样,吏部准备给他们任派教职, 但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要么直接不说自己住哪,让吏部根本没办法派官。
吏部也跟他们想的一样,不会太为难举人们。
不过要是有人愿意去做教职,那还是可以安排的。
可绝大多数举人,都是收拾东西回乡,准备三年后再考。
他们读书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去做教书匠。
黄卷青灯,磨穿铁砚。
为的,是做官,不是旁的。
眼看京城空了下来,三千九百多考生,走得只剩几百。
正榜的一百七十考生,无论名次高低,基本都喜极而泣。
高兴过后,则更加紧张。
殿试。
殿试要来了。
殿试决定了他们被分为具体的名次。
确定你是一甲,还是二甲,又或者是三甲。
其他的先不论,只看品级就知道区别。
一甲第一,直接是正六品的官员。
第二第三则为从六品。
二甲进士,正七品开始做起。
三甲则是八品官。
名次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后续的选用不用再说。
三甲对于真正有学问的来说,恰似鸡肋。
否则不会有那么多考生,干脆避之不考,等到准备充分再说。
一个好的起点,就代表一个好的前途。
比如正荣县之前的县令林大人。
他做县令的时候便是正七品的官员,在正荣县辛辛苦苦四年多,方升任到六品,去其他地方做官。
而这六品,还是因为政绩突出,加上聂家给的补偿,这才没有从正七到从六,从六再到正六。
每个品级之前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对于很多考生来说,一甲是不想了,二甲总要奢望一下吧。
特别是名次靠前的考生,此刻可比会试前还要用功努力。
更别说,其他考试都是官员做考官。
殿试则是皇上做主考。
甚至都在皇宫内考试。
今年听说在皇宫的主殿,奉天殿举行。
那地方可不是轻易能踏足的。
至于殿试的规则,跟其他考试差别极大。
基本流程为。
临轩发策,就是当场出题,而且只有一题策论,给皇上献策。
头一天做题。
第二天阅卷。
第三天上午读卷,确定前三名次,当天中午放皇榜。
至于考试期间,勤奋点的天子,甚至会监考。
虽然只是过来转转,但也会让考生们紧张万分。
三天之内,从考试到阅卷再到发榜,再到传制,再到唱名,甚至当场赐宴,发公服。
一气呵成。
考试时间短,放榜的时间也短。
不用焦急等待了,惊喜吗?
很多考生会问,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啊!
不过好处在于。
只要入了殿试,一般不会落榜,这就是一个排名的考试。
为了彰显皇上恩德圣明,只要来了,就有功名可拿。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慰藉了吧。
一直到皇榜揭晓,当晚还会有宴会举行。
所以这既是殿试,也是荣耀。
两三天之内出成绩很痛苦。
可出成绩之后,马上开表彰大会又让人忍不住向往。
多少读书人,梦想的不就是在殿试大展身手。
不说了,准备殿试吧。
纪元殿试前倒是不安生。
主要名气在外,不少人都过来请他过去说话。
好在要准备殿试,全都被他以这个理由婉拒了。
也有人亲自登门,都被邬人豪直接打发。
以邬人豪的身高体型,打发几个人,还是轻松得很。
京城里面也有其他消息。
比如太子从四月初去祈福,估计五月初会回来。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也够久了。
再有,便是皇上身体不错,已经在上早朝等等。
似乎一连串的,都是好消息。
但最近还有意外的人找上门,那就是球混混王力他们。
上次被纪元一通说,他们有段时间没上门,现在过来气势也低了,说是要找武营商量事情。
说是找武营商量,其实是想看看纪元的想法。
聊的,自然还是蹴鞠的事。
年后到现在,他们一场球都没踢,现在都四月下旬了,五王爷那边也没有喊他们。
有小道消息说,五王爷可能不要蹴鞠队了。
他们这些人都会被遣散。
听到这个,球混混们自然慌张。
想要找武营,或者纪元给个办法。
他们肯定给报酬。
说句不好听的,蹴鞠队解散,有功名的武营他们可能还有安身的地方。
他们就没有了。
回庆兰府?
那又有什么用,庆兰府府学本就因为五王爷喜欢蹴鞠,才让他们过去。
如果五王爷不喜欢,肯定不会养着他们。
反正他们的去处,是个大问题。
想来想去,他们认识的人当中,最聪明的就是纪元了。
纪元也是诧异。
没想到对方会找到他。
不过对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道:“不如早点收拾,然后回老家。”
“趁着手里还有钱,找个正经的营生,实在不行去教人踢蹴鞠。”
可这东西,到底谁会喜欢?
球混混王力等人也是急昏头了,见纪元并不愿意搭理他们,干脆离开。
纪元不理他们,但自己人还是要理的。
纪元对武营他们道:“你们身上不是还有官职,要不然提前去营司报到,若有合适的位置,你们也能提前过去。”
武举之后,按照大家的成绩排名,他们身上都有虚职。
邬人豪是从六品的护卫,武营跟刘军则为巡卫。
但他们又被五王爷要过去,这些职位并未真的落实。
既然蹴鞠队要没了,他们提前去营司走动走动,肯定没错。
这也提醒他们三人,武营更是兴奋。
他早就不想在五王爷的蹴鞠队待下去了,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
这算小插曲,剩下的时间里,纪元还在备考殿试。
白和尚,高老四也很是认真。
殿试只有一道题,考的就是时务,大概就是给个现实的问题,让考生们给出解决的方法。
要说具体的要求,自然是有的。
首先是格式,格式必须以:“臣对”,“臣谨对”这种特殊的方式开头。
写字不能靠边,纸张尾部至少要留八行。
每行文书只能写二十二个字,多一个都要作废。
字数则为一千九百二十四个,基本都在这个范围,如果多了或者少了,就要你文章优劣。
这样的考试确实死板,但可以让当时的考官快速阅卷,以及让皇上看得清楚。
殿试,到底还要皇上做主。
惫懒一点的皇上或许懒得管。
天齐国当朝皇上,显然不是这种人,他肯定是要抽查看的,下面官员更会认真。
三人连夜奋笔疾书,只希望临阵磨枪不利也光。
而他们这些中榜的新科进士们,他们的书信也随着快马加鞭,送到全国各地。
他们三个的,肯定是送到建孟府。
高老四送到府城家中。
白和尚的送到青云寺。
纪元的两封给到殷博士跟蔡丰岚。
剩下的则送到正荣县。
四月二十二寄的信件,快马加鞭,总算在二十八那日送到建孟府。
殷博士看到是纪元的信件,立刻拆开看。
府学研学处的夫子们也有些忧心。
因为他们知道,纪元上一封信刚来不久,他信里写了担忧,看那语气,大概这次是不中的。
虽然大家都能理解,这毕竟头一次去考会试,中了才稀奇,不中很正常。
但遗憾这种心情,多多少少都会有。
甚至还在想。
纪元这样的天才都考不过,到底谁还能过会试啊。
难道如今的考试那么难吗?
抱着这样的心情,殷博士再次收到纪元的信件,这信件稍微算算,就知道是放榜之后快马寄来的。
也就是说。
这信上写了成绩?!
左右训导听说后,不由自主往这边走。
殷博士那边已经把信拆开,往日风趣淡然的殷博士,都没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
而这信,他终于给看完了。
纪元开门见山,说了自己会试成绩,随后又感念师恩,感谢殷博士的教导,更讲了京城趣闻。
厚厚的一封信里,都是纪元的所思所想。
殷博士从头看到尾,忍不住想再看一遍,那边左右训导已经在催促了。
“是放榜之后送的信件吗?”
“出成绩了?!什么成绩!?”
“是会试第一!是会元!!!”
这句话不是殷博士说的,众人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府学的学政不知道什么来的,他手里也拿着信件。
这并不奇怪,从京城过来的信件,大概是同一批。
学政看到信件后,肯定第一时间过来。
等会。
学政说了什么?!
他们没听错吧?!
殷博士也强忍激动,可还是没控制住:“纪元考了第一。”
“他是会试的第一。”
整个研学处瞬间安静,又瞬间起了波澜。
他们真的没听错?!
纪元第一?!
他才多大年纪?!
他是头一次考会试吧?!
这就第一了?!
“他前两天来信,不是说自己可能过不了吗?”
“有没有他的文章?!”
“我的天,真的吗?!那他岂不是连中两元了?!”
“岂止,分明是五元!忘记他小三元的名声了?!”
是啊。
纪元童试开始,就一直是第一。
那时候被人喊小三元。
现在乡试第一,会试第一。
就差殿试了?!
如果殿试也是第一。
那纪元,就是整个建孟府头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
所有夫子捂住心口,只觉得心扑通扑通地跳。
特别是教过纪元的夫子们,感觉自己都站不稳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啊。
可那是纪元啊。
纪元有多聪明,大家不必多说。
关键这样有天赋的学生,还努力,甚至比旁人努力很多倍。
“可怕的天才。”
“纪元,纪元是第一。”
乡试第一是省第一。
会试第一,是全国第一。
这些含金量自然不用说。
学政都激动万分,甚至拍着殷博士肩膀:“殷掌印,你教出来的学生很是不错。”
“你之前提议的府学改革,看来可以推行了,你有这样的学生,我看哪个敢不服气。”
殷掌印点头,他眼神带了激动。
今年之后,他一直想让建孟府府学改革,至少要学正荣县那般。
不对,正荣县资源太少,君子六艺,也就是现在所谓的辅科根本发展不起来。
而府学不同。
书要读,这些六艺也不能丢。
不过这些话被很多人嗤之以鼻。
学政倒是支持他,既因为自己会试成绩不算差,也因为纪元的关系。
纪元给学政画作也好,坚定说他是自己的学生也好,都让学政知道,纪元是站殷博士的。
而这次报喜的书信,整个府学上下,只给他写了。
至于他?
能教出乡试第一,会试第一。
难道还不能改革一个府学?!
学政说的那句话很对。
从今往后,看谁还敢不服气。
他的学生好啊。
太好了。
殷博士也是真的为纪元高兴。
纪元的努力,也值得这一切。
殷博士深吸口气:“今日是四月二十八,不出意外的话,纪元应该在殿试。”
“如果殿试不出意外,大概率连中三元。”
“不,六元。”
话是这么说,殷博士还是给这事降降温:“不过能有这样的成绩就很好了。”
“朝中点状元,还是偏向京籍学生,又或者国子监的学生。”
“咱们纪元是建孟府的人,或许不占优势。”
殷博士说得很对。
这个京籍学生,跟国子监学生,其实说得有些委婉了。
朝廷愿意点的,肯定是自己熟悉的人。
比如贵妃的外甥,工部左侍郎的儿子这种。
一个知根知底,二是也好顾全颜面。
殿试卷子虽然糊名,但并不誊抄。
考生们的字迹一目了然。
皇上想偏向谁,不要太简单了。
建孟府府学研学处的夫子们叹口气,他们何尝不知呢。
只希望纪元的学问足够厉害,可以碾压过去。
这样就妥当了。
但他们还是好奇,纪元在会试的文章怎么写的。
竟然碾压一众人,直接得了第一?
可惜试卷还要等等,暂时是拿不过来的。
学政激动地原地走了两圈,他又看向殷博士:“殷掌印,收拾收拾,去衙门见知府吧,知府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很高兴。”
这是去报喜了。
还带着殷掌印。
众人看向殷掌印的目光都带着羡慕。
看来殷掌印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他们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学生啊!
太可惜了!
此时的京城,皇宫奉天殿内。
真的如殷博士所说,殿试已经开始了。
之前讲,殿试跟其他考试最大不同,那便是,殿试为皇上主持,故而真正的主考官不能这么称呼,要称为读卷官。
今年的读卷官由国子监祭酒孙大人,再有阁臣李首辅,以及六部其他官员担任。
这里面该回避的肯定都回避了。
比如会试第二的宋留群他爹,肯定不会在其中的。
可一定要说,这会试第二的宋留群以及会试第三的贵妃外甥谢志福,又是国子监的学生。
那国子监祭酒,可是他们的校长。
只能说,殷博士的担忧确实有原因。
当时罗博士想让纪元去国子监读书,更是有缘由。
四月二十八清早。
皇上亲临奉天殿,先是文武百官身穿公服,叩拜行礼。
接着,按照上朝时候的样子,站在两侧。
等到礼部官员点头,由会试第一的考生,带着余下一百六十九名考生,以及往届未曾殿试的考生走上奉天殿前的丹墀内。
也就是奉天殿前面的红色台子上。
纪元等人穿着举人公服,并不能抬头,所有人站得整齐,只等皇上发话。
文武百官还在殿内议事。
不过今日议论的事大多是些轻松简单的,或者讨论今日应该出什么策论题目。
整体来说,气氛并不算紧张。
毕竟能来殿试了。
以后基本都是同僚。
虽然殿内的文武百官看这些新科进士,总有种看刚毕业大学生的感觉。
一种清澈愚蠢扑面而来。
但更多人,还是对站在最前面的会元好奇。
不到十五岁的会元,还是个贫家子弟。
无论哪个方面来说,都让人侧目。
偏偏听说,这会元相貌极为英俊,远远看着确实有几分风采。
若是不说,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
可这会元气质又稳,微微低头,既显得恭敬有礼,还能看出不卑不亢,旁的不说,单这身气势已经让皇上满意了。
他们天齐国的状元,合该是这副模样。
至于其他人,则看得牙痒痒。
特别是贵妃的哥哥,以及工部的宋大人。
没办法,谁让纪元一出现,他就把其余人比下去了。
要说纪元年纪不大,在身高上总会被那些年长的压一头吧?
人家个子也不矮,看着五六尺的模样。
甚至因为年轻,单那张脸,就比后面两个吸引人。
脸这东西,也很重要啊。
会试主考官楚大学士甚至还故意道:“皇上,听说今年的会试第一,他在童试时候,便是小三元。”
“在建孟府乡试,同样为第一啊。”
纪元去年是建孟府乡试第一,此事并不难查。
许多人已经知道了。
可他连童试都一直是第一?
他那时候几岁?
“十一岁,考中的秀才。”
楚大学士补充道。
其中翰林院御史中丞,吏部侍郎徐大人抬头。
他可是出了名的不喜人造神童。
按理说,他应该出言制止的。
大家都以为,楚大学士一说这话,徐大人肯定会反驳,谁料他竟然不开口。
要说他怕楚大学士?
这不可能啊。
皇上说得不对,他都会反驳的。
所以皇上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神到了徐大人那边。
徐大人无奈,出列拱手道:“臣在化远三十四年,做过建孟府的监临官,当时见过纪元,是个不错的学生。”
啊?
还有这一茬?
皇上想起来了。
他大病初愈,不过因为心情好,气力也足。
不过他没想到连徐大人今日都不驳斥,看来是个好兆头。
他们讨论的热闹,却无形中给纪元拉了不少仇恨。
天齐国的人也讲究一个圆满。
纪元都连中五元了,按照皇上的习惯,估计会把六元补上。
再者,纪元不管从哪方面说,似乎都很合适。
但,真的是这样吗?
皇上看了看楚大学士,他方才的话,可是给纪元拉了不少仇恨。
自己如果真的让纪元连中六元,成为最后的状元,接下来这小子的仕途可不会太顺利。
多少人盯着状元的位置。
国子监也希望状元出在他们那。
如果真的为纪元好,不应该让他当出头鸟才是。
更不应该提什么五元。
楚大学士年纪越大,竟然越发喜欢捉弄人。
不过都是自己的老臣子,皇上懒得多说。
至于给不给纪元这个状元,就看他能不能接得住了。
毕竟作为皇上,他不可能看完殿试所有答卷,还是要由读卷官挑出三份出来。
皇上会从这三份里面点一个做状元。
所以,纪元想要做状元。
文章首先要过阅卷官那关,之后才有资格呈给皇上。
纪元的殿试策问文章如果足够好,那就给他。
只是后面会不会被刁难,也看他的本事。
若不够好,也许是他的幸运了。
李首辅皱眉,这姓楚的明夸暗捧,简直要把会试第一架在火上烤。
四月二十八的朝会开完,皇上抬手,奉天殿外,赞礼官领着新科进士们五拜三叩行礼。
此为新科进士第一次面见皇上,
他们也是第一次看文武百官上朝,第一次拜见皇上,众人心中无不激动。
礼部鸿胪寺奏礼,今日早朝结束。
皇上与文武百官下朝。
而考生们所在空地上,由侍卫摆上科举所用的桌椅,礼部众人拿着试卷,只等开考。
皇上远远看着,考试官们各司其职。
殿试,要开始了。
方才看到百官上朝的场景,再看到百官退朝。
这场景让新科进士们心潮澎湃。
自己以后,也能上朝吗?
自己以后,也能穿着这样的官服吗?
他们距离人上人,似乎只有一步了。
站在最前面的纪元坐到位置上,其他人一一跟上。
身为会试第一,他的位置都跟旁人不同。
几乎所有读卷官都会从他身边路过,卷子刚放下来,便有人好奇,会试第一的纪元,会如何下笔。
殿试的唯一题目,策问。
他要如何答?
今年的殿试策题是皇上亲自出的。
要说殿试的题目,不管皇上,还是文武百官,还是这些读卷官,其实对新科进士们,没有什么太大期待。
但凡上过班的人都知道。
学到的东西,跟上班要用的东西,基本是两码事。
而学到的东西,跟实际要运用的知识,更是差别极大。
所以策问出题,基本就是看看他们文章结构如何,想法如何。
要说实际的建议?
朝中吵三个月都吵不明白的事,问这些还未做官的人?
想什么呢。
今年的策问题目,让拿到试卷的殿试考生们精神一振,随后汗流浃背。
对策,首先要看清楚策问题目。
而这策问题目,实在是太过详细,而且跟他们息息相关。
不对,跟没考中进士的考生息息相关。
他们虽然已经是进士,但身份立场一时间还未能转换,这会忍不住擦头上的汗。
可纪元细细看来,其实跟他们这些进士也是有关系。
因为皇上那么长一段话翻译下来。
其中心思想便是,如今的科举取士有些僵硬,科举一年一年上来的人才那么多,好位置就那么多,所以这些人要怎么用。
如何使用人才,这也是常见的议题之一。
这也是科举制度规范化以后,朝廷面临的问题之一。
一个是,以经义取士,学的都是儒家道理,真正做事,却不好说。
二是,一年年的童试,三年一次的乡试,会试,官员真的太多了。
在村里,会觉得秀才珍贵。
到县城也就算了,县城里觉得举人最厉害,而那些举人在府学里,也是一抓一大把。
现在到了京城。
好家伙。
大家都是进士。
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不是进士?
