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刘宋位面。
当前, 众人为了筹备九州书院的开学之事,都集中在了一处,见李白、谢灵运、小曹植先后报了名, 目光尽数聚焦在他们三人身上,惊讶不已。
这个阵容……有些离奇啊!
前面二位倒还挺好的,问题是, 曹植今年才七岁。
这么一个小不点可是很脆弱的, 留在本位面万般珍爱保护还来不及,就怕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还能进副本参赛?
李清照作为书院山长, 眉梢已经蹙紧了,目光幽幽地盯着李白, 仿佛在无声质问他为何如此不负责任怂恿小曹植报名。
李白:?
面对莫名一口锅从天而降,他神色很是茫然。
他能怎么样,他也很无奈啊,曹植报名又没跟他商量。
他原计划只有谢灵运一个人,打算和小偶像一道去拜访一下陈郡谢氏。
一方面, 可以公费追星。
另一方面, 陈郡谢氏的谢安是兰亭集会的发起者和场地提供者,交游网络也集中覆盖了这一时期的绝大多数名士, 可以一波完成任务, 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兰亭集会的另一个重要人物王羲之,是谢灵运的曾外公。
王羲之和郗璇有一个幼女王孟姜,极擅书法。
后来,唐太宗出于对王羲之的仰慕, 来了套爱屋及乌, 给自己女儿临川公主取“孟姜”作为表字。
王孟姜有一个独女, 谢玄有一个独子,此二人来了一场全家喜闻乐见的王谢联姻,生出的下一代就是谢灵运了。
所以说,谢灵运整个人就是一个大bug,是兰亭副本的最大关系户。
小曹植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毫不怯场地看了回去,甚至还试探着挥了挥手:“嗨?”
这就嗨起来了,李白无语,将他从人群中揪出来:“子建,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报名参赛?”
小曹植眼珠一转,给出了一个无比优秀的理由:“我只是看见这个按钮很好玩,想戳了试一试,没想到一不小心就报名成功了。”
众人:“……”
你是什么品种的熊孩子哟!
别人都是坑爹,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坑粉丝,以及粉丝的粉丝。
小曹植目测了一下局势,立刻转向谢灵运,他可是最聪明的小孩,永远知道哪里才是最佳突破口。
“康乐哥哥”,他乌亮的眼睛眨了眨,声音软绵绵,给人的感觉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你这次不愿意带我也没关系,我会快点长大,追随你的脚步,以后再和你一起。”
谢灵运被他一声「康乐哥哥」喊得晕晕乎乎,听了后面半截话,更是觉得他怎么能这么乖巧,简直懂事到让人心疼!
“这……”
他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李白,那目光明明白白写着,“子建这么可爱,就让他去吧。”
李白对他没有什么原则,一挥衣袖,立即转变了口风:“既然康乐支持的话,我没问题。”
转头就看见小曹植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眸底闪过一抹极为狡黠的光华,似乎是吃准了他一定会同意。
等面向谢灵运,又是一副乖巧软萌的神情,仰着小脸说道:“谢谢康乐哥哥。”
李白:?
你这个小朋友居然还存在两幅面孔呢。
“康乐还有什么想组队的人选吗”,他抱起手臂,“十岁以下就莫要考虑了。”
“我还真有两个人选”,谢灵运沉吟着说,“我想带他们回去见一见我的亲人,见一见那条乌衣巷,那座朱雀桥,那年尚且全盛的江左,和我谢氏满门的清贵风华。”
李白问他:“是谁?”
谢灵运一抚掌,欣然提议道:“首先是摩诘——”
“这个没问题”,李白当然同意。
按照魏晋名士们一以贯之的颜控属性,王维放出去可以说是相当于生化武器。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能形成一幅古雅的画卷,主打一个嘎嘎乱杀,毫不留情地收割众人的好感度。
谢灵运很高兴,转头拉住王维的手说:“摩诘,你记得带上画具,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乌衣巷,还有江楼边写生。”
王维轻轻一笑,眉目间似有柔波春水清缓流动,笑声也是清澈温柔的,如拢进了一璧溶溶的江南烟雨:“好。”
他这段时间因谢灵运盛情相邀,一直住在陈郡谢氏的祖宅。
非但初见即颇有好感,称得上一见如故,后来更是发现方方面面都无比投契,不得不惊叹一声,「不是吧,他怎么这么懂我」。
二人都是年少成名,兴趣爱好也可以说是完全重合,殆无遗漏。
王维参禅修佛,俯拾即是满目菩提,谢灵运自幼信佛,寄养灵隐寺十年,后来亦撰写颇多经文。
王维自称「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谢灵运诗画双绝,擅诗更擅画,所绘制的古卷风雅独致,冠绝六朝。
而且还都是山水的狂热爱好者,可以一同观山揽水,寄情形胜,沽酒川河,吟诗作赋。
观月落,酌清宵,挹流云,卷浮灯,引千湖碧水洗去尘俗气,纳万里青山于案头画卷、腕底文章,可谓是绝佳的人间知己了。
他们最大的差异就是在性情方面,谢灵运飞扬明快,纵情不羁,王维恬淡宁静,素怀高洁——不过,世上的好友不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互补么?
