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纪元不用多想, 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自己跟徐大人从未有过交集,怎么就亲自点名了。
有人举荐?
看起来不像。
知府,学政两人, 知道是徐大人来之后, 根本没找过他, 眼看也是不想让他在徐大人面前露脸。
否则对大家都不好。
纪元身边的人自然也发现不对劲, 考上举人的张洵更是道:“这次的乡试宴,不仅是新进举人拜见座师,更是送别京城官员,怎么就要你去了。”
张洵又道:“能不能找人问问内情,徐大人不喜神童,如今都知道, 你去只怕不好。”
是啊,肯定不好。
别人还在庆祝的时候,正荣县这边直接进入下一个阶段。
李勋也来不及再伤心,连忙找人问了情况。
今日八月二十, 还有三天就是乡试宴, 一定要知道原因, 才能做好应对。
好在八月二十二当晚,纪元被府学右训导偷偷喊了过去。
最近几天,府学说是陆陆续续开课,但因为乡试刚结束,还未正式上学,大家多半都在家中, 等着府学通知。
纪元等到的, 就是右训导家小厮,让他去训导家中一趟。
纪元过去的时候, 依旧还是书房,不过里面有两位大人。
之前祭文庙的时候见过,另一个人是县学的左训导。
天齐国以左为尊,左训导比右训导高半阶。
单看右训导主持童试,左训导主持乡试就知道了。
等会,左训导主持乡试?
纪元一抬头,右训导就道:“看吧,我说他是真神童,不是那种冒牌的。”
“咱们府学有个真神童,难道也是我们的错?”
左训导看向纪元,开口道:“徐大人什么性格,你知道吗?”
纪元先摇头,再道:“只听说过一些传闻。”
见他回答还算妥帖,左训导微微松口气。
看来他年纪虽然小,却还是懂事的,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
左训导道:“是这么回事,你要做好准备。”
“本来今年的童试录,不打算给徐大人看,毕竟一个你,一个岳昌,占了前十的两份。若让监临官徐大人看了,会误以为我们强行推神童,以得皇上喜欢。”
“但前两天成绩出来,徐大人不知从哪看到样书,然后看了你的文章。”
不用说,文章前面还有纪元的生平简介,出生年月都有。
这简直踩到徐大人的雷点上,还招来学政问话。
学政回来气得要命,他就差把人藏起来了。
怎么还是被发现。
成绩出来的时候,徐大人看到《童试录》的样书。
纪元想不出其中关联,但意外想到童试录出版书坊岳家。
那样书,他家也最多吧?
右训导也道:“今年童试录一直不发,就是想着徐大人走之后再讲,谁知道会被他看到样书,也是倒霉。”
按理说,这书早就印出来,是该开始售卖的。
不就是因为徐大人逆鳞,这才要等等再说。
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这个啊。
反正就是,徐大人看到十一岁,甚至不满十一周岁的小三元,点名让他去乡试宴,肯定是要看看他的水平。
若水平尚可,估计这事就过了。
若是不行,估计会让他归家。
是的。
归家。
“徐大人一直觉得,所谓神童,一直跟年纪长于他的人在一起会被欺负。”
“还在国子监的那个神童就是。”
“还有便是,过早处在不同环境,也不利于心智的成长。”
“大概率会让你回家。”
“为了留在府学,你可要努力,当然了,我们在宴会上,也会帮你的。”
至于徐大人怎么考究?
不是很清楚。
当场考文章不太可能,多半是谈吐问答。
不拘于学问,日常礼貌,情商高低,估计也在其中。
总之,徐大人要的是人格相对健全的学生,而不是只会背书的神童!
这句话是纪元自己总结的。
回到栖岩寺,纪元长长叹口气。
太难了。
怎么这种无妄之灾也能找到他。
回到禅房的院子,只见里面灯火通明的。
纪元一回来,就见一群人直接回头。
张洵松口气:“你可终于回来了。”
纪元往这里一看,蔡丰岚,白和尚,李锦,李勋,张洵,还有另一个孙夫子,他也考上了举人。
还有就是许春,以及上次一起考上秀才的同窗。
随便数数,竟然一二十个人。
“训导怎么说。”
“徐大人会为难你吗?”
纪元看着大家担忧的眼神,把事情简单讲了。
“反正训导们说,知府跟学政也会帮着说话,一定要过了明日乡试宴的关。”
“如果过不了,我就要离开府学。”
离开府学?
李勋直接道:“不行,你很多东西才刚学,怎么能走。”
“是啊,骑射刚开始练,怎么能行。”
“礼乐也是啊,律法书籍,咱们县学的甚至不齐全。”
说到这,纪元道:“我已经跟周家书坊签了契约,可以低价拿书,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帮我带一套律法书回县学吧,充到尊经阁里,教谕想这一套书很久了。”
整套买下来不便宜,而且来了几次也给忘了。
纪元趁这个便利,可以成本价拿出,带回去刚刚好。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蔡丰岚道,“想想怎么过关吧,徐大人最不喜欢这个,大家都知道。”
纪元让大家不要着急:“明日再看吧,若徐大人下定决心让我走,谁来也没办法。”
知府,学政也不能硬劝。
当年追捧神童带来的惨案,大家都没忘呢。
纪元甚至做好了离开府学的准备,又道:“趁着我走之前,弄一套书回去,不是刚刚好吗?”
大家无奈,只能佩服纪元心思豁达,当然也看出来他是在安慰大家。
辛辛苦苦考了小三元,来了府学,却要离开,这实在让人不舒服。
李勋更是如此。
他要回县学,那是逼不得已。
纪元离开,则是十分冤枉,他甚至已经找好可以糊口的工作,去当润笔先生,绝对可以顾得住自己。
为了这个差事,他跑了整整一下午,还把蒙师的叆叇都买了。
众人沉默。
却也不要再说什么。
站在徐大人的角度,其实也可以理解。
他不愿要死板的神童,也是为了更多孩童的健康安全。
纪元这边就更无辜了。
幸好,还有明日的机会。
张洵跟孙夫子道:“明日我们两个也会在场,一定会护着你的。”
纪元点头,提前谢过。
孙夫子今年乡试考了二十九名,张洵考了三十六名。
排名都不算太低。
而且他们两个,现在都是名副其实的举人。
有举人撑腰,应该还好吧?
李勋羡慕地看了他们两个,其他人也差不多。
许春却道:“纪元,我相信你。”
许春今年考上秀才,八月秋闱自然要来,之前纪元还去接过他。
这些不谈,许春也受过纪元很多次帮助,所以他莫名信任纪元:“徐大人看到你,绝对会喜欢你的。”
“好,那就借你吉言。”
说着,纪元让大家赶紧回去休息,这两日放榜,估计大家心情起伏都很大。
众人离开,只剩白和尚跟蔡丰岚。
白和尚看了看纪元,觉得他更是不同。
今日他一离开,蔡丰岚便很着急,跟同窗们说了之后,往日清静的禅院来了许多人。
都是真心担忧纪元的安全。
再听他们讨论,竟像是对这个年龄更小的同窗很是信任。
或许,徐大人不应该因为偏见让纪元离开。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神童?
当然了,具体怎么样,还要看明日乡试。
八月二十五。
纪元久违穿上青衿,换上靴子,又戴了儒生的帽子,这才出发。
毕竟是乡试宴,他看起来还是要正式点,穿上公服。
张洵跟孙夫子也换上了公服,但他们则是举人的公服,看起来已经类似官服。
青蓝的丝绸做成,上面绣着金色的云纹,领口下摆带着金丝装饰。
头上的方巾也是不一样,腰间带子配了玉饰,跟衣服上的云纹一样。
靴子也是同理,同样的纹饰以及金丝边。
这样的衣服,已经很类似官服了。
更别说用丝绸做成,看着就华贵无比。
都说考上举人之后,社会地位会有质的飞跃。
只看衣服都能瞧出了。
秀才的蓝杉在平时看还好,对比起来,自然差了一截。
好在秀才衣服也是简洁大方,带了一丝文雅。
加上纪元五官英俊,气质不同,竟然丝毫不逊色。
等他们走进乡试宴,这才发现,岂止是不逊色,更是出类拔萃。
整个宴会上,所有被邀请的官员学生,只有纪元一个人穿着秀才的公服。
不对。
还有一个。
纪元看着岳昌过来,脑子里闪过很多事。
《童试录》
《童试录补遗》
岳昌在考试之前,以神童的名义,带去见了徐大人。
而岳昌在这次乡试中,并未考中举人。
以及,那个印《童试录补遗》的小作坊,必然跟承接府学《童试录》岳家有关系。
纪元盯着岳昌,见他下意识撇开头,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张洵,孙夫子问道:“纪元,怎么了?”
纪元如今只是猜测,不好多说,只道:“没事,今日要格外小心。”
不仅要对徐大人问话格外小心,还要防着有人出阴招。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岳家知道自己办砸了神童的事,想着一定要补救。
最好的补救方法,自然是十二岁的岳昌考上举人,告诉徐大人,岳昌跟那些家族培养出沽名钓誉的神童不一样。
岳昌是真正的神童。
反正能考上,一切都好说。
若考不上,就要另想办法。
那岳家定然从小作坊那知道,自己撞破《童试录补遗》的买卖。
顺便,他也有神童的名声。
干脆把他推出来替岳昌挡枪,等把自己弄回正荣县,岳家一次性便解决两个麻烦。
一,童试录补遗以后不会有人再提。
二,他的年纪更小,有他在,徐大人只会对他更生气,并不会多想岳昌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也是最近事情太多,他竟然疏忽了。
本以为要面对不喜神童的监临官徐大人已经很麻烦。
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可他能说吗?
这只是猜测,说出来多惹是非。
再者,能跟岳家对上的,也就知府,学政,左右训导等人。
可府学编纂的童试录都由他们印出,岳家在府学定然有自己人。
他说出来,反而会打草惊蛇。
“纪元!”只听后面有人喊道,“你是纪元吧?”
这声音十分年轻,纪元回头,是一男一女,两人都很年轻,纪元并不认识。
纪元等人转身见礼,其中的男子压低声音道:“我是周家书坊的少东家,我家听说你的事了。”
“一会我爹也会见机帮你说话,不要太紧张。”
府城虽然大,圈子却小。
特别是东市第一街的周岳林王四家,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一二。
岳家的四儿子在徐大人面前丢人,举人也没考上,各家都是知道的。
但他家把纪元推出来挡事,却让周家,林家,王家诧异。
纪元能看出关键,更了解岳家的这几个人户,多少也能看出些。
否则那本不让售卖的《童试录》怎么就刚刚好被徐大人看到。
要知道,今日的乡试宴过后,明日徐大人便启程回京。
只要再瞒几日就好,偏偏给戳穿。
不就是岳家要让徐大人知道,府学不止一个神童,他们岳昌并非出头鸟。
要抓假神童,去找小三元纪元啊!
周家知道此事,本没打算管,却又听说,纪元有府学书科杜夫子给的条子,还签给了自己家做润笔先生。
那眼高于顶的杜夫子都夸纪元的字好,多半是没错的。
周家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出手一助。
当然了,他们只能做个辅助。
具体的,还要看纪元是否有真才实学。
也看徐大人对纪元的反应。
这小孩确实艰难。
纪元,张洵,孙夫子谢过周家少东家。
不过这少东家看了看纪元身边的两个新进举人,连忙行礼。
咦,本以为纪元孤立无援。
可现在看着,身边还有两个举人帮忙?
乡试宴,自然比之前的童试宴规模更大,虽说参与的人数少了一半,可伺候的仆从却极多,食物更加精美,就连歌舞的档次都不同。
纪元心里好笑,自己这算不算提前看了乡试宴是什么模样?
正想着,只听宴会管事走过来,开口道:“你跟我来。”
纪元也好,岳昌也好,都是徐大人亲自点名的学生。
可他们再怎么样也都只是秀才,其他参加宴会的则都是举人,安排他们坐哪是个问题。
坐得远吧,一会徐大人来了不好问话。
坐得近吧,难道要比今年乡试前二还要近?
这实在让左训导手下的管事头疼。
思来想去,干脆跟乡试前二甲商议,让这两个小童跟着他们。
反正秀才服侍举人也合适。
当然,说是服侍,其实就是坐在一起吃吃喝喝。
那前二甲听了前因后果,心中也好奇。
今年乡试解元还问道:“小三元?让他来吧,我们还都是府学的学生呢。”
岳昌虽没提,自然也给捎带上了。
宴会管事,就是来找纪元过去落座的。
张洵跟孙夫子下意识上前一步,纪元朝他们点头:“没事的,左右都这样了。”
乡试宴,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位置坐下,孙夫子在第二十九,张洵在三十六。
距离前二的席位还是有些距离的。
此刻也只能看着纪元被带走。
纪元还算轻松。
最坏的结果,就是回正荣县读书。
那又有什么了。
他还能把叆叇亲自给赵夫子,继续给房老夫子做点心,给罗博士泡茶。
纪元想得坦荡,去找乡试解元的时候,没有丝毫局促,先拜见了坐在一起的乡试前二。
乡试第一被称为解元。
乡试第二被称为亚元。
后面第三到第五,都是经魁。
如今大家喊解元等人的名字,也是直接喊章解元,柳亚元的。
纪元做礼,章解元笑:“看着年纪也没那样小,来坐。”
岳昌已经坐到柳亚元后面,死死等着纪元,纪元自然要坐在解元侧后。
两人面前同样有桌椅,不差其他举人什么。
章解元转身道:“你真的不到十一?”
柳亚元也道:“几年生,几月生辰?”
他们也太好奇了吧。
纪元如实答:“化远二十三年生,十一月的生辰。”
果然不到十一岁!
“都说你是十一岁小三元,看来都说多了,应当是十岁才对。”章解元笑后,又想了想,“还是说十一吧,这样安全些。”
看来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柳亚元问岳昌:“你呢,不会是不满十二吧?现在的天才也太多了。”
岳昌脸色难看,低声道:“是二十一年生,九月生辰。”
这么算的话,过几天就到十三岁了?
章解元也道:“那就说十三,不要再说十二了。”
家里同样这么交代的。
以前吹神童的时候,自然要把年纪说得越小越好。
现在遇到不喜神童的徐大人,就要把年龄说大。
岳昌再次看向纪元。
但他的年纪,确实很小。
十一岁生日都没到,也就是十岁。
只要纪元推得越往前,他就越安全。
纪元察觉到岳昌的目光,却并未说什么,此事对他而言,完全可以用无妄之灾来形容。
纪元说着,有些好奇乡试第一第二的成绩,询问道:“都说今年最后一题策问极难,大家都好奇你们是怎么破题的。”
乡试的水平,跟童试不同。
乡试第一的水平,跟童试第一的水平更是天差地别。
但这会正是两人春风得意的时候,被小三元这么一问,竟然细细说起自己的心得。
“策问,自然是让咱们读书人献策,可献策也要从四书五经里找。”
“今年的题目是,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君子子产有四项处世标准,是哪四项?”
章解元说罢,岳昌接道:“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这出自《论语·公治长》,讲的是一个名为子产的君子,他的行为四项行为标准。
孔子夸他,对自己庄重,对君主恭敬,对百姓恩惠,驱使民众的时候得当。
以此策问,自然要结合时事来作答。
他们正聊着,屏风后的左右训导,乃至学政都有些叹气。
徐大人不走,他们也不能走啊,知府都请了两次,徐大人还是不动。
一行人只能听乡试前二,以及小三元纪元,参加了乡试的岳昌聊今年的考题。
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第一项考验了。
岳昌答了,纪元却一直没吭声。
完了。
他们的小三元,不会真的要回县里吧。
章解元继续说他的见解,他的看法让大人们频频点头,不愧是解元,果然有独到之处。
“孔夫子对子产的评价极高,他认为这是执政的四个要领,所以我们要从这四方面入手,题目是考的后者,可前面也不能忽略。”
章解元说得兴起,不少举人也围过来旁听。
这可是解元的想法!
多听听没坏处!
不知谁多了一句:“纪元,如果是你做这题,你要怎么写。”
众人沉默,岳昌却跟那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自家安排的。
张洵立刻反对:“这是乡试题目,纪元方考上秀才,还是我们讨论吧。”
孙夫子道:“这么多举人在,偏偏让小纪元作答,做得不好你又要笑话,何必呢?”
两人直接拆穿对方的心思。
场上一时间有些骚乱。
徐大人微微皱眉,看向说话的几人。
但得了岳家吩咐的人,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大家都是读书人,探讨探讨怎么了。不论他说得好坏,大家也能给他指点啊。”
“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
纪元抬眼,盯着那人看了下,这才开口:“若我来写,确实学问浅薄,估计只会从后两句入手了。”
众人看向他,纪元继续道:“后面两句,其实在说抚养跟役使的相互作用。”
“执政者对百姓好,百姓也愿意被驱使,此为正道。”
“不知从此破题,是否合适。”
纪元看向章解元跟柳亚元。
两人俱是一愣。
他们两个基本都在分析四项标准。
却忘了题目就是后面两句,但从这两句的关系来入手,似乎也是可行的。
不仅可行,更容易切题。
当然了,无论怎么破题,都无对错,只是会更合适。
万事开头难,文章也是。
开得大了,后面便收不回来。
开得小了,又不知道分析什么。
如果以纪元这样说,那完全可以先破题,再解题,从养护有惠讲到使役得当。
一篇完整清晰的策论,也就出来了。
“好,你说的太好了。”章解元道,“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是小三元了,可惜你的文章我还没看过,若今年童试录出来,我必然买一本。”
都考上举人了,却还要买秀才的童试录,可见章解元确实喜欢纪元的独到见解。
让章解元自己说,他要是能重新考一次,文章肯定会更好。
众人说着,捏着童试录出来的徐大人环视一圈。
徐大人今年五十三,看着依旧精神奕奕,头发竟然多是黑发,可见其身体康健。
在场人行礼时,纪元还在偷偷想。
看来其他人说,皇上是嫌徐大人啰唆,所以把五十多的大臣来做监临官,可能也言过其实?
这场宴会,跟童试宴最大不同之处,可能就是知府,学政等人会全程在场,对下面的举人也很客气。
考上举人,便有了做官的资格,以后说不定就是同僚。
对学生,跟对同事,自然两个态度。
宴会开始,一切并无问题,就连徐大人也没多看纪元跟岳昌。
乡试宴,重点还是在新晋举人上的。
监临官徐大人,以及几个跟随而来的京官,都对新晋举人们褒奖夸赞,之后又说了些其他乡试的趣事,再者随口问问大家的打算。
乡试宴热闹庄重,在场不少人也喝了些酒。
今日时间不同,大家行为放荡些也无妨。
就连纪元心神也松快些,就听徐大人道:“你就是纪元?”
纪元已经听过很多遍这种问题了,回答得也快:“回监临官,学生是纪元。”
“你可知让你来是何事?”徐大人竟然不来虚的,直接进入主题。
原本在喝酒闲聊的举人们,下意识压低声音,徐大人又看向他们:“你们尽管庆祝,不用多管。”
这是管吗!
这是听八卦!
除了乡试成绩出了这件事外,纪元岳昌的神童一事,同样引人注目。
气氛好像又恢复平常,可大家都看得出来,明显都在等纪元的回答。
纪元恭敬道:“学生知道。”
“十岁考上秀才,确实不俗。”徐大人放下手里的童试录,“文章做得也尚可。”
这,这都是夸啊?
没见徐大人刁难。
其他人听了,此刻肯定欣喜若狂。
纪元脸上却未有半丝欣喜,反而道:“大人谬赞,学生只是拜了好夫子,这才侥幸有此成绩,求学之路漫漫,不过才刚刚开始。”
众人惊愕。
这是一个十岁孩子说出的话?
啊?
不会是有人教的吧?
徐大人也看了眼更年长的张洵跟孙夫子,估计也有疑虑,又问:“你倒是谦虚,可成绩做不得假,听说你们县学一年之中十二个考生,中了十人,这也是夫子的功劳?”
“不止。”纪元对答如流,“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是县里林县令,聂县令,以及程教谕的辛苦。他们一面照顾学生,给学生们最好的环境,是对学生们有惠。学生感激夫子们的辛苦,故而发奋读书。两者相辅相成而已。”
等纪元回答结束,才有人意识到徐大人的问题里有陷阱!
十二个人中了十人。
看似是夸赞,其实并未半点褒奖的意思,估计是觉得正荣县县学填鸭式教育,这才让学生们有功名。
这并不符合徐大人选拔人才的标准。
之前纪元猜测,徐大人想要的是人格相对健全的学生。
不是只会背书的神童。
而这位徐大人也并未追究他的过失,反而去问培养他的正荣县。
估计是把正荣县县学看错填鸭死板教育的机器了。
故而有此一问。
如果纪元回答,说确实是县学教的,再对县学夸夸其谈,那就完蛋了。
印证徐大人的想法,那徐大人收拾的可不是纪元,而是正荣县县学。
张洵跟孙夫子吓得一身冷汗。
好在纪元答得妙。
用一句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回过去了。
不是夫子们逼着他们学。
是当地父母官,以及他们的教谕对他们好,所以他们发奋读书。
两者的关系不能搞错了。
徐大人有些惊愕,眼前的孩童,似乎跟他见过的其他神童不同。
其他神童,多如岳昌之流,只会背书,甚至只会背时文。
四书五经侃侃而谈,但做人做事的道理,却是一丝一毫都不明白的,更不要说给朝廷献策。
朝廷养士, 养的可不是只会背书的,而是真正要对朝廷有用的人才。
若说刚刚的答案,还能有人教导。
这句回答,着实不像。
甚至用了今年的策问题目来答,确实聪明。
此刻,在旁列席的周家老爷也开口了,这位也是举人出身,又开始建孟府第一的书坊,他也能坐在这吃酒。
周老爷身边坐着的,自然是他一双儿女。
周老爷道:“徐大人,纪元可不止文章写的好,您可见过他的字,那一手馆阁体,实在漂亮。所以我家还特聘用他做润笔先生呢。”
右训导适时道:“你们是没看过他的画,他那画才是一绝。”
啊?
他还会画画?
周老爷惊愕了。
别说周老爷,其他官员同样惊讶,举人们更不用说了。
又会写字,又会画画?
还做了周家书坊的润笔先生?
他们都没资格啊!
纪元的字有多好啊?
纪元听此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学生只是刚入门,若想有所成就,一定要再练的。”
监临官徐大人皱眉,又问:“学生好好读书便是,怎么还去做润笔先生了。”
纪元沉默,小声道:“挣钱。”
这话俗气,却很真实。
徐大人都没噎了下。
他自然知道纪元的情况,所以没怀疑是他家故意培养他做神童,只怀疑了正荣县县学。
现在知道纪元与其他神童不一样,却也忘了他要靠自己挣钱才能读书。
想到这,徐大人心里软了些,是个好孩子。
或许就是这样艰苦的经历,让他与众不同吧。
这世上确实有真正的天才,纪元或许就是那一个。
“好好一个学生,挣什么钱!不觉得俗气吗?”被岳家指使的新晋举人再次说话。
这岳家人不能来宴席,只能拜托别人帮腔,出了一大笔银子给他。
若办不成,银子要少一半呢!
铜臭俗气,君子不能爱财,这是读书人的风范。
这么说的话,纪元确实不对。
“如今文坛浮躁至极,就是爱财导致的!”那举人再次道,“专营富贵,丝毫无读书人的士气,实在是士大夫的廉耻。”
这话似乎无法反驳。
谁料张洵直接站出来,对监临官道:“大人,纪元做润笔先生并非是爱财。”
“他把身上所有积蓄,甚至把润笔的竞业费都拿出来,买了一副叆叇。”
叆叇?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视力模糊?
他就说!
不能让孩童死读书!
张洵见大家惊愕,这才继续道:“纪元这么着急买叆叇,是想托学生回乡时,把这贵重的物件带回家乡,送给他的蒙师赵夫子。”
啊?
一副叆叇至少几十两银子。
送给蒙师?
蒙师,便是启蒙的老师,如今许多人并不在意。
毕竟是收了银钱给自己启蒙的,若要巴结,也要巴结座师啊。
此事也要从士林风气讲起。
如今师道不如从前,人人都争拜座师,争拜房师,并不看重经师,更别说蒙师了。
其中座师,就是主考官,也就是监临官徐大人。
眼看新晋学生们急切奉承,就知道关系。
房师,便是同考官,也就是阅卷官,同样要拜。
经师,平时教导四书五经的老师。
蒙师,不用再说了。
为何会这样?
因为能做主考官,与同考官的,必然非富则贵,必然是贵人。
若拜他们为师,以后官场上多份联系。
之前讲什么同年同乡互相联系,跟这是一样的。
像徐大人这位监临官,从京城而来,还在皇上跟前。
虽然传言说,皇上觉得他啰唆,但能被皇上觉得啰唆,还不贬官,却给他一个体面的监临官做,这是真的嫌弃吗?
打个比方说,你领导觉得你烦人,罚你去分公司视察监督,吃住全包,回来之后还能收获一帮小弟,以后都是你职场上的关系。
请问,这是嫌弃吗?
肯定不完全是啊。
说徐大人是贵人,这一点都没错。
以后这些举人都喊徐大人一句座师,都算有了联系。
至于经师,平时你上课的老师。
多说贫不读书,富不教书,可见当夫子的,多半是家里有困难的。
需要边读书边科举。
被如今的学生嫌弃,好像也不意外。
最后的蒙师?
给孩童启蒙而已。
多半穷困落魄,没有家资,更没有人脉。
谁还会管?
纪元却管。
他要给自己的蒙师买一副几十两才能得到的叆叇。
在场不少举人,甚至不少官员都是做过夫子的。
谁家学生这么对自己啊。
从未见过啊。
这样的人,还能说他是为了富贵,还能说他毁了士林风气?
明明是纪元这样的人,在维护如今的士林风气才是!
徐大人也不敢置信,上下打量纪元,再次问道:“当真?你要给蒙师送礼物,所以才去做润笔先生?”
纪元挠挠头:“不单是,平日读书学习,同样需要银钱。蒙师赵夫子眼睛也确实需要一副叆叇。”
纪元并不否认着急去做润笔先生所为何事,也不否认自己需要银钱读书。
穷不读书。
也是这个道理。
徐大人叹口气,摇头道:“好了,是我看走眼了。”
众人更是不敢置信。
京城来的监临官徐大人,竟然说是自己看走眼了?
徐大人作为三品大员,是许多人从未见过的高官,对于这位,众人既敬又怕。
从未想过他会直接说自己错了。
徐大人并不觉得自己说做错又有什么。
他对纪元确实有偏见,也知道有人故意让他知道建孟府还有个更小的“神童。”
在刚来建孟府看到岳昌时,徐大人就知道,这又是一个被家族培养起来的神童,竟然还卡着时间,正好能参加乡试。
一举成名,确实能让人侧目。
徐大人问了几句,就知道这个神童名不副实,只等着他科举落地。
果然,不用任何人参与,这个人造神童就没中举人。
这事也就过了。
再等三年,十二岁的神童也十五岁了,估计家族不会再白费功夫。
徐大人根本没打算追究。
当然了,要是岳昌考上,反而他会多问几句。
谁料放榜当天,有人把建孟府今年的童试录无意给他看。
每年各地的童试录不知有多少,便是送到京城,多半也没人整理。
徐大人并不在意,只是随手翻了下。
原本也没什么,谁让除了目录之外,就是小三元纪元的名字,还有他的生辰年月。
这一出现,让徐大人气得够呛,立刻召来学政询问情况。
不管学政再三保证,他们没有刻意造神童,甚至纪元还是从下面县城来的,徐大人还是想让纪元直接回乡,等到了年纪再来。
学政踌躇再三,说了这孩子的身世,这才有了网开一面的机会。
至少让他乡试宴的时候试试。
而徐大人那么生气的原因。
还跟上次乡试有关。
那次的监临官并非他,算是政坛上的对手,刑部一侍郎。
那个人回去之后,说什么自己得了首好诗,还是神童做的。
皇上对神童已经没有兴趣,却也问了诗句是什么。
《竹石》
是那首名扬到京城的竹石。
这首诗徐大人十分喜欢,可一想到是个八岁孩童写的,他就忍不住皱眉。
皇上思索再三,没有继续问下去,就是怕出现八年前的惨案。
但徐大人却记住这个名字。
没想到,不过三年而已。
他中了小三元,在府城读书了。
若不是年纪不够,真的要参加乡试。
这些隐情,除了徐大人跟他身边的近侍之外,没人知晓。
纪元更不会想到,上届的监临官,还把那首诗说给京城人知道。
徐大人在看到纪元名字的时候,一瞬间想起来三年前的事。
总之各种方面下,让徐大人对纪元并不喜欢。
但如今交谈过后,方知是自己偏见了。
纪元确实不错。
能作诗,能写文章,甚至很有见地。
他小小年纪经受磨难,怪不得能在十岁时候考上秀才。
这份磨难,着实让人心疼。
再加上,他能那么对自己的蒙师,又被之前同窗张洵,孙夫子等人维护。
看来,平日为人处世也很好。
这样的神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危机解除,纪元也坐了回去。
之前想要找碴的举人再也不敢讲话。
给自己蒙师买贵重的叆叇,疯了吧。
不管岳家人给他使多少眼色,他都不再说话。
岳昌更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再不敢抬头。
张洵他们也因为仗义执言,得到不少夸赞。
一来一回中。
乡试宴上也恢复之前的热闹,不少人来给解元敬酒的时候,还要跟纪元同饮。
纪元哪会喝酒,连连推辞。
酒过三巡,宴会到了高潮。
“咱们不如作诗一首吧,今日良辰美景,若没有好诗,那多可惜啊。”
虽说如今科举不重诗赋,但文人雅客,谁不爱这个。
众人说着。
徐大人竟然道:“不然就让纪元先做,他作诗极好,我也很喜欢的。”
徐大人很喜欢?
哪一首啊。
纪元回想一下,他今年就做了两首,一首打油诗,一首勉勉强强及格。
“竹石。”徐大人摸着胡子道,“那首诗着实是好,现在想想,能作出那首诗的学生,确实是神童了。”
“纪元,你再做一首吧。”
“今日宾主尽欢,也算多个乐趣。”
徐大人现在说这话,完全是好心。
他误会了机会,平白让他担惊受怕,肯定要搭个台子,让他找回场面。
眼看大家只知道他聪明,书法绘画都很好。
这作诗,似乎还未扬名。
自己就弥补这一点吧。
今日的诗句,都会记录在案,补充到乡试录内。
《乡试录》可比《童试录》重要多了,皇上也会看的。
徐大人眼神中带着鼓励,纪元人都傻了。
童试宴他作诗,还能理解。
现在乡试宴,怎么还让他做,甚至是开场做!
章解元同样鼓励,他并不介意纪元抢风头,解元是他,这点谁也改不了。
再说了,之前在家乡做过蒙师的他,太喜欢纪元这样的性格了。
竟然攒钱给蒙师买叆叇,如此好的学生,他也愿意推一把。
纪元看着众人,头皮发麻。
这就跟打游戏一样,眼看着要逆风翻盘了,对方一定要他去打大龙。
不打这个大龙,他可能满盘皆输。
不仅是他,正荣县县学也要被牵连。
毕竟他不是家族培养,是县学培养,只能牵连到县学,方才徐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诗句不仅要做。
还要做得漂亮,做得好。
否则前面的,多半会前功尽弃。
纪元背上都是汗,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装镇定。
上次童试宴,他还临时抱佛脚一日。
今天却不成了。
之前写出竹石时,是他背的文章少,并不知道这个时空跟他那个时空不同。
这个时空没有竹石这首诗。
如今他背的东西多了,也知道他那个时空许多大诗人,这里是没有的。
今日只好挑一首背出。
等他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做诗词才行。
纪元深吸口气,只好道:“各位大人,献丑了。”
纪元脑子里瞬间涌现无数经典句子。
中华上下五千年多少经典诗句,这会竟然任由他挑选。
“稍等。”周家书坊周老爷竟然道,“写下来吧,也让徐大人看看你的字。”
周老爷此刻知道,乡试宴一过,纪元必然名扬府城。
这可是他家书坊的润笔先生,一定要让大家知道,他的字有多好看!
说着,上好的纸笔已经送来,都是纪元从未用的。
纪元并不推脱,抬手默下那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无题。
纪元朝张洵方向一拜:“还请张兄将此诗送回正荣县,不仅是给蒙师赵夫子,也是给县学教谕以及罗博士他们。”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章解元眼圈有些湿润。
何等天才,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还是送给恩师们的?
他怎么就没有这样好的学生啊!
徐大人也上前几步,似乎想到自己的恩师,手指在纪元笔力遒劲的字迹上慢慢挪动。
“好,实在是好。”
“纪元,果然是神童。”
文章,书法,绘画,诗词。
纪元不是神童,那谁是?!
徐大人拍着纪元肩膀:“或许有一日,我们会在京城见面,到时你可务必来见我这个误会过你的监临官。”
“今年到建孟府,果然没有白来。”
“那正荣县的县学教谕夫子,果然是英才,才能教出如此天才。”
众人甚至没空听徐大人的话,争先去看纪元写的诗。
这字,这诗,都可谓万里挑一。
十一岁的小三元。
不,十岁的小三元!
如此良才,他们竟然是同乡!
在场的举人也不管自己的身份了,说什么都要同纪元结交。
现在先结交了,以后谁罩着谁还不一定呢!
第72章
第72章
八月二十六清晨, 知府一行人送走京城来的官员们。
以监临官徐大人为首,京城来的人终于回去了。
他们的回去,也意味着今年的乡试彻底结束。
考试, 阅卷, 放榜, 宴会, 全都结束了。
但整个府城却并不平静。
纪元在宴会上的诗句,传遍大街小巷,现在整个东市第一街,都在卖这句诗衍生出来的扇面等物。
周家,林家,王家, 还特意问过纪元,原本是想买下润笔费用。
谁料纪元却道:“此诗是给夫子们的,不会收费,也不是我的作品, 是所有学生们对夫子的感激。”
此话一出, 这首诗卖得更好了。
整个府城的夫子, 都羡慕纪元的老师们。
天啊!
他们要是能得一首这样的诗相送,那该有多荣耀。
还有叆叇,纪元还给蒙师买叆叇,他们都用不起的贵重物件,竟然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秀才夫子。
已经不是嫉妒可以形容的了。
也因此事,纪元也在送别徐大人的队伍当中。
知府, 学政也没想到, 本想着让纪元来迎接监临官,来的却是徐大人, 他们就不让纪元来触霉头。
现在送别了,纪元反而来了。
可见,金子总会发光,就算面对徐大人这样有偏见的人也不例外。
纪元在学政他们的目光下怎么都不自在,好在大人们都有事,他可以回栖岩寺了。
这次回栖岩寺,依旧有许多人在等他。
现在可不是担心他的时候,而且想听听纪元说一下,昨晚宴会发生了什么。
这一早上,整个府城都传疯了。
他们赶来的时候,还听白和尚讲,昨天是学政的人送纪元回来,今天一大早又接走去送京城的来的官员们。
在等的时候,张洵,孙夫子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纪元不仅对答如流,还给他们县学加了很多印象分,张洵自然也吹了自己,叆叇的事可是一记重击。
本以为已经结束了,谁料徐大人一定要让纪元作诗。
纪元还怕作诗?
他的一首诗可是直接让马家汤圆成为正荣县远近闻名的吃食!
最后,那首无题出来,简直让所有人震惊。
虽然大家听了张洵孙夫子讲,可还是要听纪元再说。
纪元哪好意思再说,只道:“事情都过去了。”
李锦李勋,蔡丰岚白和尚他们还是感叹,纪元怎么那么低调啊。
如果是他们,恨不得天天挂在嘴边上吹。
不说别的,单以纪元对乡试策论题目的理解,都远超很多举人。
他也就是年纪不够,说不定今年真的能考上呢!
李勋还道:“我本想着回乡做夫子,并不算好,听了你的诗句之后,倒觉得这份职业好得很。”
“这次我就跟大家一起回正荣县了,争取培养出更多好学生。”
之前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情不愿,现在则觉得回去也很好。
正荣县县学,都在徐大人那挂了名,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他要好好准备,一定要当县学的夫子。
李勋说要走,其他举人也差不多。
举人也分两种,一种像是孙夫子,他今年三十多,进了遴选的名单,若有合适的官职,他就去任职。
如果没有的话,则继续读书,准备明年的会试。
要么是张洵这种,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年轻得很,直接准备明年的会试,会试考上,才是必有官职的。
剩下落第的自不用说,收拾收拾回乡。
要么像李勋这样,谋个职位,要么许春这般准备三年后的考试。
总之,大家都是要回去的。
人有聚散离别。
热闹过后,也要散去。
好在他们今年有所收获,并不是白来一趟。
八月三十,正荣县士子们回乡。
回去的时候,众人带了不少东西。
其中有纪元写的诗句,也有他送给赵夫子的叆叇,以及要给县学的三整套律法书籍。
周家书坊知道后,甚至不让纪元掏钱,从库房搬出三套书。
不仅如此,还把今年好卖的书籍全都绑上,一起送给纪元,让他再送给正荣县县学。
如此优待,自然因为纪元的字好,也因为他名气大。
纪元并未过多推辞,这些书在他们眼中价值不菲。
但在周家书坊里,那都在库房堆着,自己以后为周家印刷书坊做事,多用心些便是。
带着几百本书籍,纪元,李锦,蔡丰岚,白和尚,再次送别同窗。
张洵,孙夫子,许春,李勋,都在回正荣县的马车上。
等他们离开,李锦叹气:“府学又少一个我们认识的人。”
“没事的,我们还会认识更多好友。”蔡丰岚安慰。
话是如此,李锦还是有些低落。
白和尚见此,手中拨动念珠,口中低声道:“人于浮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李锦愣神,蔡丰岚也顿住。
两人竟然下意识看向纪元。
此话,倒是像在说他。
纪元朝他们挑眉:“明日正式开学,还有一节射科,我可是要跑马的。”???
偷偷卷了不起吗!
知道你会骑马射箭了!
我们卷还不行吗!
白和尚被说得也有点心动。
可惜他的课已经排不开了,只好明年再学。
九月初一,府学正式开学,从原先的五百七十一人,如今变成五百零二人。
有的是考上乡试,成了举人,不算在府学大名单之内,去了人数更少的“进学堂”读书。
有的是则是像李勋那般,再谋生计。
不过很快,又有学生补充进来。
自然都是“补取”进来,也是“求进学”。
纪元他们本来还有点糊涂,李锦私下讲了什么是求进学。
“两百两银子一人,成为府学的附学生员。”李锦道,“咱们府学八十廪生,一百多增广生员,剩下的都是附学生员。”
李锦还有些不好意思:“府学每年只招前三,我们这些都是花钱进来的。”
纪元,蔡丰岚,白和尚之前只知道他们是托了关系,没想到是托的是银先生。
怪不得他们府学每年招生不多,学生却不少。
算下来,附学生员竟然是最多的。
蔡丰岚忽然道:“那个岳昌,也是求进学进来的?”
“对啊,他不是第四吗。”李锦说完,又道,“那他还敢看不起纪元?还在背后做那么多小动作?”
白和尚也点头:“以前竟然把这事给忽略了。”
昨天晚上正荣县的人走了之后,纪元才把自己的猜测讲了讲。
不是不信任张洵他们,而是这些事跟他们关系不大了,没必要为自己担心。
从自己去东市第一街后街找差事做,再到看见小作坊里面的《童试录补遗》,一直到徐大人莫名看到不让上市的《童试录》。
里面透露着古怪。
话说着,再提到岳昌的迹象,似乎已经说明问题。
如果说这还不算证据,那周家书坊私下同他讲的,已经可以佐证了。
蔡丰岚,白和尚,李锦都没想到,他们的文章也被“补遗”了。
若不是纪元恰好撞到,估计他们的文章早就卖到外面。
至于银钱?