其中对比武举也是一样。
如今太平盛世。
武举不开也就那么回事。
皇上为什么不在意?自然因为不是紧要关头。
单看以邬人豪那种天赋,武将那边都不怎么在意,便知道了。
位置就那么几个,在意你了,那我家的人怎么办?
这些在后世总结下来的弊病,当朝人不是看不明白,是 不好解决。
首先,科举制度肯定值得肯定。
在普及教育,以及选士公平上,已经相对来说做得很好。
如今所谓的僵硬化,也是科举完全压制其他学科所致。
但凡稍微给其他学科松快一些,比如数学,天文,农业,都会飞速发展。
纪元可太相信其他学科老师们的潜力跟能力。
比如府学数科的高夫子,他的能力,可是完全被埋没了。
即使如此,他从未停止自己的研究。
就像开放武举,给武营,邬人豪他们一个舞台一样。
给高夫子他们一个舞台,必然会让朝野震惊。
甚至,他并不喜欢的球混混们。
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或许不再是混混,而是真正的职业球员。
大家缺的是能力吗?
不是的,是机会。
纪元洋洋洒洒,结合现代的目光,结合后世的总结,再有当今的情况。
不知不觉中,竟然差点把字数写超了。
只好再精炼文章,按照策问的规矩来写。
写完之后,甚至觉得意犹未尽。
等要交卷的时候,纪元手一顿。
今日的策问题目太切合实际,他不由自主,答得也是真情实感。
要说科举一路走来。
纪元也发现自己的特性。
但凡考试,总会觉得精力充沛,越写越精神。
可很多时候的试卷,都是应试而答。
真正真情实感所写,不超过十篇。
没想到在殿试上,皇上这一题目,也激发出他心中所感。
他这边的动作,在最高处人眼中一览无余。
眼看考试快要结束,他们自然要过来的。
皇上,李首辅,楚大学士,三人心中想法不一。
可目光几乎都在纪元身上,眼中全都带着欣赏。
李首辅不经意看向楚大学士,心道,你这么欣赏,怎么刚刚还在挖坑?
楚大学士笑着附和,对比自己年长,还比自己官大的李首辅,他可恭敬着呢!
等会。
李首辅皱眉。
楚大学士看出李首辅明白了。
哎,这么好的好苗子,谁不想要?
可会试放榜之后,多少人去请,人家就是不动。
这事别说他知道,皇上也知晓,否则皇上为何那样欣赏。
这种情况,还是要用点小伎俩。
等纪元知道寻求庇护的时候,楚大学士的门庭,可是冲着这位会元敞开的。
拉拢新科进士。
这是大家都在做的事啊。
再说了,他楚大学士,说的可都是好话!
那些人早就对一个穷小子当上会元而不满,楚大人的几句话,只是添油加醋而已。
纪元迟早要面对那些人的嫉妒,纪元也迟早要找人庇护。
而楚大学士,将这些事提前了。
纪元还未入官场,已经被老狐狸们盯上了。
殊不知是好是坏。
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
纪元以后的仕途,大概不会有太大问题。
李首辅想的是,让这孩子顺顺利利考完试就好。
楚大学士想的是,让这孩子赶紧进自己阵营里来。
皇上?
皇上很兴奋。
他真的觉得连中三元,连中六元非常好!
他很希望纪元能被选中前三,自己最好还能真的选中。
皇上甚至头一次可惜,自己不能直接点人当状元啊。
还是要维护科举公平为妙。
看纪元方才的动作,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后面小太监看着,忍不住羡慕今年的会元。
哎,这小子,以后肯定高升。
连皇上都这么关注。
接下来就看纪元策问答得怎么样了。
考试时间到。
约莫中午,宫中送来饭食。
按照定律,已经不是大饼了,而是每人两个精面馒头,再加一份例汤。
吃过后,众人继续答卷。
直到下午未时末,下午三点,由宫中士兵将卷子一一收回。
到这里,所有人都要放下笔墨,松口气了。
殿试结束了。
一场长达近十年的考试,终于结束了。
从童试到乡试,再到会试,如今站在最高的殿试上。
作为学生的考试,彻底结束。
不少考生怅然若失。
考试结束了?
不好吗?
很好,可他们为之努力了那么久,突然告诉他们,一切都结束了。
这心情还是不同的。
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
所有考生再次朝远处回了宫殿的皇上行礼。
殿试到此结束。
剩下的,便是等后日出成绩。
考生们按照之前的队伍站好,依旧是会元站在最前面。
此刻考试结束,所有考生都很放松,就连带着他们的礼部官员也是如此。
礼部官员看着纪元的时候也很和气,笑着道:“我们徐大人还提起过您,以后说不定就是同僚了。”
纪元过殿试,大概没有问题。
只看他是个什么名次。
反正以后都要观政,基本上就是同僚。
纪元笑着应答。
他们前面的一团和气看在后面人的眼睛里,那就完全不同了。
第二的宋留群,从会试放榜之后都在辗转反侧。
第三的谢志福也没好看到哪去。
本以为会试第一是他们俩其中之一。
怎么会突然冲出一个奇怪的贫家子弟,还这么年轻。
更有人恨恨地想。
肯定是楚大学士为了让皇上高兴。
这才选了个年纪小的。
真才实学?
肯定没有!
这种想法愈演愈烈,看向纪元的眼神都变得狰狞了。
这是会试第一!
会试第一!
明明他们那么接近了。
但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纪元的会试第一已经确定。
所以不能再让他拿走殿试第一。
这个状元,非他们莫属。
反正纪元肯定没有真才实学,殿试上必然露怯。
可是,其他人会不会因为皇上的偏好,所以故意把纪元的殿试文章放到前三?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这状元的位置,还是纪元的。
圣意如此,谁又能改变?
难道纪元都不觉得,这样的状元赢来得不够光彩?!
这些猜测愈演愈烈,甚至觉得异常委屈。
纪元知道后方传来的敌意,他对这种敌意并不陌生。
所以不用在意。
终于出了皇宫。
大多数考生都松口气。
只有宋留群跟谢志福紧紧盯着纪元,想问他考的怎么样,但又绝对不好意思多说。
不讲文章的事,纪元头一次去皇宫,竟然跟平常一样?!
纪元才不理这些,殿试试卷交上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成绩,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全看读卷官们的评判。
纪元见白和尚,高老四,孟华伟,章解元过来。
大家在宫门口还不敢多说,离远点之后,忍不住把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
“这大殿也太高了吧。”
“我真的好紧张,手心都是汗。”
纪元听他们说着,正好看到董康,两人之前还打了招呼。
董康跟建孟府这群人也熟,直接走过来,拍着纪元肩膀:“你怎么回事,一点都不紧张吗?!”
方才喊着紧张的众人,直接看向纪元。
啊?
纪元作为会元,站在头一个,一点也不紧张?!
他们这些人在后面,都紧张得要命啊。
方才考殿试的队伍。
会元站在第一排,而且只有他一个。
后面则是每排五个人。
滇州府的董康会试成绩也极好,是会试第七,所以他站在第三排,故而一眼就能看到最前面的纪元。
第十二的孟华伟也跟着点头,他站在第四排,距离纪元也不算远。
他紧张得要命时,纪元还在跟着礼部的人行礼,甚至还能跟官员如常对话。
为什么啊。
纪元回头看了看巍峨的皇宫。
怎么讲呢。
他现代的时候,去过很多宫殿啊。
顶多出个门票钱而已。
说句不好听的,小时候景区管得不严格,游客还能坐龙椅呢。
至于如此高耸庄严的宫殿,会让人心生敬畏,如此高筑台的建筑,无端显出威仪?
对古代人来说,或许是建筑奇观,从而让人害怕。
但对现代人来说:“这个景区好像还挺好看的。”
毕竟真正的奇观他们看得太多了。
不说绵延的山路,不说跨河跨海的大桥,只说为了展示技术造的惊人建筑,都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既如此,他也不会产生太多惧怕。
没有惧怕,就没有紧张。
可这些不能解释,纪元只好道:“我心里只想着殿试,就没多看。”
这个解释倒是合理。
“殿试真的紧张,那题目也不好答。”
“说直接缩减科举录取人数吧,又觉得对不起还未考上的同窗们,说增加职位的,这又不现实。”
反正是个两难的事。
大家讨论这些事,也是想缓解紧张的情绪。
不过这几天里,估计都要睡不好了。
宫里现在就开始阅卷,明天过一天,后天中午皇榜就会出来。
他们以后的前途如何,以后的起点如何,就看这几日了。
殿试里出来,众人还是要各自回去。
纪元看了看,今日武营没来?
虽说不用武营他们过来接,但每次考试结束,他们都会过来,大家一起去吃顿好的。
这有些怪异。
好在这会是下午,大家也没有吃东西的胃口,纪元,白和尚他们直接回了善钦街。
迎面正好碰到球混混王力他们。
王力等人丧如考妣,整个人都不太好。
而武营,邬人豪,刘军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来。
武营直接道:“蹴鞠队解散了。”
解散了?
这是好事啊。
“那你们的官职?”纪元问道。
“营司也会安排,说只要愿意当巡卫,还是有位置的,就是月俸一般。”
这问题也不大,能做事,他们三个就很高兴。
关键的地方在于。
“蹴鞠队讲,让我们五日之内搬走,这房子还有他用。”刘军深吸口气。
房子?
纪元看了看武营他们的这处房子。
高老四白和尚也想到了:“这是蹴鞠队给你们租的,所以蹴鞠队没了,房子也收回去?!”
这,这倒是很正常。
可是他们住哪啊。
还只有五天时间!
给的时间也太紧张了吧。
就连纪元也傻眼了。
谁能想到,他们三个武举人,三个进士,甚至是刚考完殿试的进士,五日后就要流落街头了!
高老四不知想到什么,重重拍拍纪元肩膀:“只有靠你了。”?
他?
“听说当了状元,皇上有可能赐宅邸。”
“我们全靠你了。”???
你早说啊!
殿试考完了再讲?!
纪元当然也是开玩笑。
考试之前讲,他也没办法啊。
能不能中状元,并不是他说了算。
“五天时间,我们找找房子吧,不行搬远点。”
善钦街距离内城很近,让他们按照正常价格租,那肯定租不起,往外看看吧。
不就是通勤时间远点吗,他们可以的。
谁也想不到,会元考完殿试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
当然了,他要是想让人帮忙,京城许多人都乐意出手。
但凡事都有代价,跟欠人情相比,还是通勤远点吧。
武营纪元两人出去找房子,其他人则收拾此地的物件。
五天时间,对搬家来说,实在是有些短。
更别说这几天里,纪元他们还要等着殿试皇榜出来。
此刻的皇宫里面。
殿试的阅卷工作正在进行。
今年新科进士一共一百七十人,往科未曾殿试的共计三十七人。
这二百零七人的试卷,全都收到弥封官手中。
他们负责把这些考生的个人信息,以及三代的信息全都弥封起来,顺序也要打乱,不能让人看出规律。
殿试只需要糊名,不需要誊抄,故而这项工作轻松不少。
官员们忙碌,考生们只能等着。
直到名字封完,试卷被送到东阁的四位读卷官手中。
殿试的读卷官,便是主考官加阅卷官的总称。
四位读卷官一篇篇文章看下去,速度极快。
毕竟国子监祭酒也好,还是其他翰林院官员也好,对文章再熟悉不过,不到两千字的文章,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优劣。
他们先按照文章优劣,找出前三十五名,再在这三十五名之中,选出最优秀的前三名。
而这前三名,则要四月三十日上午,呈到皇上手中。
至于这三个人是谁?
多数人都不知道。
就算是原本的会试第一,如果策论文章不好,也许就会无缘前三。
呈给皇上的三篇文章,必须所有读卷官一致同意,才能送过去。
而这些读卷官,并非祭酒一家独大,都敢提出不同意见。
从此处也能看出。
想要真正地连中三元。
真的并不简单。
文章几乎要征服所有人。
几百份大差不差的文章里,只挑出三份。
这三份,就是一甲的文章。
谁又能肯定,自己的文章就在里面?
能考到如今的学生,文章都不会太差。
但在殿试的评选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不留神,你就从一甲掉到二甲了。
又或者直接从二甲跌落三甲。
这一切操作,你虽然看不到,但你却清楚里面的流程。
你的所有辛苦,所以夜晚的苦读,都在这薄薄的纸张当中。
经过四月二十九的阅卷。
几位阅卷官终于完成任务。
在四月三十早朝的时候,前三的文章被送到朝会上。
皇上看向那三份卷子,不知他想的那个学生,在不在其中。
在了固然好。
不在,也是他学问不够,那也没什么遗憾的。
皇上微微点头,今日太子已经从太庙出来,皇上道:“太子帮忙听听,看哪个选为状元,最为合适。”
这就是殿试的最后一项了。
二百多份殿试文章里,选出最好的三份。
这三份由阅卷官亲自进读。
在什么场合读,则看皇上心情,有的回勤政殿之后再说,有的则直接在朝会上念出。
太子拱手称是,天齐国太子今年二十九,前面有两个兄弟夭折,他是先皇后最后一个儿子,如今作为嫡长子,也是名正言顺。
满朝文武侧耳倾听。
看看今年会试的学生到底如何了。
其中贵妃的哥哥谢国舅,以及工部左侍郎宋大人最为紧张。
他们两人的儿子都进了殿试。
也不知这三篇文章里,有没有他们。
更不知道这三份里面,有没有会元纪元。
如果前者有,自然最好。
如果后者有?
那还真是冤家路窄。
楚大学士刚想再说,被李首辅一瞪,只好退后。
老对头一睁眼,李首辅就知道对方没憋好屁。
肯定又想给那个学生拉仇恨。
李首辅虽然跟那个学生没什么接触,但也见不得这么祸害人。
先打压再拉拢,当个人吧。
那边,负责殿试的读卷官已经开始了。
这三份不分先后,皇上点到哪个,官员就读哪个。
第一篇读完,众人交口称赞,说文章平顺,用词典雅,很是不错。
谢国舅暗暗得意。
这是他儿子的。
他的表情被大家尽收眼里。
第二篇读完,官员同样交口称赞。
能考到如今,文章自然不差。
而这篇,正是工部宋大人儿子宋留群的。
皇上不见表情,太子也没见喜好。
最后一份了。
这篇文章,是会试第一纪元所做吗?
纪元中了解元,中了会元,总不会文章还在前三吧?
他小小年纪来参加殿试,真的不紧张?真的还能保持自己的水平?
而此卷一读。
太子微微抬头,眼睛亮了。
此篇策论开卷,自然是正常的格式。
到正文时,直接用了韩非子的话。
他讲:“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
意思是时代不同,就要有相对应的改变,也要有相应的预防措施。
此话用于开篇,接着讲科举的发展,以及在本朝完善了多少。
这些本来是夸赞的话,所占篇幅却很少,同时指出皇上考题中的弊病。
再然后,文章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讲任由发展,另一部分讲可能带来的改变。
最后纵观全局,分析科举改变的利弊。
一篇文章,有理有据,不卖弄文采,不张扬个性,只讲出事实,道理,观点。
其中引用先贤的句子也很好,便是引用,也是加以佐证自己的观点。
很多言语,更是简练朴实,力求能懂易懂,绝对不故弄玄虚。
要说给了建议吗?
给了,而且建议并不大,是真的可以推行的那种。
要说想撼动全局?却没有那么大的想法,只是娓娓道来,展现出文章作者非同一般的预见性。
这篇策问,答得太好了。
皇上微微点头,太子则道:“这篇文章内容详实,无浮词,无冗意,还有几分可行之处。”
“竟是条实实在在的好策。”
太子虽然今天才回来上朝,但关于科举的事,他岂能不知。
不过这样的文章,不可能是不到十五岁的孩童所写?
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但不管这篇策论是谁写的,他都要点此人做状元。
什么?
连中三元,连中六元很好听?
再好听,也比不过此等文章,此等良策。
皇上心道:“这样也不错,神童留在身边慢慢培养,如此良才,倒是可以直接做官了。”
不错不错,双喜临门。
“拟此人为今科状元。”皇上开口道。
至于旁边的谢国舅,宋大人,在听到最后一篇文章时,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他们真的比不过啊。
如此老练的做派,不是为官十几载,能写出来?
当然,他们心里还有一丝庆幸。
不是那个纪元就行,看来纪元连一甲都没进,会元的风光也只是暂时的罢了。
李首辅,楚大人也微微失望。
拟定好状元之后,谁当榜眼,谁当探花,皇上并不在意,随手指派了。
“来,拆封,让朕看看,今年的状元到底是谁。”
一直到现在,就算是皇上,都不能提前看考生的名字,当然是为了公正。
拆封官连忙上前,小心翼翼打开今科状元的名字。
而上面的名字,让拆封官倒吸一口凉气。
纪元。
又是纪元。
还是纪元。
怎么会是他?!
拆封官作为头一个看到名字的人,应该立刻把纪元的试卷呈上去才是。
可他完全愣住了,甚至快速扫了一眼纪元的籍贯三代。
是那个纪元。
是那个会试第一的纪元。
啊?
不到十五,这文章,竟然如此老练?!
拆封官甚至再次看了纪元的文章。
等会,这文章的字,也堪称第一吧?
“怎么了?”皇上都有些疑惑。
拆封官抬头,声音带着不敢置信,连忙捧着文章上前。
皇上同样傻眼了。
是他,是纪元!
纪元,是今科状元!
第97章
第97章
“不会吧?”
不止皇上发出疑问, 文武百官都发出相同的疑惑。
大早上的,难道他们还没睡醒?!