所以说,谢灵运这次去兰亭副本有一个小目标,那就是把王维安利给谢家,还有东晋所有人。
他那么好,合该名满京华,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王维很快提交了参赛报名,李白见又确定了一个人选,随手点了通过,又问:“康乐还想邀请谁一起?”
谢灵运是这么打算的:“我想从其他位面找一个与我们家密切相关的人。”
李白微微颔首,很赞同他的主意,转瞬就开始头脑风暴,想着其他还有什么人和乌衣巷、兰亭会、陈郡谢氏相关的:“那就——刘梦得?王安石?”
谢灵运沉默了片刻:“刘梦得的话,总感觉把他和柳宗元、白居易、元稹分开不太合理,显得我们好像那种棒打鸳鸯的坏人。”
李白神色微妙:“……是这样的。”
谢灵运又道:“倘若让王安石去我家,那就不是拜访,而是结仇了。”
他的叔祖爷爷谢安字安石,与王安石之名相同,又在建康城有旧宅。
后世王安石迁居江陵的时候,赶巧买下了同一处住所,当时砖瓦俱非,只有谢安当年营造的谢公墩尚在。
介甫先生大笔一挥,作诗戏题曰:“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
此事一出,世人辣评:“与死人争地。”
李白想起这一茬,直接在心里将王安石的名字画了个大叉,谢安怎么说也算是他另一个偶像,他可不想平白拉低印象分。
谢灵运陷入了沉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能选谁呢——
他目光落在李白身上,忽然灵光一闪,打算帮李白圆梦一回。
李白作为陈郡谢氏最大的粉头,给全家的几乎每一位名士都写过诗文,“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是镇西将军谢尚,“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胡净沙”是谢安,“群季俊秀,皆为惠连”是谢惠连,当然还有好些写给谢灵运自己的……
不过呢,这些人李白都是已经见过,或者即将见到的,唯有一位暂缺。
那就是谢家的小月亮,谢脁。
白纻青山魂魄在,一生低首谢宣城。
谢脁的活动时间大致是在刘宋帝国往后的五十年,又比梁武帝位面稍早。
“你不是要把坟墓建在宣城的谢脁墓旁边,九泉之下犹比邻而居吗”,谢灵运望着李白,十分热切地提议道,“别将遗憾留到死后了,我们现在就与他相见吧!”
李白一听怦然心动,但还保持了一丝微弱的理智:“可是,东昏侯萧宝卷位面已经灭亡,玄晖已经不在人世,如何能与我们相见?”
谢灵运略一沉吟,无比笃定地说:“明世祖不是得到了一张起死回生卡么,可以拜托陛下把那张卡换回来!”
李白摇了摇头,眸中光芒渐熄:“此事只怕难成。”
“不用担心”,谢灵运却怀着一股蜜汁信心,信誓旦旦道:“又不止你一个人仰慕谢眺,岳王不也是他的粉丝吗,他只要开口,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众人:“……”
这是什么神一般的逻辑!