那是一分也没有的。
不像现在,大小书坊都在找他们,想让他们把童试文章卖出去,一篇三两银子,随便就是十几两的进项。
他们到底是童试前几名,文章还是值钱的。
特别是纪元,童试一共二十篇文章,官府修订的《童试录》里,收录了八篇,剩下的十二篇全都能收走。
这样一算就是三十六两银子。
因为跟周家书坊关系好,钱跟文章早就交易好。
白和尚作为第二,也被收入十篇文章,这就是三十两。
蔡丰岚同样十篇,又是银钱。
李锦的少点,那也有五篇了,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赚钱。
想到差点因为岳家,还有跟岳家勾结的小作坊偷偷私自印刷,他们根本不会得到这些银钱,更不会拿到人生第一份稿费,众人便气愤不已。
“我们怎么不去找训导他们?一定能严惩岳家吧,还有那个印书的小作坊。”李锦道。
纪元摇头:“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而且他们现在肯定早就把罪证销毁了。”
不仅是这样,岳家拿他挡刀的事,也是没有证据的。
即使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甚至右训导私下还暗示他了,让他以后小心岳家。
前几日的乡试宴上,纪元有多出风头,岳昌就有多丢人。
现在人人都知道,说是十二岁的岳昌,其实马上十三。
说是十一岁的纪元,分明才十岁。
两者比较,到底谁是真正的神童,不言而喻。
连不喜神童的徐大人都只点头承认,这还能有假?
当然了,这也确实遏止住强行制作神童的风气。
毕竟,你能像纪元那样,能写能画能作诗吗?
不能?
那还叫神童?
单这一条,岳家最近就抬不起头。
还有他把纪元拉出来挡刀,更让人不齿。
反正不管怎么样。
这梁子,彻底结下。
四个人说着话,齐齐叹口气。
外面生活不易啊。
他们只能小心应对。
行差一步,就会落入陷阱。
九月初一的例行文庙祭祀,纪元还被学政点名表扬。
学政如今是真的喜欢纪元这个学生。
太给他长脸了。
不仅学政喜欢,整个县学的夫子们,但凡听过那首春蚕到死丝方尽诗句的,都会对纪元多层滤镜。
多好的学生啊。
看看,还给夫子作诗。
能收到这样的诗句,不说名垂千古,那也能被后世提起。
所以乡试开学后第一节课,五经夫子频频提问,就差让纪元把自己记住,回头也给自己写首诗。
原本五经夫子是这个想法,但越提问,越发现纪元对《春秋》《礼记》研究之深,远超同一期秀才。
最后只能感慨,小三元就是小三元,天才就是天才,没办法比。
同一个教室的岳昌看着这一幕,脸都要绿了。
没人知道他最近是怎么过的。
没人知道他乡试结束后,知道徐大人并不喜欢神童时,他有多绝望。
本想着只要中举,一切就会改变。
可结果呢?
自己竟然没中。
他背的所有时文大部分都是无用的。
只有一小半勉强切题。
他没中举,就彻底不能超过纪元了。
一想到自己在纪元面前放的狠话,他的脸就火辣辣地疼。
原本因为拖纪元挡刀,他还有些愧疚。
可他家哪是让纪元挡刀,分明是给他搭了舞台,好让他在乡试宴上大出风头。
这人分明应该感谢我们岳家!
不是岳家让他在徐大人面前露脸,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想到这,岳昌的嫉恨之心便更加明显。
纪元说不定还在背后偷偷笑话他。
岳昌看到纪元同别人说话,就觉得是在说自己,这简直要把他折磨疯了,脸色苍白不堪。
他家里最近也闹翻天。
毕竟这事做得不体面,把一个十岁的学生拿出来挡刀,不仅没挡成功,甚至还丢了脸面。
几个大小书坊都在笑话他们。
不仅如此,跟他们合作的小作坊,甚至还在后面追着要钱。
说什么《童试录补遗》没有印出来,之前给的一千两银子,是不是要还给他们。
甚至还问自己要润笔费,说什么书没印出来,提前支付了他银子,二十两一篇呢,远超市场价云云。
反正就是一个意思,还钱!
如果不还的话,那他们就把童试录的事说出去,之后岳家再无给官府印书的机会。
那小作坊也太无耻了。
他爹,他大哥,把这些事全都归咎在他身上。
说他不够聪明,不够努力,为什么纪元就可以做到,他就做不到。
如果他能考上举人,现在的一切麻烦都会没有。
归根到底,是他没考中举人。
他要是考上举人了,一切麻烦都可以避免。
说不定岳家就能超过周家,成为建孟府第一书坊。
那样《乡试录》的印刷,也会交给他们,而不是交给周家,周家甚至能去乡试宴的宴会!
岳昌越想越恨,归根到底,应该是纪元的出现才是。
他们新来的学生,都在第十堂读书,岳昌一路看着所有夫子都在夸他。
看他的眼神,好像纪元以后一定会名扬天下一般。
要不是纪元强烈拒绝,大家能把纪元的名字改为小三元。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
只要提到小三元,便知道是他。
岳昌的跟班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靠近。
纪元能察觉到对方的眼神,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发现不了。
但要说在意吗?
也还好。
反正恨他的人不止一个。
李锦甚至还道:“不遭人妒是庸才。”
话虽直白,却也没错。
只是纪元也没想到,刚开学一个上午,岳昌竟然就请假了,说是身体不适,还需要休养。
有人说他是气得很了。
之前乡试过后,他就卧病在床。
想想岳昌毕竟也才十二,那么多打击,确实经受不住。
至于他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就要病什么时候养好了。
纪元对此并没什么说的,倒是拉着李锦他们,继续加强身体锻炼。
不仅骑射要练好,身体也要健康。
否则学没上完,身体先垮了。
正式上课之后,纪元时间更加紧张起来。
他课程本来就满,现在又额外多接了差事,再加上名声在外,不少人都等着他润笔的第一本书印出。
好瞻仰他的墨宝。
如此情况,纪元只能更加用心抄书。
既不好丢了颜面,也不好辜负大家的期待。
周家书坊对纪元虽有优待,但印书并非小事,纪元头一次润笔,还是选了更稳妥的书籍。
这是一本两广夫子写的一本诗词教程,名为《陈家诗词格律感悟》。
在他们当地卖得很是不错,周家书坊托人买了印书权之后,又让本地夫子加以修改,把里面两广地区的词汇转为建孟府本地能听懂的语言,这才准备印刷。
印刷之前,必然要找润笔先生重新抄录。
这本书虽好,但如今科举不重视诗赋,故而销量不可能很高。
当然了,也不会太低。
完全地中等水平。
此书交给第一次做润笔先生的纪元来说,十分合适。
周家书坊也把价格开到十五两,两个月内抄完即可。
两个月的时间并不长。
一般润笔先生都有学业要忙,不可能专心抄录。
纪元也是如此,他的课甚至更满。
再则,何为润笔先生,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那其中细则呢?
现代人早就习惯印刷整齐的书籍,字迹大小,笔墨深浅,可以说分毫不差。
若把现代随便一本印刷好的书籍放到古代,都会让人大呼神迹。
可若放到古代,虽说是雕版印刷,但雕刻也是工匠刻的。
工匠刻的时候笔刀再稳,也是按照润笔先生的字迹下笔。
既然是人写的,难免会有疏漏,难免会有字体不好,以及大小不一的情况。
去翻古代的印刷本,多有这样的问题。
这也是很多书籍价格不一的原因。
想要一字不差,想要字的大小均匀,太考验润笔先生的功力。
没有对笔法的绝对控制,绝对写不出符合要求的字。
这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一万多字,字字不能差,结构还要好,字的大小更要统一。
纪元平时放学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点上蜡烛也是昏黄得不行,抄书自然不可。
索性就把润笔的时间放在早上起来。
纪元全当这是练字,把练大字的功夫用在这上面。
既是练字,也是赚钱。
周家给了专门的纸张跟笔墨,供他使用。
那边还专门说了,不着急,慢慢抄写便是。
纪元准备以每日三四百字的进度去写,想来时间还会提前一点。
在纪元潜心赚钱的时候,他送蒙师的叆叇,以及送夫子们的诗句已经到了正荣县。
纪元在乡试宴上的危机,让老师们揪心不已,等听到那首诗的时候,罗博士简直要泪眼朦胧了 。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这是写给夫子的?
写给他的?
纪元虽然不讲,却知道夫子们的奉献,更在心里觉得夫子们如此之好。
他的心中竟然是这么想的。
罗博士并不爱教学生,否则也不会被教谕再三请求才过来。
现在看到这首诗,只觉得一切都值得了,他恨不得再多教几年的书。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话说得更是让人感叹,纪元的心中,竟然是这么看夫子们的。
一向不爱热闹的房老夫子都走出尊经阁,看着纪元的字迹,手指微微颤抖。
自己这辈子就收了一个学生,学生竟然如此回报。
他哪里值得。
纪元书法绘画不错,那也是他辛苦学习而得,谁又能有他的坚持
房老夫子感动不已,更是喜欢他这个唯一的学生。
便是程教谕,也不见平时的似笑非笑
反而眉毛舒展,有种说不出的鼓舞,流露真正的笑意,他道:“纪元真的这么说的?也送给教谕?”
张洵,孙夫子道:“没错,纪元特意说了您。”
程教谕看着这诗,下意识拿到手中,甚至想卷起来带走。
罗博士:?
房老夫子:?
你干什么?
这是学生写给我们的!
郭训导轻咳,我们也有份啊。
最后商量片刻,诗句给安纪村的赵夫子看过后,把这幅字装裱起来,挂在研学处。
这是所有夫子们的!
不单属个人!
房老夫子,罗博士嘟嘟囔囔,很是不爽。
不过罗博士道:“他怎么还去做了差事?就算买了叆叇,钱也该够用的。”
罗博士并不介意纪元给蒙师买叆叇,那也是纪元蒙师确实需要的。
而且他家也不缺这个银钱。
罗博士只是诧异,他给的钱够用吧?
房老夫子点头。
他那两幅画,随便卖一幅都够用了,纪元学习那么紧张,怎么还要去做兼职。
张洵答道:“纪元好像不愿借花献佛,辜负夫子们的心意,所以想自己挣。”
两人叹口气。
这就是纪元能做出来的事。
为所有夫子都考虑到了。
程教谕那边则在惊讶:“这都是纪元弄来的?”
“对,府城周家书坊看在纪元的面子送的。”
程教谕看着满满一车书,几套律法书籍,还有无数典籍,无数时文。
好东西啊。
这也是好东西!
县学尊经阁的书确实不多,但书这东西又贵。
没想到纪元注意到这件事,还给同窗,夫子们,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这下,不仅夫子们高兴,学生们也高兴啊。
聂县令这才知道,他们县学那么厉害,书却不多,当下准备动用自家的人脉,看看能不能给县学捐点书。
没错,是捐。
聂县令当了大半年的县令,终于有点开窍了,自家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等知道,纪元帮县学躲了多大难关时,教谕有些沉默。
若纪元回答不好,那监临官肯定会怪罪县学。
多亏他聪明。
“什么?他住寺庙里?!”
“这怎么能行!”
不仅县学罗博士,房老夫子这么说。
举人张洵送叆叇跟诗到安纪村时,赵夫子也惊愕道:“寺庙寒苦,来回读书还不方便,怎么能住到那?”
赵夫子看着叆叇,知道这东西至少也值三十两银子,有这个钱,怎么不改善自己的住宿环境?
张洵连忙道:“纪元说他觉得栖岩寺挺好的,并不辛苦,而且每日来回就当锻炼,还说让您不要担心。”
“这叆叇您收好,若有什么问题,去县学找我即可。”
等知道张洵考上举人,赵夫子连忙起身见礼。
谁料张洵却道:“我跟纪元可是好友,您是他的恩师,怎么能给我见礼。”
张洵还道:“我考上举人之前就答应他了,帮他送趟东西而已。”
赵夫子没想到,自己的学生不仅跟举人是好友,在外面过得那么辛苦还想着自己。
叆叇,对他来说确实有用,也确实昂贵。
纪元却一直记得。
再看到那首诗,赵夫子已经说不出话。
这样的学生,一辈子有一个,已经足够了!
张洵从安纪村离开,还有人在问赵夫子这是谁。
等知道前因后果,众人都是诧异得很。
那是举人啊!
举人!
竟然来了安纪村,还是纪元的朋友。
再看赵夫子手中的叆叇,更是羡慕不已。
没关系,他们今年好好做青储料,也能攒钱买好东西的!
说起来,青储料也是托了纪元的福。
他这个人,怎么那么好啊。
张洵回正荣县县学的时候,另一封书信也随着快马奔驰到浙江余姚。
到家正在备考的殷博士看到信件,直接站了起来。
身边的妻儿还道:“怎么了?”
殷博士看着程教谕写的信件,再看着教谕誊抄下来的纪元诗句,深吸口气。
他何德何能,有这样好的学生。
不说了,学生如此有才,如此尊师。
自己这个当老师的,必然要让他有尊重得有道理才行。
明年的会试,他一定能考上进士,回头自己的学生就有个进士夫子了!
这是几日后的事了。
正荣县县学则面临着夫子考试。
都知道,现在正荣县县学夫子紧缺,之前调走了八个。
今年招生人数还会增多。
按照教谕的计算,再来十五个秀才夫子即可。
像张洵跟孙夫子,两人直接成为正荣县的举人夫子,不占据秀才夫子的名额。
没想到正荣县县学,走了一个殷博士,又了两位博士。
李勋深吸口气,看来他回来是对的。
他也一定会当上正荣县县学夫子的。
说不定一边读书一边教学,回头也能考上!
九月初十,建孟府府学例常休息,纪元趁着时间,抄了两千字的《陈家诗词格律感悟》,这两千字抄完,此书竟然抄了一小半了。
不错不错。
“你的信。”蔡丰岚拿着一堆信件过来。
纪元的,他的,白和尚的。
但还是纪元信件最多。
信件多半是夫子们寄来的。
纪元看着哭笑不得。
他在栖岩寺非常好啊,这里环境优美,空气清新,人更是少。
在这专心读书很好的。
虽然确实有省钱的考量,但如今他早就习惯了,甚至很喜欢禅房的清静。
罗博士他们却觉得禅房太小,不如他们给纪元租个合适的院子,又或者找之前的旧友,帮他寻个住处。
纪元知道夫子们是对他好,不过还是不用了。
先不说搬家太过麻烦。
再者,他也不觉得辛苦,如此已经很好了。
能读书,有好友在,有饭吃。
还有比这更快活的日子吗?
纪元提笔回信,让夫子们放心,自己很好的。
还有就是大海跟小河的信件。
小河准备好年底考县学,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估计还是十一月份考试,小河很有信心。
大海要说的事就多了,从夸赞兽医书真的很好,再到收到纪元送过去的新书了,特别有用,他的医术都快超过师傅了。
除此之外,就是青储料已经在做了,让纪元放心。
只是今年要的青储料实在太多,差不多三百万斤,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忙,今年愿意做事的人多了。
就这还不太够,从外面雇人了等等。
此事之外,就是纪利了,纪利已经判下来,他聚众赌博,组织赌博,还骗人钱财,卖人儿女等等罪名,判了流放两千里,人已经出发了。
但纪利到底年轻,就算打板子流放,人也还活着,可这辈子想要再见,那是不太可能了。
隔壁的合远县换了新县令,人也很不错,还把雷力明调过去当捕头。
原本在正荣县,雷力明都升职当副捕头了,隔壁新县令却觉得他好用,直接找到聂县令说情,去做了捕头。
大海因为纪元的关系,如今跟雷力明关系也不错,他去隔壁县治疗牲畜时候,两人还有些联系。
估计不出意外,合远县也会买许多青储料,就看他们后续的发展。
都是好消息。
纪元又把信件看了一遍,放心了不少,大家过得都很好。
白和尚的信件,是他师傅写的,安慰他乡试落榜,让他好好读书。
蔡丰岚也是家里写的,同样安慰,又给他寄了些银钱。
三人看完信,也没想太多。
他们都是心智坚毅的人,再加上纪元做主心骨,很快继续学习。
学吧,好好学习,才能对得起父老乡亲的期待。
乡试过后,府学便没有之前紧张的氛围。
没考上的,自然要准备明年的考试。
顺便还要准备今年十一月份的岁考,岁考关乎他们分到哪个学堂,务必要好好考。
今年府学里考上二十多个举人,多数都在第一堂跟第二堂。
这也让第一堂跟第二堂变得格外有吸引力。
纪元说什么,都要进去的。
每日五节课。
前三节发奋四书五经,后两节继续学辅科。
纪元吸收知识的速度,远比别人想象中还要多。
每日早上抄书,读书,背书。
五节课下来,回来继续做课业。
府学藏书阁夫子都眼熟他了,纪元看书快得很,有时候都不用借走,站在藏书阁一个时辰便看完了。
藏书阁夫子还怕他是囫囵吞枣,按照书里的内容问了问。
没想到纪元竟然全都答得上来,不说过目不忘,起码一本书里,七八成内容都记得。
夫子甚至认为,这也是纪元没有专心去读,若他专心致志,只怕一切都印在脑子里了。
九月十一,又是一轮的新课。
纪元没想到,乡试过后请假十天的岳昌又回来了。
他脸色看起来没那么苍白,但年纪不大,眉头皱得很深,估计在家日子也不好过。
纪元猜测的没错,岳昌在家养病,身体是养好了,可一想到家里那些人说三道四,就让他思绪纷飞。
明明是十二岁,沾着枕头就能睡觉的年纪,却整夜地失眠。
那件事的后果远比他们想象中要严重。
周家竟然知道童试录补遗的事,还暗中警告了自家。
他家还把小作坊的银子给还回去,连他的文章也被退回来。
里子,面子,现在全丢了。
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没事就说他:“这就是我们岳家的天才?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花了家里那么多钱,请了那么多名师,还不如一个乡下来的,你对得起家里给你买的时文吗.”
“就算你三年后考中,也都十五六了,也没那么惊艳。现在还在吃药花钱,有意思吗。”
等到父亲在的时候,大哥又变成好大哥了。
而父亲也在他最小的儿子,期望七儿子是真正的天才,最好像纪元一样。
岳昌恨的厉害,看向纪元的眼神已经是实质性的了。
下午的书科,倒是没跟纪元一起,可书科的杜夫子对纪元夸了又夸,甚至懒得上课,都是在夸纪元。
别说岳昌不满,岳昌身边的跟班们也是不高兴的。
等到九月十一最后一节课,射科,岳昌终于打起精神。
岳昌看到纪元的时候,终于找回一些自信。
射科,纪元最不擅长的科目。
不会骑马,更不会射箭。
也是,无论骑马还是射箭,都是需要财力物力方能学的。
还要找到合适的夫子。
若不是在府学,纪元怎么可能摸得到马匹,怎么能学射箭。
魏夫子看着学生们,依旧道:“不会骑马的,继续练习骑马,会骑马的跟着去练习射箭。”
大家进度有快慢,魏夫子把大家分好组,等着去各自的场地练习。
武营他们依旧做魏夫子的助手,不少学生也愿意跟他们请教。
正说着,坐到马匹上的岳昌开口:“驾!”
岳昌并未跑马,而是慢悠悠走到纪元面前,纪元这会没骑马,他居高临下道:“纪元,你也学了那么久,还是不会跑马吗?”
学了那么久?
岳昌知道,他放假的时候练习了?
岳昌继续道:“七月过来,如今九月份,射科你也上了六七节,应该会了吧?”
“敢不敢跟我比比?看谁的速度快?”
周围还在摸索的同窗满头问号。
纪元他们七月快中旬才来府学,八月整个月,基本都没上课。
而且就七八节的射科,学会跑马?
他们这不是什么速成班,魏夫子按照最正规的方式教学。
从上马,到让马匹前进,再到让马停下来。
一步步教得事无巨细。
为了让大家在安全的情况下真正地学会骑马技术。
初学骑马的众人,谁也不会啊。
就算是会了,哪能比赛?
学会骑马,学会跑马,甚至跑马比赛。
这完全是不同的等级啊。
纪元手里拿着弓箭,他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他开始练箭的头一日,就意识到,这似乎就是古代传统的弓箭,外观简洁,以持弓手搭箭,需要用力稳定,也需要弓手的力气。
最近练的一段时间,以他的体力顶多射十五箭,就觉得双臂有些累。
若能换成复合弓,用的力气更小,射的却更远。
纪元本来打算问问武营,魏夫子他们,想知道还其他弓箭类型是什么样的。
话还没说,岳昌就骑着马过来问话。
周围人道:“纪元练习多久,你练习多久,为什么要比试?”
“知道初学者跑马有多危险吗,你还比赛?”
“你这话说得,谁跟你一样,家里从小有人教?你怎么不比骑射,岂不是显得你更牛。”
大家其实都没发现,往日最帮着纪元的李锦,蔡丰岚两人,却是闭着嘴的。
他们俩知道纪元的情况。
眼前这岳昌,估计又要自讨苦吃了。
就是不知道,这次要是被纪元比下去,会不会再次请假十日,不敢出现。
李锦,蔡丰岚等着看好戏。
岳昌见他不答,又看看他的手里的弓箭,开口道:“你都在练习射箭了,难道还怕比骑马?”
岳昌好笑道:“你不是天才吗,就是这样当天才的?”
纪元微微摇头,直接道:“岳昌,我无意跟你竞争。”
“每个人的学业不同,无从比较。”
这是在直接说,他根本没有刻意跟岳昌比较的心思。
他看岳昌,到底是大人看孩童,没有必要。
岳家确实做了很多错事,纪元却不信,那真是的岳昌所为,还是家里大人在背后使的绊子。
冤有头债有主。
那些事,纪元不会牵连到一个孩子身上。
谁料这话,是真的激怒岳昌。
“为什么不跟我比!”
“凭什么不跟我争!”
“我岳昌就那么差,你连比的想法都没有吗?!”
魏夫子听到动静赶来,大家都是一阵惊愕。
岳昌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纪元也疑惑了。
他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啊。
见纪元表情带了诧异,岳昌更生气了:“你比我年纪小,还比我厉害,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凭什么!”
他表情狰狞,几乎要坐不稳了。
魏夫子见此,怎么可能让他们比试。
这肯定会出问题啊。
跑马本来就危险,现在还情绪激动,一定会遇到危险。
但这会谁劝都不行,岳昌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说什么都要跟纪元比一场。
岳昌的跟班们,家里多半依附岳家,此刻也不敢让他比跑马了,看到纪元手里的弓箭,赶紧道:“岳昌,你跟他比射箭,这个不算危险。”
“对啊,岳昌,你射箭也很厉害的!”
“纪元刚学,肯定没什么。”
射箭?
李锦,蔡丰岚想到纪元十箭平均八环的成绩,再次默默闭嘴,远离岳昌一点。
纪元欲言又止,开口道:“要不,换个吧。”
纪元刚说完,对方更气了。
“我就说你看不起我!你刚学射箭,都不肯跟我比吗?!”
“还是说你一定知道自己会输?!”
这下,其他人也觉得纪元有些不对。
难道真像岳昌说的,纪元看不起人?
纪元只好道:“好吧,不过有话我想说在前头。”
纪元到现在,也算是看小辈的眼光对岳昌,毕竟十三岁,放在现代就是个熊孩子的年纪。
熊孩子确实该打,也看着烦人。
却也不能真把他当敌人对待。
岳昌见纪元答应跟他比,勉强冷静下来,点头:“你说。”
“是让我输了的话,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还是让退学。”
纪元扶额。
这话从哪说起啊!
他是什么恶霸吗!
纪元好笑又无奈,开口道:“想来你必然读过《处世悬镜》。”
其他人疑惑,这是什么?
怎么从未听说过。
不是他们平时学习的范围内啊。
岳昌却答:“南北朝的一本书。”
纪元又道:“其中说,自知者智,自胜者勇,自暴者贱,自强者成。”
“认清自己,方能扬长避短。知道自己的人很有智慧,能战胜自己的人很有勇气,放弃自己的人很糟糕,坚强的人一定能成事。”
不等岳昌生气,纪元又道:“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难道件件都能成?”
“拿我的字来说,或许你不信,两三年前,我的字是出了名的丑。”
“蔡丰岚是知道的,还因为字太丑,入县学时考了倒数第一。”
“难道我从此就嫉恨前面的人吗。”
“坚而不烦,劳而不避,乃能期于有成。”
“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你也知道这个道理的。”
知道自己不好的行为,或者不擅长的事,就要赶紧改正,学习。
“若事事同别人比较,那还活不活了。”纪元干脆说得直白了,“历史上多少神童大家,难道个个都比过去?”
“不如专注自己,同自己比较,方是正理。”
否则,肯定还陷入无穷无尽的内耗当中。
这本来是成年人才要经历的痛苦事。
岳昌被他家族揠苗助长给提前了。
岳昌似哭非哭,眼含泪水,还是要跟纪元比。
比就比,他今日说了那么多,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若换作年纪大些的同窗,他才懒得说半个字。
纪元跟岳昌比试射箭,射科的人都围了过来。
魏夫子格外小心,只怕他们伤了自己。
纪元还好,那岳昌实在头疼。
怎么感觉纪元才是年纪大的那个,岳昌完全是个小孩啊!
比试规则很简单。
十箭。
谁设的环多,谁就赢。
天齐国的靶子,也是有环数的,很方便计数。
李锦跟蔡丰岚,甚至武营都捂着眼睛。
他们的表情让岳昌跟班看出不对劲。
难道说,纪元射箭也很厉害?
不是说会骑马才能学习射箭吗?
难道纪元骑马也早就学会了?!
十箭,很快射出去,比试也就结束了。
十箭总数一百环,岳昌得了七十九环,已经很好了。
但纪元的十箭,却共计九十四环。
这。
这还有可比性吗?!
怪不得纪元说再换一个!
岳昌怎么可能比得过啊!
眼看着岳昌心态真的崩了,哭着跑回去,魏夫子只能让人赶紧跟着,不要出事。
跟着这样的天才一起读书,还一定要比较。
你心态不崩,那才奇怪了!
总之,跟纪元当同窗!
不要跟他比!
跟他比你赢不了啊!
有功夫,不如好好读书来的实惠!
艰而不烦,劳而不避,乃能期于有成。
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第73章
第73章
岳昌一离开, 学生们忍不住议论纷纷。
魏夫子说了几次,众人才回过神,继续练习骑射, 也有人看向纪元。
他连学骑射都这么快?
等大家知道, 他是在大家乡试前后练的, 震惊又变成敬佩。
这时间都能被他抓住吗?
纪元却知道, 他只是刚入门而已,想要真正地学会骑射,这才哪到哪。
蔡丰岚拍拍他:“反正一定会比我好就对了。”
他根本看不清面前的靶子啊!
众人忍不住笑,就听武营道:“先学会怎么拉弓即可,或者学习剑术,那样不用管视力。”
这倒是不错的选择。
蔡丰岚还未说, 武营就道:“最近不行,等我们蹴鞠队从庆兰府回来吧。”
庆兰府?
这不是隔壁的府吗?
他们蹴鞠队?
李锦知道一些:“真的要去踢比赛了?这也太厉害了吧,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回来?”
纪元也不知道这些事, 武营李锦他们介绍道:“是每年九月份的蹴鞠比赛。”
“咱们相邻的四个州府所在的府学, 州学, 相约去一个地方比赛,为时半个月。”
“若咱们的队伍进了决赛,学政都会去看。”
蹴鞠比赛!
纪元之前听说过一点。
建孟府府学外面就有两个蹴鞠场,经常有人在踢球。
武营,还有几个卫籍的,以及府学踢球不错的十几个人都是府学蹴鞠的球员。
没想到秋天的时候还有比赛。
再听他们说才知道, 每年蹴鞠比赛的举办地点都不一样, 今年是庆兰府。
相邻的四个州府蹴鞠队,要在九月二十前到达指定的地方。
九月二十开赛。
第一轮比赛两两对决, 选出积分前三的。
这前三再比,淘汰最后一名,积分前二的进行最后的决赛。
反正为期十五天,看谁家的蹴鞠队厉害。
放在现代,应该叫学校之间的友谊赛。
武营等人明日就要出发了。
他们兴致勃勃,一定要拿个好成绩出来。
这事也就纪元不太清楚,大多数学生最近见了蹴鞠队的人都要问几句,一直给他们加油打气。
同时也很遗憾,今年不是在建孟府办,不然他们上学之余就能看热闹了。
太可惜了。
纪元听着都觉得遗憾,这种热闹,谁不想看啊。
还有人好奇道:“见你每日学习,你也对蹴鞠感兴趣?”
“当然了,蹴鞠多有意思。”纪元笑着道。
谁料武营摸摸下巴:“等你再年长几岁,说不定可以来蹴鞠队。”
啊?
他可以吗?
武营一本正经道:“纪元聪明,踢球也是要脑子的,而且他体力不差的。”
说着还道:“比一般的书生有力气多了。”
那弓都拉得不错。
说到弓,纪元再次想到复合弓。
可张张嘴也没提。
改进弓箭是可以,放在现代,这或许多少算个靶场里的玩具,但在古代,那就是枪,是真正的武器。
一开口就是改造武器?
还算了吧。
纪元把玩着手里的弓箭,想着有机会再试吧。
岳昌的事很快被大家抛到脑后。
也有人说,他明日还会来上学吗?
答案是,来了。
但没来第十堂。
他家里不知道怎么安排的,好像是托了掌印教官的关系,去了第九堂读书。
建孟府府学分为十个教室。
第一堂到第十堂。
最新进来,还未分班的,就全在第十堂。
每一个堂都有一个班主任,这里称呼为教官。
而掌印教官,相当于教导主任,统管十个学堂不说,十个教官也在他们手底下做事。
说动了掌印教官,给他调个班级还是轻而易举。
不过自然也有人不忿。
这可不是现代的班级,每个班级的老师水平有差别,但不算特别大。
府学的学堂一个比一个好。
第九堂的夫子,绝对比第十堂好。
纪元倒是猜测着,岳昌家里给他转班,应该不是为了好老师。
像是在躲着他?
纪元也不是自恋啊。
但那日岳昌看他的眼神,好像格外崩溃。
反正岳昌远离他是没错的。
所以纪元对此并无太大的想法。
现在都九月中旬了。
等到十一月便是岁考,按照岁考成绩分班,他总不会还留在这?
纪元身边人也这么想的。
李锦本就觉得自己是求进学过来,在哪读都一样。
蔡丰岚是酷爱读书的,根本不管这些。
白和尚?
他都叫白和尚了,还在乎这些外物吗?
本来以为自己会被非议,岳昌却意外发现,第十堂的人虽然有些介意他去了更好的学堂,但也没说什么。
这让本来准备好难堪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也不想想,整个府学大部分人都是求进学的,大家区别都不大。
大家都是掏钱的,掏多掏少而已。
而对于本就考进来的学生来讲,他们的目标也不是第九堂,而是前三,甚至前二。
又怎么会在乎一个人去了第九堂。
大家心中似乎都有自己的目标,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岳昌消失在大家视线之后,大家生活还是一如往常。
偶尔有庆兰府传来的消息,说是四个府学蹴鞠队比赛,他们已经进了前三,就等着继续比呢。
除此之外,纪元的生活一如往常,倒是那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他竟然提前抄完了。
一万多字的书,并不算厚,纪元写字本来就快,一得空就写。
本来说十一月初五之前交稿即可,现在刚到十月,他已经写完了。
因是自己第一次润笔,纪元还特意让白和尚,蔡丰岚帮自己看看,有无什么疏漏,字的大小一样不一样。
两人都是读过很多书的。
白和尚还接触过不少印刷极好的佛经,一眼就道:“很好,字形统一,结构极好,若能按这个印出,单着字就会让人买。”
纪元学的就是馆阁体,本就是清晰优美的字形。
如今用在印刷上,再合适不过了。
蔡丰岚也凑近看了看,点头称是。
话是如此讲,三人还是找到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务必精益求精。
十月初十,这本书也就彻底抄完了。
蔡丰岚见纪元把抄好的书收起来,反而去研究原本的文章,看样子是想读一读如何写诗的书。
蔡丰岚奇怪道:“你作诗的水平,还用再读?难道是在给他找疏漏?”
又道:“今日正好休息,干脆把抄好的送过去,那就能拿尾款了。”
纪元抄一本书十五两银子,定金五两,抄完给下面的十两。
蔡丰岚知道,纪元为了买叆叇,身上没多少银钱。
要不是靠着童试文章有些稿费,估计荷包都要见底。
但即便如此,手里多些银子还是好的,在府城处处都要银钱。
这种情况下,怎么不提前交稿,提前拿钱?还能继续接新的。
纪元听着前面那个问题,耳朵一红,转而回答下一个问题:“说好的十一月初五之前交,我不能给得太早。”
白和尚一听,明白怎么回事:“是了,交得太早,以后就要这么早了。”
而且周家书坊不止自己一个润笔先生,他写字快,自己是知道的。
这又不是读书,拿了第一,也就是拿了第一。
这是赚钱,自己卷得飞起,那其他正常做事的人,是会被牵连的。
难免有人会说,人家写得又快又好,你怎么是这个速度。
没必要,不如按部就班,对大家多好。
纪元也是因为岳昌的原因,对此多思虑了一层。
单是名声,就够让人抓狂,若牵扯到银钱,那便更不同了。
蔡丰岚也若有所思,最后道:“上学难,为人处世更难。”
谁说不是呢。
至于银钱,纪元感觉自己身上够用,童试文章卖了三十六两,做润笔先生还有五两定金。
虽说平日吃喝都要银钱,又买了些日常用品。
但如今也还有三十两银子,钱已经很多了!
偶尔需要多用钱,纪元也不怕的。
他可是有罗博士的五十两银票,还有房老夫子的两幅画。
实在不行,他就去当败家子,去换银票用!
倒是那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他确实想研究研究。
也就是现在课确实满,否则他真要花时间专门学习如何写诗词。
手头这本格律感悟,不愧在两广卖得很好,里面说的很多东西通俗易懂,还挺适合入门。
第一章节还简单说了诗歌起源发展,以及到天齐国是什么情况。
里面的基础知识,如韵,平仄,对仗等等,都有涉猎。
可惜这些知识应该太过基础,书里草草略过,并未多写,主要是把平仄讲了讲,以及后面的对仗规则。
纪元认真阅读,至少先把基础知识给学了。
以后再慢慢来。
纪元没想到的是,抄书的事,确实牵扯到银钱,又变得十分不同。
十月十五,纪元刚下学,就见周家书坊的人在外面站着,见到他过来,连忙小跑到跟前,对方脸上还带着不好意思。
“元哥儿最近可忙。”书坊管事为表亲近,熟悉之后,一直喊纪元元哥儿。
纪元看看他,直接道:“是有什么事吗?”
“元哥儿果然聪明,您还记得那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吗。”
纪元点头,管事继续道:“此书能不能快些抄完,书坊务必给您一些紧急的费用。”
说着,管事甚至把余下的银钱也拿出来了,共计二十两。
十两是尾款,另外十两是加急的钱 。
纪元愕然:“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着急?”
“没办法,居然有些人不守规矩。”周家书坊管事咬牙,又不好多说,只道,“不知现在抄到多少了,紧急的话,还有多少日完工。”
管事知道,不少润笔先生都爱拖时间,不到最后的关头不肯写的。
就是不知纪元是不是这个习惯。
见纪元疑惑,管事只好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家诗词格律感悟》是从两广拿来的,这些纪元都知道。
里面还删减了笔者本地的用语,替换成如今的版本。
这本也正常,各地不同俗,语言也有些不同,换成更容易懂的词语,本地学生也愿意买。
但事情就出在不同版本上。
周家书坊小道消息得知,那岳家书坊竟然也买了这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又出了个不同的版本。
那岳家竟然紧急赶工,一定要在他们之前出售。
若真让岳家做到了,那周家买书以及一系列制作的费用全都打水漂。
“我家选书先生眼光毒辣,他看中的书一般都不会太差。”
“也不知道岳家怎么知道我们这批新书,竟然想办法也买了回来,《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就是其中一本。”
书坊行业发展到至今,已经有很完善的产业链。
其中选书先生,有些像现代的实体书编辑,他们在许多书当中选择可能畅销的。
也会在各地的书籍里面挑选合适的。
挑选的书籍,一般都是行业秘密,毕竟你家千辛万苦选出来的潜力股,被对方买去了,你是什么想法?
看来周家的书单泄露,让岳家捡便宜了,根本不用自己去选书,直接照着书单买即可。
纪元道:“这也不对吧?跟这本书签契约的时候,应该不会让原书作者卖两份吧?至少不会在咱们建孟府卖两次。”
“契约是契约,追责是追责。”周家书坊管事道,“建孟府距离两广两三千里地,每次带回来的书都是一批批的,对方估计也知道,咱们不会为了一本书去追究那边的责任。”
“再说,这也是竞争,若真的争输了,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生意场上是这样的。
纪元点头,对白和尚和蔡丰岚道:“我带周伯去拿书,你们先去吃饭吧。”
纪元让白和尚他们先去李锦那吃饭,一会给自己带两张饼子回栖岩寺即可。
那管事见此有些奇怪,直接去拿书?
纪元道:“书我已经抄完了,你们取来直接印即可。”
“也不是,一会你检查一下,若哪张问题,我当场重新写。”
什么?!
已经写完了!?
被喊周伯的人满脸高兴,太好了!
本想到交稿日子是在十一月初五,今日才十月十五,还差二十天呢!
周伯召来自家马车,开口道:“走走走,坐马上更快。”
说着,又把二十两银子一起给了纪元:“元哥儿帮了大忙,这提前的紧急费用,你也收下。”
周伯恨恨道:“岳家近来做事越来越离谱,他那大儿子也是不成器的,真以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能抢了第一的名头?”
这话纪元不好插嘴,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很快,马车到了栖岩寺,周伯在产房院子里检查了纪元抄的书,第一眼就觉得这字实在好。
用现在的话来说,跟现代印刷品差不多。
主要是,纪元见过现代印刷品是什么样子,更知道方方正正的字迹印出来就是好看。
而古代从未有过这种概念,自然模仿不出。
纪元估计都不知道,他现代对印刷品的理解,已经影响了如今的抄书。
周伯看过的书多了,只觉得纪元这写得实在好,印出来绝对整齐漂亮。
周伯再满意不过,想了想道:“二十号你们休息,记得再来后街书坊,到时候开始抄第二本。”
说着,纪元开口道:“第二本的时间,还是两个月左右吧?”
周伯稍稍思索,笑了:“放心,绝对不会以你的时间,你的质量去要求其他润笔先生。”
“更不会强行把预留的时间减少。”
不用纪元多说,周家的人竟然明白他的意思?
周伯哼笑:“你以为我们是岳家?不顾质量,不顾润笔先生,只当他们是廉价的抄书匠?”
纪元挠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伯摇摇头,他现在愈发喜欢纪元了。
周伯并未多聊,带着人连忙离开,赶紧把书印出来!
印出来之后,抢先一步售卖!
到时候亏空的,就是岳家了!
两边商战打得有来有往,周伯也没忘记让车夫给纪元带份晚饭回来。
这么好的润笔先生,只吃饼子怎么能行?
车夫给纪元带回来的饭菜,跟蔡丰岚带回来的饭菜正好重了。
以李锦的话说,纪元怎么只能吃饼子!
给他装了吃食,用饭盒带回去!
纪元忍不住笑,有这群朋友着实不错。
白和尚照例晚上去诵经,蔡丰岚倒是坐下来又吃了点,想了想道:“纪元,你说我的字练到什么程度,可以去做润笔先生?小作坊的都行。”
蔡丰岚想做润笔先生,倒不意外,毕竟是个赚钱的买卖。
今日过后,纪元口袋就有二十三两银子,够他花一段时间。
纪元知道蔡丰岚的字,想了想道:“小作坊可以去试试,从话本子开始?”