不可能啊。
虽说上朝很早,可大家都习惯了啊。
一时间, 朝堂上窃窃私语。
“纪元才多大?他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开什么玩笑, 他不到十五岁吧。”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皇上跟拆封官一样, 下意识看了看卷子上的名字, 籍贯,还有三代。
皇上今年整六十,甚至还把叆叇拿出来用了下。
会试第一纪元的履历,皇上很清楚。
而这卷子的开头,正是纪元的年龄等等。
“是他。”
皇上又道:“取纪元会试卷子。”
这就是要对比字迹了。
一定要纪元自己写的卷子,而不是誊抄版本。
好在会试第一的卷子, 还是很好寻来的。
礼部那边就怕皇上最近要看,准备得非常妥当。
会试的卷子跟殿试卷子放在一起,妥妥是纪元的字。
什么?
作弊?
会试你敢这么说,殿试敢这么说吗。
殿试题目, 可是皇上考试当天出的, 除了皇上之外, 没人知道要考什么。
至于考试的时候,监考的读卷官,以及经过的阁臣那么多,还有宫中士兵守着。
难道还能作弊?
这种情况都敢作弊,九族不打算要了?
无论从哪方面说,似乎都证明, 纪元是自己写的。
他自己写出了, 让所有阅卷官满意,让所有臣子点头, 甚至连太子,皇上,都觉得很好的文章。
皇上大喜过望。
会试的卷子就不说了,纪元确确实实是第一。
殿试的文章更是如此。
自己听到文章的时候,甚至觉得不是纪元所写,也做好了前三没有小神童的准备。
现在呢?
现在名字揭晓,还是自己看中的神童。
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天降神童,果然是上天庇佑他。
他今年生了个小病,老天就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他会给自己降下人才。
“礼部,准备传胪大典。”皇上吩咐道。
二甲,三甲名单已出。
只等一甲姓名籍贯写好即可。
现在状元点出,榜眼,探花也列出。
剩下的,便是把他们三人姓名籍贯写在黄榜上面。
而皇上的专属印章,也会盖在黄榜之上,证明这是皇上钦点。
一方面黄榜被阁臣手捧出皇宫,即刻张贴出去。
另一方面,礼部写“传胪帖子”,送到京城进士手中。
而这些进士们,早就在礼部外等候,只等着发了黄榜,他们要换上公服,去游御街了。
这些流程原本不用那么迅速。
但皇上竟然直接催促。
为什么?
因为他想让今科状元立刻进宫面圣,好好看看这位天才。
不过皇上又道:“不必急躁,让咱们今科状元,从打马过御街,好让京城百姓好好看看,今年的今科状元是何等风采!”
皇上笑道:“好好准备吧,今年的传胪大典务必庄严隆重。”
催促是因为皇上确实喜欢这位今科状元。
让礼部好好准备,则是对状元的重视。
这下不知多少人眼热纪元的待遇。
但再眼热又能怎么办?
你要是不到十五岁考上状元,还是被皇上钦点的,你也有这待遇!
纪元也是神奇。
他突然杀出来就罢了。
还在会试里得了第一,文章虽然大家还没看到,想来必然不会差。
这就够招人眼了,偏偏还是个极为年轻的。
皇上不喜欢才怪。
等会,就会试里,四书的题目。
难道纪元十分会拍马屁?
这是有可能的。
那题目,就是让人拍马屁用的啊。
真好,会拍马屁,也是一种本事。
可你会试拍马屁厉害就罢了。
怎么殿试还有真才实学?
旁的不讲,方才的策论文章,功底实在是太扎实了。
让他们想多说都不成。
只能心里暗暗说,纪元会试的第一,是拍马屁得来的!
其中一直不对付的谢国舅跟工部宋大人简直要同仇敌忾了。
可气啊。
他们的孩子,怎么会试就没有好好拍马屁呢!
至于殿试?
殿试不行了。
纪元的文章,绝对能在殿试里面占上风。
而内阁的李首辅,楚大学士,眼里都闪过兴趣。
会试第一值得拉拢。
三元及第。
不对,六元及第的人,更值得拉拢。
只怕纪元家要踏破门槛了。
这满朝文武中,跟纪元接触过的徐大人,朱大人啧啧称奇,还在跟同僚小声讲纪元之前的事。
虽说是在早朝,这会热闹跟菜市场一样。
还有一人,也在高兴。
工部程大人,他实在没想到,堂弟的学生,竟然有如此的本事。
三元及第,解元,会元,状元。
全都是他。
他堂弟的升职稳了。
程大人也心道:“以前就听说,无数人想跟纪会元接亲,现在都成纪六元了,估计这门槛,真的要被踏破。”
程大人只是随便想想,大家现在都等着进士们前来叩谢皇恩。
四月三十。
殿试成绩写于黄榜之上。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
还是那句话,天齐国如今的殿试并不会有人落榜。
但会涉及名次。
一甲。
二甲。
三甲。
每一层之间,都有着巨大的鸿沟。
进士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自己到底是进士及第,还是进士出身,又或者是三甲的同进士出身。
这对每个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一步之遥,代表他们各自的命运。
接下来,可不会有什么考试来决定命运了。
后面拼的人脉关系,拼的是另一层本事。
但这次的榜单,考生们暂时看不到。
因为他们从卯时初,也就是百官上朝的时候,已经在礼部外等候了。
等了一个时辰,还是在门外站着。
他们要等到皇上确定前三是谁,阁臣再出来宣旨。
接着,还有礼部取出定制的公服。
今日,就是所有进士最荣耀的一刻。
在上午最热闹的时候,穿着新做的进士公服,从京城御街上经过。
顺天府官开道,侍卫以伞盖,仪仗送进士从御街到皇宫。
周边有无数京城百姓过来唱赞,更有无数少女妇人前来相看。
鸿胪寺官员致词,百官行祝贺,再由宫中仪节奏乐。
整条御街,都是新科进士们展现荣耀的地方。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每个人都激动不已。
纪元白和尚他们都在一起说话。
可旁边几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让高老四都忍不住道:“那么看纪元做什么,看了也不说话,还挺奇怪的。”
国子监出来的进士们也控制不住自己啊。
他们不看纪元行吗。
皇上在那边点状元,他们只能干等着,心里还要一直期盼,状元一定不要是纪元,千万不要是纪元。
为什么?
因为再是纪元的话。
他们的脸都要丢干净了。
都说京城国子监的学生,容易中进士,甚至容易中前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可今年,偏偏在他们这不同。
国子监里,学习最好的宋留群,谢志福都在纪元之下,他们有些夫子都不高兴了。
自己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学生,还不如什么建孟府府学的学生,这说出去多丢人。
会试的卷子大家都做了。
就四书题目的古怪,谁能答得完美啊。
也就纪元这种会拍马屁的人,才会写得很好。
所以他们看不起纪元很正常。
四书题他占了便宜,拿了会试第一,外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情况,难道考试的人还不知道吗?
别装了!
纪元就是个马屁精!
可这话能说出口吗?
肯定不能。
因为他们也拍马屁,只不过没有拍过纪元而已。
总之这口气就要憋死了,这会听高进士一说,他们干脆道:“会试的时候,纪元占了便宜,殿试可别想了。”
占了便宜?
什么便宜?
高老四刚要问,纪元拉住他,直接回:“殿试结束,会试试卷也会放出,到时候看吧。”
纪元在对方阴阳怪气的时候,大约想到了什么。
会试那题目,确实是引人遐想。
“殿试结束,大家都会关注一甲,关注状元,还会管你?”
国子监又一人道。
这个大家倒是认同。
最终的考试,最终的状元,才是焦点中的焦点。
众人现在已经认定,纪元是因为拍马屁拍得好,所以得了会试第一,不过运气而已。
殿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一个乡下出来的穷小子。
一个什么府学出来的学生,怎么可能比得过大家族出身的考生,怎么比得过国子监的考生?
纪元见他们都如此,随口道:“看来会试第一,真的把你们刺激的不轻。”
纪元是不输口舌的。
他一句话,对方果然气急。
也就是礼部这会忙得厉害,根本没工夫管他们。
否则肯定要制止。
眼看这边火药味极浓,只听前面礼部官员道:“黄榜出了!快准备好队伍。”
礼部官员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心里暗暗祈祷。
赶紧结束吧,赶紧结束吧。
自己殿试那会,都不知道原来他们在等成绩,礼部竟然这么忙啊。
考生才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黄榜出来了。
不仅黄榜出来,还有阁臣带着榜单出来。
有一幅已经张贴到皇宫外面。
而这一幅,被阁臣带着,前来宣读。
他们的名次终于要定下了。
众人的队伍还是以会元第一优先。
第二排站着五个人,第三排同样如此。
队伍浩浩荡荡。
这是整个天齐国近些年来,最出色的书生。
就算是他们,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焦虑。
名次终于要出来了。
前途如何,真正要揭晓了。
从今日之后,他们再也不是苦哈哈的学生。
而是官员。
是朝廷的官员。
想到这,众人的脸上又带了期待。
奉命而来的阁臣,脸上也是高兴,但大家很快发现,这位身穿紫色公服的大臣,主要看向一个人。
纪元。
天齐国正一品到三品,皆是紫色公服。
放在很多地方,都接触不到这么高级的官员,如今来给他们送榜单。
而他的眼里,只有最前面的纪元。
大臣奉旨而来,却笑着对纪元道:“纪五元今日起得早,可还习惯。”
这位大臣也经历过科举,自然知道早早起来,在礼部在等待是什么滋味,又笑:“等了许久,辛苦了吧。”
知道归知道,但这么客气,是为何?
纪元身后的宋留群,谢志富等人,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总不会,真的是他们想得那样?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这位大臣他们认识,内阁的臣子,正三品的大员,如此对纪元说话?!
还是说,皇上就是喜欢神童,硬是作弊,也要帮纪元当状元? !
怎么可以这样!
科举为何这样不公平!
他们好好端方君子,竟然遇到这种不公之事。
真想写诗怒骂几句!
但是写诗吗?
根据他们得来的消息。
纪元的诗写得似乎很不错。
好好好,纪元,你就会在这种地方讨巧!
纪元站在最前面客气回话,回的不卑不亢,又道:“您也辛苦了,匆忙过来,学生等新科进士,谢过大人。”
“好说好说。”
这孩子,年纪不大,礼数却也周全。
怪不得皇上喜欢。
再看他身后的考生们。
年纪比纪元大,文章没他好,个子也不如他高。
甚至长相?
长相更不如纪元!
哎,看来今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纪元这个状元,都是实至名归。
自己可是看过他会试文章,乃至殿试文章的了。
特别是会试文章的风骨。
楚大学士那么爱捉弄人,纪元也没落入陷阱,着实不错。
既然不接招,也不生气,还不偏题。
如此学生,真是让人喜欢。
阁臣寒暄过后,给礼部官员点头。
黄榜揭晓。
所有考生的名字念出。
不必搞什么悬念。
就从一甲第一名开始。
“化远三十八年会试,一甲第一名,建孟府人士,纪元,年十四。”
纪元抬头。
真的是他。
他是殿试的第一,也是这次的状元。
纪元无厘头地想到。
好友刘军说,当了状元可以分房,这是真的吗。
他们这几天一直在找房子,很多房子真的贵啊,租都有些租不起。
而他身后的人已经听不到声音了,满脑子都是。
怎么可能。
为什么是纪元。
怎么又是纪元。
好像自从听到纪元名字之后,就再也听不到其他东西了。
会试第一,殿试又是第一。
而人家乡试同样第一。
三元及第!
天齐国从开国到现在,不到三人。
年纪这么小的三元及第,更是只有他一个。
如果按照童试时的成绩,他就是六元及第?!
送黄榜的阁臣也笑着道:“看来,不能喊纪五元了,以后,你就是纪六元。”
纪六元。
整个天齐国开国以来,只有这一个。
不到十五岁的状元。
各家祖坟冒青烟都得不来的好运气。
这样的人,竟然真的存在。
纪元被猛地一夸,还是不好意思的。
他手心都是汗,整个人愈发神采奕奕,本就英俊的脸上,此刻更是让人侧目。
今科状元,生得也太好了。
更要命的是身上那股朗月清风的气质,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英姿。
此刻眼睛带着笑,更让人想多看了。
阁臣心道,此刻若是有女娘在这,只怕要立刻嫁给他。
今年的状元,实在是好啊。
礼部那边的人则急匆匆拉着纪元:“来来来,换衣服了。”
换衣服?
不止纪元,所有人都要换衣服。
此衣服为进士公服,除了状元服之外,其他都是礼部备用,专门让新科进士们穿。
说直白点便是。
除了状元的衣服是今年新做的。
其他衣服,穿了之后还要还回去,毕竟是公服,也是礼服,大家就穿这么一次。
别人都在找合身衣服时,纪元被带到隔间,里面有着一身崭新的绯色新衣。
先是最面上的乌纱帽代替原来的举人巾。
那乌纱帽顶微平展角,宽寸余,长有五寸多,系着垂带,皂纱制成。
下面的衣服则为绯色红袍,此红色极为华贵艳丽,只看颜色就知道其尊贵。
衣袍上绣着飞鱼海马,纹饰华丽至极,加上绫罗制成,这身衣袍尊贵无比。
而腰带更为玉带,镶着宝石珍珠,皂色靴子上,甚至也带了宝石。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状元。
这状元的衣服,便尊贵无比。
旁边还有宫中请出的裁缝绣娘,恭敬道:“请状元郎换新衣,若有不妥帖的,小人立刻改动。”
因为事先不知谁是状元,故而做新衣的时候,宜大不宜小,宜宽不宜窄,备了巧手的裁缝绣娘,不到一刻钟,就能把衣服在状元身上改成。
纪元去内间换了状元的红袍,带上玉带,配上珍珠宝石。
原本就是俊俏小郎君,这显得更像戏文里讲的丰神俊朗的状元郎。
整个人说不出地挺拔英气。
裁缝绣娘的手艺极好,腰身也收得细致,纪元劲瘦的腰身显露无遗,看着竟不孱弱,反而有股英姿。
他个子挺拔,衣服只用稍稍收起一些,便是合身的了。
踩上皂色靴子,上面的宝石完全成了他的衬托。
最后戴上皂色纱帽,与他黑色瞳孔相衬,好个状元郎,不愧是天齐国的状元郎!
纪元一袭状元红衣出来,让外面乱糟糟的进士们下意识看过来。
他们的衣服简单,也不用修改,换完衣服之后,都在等状元换上公服,然后才能游御街。
而游御街更有不同。
一甲前三可以骑马,一甲第一骑白马在前,第二第三跟在他后面。
到了此刻,宋留群跟谢志福还在想,纪元从小地方出来,又是穷人,他会骑马吗?
就算会骑马,他骑得好吗?
而礼部的白马牵到纪元身边。
众人只见他熟练翻身上马,甚至安抚住马儿,拉住缰绳,对礼部官员道:“好了,我可以出发了。”
宋留群谢志福心里已经绝望。
他们在期待什么啊!
还有状元郎不会的吗!
不可能的!
他什么都会!
“乐起!”
顺天府官早就准备好的伞盖仪从,簇拥着状元郎。
鞭炮声,鼓乐声齐鸣。
新科状元,要游御街了!
第98章
第98章
四月三十, 上午,京城。
御街两侧挤满人群,都想第一时间目睹状元郎的风采。
便是看不到状元郎, 瞧瞧新科进士们也好啊。
今年的状元郎到底是谁, 他们还不清楚, 但约莫知道, 今年有个新科进士格外出彩。
管他呢,什么热闹不是看啊。
三年一次的大热闹,一定要凑一凑的。
巳时初,早上九点钟,御街由禁卫军清道,两边扎上彩楼, 远远看着迎风招展,好不热闹。
御街本就宽敞,此刻便是清道,两边也留了看热闹的位置。
更别说御街两旁的酒楼环绕, 有些银钱的人户, 还会在上面定个包厢, 只为更好看清状元们。
程亦珊跟好友就是被拉到这样的包厢里,两人本来打算在楼下看看即可,没想到碰到京城贵女们。
其中以礼部尚书的孙女为首,说是在御街酒楼有位置,干脆邀程小姐她们一起。
程亦珊的父亲乃工部一个小小的郎中,不过五品官。
她的好友李芸儿家中也是差不多的职位。
两人被礼部尚书孙女相邀, 又怎么能拒绝。
两人作礼, 跟了上去。
原本是来看八卦的,怎么突然变成社交场合了啊。
好在她们来的时间很对, 眼看着御街清道,新科进士的队伍,明显要来了。
女娘们笑着分了鲜花。
一会看到哪个好看进士,肯定要掷花的。
大家多半是好玩,此刻翘首期盼。
程亦珊也被分了一朵,但她也没旁的想法。
十四五岁的她,满脑子还是吃吃喝喝玩玩睡睡,有些东西离她还很远啊!
正想着,鼓乐声远远传来。
宫中的仪节自然不会错,乐声更是一路相随。
前方的伞盖,仪从,似乎都在簇拥着同一个人。
众人只见,队伍最前方的绯衣男子戴着纱帽,年龄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他稳稳坐在马背上,腰背挺直,却不紧绷,只是显出劲痩的腰身。
这位的手指捏在缰绳上,甚至连骨节都是帅气的。
而他的皮肤又是一种健康的白皙,却并不显瘦弱。
腰间的玉石跟靴上的宝石一尘不染,只凸显对方的清爽。
纪元自己心里,则在控制马匹。
礼部的人说了!
不能骑得太快!
他刚刚就差一溜小跑了!
没办法,一看这么多人,他就想跑啊。
好在两边的士兵维持秩序,确保他不用跑路。
真正踏上御街,耳边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这,这是今科状元?!”
“好帅啊!”
“如此俊朗,当真是状元!?”
“若他是状元,岂不是才貌双全?”
不止两边的路人如此说,礼部尚书的孙女更是眼睛看直了,好在没有失态,她嘴上还在道:“我祖父说,今年的进士里,数他最年轻,也数他长得俊俏。”
“今日远远看着,果然如此。”
三年一次的状元郎,谁不想多看。
其他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附和,因为状元郎就要经过她们楼下了。
纪元控制好马匹之后,便在礼部引导下跟周围人打招呼。
这就是彰显皇恩,热闹百姓之事,肯定要有互动。
纪元称职做好工具人,朝着周围挥手。
他不挥手就罢了,这一挥手,耳边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
更多的鲜花朝他投掷,少年状元的皂色纱帽上,像是别了鲜花一般。
换了其他人过来,这个模样必然滑稽。
谁让纪元相貌生得好,竟然显得风流倜傥。
纪元见他们尖叫声更大,心道,骑着白马,穿着红袍,还有状元光环,这杀伤力果然有点大。
纪元因为心态稳得住,面上更不失态,反而有几分闲庭信步。
正想着,一朵不小的花正好砸到他胸口,纪元下意识接住抬头,竟然看到一个不算意外的人。
让他书的小姐。
点心铺里看到的人。
偶然在人群里看到熟悉的人,纪元下意识笑。
本就足够夺目的他,此刻更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那双桃花眼不笑还好,这会一笑,显得愈发风流俊朗。
而楼上包厢的程亦珊再次肯定,这队伍里,确实没有比纪元更帅的了。
不过随即又想。
他已经是会元了,还是状元。
这岂是不是两元及第?