且不说岳飞只是单纯喜欢谢脁的诗,又不是喜欢谢脁这个人,就说这起死回生卡的价格实在太高,之前已经在拍卖中被炒到天上去了。
郑成功始终没答应任何人,显然在待价而沽。
刘裕之前一直未参与这张卡的争夺,一来出价高到离谱,二来也没这个必要,他们位面人人安好,又没有什么需要复活的对象。
真正铁了心出价,尽是那些心有遗憾、抱憾终身之人,什么死了至亲挚爱、师长前辈、帝国重臣、志同道合之战友的。
他们不管价格多高都想试一试,如果不试,那可能整个余生都没法原谅自己。
如果刘宋帝国这个时候要介入,用这张卡复活谢脁,必然要付出一个极为惊人的代价。
“到此为止吧”,李清照清清嗓子,准备阻止这场闹剧,“如果出事的是太白或康乐你们本人,陛下会毫不犹豫、无所顾惜地拍下这张卡,把你们救回来,但谢玄晖与陛下非亲非故……”
你们还是莫要作此妄想了吧。
“哪里非亲非故了”,谢灵运却大声道,“谢脁是陛下的直系后人,他母亲长城公主是文帝时期的公主,也就是陛下的孙女。”
这个位面宋文帝已经无了,后世恐怕也不会再有谢脁,现在将人复活了带回家,岂不是一桩双赢的大好事。
众人:嗯?那确实有希望!
……
此刻,刘裕还在历史长河边处理一些收尾工作,并不知道自己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把若干个小型传送门分给一群小朋友,布置了一个任务:
“你们带上自己的传送门,将这些派送给其他位面的九州书院师生,十月十日,等太白他们完成比赛,就举办开学典礼。”
“阿和去找魏文帝,阿云去找新皇帝王莽,幼安去找唐王李渊,孔明去嘉靖位面,小老虎去唐代宗位面,冠军侯去始皇帝位面,刘令娴去东晋康献太后位面,萧统去崖山位面——”
检查完名单,发现没有遗漏了,刘裕扫视一圈:“都能做到吧?”
小朋友们即将开始跨位面之旅,兴冲冲地点头应下,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只有萧统略微有点迟疑,因为他不知道传送门那一头会是哪个崖山位面,是新宋?刘宋?张宋?吕宋?
真伤脑筋. jpg
大多数人的任务进度都很顺利。
由于已经提前在师生群里说明过的缘故,对方早已做好了准备,加上这也是第一次迎接来自其他位面的客人,故而设盛宴相待,场面撑得很足,布置十分隆重,一时间是宾主尽欢,留下非常不错的印象。
这也是刘裕让他们出行这一次出行的目的所在。
小朋友们单独和其他朝的皇帝相处,和大臣们交流国事,体验不同时空的风土人情,这也是一种难得的历练机会。
否则,他大可以直接用师生群的红包把东西发过去。
魏文帝位面,曹丕为了宣扬大魏国威,特意给檀道济来了一通军队演习,檀道济觉得完全比不上他大宋军队的精锐,于是好心分享了一个军阵,众人看后,深为叹服。
新朝位面,王莽终于等到了他的远航船从美洲将番茄带回,复刻出了完美的番茄火锅底料,大宴群臣,无不交口称赞,直呼绝妙。
岳云留在新朝数日,顿顿吃火锅,快活似神仙。
唐代宗位面,李豫为来访的李来亨准备了一包大唐特产,还给小老虎订做了一个虎型唐三彩。
小老虎连吃还带拿的,非常开心!
当然也有进展不太顺利的,比如辛弃疾。
他一来到开唐位面,就被热情的少年李世民拖进了兵器库:“你选一样趁手的,咱俩比划比划?”
辛弃疾一阵扶额:“这就不用了吧?”
“用的用的”,李世民难得遇见一个称心如意的对手,哪能让他跑了,伸手搭住他的肩,神采飞扬地说,“我千盼万盼,可算是把你盼来了,你每天都能和同伴交手,想必不能理解我这种高手寂寞、但求一败的心情吧?你一定得帮帮我。”
“这……”
辛弃疾被他说得一阵茫然,也没觉察到此话存在着巨大的漏洞,莫名其妙就被诱拐到了校场。
二人打了几场,互有输赢,约定改日再战。
结果第二日,李秀宁便提剑上门,要求弟弟将对手让给她:“你都已经打了一天了,不可独占幼安,今日当换我来!”
少年李世民一振衣衫,从从容容道:“我正有此意。”
辛弃疾自无不可,不料打完一日之后,次日正准备告辞,李世民又来讨教,比斗完了还要去谈兵。次日李秀宁继续上门,主打一个没有闲时。
如此几番轮回下来,辛弃疾终于悟了。
他简直就是这姐弟俩练手升级的工具人啊!