说着,纪元毫不藏私,把自己的技巧跟经验说了下。
蔡丰岚深吸口气,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努力练习,一定要学做润笔先生。
纪元道:“我二十号会去后街的周家作坊,要不然先去周家试试?如果不行的话,我记得有几个小作坊价格还算公道。”
说着,纪元翻出自己之前做的笔记,他可是跑遍所有作坊的,明白各自管事的脾性。
“好,这几日我再努力努力。”蔡丰岚还说了他为何想做润笔先生,“上次见你买了叆叇,我就也想买,你知道的,我这眼睛近视,还是要买副叆叇的。”
要说平日的花销,蔡丰岚家里还是承担得了,他家爹娘哥嫂都在,他考上秀才之后,家里不用交税,攒出来的银钱不少的。
可要是想买几十两的叆叇,蔡丰岚怎么都张不了这个口。
还是自己赚吧。
纪元表示理解,又把自己的心得讲了,蔡丰岚统统记下,最近几天一定会恶补。
蔡丰岚准备当大小书坊的润笔先生,东市第一街的书坊也在斗法。
要说都是竞争,互相有点什么很正常。
但这种竞争,还是让人很是不爽。
竟然偷他们周家的书单,还要先一步印出,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人。
周家大公子冷着脸,约莫知道一点。
岳家一直想超过周家,成为第一书坊。
第一书坊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书籍行会里,要比出版的数量出版的质量。
更要比印了多少官方书籍。
那岳家今年拿到《童试录》的印刷权,所以就想往上走一走。
今年童试录的售卖数据也好。
既是沾了小三元的光,也是因为监临官徐大人夸过。
所以今年这书卖得比往年要好。
估计对方是想趁着如今的风头,再推出几本好书,好让今年的岳家占据上风。
当然了,也是为了扫去之前的污名晦气。
可你们想要出好书,自己去找啊。
他们周家满天齐国地找好书,距离两三千里两广的书都被他们翻出来,还不是为了书籍的质量。
你们竟然偷书单,还真有你们的。
周家大公子这几年才跟着他爹一起经营书坊,终于明白,他爹为什么那么讨厌岳家了。
但岳家跟府学的关系极好,他们也没办法。
要不是周家书坊确实厉害,质量一直极好,今年的《乡试录》,估计也会给岳家。
越是这样,周家就越看重质量。
算了,暂时不理岳家,等他们这批书印出来,让他们血本无归。
此刻的岳家还以为,他们会按照原定的时间印刷卖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加班加点提前印出。
到时候,有些人就要自讨苦吃了。
这批书里面,周家大公子最满意的就是《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印刷。
主要是润笔先生厉害,写出来的字大小一致,甚至一撇一捺都一样。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竟然不像馆阁体,要比馆阁体还要小巧方正。
给现代人来看,一眼就能说出。
这不就是较为拙劣的印刷体。
但毕竟是纪元手写的,现在还没方正到极致。
就算这样,已经是润笔里面较为突出的。
周老爷来的时候,周家大公子就把书给递上。
周老爷啧啧称奇:“纪元还真是当润笔的奇才,他第一本书,就抄出自己的风格了。”
是的,周老爷觉得这是纪元的风格,方方正正的,格外好看,还格外清晰。
也有一些书法家会说,此字太过死板,不够优美。
但这是供人阅读的书籍,并非书法作品。
能让人看清楚,就是第一要务。
反正周老爷是这么认为的。
许多字确实挺好看的,但却不能用来印刷,否则看都看不懂。
对于印刷的书籍来说,一个要内容好,二要字迹清晰,甚至最后才是纸张优劣。
周家书坊能经营至今,是有自己的门道的。
作坊里忙个不停。
雕刻的匠人也觉得纪元这字好,加上东家给了加急的银钱,在纪元,蔡丰岚二十日去东市第一街的时候,《陈家诗词格律感悟》竟然已经上市了。
他们两个今日的主要目的,都是后街的作坊,但去之前,来前街逛了一圈。
无他,一个是纪元抄的书上市了。
另一个则是《童试录》也在售卖。
纪元他们先去的岳家书坊,只听门口的伙计道:“官学指定印刷,唯有岳家书坊印出今年的《童试录》,小三元的优选文章尽在此处,各家子弟可买来阅读!”
好家伙,纪元跟岳家不算和睦,但他家卖个东西,还是借着纪元的名声。
从监临官徐大人离开,今年的《童试录》开始售卖。
到如今的十月二十,都两个月过来了,愿意来买此书的人还是不少。
中间要说没有纪元的缘故,那是不可能的。
有些人就算不看,也要买回去一本,“沾沾”神童才气。
类似于祈福香囊的作用?
蔡丰岚的文章也在其中,提到他的人也不少。
蔡丰岚忍不住摇头,算了吧,自己才懒得看之前的文章,他才不会买。
那岳家书坊伙计热情推销不成,只好作罢,见他们两个年轻得很,顺手送了纸张。
这算是东市第一街的老规矩了。
两人从这里出来,又去了对门的周家书坊。
此地的伙计热情依旧,看着他们手里拿着岳家的纸张,立刻奉送更多的,让纪元哭笑不得。
好在管事看到纪元后,笑着道:“元哥儿来了,快来看。”
看他抄的新书吗?
还未走近,就有人道:“这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的字极好,你们看。”
“明明应该很死板的字,怎么又能看出笔力。”
“写成这样的字,确实清晰,买一本吧?”
“买,如今写诗写得好,也不错呢,看看纪元就知道了。”
“算了吧,纪元那诗,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出来的。”
两个书生说着,又道:“周家书坊不是出了今年的《童试录补遗》,去买一本,看看纪元的文章吧。”
两人一人买了一样,准备回去慢慢读。
周家书坊出版的《童试录补遗》,自然是给过学生们银钱的,跟之前那家小作坊不同。
没想到连补遗都卖的不错。
蔡丰岚看着就高兴。
这可不是官方出版的,完全是其他书生的个人行为。
周家书坊管事周伯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后街吧?东西可以暂时放在我这,等你们回去的话再拿走即可。”
两人手里都有纸张,确实不方便。
周伯对纪元格外殷勤,没办法,谁让他的字太好了。
《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卖得好,不单是内容好,字也是一大亮点。
这种字市面上还未见过。
周老爷已经直接喊这叫“纪体”,还说这种字体,太适合印刷。
纪元对此并不知晓,他同蔡丰岚已经去了后街。
后街没有前街人多,他们多半都是做事的人。
蔡丰岚深吸口气。
希望他可以赚够买叆叇的钱,不然看书真的费劲啊!
纪元带着他直接去了徐家书坊,那书坊管事一听来意,还是先让蔡丰岚写几个字看看。
正写着,周老爷正好过来,听说纪元来了,笑着道:“来来来,我也看看他同窗的字。”
这么一说,多半是要把蔡丰岚收下了。
能交好纪元,多收个润笔先生算什么。
只是周老爷一看那字,就道:“本来想给你们走个后门,没想到压根不用,这绝对够格了,只是要先抄话本,可否能行?”
意思就是,字合格的,但要先从最低一级的话本抄起,价格在七两到十两之间。
蔡丰岚松口气:“当然可以,我的字并不算太好,我知道的。”
“但有纪体的意思了。”周老爷摸着胡子,见纪元,蔡丰岚一头雾水看他,笑着道,“纪元的字体,不就是纪体吗,他的抄书的字,太适合印刷了。”
这就是纪体?
纪元颇有些不自在,他就是按照上辈子看书的习惯写的啊。
总之,蔡丰岚学了四五分像,抄话本肯定可以的。
蔡丰岚跟着后院管事去签契约,纪元则跟着周老爷去了印刷作坊内部。
之前不管签契约,还是跟管事谈事情,基本都在作坊的外部。
内部则格外不同。
周家大公子就在作坊里面,看到父亲和纪元过来,笑着行礼:“纪元来了。”
纪元则被作坊内部震惊了。
眼前整齐划一的流水线般印刷规模,既有雕版印刷,也有活字印刷,按照印刷的书籍类型,还能选择不同的印刷方法。
整车整车的纸张从后院运过来。
一部分放在仓库里,另一部分等待制成书本。
作坊另一部分,则是几十位男工女工,大家分工合作,有的裁剪,有的装订。
这种规模的作坊,不愧是府城第一书坊。
原来内部是这样的啊。
见纪元惊讶,周家大公子道:“回头带你去看看郊外的纸张作坊,那地方规模更大,晾晒纸张的地方都不小。”
周家大公子今年不过十八九,也有些少年心性,他不知为何,就是喜欢纪元的性格,对他也如朋友一般。
纪元点头,他真的有点好奇古代造纸厂是什么样的。
听着工人们做事的事情,纪元还看到几位衣着不同的工匠,他们每个人身边都有弟子伺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事。
这些工匠,便是书坊的雕刻匠人了,看似在摸鱼,也确实是在摸鱼。
当着老爷跟少东家的面也无所谓。
为什么?
人家是技术工种,不管纪元他们这些润笔先生的字有多好,都要依靠他们雕刻出来,那手绝对稳得很。
见老爷,少东家过来,五六个雕刻匠人才起身,看向纪元的时候也带了好奇:“这就是纪元?”
纪元拱手,有三个匠人避开:“我们不过是白衣,受不得礼。”
剩下的三人则是秀才,他们没说什么,看向纪元的时候同样有些喜欢。
有人还道:“回头你要是刻章,尽管找我们,想要什么章子,我们都能刻。”
不是对自己手艺绝对自信,说不出这种话的。
纪元感谢过后,其实还真的心动了。
如今的读书人,一般都会有自己的私章,可惜买印章的石料玉料的价格不菲,他还要再攒攒。
从作坊内部出来,纪元就接到第二本书的任务。
竟然也是话本。
但这话本似乎有些不同?
周老爷去忙,留下周家大少爷一起聊,他道:“前几年,朝廷把前朝编纂的书库开放了,里面有不少前朝编纂好的书籍,文学,诗词,史书,医书,杂类,数不胜数。这一套《梦蝶令》,算是话本类的佳品。”
纪元听完,明白了。
哦,官方修订过的言情小说,还是前朝宫廷里面收录的,朝廷开放书库之后,各大书商就拿来印刷。
算是,这算是经典名著类?
里面用词更加典雅,讲的虽然是才子佳人,却也是想以微言大义,以故事来教化世人。
总之,故事性有,教育性也有。
《梦蝶令》一套共计十本,一本三四万字,故而价格在一本二十四两。
这差事给到纪元,抄完一本,结一本的尾款,再给下一本的定金。
等全部抄完,差不多二百四十两进账。
当然了,用的时间也会很长,至少也要大半年时间。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可周家大少爷亲自来说,那就是有所不同,周家大少爷轻咳:“那个,我爹是在想,既然是情情爱爱的故事,不如加些插图。”
插图?
纪元虽然马上明白过来,但他在天齐国看过的书也不少了,似乎还未有插图的出现?
说着,周家大少爷偷偷摸摸从后面拿出几本劣质书籍:“内容就不看了,只看里面的图画。”
“这是一些非法书商私印的,虽然说制作粗糙,内容也不像样子,可这种创新却是极好的。”
建孟府大小作坊十几家。
天齐国的作坊更是成百上千家。
像江南一带的书坊就极多,而且非常密集。
一些小书商在这种环境下,经营自然比不过同行,他们就另辟蹊径。
质量上卷不过,那创新上卷吧?
周家在江南一带的人,敏锐捕捉到这个“市场动向”,发现了带插图的书籍。
而且没过多久,江南,甚至闽地的许多书上,都开始配上插图。
那他们建孟府第一书坊怎么能错过。
周老爷不假思索,要在这本《梦蝶令》里加上插图。
不仅要配图,还要配美女图!
纪元听着周家大少爷说话,忍不住插一句:“怎么不配青年男女同游图。”???
更好啊!
周家大少爷看向纪元:“说得好!俊男美女作插图!肯定更多人喜欢。”
周家大少爷也说出最终目的:“纪元,你可是会画画的,若是愿意给这本书配图。”
“一张图,给你二十两银子,一本书画三张吧,你觉得如何?”
怪不得讲了那么多,原来这才是周家书坊的想法!
想让纪元帮忙画画。
一本书三张,十本书三十张,也就是六百两?!
周家大少爷又说出另一件事:“但是,咱们一本一本地出,先卖《梦蝶令》的第一本,如果卖得好,咱们再来画第二本,”
也就是说,计划中是十本书,三十张插图。
从第一本开始卖,卖得好,才有后续,卖得不好,那就没了。
这也是书坊合理考量,否则一口气出那么多东西,单给纪元的银钱都要八百多两,放在哪都不是小数目。
纪元道:“你们真的要我画配图?你家是不是还没看过我画画?”
周家大少爷一顿。
他确实没看过。
但府学右训导在乡试宴上都夸啊,他们本能就信了。
说着,纪元开始翻看江南来的书籍,这书确实质量一般,里面多是妓女跟才子的故事,一看就是给穷书生看的。
里面的配图,让纪元忍不住皱眉。
这,这配图也太云里雾里了吧。
他以为是后世常见的仕女图,没想到却是水墨色的花丛中,影影绰绰看着女子的裙摆,根本不见真人。
知道了。
这到底是古代,配图甚至刚刚开始,大家还不好意思画真人。
怪不得他说青年男女同游,周家大少爷那么兴奋。
纪元翻了全本,大概知道天齐国如今的配图水平了。
跟后世自然没法比。
那他就有信心了。
纪元点头:“那就抄第一本,一本书,三个配图,是吧?”
这本书给的周期是三个月,算下来,等到明年交即可。
书籍的制作时间一般都很长。
因为周家书坊也是头一次做这种类型的杂书,周家大少爷点头:“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反正一直是江南书商们引领风潮,不行的话,等他们那边做的成熟了,我们照着学也行。”???
照搬经营模式是吧。
纪元笑了下,或许,这次不用学别人了。
接下这本书后,纪元跟蔡丰岚都抱着话本离开。
同时,还有每个人的定金。
纪元一本书连书带插图,一本得八十四两,定金为二十四两。
蔡丰岚只抄书,一本为七两银子,定金为二两。
即使这样,蔡丰岚还是很感激。
他距离自己的叆叇又近一步!
纪元盘算了下自己手头的银两,干脆道:“要不你先买吧。”
纪元直接道:“我之前挣的银钱,加上这次的定金,手头有五十多两银子,先拿出一部分给你买叆叇,等你挣到了再还我即可。”
纪元不是随便说说。
他是心里早就有打算的。
再说,借给蔡丰岚之后,自己手里还有不少银钱,对他来说,足够花销了。
蔡丰岚摇头:“你这本书的尾款要等明年才能拿到,身上要留钱的。”
“那也够了的。”纪元又道,“你又不会跑,回头给我就是。”
“叆叇对你来说是必需品,否则这么长时间,你怎么看书?”
纪元虽然没有近视过,却知道对现代近视的学生来说,没有眼镜别说看书了,就算是生活都有些麻烦。
这种必需品,还是早买早享受。
说着,纪元还指了几家,他给夫子买叆叇的逛过的铺子。
蔡丰岚一方面真的想买,一方面又觉得不好意思。
还是纪元拉着他过去。
最后蔡丰岚借了纪元二十五两银子,加上他甚至自己的银钱,购买个三十两左右的了,并承诺道:“等润笔先生的钱一到,我立刻还你。”
“还用你说?”纪元好笑,“我还信不过你吗?”
回到栖岩寺,白和尚看着蔡丰岚的叆叇啧啧称奇,自己也试着戴了下。
白和尚不近视,带上只觉得头昏眼花,他也为蔡丰岚高兴。
有这个东西,学习效率都能提高,等到岁考的时候,他们说不定能考到一个学堂。
蔡丰岚好几天里都兴奋得睡不着。
对这叆叇也是宝贝的不行。
除此之外,就是加紧练习书法,甚至被书科杜夫子夸了几句,说他进步神速。
这当然了!
有眼镜了!
还有纪元指点呢!
大家兴奋之余,又听到另一个消息。
去庆兰府比赛的蹴鞠队回来了。
掌印教官黑着脸带他们回来,蹴鞠队的学生们脸上乌青,好像是打架导致的。
一时间,府学议论纷纷。
其中内情也说了出来。
建孟府府学蹴鞠队进入了决赛。
他们九月二十开始比赛。
一路打败三个对手,跟最后一个队伍在十月初五进行决赛。
蹴鞠队输了比赛就算了。
竟然在比赛结束,跟对面球队的人打起来了,最后出动周围的捕快才把两方分开。
这实在丢人。
幸好建孟府府学的学政未去。
但专门去一趟的掌印教官丢了面子,全程对蹴鞠队的人都没好脸色,干脆提前回来。
踢了半个月比赛的蹴鞠队,则被当地留下问话。
他们走到哪都被笑话,一直被问了五六天,差点又发脾气。
还是建孟府学政见掌印教官自己回来,又给庆兰府学政写了信,才把学生们要回来。
等他们回来,已经是十月二十二了。
按理说得了第二名,应该被表扬才是。
现在却成了几个府学的笑话。
纪元在射科看到武营的时候,他发狠练习射箭,咬牙道:“什么破学校,老子不上了。”
纪元听得眼皮直跳,这里面还有原因?
纪元其实并不信武营他们是特别冲动的人。
而且把自己学生扔到外面不管,那掌印教官估计也没说什么好话。
戴着眼镜的蔡丰岚也走过来,询问道:“武营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可不信你们真的无缘无故打人。”
“是啊,有什么原因吗,你说出来,我们能帮你看看。”纪元也答。
同一个射科的同窗们也在偷偷听。
说实话,以前没跟卫籍的人接触过,会以为他们是粗俗无礼的,但接触后都知道。
武营他们讲义气,人也爽朗,谁都喜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要说他们无缘无故打人,大家都是不信的。
武营憋气,咬牙道:“跟我们踢决赛的是庆兰府的蹴鞠队,他们买通了裁判,那裁判一直偏向他们!”
“要不然我们怎么会输!”
而且裁判偏袒得太明显,甚至庆兰府蹴鞠队进球的时候,他们自己的观众都窃窃私语。
就算这样,最后的冠军还是给了庆兰府的人。
庆兰府的人还嘲讽武营等人,这哪能忍,直接打了起来。
武营他们本就会拳脚功夫,对方十几个捕快都没拦住他们,要不是掌印教官开口,估计他们能打遍所有人。
好强的武力值。
纪元默默道,原来对方主场踢假赛,还嘲讽,怪不得武营等人生气。
但凡有血气的,肯定打起来了。
果然,听到这些话后,射科同窗气得要命。
那庆兰府也太无耻了。
还有掌印教官,遇到这种事也不拦着吗,任由别人欺负人吗。
武营他们没说话,看来还在憋闷,又有种想要退学的冲动。
纪元他们劝了又劝,总算劝好了。
就在大家松口气,以为这事总算过去的时候,掌印教官竟然直接下了命令。
卫籍学生武营,直接退学。
不是不想上了吗,那就别上了,退学吧。
第74章
第74章
别说纪元他们, 武营本人听到这句话,直接愣在原地。
跟所有学生一样,嘴上喊着老子不上了, 其实还是在认真读书, 至少人是在教室里的。
武营身为卫籍, 能来府学并不容易, 靠着父亲家人的军功,才有的考试资格。
同样在卫籍里,过五关斩六将才进来。
只等着武举开考,他就能参加考试。
对于武举的考试,武营准备得很是充分,无非是等不到时机罢了。
现在让他退学?
这?
这凭什么?
魏大人帮着武营奔走, 方知道掌印教官是以武营不尊师长,品行不堪,实在有失建孟府府学的颜面,故而退学。
不尊师长, 说的是武营在背后讲师长, 也就是掌印教官的不好。
品行不堪, 自然指的是在庆兰府跟人打架。
有失颜面更不用讲,觉得武营他们丢人了。
纪元细品这些话,却从中嗅到一丝恼羞成怒的味道。
说实话,以武营他们在庆兰府的经历,实在是太难受了。
最近几日,纪元也听了周家书坊的人讲了此事, 大概跟武营说得差不多。
周家书坊在庆兰府也有产业, 有两个伙计还去看比赛。
讲当时的情况,谁看了都生气, 动不动就说武营他们犯规,让建孟府的人看得气得厉害。
那庆兰府府学蹴鞠队,完全是黑哨才赢的冠军。
之后也跟武营说的一样,对方还嘲讽人。
最后武营等人动手的时候,两个伙计都觉得爽快!
自家的人武功还厉害,打得对面根本不能还手。
但后来的事更憋屈了。
带队的夫子尽力帮学生们脱罪,说这只是一时冲动,而且确实是庆兰府蹴鞠队的错。
那边其实也心虚,裁判完全是偏袒他们,所以这事本来不了了之。
等建孟府府学掌印教官出现,大家以为自家掌印教官,肯定替他们说话。
都是一时冲动,学生们年轻气盛的。
谁料掌印教官竟然把武营他们狠骂一顿,还让他们给庆兰府挨打的人道歉。
挨打的人,自然就是利用黑哨,拿下冠军的。
当时气焰立刻嚣张起来。
武营等人不肯道歉,这才有了掌印教官离开,留他们,还有带队的夫子接受询问。
完整的过程竟然更让人生气了。
就跟两家孩子 打架。
一家孩子家长拼命偏袒,另一家孩子家长压着自己孩子道歉。
谁的火气不盛?
这就算了,就因为武营说了几句实话,还要开除?
从府学开除,这名声就完蛋了。
武营气得发怒,带他们去踢蹴鞠的夫子也来了。
这位吴夫子也是射科的夫子,平日蹴鞠很少,建孟府府学的蹴鞠,基本都是他带起来的。
吴夫子眼睛通红,当时他没能护住学生,现在不能再看着学生受欺负了。
众人叹口气。
可这事很难。
只说府学里主要的长官。
学政为正四品的官员,左右训导,一个正五,一个从五。
往下数,就是掌印教官了,正六品的官员。
夫子们呢。
说是正八,但也算游离在体系之外的。
中间差着无数等级。
除了掌印教官上面的官员们,其他人基本没办法左右他的想法。
而掌印教官不过开除一个学生,甚至还是卫籍的。
对其他长官来说,又不算什么大事。
弄清楚他们的想法,纪元道:“怎么就没事了。”
众人看向他,纪元道:“武举,是不是已经六年没有举行了?”
是的。
上次武举,还是化远二十八年春。
如今都已经化远三十四年十月下旬了。
“武举虽然不定时举行,却也不好荒废这样久。”纪元实话实说,“已经六年没有武举,想来朝廷肯定会提起此事。”
“就告诉学政,训导他们,以武营的本事,只要一开武举,必然中举。而且想来武举就在这两年,若现在让他走,那就是便宜了其他府学。”
既然说人情,长官们跟掌印教官的人情比较好。
说官职,大家也比不过人家。
那就比作用。
对长官们来讲,开除一个学生无所谓。
但对他们来说,是开除一个,很有概率会中举的学生。
他们就会再三考虑,再三评估。
纪元从七月到府学,也算了解府学的特性。
纪元的思路让蹴鞠吴夫子,魏夫子他们眼前一亮。
确实,这是个好办法。
只要有武举,武营绝对是个好手。
那么长时间没有武举了,想来很快就会重开的。
朝廷不可能十年都不武举吧?
这不合理。
武营也被安抚住,他历经此事,也算长了教训,老老实实在住处看兵书。
只是一想到蹴鞠的黑幕,整个人都气得不行,气得在院子里打一套拳法才能消气。
他知道,吴夫子跟魏夫子正在为他的事奔走,所以不能乱来。
但是委屈吗。
太委屈了。
明明他们的实力更强,明明第一就该是他们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还是等着夫子们的消息吧。
其实从府学退学,他也没什么,只是爹娘肯定会很失望。
他爹大字不识,所以有了军功也升不上去,有了他之后,一定让他去读书,最好还多读一点。
他真的不能辜负他爹娘的期望。
吴夫子,魏夫子,到底还是找到了学政,学政看到他们,甚至下意识想跑,被堵到宴会上,只能无奈道:“掌印教官脾气是大了些,但话都说了,也不能直接驳回吧。”
意思就是,事情上,掌印教官确实有错,也不应该小题大做。
但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
学政躲着不见,也是觉得这事不好处理。
魏夫子先问了头一个问题,也是纪元让他问的,当然,他绝对不会说出谁给他支的招。
“学政,一般来说,自家府学打到决赛,学政都会去看,您也喜欢蹴鞠的,为什么没去。”
学政顿住,这要怎么说啊。
魏夫子不会猜到什么了?
“您是不是觉得,咱们学生一定会输,所以就不去?那您为什么觉得一定会输啊。”
纪元也只是猜测。
毕竟之前武营他们讲过,每年决赛的两支队伍,所在府学的学政等人都会去。
今年不仅学政没去,左右训导都没去。
好像事先知道一定会输一样。
学政反驳:“怎么会,也就是今年太忙。”
吴夫子默默看着这宴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学政轻咳,压低声音:“庆兰府那边,确实想拿个第一,他们去年乡试差点出错,需要冠军来鼓舞士气。”
两方长官的交流,甚至都不用说太多,便完成了利益交换。
学政本身没有参与,但掌印教官过去,必然达成什么好处,具体的学政没什么兴趣。
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再小的一件事。
对学生而言,也不过少了个冠军,反正比完就回来了,第二也挺好的。
估计都没想到庆兰府那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武营他们脾气也大,直接打起来。
事情发展到这,换了学政,左右训导过来,必然会劝架,护着自己府学的学生。
学政也不太理解,掌印教官到底换了什么好处,让他那么偏袒庆兰府。
好奇归好奇,学政也懒得管了。
吴夫子魏夫子也不是傻子,看着学政表情,明白纪元说得基本没错。
既然确实是“小事”,那他们也能接着说“条件”了。
“学政大人,您想过武举吗?”
武举?
怎么没想过。
若不是因此,府学也不会招卫籍学生。
魏夫子继续道:“上次武举在六年前,这么久都没武举了,这武举还办不办?”
学政顿住。
肯定办啊。
总不好真的马放南山,长时间不办,兵部跟武将都会提意见的。
学政刚点头,魏夫子又道:“想来这么久不办了,最近两三年内,肯定会举行武举,若真的十年不兴武举,天齐国的臣子们都不会同意。”
这话没错。
学政多聪明的人,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了。
但魏夫子讲的,确实没错。
武举迟早要办,如今看起来,也就一两年的工夫。
而那个武营好像也不错,让他走了,说不定是损失?
庆兰府今年着急要蹴鞠冠军,不就是因为乡试成绩不佳。
阅卷官对他们的考生很是不满,说是质量太差。
吴夫子默默道:“以武营的拳脚功夫,还有对兵法的理解,他要是去了其他府学,大概也能武举的。”
学政嗤笑:“怎么?还想威胁我?”
两个夫子不说话。
学政让他们两个坐好,自己整理衣服,最后道:“算了,留下吧,小惩大诫,好好同掌印教官道歉即可。”
“回头我跟他们掌印教官说一声,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蹴鞠一事,不要再提了。”
到底不光彩,真扯出来,两个府学都不好看。
说罢,学政想了想道:“本官那有一个京城买的皮质球,一会我让人送到吴夫子家中,蹴鞠队的学生们勤加练习,明年再踢回来吧。”
学生们确实委屈,既然要留他们,那就给些好处吧。
吴夫子一直带着蹴鞠队,把球给到他,那就是给到蹴鞠队了。
京城买来的皮质球,想来必然极好,学政自己都有些心疼。
武营退学的事终于解决。
吴夫子带着武营前去道歉,最后又拿着皮球安慰,总算是把这件事了了。
对纪元来说,唯一一点的不完美,是当时射科的同窗,听到纪元问了此事,还猜到是纪元给出的主意。
学政对此倒是不介意,他看纪元顺眼,只觉得他聪明,以后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但掌印教官那,几次看到纪元,都没什么好脸色。
也是,原本武营退学,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也最能维护颜面。
如今只是道歉不说,还得了个上好的皮球。
纪元就当没看到,每日按部就班上学即可。
这掌印教官,难道还能把他给退学了?
想来不太可能吧。
纪元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作为所谓的小神童,有利有弊。
他可毫不介意利用自己的利。
现在对纪元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岁考。
岁考成绩,决定了他明年在哪个学堂读书。
如此珍贵的学习机会,他绝对不可能放过,好老师的重要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时间进入十一月份,天气渐渐冷起来。
还有十五天就要岁考,府学气氛也变得不同。
基本上所有学生,眼睛都盯着第一堂,第二堂。
今年乡试大部分考生,也都出自这两个。
但凡有进学想法的,全都会努力。
除了成绩不错的学生们努力,成绩较差的学生也会紧张。
府学的人来来走走,如今有五百八十二人,如果排到倒数八十二,那这八十二人就要再考。
这个“再考”,其实就是补考的意思。
若补考的文章写得还不好,可能就会被劝退。
不想被劝退的话,可以给一笔再考费,便可以留在学校。
纪元听人说起岁考注意事项的时候,刚开始还觉得正常。
后面说再考费,那不就是,交钱就能留下?
纪元想起李耀众。
就是那个安二娘子的弟弟,他之前就花钱进的府学,想来他每年那么多花销,是不是也有再考费啊。
所以他成绩极差,还能留在这?
纪元微微摇头。
府学确实在巧立名目收钱。
“府学的岁考成绩,也不是马上公布的。”李锦说起堂哥李勋以前跟他讲的事,“说是今年十一月十五考试,考完试学生放假,夫子们也放假。”
“故而这些试卷会直接封存,等到明年二月初九开学后,夫子们再来阅卷。”
“也就是说,分班成绩要等到明年开学后才会公布。”
竟然是这样?
府学的夫子们,确实有到点下班的感觉。
不是所有夫子都像正荣县夫子那般“傻”?
说起来,正荣县的夫子考试已经结束。
有十五个人脱颖而出,成为新夫子,其中就有李勋,这算个好消息。
而且,正荣县如今有三位举人夫子了,进步简直神速。
对比之前的两位举人夫子,正荣县的夫子含金量是越来越高了。
算着,他们在府学岁考。
正荣县也在招生考生?
不知道小河今年能不能考上。
好像今年只允许正荣县籍贯的学子报名,但人数依旧很多。
说到家乡,纪元,李锦,蔡丰岚都叹口气。
今年过年,他们是不回家的。
虽说考完试,十一月十五就放假了,但冬日的路程,可不只要走四五天,要是赶上下雪,路会更难走。
到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危险极大,时间也更久。
这可不是春日秋日,路上好走,冬日到底是不同的。
等到二月初九开学,又要提前过来。
算下来,在家也就不到两个月时间。
有这种功夫,不如好好读书。
对李锦来说,路上太过辛苦和危险。
对纪元跟蔡丰岚来讲,不仅危险,还费钱。
两人都是紧巴巴地过日子,没必要浪费来回的路费。
读书吧。
先读出来,以后的事都好说。
他们当中,倒是白和尚确定要回寺里,到时候师傅会来接他。
李锦一阵羡慕,最后叹气:“先准备考试,我就不信,明年我还在第十堂。”
众人点头。
学吧!
在大家准备考试之前,有一件“小事”打扰到大家。
各个堂的教官前来宣布一件事。
“今日十一月初十,还有五日就要岁考,大家把岁考的卷子钱交了,也好不耽误考试。”
第十堂教官脾气还算好,他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又指了个熟悉的学生,让他收钱。
最后还道:“掌印教官说,最近明日之前交上来,大家看好时间。”
卷子钱?
纪元有些不理解。
听其他人讲了几句,今年新生才明白。
不止每年岁考要交印卷子的银钱,还要顺便把接下来一年的卷子钱都交了。
纪元惊愕:“除了岁考,还有什么?”
“月考跟季考啊。”
蔡丰岚默默:“今年也没见有这些考试,你们去年交了吗?”
之前的学生的无奈,压低声音道:“不管考不考,交了就是。看你们不懂,再提点你们一句,不仅有岁考费,还有一年印卷费。”
“再有给夫子们的贽敬膏火,林林总总的,都会在年底交上来。”
贽敬的意思是,为表敬意送的礼物。
膏火,既指求学的费用,也指夜晚工作的费用。
啊?
这下连李锦都惊愕了。
他们上学多年,都没听过这么多的杂费。
还好有人愿意给他们解释。
首先,就是这次的岁考卷子钱,印的卷子费用总要自己出吧?
连带着监考老师们的辛苦费用,也添到卷子费里面。
总之,岁考卷子钱,每人五钱银子。
不交?
那就不能参加考试,便没有排名,更不能去更好的学堂。
等到明年成绩公布,成绩倒数的话,“再考”同样要交钱。
流程就不说了,总之“再考”报名费是一两。
再考还是不过,直接交十两,勉强算“思过”了,可以继续留在府学。
接着,是接下来一年的卷子钱。
按照府学规定,月有月考,季有季考,说不定还有临时的其他项目。
一年差不多十六到二十次考试。
这些费用,总共是五两银子。
最后,年末了,要给夫子们孝敬吧?
不用你们单独给,大家“自觉”凑钱,买些衣料腊肉炭火等等,送给夫子博士们。
这算是每年。
不对,这算是每个地方的惯例,不管官学还是私学,都要这么做。
便是安纪村赵夫子那,每逢节日,学生家长们都会送些节礼。
这部分钱,最低五两,多得不限,看学生的心意,反正会有名单,夫子们知道哪些学生们最“恭敬”。
当然了,有些家长还会登门拜访,这就不是纪元他们这些贫家子知道的了。
纪元心算一遍,反正就是要交十两五钱?
岁考的银钱,竟然是最便宜的?
“错了,是十二两。”有人再次提醒,“五钱不好算数,故而直接算十二两。”
啊?
这怎么算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就像有人说,一万零五块打个折,给我一万二吧。
这叫什么?
这叫反向折扣啊!
不交的话,就不能考试。
今年不交,明年也要补上来。
府学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还是那句话,贫不读书。
没钱读什么书。
第十堂其他学生从荷包里取出银子,看来早就习惯了。
收钱的人一个个登记名次,看来也不是头一回做。
那第十堂的教官说得不详细没关系,下面总有人会说的。
到纪元他们这的时候,李锦先出了十二两银子,想了想又在最后一项孝敬上多了三两。
李锦想到堂哥李勋。
他在府学读书两年,从未提起此事,更不说抱怨。
估计就是怕再花他家的银钱。
怪不得堂哥要离开,读书,哪是那么容易读的。
出门在外,便是李锦这种少爷性子,现在也慢慢变得圆滑。
到蔡丰岚的时候,他在口袋里数了又数,下意识扶了叆叇。
本来还在为买叆叇开心,虽然是借了纪元的银钱,好歹他觉得自己能还,而且身上还能银子能坚持到还钱。
现在十二两银子出去,只剩五两。
这下,可真的不能回家过年。
蔡丰岚有些后悔买叆叇了。
白和尚那边也是不好拿出,最后叹口气,从备用荷包里拿出些银子,他也只给了十二两,压着最低的限度。
纪元同样是给了最低的额度。
幸好最近挣了些外快,否则真要支撑不起读书费用了。
十二两给出去,身上还有十九两。
行了,够花了。
他们这还算好的,有些学子只拿出一部分,说剩下的明年开学了再给。
大家形容窘迫,很是难堪。
纪元翻开书,怪不得都说生员多穷,还有穷秀才穷书生之说。
这读书的费用如此之高。
就算是小康之家,也能给读穷了。
罗博士跟房老夫子不愧在外面闯荡过的。
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所以给了他些“家底”。
最近没什么收入,冬日还要请人拆洗了衣服加大一些,更要买炭火。
不仅是他的,还有蔡丰岚。
等他回去,就把罗博士给的五十两银票兑换出来。
纪元算着手头银钱。
李锦那边也在盘算,他想着大家反正都不回去过年,要不然都搬到他院子里,至少炭火衣食,他这很充足。
蔡丰岚也在思考,他在想有什么活是可以快点挣到钱的。
难,太难了。
这样一来,更有必要快点读了。
赶紧“毕业”,赶紧考上举人,约莫就不会这样窘迫。
纪元忽然坐直身体,开口道:“我们做秀才的俸银呢?”
作为秀才功名,天齐国规定了,每月给多少口粮,给多少鱼肉,再给多少笔墨纸砚。
之后大家都觉得这样麻烦,基本都是折成现银给他们。
纪元他们从正荣县出来的时候,县学就折了三个月的银子给他们。
虽然一个月只有两钱,但也是银子啊。
从八月到十一月,四个月,那就是八钱银子。
这下不用别人说,纪元自己摸摸鼻子。
算了吧,府学还问他们要银钱呢,那俸银多半巧立名目给扣了。
果然,有人答:“维护府学学堂的整洁,以及补给巡逻的护院了。”
好好好,这些银钱官府不拨吗?
估计问起来,也会答一句。
官府拨了,但不够,你们也是在这读书的学生,怎么能不出一份力。
哎,这些名目能存在那么多年,就不是一句半句能解释清楚的。
官场上别说老狐狸了,普通官员都不会留着漏洞等人抓。
其实单给夫子们辛苦费用,大家是没有意见的。
夫子博士们平时对他们很好,作为学生,也确实该孝敬夫子们。
这是弟子们应尽的本分。
但方才第十堂教官说,这些钱会给到掌印教官,之后统一采买物件送给夫子。
其中的采买,利润,那就全看采买人的良心了。
怪不得掌印教官的位置那么稳,靠着每年学生们的贽敬,估计都能给各方分不少好处。
就是谁拿得多,谁拿得少的区别。
这中间的环节,甚至称不上贿赂,不过是利用职务之便,让各方有些小钱而已。
是的,小钱。
可惜对下面学生来讲,就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整个府学的学生,有一半都愁云惨淡的。
接下来的岁考,变得更是紧张。
岁考只考一日。
上午考主科,共做三道题,每道题答四百字左右。
一道四书题,两道五经题,五经题是五选二,答两个即可。
下午考辅科,六个辅科,六选二,学生早在七天前报好名,到时候去自己考试的考场即可。
纪元准备考数科跟律科。
数科对他来说好过。
律科则是,想要真正检验一下自己的成绩。
不过这两个辅科考的人都少,夫子们不会卡大家的成绩。
排名分班的时候,辅科的计分占比较少。
主要还是看上午主科如何。
说到阅卷算成绩。
纪元也是没想到,就算考完了,也还是要等明年开学之后再说。
想要知道自己什么名次,去什么堂,还是等着明年再说。
只能说万事不能着急。
终于到十一月十五。
府学的考试都在各自的主科学堂里。
上午两个时辰,三道题,写完可以提前交卷。
为了考一个好成绩,基本没人会提前交。
交了卷子费的考卷发下来。
是最平常的纸张。
仅有六张纸,放在平时,纪元在外面转一圈就有了。
就算不白嫖,自己买,也只要一文钱。
纪元看着岁考题目,第一道四书题,出自《孟子》。
题目说,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这题要联系上下文,前文是公孙丑问,《诗经》里说明了,人不能吃白饭。
但君子为什么不耕种就能获得食物啊。
孟子答,君主在一个国家居住,本地的国君任用君子,那国家就会安定,富足,尊贵,荣耀。
少年人都会跟随他,学着他孝顺父母,敬爱兄长,诚实守信。
这难道是吃白饭吗?
不是的。
孟子认为,人都有分工,君子是用自己的品德和智力得到食物,并不是吃白饭。
纪元看着这题,脸色有些古怪。
要说孟子理想中的完美世界,这么讲肯定没问题,以分工来换取食物。
公孙丑引用《诗经》那句则不同,伐檀篇讽刺君子,说君子不稼不穑,不狩不猎,为什么能得到稻谷,还能穿带皮毛的衣服。
伐檀最后感慨:“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君子老爷们呀!你们不能白白吃肉吃饭啊!
这是很明显的两个观点碰撞。
一个认为,要用劳动换取食物。
这点肯定没错。
不耕不食,是很朴素且应当的思想。
另一方认为,大家只是社会分工不同,不做体力劳动,不代表没有产生效益。
这个观点放在后世和现在来说,都是没错的。
甚至后世的科举发展,让很大一部分人从重体力中解脱出来。
说他们没有种地,就不能吃饭,没有打猎,就不能穿厚衣服,这显然也不合理。
但孟子的话,放在天齐国的现在,特别是刚巧立名目搜刮那么多银钱的府学来说,就显得格外讽刺。
就像许多人认为的,如今风气不佳,士气低迷,不像以往的清正之风。
那这些本来很好的道理,就会被歪曲。
想来,以巧立名目收取银钱的大人们来讲,他们也是认为,自己作为君子本身,就是一种贡献。
所以他们并非白吃白喝。
比如,岁考卷子费五钱银子,发了六张纸,也是合理的。
比如虽然月考季考并不组织,但该收的钱还是收,他们不耕而食,却教导学生,难道收这些银钱不应该吗?