当真厉害啊。
“啊啊啊他在看我们吗?”
“这一抬头,更俊朗了。”
“我的天,满朝儿郎们,竟然无一人比得过他。”
原本就对状元郎疯狂心动的众人,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纷纷把手里的鲜花扔出去,尚书小姐也不例外。
眼看状元郎就要过去,程亦珊下意识一抛,本以为要错过了,谁料马上的人竟然稳稳接住这朵嫩黄的小花。
纪元想了想,不好像别的花那般扔掉,竟然捏在手里,最后无处可放,只好别在腰间,跟那些宝石在一起,意外相衬。
好在他别在腰间的时候,已经过了酒楼,没什么人看到,否则肯定又要引起惊呼。
程亦珊还在想两元及第的事,忽然想到她爹也提起了,下意识道:“他是三元及第中的状元。”
什么?!
还未回神的女郎们瞬间看过来。
程亦珊再讲:“不对,是六元及第,我听说他童试,乡试,会试,都是第一,如今殿试也是第一了。”
六元及第。
纪六元。
天啊。
生得还这么好,年纪也不大。
简直是天纵英才。
不少女娘耳边泛起红晕,若能嫁得这样的郎君就好了。
程亦珊惊叹完,已经在吃糕点了。
热闹都没了,也没什么意思。
回去的时候,好友李芸儿还在问:“亦珊你就不对状元郎心动?”
程亦珊直接答:“人家那样的人,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倒是。
她们不过是小官家的女儿。
爹爹要是做个正三品的大员,才有资格跟别人争啊。
程大人,李大人:?是我不够努力了?
这当然是开玩笑,此时的纪元已经走过御街,行至皇宫前。
这里肯定要下马了。
后方还在兴奋地榜眼探花,恋恋不舍下来。
方才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好像整个京城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所有人都在为他们欢呼,为他们喝彩。
这辈子的寒窗苦读,终于开花结果。
虽然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状元身上,可他们同样得了掌声。
许多人激动得要蹦起来,若不是需要维持体面,估计已经在原地蹦跶了。
如今到皇宫外,大家勉强压下情绪,眼睛都闪着不同的光彩。
这是第二次进宫了。
第一次为殿试。
第二次已经有了正式的功名。
他们的未来已定,心里的烦闷少了,开心多了。
好像未来已经在手边,垂手可得。
见状元下马,众人便知道,要进宫谢恩了。
如果说外面御街的热闹,是与民同乐,是鼓励百姓,告诉百姓们朝廷重视科举,重视人才。
那皇宫里面的热闹,更是彰显隆恩。
先是正式传制,前二甲中,每点一人,出列对皇上行叩谢之礼,这算头一次正式面见皇上,自然隆重。
三甲之后,只在队伍里谢恩即可。
接着皇上赐官,百官来贺,最后赐进士午宴。
这样一来,热热闹闹地传胪大典算是结束。
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正式成为朝廷官员。
至于更隆重的恩荣宴,则在明天晚上,又是一场属于新科进士们的狂欢。
纪元正好衣冠,再次带着新科进士们进宫。
这次,他还真的好好看了皇宫。
确实巍峨,确实华美,但要说多震撼,倒是不是太多。
纪元这副神态,传到皇上耳朵中,简直满意得不得了。
也有人问。
他不过小地方出身,为何这样淡然。
楚大学士直接回:“这世上人与人的性格不同,你就不许人家天生如此?天生洒脱?”
楚大学士很会揣摩皇上的心思,他敢这么说,那大家还能怎么讲。
太子此刻也在皇上身边,笑着道:“如此年纪,就该什么都不怕的。”
皇上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朝气的人。
礼部带着新科进士们进到奉天殿。
这次的奉天殿已经改了模样,等他们站好,皇上带着太子,李首辅,楚大学士等人过来。
接下来的仪式不用讲。
先点了纪元的名字,直接道:“化远三十八年四月春,策士天下贡士,第一甲一名纪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正六品!”
啊?
不给他分房子吗!
纪元叹气,看来传言就是传言,不能当真。
纪元心里这么想,面上恭恭敬敬谢恩:“谢皇恩。”
皇上微微点头,仪节还在继续,不好多说。
纪元站在队伍里,心道,不是他刻意惦记分房。
而是算着时间,他们真的要搬家了。
从四月二十八那日算起来,一共五日的时间。
也就是五月初三之前要搬走。
昨日二十九,找了一天的房子,可还是没找到。
京城居不易,没办法啊。
他如今有了官职,必然要在京城待上一年半载的,没合适的地方住肯定不成。
也不知道六品官员有多少俸禄,总觉得租房子都不够的。
今日忙了一天。
明日还有恩荣宴。
留给他们搬家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纪元微垂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惦记这些事。
哎。
没办法。
古代的北漂也很难的。
纪元还在遗憾,身后的人则羡慕得要命。
六品啊!
刚入职就是六品官。
多少人做梦都没有的位置。
就被纪元这么拿到了。
但再想想,也就是他了。
谁让人家是六元及第。
整个天齐国也没几个,又是这般的年纪。
不少人下意识想到方才御街的场景。
感觉无数人都在追捧状元郎,过了几日,他的名声只会更加显赫。
更会有无数人等着跟他结亲。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真的好嫉妒纪元啊!!!
这份嫉妒,甚至都被皇上看出来了。
皇上倒是不在意,年轻人,总会有这样的想法。
楚大学士倒是暗暗点头。
心道,纪元如今是不结交任何人的,聪明是聪明,但却不知道结交的好处。
等他四处碰壁,他家自然会出手。
李首辅则微微摇头。
起点越高,越容易登高跌重。
好在纪元年纪小,有很大的试错空间。
放在现代来说,那就是纪元有新手保护期,也很容易被原谅。
他也好奇,纪元以后,会走到何等地步。
说起来,既然到翰林院做修撰,是自己的手下了。
以后再说吧。
所有进士最后统一行礼,全程皆有声乐作陪,直到礼毕。
中午时分,进士们看着自己身上的公服,又被请到偏殿用午宴。
午宴说得简单,可却是天子赐食,都是臣子们的荣幸。
他们如今被授官,已经是臣子了,午饭之前,自然还要感谢皇上。
不过这宴会上,就不用那样规矩,因为吃过饭就可以回去了。
等着明日正式的恩荣宴即可。
故而一进偏殿,跟纪元交好的朋友立刻围过来,看着纪元的衣服,忍不住道:“远远就觉得你这衣服格外好。”
“是啊,我们这都是临时用的,听礼部的人说还要还回去,你这身不用吧?”
纪元点头:“说是不用。”
纪元说着,就要把帽子摘下来,众人赶紧拦住:“别摘啊,多好看。”
“就是,看着极气派。”
“我要是你,这辈子都不想脱下来。”
高老四说出大家的心声,全都忍不住笑。
滇州府的董康却道:“也就你长得英俊,像我这种皮肤黑的,穿上这绯色衣服也不好看啊。”
他们这边说得热闹,引来不少人侧耳听。
过来送饭食的宫人也被逗笑,董康塞了银子给对方:“能吃酒吗,我们想吃酒解解乏。”
宫人收了银钱,笑着道:“有的,天子赐食,怎么会没酒。”
大家放松下来。
从天不亮忙到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松口气了。
不对。
应该说,从到京城之后,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像纪元他们。
一次次的考试,好像从来都没有停过。
每次睁眼就是考试,闭眼则是放榜,好像不会结束一样。
就算了过了会试,还要担心殿试,过了殿试,还要担心一系列的流程会不会殿前失仪。
便是今天早上,也是在等自己的名次。
等到望眼欲穿,如今终于尘埃落定。
现在坐在宫中,吃着天子赐食,还有赏的美酒。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踏实感。
这种感觉就像在说。
终于考过了。
终于考过了。
许多读书人毕生追求的东西,终于过了。
怪不得董康大中午的要吃酒,实在是此刻不吃酒,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纪元跟着吃了半杯,再也不用了。
他年纪小不说,本身酒量也不高,还是不凑这个热闹。
他跟白和尚,高老四还在发愁另一件事。
住宿啊!
当了状元也没分房,还是要自己找住处的。
武营他们也在找,可京城找到合适的房子,还是不容易。
董康邀请他们两个去自己那住,他的房子也在善钦街,是家里买的。
不过纪元道:“我们人多,肯定住不下的,还是自己租个更适合。”
得知他们五月初三之前就要搬,董康也道:“我让管家也帮你们找找,这时间也太赶了。”
今日已经四月三十,也就几日时间了。
既然聊到这,众人也意识到,自己将要在京城任职了。
如果说考上进士,是读书的终点。
那他们这次的任职,则是做官的起点。
说是做官,也不合理。
一定要说的话,更像是实习。
用如今的话讲,便是“观政”。
观政的目的,是为了熟练政体,然后才能去做官。
毕竟如今读书,学的都是经义,对真正做官来说帮助不算太大,那些甚至连理论知识都算不上,顶多是指导思想。
观政要学的,便是真正处理政务的能力了。
观政期间,会把人分配到六部以及其他部门之中,好熟练政务。
当然,天齐国实习的官员,会按照各自的品级给俸禄,解决实习官员的后顾之忧。
只是观政跟观政之间,也有区别。
像一甲前三,是不需要观政的,如今已经有了正式的官职,他们大多直接去翰林院打下手。
天齐国的翰林院,基本会处理六部递上来的事。
等于说,一甲前三直接进翰林院,便是二甲,三甲进士们的“上级”部门。
他们只要有心,除了自己负责的工作之外,自然会知道下面部门都在做什么。
观政到今年年底,吏部会根据各自的情况,再次分配其他官职。
多少官员都会外放,具体什么职位,就要再看了。
考上进士之后,还有半年多的实习期。
实习期满了,才敢让他们下去做官。
总的来说。
不管进士多少名,从马上到来的五月,一直至十二月期间,肯定要在京城住下。
其他人听到纪元考虑租房的事。
本地人就算了,外地的进士不由也慌了起来。
考试的时候,住在亲朋家,或者客栈也就算了。
如今还要在京城大半年时间。
肯定要寻个住处啊。
说到实际的问题,大家也来不及酸纪元了,纷纷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里面,国子监的学生肯定不怕。
他们能在国子监当学生,自然有自己或者家里的本事。
他们则继续盯着纪元。
原因?
还是绕不开会试跟殿试的成绩。
纪元这两场考试的卷子到底怎么写的,为什么能让所有人点他为第一?
还有,会试的马屁他到底怎么拍的?
殿试的策论,他又写了什么?
会试文章还不好弄,毕竟只有几个人看过。
如今还在封存,要等到编纂《会试录》的时候,才拿出来。
可殿试文章却是好说的。
今天上午在大殿上念出来,想来肯定会有人能默个大概。
国子监这些人,就是在等殿试文章拿出来。
大家吃着天子赐食,一个小太监偷偷摸摸进来,给国舅的儿子,贵妃外甥递了张纸。
而这纸上默的,正是纪元的文章。
从会试之后,纪元一直大出风头。
今日的状元游御街,更是让无数人看到他的风采。
榜眼探花,简直像他的随从一般。
游街回来的时候还好,真正坐下来冷静,大家才想到,似乎大部分人都在看纪元,看这个状元。
他们倒是要看看,状元的文章到底怎么样。
就是这篇文章,让纪元成为状元的?
谢志福打开这张纸,只见上面写着策论二字。
下面,便是默了纪元的殿试文章。
“啊?这,这是他写的?”
这午宴上,一部分人在讨论怎么在京城租房便宜,一部分则在关注纪元的文章,此刻有人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拿着文章的人,从榜眼谢志福,变成探花宋留群。
宋留群忍不住道:“这是纪元写的?!”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看过来。
什么纪元写的?
那边吃着饭的纪元放下筷子,往那边看了眼。
对方也看过来,眼神带着闪躲,可还是问道:“这殿试文章?是你做的?!”
对方几次三番挑衅,纪元都没理,此刻轻飘飘道:“怎么,你怀疑我作弊?”
刚有人要回答,旁边小太监赶紧踹他们一脚。
平时是不敢的,但这会踹了之后,对方还要谢他呢!
果然,这些国子监的公子哥们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
“不,不是。你怎么会作弊。”
“当然不可能作弊,你别开玩笑了,这可是殿试。”
殿试题目是皇上出的。
监考是国子监祭酒,以及翰林院的阁臣们。
如果说纪元作弊,那这些人呢?
不怪小太监给他们一脚。
“既然没作弊,肯定是我写的。”纪元看着他们惊得一身冷汗,也不再多说了。
此一回,就能让他们长长记性。
果然,一想到后果,大家都蔫了。
如果他们没被提醒,真的认为纪元在作弊,还高声喊出来,那这事就可大可小。
虽然皇上大概率会放过他们,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翻旧账。
纪元真是狡猾!
平时看着不吭声,一句话就把他们怼回来了。
纪元对他们,可不像对岳昌之类的那么客气。
岳昌年纪小,这些人都是二十五岁朝上,该怼就怼,不用手软。
高老四跟董康已经勾肩搭背,笑眯眯道:“怎么?不服纪元当状元吗?”
“偷偷把纪元的殿试文章弄过来,是想做什么?”
这,这谁敢说不服?
弄文章过来,肯定想知道纪元的水平啊。
此刻,也确实看到了。
国子监这群人只能咬牙道:“当然是学习状元的佳作,我们这些人都不如他,肯定要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
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
就你们恨不得撕了纪元的态度,怎么可能好好学习。
不算正式的午宴上,就这么出现火药味。
基本上是国子监的人,跟纪元,董康他们在争论。
另一派的江浙进士则在观望。
不过他们也好奇,在国子监学习容易中试,这个他们都知道。
包括他们江南也有学生在国子监,中试概率更大。
这种情况下,纪六元什么样的文章,可以稳压他们?
今年的二甲第一王进士就是江浙人,王进士年纪也不大,今年不过二十四,他客气地对纪元道:“纪六元,可否让下官看看您的殿试文章?”
纪六元?!
还自称下官?!
在场的人反应了下,人家王进士说得没错啊。
状元确实是连中六元及第。
而且纪元现在是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他们都是七品,乃至八品。
对纪元自称下官,一点问题都没有。
纪元对江南的考生一向有好感,殷博士便是那边的人,笑着道:“自然可以,不过这会要问他们借。”
他们,指的肯定是国子监这群人。
虽是他们弄来的,但文章内容是纪元所有,国子监众人只能涨红着脸把文章递给江浙的王进士。
纪元道:“殿试匆忙,只写了大概。”
“想来也有运气使然,文无第一,大家能坐在这,学问必然不差。”
“以后都是同僚,大家和和气气,才能为皇上,为百姓,为国家尽忠。”
纪元平日话是不多的。
可今日时间不同,加上他到底为状元,也算这里领头的。
真是吵起来收不了场,今日传胪大典的体面可就全没了。
今日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可不是让他们丢人眼的。
那边王进士已经看完了,直呼道:“写得好,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说罢,起身道:“状元不愧是状元,殿试的文章,下官远不如你。”
纪元说客气,又请对方坐下,两人换了姓名,约着出宫了可以再聊。
他们这边一团和气,衬得谢志福他们很是没脸,此刻也只好装作和气,大家彼此恭维。
而他们一想到纪元的殿试文章,心里忍不住附和王进士那句话。
殿试的文章。
他们都远不如纪元。
纪元才多大年纪,为何能写出这么缜密,那么有前瞻性的文章?
他好像可以预料到所有事情的发展,并且有理有据的?
原来殿试的比试。
是他们输了。
输得还很彻底。
否则方才谢志福跟宋留群不会惊呼出声。
因为,他们心里再不服气,看到纪元殿试文章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输得非常彻底。
那样的文章,他们做不出。
实在是做不出的。
好在,还有一点东西,可以安慰他们。
会试文章。
会试四书题出得有多怪不用说。
没关系。
他们虽然文章比不过纪元,可风骨是在的。
至少不会溜须拍马,把自己拍到会试第一!
等会试文章出来。
大家自会分明。
但,真的会吗?
国子监里以宋留群,谢志福为首的人,便是嘴上也硬不起来,心里更是打鼓。
他们隐隐有感觉。
纪元的会试文章,或许跟他们猜测的不同。
一顿好好的天子赐食,因为纪元的殿试文章打乱。
所有人纷纷传阅,对纪元更是心服口服。
怪不得纪元能做状元。
看到文章之后,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了!
吃过午宴,进士们被送出宫。
除了状元纪元之外,其他人的公服还能再穿一日。
明日赴了恩荣宴之后,后日就要还回来。
不少人趁着机会,赶紧找人给自己画像。
一定要把这一幕画下来。
白和尚,高老四他们倒是没这个想法,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
谁有他们惨啊。
一边参加进士的宴会,一边还怕被扫地出门啊。
说起来。
今日黄榜揭晓。
除了纪元是六元及第之外,其他人的成绩也不错。
董康为二甲第三,也就是全国第六,比会试的成绩还要前进一名。
孟华伟是二甲第十一,全国第十四,也很不错。
去年建孟府乡试章解元,则是二甲十八。
白和尚同样进了二甲,为二甲三十,今年的二甲一共三十五人,白和尚也算不错了。
而高老四更是擦边过。
他考了二甲三十五,若再少一名,他就要落到三甲了,只能说无比幸运。
他们因会试凑一起,关系不错的人,竟然都在二甲往上。
谁看了不要夸一句青年才俊。
董康还道:“要是你们建 孟府那个画师青堂在就好了,让他给我们画像,也算留个纪念。”
纪元看了看董康,差点以为他察觉到什么了!