纪元提笔开头:“无功而食禄,谓之素餐。”
先别提什么分工,反正没有功劳就吃饭,那就是白吃饭。
不管什么分工,至少要有功。
纪元自然不会傻到提什么官府给府学拨款,学生们却还要孝敬长官这种事。
毕竟这不是建孟府府学的问题。
是整个天齐国的府学都是这般。
甚至建孟府的府学相对来说,已经很好了。
听说隔壁的庆兰府学生们平日还要交各种银钱,什么撒洗的费用,什么护院的安全费用。
一年下来,没有五十两不成事。
故而隔壁庆兰府学生非富则贵。
不是这种条件的,根本上不起学啊。
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是天齐国士林风气的问题。
可说起来,发展到现在,确实很多弊病出来。
士子重举业,自然轻德行,以前是君子是要修身养性,如今是靠功名成败来论。
纪元虽然可以避开这些观点,但在最后的结尾上,还是忍不住道:“君子当志存高远,镞砺名行,蕴义生风,随其或不用,道有未光,其声气之所击动,若梅檀之香,逆风而闻,海内与被熏染而不自知。”①
君子的士气如果盛的话,那就像梅花檀香一般,海内所有人都被熏染上这样高洁的香气。
这样的士林风气无疑是好的。
这样的君子,自然不是吃白食的。
纪元把这篇删删减减,也四百五十多字,好在还在规定之内。
一听时间,单这一题,竟然用了许久。
好在后面的五经二选一的题目并不难,纪元在规定时间内交卷了。
上午主科考完,下午辅科更简单。
数科的高夫子,学问讲得深了些,但“期末考试”题目却出得简单。
看来高夫子还是担心仅有的八个学生不来了。
收卷之后,再三吩咐他们,明年记得还选这一门。
纪元自然点头,高夫子满意点头,这学生,多好啊。
最后就是律科。
跟数科的简单计算不同。
律科要写的字,甚至比上午考试的还要多。
那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二三百字。
这律科,可都是背默。
出题人还故意给他们使绊子。
什么偷东西要判多久。
偷亲戚家东西,又是什么处罚。
偷近亲的东西,那要怎么样,什么属于近亲。
官府颁布的哪哪条法律又意味着什么,为什么适应于当地。
纪元跟白和尚,蔡丰岚都答得满头大汗。
其他人更不用说。
看起来,明年学律科的学生会大大减少。
好在他们三个平日用功,纪元背默又极快,最后估算成绩,应该不会差。
一天的岁考结束,所有人长舒口气。
算起来,他们好久没有考试了。
以前在县学还是一个月一考呢。
不过有人说,今年是乡试年,很多事情都推迟了。
或许明年会试结束,府学的月考会再提上日程,也要看当时的情况。
但月考也就是自己学堂内部考考,不会搞什么全校排名,阅卷也看自己主科夫子,所以很多学生对考不考试,并不太在意。
不管怎么样,从今日起,今年府学课程结束了。
等到明年二月初九再来。
猛然放松下来,纪元还有点不适应。
看着其他学生收拾东西离开,李锦也说出自己的想法:“要不然过年的时候搬到我租的院子里,堂哥李勋那间房我本来当了书房用,现在腾出来你们两个住。”
“我平日在书房都烧炭火,咱们在一起读书还暖和。”
平日就算了,冬日实在太冷了。
栖岩寺的禅房里,平时住还行,冬日肯定跟冰窖一般。
“冬日挤挤吧,你们也别嫌弃。”李锦道,“你们来读书,还能带带我呢,这可比什么炭火住处值钱多了。”
纪元跟蔡丰岚没有再推辞,但还是添了买炭火的钱。
如今最窘迫的,还是蔡丰岚。
他也没想到,自己在家也是吃穿不愁的,怎么来了外面,处处都要钱。
纪元也差不多,他要不是还能靠书法画画赚钱,估计早就要兑换罗博士给的银票了。
说到这个,纪元回栖岩寺拿东西的时候,把银票兑了出来。
冬日,又是过年,不好让李锦一个人买炭火买吃食。
他们两个一起出,让蔡丰岚也能安心读书。
蔡丰岚看着好友同窗们忙前忙后,微微叹口气,去家里寄信的时候,有人拦住他道:“你是府学的穷学生?”
“想挣个炭火钱吗?”
这人专门在信使附近蹲守穷学生。
他当然也不是谁都蹲守,还会看一眼学生的字迹。
这戴叆叇的学生倒是不错,信封上的字极好看。
蔡丰岚这种就很标准,衣服不算破旧,但料子也不怎么好。
带着新买的叆叇,说不定还是欠钱买的,要么用了家里很多银钱。
这种人绝对想赚钱。
纪元换完钱赶过来的时候,手里也拿着信件,他给赵夫子他们写信不说,还有余姚的殷博士,想来开春他就会去京城春闱,自己要提前写信祝博士一路顺利。
当然了,还有罗博士,他把银票花了,总要讲一下。
并说开春之后自己就有银钱到账,让罗博士放心。
纪元信件寄出去,就见蔡丰岚脸上五颜六色的,怀里好像还揣了个东西。
方才拦住蔡丰岚的人看了看纪元,又看了看他年纪。
算了,这个年纪太小。
这种书不太好让他看,他还是赶紧走吧。
反正今日的任务都完成了,找了五个书生,总有一个想赚这个钱吧?
纪元年纪是不大。
前几日刚过了十一岁生日,好友们为他摆的小宴上,甚至酒不喝。
但他看人极准,一眼看出不对劲。
纪元直接道:“怎么了?”
蔡丰岚本就不好意思,被纪元一问,直接讲出来了:“那人,那人让我抄书。”
“私下抄。”
说起来,蔡丰岚确实跟周家签了契约,但私底下换换笔迹抄其他家的书也行。
周家书坊也不太在意这种事,大家都是为了生计,只要不是明面竞争即可。
而蔡丰岚怀里这本书,绝对不会跟周家书坊那种正规书有竞争的。
两者根本不是一个赛道。
纪元听此,直接皱眉:“是什么书?禁书?”
“你疯了?”
倒不至于是禁书,就是带了很多颜色的。
蔡丰岚把怀里的书露出名字,上面大写着《寻春记》三个大字。
里面的内容不言而喻。
纪元还愣了下,再者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无语道:“你还想不想考科举了?”
“咱们抄那些话本,已经算是踩在边缘上,好在都是官府允许的话本,那周家书坊也不会做自降身价的事 。”
“抄了这些,以后被翻出来,还能有后路?”
蔡丰岚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
他看到这书的名字,又草草翻了下,本就满脸通红的他,更是涨红着脖子拒绝。
他不想抄啊!
可对方直接开价十五两,让他抄完就给钱,甚至对字的要求还不高。
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时候,对方直接塞到他怀里。
等纪元过来,看到就是这样的蔡丰岚了。
两人说完话,那人就已经离开。
“他,他不怕我不抄了吗?”
纪元道:“自然不怕,你是府学的学生,他又记住你的相貌,回头找你很简单。”
这是实话,对方既然敢雇人抄这种书,自然有些门路。
这本《寻春记》变成烫手山芋,蔡丰岚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扔也不是,拿走也不是。
当然,他已经放弃抄这本书的想法了。
纪元拿着书,似乎并不在意,在旁边巷子里看了看,随手塞到一个破洞当中,又找了些土石块掩盖。
“就这样吧,等他来找你的时候,你就说东西在这,也不会有人能发现。”
不管怎么样,书只要不在蔡丰岚手里即可。
对方就算找到蔡丰岚,以他的秀才身份压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纪元安慰:“那人应该是广撒网,那书薄得很,成本要不了几个钱,骗字好的帮他们抄书才是正理。”
只要能碰到一个想赚外快,字还好的,都是这些非法书商们捡到便宜了。
处理了书,蔡丰岚才忐忑不安回去,回去之后他就忍不住打自己一巴掌。
这下连李锦都吓到了,连忙问:“怎么还打自己呢,怎么了?”
蔡丰岚摘了叆叇,忍不住道:“我还真是糊涂。”
此事越想越后怕,可那人一说十五两银子,他就忍不住想去赚。
没有太多要求,字还少,抄完就是十五两。
这跟捡钱一样。
当然了,不考虑后果,就跟捡钱一样。
但最近一段时间,蔡丰岚的压力太大了。
本来只买叆叇,虽说借了纪元的钱,但他觉得自己能还清。
纪元还是主动让蔡丰岚买。
眼镜不是乱花钱,是必需品。
可谁料又出了年末各项学杂费的事,就让蔡丰岚一时鬼迷心窍了。
住在李锦这,虽说吃喝不愁,可更让人忧心。
自己这日子,不就是靠两个好友接济吗。
甚至还要靠比他年纪小九岁的纪元接济。
一向没为钱财发愁的蔡丰岚,人已经有些晕了。
遣散仆从后,李锦才听两人说了这事,当下道:“什么书都敢抄,你不科考了?”
李锦又道:“你们是我好友同窗,咱们还是同乡。对我而言不过顺手的事,你知道我爹给我寄钱的时候,以前寄的是四人份,现在寄了三人份吗?”
以前连带李勋的,还带纪元,蔡丰岚。
李勋走了,那就是他们三个的。
这下纪元都惊讶了。
往日最不知事,年纪却比蔡丰岚还长了两三岁的李锦好笑道:“知道咱们这些学生。”
“不对,知道你们这些厉害的学生,在有钱人家口中叫什么吗?”
他们不知道啊。
“叫庄子,就是田地的那个庄子,不同的学生,就是不同的庄子。”
“有的学生成绩好,就是收成好,若买了这个庄子那以后大有裨益。”
“你们两个,在我们这些只有银钱,却无能出头子弟的人户,可是上好的水田庄。”
这话并不好听,甚至有些粗俗。
可意思是这个意思。
就算官至宰相,也会押一押哪个“庄子”好。
古代不是一般都有富商抢着增银给穷书生的吗?
这就是大家选好潜力股,然后投资股票啊。
只等着股票飞涨。
有些股票想要投资的人太多,富商排队也买不到的。
而纪元,蔡丰岚,一个小三元,一个童试第三,就是真正的潜力股,就是上好的田庄。
这些事,纪元他们并不知道,因为并不在他们学习的范围内。
李锦却是跟着父亲耳濡目染,早早知道社会的运行规则。
李锦摸摸下巴,还道:“我爹能给你们俩花钱,不知道多高兴呢,你们多用一分炭,他心里就高兴一分。”
“这可不夸张啊,只要你们愿意,咱们正荣县想资助你们的可多了。我爹还觉得他捡到便宜了。”
“白和尚跟咱们走得近,我爹都想把他的吃喝给包了呢。”
对他们这些人户而言,若能用银钱买一个未来的潜力股,简直太划算了。
李锦平日不说,不会把接济做得太露骨,也是顾及同窗们的颜面,不想让大家不好意思。
可蔡丰岚为了生计都要铤而走险了,他肯定要讲的。
蔡丰岚也渐渐变得自在起来,这么说,他也算用学业还生活费了?
李锦拍拍蔡丰岚肩膀:“学习吧,我等着你学得更好,然后带我飞呢,回头你中了举人,中了进士,那我就有进士好友了。”
“这面上难道没光吗?”
“或者你要当一个,抄了黄,书进监牢的书生啊。”
纪元忍不住笑,纪元也安慰道:“你也别为买叆叇难过,叆叇还是我拉着你买的,若有责任,那我也有。”
“再说,回头你中了举人进士,还怕你还不起?慢慢来吧,我这也是买庄子了。”
三人说笑一番,这事揭了过去。
他们三个在学生中,已经算好的了。
估计有些学生会更可怜,别说过冬的银钱,那些杂费,估计也还“欠”着。
纪元翻了翻书,不知想些什么,最后笑笑,继续读书。
闲暇之时再把插图给画了。
但有了今日的事,这插图画起来,更要小心。
第75章
第75章
放假之后, 三人除了早上锻炼,下午武营拉着他们踢会球,剩下的时间继续读书。
武营见此, 没事也凑到李锦书房里读书, 他读的是兵法, 以后考的也是这个。
几个人凑在一起读书, 彼此都有些长进。
一直临近年底,大家陆续收到家里的回信。
众人才想到,快过年了,化远三十四年,要过去了。
这一年事情极多,时间过得也很快。
童试, 来府学。
中间还夹杂着各种事。
如今这一年终于过完了。
纪元看到殷博士的信,殷博士年后便出发,他要去京城考会试。
举人考进士。
又是极难的。
殷博士是个乐观的,还打趣, 希望纪元有个进士夫子, 等着他的好消息。
殷博士学问扎实, 但能不能考中,却也不好说。
很看考题,也看当时的考官喜好。
纪元心里为殷博士捏把汗,希望今年可以如愿。
罗博士信里则诧异,他怎么现在才花,还说让他不要担心银钱的事。
更说他家老大年后会到府城办事, 到时候会来看看他。
最后又对孩子住寺庙表示担心, 说禅院太苦,跟着和尚们吃素也不是回事, 让他一定要多吃点肉等等。
拳拳爱徒之心,让纪元有些泪目。
房老夫子在说,他吃了钱飞家厨娘做的点心,虽然差点意思,但也不错。
还说他在教钱飞跟李廷写字,他俩不如纪元聪明云云。
这事钱飞跟李廷信里也说了,对房老夫子又敬又怕,教他俩练字的时候,他俩魂都要吓飞了,好在现在终于入门。
同时还有好消息,两个人都升到乙等堂了,估计后年就能参加县试。
这确实是一大进步。
其他人都好,教谕也让人带口信,说如果还有便宜合适的书,尽管往县学送。
纪元看的笑起来。
安纪村那边,就是大海跟赵夫子了。
村里一切都好,大海跟小河还帮他给爹娘坟墓除了草,还说小黄也很好。
小河考上了县学,明年就会到丙等堂读书。
赵夫子理解他不能回来,也是说禅院太冷,看看能不能租个房屋。
收起大家的信件,纪元嘴角还是带笑的。
今日已经十二月底,外面白雪皑皑,就连纪元也只是在院子里活动活动,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读书。
外面太冷了,李锦家的小厮提前好几天采买了物件,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最近几日都不会出门。
过年这两三天,纪元也收起书,每日跟大家一起下棋,要么亲自下厨去做火锅。
过年的这几日也算热热闹闹过去。
天气稍微暖和,武营就又来了,他发现到李锦这之后,学习进度都跟上来了。
纪元则终于完成了《梦蝶令》的三张插图,剩下的文字就好抄了。
等真正抄写下来,纪元才知道,这故事为何能被官方编纂。
讲的竟然是年轻的皇帝梦到一只蝴蝶,这蝴蝶幻化成人之后,女扮男装去考科举。
反正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当上状元,要去造福一方百姓。
而蝴蝶为什么要幻化成人,还要给皇帝当官呢?
因为皇帝小时候救过蝴蝶。
皇帝梦醒之后,看到今年殿试的前三的书生,其中文章最好的那个人,就跟他梦里一模一样。
拆穿女子身份后,皇帝当场求娶她当做了皇后,成为一代贤后。
故事很老套,好在文辞优美,用典故也多。
其中蝴蝶仙做的诗句也极好,看来笔者是有功底的。
那,为什么这样的故事,会被官方编纂并收藏?
因为这看似是在讲皇帝跟佳人的故事。
实际在讲皇上跟臣子的关系。
没错,是跟臣子的关系。
因为皇上的恩德,臣子可以考科举,臣子可以造福百姓。
而皇上圣明,所以上天给了预兆,让皇上看出谁才是真正的“忠臣”,并且果断任由“她”辅佐朝政。
说是贤后,其实是臣子自比而已。
这种自比看似很肉麻,但在文学加工上并不少见。
比如很多诗人,看似是在写娼妓年老不得志,不复年轻貌美被追捧。
实际写的是自己被冷落一样。
这文章,皇上看了,会觉得自己受到上天眷顾,所以有仙人辅佐,是真正的天子之相。
读书人看了,觉得自己能得到明君的赏识,科举上大放异彩。
纪元默默吐槽,古人的想象力也是有点丰富的。
至于这三幅配图。
必然要画得高级一些,不能真的大大咧咧画个美人图上去。
怪不得江南那些印刷坊并未做那么露骨。
纪元把《梦蝶令》第一本图画都准备好,有些好奇第二本的故事是什么。
想来,都是围绕蝴蝶的?
第一本的调子是这样,后面大概要么写君臣相得,要么是警世恒言。
不过这本交上去,才能拿到下一本。
最近东市第一街都在休息,他要等到正月初六之后再去。
蔡丰岚的话本也抄好了,都是些小故事,非常正能量。
像建孟府的周岳林王四家,基本都是背靠官府,一般不会出版太过火的内容。
其他小作坊,则有些不同了。
蔡丰岚庆幸,自己被纪元喊醒,又想到被塞到墙角的书,心里怎么都觉得别扭。
好在对方一直没找上来,事情估计也就这样了。
其实来府城这么久,蔡丰岚有些明白,为什么很多秀才到了府城之后坚持不下去。
因为见过的东西多了,见的人也多了。
放在县城里,再厉害的人户,也不过是家里有举人,或者什么什么亲戚在做官。
但府城里面,许多人的父亲,祖父,都是做官的,大小官员都有。
银钱也是几两几十两的掏,跟之前完全是两个世界。
上限很高,下限又是无限低。
现在想想,许春一出来就被骗着赌钱,自己差点抄不该碰的书,都是因为换了环境,心态却还未改变导致。
化远三十五,正月初六。
东市第一街的店铺逐渐开门,街上的行人却不算多。
大部分学生还在过年,等到二月份,过来采买的书生才会多一点。
纪元跟蔡丰岚交了手头的书籍,再等着拿新的任务。
估计依旧是两个月到三个月时间,周家给的时间很厚道。
过了个年,纪元除去新兑换的五十两银票之外,还剩十两银子。
现在拿了上本书的尾款,加上这本书的定金,共计八十四两。
这么算起来,身上一共就有一百四十四两银子了?
还真是不少。
纪元特意让周家管事帮他换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一百两银票可以压箱底了!
蔡丰岚拿了七两银子,接下来一段时间,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一开年,事情都顺利起来了。
两人都等着新书拿过来,他们两个就回去。
就见后面跑过来两个匠人,盯着纪元道:“这,这是你画的?”
纪元抄的书名为《梦蝶令》,抄的是第一本,跟周家大少爷约好,画三张插图。
纪元还是头一次卖画?
这算是卖画吧,心里到底忐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
“问题还很大。”
取来《梦蝶令》第二部的周家管事听到后,惊讶道:“那画我看了,非常好啊,怎么会有问题。”
事实上,管家心中为纪元的画惊叹。
那笔力跟意境,真是上乘了。
要不是刚开年事情太多,他肯定要聊一会的。
匠人直接撇嘴:“问题就出在,太好了。”
说着,匠人把纪元画的话拿出来:“我们刻不出来的。”
第一本书的三幅配图。
没有想象中什么俊男美女。
而是云山雾罩的仙山中,隐隐露出青山,以人的视角,就像是刚睡醒看到仙境一般。
这画的,自然是皇帝视角的梦境开启。
纪元脑子里有不少电影画面,还看过很多风景区的视频,按照心中的印象,画出这样仙境般的场景并不难。
第二张图,则是身穿书生衣服的女主小蝶。
她眉宇间有些英气,但眼神却是温柔的,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雌雄莫辨的书生。
纪元除了眉宇跟眼神之外,其他地方并未多描绘她的相貌,只是在一片书海中,小蝶坐在其中苦读。
远远看过去,很容易让书生们代入自己苦读的场景。
第三张图,则是金銮殿上,殿堂巍峨,小蝶穿着进士服只有背影,证明她真正登堂入殿,去殿试了。
这简直是无数书生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
每一张图,都是虚写,人的轮廓是看不清的,意境大于写实。
所以匠人们说:“我刻不出来。”
“一朵花,一棵草是好刻的,这样缥缈的云跟梦境,我们做不来。”
“雕刻出来会非常死板,全无韵味。”
作为建孟府最厉害的周家书坊,里面的匠人肯定是最厉害的。
可他们却说,自己刻不出来。
如果他们都刻不出来,那整个建孟府,都找不出刻出这种手艺的人。
那这些画要作废?
不用匠人们说,周家管事都觉得可惜。
这画太好了,而且配图刚刚好,本就是官方的书籍,这样的画又十分有趣味。
匠人看向纪元:“要不然,你来刻?”
纪元震惊。
他?
他不行的。
谁料匠人却道:“你的手稳,画画跟雕刻虽然不同,但线条的流畅就是靠手的稳,以及对画的把握。”
“你要是来刻,说不定事半功倍。”
纪元赶紧摇头,先不说马上就要开学了。
再者他真的不会啊。
周家管事却道:“可以试试,反正这边铅泥板不少,就是把原本的毛笔作画,改成刀具作画。”
“要不然试试?”
匠人对此却是有信心的。
自古多少书画家,本身就是雕刻家,艺术的把控一脉相承,他们看得出纪元的功底。
如果不出意外,纪元上手,就会比很多学徒要厉害。
纪元却坚决拒绝,自己几斤几两,他心里有数,他直接道:“或许我把画画的技巧告诉两位,说不定你们就可以刻了?”
什么?!
技巧,教给他们两个?
这,这怎么能行!
这下变成匠人们蒙了。
把画技交给他们?
这是他们从来都没想过的选项啊。
画技画技,沾上技一字,那就是宝贵的上。
上次纪元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八个工匠身边,都有战战兢兢伺候的小弟子,他们就是为了会这个技,所以要恭敬万分。
这可是吃饭的手艺,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古代收徒都会格外严苛。
纪元怎么上来就要教他们?
这个方法确实好,眼前两个匠人是建孟府手艺最佳的,纪元只要说稍稍说下他画画的技巧,匠人理解得会非常快。
相比于让纪元从头学雕刻,匠人学纪元的画画技巧,确实来的更快。
就算这样,后者的选项也压根不在匠人,周家管事的考虑范围。
原因如上。
纪元听到原本侃侃而谈的两个匠人说话变得结巴起来,四十多的汉子脸上写满不好意思,当然还有期待。
他们甚至就因为这点期待才不好意思的。
说实话,想学吗。
想,太想了。
要是能学会,他们的水平绝对会进步一大截。
但,真的能学吗?
纪元再次点头:“来吧,两位师傅刻画多年,我一说,你们肯定明白。”
“只要能把书印好,比什么都强。”
他还想赚后几本的银钱啊。
想来在府学用钱的地方可太多了,书印得好,对大家都好。
周家管事也反应过来,立刻道:“腾个小房间出来,快!”
传授技术这种事,不能让太多人听到!
周家管事对纪元更加热切了,他们在那边教学,管家亲自端茶过来。
纪元那句话说到他心坎上。
只要把书印好,比什么都强。
这甚至是周家多年来经营的第一要务。
周家的管事人称周伯,听名字就知道也是周家人。
他自然希望自家产业越来越好,正想着,周伯吩咐道:“去把少东家请过来。”
这种事情,还是要让少东家来招待,才能表示他们的诚意。
蔡丰岚跟着去听,他虽然没学过画画,却也知道纪元的技巧十分精妙。
纪元还道:“我的老师教我许多,如今掌握的也就这些了。”
众人头一次看纪元作画,一下笔,就知道他的功底。
周家大少爷赶过来时,看到的正是已经完成的画作,被眼前的云山惊愕得合不拢嘴。
纪元的画工果然了得!
他们找纪元,果然没错!
纪元听着大家夸赞,不由得苦笑,他这水平,还不能达到房老夫子的要求。
那边周家大少爷道:“纪元,你怎么不去书画竞技台啊!这名声绝对能打响。”
他们家也是听府学右训导讲了一句,听在心里。
否则根本不知道纪元还有这本事。
书画竞技台?
他是要去的,但现在水平还不够。
房老夫子对他的要求,可是一幅画卖到三千两,方算完成课业。
如今的价格?
二十两一幅而已。
那两个匠人学得果然很快,现在已经一口一个纪夫子。
别看他们年长纪元许多,但这夫子二字,喊得心服口服。
周家管事道:“现在再去刻画,是不是有些把握了?”
“给我们一些时间,五天吧,五天能模仿八九分。”
纪元感觉他们给自己留面子,所以说的八九分。
实际上估计能学个十成十。
他们做雕刻手艺至少几十年,手底下的功夫极稳,这些技巧对他们来说,非常好消化。
想来等画印出来,那就会非常漂亮。
纪元道:“好,到时候印好了一定让我看看。”
纪元如今不是普通的润笔先生,这点小要求,自然会满足。
周家大少爷欣赏半点纪元的画作,恋恋不舍放下,开口道:“今日府城酒楼多半都开业了,我请你们去吃酒吧。”
“不对,你不能吃酒,请你们吃饭,你们是不是还有两个好友?”
这指的肯定是白和尚跟李锦。
白和尚还没回来,李锦肯定要喊,他本就是个爱玩的性子,喊着一起去酒楼,他肯定会去。
说起来武营也在,纪元道:“喊上武营吧?他估计也在书房读书。”
武营的名字,周家大少爷听说过,书坊的生意很依靠府学的学生,平日有个什么事,他们都是知晓的。
武营蹴鞠厉害的名声,更是被不少人知道。
吃饭要的就是热闹,多个人根本不是问题。
一群年轻人,刚碰面就熟络起来。
周家大少爷道:“今日去北市吃饭,那地方的酒楼更有特色。”
特色?
进了门才知道,里面有歌有舞,中间的台子基本没空过,中场休息的时候,还有说话逗趣的。
府城东西南北市。
东市最出名的就是专门卖书的第一街。
周边的酒楼多也雅致,茶室更多。
其他各地都有不同。
北市是出了名的热闹,上到风雅至极还金碧辉煌的大酒楼,下到鱼龙混杂的娼妓院,要什么有什么。
如果想到东市第一街,大家第一印象,就是里面书多。
而不少人口中,还有个北市第一街,这里的印象,则是吃喝玩乐。
有些经不住诱惑的,甚至可以在这流连忘返,一个月不归家。
当初李耀众被传出什么酸诗狎妓,就是在这里玩的。
还有合远县几个考生被抓赌,同样是捕快搜查的时候发现。
当然了,即使都是北市,大小店面也是有区别的。
只是选择什么类型的酒楼酒肆,全看个人的爱好。
周家大少爷带他们去的,自然不会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此地说是歌舞,那就是真正的歌舞,单纯表演节目而已。
反正对周家大少爷跟纪元他们来说是这样的。
进了这家酒楼,看着不是酒楼的模样,而是经过水榭在水边吃饭,水榭中间的舞台高一些,表演就在里面举行。
有意思的是,虽然才正月份,但在水边却是不冷的。
仔细看才知道,这地方周围烧着不计其数的炭火,他们坐的下面似乎也有地龙。
半露天的环境,在正月的夜里,却感觉到温暖?
他们当中最有见识的李锦都啧啧称奇。
在这种环境下吃饭,那吃的还是饭吗?
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大冬天的,在温暖的水边一边看表演,一边跟好友们闲聊,这日子,谁来谁沉溺。
至于价格?
周家大少爷并未说,想来肯定不会便宜。
但对周家来说,纪元肯帮他们提高匠人的技术,吃个饭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武营在这坐了会,甚至把外套都给脱了,震惊道:“这地方可真暖和。”
是啊,不然怎么能让体弱的书生们都觉得温暖舒适。
蔡丰岚莫名想到自己之前的窘迫。
因为十几两银子,差点误入歧途,一个搞不好,科举之路都能断送。
现在眼前的一双象牙筷,都能轻易解决他之前的难题。
蔡丰岚微微叹气,再看之前也缺银子的纪元,他坦然享用美食,见到自己看过来,纪元直接道:“这菜确实不错,冬日里还有新鲜的蔬菜。”
冬日藏菜这种技术一直都有。
但在古代,也就有钱人能用。
纪元最近几日吃肉吃干菜吃多了,猛然吃到一口新鲜蔬菜,只觉得高兴。
蔡丰岚笑笑,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书是要读的,科举是要考的。
他不能因为见识过天地,就觉得自己真的渺小到不可见人吧?
蔡丰岚吃这一顿丰盛的酒宴,心境竟然豁达不少。
周家大少爷看着,这才注意到,纪元身边的好友们也不同凡响。
果然,人以群分,纪元如此厉害的人物,好友也不错。
看来以后要多结交。
一顿宴席过后,大家都熟络起来,李锦偷偷问了价格,小声抽了口气。
算了算了。
一顿饭几十两银子,他也心疼啊。
众人说笑着,从酒楼走出来,周家大少爷的小厮已经赶了马车过来,送大家回去。
纪元最近都住在李锦家中,直接一起回去即可。
蔡丰岚扶了扶眼镜,最后一个上马车。
但他莫名察觉到一道视线,蔡丰岚下意识看过去,只觉得手脚冰冷,赶紧上了马车,再也不敢多看。
走在后面的周家大少爷见到这一幕,又看看那明显是泼皮的人,心中有些疑惑。
周家大少爷还要去寻他爹,今日还有其他生意要谈,就不一起回去了。
而周家马车上,纪元,李锦,武营,都察觉到他都不对劲。
蔡丰岚强忍害怕,还有点理智,看向周家车夫,低声道:“回去再说。”
到了李锦家中,只听他道:“方才看到那个人了。”
那个?
纪元反应过来:“让你抄书的人?”
“对。”
这里说的抄书,肯定不是正经书。
从年前到现在,也过去一两个月了,没想到会在北市遇到。
武营听说怎么回事后,偷偷问了问名字:“那本书叫《寻春记》?”
蔡丰岚红着脸点头,武营又说了主角的名字,很不好意思道:“那本书已经印出来了。”
啊?
印出来了?
武营今年二十二,也是大小伙子,跟卫籍一群人,除了正经书不看之外,其他书也算如数家珍。
在纪元他们面前,武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安蔡丰岚的心,开口道:“就是过年收市之前卖的。那印出来的字不算好,纸张也一般,都是偷偷售卖的,反正已经印出来,跟你没关系的。”
武营的话,确实安了大家的心。
纪元那时候收,这种人小黄书都是广撒网,希望找到一个字好的人来抄,以后说不定还能经常合作。
蔡丰岚没有跟对方接头,对方多半知道意思,而他们也选了其他人来抄。
那本书都已经出版了,想来此事也就了了。
武营偷偷道:“我听说抄这种书的,多半都是科举无望的人,蔡丰岚你这么年轻,可别做傻事。”
蔡丰岚点头,今天这一吓,他更不敢了。
还好,书已经印出来,也跟他没有关系。
随后,蔡丰岚又道:“他看到我坐了周家的马车,希望不会节外生枝。”
“肯定不会。”李锦也道,“那些小作坊,就等着大作坊漏点汤给他们喝,若让大作坊知道,他们小作坊私自拉自家的润笔先生,被处理的肯定是小作坊。”
蔡丰岚今年不过二十,学问极好,周家书坊就算知道,也不会拿这种事为难他,估计会当作直接不知道。
契约?
就像那本两广诗词格律的书一样。
同样签了契约,但还是卖了两份,说是版本不同,可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卖两份。
谁都知道,要扯皮的话太麻烦了。
蔡丰岚自嘲道:“没想到,我也要以势压人了。”
他们这一窝秀才,没人会轻易动的。
蔡丰岚抹抹脸,以后再也不会干了。
做一件亏心事,他能连续愧疚好几年。
此刻的北市街妓院里,方才被周家大少爷定义为泼皮的王二狠拍桌子:“就是他!”
“拿了老子的书!却不抄!”
拿了他的书,却不抄的人,不止蔡丰岚一个。
王二并不记恨其他人,只觉得蔡丰岚不好,是因为蔡丰岚的字好,是那些人里面字最好的。
“谁拿了你的书不抄?”
王二听到这个声音,立刻站起来。
只见岳家大少打开扇子,自以为风雅道:“不要那么生气。”
王二赶紧凑上来倒酒,可惜岳家大少身边簇拥的人极多,他根本排不上号,便是倒酒也没有他的位置。
见此,王二只能用方才的事引岳家大少感兴趣。
“还不是那本《寻春记》,本来找了一个字极好的书生,谁知道他反悔了,根本不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骗书呢。”
寻春记?
岳家大少想起来,又道:“哦,就是你吹嘘的那本,找了字极好的润笔先生?最后抄的跟鬼一样的?”
王二赔着笑脸,终于挤了进去,小声道:“是啊,今日看到他了,还是从如温楼出现的。”
如温楼?
那地方可不便宜。
“他都穷到抄乌七八糟的书了,有钱去那地方?别是在骗人吧。”岳家大少直接嘲笑。
见大少对此真的有兴趣,王二赶紧指着天发誓保证是真的,再说了让岳家大少更感兴趣的事:“还上了周家的车马?好像是周家大少爷亲自 宴请的。”
这话一说,岳家大少直接坐直,把身边妓女推开。
周家,岳家。
在建孟府谁人不知。
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私底下的竞争激烈到何种地步。
周家的润笔先生,抄不入流的书?
这就罢了。
那么多润笔先生,总有穷苦的。
但被周家大少爷亲自宴请的润笔先生,必然不得了。
那会是谁?
他一定要弄清楚。
“去,打听打听,周家大少爷今日在如温楼请的是谁?”岳家大少压低声音对消息道。
这几年里,周家一直压了岳家一头,官府出版的书籍,也多找他们,所以在行会里稳坐了第一的交椅。
岳家能服这个?
好一通运作,终于搭上府学掌印教官的关系,得到了《童试录》的印刷资格。
想着靠卖《童试录》的机会,放了消息让小作坊印出补遗,还能弥补一下疏通关系的亏空。
没想到也被拆穿了,实在让人生气。
反观周家,《乡试录》稳稳到手,童试录补遗也被他们出版。
就连前段时间的诗词格律都不错,那字实在漂亮。
怎么好事都让他们家给占了。
很快,消息打听到了。
周家大少爷请的是纪元?
而想要抄不入流书籍的人,竟然是纪元的好友同窗?
岳家大少失望,要是纪元就好了,如果纪元想抄,说不定能从中作梗。
不对,纪元也没抄,根本没有把柄。
什么蔡丰岚?
有个屁用。
对他使绊子很没意思。
当然了,此事七弯八绕的,也能让纪元脱层皮,但没必要。
这人是他那个便宜弟弟岳昌的心魔,留着挺好的。
现在对他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岳家超过周家。
只要自己能帮岳家成为第一,他爹就不会考虑其他人管理岳家书坊。
下面一群弟弟等着超过他,他必须竭尽全力。
蔡丰岚碰到那个王二之后,一直没有后续,他彻底放下心。
最近要收拾东西回栖岩寺了。
李锦这边院子不大,冬日在他书坊也够打扰的了。
而且栖岩寺安静得很,读书很合适。
二月初六,在白和尚回来之前,纪元他们又回了栖岩寺禅房。
这里的和尚们也欢迎他们,帮着收拾了东西。
纪元他们又交了接下来半年的食宿钱,新一年的学习生活又要开始了。
白和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六,他回来还道:“今年雪下的大,我路上都走了五六天。”
白和尚的寺庙距离府城还算近的,平日一两日都能到。
这次却走了五六天,确实耽搁很久。
幸好纪元他们没有回去,否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
大家重新收拾了房间,只等着开学了。
二月初九开学。
最让人挂心的,自然是岁考成绩。
不过听武营他们讲,一般来说,要到十五左右,卷子才能评出来。
而且府学的看卷子有些不同。
府学五百八十多学生,如果想要全都仔细查看,肯定是不行的。
一般来说,夫子们会把每个堂前十名的文章挑出来。
特别是新来的学生们,比如纪元,白和尚,蔡丰岚,李锦,还有岳昌等人,肯定是在里面的。
这些人的文章拿出来仔细看,如果可以,直接送到第一堂或者第二堂。
今年还好点,乡试过后,前二,前三堂的学生走了不少,有的考走了,有的退学了。
每个地方都有名额空缺,直接把纪元他们补进去即可。
剩下不被关注的学生,文章随便看看就行。
等于说,被重点关注的学生们,几率反而更大,因为他们会被单独列出。
那些学习还可以,但却不是很突出的,就看夫子当时的心情了。
用武营的话来说:“府学,除了前三堂之外,其他人基本都被放养。”
这算一个并不明显的规则。
只有在府学待时间长的人,才能摸透。
为什么?
因为科举艰难。
太艰难了。
府学五百多学生,真的没指望都考上举人,只要把最拔尖的选出来即可。
最拔尖的选出来,着重培养,也能提高效率。
反正每年童试进来的学生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也就是说,我们几个不出意外,最次也能去第三堂?”李锦放下手里的书,还觉得有些意外。
大家之前都以为,岁考会决定他们去哪个学堂。
现在却说,其实在他们进学府学之后,事情基本就定了。
岁考当然要好好考,但也没有那么重要?
像纪元,板上钉钉地去第一堂,几乎都不用想。
武营之前没讲,是以为他们知道。
李勋没讲,纯粹明白,让大家知道这些事不算太好。
毕竟,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
那还会那么吃苦努力吗?
纪元不好受,他堂弟李锦不见得。
所以,还是让他们自己好好读吧。
到今日,纪元也算明白府学的运作模式了。
其实大致分为两批人。
一批人,考进来的,这批人也会被府学认为很有潜力。
虽然刚入学差不多,但年底的岁考结束,第二年就会帮他们调到更好的学堂,接受最好的教育。
还有一批人,是花钱进来的。
但花钱进来也有不同,像李锦,岳昌,一个童试第四,一个第五,府学也会重点关注。
最后花几百两进来的学生,则要看自己的表现,表现突出,就会被关注到,从而进行培养。
剩下的?
那就看运气吧。
不得不说,府学这种运行模式有些歪,却也是当下局面最能培养人才的方式。
但也要说明,这并非当地长官多喜欢人才。
而是喜欢有用的人。
有钱的学生有用,那就收钱进来。
反正都是上课,其他的府学并不提供,跟白拿钱区别不大。
有才的学生也有用,往后是长官们的政绩,长官们也愿意给些帮助。
在府学的生存之道,就是要有用。
就连武营能留下,也是因为“有用”。
纪元之前本能帮忙,却并未思考过其中道理。
现在知道府学如何分堂,算是彻底明白。
他之前还以为,府学会把所有学生文章都看一遍,然后排个顺序呢。
看来是他想多了。
这样一来,他去第一堂,竟然确定了。
难怪要等到年后再说,估计府学心里都有数。
二月初九开学,提前知道消息的几个人心情有些复杂。
特别是蔡丰岚,府学的水真的太深了。
年前因为给夫子们贽敬心里不爽。
年后却又要得到优待。
换了别人,或许已经在开心了。
但他们都是真正的聪明人,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年前不爽,是因为特权并未照顾到自己。
年后得到优待,而是因为特权往自己这边倾斜了。
怪不得都说。来府学之后,好的越好,差的越差。
这个浑水塘,确实不好混。
很多人并非讨厌特权,讨厌的只是特权不在自己手中。
所以,蔡丰岚等人有些迟疑。
蔡丰岚道:“真怕自己会喜欢上这种感觉。”
一旦真正喜欢上,只怕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不同。
纪元道:“提前适应吧,总不能退缩。”
退到哪?
县学吗?
在县学里,他们这些人绝对能如鱼得水,一心只管学习。
但以后若考上举人,或者更进一步。
又或者要真正掌管家事,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那时候,再急匆匆学些?
就像聂县令那般吗?
他们没有老吏在旁边,也没有忠心的仆从。
只有经历了,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
还留在县学,不会知道有人把学生比作田庄,更不会知道府学的桩桩件件事情都有缘由。
也不会经历这些事。
李锦跟蔡丰岚点头,白和尚叹口气,说起他们寺庙的事。
他回去之后,自家寺庙的香火忽然旺盛了,不少读书人都去读书,现在禅房甚至都不够住。
不仅如此,不少有钱人户还去烧香拜佛,觉得白和尚他那的寺庙灵验。
就因为白和尚考了童试第二。
说着,白和尚给他们看了看自己的钱袋:“按理说这种无稽之谈是很不好的,可他们过来礼佛,却让我不再发愁平日读书的费用。”
凡事一体两面。
府学的事如此,白和尚的事更印证了这般。
蔡丰岚最后道:“外面的世界,还真是让人快速成长啊。”
开学前几天,府学众人发了今年主科的课薄,又填写辅科课薄。
大家跟去年都差不多。
去年也就学了半年,还是要巩固巩固的。
这些杂事做完,府学的分堂名单也公布了。
李锦,蔡丰岚,白和尚三人,去了第二堂。
纪元则直接去了第一堂。
不管是主科还是辅科,他去第一堂都是当之无愧。
纪元也没想到,他来第一堂竟然如此轻松。
本以为会按照文章好坏来看,现在却觉得,或许他早在入学的时候,左右训导,甚至学政就定下此事了。
这种特权并未让纪元十分喜悦,而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被一时的看中,以及特权的稍稍倾斜而过于自得。
其实真实对纪元这种卷王来说,是有些泄气的。
他卷了半天,人家告诉他,不用卷,上面的人看中你的潜力,给你铺好路了。
打游戏打了半天,马上要打boss了。
策划跟你讲,我偷偷对比了一下你的数值,你数值过关的,不用打了。
啊?
可我攒了那么多装备,那么多数值,不就是想体验把boss打倒再摸装备的快乐吗?
现在不打了?
直接发奖励?
奖励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蔡丰岚在怕自己喜欢上特权看中的滋味。
纪元则在遗憾,自己不能自己打boss。
不过殊途同归,两人都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李锦若有所思,白和尚则是心志坚定之人,他反而安慰纪元道:“往后,还有真正的考验呢。”
“今年是化远三十五年,等到化远三十七年,就要考乡试了。”
“那才是真的考验。”
被白和尚这么一说,大家挠头。
怎么有种,乡试就在眼前的感觉?
他们去年只是试试,都没考中,但三年后的乡试绝对要认真的。
纪元想了想,开口道:“大家有空没。”
“我们做个倒计时吧?”
倒计时?
是什么?
纪元把纸张剪裁好,仔细算了算时间,随手写下一个数字。
八百八十九天。
“还有八百八十九天,我们就要乡试了。”
“过去一天,就减去一个数字!”
直到归零的那一日,就是考试的日子!
颤抖吧!
高考倒计时的恐惧,大家一起体验!
李锦:?
蔡丰岚:?
白和尚:?
平日一心向佛的白和尚都不能淡定啊。
做这种倒计时!
你还是人吗!
每日看到这种数字,难道不会紧张吗?
可要的就是大家紧张啊。
想脱离这样的环境吗。
想考上举人,掌握一方天地吗。
来吧。
在乡试上努力吧!
纪元精神昂扬,笑着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首诗大家都学过,不用多说。
想要看得更远,就往上走走吧。
什么特权不特权,什么纠结不纠结的。
没意思。
一起攀至高峰吧!
到时候便能说一句,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又或者再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古人有这样的胸怀,他们为什么不能有?
李锦默默吐槽:“纪元,你记得你说过营销大师跟传销骗局吗?”
纪元无聊的时候,把这些编成故事讲过。
李锦道:“你好像一个传销大师啊。”???
怎么可以这么说!
他真的不是这种人啊。
白和尚那边则把倒计时给揣怀里,这个倒计时,他觉得可以!
剩下的人也把倒计时记下来。
传销归传销。
用,还是要用的!
不就是乡试!
他们来了!
第76章
第76章
“这样也好, 可以一页一页地撕掉。”
“可以了,八百多天,过去一天, 撕掉一页, 上面还能印上日期。”
纪元看着周家作坊印出来的倒计时日历, 心道, 这跟后世的高考倒计时又有什么区别!
他刚了几句,作坊工匠们便设计出来,甚至想得比他还完善。
不愧是印书几十年的老匠人了。
周家作坊的工匠看到纪元,眼神都带着热切。
现在作坊的人,还有谁不知道,纪元这个小三元秀才, 教了两位老师傅不同的画技吗?
这般的不藏私,怎么会不喜欢他。
都说有功名的人傲气,纪元可不是这般。
纪元只是秀才?
秀才傲气的人也多了。
所以纪元一说,大家立刻帮他动手制作。
周伯看到了, 便提议拿出来售卖, 本想给纪元分成, 纪元却是没要的。
这东西本不值什么钱。
方才也有人说,其实古代有类似的东西,比如九九消寒图,没过一日,就在图上画一笔,这种也是倒计时一般。
他的脑洞根本不算太值钱的。
再者, 周家免费给了他十多个这样的倒计时日历, 用的还是好纸,全当抵了吧。
等纪元把这东西送给好友们, 让大家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怎么办,看着这东西都觉得紧张得要命啊。
有种一天不努力,这天就真的浪费了,然后马上就要到乡试的感觉。
这东西被大家放到各自的书桌上,每次想偷懒的时候,都抬头看一眼。
好了,就这一眼,动力十足。
放在学堂的桌子上时,一圈学生都不敢偷懒,就怕抬头看到他们桌子上的倒计时日历!
可怕!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们也想买。
这么想着,东市第一街的周家作坊,就开始售卖了。
建孟府府城的纸张不算贵,这东西印起来也简单,很快上市。
一时间,在学生中风靡。
纪元有种之前上高中的感觉,但凡有什么东西好用,不出一周,全校人都能用上。
纪元笑笑,把东西放好之后,准备今天第一节课。
二月十七,府学的学生们,都已经换了教室。
纪元坐在第一堂,这个教室一共三十名学生,通俗点,有点精品小班的感觉。
也是府学默认,这三十人最有可能考上举人。
第一堂的主科夫子共计七人,四书两人,五经五人。
就连一堂教官,本人也是学识渊博。
今日第一节课,就是一堂教官过来说话。
换算一下,他的身份算班主任,但是并不教具体的教学任务。
他要做的,是查看所有人每日的课业,以及监督每个人学习的进度。
不仅如此,月考,季考,一堂教官都会如期举行。
不管其他班级如何做事,他们都雷打不动。
除了课业之外,还有衣冠,步履,饮食,全都在监督之内。
纪元听着,简直瞳孔地震。
他在府学上课也有小半年了,去年的情况,跟现在完全不同啊。
如果说这些还是一个严厉的班主任,检查所有人的辅科报名,更是让人能感受到严苛。
一堂教官今年四十多岁,眉头带着皱眉,一看就是极为严厉的夫子,他走到纪元面前,手里拿着的,正是纪元的辅科课薄。
纪元看了一眼,也没错啊。
跟去年差不多。
一堂教官直接道:“辅科太多了,改一改。”
太多了吗?
纪元道:“这些都是我缺失的部分,而且去年学下来,感觉排得过来。”
纪元话音刚落,其他学生都看过来,面露不忍。
“学的过来?你确定?”
纪元刚想说自己确定,一堂教官就道:“这些是往年的每日课业,你看完再说。”
其他学生变得有些惊讶。
竟然没对纪元发火?
过会又明白了。
纪元是去年的童试第一,对他肯定不同。
要说大家的潜力如何,夫子们肯定摸得很清楚。
纪元去年在乡试宴都大出风头。
教官肯定优待。
纪元翻着往年课业内容,除了本经之外,每日还要背诵市面上的时文,根据时文写出感想。
不仅如此,每日的会讲,复讲,背书,以及规定每日二百字书法。
课外,再学习诏、诰、表、策论、判、内科,都会安排夫子教学。
纪元只是看看,头都大了。
这比他之前的课还要满啊!
一堂教官道:“数可以去了,律也可以去了。”
“可以保留礼乐。”
那射科也去了?
不行啊!
不说射科他本就喜欢,单讲数科只剩下八个人,还是带自己才八个。
去年他承诺过一定会留下的,不能让数科高夫子失望。
纪元说明情况,干脆把留下数科,射科。
礼乐再说吧。
律的话?
他自己得空就背,应该是可行的。
再说,学的“判”也会涉猎,到时候能听请来的夫子讲讲。
一堂教官见纪元根本不听话,嘴唇动了动,直接道:“随便你。”
这就是教官有些生气的意思。
纪元硬着头皮交上去,不管别人觉得这两科如何,他是觉得很实用的。
一个骑射,一个数学。
都是好东西啊。
再说,他都答应夫子们了,真的不能食言。
正想着,前面有个同窗朝他握拳,口中比了个嘴型:“加油!”
纪元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数科八位学生之一吗,也姓高,大家都喊他高老四,因为他在八个学生里面排名第四。
纪元自然是纪小八。
没办法,他们数科就这么多学生,平时关系都很好了。
一堂教官看看他们两个,整个第一堂一共三十个人,就他们两个选了数科。
高秀才还好点,只选了一门辅科,纪元竟然选了两门,还选射科。
让他学,等第一堂学习进度上来,他就知道轻重了。
一上午的课结束,纪元已经有了高中的感觉,老师们讲得很快,只挑知识点讲,稍微走神就会跟不上进度。
他从第十堂过来,能很明显感觉到各个学堂之间的差距。
一上午的时间,基本没什么休息,到了中午才让他们去吃饭。
高老四过来之后,先看了看纪元桌子上的倒计时日历,吓得后退半步:“拿走拿走,我见不得这些东西!”
最近整个府学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日历,实在是让人承受不住啊。
不过纪元这个,好像更精美?
纪元笑着把东西放进书箱,问道:“你也是第一堂的啊,我之前也没问过。”
“你下了课就跑,都没问过啊。” 高老四说这,又压低声音,“你胆子可真大,一堂教官的话都敢反驳,他的意思就是,一堂学生不要参加什么辅科,把时间都留给主科。”
啊?
是这个意思?
他真的没看懂啊。
“你也报名了数科,不是没事吗。”
“我不一样,我是高夫子的侄子,被他强逼着听课的啊,当然,我对数科也有兴趣,可惜科举不怎么考数科,学了也没用。”高老四道。
怪不得他姓高,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数科可不是没用,用处大了。
他之前说,想设计一款复合弓,利用滑轮来增加箭的射程,那就需要用到数学。
反正那种计算公式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复杂的。
高老四给纪元介绍着第一堂的情况,多数也是他听说的,他去年在二堂,今年考上来了。
府学的第一堂到第三堂,基本都被重点照顾,跟后面几个明伦堂的学生都不同。
单看里面的人数,就知道有差距。
第一堂一共三十人,算是小班授课,一堂教官出了名的严苛。
第二堂跟第三堂都是四十五人,这人数看起来不少,但跟后面七个比,就少很多了。
府学一共十个班级,五百八十一人,前三堂共计一百二。
剩下的四百六十一人,要分到七个教室,一个教室大概六十五人左右。
每个堂的教官精力有限。
管理三十人,四十五人,跟六十五个人比,差别非常大。
更别说第九第十堂,人数可能动辄上百。
毕竟花钱进去的,基本都会塞到最后一个堂。
当初岳昌想要换个地方读书,也只是从第十到第九而已。
高老四道:“不止这样,咱们前三堂的纸笔都是随用随取,根本用不着自己买,你往前看。”
岂止啊,甚至还有温水瓶在旁边,专门的仆从给他们杯子里添水。
夏天甚至能享用到冰块,全都是府城各大行会,特别是书籍行会提供。
只要这里的学生能记住他们的名字,以后买书买东西,多去去就好。
潜力股,谁不想买一买?
第一堂的学生,那可都是上好的“田庄”。
第二堂第三堂的规格稍稍逊色,但也比后面的要好很多。
至于夫子?
等到乡试那年,四书五经的夫子都是进士。
没错,全部都是。
纪元越听越震惊。
这才感受到府学的实力有多强。
这种强虽然只针对前三堂,却也是其他地方根本做不到的。
厉害的都有些夸张了?
他们学生的身份契凭也都换了。
等纪元再去藏书阁借书,里面的夫子道:“楼上还有一层,前三堂的学生可以去看,里面的书都是难得的典籍,如果借的话,要跟我说一声。”
至于一层的典籍,虽然还是收费,但时间是不限制了。
借一本一文钱,至少可以借三个月。
三个月后没还?
那也没事,只要夫子来问的时候,说明情况即可。
如果说在第十堂学习,感受不到夫子们更加厉害。
只是觉得辅科的学习非常好,可以让他们有不同的体验,穷苦人家也能学习君子六艺。
而在第一堂,跟之前的府学完全是两个模样。
甚至不像在同一所学校。
纪元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说今日的变化。
第二堂虽然不如第一堂那样夸张,可夫子们的知识渊博程度,是远超大家想象的。
“这才是府学吗?”
不同的人在府学,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或者说,这就是对府学有用学生待遇。
纪元真正感受到,什么叫举业最重。
他们这些好苗子,好田庄。
是府学的重要资产,肯定要小心保护。
这样的举业环境,确实很好了。
好到纪元,李锦,蔡丰岚,白和尚都有些傻眼。
之前还觉得,这府学就那样。
现在?
现在完全不说了。
只是同一个学校,其他学生就不一样了。
第五,第六堂,似乎都还行。
后面的基本放养了,除非他们在岁考的时候进步神速,被夫子们一眼看中。
李锦道:“所以说,读书的捷径,就是好好学。”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们中间最聪明的纪元,也是手不释卷的,几乎没有一日贪懒。
李锦心里再次庆幸,如果不是学着纪元读书,自己说不定也会被带着贪玩。
上次去了一趟北市的酒楼,他心里就痒痒。
换作只有自己,他肯定去玩了。
俗话怎么说来着,学好一辈子,学坏一出溜。
相比之下,还是好好学吧!
不能前功尽弃!
这次开学之后,学习任务果然重了许多。
原本一天五节课,前三节都是主科,后两节学辅科。
现在的第四节课,则也跟主科有关,或者说文章有关。
夫子们着手从文章起始分析。
纪元听着,似乎更往八股文进了一步,还未有那般死板,可大概的格式,却像是有了雏形。
这类夫子,被称为文辞夫子,讲的都是让文章如何写好,让自己的观点表达得更明确等等。
文辞课上完,一堂教官看看纪元,见他抱着书本就跟高秀才往数科跑,微微摇头,再跑几次,这两个人就知道,最后这节课,还不如在一堂自己温书,既能做今日的课业,也能稍稍喘口气。
像他们这样,迟早自己都觉得累。
更别说累死人的射科,难道纪元还真有力气去练?
纪元确实有。
就像武营说过的,纪元的体力比一般书生好多了。
这自然是长期锻炼的缘故。
他今年不过十岁,看起来就跟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般身量,除了有些瘦之外,身体还是很强壮的。
如今的瘦也不是营养不良,多是在长身体的缘故。
数科上完,又多了门数科的课业,纪元去找李锦他们,用过晚饭,继续回栖岩寺读书。
一直到二月二十休息,纪元的时间表安排得虽然满,却是从未迟到的。
观察他的一堂教官,都觉得纪元这样的时间计算有些可怕了。
好不容易休息一日,纪元还要去东市第一街一趟。
他手里还拿着周家送来的《梦蝶令》第一册,印好的第一册。
周家送书的时候,还不止拿了一本,武营,李锦他们都翻看过。
课余之间看个小故事,都能让人如痴如醉。
好看啊!
配图更是让人回味无穷啊!
武营甚至说好,上市之后他要买一本,纪元道:“买什么,这一本给你了。”
武营嘿嘿一笑,还说蹴鞠队的兄弟们肯定都会买的。
他们不光看小黄,书啊,就是喜欢看话本而已。
纪元抄的这本书,着实引人入胜。
封面就是纪元写的梦蝶令三个大字,下面标注了作者,翻开第一页,单这字就让人夸赞。
看习惯现代印刷书的人,估计不能想象一本印出来的书,字迹说不上潦草,却看着别扭的感觉。
或者前面字大,后面字小,都是让人看不顺眼的。
可古代读书人早就习惯了。
他们才是猛然看到纪元这么整齐字迹不习惯的人,但整齐的字,就是让人越看越顺眼,根本不用多说。
等再翻到配图。
第一幅云山雾罩的配图,让无数远门都没出过的书生看的眼睛发愣,当下:“这肯定是仙境,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场景?”
群山之间,白色的雾气围绕中间,青山若隐若现。
这不是仙境,那是什么?
退一万步说,那么高的山,谁能上得去,谁能看到在山外面看到群山的模样?
在李锦跟武营激烈争吵,这到底是不是仙山的时候。
大家一起到了周家书坊。
纪元心里默默道,那个视角确实是空中的视角。
人确实不能在空中来看风景,但是现代有无人机啊,所以那个视角才如此奇特。
纪元没留神,竟然因为视角问题,让第一幅配图更加仙气缥缈了。
因为上面的配图太过精妙,纪元说今日要来周家书坊的时候,大家都要跟着过来。
李锦跟武营都要买几本送给朋友。
李锦要往家里送几本,让大家看看,什么才是真的画作。
纪元一行人来到周家书坊,在门口就停住脚步。
没办法,周家书坊挤满了人啊。
“大家排队!排队购买!《梦蝶令》第一册绝对管够!不要挤啊!”
“放心!倒计时的日历也有的。”
“还有最新版本,跟消寒图差不多的,大家不要挤。”
“有的有的,都是配图版,大家排好队啊!”
周家书坊的伙计嗓子都喊哑了,但争相过来的书生们一点也不客气。
他们想要第一时间看到《梦蝶令》!
他们想仔细研究研究里面的配图!
不对,不止配图!
还有文字!
那字写的真好啊。
“第二张图你们看了没,那小蝶虽是女子,但读书的时候,跟我们都是一样的,那么多书,那么苦啊。”
“没错,她看书的时候太苦了,为了报答皇上的恩情,她真的很努力。”
“就跟我们一样。”
纪元沉默了。
他只想过,用读书的视角代入,会让书生们感同身受,没想到竟然感同身受到这种地步。
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啊。
“第三张图,更是画出了金銮殿的模样,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看得就像我在殿试一样。”
“如果能殿试,这辈子都值得了。”
谁说不是呢!
周围其他人听得都激动了。
原本只是身边好友买了个话本,看的起劲。
谁知道他们越看越高兴,把他们的心思都勾出来了。
好不容易借来一观,瞬间被代入感极强的配图吸引了。
谁不想考殿试,谁不想被皇上赏识啊。
纪元从后世而来,接触过的影视资料,基本都是前人积累无数经验得来的。
身处其中的观众们不知道,他们的审美早就培养得很好了。
很多东西对现代人来说早就审美疲劳,可放在之前,都是降维打击。
说个最明显的例子。
电影刚出来的时候,爆米花反转打打打不时带点冷幽默的商业电影,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时间一长,观众甚至都能知道,什么形象会说什么话, 什么时候该讲笑话了,什么时候该打戏了,自然觉得很无聊。
这其实也是审美升级的一个佐证。
后世的动漫动画游戏,更是把人的爽点培养得很高。
所以纪元随便从脑海里抽出来的三张配图,都会从未接触过这种感觉的读书人喜欢的不行。
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爽点,但他们爱看啊!
场面如此火爆,就是因为大家爱看!
但火爆的程度,还是超过纪元的想象。
周家书坊估计也没想到,自家会因为一个话本,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这,这平时发什么大家文集的时候,也没见读书人这么热切啊。
“谁不喜欢看爽文呢。”纪元默默道。
李锦道:“你说什么?”
纪元摇头,再一看,武营都去排队了!
蔡丰岚还好,他指了指周家书坊对门。
周家书坊的对门,自然是岳家书坊,他家门口人也不少,但都是挤着往周家这边的。
那门口的伙计气得眼睛冒火。
伙计身边,还站着一个矮个男人,手里附庸风雅拿着一把扇子,也不知道二月的天气扇什么扇子,看着怪怪的。
纪元收回目光,那岳家大少嘴里还在咒骂:“周家是走了什么运气,这么好的画师也被他们找到了。”
“这个话本文辞也好,字也好,竟然还配上江南才兴起的插图?”
“你们这群废物,怎么就没找到这样的人给岳家做事?”
周围伙计被骂的不敢说话,可心里却想,谁不想找到这么厉害的人啊?
但这种厉害的人物,可遇不可求啊!
岳家大少越看越心烦。
他最近干什么都不顺。
从童试录开始,就没挣到外快。
之后好不容易买通周家的人,得到一批他们的书单,以《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为首的书,他准备抢先一步售卖。
结果呢?
结果周家比他们想象中印得快,早一步卖出去,让他又赔了一笔钱。
现在好不容易靠着找关系,拓门路,让自家书卖出去一部分。
这周家,竟然凭空出现一本什么《梦蝶令》,不过是个话本,有什么了不起的。
谁让配图跟字迹让这本书变得格外不同。
其实现在多数人都不知道,《梦蝶令》一套书是从前朝编纂的书籍里选出来的。
毕竟官方放出来的书太多,一部分书商都去找诗词歌赋,要么去找历史经注等等。
周家在京城的人,只好另辟蹊径,买了《梦蝶令》等书。
可惜那些书太多了,一般人还真不知晓。
岳家大少看得恼怒,却又死死站在这。
本来都该是他的钱,他们岳家的钱。
现在都去周家了。
岳家这边仅有的客人,听说那本配图极好的话本之后,也跟着去往周家书坊跑。
最后还是周家管事出来,喊着道:“排队,必须排队。”
不少书生都认识这位管事,知道他就在周老爷之下,平日这种小事他都不会出面,这会让他过来劝,也是没办法了。
有周伯的面子,队伍才勉勉强强排好,还是周伯肯定:“书够的,大家都能买到,有一批话本原本打算装船的,现在临时拨下来给大家。”
周家后街作坊,对这本书很有信心,字好,图好,又是前朝官选出来的,卖得不好才奇怪。
所以第一批印刷量就不少,准备在当地卖一部分,出到外地一部分。
隔壁庆兰府等地也有他们的分号,大家一起卖啊。
谁料《梦蝶令》好卖到让人惊讶。
周老爷临时决定,货不装船了,先供应本地,同时让后街作坊加紧赶制,还要保证质量。
这个月,周老爷给大家发赏银!
在周家伙计引导下,卖书的速度终于快了些。
买到书的读书人们,兴致勃勃抱着书,顺便又买了些其他物件,特别是倒计时的日历,是最受大家欢迎的小物件了。
估计今日周家书坊的销量会破纪录。
周伯高兴着,余光看到队伍之外的人,怎么还有人没排队啊。
等会,是纪元。
“元哥!”
周伯快步走来:“多亏有你啊。”
周家其他伙计也看过来。
是纪元!
最近周家生意的火爆,真的全靠他!
多亏有他?
岳家大少看过去。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十三四的样子。
怎么就靠他了?
旁边有人道:“这就是纪元。”
哦,他就是纪元。
等会,周家那个老大,前段时间请纪元吃饭,不会就因为这件事吧?
岳家大少本以为周家大少爷请个穷酸的润笔先生吃酒,也太丢面子了。
现在终于明白怎么回事。
好一个润笔先生,真好啊。
但只是润笔,至于吗?
“去,打听打听。”
又打听?
他们大少怎么没事就喜欢让人打听周家的消息,自己好好经营不行吗?
有老掌柜道:“咱们安排里面的人,就剩两个没暴露了,这要是再打听出什么,说不定也会被清出去。”
上次偷了周家书单,他们好不容易安排的眼线,基本都没了啊。
岳家大少看老掌柜一样:“老东西,到底谁才是东家?”
老东西?
老掌柜站的有点不稳了。
岳老爷都没这么喊过他。
但岳老爷最近在忙别的买卖,就把书坊交给大少,大家只能听他的。
等岳家大少知道,纪元不仅是《梦蝶令》的润笔,还是画师之后,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骂了一会后,又骂起自己七弟岳昌不识抬举,为什么要跟纪元交恶,否则还能把纪元拉到岳家书坊做事。
这么想着,要不然把纪元拉到岳家书坊?
他七弟岳昌不是跟纪元有矛盾吗,就让岳昌道歉低头。
然后再求情。
他们都是一个府学的,年龄差的也不大。
自己再用钱财引诱,必然可行。
能做润笔先生,想来是没钱的。
岳昌的计划其实并不算差。
他甚至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让一个穷酸秀才给自己做事,无非要给他面子,一向挑衅他的岳昌亲自道歉,这还没面子?
他再恭敬请求,拿出穷酸秀才最想要的金银,让穷秀才安心备考,这还不心动?
可惜了,他的攻略对象是纪元。
纪元被周伯亲自请到书坊内部,看着厚厚一摞《梦蝶令》,忍不住道:“这,这从昨天开始售卖,一直到今日,大家都这么热情?”
很多新书的发售,也看府学放不放假。
《梦蝶令》因为不是举业的书籍,所以赶在放假前一天卖。
谁也没想到,能火到现在。
周伯笑:“岂止是热情,总之已经在加印了。”
从加印的情况来看,给纪元的一张图二十两,简直是白菜价。
可要说多给钱,依照纪元的性格是不要的。
那他要什么?
书吗?
纪元去了府学第一堂,看书是不缺的,府学藏书阁的书封丰富无比。
周伯思索片刻,想到很久之前的事。
“元哥儿,最近书坊会送书到隔壁州,到时候可能路过你们正荣县。”
“你有没有什么想带去的书?咱们库房多得是,正好给捎带过去?”
纪元眼睛瞬间亮了。
程教谕之前还不客气,说有书尽管送啊!
看纪元的表情,周伯就知道自己送到心坎上了,直接道:“那些书多是封面可能有些问题,但绝对不影响阅读,就算是你们县学做好事,收下这些书吧。”
“否则不知道要占库房多久。”
纪元啊了一声。
意思就是,书是微瑕的?
但纪元下意识看了眼《梦蝶令》火爆程度。
这微瑕赠书是假,感谢他才是真。
见纪元明白,周伯赶紧道:“你再看那。”
纪元顺着周伯指的方向看过去。
倒计时日历,甚至已经成为学子们必买的东西。
现在的倒计时日历,甚至还有童试版本,会试版本,简直应有尽有。
这也要归功于纪元的。
纪元笑了下,点头道:“好,实在多谢了。”
“咱们之间客气什么。”周伯道,“回头让伙计把书籍统计一下给你,若有不合适的,你来调换。”
翻译一下就是,别客气哈,到时候给你个书单,想要什么书自己往上添。
纪元想到县学学子读书的苦楚。
自己也好,当时常庆等人,四书五经都是凑不齐的,就算是抄书,尊经阁的书也不够。
既然补充,就先从基础科目开始。
只是可惜跟程教谕距离有些远,否则让教谕来开书单,肯定更知道县学缺什么。
想到这,纪元捂捂脸,他是不是太不客气了啊。
周伯却道:“咱们可是印书的,不缺这些,你尽快开即可。”
也是,周家从造纸到印刷,一条龙产业。
成本确实不算高。
但是知道他需要什么,这要费心思。
纪元跟周伯简直在不停地互相感谢了。
还是周家大少爷过来后,拦着两人:“算了算了,对方想法大家都明白,我们之间不用客气的。”
这明显是把纪元当自己人。
周家大少爷看着排队的人群,心里更加认定,纪元绝对是自己人!
“我买到了!”武营兴奋过来,“买了五本,给兄弟们一人一本。”
纪元扶额,武营还真是捧场啊。
李锦也抱了十本回来,听说他要把东西往家里寄,周伯道:“我们给捎过去吧,也省得麻烦了。”
“就这三四天便会启程。”
这自然很好,交给周家的送货车队也让人放心。
当天中午,周家大少爷又带着他们去北市吃饭,这次换了个酒楼,没有歌舞说书,但菜色一流。
周家大少爷对北市如数家珍,还道:“我十五六的时候,差点沉迷在这里面,好在这几年幡然悔悟。”
他爹给他看了周家的产业,看着周家上上下下多少人要靠着自家吃饭。
而他就跟妹妹两个,妹妹可以做内账,自己却一定要在外面跑的。
他爹身体渐渐不好,自己肯定要撑起这个家。
还好,他接手没多久,就做了这几件漂亮事。
当然了,全靠纪元。
那也是一种运气,不是吗?
冤家路窄。
从酒楼出来,正好碰到脸色难看的岳家大少一行。
岳家书坊今日的生意,用门可罗雀形容都不行。
他家门口落不了雀儿,因为对门排队的人,都排到他门口了!
岳家大少这种人,怎么会觉得高兴啊。
不过这会对上他们,岳家大少不能多说什么,他还盯着纪元,只要把纪元弄到手,比什么都强。
“去把我的七弟喊过来。”岳家大少一刻也等不了!
纪元一行从酒楼出来,周家大少爷本想带他们再去玩一圈,大家却推辞道:“还是要回去读书的。”
“读书不能有一日荒废。”
就算是武营,最近也要勤加练习。
之前同他们的学政讲,若有武举,他必然能中,这是魏夫子跟吴夫子说过的,自己不能让他们食言。
虽说武举的消息还没着落,但一定要认真练。
纪元不用说,他出来半日,感觉时间都不是自己的了。
周家大少爷只好点头,派人把他们送回各处。
看着他们背影,周家大少感慨:“我当时要能这样读书,说不定也能考上秀才?”
周家大少摇摇头,算了,还是去忙自家生意吧。
回到栖岩寺,纪元发现,这栖岩寺的草木都绿了些,一看就是春日马上来了。
距离他到府城,都快一年了。
而且算着时间,正荣县今年的县试,应该结束了?
常庆,蒋克,都是今年的考生。
不知道他们县试考得如何。
还有他让周家送去的书籍,应该能填充一下书库。
白和尚如今已经换上平常的衣服,只是手上还戴着念珠,他今日买了些笔墨,准备认真练字。
平日没什么感觉,但一看纪元的字,跟其他书籍字迹对比,那差别真的太大了。
这么一看,蔡丰岚跟白和尚竟然可以一起学习?
回去之后,三人把禅房院子打扫干净,又找来石桌拼凑到一起。
天气暖和了,也能在外面读书写字了。
栖岩寺这边一切如常,在等到傍晚时,守门的小沙弥跑着过来,开口道:“纪元哥,有人找你。”
纪元顺手给了小沙弥一块糕点,问道:“谁来找我?李锦哥吗?”
小沙弥摇头:“不认识,但穿得比李锦哥还要好。”
这小沙弥抱着糕点,在前面给纪元带路。
而门口等着的人,让纪元十分意外。
岳昌?
岳昌过来做什么。
从去年岳昌转到第九堂之后,他们基本没有见过。
今年他好像在第二堂,具体的纪元也没打听过。
又过一年,岳昌今年过了十三岁生辰,翻过年也算十四。
反正怎么喊都行,全靠个人习惯。
不过岳昌看起来过得不算好,脸色苍白的跟纸一样。
纪元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好奇这人过来做什么。
岳昌身后还站着几个仆从,仆从催促道:“七少爷,说啊。”
“对啊七少爷,快点说。”
“纪元,对不起。”
对不起?
这话从何说起?
岳昌结结巴巴讲了自己不应该妒忌,不应该让纪元难堪,还说自己不如纪元有天赋等等。
说到最后,岳昌的恨意已经起来。
他不敢恨大哥,只敢恨纪元。
凭什么纪元要出现,他要是不出现,自己绝对不会是这种状况。
要不是没有纪元,他就是府学年纪最小的学生,肯定会去第一堂的。
可纪元比他年纪小,比他厉害,方方面面都比他强很多。
自己都躲着他走了,可还是被压过来跟他道歉,凭什么。
“还有你的字,你的字也非常好,今日我还让家里买了《梦蝶令》,字好,画也好。”
“以后我再也不敢嫉妒你了,求你原谅。”
纪元站在石阶上面,颇有些居高临下看向岳昌。
对方或许不知道,自己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所有小动作。
岳昌身边的仆从不是他自己的跟班,反而像是威胁他。
而岳昌并不想反抗,反而对自己恨意十足。
纪元没吭声,岳昌恨意更多了:“纪元,我都这么说了,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纪元并未回答,直接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若只是为了道歉,大可不必如此咬牙切齿。
纪元一眼看出,还有旁的事。
是因为《梦蝶令》吗?
似乎也不意外。
周岳林王四家,不仅齐名,也存在竞争关系,特别是前两个。
岳昌道:“为表歉意,我想请你去北市吃酒,找个最好最有意思的酒楼。”
北市酒楼极多,类型也多。
上到风雅下到下九流。
岳昌口中的最好,最有意思,听着不太正经的样子。
纪元怎么会去这种地方,直接道:“抱歉,我还要读书。”
“你说完了吗?说完的话,我就回去了。”
不等对方接话,纪元直接离开,还对小沙弥道:“你吃饱了吗,我那还有糕点,去尝尝吧。”
小沙弥眼睛一亮,顺手关上寺门。
反正都傍晚了,提前关门也没什么的,反正他们栖岩寺香客少,根本不打紧。
眼看着栖岩寺门关上,岳昌等人直接愣住。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无礼!
他都道歉了,难道还不行吗?
岳昌又想到,自己哪哪都不如纪元,当时心态更加崩溃。
纪元跟小沙弥回去,那小沙弥道:“那个书生好像很不乐意道歉。”
真正的小孩都看出来了,纪元自然明白,他道:“也不是道歉的问题,他真正需要道歉的,却一字未提。”
比如为了隐藏自己,把童试录送到监临官手中,害得他跟正荣县县学都要被牵连。
岳家或许觉得,远在百里之外的正荣县根本不算什么。
但纪元出来读书方知,正荣县县学太不容易了。
被人辛苦维护的学堂,就要被人随意毁掉,这绝对不能接受。
纪元的转身就走,是岳昌跟岳家仆人从未想过的。
他们道歉都那么诚恳了,还不行吗?
而且去北市最有意思的酒楼,这也不能吸引到纪元?
多少书生,就连那酒楼的门口都踏不进去啊。
还回去读书?
他真的那么爱读书吗?
现在栖岩寺的寺门都关了,谁也没有办法。
岳昌只能回去挨骂。
岳家大少果然破口大骂,把去的人骂了个遍,最后道:“你,明天继续道歉。”
“这次不能找人少的地方。”
“去你们府学,当众道歉!”
岳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跟纪元的竞争谁都知道,他当时在射科发疯已经够丢人的了。
现在还要当众道歉?
“不平息纪元的怒火,如何请他做事?”
“岳家真是养你一个废物,明日你们看住他,一定要选人最多的时候道歉!”
“听到没!”
第77章
第77章
化远三十五年, 二月二十一,建孟府府学。
岳昌看着府学,这是他梦寐以求考进来的学校, 如今却一步也不想踏足。
昨日他被大哥骂得太狠, 骂到他现在看见书本就想吐。
如果不能把纪元带到大哥面前, 他会每日挨骂。
他爹最近又不在家, 没人会管这件事。
“七少爷,记得,是人最多的地方。”
人最多?
上午放学之后?
那会大家都在外面吃饭,府学周围的小食店,基本都是府学学生。
谁料身后跟着的人却道:“不行,说好是在府学里面, 这样才给纪元面子。”
岳昌知道,他的大哥就是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同时也让纪元下不来台。
逼着纪元当众答应去吃酒。
所以必须在人多的地方,必须诚恳, 最好还能声泪俱下。
那他的面子呢?
自然是无所谓的。
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
第一节课结束, 一堂第二节课夫子很快过来, 中间只有喝口水上个厕所的时间,第二节课的夫子就会开始讲课。
就在大家准备好的时候,门口出现一个意外的人。
明显不是他们班的学生。
岳昌看着一堂三十人,羡慕得不行,他们二堂有四十五名学生,人多了三分之一。
而且一堂教官时时会来查看。
就连一堂的夫子, 都会提前过来上课。
纪元一看这样子, 心道不好,岳昌却不给机会, 直接道:“纪元,对不起。”
说着,岳昌对纪元深鞠一躬:“对不起,之前是我的不对,请你原谅我。”
这下,连夫子都抬头看了看。
要说学生中的矛盾,大多学生并不知情。
但谁让这是岳家的神童,以及真正的神童。
私下也有人称呼他们是真神童跟假神童。
这话有些刻薄,夫子们多半是不屑听的。
纪元握住书,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一出。
昨天自己的拒绝是不够吗?
再看周围的眼神,纪元缓缓道:“原谅什么事?是指让监临官知道你并非唯一神童,还有个比你年纪更小的学生吗?”
此事在学生中也有传闻,夫子们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明白纪元当时的处境,就是岳家一手造成。
只是没想到,他直接讲了出来。
“不是!监临官知道你,并非我所为!”
岳昌下意识反驳,再看向周围人。
这下,原本觉得纪元不接受道歉有些过分的书生,乃至夫子,都觉得是岳昌跟岳家不对了。
虽然那事没有证据,但大家心知肚明啊。
你过来当众道歉,看似很有诚意。
实际呢?
实际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承认。
这是哪门子道歉啊。
别说岳昌反应不过来,就算他大哥来了,估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纪元垂下眼,开口道:“知道了,请回吧,我们要上课了。”
夫子看了看岳昌,那岳昌知道自己必须走了,否则就是夫子亲自赶人。
一堂教官甚至已经往这边走了。
岳昌知道,自己再次道歉,还是无用。
这个插曲并未持续太久,甚至没有引起太多风波。
纪元却觉得,岳昌不会无缘无故道歉。
很大可能,还是有求于他。
纪元把这事猜了个七七八八,那岳家大少却还想着把人诓骗过来。
岳昌去了几次不成,他干脆自己出马。
周家能给纪元的,他也能给。
只要能把纪元挖到手,就能打击到对方。
一个纪元而已,威逼利诱,总有一个能成的。
他不过是下面县城出来的,一无靠山,二无背景。
第二日放学,岳家大少真的亲自来请人。
看着眼前的贫家子弟,岳家大少心里已经盘算着,这种没钱的人,就给他钱,再给他娇妻美妾,就不信他不屈服。
以前很多所谓有骨气的书生,不都是乖乖听话吗。
这么想着,岳家大少好像礼贤下士一般,对纪元道:“我是岳昌的哥哥,之前他多有冒犯,所以我家想给您赔罪。”
“若是有空,我们去北市的望月楼吃酒吧。”
望月楼?
白和尚,蔡丰岚,李锦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正好跟过来的武营脸色一红,结结巴巴道:“纪元才不去那种地方。”
纪元皱眉,武营还怕他不懂,低声道:“反正不要去。”
这下,岳家大少有些恼怒,却也不好直接发火。
“那可是北市最风雅的地方,今年的花魁娘子就在望月楼,别人想去还不能去呢,难道你们不想看看花魁娘子?”
纪元直接有些无语:“今日还有很多课业,不能去,也不想去。”
李锦,蔡丰岚听到花魁二字,脸同样红了。
白和尚嘴角抽抽,默默捏紧自己的念珠。
岳家大少再一看,哈哈大笑,嘲讽开口:“原来你们都没去过,纪元年纪小就算了,你们怎么也没去过?”
因为大家满脑子只有学习啊。
他们这个年纪,不好好学习干什么啊!
就算是武营,也顶多看看小黄,书而已。
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纪元对此更没有兴趣,他是真的想赶紧吃饭,赶紧回家。
一堂的课业真的太多了。
他每天作业都写不完,还去什么酒楼。
岳家大少看着他们,断定这些人没见过世面,所以不知道望月楼的好处。
其他人不太清楚,但纪元见过的真正世面,是高山是大海是一个新的时代。
真要对比起来,那才是真正的世面。
而不是喝酒狎妓这种所谓的“世面”。
府城的诱惑确实不少,但这些真的不在纪元的脑子里啊。
岳家大少直接被晾在原地,大家手足无措地回家,也就纪元依旧如常。
他的脑子里只有学习啊。
每日的课程简直忙不过来。
不过辅科调整了一下,主要是数科的时间减少,说是府学里学数科的人太少,时间也相应调整。
高夫子自然难过,好在他的八个学生还在。
空出来数科时间,纪元还在犹豫要做什么,就听武营道:“要不然跟我们一起去踢球?”
踢蹴鞠?
可以啊!
不止纪元去踢,除了眼神不好的蔡丰岚之外,白和尚,李锦都跃跃欲试。
谁会不喜欢竞技体育啊!
作为蹴鞠队队长的武营,还给他们画了个大饼:“等你们技术好一些,身体条件再好一些,那就可以去踢比赛。”
“到时候很有意思!”
“去年的耻辱,我们要夺回来!”
纪元兴奋点头。
好,他也想去踢比赛!
不过要技术过关,身体条件好一点。
纪元盯着桌子上的鸡腿。
想要身体好,鸡腿少不了!!!
白和尚默默拿走另一只鸡腿,别说了!赶紧吃肉吧!
再好的花魁娘子,在一群爱学习的少年人面前,都不如鸡腿重要啊!
跟这边的抢鸡腿大战比,岳家大少几乎气疯了。
而另一个消息,更让他的气愤上升一层。
周家书坊不仅《梦蝶令》卖得脱销,加印了好几版才行。
不知道谁传出来,之前那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也是纪元抄写的,很多人争相购买,把纪元上次抄的书同样卖脱销。
《陈家诗词格律感悟》能在两广卖得好,质量本就不用说,算是很朴实,很实用的诗词格律教程。
虽然如今科举不考诗赋,可喜欢的人还有。
更别说,这是纪元抄的。
如果说《梦蝶令》是因为配图配到读者的心坎上,字迹更是让人喜欢。
那《陈家诗词格律感悟》不仅是字好,还沾了纪元会写诗的光环。
一个那么会写诗的纪元,他抄出来的书,还不赶紧买?