不过也不太可能。
他们当中,只有白和尚知道这回事,而白和尚绝对不会讲出去。
说实话,纪元也想赚这个钱,但为保护好自己的马甲,那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要赚钱?
还不是因为租房!
在古代当北漂,同样艰难。
好在之前赚的银子,加上出来考试,建孟府府学给的脚程费用,他身上还剩不少。
虽说中间花销一部分,还给了赵夫子五百两,但纪元身上差不多还有三千五百多两。
这些钱其实不算少。
但纪元想着,能节省还是节省点。
他若是个乱花钱的人,估计也留不了这么多银钱。
上午是热热闹闹的状元游街。
下午是辛辛苦苦的状元收拾房间。
纪元换上平常的衣服,把自己在这东西收拾好,从二月到四月三十,他在这也住了两个月。
纪元他们回善钦街的时候,武营等人还在外面,最近也是在为租房的时候忙碌。
傍晚武营回来,猛喝了一大口水,就赶紧道:“我们今日也看到你们游御街了,可真气派,快把公服拿出来瞧瞧。”
纪元自然不会扫兴。
大家看过之后,又说了会今日放榜的事。
刘军忍不住道:“没想到,我们能跟六元及第的状元当好友,这辈子也想不到啊。”
外面都在说状元的事。
整个京城都在夸新科状元多么英俊,多么有才。
他的殿试文章已经传出去,那文章有多好自不用说。
如此才貌双全的状元,听着都让人羡慕。
可回到住处,纪元竟然还跟往常一样,让众人心里暗暗佩服。
所以话说回来,大家又聊起正事。
武营他们早上看了状元游御街,之后就跟刘军,邬人豪他们继续找房子。
要说硬赖着不走也行,但那样的话,大家说不定还会被拉去踢蹴鞠,所以还是按时搬走最为妥当。
下午的时候,还真找到一个合适的,足够六个人住。
就是院子很小,也就每个人一个房间,而且距离远了些。
从那边到内城的官署需要三刻钟左右,差不多三十五分钟。
但是那边房租便宜啊,一个月只需要三十五两即可。
没错,那么远的地方,还需要三十五两。
不过想到是足够六个人住,也还行了。
他们这会可以再去看看,如果合适的话,后天就可以搬家。
后天是五月初二,差不多是最后的截止日期。
说去就去。
一行六人往外城更远的地方走,见那房子确实可以,就打算定下来。
可惜今日还是有些晚了,房主不能来签契约。
明日的话,纪元白和尚他们又要准备恩荣宴,故而约到后日。
这件大事确定,众人也算安心了。
他们六个人互相看看。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都在京城当官了?
当年他们还是一个蹴鞠队的啊。
邬人豪虽然不算,但他们的关系还用得着再讲?
再回到善钦街天已经黑了。
这一天可够折腾的。
天未亮出门,天黑又回来。
说起善钦街,只有一河之隔,这善钦街在护城河外面,价格已经是他们买不起的了。
而河的那边,更不是他们想的。
纪元身上三千多两银子全都拿出来,也不够买河那边的一处宅子。
这大概就是京城吧。
夜晚,京城依旧跟之前一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
从今日之后,他们就是京城的官员了。
虽然在京城这座庞然大物里面,不过是最末位的小官,可总算有了容身之地。
而之前落榜的考生们,早就在这段时间里各自回了家乡。
等待那些人的,是三年后再考。
考上来。
一样来做微末小官。
这大概,就是新的开始吧。
再次从起点出发。
纪元翻了个身,不知想到什么,最后闭上眼。
睡吧。
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一向不做梦的纪元,今天晚上的梦境里也出现很多人。
从安纪村开始,再到很多地方。
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安纪村的,甚至是在小纪元爹娘的坟前。
之前很多事情回到耳边。
正荣县的几任县令。
聂县令,林县令,还要再往前的一位县令。
那位就是坑骗纪元他爹去隔壁连绍县做河工的。
建孟府巨贪案揭发之后,正荣县的那位县令,也因为失职被调任。
调到哪了。
纪元并不知道。
可他这个梦境里,竟然对这件事记得清清楚楚。
一时之间,让这个梦显得有些沉闷。
连绍县县令已死。
正荣县那位县令,却不知道去哪了。
纪元的梦里,他就站在小纪元爹娘的坟前。
不对,是小纪元一家三口的坟前,站了许久。
等他醒过来,天光大亮,阳光已经照到屋子里。
五月初一,要入夏了。
阳光来得也更早了。
纪元收拾好心情,准备赶赴今日的恩荣宴。
虽说是下午才去赴宴,但他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不过这种宴会,纪元参加不止一次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唯独不同的是,纪元他们刚刚收拾好准备去琼林苑,宫里来人,那太监的服饰都不一样,他客气地对纪元道:“皇上有旨,请新科状元进宫说话。”
啊?
皇上要单独召见纪元?!
白和尚跟高老四先慌了。
反而纪元道:“请问大人,召微臣过去是做什么?”
“你是新科状元,还能做什么。”
“看你已经穿戴整齐了,走吧。”
其他新科进士都赶赴琼林苑,只有新科状元纪元被皇上单独召见。
消息传到琼林苑内,负责恩荣宴的官员都觉得,好像气氛瞬间冷场了。
不过想想也正常。
那可是不到十五岁的状元。
皇上单独召见,那可太正常了。
话是这么说,但原本准备参加宴会的新科进士们,忍不住看向皇宫方向。
他们本以为,今日恩荣宴皇上若能来,就是给很大的体面了。
可提前召见状元,却是没想到的。
还是他们不够格啊。
此时的皇宫,勤政殿内。
皇上吃下一副汤药,太子又端了茶水。
头发半白的皇上微微点头,开口道:“在太庙祈福一个月,辛苦太子了。”
太子岂敢说辛苦,直言道:“为父皇祈福,为天下祈福,儿臣不觉辛苦。”
太子态度谨慎。
要说很早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父皇身体好时,对他是很和颜悦色的。
直到年纪越来越大,身子愈发不好,态度则变得不同。
太子隐隐有感觉,父皇也不是故意如此,只是一个久居高位的人,很难坦然面对自己的病弱,更难面对自己这个会继承他位置的人。
所以在父皇说因为三月下雪,恐有灾情时,太子跟李首辅商议过后,便自请祈福。
好在父皇又添了句,自己是替他祈福,两者都保全颜面。
但太子这样,这样微妙的平衡,只能存在父皇身体还好时。
若说皇上心里不知?
那也不可能。
还是那句话,身居高位的人,谁又想骤然失权。
故而这段时间里,他务必谨慎再谨慎。
太子想到什么,提起父皇绝对会喜欢的人:“您今年得一少年英才,必然是上天庇佑,也不知那新科状元到底有多聪明,竟然写得那样好的文章。”
皇上笑:“岂止是好文章,孩儿来看看他的字。”
太子接过皇上递来的文章。
此为纪元的会试卷子。
“好漂亮的馆阁体。”太子赞道,“这一手字,已经有姜贴的风范了。”
“字好,文章也好。今年的科举还是不错的。”
太子看向里面的文章。
那么古怪的题目,都能被答得有风骨。
看来外面的风言风语,所谓纪元会试靠拍马屁得了会试第一,都是假的。
这是个真正的良才。
两人说着,纪元已经被领到外间。
纪元今日还是穿着状元的公服,一袭绯色衣袍,十足的少年人风采。
如果是自己的儿子有这般风采,皇上多半会头疼。
但若是自己的臣子,那就很好了。
纪元学过礼仪,见到太子,皇上,规规矩矩行礼,没出半点差错。
他这份妥帖让皇上笑道:“听闻你八岁才读书,可是真的?”
纪元下意识抬头。
他在安纪村的事,都被皇上知道了?
不过也不意外。
他们这些人的履历,礼部全都有备案。
纪元称是,又讲了当时蒙师如何给他开了窗,再讲当时如何读书。
纪元的这些事,单是讲出来,就够触动人心了。
“贫而好学,这很好。”
“这也是天齐国建学之初的想法,让更多学生可以读圣贤书,明白圣贤道理,好效忠国家。”皇上想到什么,又问了纪元的家里。
虽说早已知晓,可看着这样的孩子,无父无母,只剩一个嫁出去的姑姑,别说皇上了,就算是太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纪元却道:“微臣已经足够幸运。”
幸运?
太子跟皇上看向他。
纪元道:“是,幸运。在村里,有村人帮忙,有蒙师启蒙。”
“去了县学,有教谕,夫子,博士,甚至当时的林县令接济教导。”
“一步步走来,固然艰辛,却也幸运。”
纪元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他知道自己的难处,也知道世上有比他幸运很多倍的人。
可那又怎么样。
他一路走来,难道全靠自己?
若真的是这样,他也不可能那么快从小村子里走出来。
纪元这片赤子心肠,让皇上眼睛发亮。
这世上有太多不知足的人。
偏偏这般知足的官员,却是很少的。
纪元在勤政殿与皇上,太子,相谈甚欢。
夜晚,华灯初上。
琼林苑的恩荣宴已经开始。
状元郎却迟迟不来。
不少人心不在焉,此刻倒不是嫉妒纪元被喊走了。
而是有种感觉,纪元不在,好像少点什么。
就像群马没了头马一样?不知道该干什么?
毕竟从会试之后,他们都是跟着纪元做事啊。
直到正宴即将开始,皇上与太子亲临。
啊?
皇上跟太子都来了。
纪六元呢?!
此刻的纪元正亦步亦趋,跟在太子身后,手里还抱着几样东西。
台下的人都在震惊,纪元竟然跟着皇上他们一起来赴宴的?!
纪元却想告诉好友们。
不用租房了!
皇上真的分房了!
给他一处不算小的宅子!还在内城里面!
他们明天就能搬进去!
纪元笑得眼睛都弯了。
当状元也太爽了吧。
再也不用为租房发愁了!
皇上可真是个大好人!
跟着小太监也被状元郎的喜悦感染,他能感觉得到,状元郎是真高兴啊。
怎么感觉比他考状元还高兴?
纪元心道。
这是给你一套北京内环的房子,你开心不?
纪元还在高兴,却也规规矩矩坐在恩荣宴为首的位置。
皇上看着流露少年心性的新科状元,只觉得年轻人还是有趣。
不过是个宅子,就让他这样高兴,实在是让送礼物的人也觉得开怀。
纪元这年纪,都够当他孙辈了。
或许是看着就觉得隔辈亲?
皇上想了想,又点名道:“纪元今年十五,是不是为未起表字?”
纪元确实没有。
楚大学士适时道:“皇上,今日恩荣宴,不如您给六元及第的状元起一个?”
这下,别说新科进士们嫉妒了。
就连在场的官员们也有些坐不稳。
皇上给起表字?!
这,这合适吗?!
纪元的恩宠,至于这么过吗?!
他们都要嫉妒了啊!
向来会察言观色的楚大学士都这么说了。
肯定摸透皇上的心意了。
纪元傻眼。
本以为得了个内环宅子已经不错。
怎么还要起表字?
皇上沉思片刻,让人取了纸笔,写下自己的墨宝。
他给纪元起的表字为陆来。
陆,就是六,既是表示纪元六元及第,六元到手而来。
同时又代表幸运。
纪元既然说自己是运气好,那就再加一份运气。
陆来,希望他的运气,真的好起来。
纪元,纪六元,字陆来。
这天底下,由皇上亲自起表字的,也就独一份吧?
这要不是运气好,那什么才是运气好啊?!
满朝文武:嫉妒,但没法说。
新科进士:呵呵,习惯了,没法说!谁让这是纪元!你们赶紧习惯吧!
第99章
第99章
化远三十八年, 五月初二。
今年的会试,终于在昨天晚上的恩荣宴上落幕。
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今科状元纪元。
如今提到纪元的名字, 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算是整个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原因?
这根本不用多说。
纪元的名字说出来, 已经是很多学堂, 甚至国子监的学习榜样。
更别说, 昨日恩荣宴上,纪元是跟着太子,皇上一起去的宴会。
不仅在宴会之前赐了内城的宅子给他,更在宴会上亲自给他取了表字。
按理说,这表字应该在弱冠,也就是二十左右再起。
但纪元已经是今科状元, 提早一些也没什么。
陆来。
似乎无时无刻不提醒大家,他是六元及第中的状元。
这种履历,天齐国内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绝对前无古人, 谁都会羡慕不已。
在别人口中羡慕至极的纪六元, 此刻正在善钦街的宅子里收拾东西。
纪元, 白和尚,高老四。
加上武营,刘军,邬人豪,六个人脸上都带着高兴。
他们不用去租三十五两一个月的房子了!
纪元得了皇上的赏赐,那房子甚至在内城里!
京城基本以善钦街为界, 善钦街这边的房子属于外城, 但是外城最靠里的位置,算是外城最佳。
而纪元被分的房子, 则在善钦街另一边,护城河的另一侧。
虽然是内城里最靠外的房子,可就算内场最差,也比善钦街这边要好。
更别说,那房子足够六个人住不说,之前的仆从也能带上。
他们平日都要出去当差,总要有人洗衣做饭看家护院。
整个院子里都是高高兴兴的,收拾东西的时候,动作都快了很多。
不出意外,今天上午就能搬过去,武营已经找好车马,他们一会就走。
就在他们收拾的时候,竟然来了个纪元不认识的人。
那人眼高于顶,说话的时候,恨不得头仰起来。
纪元等人并不理会,但武营却是要客气的。
因为这位张老大,正是五王爷蹴鞠队的管事,或者说,不止这一个队的管事。
但凡上面有什么喜好,他都会给张罗起来,所以五王爷十分看重他。
以前五王爷喜欢蹴鞠队的时候,张老大对蹴鞠队的人要多好有多好,可以说想要什么东西,一句话的事。
如今五王爷收心,把这些玩意儿都给丢了,张老大对蹴鞠队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
而且最近新科进士们都在租房子,善钦街的房子转转手就能租个好价格。
五王爷并不太管这一星半点的产业,只要转手租出去,那银子就能进他自己口袋。
想着京城外城远处,一处宅子都能租三十五两一个月。
这善钦街的,只会更贵。
一个月轻轻松松上百两。
张老大这会带着手下过来,便是赶人的。
耽误一天,那就少一日的租金啊。
“我说武营,你们不是早就想离开蹴鞠队?怎么现在拖拖拉拉地,难道不想走了?还是想继续住在这?”
“识相点,赶紧离开。”
“五王爷的房子,是白住的吗?”
张老大说着,又看到纪元他们,直接道:“你们这怎么还住了其他人,那我要再收点房租,之前只说低价租给你们,可没说给他们啊。”
此事自然是找碴,想问武营他们要点钱。
武营皱眉:“当时说好的,是整个院子租给我们,我们让人谁住都合理。”
话是这么说,但张老大不讲理啊:“你们那租金多少,心里没数吗?这么大的宅子,随便租出去都要一百二十两,你们花了多少?二十两。”
“不让你们补足就行了,现在带了其他人过来,难道还想赖账?”
邬人豪直接放下东西,吓得张老大后退。
而张老大身边的人则使劲拉了拉张老大,低声说了什么。
张老大根本不信,却也看向朝他走来的三个书生。
纪元,白和尚,高老四听到有人蛮不讲理,自然要过来的,不会让武营一个人应付。
谁料纪元刚走到,对方竟然道:“你是纪元?”
张老大语气带着疑问。
他身边的手下却惊呼:“就是他!昨天在御街上我见过!他这张脸不会认错的!”
纪元又不是大众脸,记住他很正常。
昨日张老大的小弟也去瞧热闹了,自然认出了纪元是谁。
这话一出,再看纪元没有否认,张老大脸上带了狂喜,扇着自己嘴巴子,又给手下使眼色,赶紧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状元郎您别介意,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样,这房子您继续住下去,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纪元也算见识到真正的变脸功夫了,开口道:“不用了,我们马上就搬走。”
搬走?!
这怎么能行。
张老大想尽办法拖延。
而他的小弟几乎飞奔跑向五王爷府中。
五王爷这会在宫里陪亲生母亲贵妃说话,只有五王爷的幕僚在府里吃茶。
幕僚认识张老大的小弟,颇有些看不上,连话都懒得说。
那小弟赶紧道:“快,快!原来京城里都想拉拢的今科状元纪元,就在五王爷的宅子里住着。”
幕僚并不相信,嗤笑道:“怎么可能,要是住在五王爷宅子,我会不知道?”
“大家都不知道,你记得五王爷那个蹴鞠队吗?有个叫武营,刘军的,是建孟府的人。”
“那几个人跟今科状元纪元认识,原来备考期间,纪元一直都在武营他们那住!”
建孟府的人?
今科状元确实是建孟府的啊!
幕僚简直弹射起步:“快快快,我们去见见今科状元。”
“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就不知道呢。”
这也不奇怪,五王爷手底下人多,宅院也多,谁知道手下的手下,竟然跟今科状元有关系啊。
甚至是让今科状元在自己那备考的关系?
早知道有这一层,他们就不用想办法攀关系了。
如今以今科状元的火热,便是五王爷也是想结交的。
如果能在王爷回府之前办好此事,他们绝对大功一件!
但是那小弟还觉得幕僚走得不够快,赶紧啊,再不过去,今科状元就要跑了!
跑?
为什么?
小弟把前因后果简略讲了。
虽然故意忽略张老大想要把房子收回来,然后高价收租的事,但也被幕僚猜个七七八八。
这把幕僚气得要命。
就那么缺银子?!
蹴鞠队刚解散,就要把人赶走?!
但凡不那么着急,他们就不用这么紧张,可以慢慢跟状元郎交好啊。
今科状元都住到五王爷的宅子里,还怕请不过来?!
蠢货!
一群蠢货!
竟然要把今科状元赶走!
这幕僚紧赶慢赶,到善钦街的时候,只看到几辆马车拉着他们的东西离开。
今科状元的身影一闪而过。
就是他!
就是今科状元纪元!
皇上十分看重的那个!
这,这要追上去吗?
可追上去怎么说?
这是五王爷的宅子,五王爷的人派人来赶你们走?
此话怎么说得出口啊!
讲出来简直像是结仇。
幕僚看到张老大,一耳光打过去:“蠢货!”
“知道多少人想巴结新科状元吗!”
“知道皇上,楚大人都看重他吗!”