之前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陈家诗词格律感悟》的售出也就跟周家书坊预估的差不多。
更别说岳家书坊还出了相同的书籍,大家可选择空间就更大了。
现在被更多人知道,这是纪元抄的。
那就不得了了。
反正都买了《梦蝶令》,再添点钱买本《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很难吗?
岳家大少知道后,手边的碗碟都给摔碎了。
又是纪元!
又因为纪元!
他到底要帮周家抢自己多少次生意?
这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是不是太过分,大家不太清楚,反正岳家大少是真的恨上了。
岳昌也没好到哪去,他看出来他大哥要报复纪元,心里也在暗暗想,他这个大哥人品极差,手里下三滥的手段也多,说不定真的能报复成功。
他等着看好戏即可。
岳家大少确实要报复。
而且还要狠狠报复,最好杀鸡儆猴。
一个秀才就敢拒绝岳家的邀请,他是不是胆太肥了?
岳家大少忽然知道,他爹为什么要打造一个神童出来。
若他们家有个神童,就会像纪元这样,随便出点什么东西,都会被人疯狂抢购。
如果周家大少爷在这,肯定会反驳。
当初《陈家诗词格律感悟》出来的时候,他们就没有想过打纪元的名号。
现在的《梦蝶令》大卖,完全是因为纪元本身实力够强,连带着上本书也卖得好了。
但总体的原因,都是因为纪元写字好,画画好,这些东西,是没有办法吹嘘的。
好就是好,府城这么多书生,难道还分辨不出来?
甚至已经有人在模仿纪元的笔迹,觉得这样的字不仅适合印刷,还适合科举。
这难道也是假的?
当然了,冲着神童名声的人也有,可这些人也不会长久。
真把岳昌捧出来,或许一时能得利,时间长就不行了。
才不配位,会有大麻烦。
可惜就算周家大少爷在这,对方也不会听的,只会觉得周家挡了他的路。
报复?
要怎么报复?
“把王二喊过来,之前那件事,似乎可以用上了。”
纪元不是看重朋友们,跟朋友们关系还很好,他那个戴叆叇的朋友要是断了科举之路,看他怎么选。
不仅如此,他还给话本配插图,这种不伦不类的事也能干,都不是什么清正之风。
只要纪元的名声臭,看他还能不能给周家做事。
这么一个不识抬举的人,还留着做什么。
什么童试第一。
每年都有童试第一,今年的童试已经开始了,很快就有新的第一出现。
岳家大少咬牙切齿。
王二一来,就让他把戴叆叇书生的事说一遍。
他们确实精通下三滥,很快订好计划。
他们会毁掉纪元,让他从此再也不要碍眼。
这些穷酸秀才,早晚会有后悔的时候。
纪元此刻,收到县学那边的来信,并非是周家送书的事,那周家送书的车队刚刚出发,县学还不知道这事。
而是提前说了县试已经考完,让纪元他们有时间的话,再帮忙订一下客栈。
纪元他们之前受过这样的好处,肯定也会为后面学生帮忙的。
信里还说,依旧三月底到府城,还说今年带队的依旧是郭训导,到时候就能见面了。
又是一年的童试了。
去年考试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
李锦直接让小厮们去安排,他家仆从平时事情不算多,安排得也妥当。
纪元他们也是经常相处的,相信李锦家的仆从。
转眼到了三月初。
天气真的暖和起来,一堂课程时间拉长,特别是下午的课,尽量能多讲就多讲。
虽说化远三十七年八月才乡试。
如今才三十五年三月,可时间过得飞快,每一日都要珍惜。
乡试,哪有那么简单。
如今他们这些人再看一年一次的童试,就知道差别有多大了。
下午放学,纪元,李锦,白和尚照例去踢球。
天气暖和,球场上的人也多。
但纪元今日过去,不少人看着他开始笑。
除了蹴鞠队的人,也有不少府学学生来踢球,看到纪元后挤眉弄眼,凑过来就道:“纪 元,你抄的新书可真有意思,画的图也有意思。但是我们都买不到,你能不能给弄几本过来啊。”
新书?
纪元手头在抄的,就是《梦蝶令》第二册啊。
正月才接手,等到四月交稿即可,他还有一幅配图没完成呢。
纪元如实说了,对方却道:“不是《梦蝶令》,是《寻春记》。”
什么东西?!
纪元听到这本书的名字,立刻反应过来。
“我没抄过。”纪元一脸严肃。
那不是什么正经书籍,如果有人误会他抄那种书,那名声全无。
换了严苛些的长官,只怕是要问罪的。
秀才功名,也不是什么护身符。
当年李耀众一个酸诗狎妓,就被赶出府学,这事没人会忘记。
这也是当初纪元极力劝阻蔡丰岚的原因。
纪元正色:“我同周家书坊签的契约,不会去外面胡乱抄写,不是我。”
武营他们走过来,明显也听说这些传闻,蹴鞠队的人跟纪元相处时间久,绝对不信纪元会做这种事,直接道:“你们乱说什么,纪元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
那些人面面相觑,也有人撇嘴道:“装什么啊,抄书配图,不就是纪元的强项吗,为了赚银子做这种事,不是挺好的?”
配图?
给寻春记配图?
纪元记忆力很好,虽然只略略翻过一遍,大概知道里面的情节。
要是真给里面的内容配图,他的名声就不用维护了。
纪元深吸口气,再次道:“我没有做,如果觉得是我的话,那请拿出证据。”
纪元平时看着总是带笑,但谁都知道,他得口才了得,辩论是争不赢的。
等围观的人离开,武营道:“只怕不止他们误会。”
武营又道:“那本书的字体,配图风格,都有些像你。”
这下,纪元是真的瞳孔地震了。
像他?
等会,不对啊。
那本书不是已经出版过了,怎么又出一次?
还模仿了他的字?
若说里面没有鬼,那才奇怪。
等到第二天,整个府学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
都说纪元为了银子,给下九流的书配图。
还说什么,这也不奇怪,他们正荣县还出现过酸诗狎妓的秀才。
现在出一个给下九流配图的秀才,似乎也不奇怪。
更有人讲,那个秀才可是被除名了,这么相提并论,真的好吗?
有人就笑:“有可能啊,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人多了,纪元怎么就不能被除名。”
风向传得太快了。
岳昌偷偷看着第二堂李锦他们的脸色。
这些人作为纪元的好友,脸上都绿了,纪元肯定也差不多。
活该。
当神童就是这样。
不过他那个大哥的手段果然恶心。
岳昌偷偷藏住自己嘴角的笑,心里觉得无比痛快。
就算纪元再厉害,再聪明,能有什么办法。
他猜到是岳家干的,又能怎么样?
就跟童试录一事一样,纪元什么都知道,可找不到证据啊。
他一个人,想跟盘踞在府城的岳家人对抗,这怎么可能。
一个酸秀才罢了。
只要他名声毁了,谁还在乎真相。
“岳昌,出来一下。”
二堂教官冷声道。
他?
他怎么了?
纪元同样被一堂教官喊出来。
看来外面的传言,府学已经知道了。
一堂教官脸色冰冷,面对纪元的时候,却道:“放心。”
放心?
纪元也听同班的高老四讲了。
心里大概知道方向,给他时间,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虽然麻烦了些,但事情不是问题。
而且背后的人,总要算算总账。
对方是冲着毁他科举之路去的。
虽然洗清罪名的时候,会有很多阻碍,但这些事,纪元并不怕。
只是一堂教官让他放心?
为何?
“教官,请带上我。”蔡丰岚把叆叇取下来,他看到隔壁明伦堂纪元也被喊出来时,直接站了出来。
是他连累了纪元。
肯定是对方拿自己接了寻春记做文章。
一堂教官跟二堂教官见此,开口道:“你跟上吧。”
两位教官的态度有些奇怪,那一堂教官转而看向暗自得意的岳昌,声音像是在冰块里泡过一般:“岳昌,你家可真是好本事。”
什么?
岳昌傻眼。
纪元,蔡丰岚都没好到哪去。
府学找纪元问话,不是追究他画下九流插图的缘故?
等会,若要追究纪元,根本不用喊他出来。
岳昌明白自己被教官喊出来的真正原因,是府学已经查到这件事跟岳家有关?!
别说岳昌了。
纪元都被府学的效率震惊。
据他所知,昨日那本所谓他抄写的寻春记才开始售卖。
今日府学传得沸沸扬扬,这会第四节课都没开始上,下午刚过去一半,府学就查到谁在传谣?
那喊他出去,不是为了斥责他,甚至不是为了让他说明情况。
而是,为了证明他是被冤枉的?
一堂教官果然对纪元道:“放心吧,府学已经查明真相,学政都过问了此事,不会有人冤枉你。”
纪元惊愕。
啊?
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就跟他被分到一堂一样简单?
接下来的事,甚至比他想得还要简单很多倍。
纪元似乎明白什么,蔡丰岚稍加思索,也带了惊愕。
那边岳昌已经不想走了。
这,这到底回事!
为什么府学要帮纪元查真相,明明纪元都没说过此事啊。
这么想着,一行人到了府学的研学处。
纪元跟蔡丰岚被一堂教官带着去了一处屋子,里面站着两位府学参事,平时做些文书工作。
两人对纪元都很客气,寻问最近的流言风语。
纪元,蔡丰岚自然如实说明。
派出去的护院在他们说的地方找到那本粗制滥造的寻春记,而且看书本破旧的程度,确实是年前放里面的。
也就是说,别管印书的那些人怎么模仿纪元的笔迹跟配图,可纪元从头到尾都没过那书,又怎么可能替他们去抄写。
两个参事道:“好了,事情跟你们就没有关系了,以后小心些行事。”
纪元这才问道:“请问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对他们道:“一会府学右训导回来,听他说明情况吧。”
府学右训导今日罕见穿了官服,右训导是从五品的官职,官服上的纹饰都不同,看着格外威严。
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岳家大少,以及一个看着泼皮一般的人。
纪元跟蔡丰岚认出,那人正是把《寻春记》塞给纪元的人!
这,这是府学真的查清楚了?
此事纪元全程围观,半句话都没插上。
反正总结下来便是。
从昨日这本污秽不堪的书偷偷卖出,就有人把矛头指向纪元。
那字,那画,完全是模仿他的。
流言到晚上,府学一些官员就知道了。
事关府学学生,肯定要告诉学政,还有左右训导。
换作其他学生就罢了。
但流言的中心是纪元。
学政翻开属下收缴过来的书籍,一眼就道:“绝不是纪元。”
说罢,又道:“纪元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以后秋闱必然有望。”
“如此良才,不好让他名声受损。”
总之学政就说了这三句话,第二天府学去肃清源头。
右训导接了差事,从衙门借了人手,直接去寻私书的源头,又抓了几个兜售收集的小贩。
到下午的时候,东市第一街已经人心惶惶。
只是府学的学生都没出去,不知情罢了。
抓到人,那就好说了。
也很快抓到主导此事的王二,又从王二口中知道岳家大少参与此事。
目的?
就是纪元不愿意去帮他们书坊抄书,所以下的陷阱,想要用字迹污蔑他。
就算有人知道,那自己不是纪元的,可名声臭了就是臭了。
纪元再聪明,也要花时间去解决。
“实在恶毒。”府学右训导把书扔到岳家大少眼前,“看看这插图,纪元能画成这样?”
纪元瞄了一眼,是仿照他的风格,一片云山里面,有个没穿什么衣服的美女。
他就知道,仿照他风格没画什么好东西,随即挪开眼,再也不去看。
府学右训导说他们恶毒,也是没说错的。
此时的岳家大少已经完全蒙了,捕快亲自把他带到府学,正好还撞到穿着官服的右训导。
可,可他昨天才把书印出来啊。
从二月下旬,纪元彻底拒绝他抄书开始,岳家大少便让人做这个局。
找了许多没门路的无赖书生,模仿纪元的字迹,模仿纪元的画作。
为的就是把污水泼到纪元头上。
为了这事,前前后后忙了十几天,直到昨天才把印好的书卖出去。
岳家大少已经想好。
等到扯皮的时候,他就把纪元的好友,那个叫什么蔡丰岚的拉出来。
反正要么纪元自己咽下苦水,要么蔡丰岚背锅。
再说了,能画《梦蝶令》,就能画《寻春记》,反正都是话本!
有什么区别!
什么?
蔡丰岚也没抄书?
可王二把书给他的了啊,两人对一下细节,一定能发现问题。
谎话说得半真半假即可。
到时候还有周旋的余地,他岳家大少也不会卷入其中。
甚至还能在他们左右为难的时候,伸手拉一把。
可惜了。
想象很美好,现实?
现实是昨天才把做好的陷阱端上来,今天就被府学一脚踹开了。
人家根本不去扯皮,带着精明强干的捕快查案即可。
有官府的人出手,查这种案子易如反掌。
对纪元这种学生来说,或许还需要想计策。
但府学出手,完全不需要了。
对岳家大少来说,那就是,他辛辛苦苦用十几天的时间,好不容易做了一碗慢性毒药。
本想着用毒药慢慢折磨对方。
谁知道毒药下的第二天,就被对方的人反灌到他肚子里。
岳家大少嘴唇动了动。
为什么啊!
他并无官身,直接被人按在地上,反而他看不起的七弟岳昌还能站着。
等听到《梦蝶令》虽然是话本,却是前朝朝廷编纂的。
根本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要泼脏水,却连事情的本末都不知道。
如此糊涂,实在不堪大用。
府学右训导冷声道:“想用这种方法,给府学的学生泼脏水,好得很。”
“不过是个小小的书坊少东家,还敢陷害县学府学的生员,真是好大的胆子。”
府学的生员。
不过是小小的书坊少东家。
“一个前途无限的学生,岂能让你们随意构陷。”
府学右训导说得严厉,说得也清楚。
这下还有谁不明白的?
或者说,学政的那句话,就让这件事定性了。
纪元是天资聪颖。秋闱有望,不能名声受损。
别说纪元没抄这书,就算抄了。
此事也会被府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蔡丰岚微微松口气,他没有因为自己连累纪元就好。
纪元却摸到腰间的牌子。
是他在府学第一堂的证明。
说起来,这次构陷,可比他三叔三婶那些缜密多了。
查起来难度也不小。
但却是他脱身最简单的一次。
全因他的身份,他的秋闱有望。
这岳家大少只以为,一个酸秀才对抗不了建孟府第二书坊。
却没想到,他还是个好“田庄”,“田庄”的主人上司们,是不会允许庄子受损的。
岳家大少瘫软在地。
他之前攀附的掌印教官此时也不出现了,也说明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而府学右训导给出的解决方法很简单,让他自己找到是谁印出的《寻春记》,还要把模仿纪元自己,画作的人全都交给官府。
总之一干人等,全都要听从发落。
如果他不这么做,府学就会让他好看。
与此同时,还要赔偿纪元损失五百两,这银子直接给清,却不能对外说出。
否则?
否则还用说吗。
府学右训导或许碾死一个书坊会费些力气。
但学政一句话,他们的生意就别想做了。
反正以后官府要印什么东西,已经跟他们再无关系,一些书籍,已经去找了周家,小些的去找周岳林王的林家。
听到赔偿五百两银子的时候,纪元抬头,右训导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不要说话。
捕快押着岳家大少出去,那岳昌嘴唇动了动,连忙请罪。
府学右训导点头:“去陪着你家大哥,把我说的事尽快办妥吧。”
今天晚上之前,所有涉案人员,都会送到官府。
至于纪元的清白?
不言而喻。
纪元此时开口了,看着岳昌道:“跟你家大哥合作的那个印刷作坊,只怕还有些其他偷印的书,一定要看清楚。”
府学右训导没说话,显然默许纪元这么做。
那作坊能偷印《寻春记》,就能偷印别的。
为了让纪元能帮他们抄书,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报复一下又怎么了。
岳昌深吸口气,知道自己必须把这事戳穿,不给个满意的结果,右训导绝对饶不了他们家。
不出意外的话,从涉案的人员再到印刷《寻春记》的小作坊,下狱的下狱,关门的关门。
赔偿给纪元的银子也会送到他手中,并且对外一言不发。
这就是权力?
没戴叆叇的蔡丰岚想到什么,微微叹气。
外面的事情在一一处理,府学右训导看看他们两个,对蔡丰岚道:“你的《尚书》学的不错,这很好,以后也要努力,去了第二堂也很好。”
右训导最后道:“但被人塞了污秽的书,还是你的错,就不该动这个心思。”
右训导的话让蔡丰岚站直了身体,直接道歉:“是我的错,当时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到蔡丰岚道歉还算诚恳,右训导道:“以后好好读书吧,不要再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这意思是,不能抄书了?
右训导并未说明白,挥挥手:“你先去上课吧,纪元留下。”
蔡丰岚回头,见纪元让他放心,这才离开。
等蔡丰岚一走,右训导也没方才那般严肃了,开口道:“坐下说话。”
这研学处的房间里,就剩右训导还有他的左右手,再有两个参事。
全都是府学的人了。
有人给纪元端来茶,参事开口:“喝点茶,等等衙门那边的消息,不出两个时辰,应该就能办妥。”
右训导点头:“要说这个事,你也算无妄之灾,就是岳家跟周家抢第一,见你不愿意被挖走,就用了阴招。”
说着摇头:“他爹要是从京城回来,发现自家书房被弄成这样子,估计要气死。”
众人笑,看来对岳家的惩罚也定下了,不过岳家如何,他们也并不放在心上。
右训导又道,见纪元吃了茶,又问了几句作画的事,他也买了本《梦蝶令》第一册,还研究了纪元的配图,确实是很好的。
说着,右训导画风转换:“自古,许多官员大人的墨宝画作都不愿意展出,你可知为何?”
纪元抬头,说了不知。
右训导笑,不管纪元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他直接讲了:“就是怕仿冒,为尊者讳,他们的墨宝也是如此。”
为尊者讳,有一种说法是,尊贵的人要尽量更少谈论的意思。
墨宝也该少出现在人前。
不是说不能出,是不能经常出现。
否则,谁还会觉得珍贵尊贵呢。
一个大人,天天穿着官服在你面前,久而久之,或许就不怕了。
有一天他突然换上最尊贵的礼服,你的心胆寒吗。
右训导道:“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同窗,不要再抄书了。”
“你那同窗家境尚可,就是眼有疾,所以才一时缺钱,等他把叆叇的钱还了,就不要再抄了。”
“至于你。”
“手头的《梦蝶令》第二册,不要再印。”
“以后的读书费不用发愁,府学这边也会帮你,总之,安安稳稳准备两年后的秋闱,才是要紧的。”
右训导的话都说这么明白了,纪元岂能不懂。
而且他们家的情况训导也摸清楚,还给了蔡丰岚一些时间。
他这边,则有了岳家的五百两赔偿,加上府学还会补贴。
有这些银子,确实足够他生活的了。
一句话。
不能再抄书了。
省得影响秋闱。
纪元起身,点头应下。
右训导见他听劝,笑着道:“那还是不错的,你正好省下来时间,去踢踢球,学学数科,比这都强。”
君子六艺是雅趣。
抄书赚钱,那是匠人的活。
“对了,你如私下画了配图,没事可以拿给训导我看看,只要不印就行。”右训导爱画,还爱乌堂先生的画。
纪元的画技简直正中他下怀。
不管怎么说,右训导帮了他大忙。
只要坐在这喝茶,外面的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看画而已,又有不行呢。
再说,他看得出来,府学帮他,既然是看重他的能力,也是相信他的人品。
学政一眼看出不是他的字,不是他的画,从而让人去查。
无论如何,都是他欠了府学的恩情。
右训导也可以完全用其他态度。
但他还是找来大家问话,并且用了对他最温和的方法,甚至把他读书用钱都考虑到。
既让他们不要再抄书,也不会让他们日子难过。
从读书到实际,全部都考虑到了。
右训导他们确实很现实,但也确实在帮他们。
纪元笑着答应,右训导叹口气:“真想有你这样的儿子。”???
训导您在说什么啊!
两个参事也点头:“谁不是啊!”
老爹再厉害,儿子不中用也是败家之相啊。
看看岳昌就知道。
他爹都去京城翻书库了,他还在这捣乱。
谁家有纪元这样的儿子,家族绝对有希望。
茶喝了两遍,右训导甚至让人给纪元上了点心充饥,还说自己像纪元这个年纪,一个时辰不吃饭,就感觉自己要饿死。
纪元有点不好意思。
但话也没错?
他确实也饿了。
点心配茶,那边右训导跟参事们闲聊,不到一个时辰,衙门捕快过来回话。
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涉案人员都被关押起来,明天一早会审。
被关押的其中一人,就有岳家大少。
说是府衙的通判听说,有人这么对府学学生,这学生还叫纪元,直接点了岳家老大的名字。
等纪元吃饱了出府学的时候,好友们早就在外面等着,见他平安无事,齐齐长舒口气。
太好了,人果真没事!
李锦都要担心死了,幸好蔡丰岚提前出来,说事情大概都解决了,他们听消息就好。
话是这样的,大家该担心还是担心啊。
等纪元消息的时候,东市第一街的消息也传出来。
东市后街有家作坊,因为私印书籍,直接被官府查封,据说捕快过去的时候,一仓库都是私自印刷的。
那些书多是禁书,要么是不堪入目,或者就是太过荒唐。
他们作坊的润笔先生也被捉起来,好几个都在模仿纪元的字迹,也在模仿自己的画作。
谁让纪元经手的所有书都卖得很好。
仿照他的字绝对没问题。
市场的风往哪吹,他们就往哪倒。
虽说如今天齐国风气还算开放,偷偷印个小黄,书,官不举民不究的,只要他们印的不是反朝廷的书,基本都没事。
但现在被追查出来,就不一般了。
这些人统统都会入狱。
怎么判刑还要看府衙一点点审理,但结局多半不会太好。
不少人还说,踢到府学算是踢到铁板了。
谁不知道朝廷最重养士,这么对纪元,真是不要命了。
难道不知道,整个府学里,学政他们最看重的就是纪元?
一块田地里,最好的苗子,养好了这苗子能让所有人官运亨通。
这个时候,你在这捣乱?
不整你整谁?
再说,府学一干人等,也确实有真正爱才之心。
无论从哪方面说,此次谣言都非常不好。
对方一介商贾,凭什么这么大胆。
纪元出来之后,把能说的挑挑拣拣讲了,又道:“反正以后是不再抄书了。”
蔡丰岚出来之后,也琢磨出右训导的意思,又听纪元道:“训导的意思是,你赚够叆叇的钱也尽量把精力放在秋闱上。”
蔡丰岚点头:“快了,我现在抄书的钱也增加些,紧赶着抄两本,就收手。”
其实蔡丰岚并不算着急,做润笔先生出了名,并且一群人只等着买某个润笔先生书籍的,就纪元一个。
蔡丰岚完全被顺带着,让他能不做就不做,否则不会让他出来之后,单独同纪元讲。
可蔡丰岚经历过这事,知道还是专心学业更好,赚够叆叇的钱就算了。
几个人站在府学门口,相视一笑。
此事看似凶险,其实两日不到就解决了。
现在满府学,满府城都知道,纪元是清白的,是有人故意模仿他的字迹,就是为了多卖书。
里面弯弯绕绕太多,反正传出来就是,岳家大少为了赚钱,勾结一个小印刷作坊,故意模仿纪元的自己好卖更多的私印书籍。
还说什么,岳家嫉妒纪元的神童名声,也是为了给他泼脏水。
这种形迹恶劣的人,实在让人不齿。
一连几天,纪元都被府学众人报以同情的目光。
高老四甚至每天都安慰。
“那些人也太过分了。”
“就因为你的字好,还故意说是你写的?”
“为了卖书,他们真是无耻。”
“岳家也是,明知道你远胜岳昌,还一直针对你。”
“还好,岳昌已经好几天没上学了,听说他家就他一个秀才,所以在衙门还说得上话,否则岳家会更惨。”
纪元把数科的课业做完,对高老四道:“你不写作业?”
“写啊,写也要安慰你。”高老四奋笔疾书,感慨道,“若科举考数科,我绝对能中举。”
这话没错,高老四在数科上的天赋实在厉害。
写着课业,高老四道:“对了,《梦蝶令》第二册什么时候出啊,你上次不是说,就差一张配图了?”
梦蝶令。
这个坑他不能填了啊。
不对,这事黄了啊。
纪元说道:“我因抄书的事卷入是非,如今已经不抄了。”
他本就是为了银子做润笔先生。
现在那五百两银票放在手里,真的不用去抄。
以后专心读书,早日科举才是正事。
纪元说得简单,高老四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不行啊!”
“你怎么能不抄了。”
“你的画呢?”
“配图你也不画了?!”
“不行!绝对不行!”
高老四的反应,就是府城其他书生的反应。
梦蝶令第二册,纪元不参与了?不配图了?!
都是因为岳家?!
该死的岳家!
你们捣什么乱啊!
第78章
第78章
整个建孟府的书生都快烦死岳家了。
怎么会有这么贪心的书坊啊, 自己以前还在他那买过书,真的晦气。
就因为眼红纪元抄书的销量,然后找人模仿纪元的字迹, 然后去抄书售卖?
还说纪元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被人嘲笑。
你们是高兴了, 然后呢?
然后纪元直接停笔不做润笔先生了啊。
配图?
别提配图了!
这事就是配图惹的祸。
岳家, 实在是搅屎棍。
一众等待梦蝶令第二册的书生们心都要碎了。
他们真的想看啊。
可不管怎么问,纪元跟周家书坊都说,以后纪元不再抄书了。
真是让人气愤。
这么想着,不少人对岳家书坊的怨念更深,看着他们的人被判刑,也是拍手叫好。
纪元从周家书坊出来, 周大少爷跟周伯虽然面露遗憾,但知道事情轻重。
梦蝶令的大卖,竟然给纪元带来那么多麻烦。
若不是府学及时出手,谁知道谣言会传到什么地步。
纪元过来还了梦蝶令第二册的定金, 也被周家退回:“这本就是你该得的, 那书卖得确实极好的。”
周家明白, 纪元最重要的,就是科举,就是两年后的秋闱,此刻自然有交好的意思:“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不说这些。”
周家大少爷送纪元出门,正好看到对门冷清的岳家书坊。
那岳家书坊门口的伙计, 根本不敢看周家书坊这边的目光。
不少路过的书生还吐了吐口水:“烦人, 都是因为你们,没有第二册可以看了。”
“有病吗, 竟然用这种手段竞争。”
“得不到就毁掉?真有你们的。”
不出意外的话,岳家书坊以后只怕很少会有人光顾。
就连府学那边,跟掌印教官的交情都淡了很多。
周家大少爷道:“岳家大少他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说着摇摇头,他不能幸灾乐祸,绝对不能!
纪元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把梦蝶令第二册的东西交还。
他不抄了,应该还有其他润笔先生再抄,东西肯定是要还的。
不过没想到,看见往日热闹的岳家书坊,竟然变得如此模样。
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纪元心情不错的回府学附近。
今日三月二十,按理说是休息的时间,但他还要来一趟刘家酒楼。
还有不到十天左右,正荣县县学的人就要来了。
按照信件里的情况,常庆,蒋克,等十五个学生都会过来。
带队的郭训导,还有一起过来的罗博士家大儿子,都是他熟悉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看似发生很多事。
府城里面流言四起,基本都是关于他的。
但对纪元本身来说,其实影响并不大。
府学接手之后,基本跟他没有关系了,他只要照常上课就好。
很多消息,都是从蹴鞠队听来的。
什么学生们恨死岳家书坊了。
什么岳家大少被打了板子,硬保下来的。
还有什么涉事的人,基本都被关押起来,没个几年出不来。
还有什么,岳家的生意估计要完蛋了。
对于这点,知道家里发生什么,急匆匆从京城回来的岳家老爷才是最清楚的。
岳家书坊近些年经营得不算好,他在官府那的关系也越来越少。
所以他才着急啊,先是培养神童,神童不成,就知道问题的关键,还是岳家出版的书籍不如周家。
他又听说,周家几本不错的书,都是从京城寻来的。
前朝书库开了,不少书商都去买书,这事只在行业内部秘密流传。
周家提前在各地养的人,算是派上用场。
岳家没这种布局,没办法,只能自己亲自去选书。
本以为就几个月时间,家里不会出什么大事,他买一些好书的印刷权,回来肯定能让岳家书坊重新好起来。
谁知道,就是这几个月出了事!
看到信件内容的时候,岳老爷简直眼前一黑。
败家子,真是败家子。
他在外面跟各大书商抢印刷权,他们呢?他们在败家!
那自己做的事还有什么意义。
还去惹纪元,难道自己没说过,纪元被学政他们看重,不能去惹他。
岳家跟他的仇基本化不开了,以后不要在人家面前多说即可。
他们呢?
他们谁都不听!
他的大儿子也二十多了,竟然一点用也没有。
还做出这种蠢事。
难道岳家,真的要没了,真的要没落了吗。
岳家老爷感觉忽然老了十岁一样。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再打自己大儿子,既是真心惩罚,也是做给府学看的。
每年官府印书,都要经过府学手,否则他怎么会跟着巴结掌印教官。
现在全完了。
对方根本不会理会他。
每年多少书坊老板求着府学的人办事,那边就算收钱,也是看心情的。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败家子的缘故。
岳老爷看向岳昌,眼神也带了失望。
本以为家里终于出了个秀才,还是年纪这么小的秀才,说不定可以带着岳家改变。
现在看来,他也是糊涂蛋。
“我在嵩阳书院给你寻了个门路,以后去那边读书吧。”岳老爷直接道,“先离开这一段时间。”
“建孟府府城,不太适合你。”
书院算是私学,原本是古人藏书的地方,之后也多了教学的职能。
虽是私学,却要比一般的官学还要厉害很多。
许多著名大家,都有在书院求学的经历。
相对来说,书院作为私学,管理会非常严格,愿意去求学的,一般也会非常用功 。
跟府学这边良莠不齐的情况很不一样。
岳老爷在府城时间这么久,焉能不知道府城情况。
此地文风盛行,书生极多。
自然因为本地印刷作坊,造纸作坊多,书籍便宜,于是吸引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本地的书籍行业发展起来,这本来也没什么,可钱多了,人心就浮躁。
不少书生误入歧途,让府城变得鱼龙混杂起来。
风气自然而然败坏。
本身意志坚定的人还好,意志稍微薄弱的,就会被带着贪图享乐,从此荒废科举。
岳老爷自己也做过这样的勾当。
但没想到,会报应到自己两个儿子身上。
一个地方的风气坏了,刚开始身处其中的人并不在意,甚至还去推波助澜。
总有一日,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岳老爷再次叹口气。
没办法。
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以后遇到纪元,一定要躲远点。
谁知道他之后会考到什么地步。
一个书坊崛起的速度很慢,但败落的速度却是极快的。
不少书生都觉得他们做事恶毒,还不满他们彻底断了梦蝶令第二册的配图,全都自发不去买东西。
事情传到其他地方,那些刚为梦蝶令如痴如醉的书生们犹如晴天霹雳。
他们刚喜欢上一样东西,就告诉他们这东西以后没了?
这坑不填了?
不亚于大家追一个动漫,动漫前三集十分精彩,精彩到让人期待接下来三集内容。
然后制作方说,因为对手的问题,以后这个动漫永久停更,再也不会出接下来的三集?
那三集中,虽然有两集已经制作出来了,也是不能放的。
听到这,估计大家拳头都要硬了。
这也导致了,只要有梦蝶令第一册出现的地方,就会狠狠骂一句岳家书坊不是东西。
岳家书坊受损的,可不止本地的买卖,各地多多少少都有影响。
一直到三月三十,各地来府试的考生们还在讨论此事。
还有八日就是府试,考生们基本到了。
纪元等人接到郭训导他们,还被问了几句,知道事情都解决了,大家才放心。
罗博士的大儿子也在车队里,看到纪元的第一眼,就道:“纪元!好久不见!”
罗博士的儿子今年四十多了,纪元跟他家小辈差不多,但他本身性格没那么沉稳,笑呵呵道:“你出来上学之后,我爹经常提起你,就怕你过得不好。”
说着又道:“那岳家书坊的事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气得想自己过来。”
但罗博士身体不好,肯定是不能来的。
纪元又说了详情,还道:“其实我没有过多牵连,都是府学在处置。”
“那就好,你没事就好。”罗大伯欲言又止,但是这会人多,不好说什么。
旁边郭训导道:“你让人送去的书怎么那样多,教谕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发大财了。”
“没有,跟周家书坊关系还算好,我之前在他家做润笔先生,所以把库房的书拿出来,说是有些瑕疵,反正卖不出去。”
正说着,又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定睛一看,竟然是雷力明雷捕快。
不对啊,正荣县这边不是有两个捕快吗?
纪元再看,发现雷力明穿着捕头的衣服。
雷捕快身后也跟着一群好奇的学生,雷捕快笑:“忘记了?我调去合远县了,如今是捕头了。”
对了!
调到合远县了!
去年经过合远县抓赌的一事,那边官场被肃清,雷捕快因为办事出众,直接被调过去做捕头。
雷捕快又说了详情。
去年合远县在童试上丢了人,所以今年的新县令非常重视,让他也跟着来一趟。
如今的合远县县学仿照正荣县县学的管理,总之也是很不错的。
今年要来考府试,两个县的县令便把学生们安排到一起,路上有个照应。
郭夫子听说之后,眼皮都跳了跳。
上次说两个县学生有个照应,把他学生带得都赌钱了。
好在今年已经完全不同。
一行人去了熟悉的刘家酒楼,所有人安顿下来。
赶路辛苦,先休息一下。
但罗博士的大儿子却道:“元哥儿,你一会再走。”
正说着,安顿好学生的郭训导也道:“我还找你有事。”???
怎么了?
罗大伯跟郭训导对视一眼,两人齐声道:“我的事很重要。”
所以是什么事?
大家也不是外人,干脆在罗大伯定的房间里坐下。
郭训导道:“纪元,润笔先生的差事,不要再做了。”
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两张银票,一张是二百两,一张一百两。
“前面这个,是聂县令给的,后面是教谕我们凑的。”
“秋闱要紧,不能抄了。”
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又被拿出来:“这是你的同村好友安大海给的,他说这是你该得的青储料分红,托我给你。”
郭训导不来那些虚的,直接说明来意。
一共三百五十两。
是各方凑出来的。
目的只有一个,让纪元安心读书,怕他因为没钱在外面受委屈。
更担心他在外面抄书,再有祸事。
此事自然不是纪元的错,但有才招妒,这也没办法。
那边罗博士也默默掏出银票,还有十幅字画。
“你夫子罗博士让我给的。”
“这字画则是你们县学房老夫子托我带过来。”
“意思也只有一个,不要做润笔先生了。”
啊?
稍微一看,就知道罗博士那边的东西,价格至少超过五百两。
小小的桌子上,竟然有近千两的物件。
纪元默默掏出随身携带的银票。
不是他一定要随身带着,就是只有放身上最安全啊。
这银票写着五百两。
是天齐国最大额的面值。
“岳家的掌事老爷回来之后,其实又打算再给我一些补偿,我都没要,这个补偿已经够了。”
“足够我读书用的了。”
纪元是个不爱花钱的性子,除了生活必需之外,别的也没什么爱好。
除了这五百两,甚至还有一百多两。
加上如今去了第一堂读书,笔墨纸砚都不要钱,他的花销很小了。
用这钱读个十几年都不是问题。
纪元仔细解释了原委,又再三保证,自己真的不缺钱,才让大家把银票收下。
就连大海托人带来的五十两银票,纪元也给退回去了。
他是带着安纪村做青储料。
但如今那边的青储料跟自己关系不大了,听说扩大了好几倍的规模,而且大海家还帮他照顾小黄,不好再收钱。
至于房老夫子的十张书画,纪元简直哭笑不得。
真的不用了!
他有钱!
真的!
罗大伯跟郭训导被劝了又劝,才把东西收回去,又听纪元讲了他现在的课业,大家微微点头。
过得还行就好。
纪元的学业也有进步就好。
大家对纪元的担心,自然怕他因为缺钱而一直去做润笔先生。
不是不能做,而是树大招风,怕他下次惹到的,是更了不起的人物,那就麻烦了。
不如安心准备乡试,好好科举,才是正途。
从罗大伯房间出来,纪元深吸口气,见忙完了的蔡丰岚也被喊进去。
等蔡丰岚出来,见他眼里带着泪水,就知道郭训导也给他塞银票了。
蔡丰岚同样没收,他前几日已经把最后一本书交给周家书坊了,从此同样不再做润笔先生,叆叇的钱也还清了,还清当晚纪元还请大家吃了顿好的。
润笔先生的事,从此也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好好学习即可。
又是一年童试,看着辛苦备考的考生们,纪元他们十分感慨。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他们如今有书读,有老师夫子家人的关心,还有什么理由,不把精力都放在读书上?
纪元从刘家酒楼走出来,考生们备考,他们也要学习。
学吧。
学的越多越好。
虽说因为童试,府学学生在放假,但他们还是会好好读书的-
时间转瞬即逝,一年后的四月份,又是童试时间,府学众人依旧是放假。
纪元今日却没有在栖岩寺读书,反而在府学附近的蹴鞠场上。
蹴鞠场上,一个英俊少年穿着窄袖,头发因为跑动有些凌乱。
少年英气随着脚下的蹴鞠跑遍全场。
“纪元!传给我!”
纪元看向武营,跟他稍稍点头。
对方球员以为他们要传球,急急忙忙去防守武营,谁料纪元带球过人,直接冲向对方的球门。
一脚射门。
进球了!
“纪元!”
“好样的!”
“太牛了!!!”
“进球了!!!”
跟纪元他们这边激动不同,对方球员垂头丧气,嘴里嘟囔着:“不行!明天再踢球了,纪元要跟我们一队。”
“没错!要跟我们一队!”
“是啊,纪元太聪明了,我们布置什么战术他能猜得到。”
“他踢得也好啊,不行,明天跟我们一队。”
“他明天肯定读书,估计不来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说着,纪元正式进蹴鞠队一年多了,踢得越来越好,谁都想跟他一对。
十三岁的少年脸上还有稚气,但纪元的身量却不同。
他看着跟别人十五六的少年差不多,眼神沉静,看着十分温和的样子,只是偶尔流露出跟别人不同的锐利。
“纪元,府试结束了,去看看吧?”
府试。
又是府试了。
去年那会,模仿他自己,画作的事情刚过去。
郭训导他们害怕自己因为做润笔先生耽误学业,故而每人带了银子过来。
自己说了半天,才让大家相信自己真的不缺钱。
今年他们过来,却是带了许多家乡的特产,纪元自然还帮忙处理在府城的杂事。
今日来踢球,也是想着,等踢完球,那边童试也就结束了,正好可以照顾大家。
他先去李锦那边洗了个凉水澡,换了衣服就去接人。
原本李锦也在蹴鞠队,但踢着踢着,实在是没时间。
府学的学业,一年比一年重。
现在也就纪元跟白和尚经常去了。
李锦看着纪元的身高,不由得羡慕,他今年二十五,身高是不再长了,差不多五尺二。
纪元如今才十三,竟然跟他差不多高。
五尺二差不多是一米七多。
十三岁就这个身高,说明以后还能长,真好啊。
难道真的是纪元说的?
他平日多吃肉,还多锻炼?