“不要着急赶他走,咱们就能打好交道。”
“还有,这些房子住了谁,你也不打听?也不跟上面讲?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真是老大了?!”
“给我滚!以后这些房子不归你管了!”
幕僚骂个不停,简直要把人气死。
再看看周围的目光,幕僚心道完蛋。
那么多人关注新科状元,这会张老大跟他再过来,里面的前因后果,估计很多人都能猜出。
这,这要丢大人了。
整个京城都想结交纪六元,可这位拒绝了所有人,也没有人能找到合适的机会相邀。
他们五王爷府也一样。
现在告诉他们,其实机会一直在他们手中,他们却给白白错过了?
谁听了不要笑话一句他们有眼无珠?
幕僚更是厌恶张老大。
蠢啊,实在是蠢!
此事也确实传开了,甚至让皇上都听说。
皇上知道,小儿子手底下养了一群取乐的人,却不知道竟然是这般做派,无奈道:“朕的儿子中,唯有长子可用。”
太子跟五王爷听了,心里也不知作何感想。
他们怎么想,暂时不重要。
重要的是,纪元拿着房契,拿着钥匙,终于到家了!
京城内河的里面,便是他的宅子了。
虽然在内环里,还是比较偏的位置,却也是他花了全部身家都买不起的。
这宅子许久没有人居住,很需要人来打扫。
纪元他们都不是娇气的人,换了衣服就开始扫洗。
直到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众人才松口气。
这里面有七八间房子,足够他们住得了。
纪元所住的主院里面,甚至还有一间小书坊。
因是皇上御赐,纪元也就不客气,住到里面。
白和尚跟高老四则在侧院,他们虽然没有书房,可平时的起居室比之前住的还要大,完全可以分割成两部分。
一部分休息,一部分做书房。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免费啊。
纪元是说什么,都不肯收他们钱的。
武营他们那边也差不多。
大家都是好友,又是同舟共济,一起走过来的。
收钱?
是不是看不起他纪元?
这宅子的后院可以收拾出来,供他们练武使用。
园子里种些方便打理的草木即可。
谁知道他们会在这住多久。
或许住到年底,就会外放?
这个可能性很大。
纪元还想过,自己既然有家,要不然把小黄接过来?
可转念一想,先不说路途遥远,只讲自己以后不知道去哪,这事暂时就不合适。
还是等到年底,看看自己是会被外放,还是留在京城做官吧。
看着收拾好的小院,纪元松口气。
在京城也算有个家了。
以后做什么都会很方便。
不过说起来,今日幸好他们走得快。
否则真的会被五王爷的人拉住。
他还未入朝堂,实在不想牵扯到里面。
朝堂关系肯定复杂。
不知道详情,还是少掺和为妙。
再者,他跟太子有过接触,既然已经立了太子,说明大致是没问题的。
不管是什么事,少听少看少说。
武营他们也是知道利害关系,故而从未声张过,更不会告诉别人,他们租的是五王爷的院子。
要说感谢?
纪元感谢的还是武营,刘军,邬人豪。
他们之所以能住在那,只是因为他们三人蹴鞠技术实在好,所以房租才便宜的。
能力来抵金钱,说不上谁更赚。
善钦街内河对面这条街,名为善内街,以后六人去公务,也会非常方便。
要说整个京城里。
中心点自然是皇宫,围绕皇宫还有一圈外围,这一部分是宫女太监侍卫,以及御林军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一环。
出了这层外围,才来到宫外。
宫外被内城包围,这里多是六部四司的各大官署,以及不少民居组成。
这里面的民居,必然不是寻常百姓,上到荣休的一品大员,下到朝中五品小官,以及皇亲国戚等等。
可见能住在内城的官员,都是什么身份。
过了内河,就是外城了,外城相对来说更加繁华,一般逛街也喜欢来这边。
住的人则鱼龙混杂,什么都有。
再往外,人就更多了。
京郊周围同样繁华,说是个小城镇也不为过。
这就是京城。
繁华热闹,又无比拥挤的京城。
黎民百姓,文武百官,无不想留在这。
而今科状元纪元,已经做到了。
纪元这边睡过去,同为京城内城的五王爷府可没那么好过。
从皇宫回来之后的五王爷,听说蹴鞠队的人认识今科状元之后,立刻让人把状元请过来。
谁料那状元竟然被自己人赶走了。
还什么限时五日,必须走?
这是什么样的蠢货才能做得出来的啊!
此事必然已经传开,不知多少人要笑话他!
好好的人溜走,实在是气死个人!
那张泼皮还敢自称张老大?
他是老大,自己算什么?
“蹴鞠队既然没了,那要他也无用。”
“再者父皇跟母妃都让本王收心,以后这些玩意不要再送上来了。”
“这些人,都给我滚蛋!”
五王爷今年二十六,平日就是个闲散王爷。
但今年年初,太子大哥让父皇看不过眼,故而招了他去宫里说话,还让他收收心,好好做事。
不出意外的话,是要给他任派实际的官职了。
既然这样,他肯定要努力啊。
这段时间不去踢蹴鞠也是这个道理。
虽说有点可惜,但他母妃说得对,有踢球的工夫,不如忙忙公务。
不如趁此机会,把下面人给散了。
消息传出,张老大傻眼了。
原本只是收了他手里帮忙管着的房子就罢了,现在直接把他赶走?!
再听说,帮五王爷寻歌舞乐妓的也被赶走了,张老大立刻坐直身子:“快,收拾东西跑路。”
啊?
为什么?
张老大的小弟还在疑惑,但他本身已经在收拾金银细软了。
这些年在五王爷手底下捞了不少好处。
他这职位还不是油水最大的,那些给五王爷寻歌舞乐妓的才赚钱。
现在他这一出,不仅断了自己的生意,还断了别人的活路。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那些人必然会恨死他。
趁着机会,赶紧跑啊。
小弟腿也软了,立刻也去收拾东西。
可惜他们此刻收拾物件已经晚了。
但晚上直接被五王爷其他随从狠狠打了一顿,把他们这些年的金银要走了大半。
张老大脸上乌青乌青的,忍不住道:“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啊。”
或许,在他出什么馊主意,让中了武举的武营他们过来踢球时,这结局已经注定了吧。
当时还说什么。
武举有什么好的,当差有什么好当的。
不如给五王爷当狗!
你既然都认为自己是狗了,别人不尊重你,那也是应当的。
被他所谓“举荐”坑害了的武营,刘军,邬人豪,此刻正睡得香甜。
再过几日,他们就要正式去当值。
去巡逻,不比给人取乐好?
三人自来京城之后,这是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随着今年的科举彻底结束。
许多进士的家书。
以及礼部赞赏各地府学的文书,还有吏部在此事里扒拉出来的名单,随着快马送往天齐国二十五个州府。
四月三十日出的殿试成绩。
下午,大家的书信已经送出去了。
纪元的也不意外。
他在京城还在休息,整理房屋的时候,信件终于送到建孟府府学。
五月初六,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殷博士收到了纪元寄来的第四封信。
第一封信,是纪元刚到京城报平安。
第二封信,是觉得自己会试有些问题,估计要落榜。
第三封信,则是报喜,他考了会试第一!多谢殷博士的教导。
而这最后一封信,准确说是两封。
一封给了殷博士,一封是给府学学政的。
给府学学政的信件,说得比较客气,比较官方,大概就是感谢府学的教导等等,以及感谢府学的帮忙,以及学政厚爱如何如何。
殷博士这封信,则很不同。
又是厚厚一封。
可两者之间,有一个共同点。
那都是报喜了。
纪元,被点为状元。
六元及第,是今科状元!
不到十五岁的状元!
这些话说的都快要起茧子了。
但每个人知道纪元的成绩之后,一定会重复一遍。
肯定会重复一遍。
否则,否则都不能表达心中的激动!
“状元,纪元是状元。”
“他如今是纪六元了。”
殷博士说完,整个府学研学处都沸腾了。
上次学政收到书信来研学处时,还能稳得住。
这次几乎一路小跑,狠狠抱住殷博士:“纪元是状元!他是状元!”
“哈哈!我们建孟府府学!出了个状元!全国第一!还考了两次全国第一!”
会试已经是全国第一了。
状元更是第一中的第一!
而且这次,纪元还给他写信了!
哈哈哈哈!
状元的信件!
他以后可以当传家宝了吧!
研学处的夫子们,都是经历过科举的,他们深知科举到底有多不容易。
能当状元又有多不容易。
眼里甚至浮现了自己当时考试的场景。
那会他们也游御街,当时的状元也在前面。
没想到,现在最前面的人,是他们的学生。
这种感觉,真的不一般啊。
如果说夫子们都这么兴奋。
那府学 的学生们则更为不同。
认识纪元的人,忍不住感慨,是纪元的话,好像也很正常了。
不认识他的,则在一直问,纪元到底是个什么样人啊。
真的那么厉害吗?
其中已经回来上学的蔡丰岚,李锦两个人,则被问得最多。
他们两个是纪元的好友,如今都在府学第一堂读书,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道:“纪元真的考上了。”
“蔡丰岚,李锦,你们俩的信!”
这个时候的信件?!
有人凑过去一看。
那信件封面上的字极好。
像是纪元的?!
确实是纪元写的。
既然给亲朋好友夫子们写信,又怎么会落下他们。
信里还说了会试,殿试的情况,并鼓励他们,三年后他们京城见。
状元的信件啊。
蔡丰岚扶了扶叆叇,装作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实际上心里高兴得要命。
李锦也差不多。
不过纪元给他们写信,这一点也不意外。
纪元可不是个捧高踩低的人。
但这封信的对他们的鼓舞还是很大的。
下次乡试,他们一定要考过,一定要去找纪元!
整个建孟府的府城,都在为这件事沸腾。
东市第一街自然也听到消息。
跟纪元交好的周家书坊,恨不得挂个招牌出来,说自家跟状元郎的关系。
可周家还是忍住了。
即使他们忍住了,纪元当初做润笔先生抄的几本书,再次被卖空。
无数人都想看看状元郎的墨宝。
有关纪元的文章,同样抢售一空。
没办法,这可是状元。
是所有读书人心中最高的位置。
纪元被追捧简直再正常不过。
周家大少爷想到纪元,再想到他家幸好跟纪元好友蔡丰岚定了亲。
以后在建孟府的位置,那就更稳了啊。
好消息一直传到正荣县。
如果说建孟府府城是欣喜若狂。
那正荣县无数人户,甚至都要放鞭炮庆祝,就连县学也不例外。
程教谕看着纪元寄来的书信,甚至还有他堂哥工部程大人,以及吏部商议调任的书信。
程教谕直接先拆了纪元的。
即使知道,后两封信件,便是要让他升职。
可还是先看纪元的吧。
在知道纪元考了会试第一,全国第一之后,程教谕就知道,纪元的进士稳了,至少也是二甲。
甚至可能是一甲。
但此刻拆开信一看。
状元。
还是让程教谕有些站不稳。
走过来的郭训导,罗博士,房老夫子,每个人都收到纪元的报喜信。
纪元要是只写一封也可以。
但这些都是他的老师,必然要多花些工夫。
他们所有人都盯着那信。
他们的学生,不仅一次考了举人,一次考上进士,甚至还一次考了状元。
罗博士甚至还给纪元找了门路,想着他要是落榜了,就去国子监读书。
在国子监任职的前同僚,甚至还在信里拒绝了他,意思是能去国子监的非富则贵,他也没办法。
语气里还带了略微的不屑,觉得罗博士是不是异想天开。
罗博士当时心道,果然人走茶凉,而且他个举人,确实没有推荐的资格。
现在呢?!
现在他的学生根本不用自己推荐!
他直接中了状元!
哈哈哈哈!
状元!
他必然要写信回击的!
其实给罗博士回信的那位国子监夫子,他在心里嘲讽完罗举人没几天,就听说今年会试第一名为纪元。
这名字有些熟悉,他也没当回事。
等状元名字再出来的时候,国子监夫子扒出罗举人的信件,忍不住扼腕。
原来罗举人举荐的人,就是纪元!
罗举人害怕纪元考不上进士,故而给自家学生找了后路!
如果自己当时能顾及一点,如果他多问问纪元的情况。
那他岂不是跟状元交好了?!
这状元还是皇上赐表字,十分看重的少年状元郎!
人家以后的前途,那还用说?!
不比他这个国子监夫子要强?!
可惜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觉得爽快的人,只有罗博士。
正荣县的学生更为震撼。
纪元的好友李廷,钱飞,两个秀才同时掐一把自己。
啊?
这是真的?
不是开玩笑?
纪元考上状元了!
李廷甚至道:“我们当初,甚至是一起考进的县学。”
也就五六年前的事。
自己考上秀才,在村里,乃至在县城,都算不错的了。
可纪元呢?
去了府学,去了京城。
考上状元。
李廷并不觉得嫉妒,因为他知道纪元的能力。
并且忍不住道:“我们是状元郎的朋友?”
他们两个自然也收到纪元的信件。
这绝不是纪元为了炫耀。
而是状元的报喜书信,不仅代表了喜意,还代表纪元肯定大家的关系。
若不是真朋友,真夫子,又怎么会有状元的报喜。
看着大家羡慕的表情,就知道纪元费工夫写的信件绝对没错。
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不是状元郎真正信得过的人,又怎么会被他认可。
纪元的好友们,或许只是被众人羡慕。
而状元的夫子们,则各不相同。
安纪村里,从今年开春之后,赵夫子便不再开私塾,原本的私塾房子租给一个搬过来的秀才。
这秀才三四十岁,科举无望,便想做蒙师。
知道安纪村这边,赵老夫子不做之后,便租了此地,算是接替赵夫子,甚至还能接替赵夫子的学生。
也因此,新夫子对赵夫子很是客气。
现在,更是对赵夫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蒙师怎么了,当蒙师,还能教出状元学生啊!
如今赵夫子家中还在居丧,他老母亲撑到年后,还是去了。
幸好有纪元带来的人参,还有他留下的五百两银子,这才让老母亲又过了个年。
他家也趁着年前,给守寡儿媳办了婚事。
短短时间里,喜事丧事都办了,赵夫子就有了不再开私塾的心。
加上他既有村里分红,还有私塾租出去的银钱,更别说学生留的银子,甚至还雇了人照顾他家。
所以赵夫子年后一直在休息,闲得没事,便在村里走走,精神竟然更好了。
这样悠闲的生活,持续到纪元考上状元,消息还传到安纪村。
自家学生考了状元,赵夫子肯定收到信件,他跟大海小河还高兴了很久。
然后,他家就被包围了。
满县城读书人家,都在他门前等着求学。
嘴里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赵夫子,您还收学生吗。”
“我家小儿今年五岁,正要启蒙,还请先生教他。”
“教我家学生吧,请您去县城来住,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全家搬过来也行。”
“求先生出山吧。”
赵夫子被吵的头疼,再看着满院子的各色礼物,直接让他们离开。
他都休息了!
你们怎么还来!
他私塾都不开了啊!
可是这些人找准了赵夫子。
什么?
赵夫子只是个老秀才,想要启蒙,可以找更厉害的人啊。
这不是笑话?
谁还有赵夫子厉害?
他可是状元郎的启蒙夫子!
安纪村里的人则傻了一样。
状元郎。
他们只在戏文里听说过啊。
穿着好看的红衣,骑着高头大马,还被皇上看重。
他们这小地方,还能出状元?
纪元的世界,好像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了。
安大海此刻正偷偷摸摸地,他捏住纪元书信,还在哄小黄:“今日不能随便在村里乱逛了,咱们要赶紧回家。”
“要是那些人知道,你是纪元的牛,肯定会把你摸秃的。”
小黄平时是安纪村最自由的牛,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晚上回大海家即可,有时候甚至直接回纪元家。
但最近是不行的,要说大家敢把小黄偷走?大概率不太行,因为安纪村人来人往,会有人看到。
而且小黄并不去太偏僻的地方
再者,偷牛可是大罪,更别说是身有功夫之人的牛。
不敢偷,他们却敢摸啊。
摸一次两次就算了,摸得次数太多,就怕小黄都承受不住啊。
大海这个担心很有必要。
那些想要赵夫子当蒙师的家长,确实想摸摸纪元养的牛,攒攒运气也行的。
整个安纪村都哭笑不得。
怎么还有这种事啊。
同时也觉得荣耀。
他们安纪村,以后甚至可以喊状元村了。
谁让他们出了个状元!
蒙师都如此。
罗博士家门口,同样站满了人。
本就火爆的县学,如今已经不少真正大家族子弟都想来读。
程教谕则面对调令,有些无奈。
他要被调走了。
去往闽地做一处府学的教官。
当正荣县的教谕,差不多是正八品的官职,去做教官,则为正七品。
他借着纪元的光,同样高升。
对方甚至还道,那边的掌印教官,再有两年就会退。
他们想要程教谕过去,是为了让他接替掌印教官。
生怕程教谕以为他们画饼,甚至还盖了自己的印章,意思是绝对打包票。
掌印教官,这是殷博士考了进士之后才被分配的。
如今他教出一个状元学生,便能去做。
若说不是沾纪元的光,谁信?
但能升职,总归是好事。
衙门里的聂县令同样有了调任。
他在正荣县做得不错,又培养出不少人才,不管是他,还是前面的林大人,都会因此受益。
状元所带来的能量,岂是一言可以说完的。
从京城到乡野。
十五岁的状元,不仅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他还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这些人,也确实值得改变命运。
赵夫子值得,罗博士值得,房老夫子值得,程教谕更值得。
再远的,便不用说了。
这些人对纪元好,或许从未想过回报。
但该有的都会有。
因为他们值得。
建孟府都在为这事兴奋的时候,京城里面,纪元则在打扫最后一处院子。
五月初二搬过来第一日,大家简单打扫,总算能入住。
一直到五月初九,终于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
管他外面怎么说,他们还要过日子不是。
六个大男人,加上仆从,总算把宅子打扫干净,还雇人来修补房屋。
几天之间,把原本陈年没人住的房子,收拾的十分妥当。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要住的地方了。
至少到年底,都会住在这。
纪元陆陆续续收到大家的回信,每日看信件都要用一段时间。
他书房刚刚布置好。
这些年的书也有地方安置。
书桌特意选了个结实的,十几封信件,还有几十份邀帖都在上面。
信件是亲朋好友们寄的。
邀帖则是京城各家诗会,诗社,乃至花会等等相邀。
如今到了夏日,甚至还有喊着赏荷的。
纪元只好一一婉拒,说自己还在安顿,最近实在太忙。
多数人都可以理解。
纪六元如今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虽说等到五月十六才正式入职,可最近做官服,搬到御赐宅子里,事情多着呢。
许多人户还是很有耐心的。
纪六元又不会跑,以后还怕抓不住他?
礼部尚书家中,尚书长媳还在安慰自家女儿:“不过是个赏花宴,夏日的荷花,秋日的菊花,总要邀他过来。”
尚书孙女点头,一想到那日状元郎的模样,她便忍住害羞。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很多门户家中。
纪元对此一无所知。
今日家里终于收拾好了。
他准备大展厨艺。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过饭,更没有做过点心。
现在搬新家了,就让他亲自热热灶台!
新家收拾好第一天,纪元亲自做了顿饭。
估计是到府学之后,纪元基本没有下过厨,认识他最久的白和尚都有些诧异。
再一尝纪元做过的饭菜,忍不住道:“难道天才做什么都是天才?”
剩下的时间就不再说话了,赶紧吃吧!
再不吃的话,饭菜都要抢光了。
吃过饭,那边做的甜点也吃出来了。
是正适合夏日的冰酥酪,用酸奶专门做的,冰冰凉凉,好不惬意。
吃着吃着,纪元忽然闻到另一种点心的味道。
蛋挞?
也不是他做的啊。
总不能这个世上,还有旁的穿越者?
纪元直接坐起来。
忽然想到自己那些诗。
好家伙,他这脸要丢完了。
还好,纪元的疑惑很快解开。
因为他在附近碰到一个认识的人。
甚至是正荣县的人。
正荣县钱飞家,以前请过一个京城去的厨娘,做饭还算不错,点心也好吃。
纪元离开县学,去往府学的时候,还把做点心的方子给了这位厨娘,让她没事做些点心,送给房老夫子。
他的这些方子就算酬劳了。
对方千恩万谢,对比做些点心给夫子吃,这方子明显更加重要。
只不过前些年她夫家有事,便回了京城,走之前还特意教了旁人,总之不能断了房老夫子那边的点心。
这些事纪元听房老夫子跟钱飞都讲过。
但此事说了就说了,纪元没想到,会在京城又碰到。
这位厨娘约莫有三四十,许是经历一些事,看着沧桑不少。
但她眼神平和,应该过得也不算太差。
厨娘惊讶道:“是元哥儿?”
说罢赶紧道:“不对,是状元了,京城里都在说,建孟府的纪元取得了状元,我想着不会是你吧?”
之前在正荣县的时候,纪元,李廷他俩,没少去钱飞家蹭饭,跟厨娘也算熟识。
厨娘说了自己的经历,她那时候就是为了给孩子看病,所以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做事赚钱。
这期间一直是公婆照顾孩子,靠着她寄过来的钱,还有她男人去做事赚的银钱,大家在京郊也算过得下去。
只不过孩子病一天天好了,婆婆反而累病了,那时候才把她从建孟府喊回去。
当时厨娘请辞,钱飞还跟房老夫子解释为什么换了人做点心。
房老夫子跟程教谕听说此事之后,还额外给了厨娘一些银钱。
程教谕还道:“我有个远房侄女也喜欢吃点心,本官给她写封信,可以去本官堂哥家做事。”
程教谕毫无负担地把厨娘介绍给堂哥家里。
虽说是五品官,但在京城确实需要很多人打下手。
这么会做点心的厨娘,他家肯定需要。
“原来是这么回事。”纪元知道前因后果,也看到厨娘所在的宅子。
那座宅子距离他这处确实很近,看起来比他这个稍稍大一些,估计那户人家的条件也不错。
原来没有第二个穿越的。
这蛋挞是几经辗转,竟然到了京城。
纪元不得不感慨缘分巧妙。
但转念一想,也不算巧,谁让这是程教谕推荐的人。
按照程教谕的性子,听说厨娘家的难处,肯定会帮一把的。
纪元又问:“那你家孩子跟长辈如何了,可还需要帮助。”
“婆婆去年走了,孩子倒是好起来。”厨娘叹口气,“好在如今的主家人不错,日子也轻松不少,实在是要感谢你教的方子,主家小姐很喜欢,经常给赏钱。”
纪元笑,倒是没再说什么。
能用方子换来更好的生活,自然是很好的,他怎么会对此有意见。
他乡遇故知。
也算缘分。
纪元正是取了礼部做好的公服,以及当官的公印,再有印有皇上印章的身份凭证,这会正要回家。
那边的厨娘也要赶去做饭,就此别过。
纪元回到住处,白和尚他们已经到家了,正在看大家手里的文书。
进士分三甲。
一甲都在翰林院做事,这是确定的了。
二甲三甲则要分到京城各部。
其中吏,户,礼,兵,刑,工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等,大家按照排名来分。
确保每个部门都有“实习生”,分多分少,则看各部门的要求。
纪元明白自己的去处。
白和尚,高老四方拿到文书,才知道自己被分配到哪。
说话间,住在附近的董康也来了,他手里也是自己的文书。
董康二甲第三,他直接被分到了礼部观政。
白和尚二甲三十,则是分到刑部。
高老四二甲三十五,按照顺序也分到了礼部。
他们就要去各部任职了!
董康还道:“听说先在各部做几个月,等到七月份,还会有一项考核。”
还有考核?
纪元道:“考什么?”
不是说已经结束了吗!
“跟你没关系!”
“是我们二甲,三甲进士的事!”
“七月的时候,除了一甲之外,其他进士有一场选拔庶吉士的考核,如果考核通过,那么我们也可以入翰林院!”
如今会试殿试考完,对一甲前三来说,已经结束了。
但对剩下的人来说,除了观政之外,还要考核。
这场考过了,才能去翰林院。
去翰林院做什么?
当纪元他们的手下!
也怪不得董康说跟纪元无关,纪元已经稳进翰林院了,说不定到时候还是他们的考核官。
而剩下的人,还要继续努力才能。
纪元一脸问号。
他?
让他当同年们的考核官?
这是不是有点离谱啊。
而纪元去翰林院接手的第一项工作,则更为不同。
纪元人还在家中,说好的五月十六才正式去当值。
但五月十二,翰林院提前来人,给了他上任后头一件差事。
纪元看了看文书,再次确定。
他?
去国子监,讲课?
就他?
天知道,罗博士前些天还想让他去国子监读书呢!
怎么突然就去当讲课了!
学生当不成,就当你们的夫子?
翰林院同僚忙得厉害,专程过来送文书,还拍拍纪元的肩膀:“你可是纪六元,讲个课怎么了?”
“榜眼探花都会去,你自然也要去的。”
“可要好好讲,不要丢咱们翰林院的脸啊。”
这算是国子监的传统,会请新科状元去讲课。
到时候必然座无虚席,无数学生等着聆听。
毕竟纪元的状元身份,可是天下学子们的渴求。
请他去,理所应当。
这份激励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想来那谢榜眼,宋探花,心里肯定难受得厉害。
去国子监讲课,他们都没有这个资格,只能作为纪六元的衬托当陪同!
但他们心里再不满也没办法。
这是只有属于状元的荣光。
新科进士中,只有状元,才有资格让国子监所有人等着他过去。
纪元无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好吧,下官遵命”
“最近几日准备准备,到时候许多学生还要向你请教呢。”说着,同僚还笑,“等你从国子监回来,咱们再叙,以后要一起共事呢。”
纪元送走急匆匆的同僚,看来翰林院好像很忙的样子?
而纪六元当官后的第一项差事。
去京城国子监讲课!
怎么办,还突然有点紧张啊?
第100章
第100章
五月十六。
正是天气炎热躁动的时节。
京城国子监的学生们, 则在前几天开始,就在热烈讨论了。
讨论的话题只有一个。
今科状元。
这并不意外,谁让整个京城, 都是关于纪六元的讨论。
他身上的一切都值得拿出来讨论。
纪六元。
皇上御赐宅邸, 皇上御赐名字。
再加上他殿试上惊为天人的文章。
甚至有人传言, 他的字也是一流。
这样的人当了状元。
可围绕他的, 也有许多负面的东西。
比如极差的家世,比如天煞孤星一般的命格。
再比如扑朔迷离的会试文章。
那样的会试题目,他怎么拿的第一?
真如传言说的,他是个极厉害的马屁精?
说到底,还是因为,今年国子监的人没有拿第一。
会试不是第一, 殿试也不是第一。
之前一直有传言,说他们国子监的学生占便宜,既不用赶考,跟考官们的关系也好。
但这种说法, 他们不觉得啊。
不过有一点他们承认, 他们拥有天齐国最好的资源。
这种情况下, 若真考好了,也就算了。
但考得不好,很是被大家笑话。
再加上,如今能来国子监读书的,不是有门第的,就是举荐上来的。
而能被举荐, 要么是有天赋, 要么有家世,或者二者皆有。
这种学生, 轻易会服别人?
自然不可能。
偏偏出了个纪元。
谁知道会出现个纪元!
他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可大家细细想来,好像每一年,都听说过他。
那些诗词,那些徐大人,朱大人口中不错的学生,甚至有人买过他画的《梦蝶记》!
当初还因为他不画了,所以很不开心!
啊?
大家冥冥之中,那么早就有联系了?!
这些就算了。
不知道哪个学生说了句。
“你们忘了吗。”
“每次殿试结束,国子监都会请新科状元过来上课。”
上什么课?
自然是激励大家好好读书的课。
三年前的状元也来过,那本来就是国子监的学生,大家之前也见过,虽然没怎么说过话,但心里崇拜得很。
今年呢?
今年是纪元。
他们心里不由得嫉妒的纪六元!
所以国子监的学生们,心情格外复杂。
不管多复杂,五月十六这天,他们都要看到纪六元了。
翰林院那边说,纪元今天上午就会来。
估计讲个两刻钟左右,就会离开。
放在现代来看,就是上面派人下来,随便给你们讲一会,就可以离开了。
跟领导视察没什么区别。
如果状元心情好,还会解答大家的学问上的问题。
至于时间?
全看状元郎的心情。
一般来说,会回答半个时辰左右。
一想到是纪六元过来,众人心里,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的。
特别是罗博士之前的同僚。
他心里已经后悔万分。
这见了纪元,那多尴尬啊。
幸好幸好,纪六元并不知道他是谁。
话是这么讲。
等他看到纪元的时候,心里已经忍不住后悔,怪不得都说,见过纪元的人,都认为他前途无量。
就这气度,这才情,这相貌。
都是顶尖啊。
今日的国子监没有上课,而是把这一天都腾出来。
前两天打扫好国子监里里外外,今日等着状元亲临,带着众学子一起祭拜先贤先师。
而纪元本人,按照翰林院派来的八品的两位典籍官所讲,他先一步换上公服,等着国子监派人来接即可。
上午去讲学之后,下午就可以休息了。
等到明日再去翰林院报到。
差不多是上午出公差,下午直接休息。
这倒是不错的。
两位典籍官,一个年龄二十六,一个三十六,都是京城人士,靠着家里的关系用举人身份进了翰林院。
按他俩的话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能养家糊口便不错。
翰林院虽然没有油水,好在清闲又体面。
他们有些像翰林院的吏官,特意分给纪元用的,以后给他打下手。
故而他们两个前几日就拿着历代状元去国子监的记载,主动找到善内街的纪宅,向新科状元说明去国子监讲学的流程。
两人如此殷勤,纪元自然很是客气。
这两位接触纪六元之后,同样松口气。
得知他们分给不到十五岁的小孩时,两人都觉得以后日子难说。
小孩年纪小,也不懂事啊,难保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原来李首辅分他们两个“老油条”是为这事啊。
但真接触之后,却知道纪六元年纪虽小,人却是真的豁达聪明,对他们两个同样客客气气。
这样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纪元这几日看了之前状元讲学的流程,心里已经有数,他在府学也修了礼仪,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已经有数。
再说,有两位典籍官陪着,多半不会出错。
纪元换上崭新的公服。
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算是状元的专属位置,此为史官的一种。
史官的地位,不用多讲,那可是非常高的。
六品公服为深绿色,绣着鹭鸶纹样,腰为银带。
纪元皂靴一踩,这模样在夏日看着就觉得清爽。
明明都是公服,怎么纪元穿上如此英俊?
白和尚,高老四都是二甲,为正七品修书,都是浅绿色官服。
两人格外紧张。
而武营他们已经出发了,武营三人已经进了营司,排了班次,三人都在外城巡逻。
说起来,他们这些微末小官不用上早朝,按照正常时间,辰时正刻,早上八点上班即可。
换作各部大员,就要卯时初,早上五点公务了。
但大家最大的感觉,还是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不知不觉中。
他们竟然真的要做官了?
怎么感觉自己还是学生啊。
他们说话间,翰林院的典籍官来了,看到纪大人穿的是翰林院官服,赶紧道:“别啊!换上状元公服,今日可是状元讲学!”
说句不好听的,国子监不知多人的官职品级都比纪元高,穿这身衣服,怎么压得住人?
也不对。
他们穿着没有自家上司帅气?
不管怎么样,纪元还是被喊着换了状元公服。
纪元忍不道:“其他进士巾服都还回去了,我的不用换,就是等着讲学用?”
“成亲也能用!”左典籍知道纪元是可以开玩笑的性子,忍不住笑道。
“那且等着吧。”纪元换衣服时,白和尚他们已经离开,今日头一次上班,紧张啊。
白和尚等人前脚刚走,国子监便来人接了。
此地为天子御赐的宅院,国子监官员来敲门的时候,都显得格外客气。
得知状元还在更衣,大家也不奇怪。
状元的派头,自然要大一些。
门外停着的六驾车马全都备好,只等状元前去国子监讲学。
若状元不想坐车,他们还备了好马,任状元选择。
纪元换好衣服,典籍官便在门口等着,很有朝廷官员的气势,见纪元出来,立刻行礼。
纪元心道,大家认识好几天了,也没必要这么客气吧。
右典籍给他使眼色,这才看到门外等候的国子监众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
纪元手一背,微微点头:“走吧。”
“下官遵命。”
即使心里有了准备,但看到门口六匹马拉的豪华车驾,纪元还是瞳孔地震。
旁边还有一匹骏马。
如果想低调点,那就座马车。
想高调点,便骑马。
啊?
这马车?
低调?
当然了,穿着状元公服,骑着马过去,好像确实更招摇。
纪元正在看着,看到后面有两个骑着马的人。
正是谢榜眼,宋探花。
两人前几日也接到差事,要陪着状元去国子监。
说是一甲前三都要去讲学。
但大家心知肚明,知道人家那些学生想看得到底是谁,他们两个过去,只不过是陪衬罢了。
两人黑着脸,再看到状元身边有官员跟着,自己身后则空荡荡的。
是不是状元,差别也太大了吧。
人家还是连中六元的状元,差别更大。
想到这,他们两股酸气都要冒出来了。
纪元看看车马,再看看骏马,果断选择前者:“我还是坐车吧,低调点便可以了。”
国子监的人也没意见,反正他们准备了两套方案,只要把人接到就行。
不过他们近距离看了状元郎,心里忍不住道:“皇上偏爱神童是有道理的。”
“身为状元,就是天齐国的门面之一,长相如此之好,文章也写得扎实。”
“都说探花郎应该是长得最好的那个,可对比起来,都不如状元啊。”
国子监的官员心里这么想,闲聊的时候忍不住也讲。
正好就被榜眼,探花听到了。
而他们两个也要从马上下来。
状元都选择了坐车,他们肯定也要跟上。
纪元坐稳之后,见谢志福跟宋留群也上来了,朝他们稍稍点头。
他们三个虽然都是一甲,但真正对话却没几次。
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好像不是一路人。
就算是谢志福跟宋留群,要是没有纪元这个对手,他们基本也是不怎么说话的。
一时间,车内实在尴尬的厉害。
宋留群看了看他们两个。
这车里面,纪元不到十五,谢志福今年二十六,自己今年二十七。
难道皇上真的按年龄来排顺序?
那也不是,纪元的殿试文章确实很好。
说到殿试文章。
宋留群终于问出那个让他耿耿于怀的问题。
“纪状元,说起来,你会试文章是如何写的,上次我们看了你殿试的文章,真是有所裨益。”
“想来你的会试文章,必然也不错吧。”
谢榜眼也立刻抬头,他也很感兴趣。
纪元到底怎么写的,能把马屁拍到第一?
说实话,他们也想学。
纪元抬抬眼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直接道:“听说会试录马上做出来,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们当然知道会试录快出了,但不是想提前知道吗!
主要是,纪元也不可能当场背给他们听啊。
那《会试录》是礼部,国子监一起编纂。
编好之后送到翰林院来审,再之后送到皇上手边。
纪元听说,礼部国子监已经在做了,估计这几天里,便会送到他们翰林院。
他们三都是翰林院的人,想看会试录,那还不简单?
如今科举都 结束了,这些文章再保密也没用。
纪元不想费事,在这两人眼里,就变成羞于开口。
一定是拍马屁太厉害了!
所以不好意思说。
没关系,这会试录可是要发到全国各地,所有读书人都会看的。
如果说童试录,只是自己本地会看,乡试录,顶多看前几名的。
但会试录,这种全国范围的好文,整个天齐国各州府,全都会买。
甚至连番邦小国都要买来读一读。
想到这,他们总算高兴了。
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纪元丢脸。
不对,今天说不定也会丢脸。
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是学富五车。
让一个不到十五岁的人去给他们讲学?
纪元最初的讲课应该还好,但后面的提问环节,估计够呛。
国子监不服纪元的人很多,说不定会有多刁钻的问题等着。
在两人飞速思索下,纪元竟然感觉车厢里没有那么尴尬了?
那多想想吧,多想想时间过得快。
没办法。
直到现在,他们也很难接受,自己真的输给比他们小这么多的人。
只能从里面找到“漏洞”,然后用来安慰自己。
马车终于到了国子监,外面左右典籍请他们下马车,听着外面的动静,应该有不少学生前来欢迎。
纪元人还没下去,就已经感觉到领导视察那种压力了。
不是被视察之人的压力,是领导的压力。
纪元没动,谢榜眼,宋探花咬牙,确实,重要的人一般最后下车,他们两个还是要给状元开道。
这边纪元还没说什么,两人便率先下去。
啊?