李锦叹气,他哪有时间啊。
越学,越知道自己不足之处太多,每日读书都要耗费全部精力。
纪元这种精力旺盛的,他真的比不了。
“其实不去也行,我让小厮去接今年的考生了。”李锦说着,“你也可以歇歇。”
纪元摇头:“郭训导今年最后一次带学生过来,我还是去看看吧。”
“而且今年李廷跟钱飞都来考试,我去看看他们府城考的如何。”
其实以郭训导现在的身份,不用带学生过来也可以,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李廷钱飞去年在县学乙等堂读书,今年自然报名县试,两年还都通过了。
这会估计要从府试里出来。
纪元离开正荣县是化远三十四年七月。
如今是化远三十六年四月。
这两年里他都没有回乡,也是很久没见好友们了,虽说平常有通信,但信件跟人见面,还是不同的。
在府城这两年里,刚开始事情还多一点。
可自从去年童试之前,那岳家找麻烦没成功之后,生活便恢复平静。
一年时间里,纪元潜心读书,虽然跟周家大少爷关系不错,但没有再做润笔先生,靠着积蓄过得也还可以。
主科不用说,辅科则还是射科跟数科。
算下来,也学好久了。
其他时间多用来踢球,这也算他罕见的娱乐活动。
府城变化也不大,东市第一街依旧热闹,但原来的周岳林王四家,排名变成了周林王岳。
岳家第四的位置都有些岌岌可危,这一年来生意一直跌落。
大儿子被他送到下面庄子,听说吃喝嫖赌什么都做,给的银子也少。
七儿子岳昌送到嵩阳书院,不过他似乎有些跟不上,那边也有意见。
总之,那岳家老爷已经快没心力做买卖,其他兄弟间争权夺利的也厉害。
这些跟纪元关系不大,不过最没变化的,大概就是府学。
在一堂学习一整年,纪元已经习惯这里的学习方法,几次月考中,他都是一堂的第一。
估计因为这个,府学已经包揽了他所有学习用品。
不少夫子都在押宝,纪元会不会是明年的乡试第一?
这点很有可能。
可惜跟他有竞争的两个人,都不在府学,一个在嵩阳书院读书,当然不是岳昌,是另外一人,等到乡试他会回来。
另一个是自家进士祖父教学,住在下面县城。
若他们三个在一起,还能比较一下,现在是不成了,只能看明年秋闱如何。
好像现在说这个,有些早?
其实也不早了,那本倒计时日历上,距离乡试只剩四百八十四天了。
没错最开始做日历的时候,那会是八百多天?
转眼,就快过去一半了。
纪元走到贡院门口的时候,郭训导,还有另外两位夫子已经在了。
他们看到纪元,笑着道:“马上就要出来了,不知道今年考得怎么样。”
正荣县的教学成绩一向很好。
纪元他们考试那年,也就是前年了,十二个人考进十个,这个纪录放在整个天齐国都是厉害的。
去年来了十五个人,九个中了秀才,依旧很厉害。
所以今年的名额,府学多给了十个。
正荣县一共可以来了二十五名考生,所有人都好奇,今年的这个正荣县,又会拿出什么样的成绩。
反正前年正荣县招生的时候,两千多人想考进县学,还都是本地的学生。
竞争太激烈了。
如此良性发展,他们县学的学生只会更厉害。
纪元道:“希望今年再出个府案首。”
赵夫子也点头,又道:“出府案首或许有指望,小三元还是只有你一个。”
县试,府试,院试,每次考试的重点都不一样,想要当第一,确实有些难度。
而且一般的考生,很难保持一个非常好的状态。
纪元这种纯属意外,不然怎么大家都为小三元感到震惊。
他们正说话,贡院大门打开了,学生们从里面走出来。
纪元站得高一些,一眼看见李廷跟钱飞,朝他们招招手。
不少认识纪元的人,都觉得这样的纪元很少见。
他平时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很稳重的。
但见好友们,自然不同。
李廷钱飞体力也比一般的学生要好,根本不用别人搀扶,小跑着就过来了。
“纪元!你也在这!”
“终于考完了!啊啊啊太难了!”
纪元笑:“考完就好,考完暂时不想了。”
还有近十日才出成绩,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了。
李廷跟钱飞,今年一个十九,一个十七,两人惊讶发现,纪元跟他们差不多高!
没考府试之前,他们虽然见过面,但两人满脑子都是考试,这会回过神,发现了这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你怎么回事,在府学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跟我们差不多高了。”
“对啊,以前在县学,你比我们矮一个头啊。”
他那时候才八九岁,今年十三了啊!
虚岁一下,都十四了!
其他正荣县的学生过来,也忍不住来看纪元。
这里面,大部分都认识纪元,还有一部分是去年考上县学,今年来考试的。
为什么看纪元?
这可是纪元啊!
正荣县里面,有人不知道他吗?
有谁不知道,他有一手好字,画画也很厉害,还被人嫉妒?
就算条件不好的学生买不起梦蝶令,但他们尊经阁里面有啊,都可以借着看。
而且,县学很多书籍,都是他帮忙弄过去的。
那么多书,实在帮了他们大忙。
纪元朝大家点头,笑道:“走吧,刘家酒楼准备好吃食热水,大家好好休息。”
等众人走了些,纪元才对郭训导,李廷钱飞道:“晚上请你们吃大餐。”
郭训导好笑摇头:“李廷跟钱飞,同你去吧。”
他还是留下来照顾学生比较好,不能真的去玩乐。
李廷钱飞则直接点头。
好啊!
他们想去!
晚上,纪元,李锦,蔡丰岚,白和尚,武营。
再带着李廷,钱飞一起去了北市。
要说纪元自己,是肯定不来的。
李锦倒是没事过来吃吃饭,其他一点不碰,以他的话说,他本就不算意志坚定的人,还是吃吃东西吧。
现在请李廷钱飞吃东西,自然还是享受美食。
府学的吃食自然不同,杯盏碗碟,看着都价值不菲。
里面是吃食更是精致,非新鲜的鱼肉不做,非清晨的果蔬不吃。
李廷跟钱飞头一次过来,吃得头都不抬。
钱飞还道:“原本吧,你教我家厨娘做了糕点,我们没事还能尝尝,那厨娘手艺其他手艺也很好,我们全家都喜欢的。”
“可去年年底,她娘家有事,就辞职回了京城,哎,从那之后,就没尝过那么好的手艺了。”
不等纪元问,钱飞赶紧道:“放心,她临走前把做点心的手艺传给其他人了,房老夫子那的点心绝对管够。”
那就好,纪元想了想道:“回头我再写两个方子,给房老夫子换着吃。”
他们这一桌子,除了白和尚跟武营之外,都是正荣县的人,聊起来自然没完。
白和尚跟武营两人听着也不无聊,很快关系变得极好。
吃到一半,周家大少爷过来了,他不满道:“纪元,你请人吃饭,竟然不带上我。”
周家大少名叫周中恺,他今年也刚满二十,跟大家年龄相近。
原本跟纪元交好,算是为了自家的买卖,再结交一个潜力股。
这一两年相处下来,早就把纪元认作真正的朋友。
周中恺也不客气,直接找位置坐下,还让伙计上碗筷:“放心,不白吃,我帮你出一半的钱。”
李锦跟钱飞道:“怎么还抢生意啊。”
众人笑,这三个可是他们这八个人当中最有钱的。
也不是,其中如今白和尚师傅寺庙的收入,可能跟钱飞家差不多?
反正每次白和尚提起来,都忍不住摇头。
说好吧,确实收入多了,师父师兄日子好过很多,但说好吧,佛门清净地,又有些怪怪的。
吃饭的时候,李廷跟钱飞还往周围看了看,偷偷对纪元道:“旁边那桌,也是你们府学的学生吧?”
看他们穿着青衿,但青衿却奢华得很,腰间戴着府学的牌子。
纪元点头。
李廷还是头一次看到的书生,平日里县学书生大多朴素,现在也多是穿县学发的衣服,就连有钱人也是如此。
而外面的学生,实在是,实在是不同?
那边吆五喝六,一会灌酒,一会说些浮夸大话。
怎么说呢,丝毫没有学生样子,也没有秀才的样子。
府学的风气,是这样的吗?
纪元知道李廷的想法,开口道:“府学的学生有些极端,一部分努力上进,一部分浑浑噩噩。”
如果稍微把持不住,就会陷入竞豪奢的氛围里,又或者贪图酒色,无法自拔。
府学不少学生,都在北市街上脸熟的。
他们今日来的酒楼还算好的,有些更不堪入目。
要说这些东西,也就罢了。
府学最让人惊叹的,还是一个字。
权。
纪元是感受到权的作用。
学政,右训导他们一句话,就让自己安生过了一年时间。
这一年里,人人对他客气,人人对他敬重。
便是岳家因为自己变成东市第一街的末尾,见到他,还是咬碎了牙行礼。
如今其他人的豪奢浮夸还在表面。
内里的弱肉强食,才让人恐怖,很容易悄无声息地,接受他们的想法。
纪元没事去踢球也是因此,可以暂时躲开那些因权讨好的人。
今日可以因权讨好,因为上位者一句话捧起他。
回头也可能因此厌恶他。
纪元知道,这不是某个人有意为之,而是如今的风气如此。
李廷钱飞感慨:“怪不得都说没点定力,不能来府学读书,这是真的。”
“要是心志不坚定,学业很快就会荒废吧。”
李锦接话,谁说不是呢。
估计这次来府城,就跟纪元第一次来府城一样,受到很大冲击。
不过很快大家换了话题。
又转到即将要来的府试上,纪元他们都说了自己的心得,希望能帮到李廷跟钱飞。
更希望他们能考过府试,也能成为秀才。
化远三十六年的府试成绩,也跟往年一样。
这都是府学右训导做惯了的事,四月十八成绩揭晓,纪元甚至被喊过去拿榜单出来。
故而他也是头一批看到成绩的人。
前年他考试的时候,一千六百多人,录取了一百二十人。
今年两千二百人考试,会录取一百九十人。
纪元看书快,扫榜也是快的,拿着榜单走出贡院,已经看到李廷的名字。
不止李廷。
还有蒋克的名字。
纪元刚去县学的时候,县学什么铜臭社之类的东西,蒋克就是其中之一。
但之后蒋克奋发,他们之间关系也不算差。
他跟常庆一直算是竞争关系,去年常庆考上秀才,今年他考上,估计新一轮的竞争又要开始了?
好在这都是良性竞争。
从头扫到尾,榜单张贴好,钱飞的名字是没有的。
钱飞今年十六,年纪是小了些。
他明年再努力吧。
纪元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从人群里挤出来,看着正荣县考生期待的目光,一一念出名字。
被念到名字的欣喜若狂。
没念到的自然无比失落。
纪元走到钱飞身边:“再考吧,明年说不定能考到甲等秀才。”
钱飞已经笑不出来,可他也知道,自己能过县试都侥幸了。
看来他读书还是不够多不够好。
李廷压抑住兴奋,也来安慰钱飞。
又是一年揭榜。
几家欢喜几家愁。
等到明年,纪元就要面对更重要的榜单。
更别说,无数人对他期望很大。
若落榜了,那他这两年平静的生活一定更会打破,以前大家有多有优待,之后就有多厌弃。
这会不是想以后的时候,正荣县其他人再次去看榜单,确认纪元说的没错,该高兴的高兴,该难过的人难过。
一眨眼,最后一关的院试也结束了。
钱飞收拾好心情,也为李廷过了院试高兴。
虽然只是丙等秀才,已经很好了。
能考上秀才,就是成功。
更多的还是苦苦挣扎的书生们。
李廷喜极而泣,又赶紧抹抹眼泪:“我在家里,也算有交代了。”
李廷今年十九,从九岁读书到如今,也有十年时间。
只说在县学也有近五年的时间了,十八九岁不事生产,天天问家里要钱,放在普通人家自然没什么。
各家都知道,学生在读书,而且很用功。
可李廷家里到底不一样,他继母算不上坏人,却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再说他继母带来的也有家产,肯定不想分给这个前头的长子。
李廷家的事,还真就是家务事剪不断理还乱。
想来以后凭他的秀才身份,给家里带来一些好处,他日子就会好过不少。
这虽不是终点,却终于可以稍微喘息。
时间到五月,童试宴结束,县学的人就要离开了。
郭训导看着纪元,感叹道:“明年就要乡试,却不用压力太大,你不过十几岁,年龄还小着。”
说着,郭训导忽然道:“对了,你最近联系殷进士没有,他要被派官了,准备先接妻儿,然后再去上任。”
“这途中会路过建孟府府城,到时候你们可以见一面。”
殷博士要派官了?!
回乡途中还会路过这?
纪元带了惊喜:“我还未接到信,不知道博士什么时候来。”
“他最喜欢你这个学生,肯定会跟你讲的。”郭训导道,最后跟纪元摆摆手,他们要回程了。
李廷,钱飞,也对纪元摆手。
虽然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他们永远都是好友。
或许以后有机会,还能当同窗?
那他们必须加快脚步,不然纪元只会越跑越远。
送走郭训导他们,纪元不时询问是否有来信。
算起来,他跟殷博士也两年左右没见了?
自己靠着殷博士教的礼类,一直在府学名列前茅,他对礼类的了解非常深刻,纪元每次读博士笔记,都会有所感悟。
有时候不懂的地方,也能在博士的笔记里找到答案。
去年是会试年,殷博士出发去京城前,就给他送了信件,还说觉得自己有指望考上进士。
去年四月份,京城会试春闱,殷博士会试果然过关,殿试也得了二甲十二名的好成绩。
天齐国殿试一甲为三人,状元,榜眼,探花,名为进士及第。
二甲三十人,赐进士出身。
三甲一百一十七人,赐同进士出身。
除了一甲人数固定之外,二甲三甲人数都不一样,基本每次会试都要调整。
不管怎么说,二甲十二名,换算一下,就是全国第十五名!
殷博士在全国的举人考试中,得了十五名的好成绩。
这含金量不用多说了吧?
殷博士考中之后,第一时间就给纪元写了信,还说你现在有个亲传的进士博士了。
之后殷博士便去做了庶吉士去翰林院学习。
算到现在,也差不多一年时间,这就任派了官职?
殷博士,这才是考到头了。
他教书的时候认真,想来做官也是如此。
能在路上见面自然是好的。
古代山高路远的,别说高铁了,有个好点的官道都能谢天谢地。
这似乎也证明,为什么古人见面的时候会那么激动。
说见一面少一面,都是真的。
但一直过了夏,信件还是没到。
可能是太忙?
也是有可能的,既然被派官,可能还要忙官职上的事。
纪元也没地方询问,索性安心等待。
他最近腾出不少时间,都在准备今年蹴鞠比赛。
被武营说成,一雪前耻的比赛!
蹴鞠比赛,最近几年都是建孟府府学心中的痛。
倒也不是他们技术不行,更不是他们体力不行。
痛就痛在,府学蹴鞠队明明很厉害的,可就是遇到吹黑哨的。
前年不说了,武营他们气愤不已,直接跟人打起来。
还被自己府学的掌印教官拉偏架,武营差点被退学。
本想着去年好好踢球,毕竟不是在庆兰府比,而是在另一个普平州踢球。
离开庆兰府主场,总能好好踢了吧?
不会有黑哨了吧?
可让人生气的是,那庆兰府又耍了阴招。
他们竟然招了一群专门在街上踢球的泼皮,来给庆兰府踢比赛!
没错!
他们找了外援!
这些人竟然也办了庆兰府府学的学籍,算是附学生员。
打个比方说,你们学校篮球队跟隔壁篮球队比赛,本来就是学生跟学生之间打比赛,友谊第一。
谁知道对方雇了一群街头篮球的混混,办了他们学校的学籍,专门养着,然后跟真正的学生打比赛。
这合理吗?
肯定不合理啊。
但人家就是走的正规程序,庆兰府宁愿找一群不学习不科举的人当府学生员,也不找好好读书的秀才,这谁又能管得着?
去年在普平州比,那群专门在街头踢球的泼皮们身强体壮的,都是二十五六的壮年人。
单说身体素质,也就武营这种专门习武的人比得过。
其他学生,那是一撞一个准,甚至还伤了几个学生。
总之去年蹴鞠比赛,建孟府府学输得更惨。
不仅提前被淘汰,还伤了几个。
一而再,整个建孟府府学都很生气。
可当时过去的还是掌印教官,换了其他学生,他或许还会插手,但看着武营这些人,他直接当没看到。
当时主办方普平州的夫子们都觉得过分,还找了大夫给武营他们医治。
总之,前年的事,加上去年的事。
建孟府跟庆兰府两个府学算是彻底结梁子。
现在他们碰到,不吐口水都是好的。
而今年的蹴鞠比赛,正好轮到在建孟府举行。
武营作为蹴鞠队的队长,说什么都要拿了冠军。
今年没有黑哨,还是主场,一定要赢!
一定要一雪前耻!
蹴鞠比赛就在每年的九月底十月初。
武营下了狠功夫练球,之前不舍得用学政送的皮球,这次也给用上了。
纪元去年开始跟着蹴鞠队练习,练着练着,大家发现脑子聪明的人,踢球也厉害。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球商很高。
再说纪元的身高也是可以的,五尺多的个子,也就是一米七几,很是灵活。
他的体力也很好,再经过特训,肯定能跑满全场。
如果说这还不够,那纪元制定的踢球战术,才是一大亮点。
单靠战术,他就能玩死对手。
纪元心道,以前熬夜看足球比赛,那可不是白看的。
纪元还对武营道:“蹴鞠本就是军中兴起的,既然是军中的东西,我建议用上兵法。”
这句话一说,简直让武营茅塞顿开。
是啊!
用兵法啊!
兵道诡也。
他读那么多兵法,可以用在踢球的战术安排上!
那么多新鲜词汇,都是纪元说出来的,还很贴切。
本来武营还没有什么信心, 庆兰府今年派出来的蹴鞠队员,肯定还是那群五大三粗的球混混。
可他们这些群混混体力极好,技巧也不错,战术呢?
他们懂战术吗?
肯定不懂!
对方,体力好,身体素质好,技巧好,战术是短板。
自己这边,体力勉强跟得上,身体素质除了武营之外,其他人都不太行。
纪元到底只有十三岁,更是他的短板。
但是,他们有脑子啊,脑子非常好!
这是他们的长处!
用好了,肯定跟遛狗一样遛对方!
毕竟。
纪元头一次用战术的时候,就是那么遛他们的。
像遛狗!
真的像!
第79章
第79章
那场比赛真的惨不忍睹啊。
现在回想起来, 都有一种立刻要抱头痛哭的感觉。
纪元的个子还不错,跟很多成年人差不多了。
可是身板,还是少年人身板。
像武营今年二十四, 他身边卫籍兄弟们也差不多, 这身体素质就不用说了。
成年人跟少年比, 就是在欺负人。
但那场比赛, 在纪元的战术配合下,他们连球都摸不到。
全程被遛。
有时候硬拼着身体素质抢球,最后发现他们的节奏完全被纪元那边掌控,体力提前消耗干净。
天齐国的比赛,一场是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
刚踢了上半场, 他们体力就差不多耗尽了。
下半场还是被遛。
不仅如此,纪元还通过轮换选手,让他们措手不及。
最后以一比五结束比赛。
那个一,武营是拼尽全力射门, 否则根本没机会啊。
纪元心道, 各大俱乐部老油子们的战术, 那可是几十年上百年的积累。
拿到古代,真的很简单啊。
从那之后,建孟府蹴鞠队就有了自己的脑子。
再把兵法用上之后,卫籍的队员们更兴奋了。
这是踢球吗!
分明是打仗!
甚至还要考虑对方的心理因素!
有了这些战术储备,还怕赢不了对方那些没脑子的吗?
建孟府蹴鞠队今年非常有信心。
等到九月份,看他们怎么报仇!
一堂教官从蹴鞠场路过, 眉头紧皱, 纪元又在踢球。
可想想纪元的成绩,算了吧, 只要文章写得好,踢球就踢吧。
一堂教官强忍着,当作没看到从旁边走过去。
忍忍,再忍忍,今日是七月初六,蹴鞠比赛是九月二十,结束是十月初五。
等到十月初五之后,纪元就会把精力都用在学习上。
纪元的勤奋还用得着说吗。
一堂教官去研学处的时候,正好碰到掌印教官。
掌印教官道:“纪元今日又去踢球了?”
掌印教官是自己的上司,一堂教官点头说是。
“不务正业!”
“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
掌印教官脸色难看,不知想到什么:“还跟卫籍的人在一起踢球,像什么样子。”
“日日就知道踢球,还说什么武举必中,什么时候能有武举?”
这事,那就是前年那会了。
在庆兰府比赛,自家学生被欺负了,这位还不帮忙,后来还要开除学生。
一堂教官虽然严厉,却知道纪元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帮忙解释了句:“纪元不会耽误学业的,他从去年开始,一直是一堂的第一,文章写得很有意思。”
“你还帮他说话?”掌印教官难看的脸上带了点焦急。
每次看到蹴鞠队这群人,就让他想到学政对他的不满。
前年就不满了,说什么丢了建孟府府学的脸,但没当面讲。
他还是去年从普平州回来才知道,学政更加不满,说学生受伤也不理,实在荒唐。
就算不在乎学生,难道也不在乎府学的面子?
掌印教官从那之后,一直小心谨慎。
可最近,他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年前,也就是去年从普平州蹴鞠比赛回来之后,府学向礼部跟吏部递了文书,想换个掌印教官。
府学,州学,县学一脉下来,人事调动并不归府衙管,都有各地学政亲自向上面请求。
但像六品掌印教官这种职务,四品的学政不过费句话的事,上面多半会准。
而且就算这是事不归府衙管,学政肯定会跟知府只会一声,那边多半也点了头。
要把他换掉?
不能换。
纪元还没考乡试,他不能走。
万一纪元的成绩极好,那他不就少了个政绩。
这是他见过最有天赋,也最勤奋的学生。
掌印教官本就不喜蹴鞠队,现在纪元还掺和里面,说不定会影响成绩,恨不得亲自去把人带回来继续读书。
掌印教官命令一堂教官:“你就说我的命令,让纪元不准踢球了,马上回来读书。”
“以后每日的课业增加一些,明年就要乡试,不能放松!”
一堂教官道:“纪元每日早起练字,一直学到第四堂课,最近为了九月二十的蹴鞠比赛才腾出更多时间练习,课业也是不耽误的。”
“读书时间足够了的。”
此话一说,掌印教官皱眉:“说了是我的命令。”
“蹴鞠比赛很重要?”
“难道不是乡试更要紧?!”
拿着几个皮球进来的学政脚步顿了顿,他年轻的时候也爱这个,现在四十多了,身居高位多年,早就踢不动了。
可不妨碍他如今还喜欢啊。
学政随口道:“吴夫子呢,本官从京城又买了些皮球,给蹴鞠队带过去。”
“今日看蹴鞠队踢得越来越有章法,不错不错,看来今年咱们府学不会丢人了。”
学政讲完,掌印教官脸色刷白,就听学政又道:“劳逸结合嘛,再说了,明年八月才乡试,也就这个时候能撒撒欢,让纪元玩去吧。”
“今年咱们府学举办蹴鞠比赛,不能太丢人,到时候知府都会来的。”
吴夫子赶过来,喜笑颜开地接过这些皮球,就听学政道:“不用太爱惜,我托人又带了许多过来,你们尽管练。”
“对了,那场地是不是也需要平整,明天就安排。”
学政说完便离开了,但整个研学处都知道,学政很重视这次蹴鞠比赛,一般的事都要为蹴鞠比赛让路。
也很好理解,前两年他们蹴鞠队实力强,但一直受挫。
今年都在自家办比赛了,知府都会来,难道还要输?
肯定要努努力,至少进个决赛吧。
有了学政的点头,整个府学里蹴鞠氛围很浓,不少以前从未踢过球的人也过去玩。
一来二去的,不少人真的喜欢上这个运动。
府学变得热闹起来,连带着府学的蹴鞠氛围都浓厚了。
东市第一街也开始卖蹴鞠,各种类型的蹴鞠都有,大家没事踢一踢,就当锻炼身体。
当然了,心里肯定有复仇的想法。
谁让前两年太憋屈了。
那庆兰府的学生还一直笑话他们,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谁能忍得了这些。
但他们练球的时候,总是要避开掌印教官。
最近掌印教官越来越烦躁,若有让他不高兴的地方,一定会被斥责。
就连许多教官都绕着他走。
夏天的火气大,大家可以理解,这都秋天了,怎么火气还这样大啊。
蹴鞠队也是被挑毛病最多的地方。
武营为首的人,动不动就被掌印教官阴阳怪气。
跟随掌印教官的人,为了符合,没事也在笑话。
说的自然是什么:“平白在府学占名额做什么,不是说你们武举必中吗,可惜啊,现在都不武举了。”
“一群卫籍子弟,都把纪元带坏了。”
“纪元啊,你可别总跟他们一起,不然文章沾染了莽夫的气息,以后怎么考举人?”
这些话放在两年前,武营或许已经冲上去打架。
现在竟然忍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蹴鞠比赛重要。
赢了蹴鞠比赛,他的心结也放下了,也证明他们真的不比其他府学蹴鞠队差。
忍就对了。
等他们拿了冠军,就让掌印教官看看,他们是有实力的。
府学里这两股气氛忽上忽下。
一边人觉得蹴鞠有意思。
另一边人强行附和掌印教官的意思,说蹴鞠无用。
普通人不知道学政的想法,肯定只听自己能听到的消息。
纪元心里却奇怪。
掌印教官这么跟学政作对,难道不怕吗?
还是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这种别扭的氛围里,让蹴鞠队的训练更加密集。
纪元说得对,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一般人不认识这是可以高过云霄的树木。
等到参天大树长成,就不得不承认了。
反正,练就对了!
七月八月一过,天气凉快不少,球场上人更多了。
九月的天气,很适合在球场上练习,建孟府蹴鞠队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距离九月二十的比赛,还有十五日。
纪元穿着特制的球服,指挥队友们进攻,随即又挥挥手,让大家换防。
指挥行云流水,这让路过的学政更加满意。
学政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殷大人,刚上任便以掌印教官的身份组织蹴鞠比赛,辛苦你了。”学政笑眯眯地道。
三十多岁的新科进士挑眉:“没事,这支队伍的指挥,可是下官的学生。”
过来看纪元,白和尚,他们踢球的李锦跟蔡丰岚刚来,忍不住揉揉眼睛。
他们两个没看错吧!?
蔡丰岚把叆叇递给李锦:“你看看,你仔细看。”
“殷博士!”
是殷博士?!
是他!
两人自然听纪元说过,殷博士回乡接家人的时候,很有可能路过建孟府府城,到时候还会来看他们。
但从四五月听说这个消息,如今都九月份了,一直没收到殷博士的信件。
大家这事就算了,可能是殷博士没空。
现在呢?!
现在人在眼前?!
旁边还站着学政?!
他们两个认识吗?
也是,他们都是进士的,或许认识?
这两人的目光太过“热烈”,殷博士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看到以前的学生,殷博士又笑,朝他们招手:“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啊。”
成了进士的殷博士,还是跟之前一样啊。
两人小跑着过去,跟学政,殷博士行礼。
两人头都没抬,听学政道:“你们应该改口,不能叫殷博士,要叫掌印教官了。”
啊?!
掌印教官?!
殷博士笑着点头:“是了,吏部调任我过来,做建孟府府城的掌印教官。”
此事也不算巧合。
他从翰林院出来之后,本就要任派官职。
又因他之前在的正荣县教学成绩实在过于好,在吏部,礼部,乃至皇上那都挂了名。
建孟府的掌印教官又要换人,殷博士在建孟府正荣县又教过学,让他过去,再合适不过。
不对啊,那原来的掌印教官呢?
李锦跟蔡丰岚不会那么没眼色地问,但他们两个眼睛里都带着喜悦。
是殷博士!
殷博士来了!
殷博士做掌印教官,肯定不一样!
他们这边兴奋着,蹴鞠场也暂时休息,纪元擦擦头上的汗,一边喝水一边跟队友说如何配合。
顺便在旁边的草稿纸上记录缺失。
说着话,纪元余光看到场边的几个人。
李锦蔡丰岚兴奋地给他使眼色。
殷博士来了!
纪元也看到了,所以他才不确定啊。
纪元放下水就往殷博士跟学政这边快走,走到五步外就给两人行礼。
学政笑:“好了,你们叙旧吧,本官要回去公务。”
“对了,今年的蹴鞠比赛,就由殷大人来管。”
这下武营他们也傻眼了。
殷大人?
府学新来的大人?
大家心一沉,面对掌印教官,平日都很难过。
但好歹知道他的习惯,大家不触霉头即可。
新来的大人,又会是什么脾气?
纪元那边却已经跟新来的大人说上话了。
“殷博士,许久不见了。”说着,纪元再次郑重行礼。
这次是学生对夫子的礼。
殷博士微微点头,背着手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蹴鞠水平。”
殷博士顺手拿起纪元的记录本,念到:“纪律性不够,换防不够快。”
“听指挥,有些死板。”
“这怎么能行,还有十五天就比赛了,加紧练习啊。”
啊?
这下蹴鞠队人傻眼了。
李锦跟蔡丰岚还偷偷说:“这位是殷大人,以后是咱们的新掌印教官!”
新掌印教官,用得着你们这么高兴?
纪元又补了句:“这就是我常说的殷博士,正荣县的夫子。”
众人记忆这才回笼。
那个考上进士的博士?!
对学生特别好,身为举人对没有功名的学生也极好的博士?!
是他们这的掌印教官了?!
殷博士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抬抬下巴:“练吧,让我看看成果。”
“听说建孟府府学的蹴鞠很厉害,给我看看真本事。”
“若真的厉害,咱们就拿个第一。”
看真本事。
拿第一。
这些话简直让武营他们疯狂心动。
“我们有真本事!”
“我们就应该是第一!”
“没错!”
“练!立刻就练!”
殷博士笑着点头,还朝李锦他们招手:“愣着干什么,给教官我倒茶啊。”
李锦蔡丰岚赶紧去倒茶,丝毫没觉得自己被使唤,乐呵呵跟着一起看蹴鞠。
建孟府府学的蹴鞠水平果然还可以,看得殷博士很满意,等大家训练结束,就道:“不错,本官看你们也是当第一的料,好好努力,我还从京城给你们带了新的皮球。”
说着,十几个球拿了过来,都是崭新的。
加上上次学政送来的蹴鞠,他们从未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新的掌印教官一来,立刻让蹴鞠队所有人都喜欢了。
不愧是纪元都经常夸的博士!
人果然非常好!
一夜之间,府学来个新掌印教官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府学。
还说蹴鞠队很喜欢他。
真的有那么好吗?
不过,新掌印对蹴鞠队都那么松快,对他们也应该一样吧?
九月初六一大早,不少学生果然看到脸黑的张掌印身边跟了个年轻的掌印教官。
两人官服一样,这就是新掌印?
大家好奇打量,到两人面前行礼离开,谁料新掌印道:“等会。”
等会?
那学生停住脚步。
新掌印开口道:“衣服怎么回事。”
府学的学生日常多穿青衿,青衿又大多朴素,不能绣花。
可眼前的学生,领口绣花都是花枝,还是他去北市春楼里找人绣的,不少同窗都羡慕。
这,这从来都没事的啊。
新掌印却道:“乐不可极,极乐成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
“以后这青衿,不许绣这种花纹,明日要改。”
两个学生傻眼,看向张掌印,张掌印平时脾气不好,眼高于顶,从不会管这些啊。
“你,站住。”
“四方巾是这样带的吗?”
“身上这么多佩饰,是要去当铺做买卖?”
张掌印微微松口气。
新官上任三把火。
就是这么烧的?
新掌印不过是刚中进士没两年,还是头一次当官,丝毫不知道分寸。
刚来就得罪那么多学生,还想坐稳这个位置?
做梦吧。
张掌印并不说话,只等着殷进士闯了大祸再说。
这府学里,可有不少官宦子弟。
还有些家里底子极厚的,真惹怒了他们,要不了一个月,这位新掌印就要滚蛋。
张掌印本来想着拖延时间,尽量在府学待的时间长一些再调任。
反正交接工作,也要半年,稍微一拖就到明年了。
到时候他再使计多留一段时间,等到乡试临近,也就没人管他,一定能拖延到那时候。
现在看来,似乎不用了。
这位殷进士如此高洁,一定会被排挤。
是的,张掌印知道,殷博士并非蠢笨,而是打心底里认为,学生就应该洁雅大方,应该删繁去奢。
这才符合士大夫清流的形象,更能培养人品不俗的学生。
这种想法,也太复古了些。
对待现在的学生,哪有如此行事的。
依照张掌印来看,那些苦读的学生,只是因为家境不好才努力读书。
家境好的学生,贪图享乐也未尝不可。
再者,一个府学里面,有潜力的就那么几个,不如把精力放在前三堂,甚至前二堂身上。
抓这些后几堂的学生做什么?有什么意义吗?这些人把书读死了,也不一定能考上举人。
换句话说,能在后几堂读书的,他们心里也该有数的。
每年的乡试,他们也不过是来凑数而已。
何必对他们费心思。
殷进士这么做,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难道这些学生,还能念他的好?
不可能!
殷博士怎会不知道张掌印的想法,却并不解释。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张掌印随便吧学生弃之不顾,一会收庆兰府的银钱,放任对方欺负自家学生。
一会又眼睁睁看着学生受伤,从蹴鞠场上被人抬下来,就不配为人师长。
殷博士看着府学的学生们。
无论哪一个,都是曾经有理想有抱负,认真苦读过的。
难道他们就该被放弃?
就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好“田庄”?
退一百步说,即使他们考不上举人,便可以纵容享乐?
士风为国之本。
天底下读书人基础的秀才都如此行事放荡,绝对会影响到普通百姓。
他们这些读书人,应该做好乡里表率才是。
张掌印拂袖而去,他倒是要看看,这刚来的新掌印,怎么整顿士林之风。
还是那句话,吃力不讨好。
不是他一人能为的。
两个掌印教官不和的事,飞快传遍整个府学。
府学学生都讨论两三轮了。
就连纪元也听一起学数科的高老四讲:“听说殷掌印是你之前的五经博士,他真像传闻一样,只对后几堂恶劣。对前三堂很好吗。”?
这是哪里的话。
殷博士九月初五下午才来。
今日不过九月初七,怎么有这么离谱的传言啊。
纪元道:“你仔细说说传言如何。”
原来从昨日早上开始,殷掌印便在抓学生们衣着的错处的。
不仅是衣着,还有行走,甚至还会抽背功课。
若有不好的,直接让他们各自的每堂教官带走。
可大家渐渐发现,殷博士只往后七堂跑。
从第四堂到第十堂是他最常去的。
第一堂到第三堂基本不涉足。
这跟张掌印完全是两种做法。
不由得引出一些传言。
殷掌印讨厌那些学生,所以故意找茬,好显示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纪元问:“那殷掌印达到目的了吗。”
好像没有。
纪元又问:“殷掌印费力不太好,是无中生有斥责后七堂学生,还是真正找到了不足之处,让他们加以改正?”
一个人说你不好,既分直白地劝诫,也分嘲讽式的说教。
可能无中生有,也可能真正指出不足。
如果当初,房老夫子一句,字可真丑啊,他就玻璃心发作,直接气愤不已。
还会有今日的字吗?
高老四震惊,但震惊的是另一回事:“纪元!这是我见你之后,看你说过最多的话!”
特别是这一年,纪元稳重沉默,对谁都温和。
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
这么旗帜鲜明地支持殷掌印,他头一次见啊。
纪元道:“我的礼类均是殷博士教导,他身为举人的时候,就对白丁的学生一如往常。”
“如今他已经是进士,却依旧对学生们极好,难道是他真的官瘾发作,找秀才们斥责一番?”
“何必呢,有时候被斥责,也要看自己够不够格。”
高老四默默道:“好会骂人。”
纪元说话的时候,并未避讳旁人,作为一堂第一的他,算是府学风口浪尖上的人。
他这一番话,几乎飞快传遍府学。
纪元五经选的《礼记》和《春秋》研读。
他的礼类知识更是丰富,读过许多大家都未曾听说过的书,许多观点非常新颖。
而他说,他的礼记博士,是殷掌印?
这,这殷掌印还是新科进士,又该有多厉害?
被一堂第一认证过的夫子,这还用说?
还有,纪元说的话难听,但意思没错。
殷掌印身为进士,来管他们行为上的过失,确实是礼贤下士。
纪元一番话,又让府学学生的想法改了改。
九月初八再看到殷掌印的时候,大家老老实实行礼。
而学生们的青衿终于正常了,腰间的配饰少了许多,有些正经学生的模样。
张掌印在旁边欲言又止。
这些学生就不反抗吗?
不让家里给殷掌印施压吗?
殷掌印等学生走之后,幽幽道:“哎,昨日还有学生家长要送我一处府学附近的宅子。”
“可惜了,我已经府学已经安排好住处,妻儿也都安顿好了。”
“为什么送?自然因为他们说,自家孩子终于好好穿衣服,不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了。”
家境极好的学生家长也不是傻子,更有自己的审美。
学生穿个不成体统的衣服,以为他们不想管吗?
可管不住啊。
现在府学帮忙,他们简直求之不得。
再听说殷掌印是二甲十五名的进士,年纪又不大,刚来便是正六品的官,还做过正荣县县学的五经博士,本身更是出身浙江余姚,乡党也多。
这一串履历下来,大家只会认为殷掌印管得好,太好了。
怎么不早点这么管啊。
当然,还有会有顽劣的学生觉得殷掌印确实在针对他们。
但大流学生都老老实实换衣服,老老实实读书,他们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
风气能影响人,更能改变人。
殷掌印整顿好衣服的事之后,又让教官发布了项通知。
九月二十日,其他三个地方的蹴鞠队就要来了,他需要一百个学生帮忙接待,以及跟着处理蹴鞠场上的事。
一百人,自愿报名,在九月十一日截止。
这种事。
不是殷掌印直接命令人去做即可吗。
怎么还自己报名啊。
等殷掌印说,还有每日银钱补贴时,不少学生心动了。
不缺钱的学生其实也心动,可以过去凑凑热闹啊。
以前只知道蹴鞠比赛,但多是觉得这比赛跟自己关系也不大,顶多打听一下,不会真的参与。
现在不同,现在要他们一起做?