嫉妒之心很重,但懂礼貌?
两人刚下车,就看到车外的场景。
国子监上千学生里,挑了百名学习好人也端正的,此刻全都穿着国子监的衣袍,在门前列队等着。
眼看两人下车,大家赶紧做礼。
也有国子监学生道:“不是说新科状元年轻英俊吗,这也不沾边吧。”
“你再看看,这是咱们国子监的谢榜眼跟宋探花!”
哦,他们说呢,不过这探花也不帅气啊?
左右典籍已经在等着了,榜眼探花自然也站在两侧。
那边还有国子监的官员在等。
国子监最高的官员为从四品的祭酒,自然不好前来迎接,故而下面正六品的司业率领一众人等,只为迎状元讲学。
纪元见这两人下马车,自己也掀开帘子。
依旧是那身绯红衣袍,端得鲜艳夺目,他站在车驾上,利落下车,走得极稳。
等纪元抬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个绯衣少年郎!
这才是大家心目中的自己啊。
不对,这才是大家心目中的状元郎啊!
穿红袍,做状元,个子挺拔,人也俊朗。
这就是今科状元?!
在场国子监的学生们,哪个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纪元上前,左右典籍立刻跟上,同大家介绍:“这边是我们的今科状元纪元,如今在翰林院做编撰。”
“这位是国子监司业。”
双方都是正六品的官员,自然十分客气。
当然也有不同,作为国子监的司业,算是实际的职务,比纪元的编撰要好很多。
但是,纪元这个六品编撰不过是个做官的起点,以后的前途,那可不好说。
再者,只要当了翰林官那边尊贵无比,说出去都是极为清正的。
国子监司业十分客气,笑着道:“辛苦状元郎来一趟,早就听说过您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纪元笑:“司业大人太过客气,学生也不过是求学子弟中的一员,如今侥幸有了功名,以后依旧是要读书的。”
“国子监是天下读书人都想来的地方,到了这里,也不过是个读书人。”
啊?
谢榜眼跟宋探花看过去。
平常纪元的话很少啊,这说起官腔来,既不显得虚假,还让人听的很舒服?!
这是怎么回事啊!
别说国子监司业受用了,就算是旁边的学生们也受用。
他们还是小看纪元了。
对啊,会试文章,不会就是这么拍马屁得的第一吧?
这么看来,还真有可能。
他们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本事。
纪元跟司业相谈甚欢,一直到国子监里面,纪元才感慨:“国子监的松柏竟然都如此旺盛。”
但凡学校,必然是种松柏的。
这里的松柏养护得都很好,让人只觉得喜欢。
再到文庙,很快国子监祭酒也来,对方见过纪元,对他也是心情复杂。
可自从看了纪元的会试文章之后,那份复杂就收了些。
那样的题目,那样的想法,却还能答得有风骨,这样的考生不得第一才奇怪。
祭酒今年五十多,看向纪元的时候不由多了些慈爱,笑着道:“会试录也快做好了,等你们今日回去,要不然顺便拿回去。”
这便是让翰林院来审了,同样也是拉近关系。
纪元笑:“那可巧了,咱们不用再跑一趟。”
身后的谢榜眼跟宋探花一惊。
《会试录》已经修好了?!
那他们也能看到纪元的文章了!?
甚至回去的路上都能看!
怎么办,好期待啊。
他们俩还在走神,纪元那边则跟祭酒一起,带着前来的国子监学生们祭拜先贤。
拜过之后,众人回神。
状元,要讲学了。
马上便是巳时正刻,等状元去了讲经台,三年一次的状元讲学便要开始。
之前就罢了。
那些状元大多三十多,稍微年轻的也二十五朝上。
今年的状元,不到十五?
他来讲?
突然有种不信任感怎么办。
大家现在看到的,也就是他殿试文章,乡试文章都少有人读。
如果他水平不够,岂不是很尴尬?
还有些国子监学生,已经做好提出刁钻问题的准备。
纪元一边跟祭酒,司业闲聊,一边笑着安慰:“没事,该问什么就问,若下官不会的问题,咱们一起探讨。”
旁的不说,单这个态度,已经让祭酒喜欢了。
这学生,当初要在国子监读书就好了。
现在?
现在肯定不成。
人家都能来讲学了!
巳时正刻,早上十点钟,纪元站在讲经台上。
已经有无数国子监学生在下面等着了。
学生们穿着国子监青色公服,纪元则是一身红衣,远远看着竟然像是绿叶衬红花一般。
这也没错,今日的中心点,就是纪元。
所有人落座。
左右典籍也为状元郎捏把汗。
普通人看着下面千余学生,大概就要紧张了吧?
纪状元,他可以吗?
纪元站在讲经台的最高处,笑着看向众人,一眼扫过去,都是一张张面对他的脸庞。
大家的情绪不一,却能尽收眼底。
紧张吗?
或许有吧。
但他准备的发言稿还是要讲的。
纪元并不看稿子,他记忆力本就不错,这又是他自己写的,面对千余人,同样能侃侃而谈。
“天下之治乱系人才,人才知邪正关学校。”
天下的兴衰关乎人才,而人才是好坏,跟学校有关。
“天齐国百年建学,道在明伦,千圣传心。”
纪元语气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咬字清晰,声音亮而不尖,听着让人十分舒服。
而他的开篇,便在说学校的重要性,说人才的重要性,以及天齐国朝廷兴建学校等等。
从上古夏商讲起,再到如今学校的演变,最后借古喻今,一层层地推陈出新。
此话倒像是他在殿试文章的延续。
但要比当时说得更为细致,更为明了。
纪元用词从不晦涩,力保所有人都能懂。
最后又讲天生我材必有用,又说广播圣学,再讲道明心圣。
让祭酒诧异的事,纪元不讲科举的好处,只讲自己读书的心得。
而真正快结束的时候,纪元最后道:“率性,修道,诚心,正意,崇志,广业。”
“我之读书,不过以此为尚。”
状元从学校建立的原因,再到读书的原因,到读书的好处,之后讲了自己读书的心得。
竟然是少了大谈科举,也没有自夸自己的成绩。
只是实实在在地,分享了自己对读书的看法。
这倒确实是讲学了。
两刻钟,半个小时的讲学,纪元一字不差,说话有理有据,在场不少人都听得入神。
听状元讲完读书心得,他们不少人好像换了个想法。
原来状元读书,没有一心想着科举,是真真正正在修学的。
里面还穿插了很多小故事。
比如他读书的时候,每日写大字,总觉得大字那么多,是不是一辈子都学不完。
还有头一次读四书五经,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字了,明明字在书上,眼睛已经飘忽了。
读书?
什么读书?
他根本看不懂啊。
但慢慢读下去,才能真正读到趣味。
这些事情仿佛是国子监学生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听的人又想哭又想笑。
纪元讲完,场内掌声雷动。
最后讲的东西,则把读书讲明白了。
所有人的想法就是,说得好!
简直是读书人的心声!
这才是读圣贤书的模样!
特别是国子监不少潜心治学的夫子,对纪元的态度喜欢得不行。
怪不得人家是状元啊。
人家的想法都跟普通学生不同。
纪元用口才跟气度,已经折服了大半国子监学生,不少人都心里偷偷想。
自己之前真的太狭隘了。
真以为国子监的学生,就是天下之最了吗?
显然不是啊。
整个讲经台的气氛都被调动起来,比之躁动,更像是活跃,一种属于读书人的活跃气氛。
纪元这种灵气十足的学生,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匠学可以比拟的。
而且无论什么典故,状元郎信手拈来,还说的生动有趣,纵观全局,总觉得他有不同的风采。
哎,人比人,真的不一样。
眼看国子监的学生们高兴的厉害。
竟然不是为了状元这个身份高兴,而是听到求学之理高兴。
不少夫子们更满意了。
治学跟科举虽然不冲突,但有这样的想法,就比功利读书好上百倍。
今年的状元讲学,确实很好!
甚至是这些年来最好的一次。
这样年轻的学生,果然是个天才啊。
讲学时间差不多了,接下来谢榜眼跟宋探花也要说几句。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只好硬着头皮上去。
他们两个人,都比纪元大十几岁,要说不管榜眼还是探花,都是学生们向往的功名。
但刚刚听了状元讲的,怎么就不想听别人的了?
再者,他们讲的也没什么好玩的。
方才状元说话的时候,甚至还逗他们笑了。
特别是状元说读书很苦,刚睡着就感觉又起来读书那会。
简直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而这两位说的,就像教科书了。
这讲经台的气氛都冷下去了。
不过状元亲自带着鼓掌,又问了几个问题,两人赶紧答了,那些问题还都是国子监学生们想听的,这气氛才有好起来。
这对纪元来说不过信手拈来,对其他人来讲,则大为不同。
几句话,就控住了整个场子,似乎大家都会随着状元郎的动作而改变,随着他说的话或喜或笑。
这种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他才十五岁啊。
他怎么做到的?
但纪六元就是坐在那,几句话,让所有人跟着他走。
这种能力,更像是与生俱来的。
纪元看着祭酒的惊愕的表情,笑着道:“下官不过来讲学一日,说不了什么东西,不过是讲些大家爱听的,多些学习的动力罢了。”
两刻钟,半个小时,能讲什么?
既然讲不了实际内容,那就要根据台下的观众来调整自己演讲的内容。
纪元想的通透,却很少有真的会换位思考。
他这样的人,能让国子监数千学生短短时间内喜欢上,似乎毫不意外?
坐下来的谢榜眼跟宋探花则对视一眼。
对纪元察言观色拍马屁的功底再次敬佩。
这个能力,他们想学啊!
所以他那会试四书文到底怎么写的!
让他们好好学吧!
纪元不过随口一说,不知道这两人如何惊愕。
眼看还有些时间,在纪元点头下,开始回答学生们的问题。
从四书到五经,再到历史,文学,丛书,集部,甚至道藏。
纪元多年来读书功底更让人瞠目结舌。
纪元从县学尊经阁,再到罗博士的书房,以及府学的藏经阁。
这些年来,读了不知多少书。
许多方面都有涉猎。
国子监学生们的问答,根本难不倒他。
许多问题,让谢榜眼跟宋探花都汗流浃背,纪元却还能另辟蹊径,笑眯眯跟大家有来有回。
要知道,他面对的是数千学生。
谈到兴起,纪元撸起袖子,真真正正分享自己独特的观点,他并非卖弄,而是正儿八经的讲学,正儿八经地探讨。
国子监的夫子们都忍不住加入讨论。
国子监继续立刻对身边人道:“快,把这次状元讲学所有内容都记清楚。”
“此次讲学,甚至能整理成册。”
“对天下读书人都有裨益!”
一直到过了晌午,纪元吃了最后的茶,笑着道:“君子治学,死而后已啊。”
这有些朝闻道夕可死的意思。
听得讲经台众人大笑。
好久没有这种酣畅淋漓之感了!
如此读书,如此讲学,真的太爽了!
这大概就是沉浸在读书的乐趣中,废寝忘食的感觉?
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此刻时间都有些久了,纪元在国子监用过午饭,今日的行程便结束。
哎,纪元要是他们国子监的学生就好了。
不对。
纪元要是国子监的夫子,乃至官员就好了。
但人家在翰林院,那地方也不是谁都能去的。
其他新科进士,甚至还要再考核,才有机会过去观政。
纪元头一次在国子监吃饭,还跟周围人开玩笑:“之前府学的训导,还有我的春秋博士,都说若我考不过会试,便推荐我来国子监读书。”
祭酒心里竟然扼腕一瞬,随后笑道:“看来大家是多虑了,不过我们这也少了位状元。”
纪元随口说说,旁边有人是真的擦擦头上的汗。
纪元口中的春秋博士,就是罗举人吧?
真的不能让祭酒知道,他直接把纪元给拒了啊!
不然就以纪六元的才能,再加上今日展现的风采,祭酒能瞪死他。
纪元也确实是随口一讲,吃过午饭,他的差事终于算完成了。
今日,不算给翰林院丢人吧?
毕竟头一次代表翰林院出来办事,如果办不好,那丢的不只是自己的人。
甚至还有皇上的面子。
若他出丑,也会让人觉得,皇上点的状元不好,是皇上没眼光。
纪元心里想着,面上还是一片淡然,这面子算是撑住了。
但旁人看起来,纪元这一趟状元讲学,简直游刃有余,风采卓然。
送他回家的时候,祭酒亲自把《会试录》递上,并道:“以后状元若得空,可以经常过来,学生都很喜欢你。”
纪元客气道:“好说好说。”
纪元是客气说说的,祭酒却已经真的考虑,要不要跟皇上请求,或者找李首辅说说情,让纪元常驻国子监?
反正朝中不少官员,都在国子监兼职做夫子,纪元也行啊。
以新科状元的本事,绝对可以了。
回到马车上,纪元松口气,但谢榜眼跟宋探花两人却直勾勾看着他。
准确说,是看着他手里的《会试录》。
纪元好笑,把书递给他们。
两人想看,那就看吧,他是要休息一会,然后准备下午上班的。
哎,在这讲学,已经有种上班的感觉了。
也不知道去了翰林院,具体要做什么。
纪元闭目养神,那两人迅速翻开今年的《会试录》。
会试录的题记为主考官楚大学士所写,上面甚至还夸了会试第一纪元。
迅速翻过目录,好在第一篇就是纪元的文章,不用再费事了。
第一篇,题目是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
一个很好表忠心的题目。
他们倒是要看看,纪元是怎么答的,怎么拍马屁的,一定要学!
只见纪元开篇,“止于至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方窥得一二。”
嗯,确实顺着夸了。
那第二句呢。
“敦仁守义,而协和人自致者,一人如是也,众人亦如是也。”
此句一出,两人突然沉默。
说好的拍马屁呢。
说好的拍马屁功夫一流呢。
纪六元他没有拍马屁,他是真的在写圣贤文章。
别人如何,他屹然不动。
他有自己的所思所想,甚至可以顺着角度写下来,既不偏题,也不规避。
他只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力。
这份洞察力,像是一种敏锐的天赋,不是谁都能有的。
甚至还有自己傲气。
以他的聪明,他会看不出来文章要他们写什么?
纪六元肯定看出来了。
但他偏不写。
即使这样,主考官还是在夸他。
谁让纪元的文章,真正可以折服所有人。
四书文一共三篇。
每个题目都很古怪。
纪六元统统答得很好,很有风骨。
再往下翻,就是谢榜眼跟宋探花的。
他们两个突然没了勇气。
这要怎么看?
他们根本看不下去。
要说拍马屁。
他俩才是真正这么做的那个。
本想着,纪元能靠会试第一,是因为拍马屁的功夫比他们厉害。
而他们拍得不够好。
现在知道了。
不是他们拍的不够好。
是拍的太恶心了。
不跟纪元的比还好。
对比之下,他们就是庸庸碌碌,满脑子浊气的中年人。
纪元,纪元才是那个士气充盈的状元郎。
这种对比,让他们羞愧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羞愧之余,甚至还有些恼怒。
谢榜眼跟宋探花两人,终于明白皇上为何对纪元如此看重。
为何点第二第三的时候,是随意指了。
跟纪元在一起对比,是一种赤,裸,裸的残忍。
两人此刻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之前还能自己宽慰。
说什么,纪元是运气,纪元是谄媚拍马屁。
现在呢?
现在事实告诉他们,谁才是卑颜奴膝,谄媚无度的那个。
同在这辆马车里,三个人的情况却是天差地别。
两人有些想哭,又有些不想看到纪元。
看到他,便会自惭形秽。
“这本书,天下人都会看到。”
本以为天下看到的,会是纪元如何丢人。
现在知道了,丢人的是他们。
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拍马屁了。
真正的第一是没有这么做的,所以人家才是第一。
“纪大人,到家了。”
左右典籍官在马车外道。
这两位典籍官今日算开眼了。
他们纪大人今日的风采,他们敢说,整个京城找不到第二个。
论相貌论学识论口才。
纪大人都是一流啊。
偏偏纪大人泰然自若,游刃有余。
这份气度,当真不一般。
他们俩敢肯定,五月十六这日,纪大人的风姿,绝对会传遍整个京城。
本就风云人物的纪大人,以后更是炙手可热。
那么大的场合,那么多有学问的人。
他们纪大人依旧是独领风骚的那个。
此般风采,难道不值得广为流传?
他们翰林院,又多了一名大将!
纪元往外看了看,见到了家,跟还在看文章的两人打了个招呼,直接下马车。
终于回家了!
上午出差,下午不用上班!
太好了!
上班头一天,摸鱼成功。
话是这么说,纪元又想到《会试录》。
左右典籍道:“我们送回去即可,纪大人,您安心休息吧。”
纪元思索片刻,随后道:“要不然等我换了衣服,咱们一起回翰林院?”
到底是第一天当差,还是要看看的。
左右典籍自然不会反对,却也道:“干嘛要换衣服,这状元公服多气派啊。”
纪元却笑:“翰林院里,难道只有我一个状元吗?”
“让前辈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这倒也是。
翰林院人才辈出,里面的阁臣们,谁还不是个乡试第一,会试第一。
什么童试第一?
这也值得拿出来说?
谁还不是个第一了。
纪元想得明白,迅速换上自己深绿色的公服,带着大家休息片刻。
走了!
上班去了!
纪元精神恢复得极快。
上午的讲学没让他染上半分疲惫,这份精力都让人艳羡。
此刻,宅子外的马车早已经离开。
马车上的谢榜眼跟宋探花则带着《会试录》回了家中,甚至是让家仆把这书送到翰林院。
他们有些接受不了现状,更有些疲惫。
人跟人之间,好像真的不能比较。
想到这段时间对纪元的中伤,背后对他的嘲弄。
估计经过今日,一切都会回转到他们自己身上。
状元讲学也好,会试录也好。
一切都在证明,纪元的状元之名,实至名归。
今年的状元若不是他,那才是不合适。
这个会试年,注定属于纪元。
且只能属于纪元!
此刻的纪元,正站在翰林院门前。
怎么说呢。
真正的翰林院,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大家都在吵什么啊!
吵得这么热闹!
这确定不是菜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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