好像有点意思。
今日九月初八,还有三天考虑时间,他们会好好想想。
纪元跟着殷博士回家后,说道:“这样可以提高他们的参与感,同时觉得府学是一个整体。”
其实学生们本来就有这个意识。
否则不会为蹴鞠队的不公平待遇鸣不平。
这是一个让大家团结的好机会。
殷博士原本只是有点模糊的想法,本想着先抓好校风校纪,至少不能让学生荒唐下去。
纪元听高老四说完,当天就找了殷博士,把自己的想法说出。
正好利用此次蹴鞠比赛,让学生们意识到他们都一样,都是府学学生。
只有意识到自己读书人的身份,才能思考自己之前的行为对不对。
纪元稍微一说,殷博士立刻赞同,同时还完善了计划。
殷博士看着自己这个学生笑着道:“长大几岁,更聪明了。”
不愧是他的学生啊。
这样的学生可真好。
去年来建孟府的监临官徐大人提到纪元时,也是赞不绝口,还说什么自己以为没有真正的神童,没想到还真有。
当年徐大人极力反对皇上找神童证明自己受上天眷顾,如今自己也改口。
皇上听说后,还笑话徐大人几句。
徐大人虽然依旧反对以神童出现来判断功绩,但这改个口,皇上就很满意了。
让倔得要死的臣子松松口,也是不错的啊。
“走吧,你师娘,还有师兄都在家等着呢。我也喊了李锦跟蔡丰岚,现在家里收拾妥当,就当给我接风了。”
殷博士来建孟府的第一天,就到了府城查看情况。
殷娘子带着十五岁的殷小一,也就是殷家大儿子在收拾住处。
这是府学安排的两进小院,很是雅致,还有四五个仆从,足以让殷博士一家三口生活。
殷小一是殷博士儿子的小名,读书也算聪明,估计明年童试也会考秀才。
以前殷博士为了赚取家用,外出教书,一教就是好几年,考了进士之后,又在翰林院做事。
现在外出做官,第一时间就是把家人接过来。
他五月被任派,一直到九月才到建孟府府城,便是带着家人搬家。
殷小一今年十五,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他对母亲亲近,对殷博士有些生疏。
纪元,李锦,蔡丰岚一进门,就发现这件事。
那殷小一看向纪元的眼神更是冷漠,殷娘子还道:“这是你师弟,以后喊一句元弟即可。”
十五岁的殷小一冷笑声:“我没有弟弟。”
纪元默默拿出带来的礼物,都是周家新出的文娱产品,有蹴鞠,有新出的纸鸢。
殷小一虽然想要,却还是别过头。
殷博士有些愧疚,他其实骨子里不算个好脾气的人,也有自己的傲骨,但面对儿子也没办法。
他跟孩子聚少离多,孩子不亲近很正常。
而且他也是蠢的,回家之后,一口一个纪元如何如何,气得儿子两天没吃饭。
关系稍微缓和一点,他又要去会试,一走又是一年多。
再回去,孩子就更冷淡了。
他也是顾及这些,所以赐官之后,第一时间回家接人。
以后大家都在一起,应该能慢慢缓和关系吧。
虽有这个小插曲,纪元,李锦,蔡丰岚还是没冷场,恭敬祝贺殷博士考上进士,还来了这里做官。
外放到府学做六品的掌印教官,这个起点很不错了。
以后殷博士家里肯定会苦尽甘来。
这也是多数举子备考现状。
若想读书,就要赚钱,若要赚钱,少不得离家。
家里又有妻儿要照顾,实在难以两全。
纪元罕见拿了酒杯,今日第一杯敬的是殷师娘,若不是殷师娘在家里操持,殷博士必然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殷师娘,您这一路辛苦了,之前更是一人照顾家中老小,学生有愧于您。”
听了纪元的话,那殷小一脸上表情好了些,握住杯子:“我娘是很辛苦。”
家里虽然有叔伯婶子,可奶奶指名要他娘照料,就是欺负他爹不在家。
他爹回去的时候,那些人还好些。
幸好他爹还算有良心,把母亲接到任地。
天知道他爹刚考上进士时,外面都说他爹要娶新夫人,不管糟糠之妻了,气的他跟别人打了一架。
殷博士握住妻子的手:“我也是有愧的。”
殷小一看向爹娘握住的手,脸稍微红了红,又被殷博士拉过去,摸摸他的头:“好孩子,也辛苦你照顾你母亲。”
从殷博士家中出来,李锦抬头道:“我想家了。”
蔡丰岚也是。
纪元没有家,但也确实想赵夫子,想小黄。
读书辛苦,大家都知道。
殷博士出去教书,也是为了读书。
他们从两年前离开家,就再也没回去,同样是为了读书。
但留在家里的人,同样辛苦,而且不比读书的辛苦少。
或许,真的只要考上进士,才能彻底停下来吧。
那个目标非常远,远到大家想象不到自己考上进士的场景。
只能尽力把目光放到明年的乡试上。
就算考上举人,那也可以的。
求个微薄小官也算对读书多年有个交代。
好在网抑云只在晚上进行,第二日府学的变化,让许多学生都觉得意外。
九月十一,一百个学生报名成功,被殷博士分到各个地方,有的是迎接其他三个州府的蹴鞠队,要么是安排客人的衣食住行。
最后还有人讨论怎么同捕快一起,维护比赛的秩序。
一百人的参与,已经占了整个府学的六分之一。
这下,大家对九月二十的蹴鞠比赛更有兴趣了。
府学上下充满活力,有种说不出的青春活力。
不好的地方,就是蹴鞠场有些不够用。
好在附近空地多,大家也能自得其乐。
等到其他三个地方蹴鞠队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十分热情的主办方。
原化州。
普平州。
庆兰府。
这三个府学的蹴鞠队过来,随行的肯定有他们的夫子们,还有一干做杂事的人。
其中一些人,以前大家也来过建孟府比赛 ,不过都是四年前了。
跟这次可是完全不同。
至于之前的府学学生,对蹴鞠队的队友们,并没有太多尊重。
大家多半觉得,这不过是玩物丧志罢了。
就算许多府学也是这么觉得。
而且来踢球的,多半是科举无望的人,那些有望乡试的学生,即使再想踢球,都会被压下来。
那庆兰府,甚至把球混混召到府学,就是因为,想要蹴鞠第一的面子,还不想让真正的学生去瞎玩。
总之一句话。
像建孟府府学这么重视蹴鞠比赛的,真的没见过。
这三个地方的惊叹,让建孟府府学学生更加高兴,也愈发重视起今年蹴鞠赛。
以前大家只是听一听,如今却是真的好奇比赛要怎么比了。
作为蹴鞠队员之一,纪元最近每日都在蹴鞠场上,先跑两圈活动活动身体,然后跟着一起训练。
其他三个队伍也开始热身。
原化州跟普平州还好,队员们对本地的建孟府队员都打了招呼。
但庆兰府的队员一出场,那就是不一样的。
一群球混混,对比纪元他们这些人来说,都能算半职业球员了,从来都看不起这群学生吗。
更别说,建孟府这些人,去年也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啊。
原化州跟普平州的学生们都服了,还就他们一脸不服气,真是笑话。
读书他们或许不行,但踢球,这些人才是垃圾。
“手下败将。”庆兰府球员们走过去,故意让武营他们听到。
等看到纪元的时候,还顿了顿:“你们今年是想干什么?这种身板也能踢球?撞过去,估计要躺个半年吧。”
庆兰府球员们哈哈大笑,都觉得眼前的学生实在是弱。
纪元看着他们笑,只道:“比赛的时候见分晓吧。”
“就你,还见分晓。”
“你们建孟府是越来越弱了。”
“看来今年,还是我们庆兰府的人拿第一!”
“三年的第一,你们谁是对手啊!”
原化州,普平州的球员们握紧拳头。
大家都是踢球的,顶着夫子博士家人的不理解,他们也愿意踢球。
甚至觉得做自己想做的事很激动。
可被庆兰府球员嘲讽,是他们最不能忍的。
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学生,凭什么作为学生踢球啊。
还笑话我们比不过。
就跟大人打小孩一样。
这个大人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觉得自己很厉害,为此洋洋得意,谁会觉得这人很好?
“哎,我们今年还请了个厉害的,看来不用邬人豪登场,你们就会输啊!”
邬人豪又是谁?
武营摇摇头,他不认识。
只见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大块头走过来,他的名字也正合适,邬人豪,看着确实很豪杰的样子。
传统武将怎么长,他就怎么长。
而且他看着很年轻,不过是十六七的样子。
纪元下巴都要惊掉了。
自己努力锻炼,努力吃肉,现在不过一米七多。
这人怎么就有两米了啊!
肌肉还那么健壮?!
天赋异禀啊!
这人,踢球?!
按照现代来看,其实这种块头不适合踢球,个子太高,体积太重,一定会影响速度,而且耐久力肯定不如肌肉更小一些的。
但放在庆兰府那种踢法,直接把对手撞飞来看,他太合适了。
一场球踢下来,对手折个七七八八。
别说建孟府众人了。
原化州跟普平州球员们脸色都是一变。
去年他们也有球员受伤,但认怂得快,也就没什么事了。
可到底是受伤,还是自己同窗好友受伤,谁也不愿意的。
今年庆兰府竟然变本加厉,让这种体型的上来,他们谁也吃不消啊。
“劝你们啊,想退赛的快点退赛,省得伤着了,又开始哭。”
庆兰府队长抬起下巴,一脸不屑,看来今年的冠军,他认为自己已经收入囊中了。
如此嚣张的气焰,想来去年,前年,他们也是如此。
“妈的你们庆兰府在我们建孟府逞威风?!真有你们的!”
“连府学正式学生都不是,有什么资格比赛!”
“欺负人是吧?要不打一架吧!老子早就想打你了!”
武营突然发现,自己心中的话被其他人说出来了。
要压住自己队员们,真的不能打架,否则张掌印肯定会找借口让他们退学。
等会,不是队员们说的。
在蹴鞠场上做事的建孟府学生们,刚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人啊,竟然这样狂,还是在他们的地盘上狂?
难道自家蹴鞠队的队员们,每年都要被这样羞辱?!
凭什么!
之前不知道就算了。
现在知道了,而且能看得出来自家球员努力。
以前也觉得,十几个抢一个皮球有什么好玩的,真正看下去才知道。
蹴鞠既考验团队配合,还考验队员之间的默契。
体力,耐心,聪明,缺一不可。
这就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练习起来很难的运动。
武营他们的汗水,府学学生都看在眼里。
也就是因为看在眼里,才觉得庆兰府这些球混混实在欺人太甚!
看着自己被欺负?
这不可能!
建孟府府学的学生直接跟对方争辩起来。
什么?你们身强体壮,我们人多啊!
难道还想打架不成?
来啊?
更多府学的学生听到此事,竟然也从府学里出来。
这是他们的地盘,难道自己人还能被欺负?
一声声助威的声音,让庆兰府原本耀武扬威的球混混们不敢说话了。
那个叫邬人豪也低声道,我是来踢球的,不是打架的。
可这会没人会听,双方吵得激烈,就差打起来了。
原化州跟普平州的球员们看的羡慕。
去年在普平州比赛,他们那府学学生就没帮忙说话,一般都当不知道这回事。
怎么建孟府的学生这么不一样。
“好!算你们厉害!我们球场上见!”庆兰府十几个人,到底不敢跟对方几十人吵架。
而且还有陆陆续续过来的建孟府府学学生,真要打起来,他们一定会被打死的。
见他们狼狈离开,建孟府的学生们发出欢呼!
让你们欺负人!
活该!
赶紧走吧!
武营等人脸上说不清的表情。
前两年都是被欺负被排挤的,竟然完全不同。
还是自家地盘好,自家同窗好!
这次的比赛,他们说什么都要赢!
一定不会辜负府学其他同窗们的期待!
本就是二十出头的学生,一腔热血,现在因为一件事真正团结起来。
众人走在路上,好像都觉得自己不一样。
体育运动,确实很能鼓舞人心,也能团结人心。
纪元看向赶过来的张掌印跟殷博士,笑着点头。
这里没事了。
打不起来的。
他们要继续训练,争取拿冠军!
第80章
第80章
蹴鞠场上, 岂止是打不起来。
庆兰府的人一走,气氛瞬间和谐起来。
过来围观的学生跟蹴鞠队的人,关系好的都能出去吃酒了。
不仅是他们, 隔壁的原化州, 普平州, 蹴鞠队员们关系也好了起来。
天齐国地方划分不同, 一般来说府大于州,州大于县。
像原化州,普平州,都是比较小的行政单位。
他们在建孟府,庆兰府面前,自然弱上一截, 之前在他们那比赛的时候,州学的教官多也要听庆兰府的安排。
唯一可以跟庆兰府教官抗衡的建孟府张掌印,又是不说话的。
一来二去,那庆兰府的人自然嚣张到极点。
“是啊, 去年我们好几个人都受伤, 其中一个今年都不能来了。”
“没错他们太霸道了。”
“就应该在你们这办蹴鞠比赛, 看谁还敢找事。”
“你们的张掌印,不会再帮他们说话吧?去年跟前年,看着他好像跟那边更亲近?”
提到这,武营也皱眉。
是啊,都两年了,这两次都是这般。
其实大家到现在也猜得出来, 肯定是庆兰府给了张掌印什么好处。
可现在应该不会吧?
毕竟是在建孟府踢蹴鞠比赛, 如果还偏袒对方,那同窗们的怒火都会压不住。
但, 真的这么简单吗?
武营这几年读了不少兵法,虽然说不上精通,却也不像之前那样简单思考问题。
纪元开口道:“你们忘了吗,我们现在的掌印教官是殷掌印。”
纪元知道张掌印跟殷博士人群后面,肯定也能听到他说的话。
至于会不会给殷博士带来麻烦?
闭着眼都知道,会啊。
可殷博士还担心这个?
真担心的话,就不会那么不给张掌印面子了。
果然,殷博士轻咳,众人这才看向他,只见殷博士笑眯眯的。
旁边站着的张掌印完全黑着脸,瞪着纪元,目光简直要吃人。
殷博士开口道:“大家好好准备蹴鞠比赛,安全第一,若遇到挑衅的,威胁的,一定要找建孟府的生员。”
殷博士指了指他选的一百生员身上的木牌:“找到他们之后,断明真相,定然秉公处理。”
张掌印张张嘴,并未讲话。
蹴鞠场上的学生们都在欢呼,他此刻说什么,也是没人听的。
武营更是兴奋。
殷掌印是给他们撑腰的意思吗。
这太好了啊。
不愧是纪元经常夸的博士,他真的很好啊!
等消息传到其他学生耳朵里,心里感觉变得非常不一般。
建孟府府学的学生被欺负两年,那张掌印都无动于衷。
新掌印一来,就有帮他们出头的意思,好像大家有了靠山一样。
武营他们不过是卫籍,蹴鞠队里也有许多后七堂的学生,殷掌印都能去维护。
说明,他真的不是看不起后七堂学生,没有故意找他们麻烦?
很多学生就是这样。
他们所求不过是公平,可以管我,但不能双标的管我。
会不会是因为纪元也在里面?
那不至于。
现在谁还敢动纪元啊。
明年就要乡试,纪元要是被动,知府都能找对方拼命。
纪元此刻也在跟蹴鞠队商量对策。
九月二十日,上午第一场比赛,就是他们跟庆兰府踢。
主场队伍要是输了,那就很丢人。
所以,必须要拿下才行。
再说对方那么嚣张,如果第一场揭幕战没打赢,对方的气焰只会更盛,对自己队伍也不好。
如果按照原来的战术,大家觉得问题不大,可今日那个叫邬人豪的身板,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个人实在太壮了。
武营还道,如果在我爹手下,他绝对是一名好兵。
说不定很快官职都能超过他爹啊。
武营都这么说,可见对方有多强壮。
纪元道:“我去对上他。”???
你在说什么?!
球队十一个人,带上守门员,纪元也是最弱的那个啊。
他能在场上,完全是因为他脚下技术好,人也聪明,同时还是队伍的指挥。
单论身体素质,许多替补都比纪元厉害。
没办法,他今年才十三岁,比不过其他人很正常。
而庆兰府那些球混混们,个个都是二十五六,二十七八,身体最健壮的时候。
邬人豪又是其中之最。
他们最弱的,对上对方最强的?
“你明年还想乡试吗?”白和尚真心实意地发问。
武营也道:“还是我去吧。”
他是这里面最强壮的,身高按后世看,也有一米八多,肌肉健壮。
当然,跟天赋异禀才十七岁的邬人豪比,那还是差远了。
纪元却道:“我觉得他不会伤人。”
不会?
纪元点头:“今日他说了句话,他说他不是来打人的,是来踢球的。”
“总觉得,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
这倒是有可能的。
“我们准备两套方案,一套是我跟邬人豪对防,我更灵活,他力气更大,说不定会有奇效。”
“如果他跟其他球混混一样,咱们再用第二套方案。”
他们主打的,就是一个灵活。
绝对不能让对方碰到他们。
在纪元的安排下,战术牢牢记在每个人的心里。
接下来好几天里,府学都因为即将到来的蹴鞠赛感到高兴。
附近不少村子县城,还有人走过来看热闹。
踢球啊,谁不想看。
蹴鞠场就在府学外面,现在已经划了一片地方,在殷掌印的经办下,多了许多木凳。
按照纪元画的图,做成前低后高的长长木凳。
除了留下来的固定位置之外,这些凳子可以让围观的人坐下。
这样既保证安全,也让大家看得更清楚。
以往蹴鞠比赛也有人围观,但多少球队之间内部的比,影响不是很大。
但今年在殷博士的手中,变得很是不同。
江浙那边也有这种比赛,还会有“赞助商”,就希望提供奖品。
都不用殷博士暗示,周林王岳四家已经找过来,想出些银子,帮府学办好蹴鞠比赛。
虽说临时过来很仓促,殷博士也是同意的了。
纪元单看着都傻眼了。
不愧是江浙出来的夫子!牛啊!
赞助商都有了。
这部分银钱直接用到定长凳,给生员们发银钱,甚至还有部分可以给到府学。
学校之间的友谊赛,直接成了正规比赛。
最近一段时间,纪元除了上课,就是跟球队布置战术,布置之后再去跟殷博士一起忙蹴鞠比赛的安排。
就算是他,也忍不住说一句:“事情也太多了吧。”
话是如此,可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一直到九月十九下午,球场上照常要训练。
纪元他们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战术,而且明日就要比赛了,现在做些最基础的训练,节省体力才是真的。
说起来,这段时间里,纪元的学习时间都比之前短了些。
不过也就这几天了。
等到蹴鞠比赛结束,他大概也不会经常过来。
到那时候,就是全力备考乡试。
“纪元!接球!”白和尚喊了句,纪元下意识去找蹴鞠,刚要跑到球前,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人抢断。
那人显然是故意的,提到纪元他们的球后,撇撇嘴:“那么烂的技术,却能踢这么好的球?你们行不行啊。”
纪元一眼认出来,庆兰府的人怎么又来了。
这才安生了几日。
庆兰府的球员盯着纪元,又看看其他人,直接来了句:“敢不敢比颠球,如果能比得过我,那明日邬人豪就不会上场,如何?”
庆兰府这人一说,真让不少心动。
其实按照他们的战术来说,跟庆兰府比,他们绝对能赢。
可多了个邬人豪这个变数,让他们措手不及。
现在说,只要颠球能赢,邬人豪不上场?
似乎还可以?
他们这的颠球,就是很普通的玩法,
蹴鞠在脚上踢,不落地就好,谁踢得数量越多,谁就赢。
有个叫刘军的人道:“我来。”
他是蹴鞠队里的佼佼者,最多一口气七百多。
稍微练习过一点的人,颠球数量在五十左右。
好一些的上百,中等差不多三四百,能超过六百,就是厉害了的。
很考验耐力跟控球能力。
“我们输了,我们把邬人豪下了,你们输了怎么办?”对方果然提出条件。
那他们输的话,谁下?
不会让武营下场吧?
武营可是他们里面最厉害的人。
纪元感觉到不对劲,战术基本都是靠武营,刘军,白和尚跟自己配合。
他们当谁下了谁都不行。
“你。”
众人愣住,庆兰府的人竟然指的是纪元。
“为什么。”纪元直接道。
“看你不顺眼!”
这不对劲。
纪元看了一圈,自己身板最弱,谁下场都比他下场要好。
纪元忽然想到什么,笑道:“不比了。”
“邬人豪想上就上,无所谓。”
什么!?
这下变成庆兰府的球混混王力奇怪。
多划算的买卖。
建孟府输的话,不过是下个纪元。
他们输的话,下的人可是邬人豪!
他们不怕邬人豪吗?
那个人的个头,谁不怕啊?
纪元为什么不比了?
周围不少人都看着,纪元直接拆穿对面的小心思。
“说吧,谁给你们的主意?”
“是不是怕我上场,再伤了我,你们不好交代?”
事出反常必有妖。
对方能提出这种一看就不合理的比试,看着就不对劲。
也不是纪元把自己看得多金贵。
可他在府学,还是有点用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庆兰府明日第一场比赛,还是想横冲直撞,直接伤人。
偏偏有人告诉他们了,最好不要碰自己。
耽误明年的乡试,有他们好受的。
纪元一说,本地府学学生立刻反应过来。
这说的没错啊!
肯定是这样。
而外地蹴鞠队的学生夫子们不知情。
有人好心道:“纪元是我们一堂第一。”
生怕他们听不明白,就又道:“一堂是我们这最厉害的明伦堂,他连续当了十几个月的第一了。”???
最厉害的教室。
一直都是第一?!
整个建孟府的第一?!
在这踢蹴鞠?!
一群“学渣”傻眼了。
他们看纪元每次都是下午来训练,还以为他是偷懒呢。
可建孟府其他人没说什么,他们还觉得高兴呢。
这人一边学习,一边踢球啊。
“我们府前年的小三元,就是他。”???
是他?!
纪元都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无奈道:“刘军,你别提了,老皇历了。”
刘军嘿嘿一笑:“你可是妥妥的甲等秀才,还有白和尚也是,他在一堂也是前十的成绩。”
“不拿你们出来炫耀,我难受得慌。”
什么?
还有个前十?
原化州跟普平州的人看看自己。
人家建孟府踢蹴鞠都这么厉害?
以为大家都是学渣,现在告诉你,人家队伍里有两个学霸。
其中一个厉害着呢!
所以,庆兰府的人要想办法把纪元换下来。
就是因为怕伤着纪元,然后遇到麻烦?
等会。
会觉得能伤到人,那就是抱着伤人的目的去的。
他们又要像去年那样,不是踢球,而是踢人了。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纪元说不比,是马上想到对方的意图?!
被拆穿的庆兰府王力等人恼羞成怒。
今年怎么回事,为什么什么招都用不上?!
这怎么能行,他们拿了庆兰府的银子不说,还很想要庆兰府府学生员的身份。
天知道,这身份给他们带来多少便利。
以前他们就是靠着体力不错,在街上踢球的混混,哪家老爷喜欢这个,他们就凑过去。
现在直接当了生员。
虽说府学不给银钱,但那也是身份的象征啊。
当然了,跟那些秀才不一样,算个旁听的。
但就算这样,也是面子有光,去哪大家都要捧着,别说偷鸡摸狗了,要了哪个小贩的东西,他们都不敢吭声。
他们可不是白衣啊。
他们是府学的生员,是贵族老爷了!
想要一直当贵族老爷,那就必须好好踢球,必须让庆兰府赢。
今年再赢一次,就是第三次了。
听说还有大人给红包。
而且说,京城的五王爷很喜欢蹴鞠,这也是庆兰府官员推崇蹴鞠的原因。
五王爷,那可是当今皇上的小儿子,谁不巴结啊。
原本好好的,可现在突然给消息,不能伤到纪元。
这叫怎么回事。
球上场还要放尊金菩萨吗?
其实别说蹴鞠场上,任何竞技对抗都有可能受伤。
一般的受伤大家都不会在意。
但庆兰府这些人明显是故意碰撞,性质就不同了。
现在蹴鞠场上。
纪元带领的本地学生,跟王力带着的庆兰府球员,再次发生冲突。
那王力咬牙道:“你这种身板,踢什么球?!这不是耽误事吗!有点眼力的,就自己下去!不要让我动手!”
“我告诉你,明日球场上伤着你,我们可不负责!”
“只要不是故意伤人,我没意见。”纪元直接道,他跟王力个子差不多高。
但少年人的身材跟青年人肯定没法比。
只是两人一对视,就能看出谁胸有成竹,谁心里有鬼。
纪元嘴角勾了勾,桃花眼笑得有些让人害怕:“只是可惜了,明日别说伤我,只怕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
武营眼睛亮了。
遛狗战术!
要遛狗了!
嘿嘿。
原本决赛才拿出来的战术,现在先给庆兰府用,还真是庆兰府的福气啊。
建孟府队员们气势高涨,明显活跃起来。
眼看他们再次大获全胜,就要把这群球混混赶走,一个好几日没见的人开口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武营!你又要带人打架吗?!”
张掌印缓缓走了过来,最近他的脸色极差。
本想着殷进士一来,就对生员们指手画脚,那些生员肯定不服。
谁料纪元作为府学的第一,作为神童给殷进士背书学问。
加上殷进士又用不务正业的蹴鞠比赛,将学生们团结下来。
现在人人都等着看比赛,殷进士带着他们玩,他们肯定高兴。
就连学政见他也说,看来他可以提前离开了,还说,相信他肯定会升迁,等着上司的任命即可。
这说的是人话吗。
哪个官员升迁,那不是先给位置,再派来合适的人选。
只有他,接替他的人来了,职位却还没有。
这是升迁吗?
分明是让他赋闲。
话没说那么难听罢了。
本想着可以拖一段时间。
可殷进士掌握府学掌握得实在太快了,还极会拉拢人心。
纪元又是一口一个殷博士,摆明了站队他老师。
其他学生就算了。
这是纪元。
早在府学因为他斥责岳家,就该知道他的地位。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成绩如此之好。
可怕的是,他并不像岳昌那般心态不稳,反而比一般的成年人都要坚定。
这样的人,前途会差?
不会的。
张掌印走过来的时候,看了看双方,一方的纪元带着的人,一方是庆兰府带的人。
现在先不管纪元的前途了,还是他的前途要紧。
前两年他确实在帮着庆兰府拉偏架。
得到的报酬还算丰厚。
今年是在建孟府举办,他本来不打算掺和。
可现在他都要被学政赶走了,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走吧。
就在他考虑怎么走的时候,这两天庆兰府的人又找上来,跟他达成了一个协议。
只要他做到了。
他就能去另一个地方当右训导。
张掌印眼神浑浊,一眼看过,充满算计。
张掌印站定,武营才解释道:“回张掌印,没有打架,只是庆兰府的人要跟我打赌,我们不想答应。”
“未战先怯!”
“一个小小的比试都不答应,明日还怎么踢球?”
张掌印的话,几乎让所有人愣在原地。
什么?
你怎么又帮着对方说话?
武营,刘军等人像是习惯了,脸上丝毫不意外。
前两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原本靠着纪元,武营他们,已经把局面扳回来了,甚至还鼓舞了气势。
明日正常比赛就好。
自己家掌印教官过来拉偏架。
这种憋屈,简直让人想哭。
身处其中的武营他们都快麻木了,而建孟府其他人却是头一次感受到。
怪不得前年武营他们跟人打起来,这活该啊!
谁不生气!
那庆兰府的人果然开始嚣张:“你们掌印教官都这么说了,难道还不比吗?!”
“未战先怯吗!哈哈哈哈。”
庆兰府的人笑得夸张。
不知道的,还以为张掌印是他们的人。
纪元直直看向张掌印,却道:“他可不是我们的掌印教官。”
“你们难道不知道?”
众人下意识看向纪元。
你在说什么啊。
对一个六品官员这么说话,你不要命了?
张掌印被戳中痛处,脸色变得涨红:“纪元!你不要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什么话都能说。”
“学生说错了吗,如今建孟府的掌印教官另有其人。”
是啊!
他们有殷掌印!
已经有伶俐的人偷偷去请人了。
殷掌印来了,估计就好解决了?
也有人担心,殷掌印会不会顾及同僚的面子,也斥责他们?
武营等人被说惯了,是有些不安的。
张掌印冷笑:“好啊,即使是本官不是你们的掌印教官,那也是六品的官员,你一个小小的秀才如此不敬,真是可笑。”
“你们殷博士,就是这么教的?”
“张掌印,本官的学生如何教的,还是本官自己评价为好。”
殷博士闲庭信步般走来,直接挡在纪元,武营他们前面,直接道:“张掌印火气不要那么大,跟一群孩子们计较什么。”
殷博士今年三十多。
张掌印今年四十多,说二十多的学生为孩子,也不算什么。
其实武营跟刘军他们,都比殷博士要高,此刻却被挡在身后,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两个府学的学生们有些争执,再正常不过,我们就不要参与了。”殷博士看了看庆兰府的王力他们,却并未斥责,而是问道,“你们的领队夫子呢,让他们过来。”
殷博士并不会去教训这些学生,有问题找夫子解决,欺负学生算怎么回事。
殷博士这么一说,就连王力他们都察觉出殷博士的意思。
俩小孩打架,家长要么把两人分开,要么去找对方家长。
帮着欺负人做什么?
直接欺负人更不对啊。
王力他们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他们本就不是学生,有什么领队夫子,跟所谓的领队夫子也不对付。
他们觉得对方是穷酸书生,对方觉得他们是混混,不屑为伍。
那人帮他们买通建孟府的张掌印之后,就去吃花酒了,估计明天才会出现。
殷博士微微摇头,开口道:“散了吧,有什么火气就留在明日赛场上。”
啊?
不应该让他们消消火,不要生气吗。
殷博士又道:“赛场如战场,是君子战场,在君子战场上以蹴鞠的规则去比,把你们的怒火,不满,不甘,都发泄在球场上。”
“努力给所有观众和长官,带来一场精彩的比赛。”
“这难道不是你们最初喜欢蹴鞠的意义吗?”
殷博士捡起来蹴鞠,递到旁边学生的手里:“但我希望,场上可以踢出火气,踢出血性。下场,则都是喜欢蹴鞠的同好,既是同好,不必相互倾轧。”
殷博士并未引经据典,他说得很直白,甚至很口语化。
因为在场的人,不止是秀才学生们,还有准备武举的卫籍学生,还有其实大字都不认识的王力他们。
还有些府城来围观的百姓。
也是这番直白的话,在场不少人都觉得说得对。
踢蹴鞠嘛。
怎么踢着踢着深仇大恨了。
明日!
在赛场上。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是!
这下,殷博士激励的不止建孟府学生的士气,甚至把所有喜欢蹴鞠,甚至来看热闹的人士气都激发出来了。
旁边一直看着的原化州跟普平州的球员们眼睛都亮晶晶的。
殷掌印说得对!
说到心坎上了!
明天一定会有精彩的比赛等着他们!
他们都喜欢蹴鞠,本来应该可以当好友,当同好的!
而建孟府蹴鞠队的想法则又多了一层。
三年了。
整整三年了,他们头一次被自己的长官维护。
还是这么理解他们的长官。
有点想哭怎么办。
一场风波直接散去,就算是王力他们也心服口服,对方的新掌印其实并未责怪他们,只是说要找他们领队夫子。
同时还说了,有什么事在球场上解决。
球场上,这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
如果不是喜欢蹴鞠,又怎么会当了球混混。
在球场上解决吗?
众人看着蹴鞠场。
那就在球场上解决。
明日比赛,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
建孟府对阵庆兰府。
原化州对阵普平州。
他们一定会踢得非常精彩!
九月二十。
秋高气爽,也是秋日里难得太阳不错的日子。
建孟府举办的蹴鞠比赛,正式开始。
知府,学政等一众官员坐在高台上,先看了颇有气势的马术表演,接着是气势恢宏的鼓乐。
这一切,都像是战乐,也像战歌。
纪元看了看表演的队伍,又看了看台上密密麻麻的官员。
纪元问武营:“你们在庆兰府,普平州的时候,有这么多人看的,有这样的乐器表演吗?”
武营看得兴奋,这些战乐多耳熟啊。
他在卫所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士兵们操练。
武营一边看一边道:“没有,咱建孟府办得是最好的。”
“看着气势,真好。”
“听的我都热血沸腾了。”
战鼓声果然让人兴奋。
纪元把自己的猜测暂时藏在心里,还是回头再说吧。
纪元再次检查坚持自己衣服鞋子有没有绑好。
等到开场表演结束,再等知府学政宣布比赛开始。
化远三十六年,九月二十。
上午巳时正刻,第一场比赛,正式开始。
上午十点。
比赛开始了!
先出场的,肯定是建孟府的队伍,纪元还给了殷博士主意,每个人出场的时候,都会让唱祝人高喊选手的名字。
最后出场的,就是他们的队长武营。
这点也被殷博士采纳了。
纪元就是按照现代竞技比赛的模式走。
没想到每喊一个名字,围观的观众们竟 然高声欢呼,让他都有点遭不住。
台下布置好的座位,足足容纳大几百人。
而站着围观的百姓,更是上千人。
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蹴鞠比赛,谁不激动啊。
建孟府的选手们,也是头一次有这种待遇,武营作为队长出场,欢呼声更是巨大。
武营是个不怯场的性子,甚至无师自通地朝欢呼的观众们招手。
这下整个场子更热闹了,连知府他们都笑眯眯的,看来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谁不喜欢现场看竞技比赛啊。
要的就是这个氛围。
接下来出场的庆兰府选手,他们本来还很紧张,害怕这是建孟府的地方,观众不理他们,那就尴尬了。
谁料观众们竟然很给面子,同样抱有欢呼声。
这么热闹的开场,让还未开始的比赛,便火药味十足。
场上二十多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战意。
不愧是军队里最爱玩的游戏,从体力到对抗,再到技巧,甚至还有脑子。
这比的不就是将士们的身体素质?
而大家看到邬人豪并未上场的时候,还微微吃惊。
纪元往替补的位置看了一眼,邬人豪果然坐在那,还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道他们要用战术?
跟他猜得差不多,这种个子,这种体型,耐力肯定差点,灵巧也不够。
只能用在特殊的时候,毕竟身体素质这一块,谁都不能跟邬人豪比。
负责当裁判的教官挥舞红色旗子,代表比赛正式开始。
天齐国的蹴鞠分上下两场。
上半场两刻钟,就是三十分钟。
下半场同样是两刻钟,会互换球门,最后比谁的进球多。
不过天齐国这边的防守做的都一般,没有现代那么严密,更没有那么多技巧跟战术。
所以一般进球都不少。
两队进球加起来,少的能有十几颗,多的能到四十多。
这种情况下,既容易把比分扳回来,也很容易赶超。
蹴鞠高高抛起,就看各方抢夺的技术了。
纪元一马当先,他身形灵巧,一脚抢过蹴鞠,直接传给早就在位置等候的武营。
这就是他们开场布置。
三分之一的人去抢,两个人守在对方半场等待接球,剩下的人则去盯防。
现代用烂了的技术,在这一刻有奇效。
开场十个呼吸间,只听教官道:“建孟府的球进了!”
“记一分!”
场上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甚至压过场上庆兰府众人的咒骂。
看台上建孟府官员的脸色,跟庆兰府带队夫子们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看来我们府学的学生不错吗,刚开始便进了一球,不错不错。”
台下的李锦,蔡丰岚,还有赶来看热闹的周家大少爷周中恺,他甚至把妹妹带来了。
但庆兰府的这些球员们,既然能被招过来做“外援”,技术肯定不会差。
上半场踢完,所有人喘着粗气,去看场边的计分。
纪元擦擦头上的汗,嘴角带了笑意。
十九比五。
很不错。
而这半场的比赛,让观众们大呼过瘾的同时,好像还看出点门道。
如果说庆兰府的人技术不错,那纪元他们就是技巧极好,而且还有战术?
看台上,原本准备看个开场就走的知府此刻已经跟同僚们分析起来:“是有战术安排。”
“你们仔细看,咱们府学学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还有自己的职能。”
“他们还很相信自己的队友,相信队友能完成好自己的任务,所以衔接得非常流畅。”
刚开场的时候,或许还不明显,踢到后面大家有些体力不支的时候,才看出这战术配合有多厉害。
刚开始,对方还能靠着体力跟速度尽力追赶。
但踢着踢着发现,人家就是传球,就是玩,你不是跑的快吗,跑啊。
甲传给乙,你以为乙要射门了?
错了,乙直接传给身后的丙,你们继续追啊。
哎?
看似球更远了,但没关系,丙再往前传。
根本没人知道,建孟府的球到底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
对方直接被牵着鼻子跑。
一连串下来,庆兰府众人体力消耗严重,整个人像是被汗浸泡过一般。
反观建孟府的学生们,稍微歇息一会,就已经差不多了。
庆兰府众人下来之后,直接摔了汗巾。
这不就是遛狗吗?!
仔细复盘之后,他们看向建孟府的恨意非常明显,直接道:“你们什么意思?!”
这一声怒吼,让看台兴奋的观众跟长官都惊讶了。
王力他们习惯在球场上这么霸道,继续道:“说啊!不好好踢球!耍什么阴招!”
武营直接道:“这不叫阴招,这叫战术。”
“怎么?你们踢球不带脑子的?”
王力他们已经算聪明的了,换作其他球队,估计还在一头雾水,不愧是踢球时间长的球混混们。
武营这句话一说,王力他们更气了。
要说战术,大家都有战术。
但谁像你们这样?!
一定要比喻的话,建孟府像是在打太极,以柔克刚。
不管你有什么招数,全都像打在棉花上,这种感觉简直让人恨不得骂街。
但真正踢球的时候,又是干脆利落,让对手防不胜防。
这种对抗在观感上也是很好的。
作为观众来说,能看到队员之间流畅地协作,还能看到自己球员的游刃有余。
这种感觉实在太爽了。
周围很多府学学生还道:“原来蹴鞠这么有意思啊。”
“不过庆兰府的人也太没风度了。”
“是啊,才踢了一半,怎么气急败坏的。”
听着周围人讨论,台上的官员们也在微微点头,庆兰府带队夫子看了看旁边的张掌印,使了个眼色。
张掌印本就铁青的脸上,现在更难看了。
不是说庆兰府的人很厉害吗,这哪里厉害了?
全程被建孟府的学生耍得团团转。
去年不是很厉害吗。
怎么不用那个战术。
张掌印还在想办法,台下还没吵完,那王力道:“这不公平!踢球就好好踢!这种方法不行!”
“对!正面踢!”
“不能往回传!”
“不能用什么战术!”
纪元他们都要被气笑了。
用战术不用?
用战术的心都脏是吧?
就跟两军打仗一样,你直愣愣地冲,也不让对方用兵法?
哪有这么霸道的人?
凭什么啊。
把战术比作自己的装备,硬要对方脱装备单挑?
谁理你?
王力说着,往台上看。
建孟府学政脸上笑意散了散,但没有说话。
旁边的张掌印果然站起来,开口道:“庆兰府的人说得也没错。”
“以前从未用过这种方法,是不是太狡诈了些。”
狡诈这个词都用上了?
别说蹴鞠队的人傻眼了,观众也愣神啊。
难道用战术真的不好吗?
上面说话的人是官老爷吧,人家都这么说,或许没错?
武营看着高高在上的张掌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学生要朗月清风,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不能用,要被禁止。”
下三滥?!
别说武营了,纪元都想去打人,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开口道:“请问张掌印,您吃饭的时候,会吃鱼吗?”
张掌印皱眉,本能不想接纪元的话:“你扯这些做什么?”
“您要是吃鱼的话,剔出鱼刺吗?”
这不是废话吗,谁吃鱼还要吃鱼刺啊。
“剔鱼刺也要技巧,请问您是用下三滥的方法吃鱼吗?”
“喝水泡茶,也要技巧,您是用下三滥的方法喝茶吗?”
“全然抛弃方式方法,您怎么不去学学上古时期的人,干脆吃生肉穿树叶好了。”
纪元说完,全场哄笑。
特别是围观的百姓们,笑的声音极为放肆。
是啊,这世上什么事情,不是有着方式方法的,玩脑子怎么就下三滥,怎么就狡诈了。
您不带脑子过日子,别人是要的啊。
“纪元,你如此伶牙俐齿,可尊敬师长?”
好好好,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玩伦理。
纪元直接道:“尧有欲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
“择其善者而从之,有什么不对。”
意思就是,古代的尧舜都能听从别人的意见,您怎么就不行了。
选择好地听一听,这有什么不对的。
围观的百姓有些没听懂,幸好也有府学学生过来看球,顺嘴就解释了。
众人恍然大悟。
俗话还有说,听人劝吃饱饭呢!
怎么就不能听劝了!
眼看要吵起来,从府学来蹴鞠场的殷博士盯着台上的张掌印。
背后小动作不断,这是真的要跟建孟府府学撕破脸?
他只不过去处理事情,过来就见张掌印又在拉偏见。
“礼记有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殷博士走到高台,跟张掌印直接对峙,“满府学的学生都知道这句话,想必不用我都解释吧。”
原话虽然讲的是洗澡,每天洗一遍,就会非常干净。
实际讲的是创新精神,每日都要有新的念头,新的想法,那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台下学生们已经自觉解释了。
说的好啊!
俗话也有说,人的脑子就跟凿子一样,越用越光啊!
总之,用新战术怎么就不对了!
张掌印还想再说。
如果这样下去,建孟府就要赢了。
那自己下一个官职就要泡汤。
这怎么能行!
学政轻咳,看着是在笑,眼神却带了冷意:“张掌印,看来你是做掌印久了,想法都朽了。”
“我们这些老人啊,还是要多看看年轻人的想法,我看就很好啊。”
知府点头,他看出这张掌印不对劲。
之前就听说他不偏袒自家学生,本以为他是看不起卫籍。
现在看着,好像纯粹是偏帮那庆兰府。
知府看看新来的殷掌印,再看看这位,直接道:“下半场马上开始了,大家看比赛重要。”
“本官好奇,咱们府学的学生还有什么好玩的战术,看样子,他们都用上兵法了。”
此话也是肯定纪元武营他们的战术。
武营等人说不出的高兴。
太好了!
他们竟然跟张掌印争赢了!
这是在赛场上,从未有过的事啊!
张掌印惨白着脸。
他也不想这样,但他的位置被抢了,如今这差事也做不好。
答应庆兰府的事办不好,那他还能去庆兰府府学做右训导吗?
不管他如何想的,下半场比赛还是开始了。
而庆兰府的人,换了替补选手上来。
身高近两米,肌肉可怕的邬人豪站起来,所有人惊愕出声。
这体格,这身高。
是来踢蹴鞠的?!
还是来踢人的啊?!
张掌印,还有庆兰府一众人等,全都把最后的宝压在邬人豪身上。
他的出场,肯定能帮庆兰府扭转局面。
如今的比分是十九比五。
一定能追回来的。
十九比五。
可以的。
王力却冷着脸,真的可以吗?
他看向邬人豪,比了个手势,对方不情不愿起来。
等邬人豪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对方最弱的纪元时,十六岁庞大体格的脸上写了慌乱。
这怎么能行!
他一指头,对方半条命就没了吧!
邬人豪的表情太过明显,纪元都看出来了!
纪元:?
不用看不起人啊!
他没那么弱!
真的!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