说好的「高手寂寞、但求一败」呢,当真是李二凤的嘴,骗人的鬼。
……
另一边,霍去病带着传送门来到了秦始皇位面,嬴政对他颇为青眼有加,邀请他留下居住一段时间。
扶苏但凡能受一丝半点的正面影响,沾染一些英勇决断,目标也就算达到了。
霍去病暂时搬入了扶苏的府邸,是日,蒙恬准时到达,奉旨来教扶苏习武。
本来吧,扶苏对这件事还不太乐意,但自从被孔子的事迹启发之后,进度可谓一日千里,现在也算是颇为可圈可点。
扶苏练剑的时候,霍去病坐在庭中观看,纷扬的剑气席卷落花,细碎地落满了衣衫。
他见扶苏练完一阵,神情陡转沮丧,不禁惊奇道:“我看你练得还算有起色,何以如此情绪低沉?”
扶苏蔫了吧唧地不说话。
蒙恬见状摇了摇头,收剑入鞘,沉声道:“他是见你和你舅舅在天幕上的英勇表现,深受震撼,懊悔自己没早点学,不然也能跟你一样。”
霍去病讶然抬眸,认真打量了扶苏一眼:“你想练到和我一样?”
“是的”,扶苏精神振奋,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照这个进度下去,多久可以赶上你?”
霍去病嘴角微微一抽,心想你还是做梦来得更快。
人和人之间的天赋本就存在差异,就好比檀道济选择成为智将,而岳云却选择成为猛将一样。
扶苏习武太晚,天资也不够,压根就不是做万人敌的这块料。
然而,他也不好直接出言否定,现在人还在大秦的地盘上,这要是把大秦长公子打击傻了,传送门又还没过冷却期不能用,他怕不是得被迫亡命天涯。
霍去病想了想,尽量委婉地对扶苏说:“建议你改做儒将,你看梁朝的白袍兵仙陈庆之将军……”
不是也挺好的。
别人是天生神力,陈庆之是天生弱力,不善骑马,难开弓弩。
就这种先天不利的条件都能一生无败,四十七战平定北方三十二城,其间的用兵如神、算无遗策,称一声「白袍兵仙」当之无愧。
哪成想,扶苏的理解完全歪到了天边去:“儒将?就是那种打架都要讲究有礼有节、有理有据,开打之前先给对方把罪名罗列好,让他死个明白的吗?那我完全可以!”
霍去病:“……”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扶苏却不管他什么意思,登时如一阵风旋出廊下,又拔出剑练习了起来。
此刻,一名英姿绝世的始皇帝从门外路过。
他见扶苏如打了鸡血一般在庭中练剑,整一个动作凌厉,虎虎生威,不禁欣慰地点了点头。
果然,孩子就应该跟别人家成绩好的小朋友一起玩,这不是受到正面影响了么。
……
萧统打开传送门,进入了崖山位面,不偏不倚掉进皇宫内,和帝王御座上的人四目相对,撞了个正着。
“护驾!”
禁宫侍卫神色一变,极为训练有素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刀光寒湛,杀机四溢。
萧统眼看形势不妙,赶忙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一边迅速表明身份:“孤是大梁太子萧统,奉宋祖之命来邀请文山先生任教九州书院。”
上面传来了一道清澈冷冽的少年声:“大梁?可是陈庆之将军所在?”
“正是”,萧统讶然望去,见一个眉目英挺、冷若冰霜的少年坐在帝位上,身披蟒袍,气势凛冽,作太子装扮,行监国之事。
小太子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萧统一一作答。
他正猜测对方到底是谁,这又是哪一个崖山位面,小太子却已确认了他的身份,挥手示意侍卫们退到宫外,勿要打扰。
小太子神色冷峻,甚有威严,一声令下,众人皆肃然遵守,竟无一人发出声音。
萧统看在眼中,羡慕极了,不料下一刻,小太子就面色陡然一变,宛如猛虎下山般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可算来了!”
“从小到大,孤一直在等你们这些异世来客的光临,将当年那一战中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倒背如流,霍去病,李来亨,陈蒨,苏定方……”
“孤一度以为你们是什么编出来的童话故事,终于到了今天!”
萧统恍然大悟,哦,原来这里是张世杰的张宋帝国,一个时空倒流、历史倒写的位面。
面前这个小太子应该就是张世杰筛选后收养的孩子,一个朱明宗室的后裔。
“不是,你怎么——”前后画风差异这么大?
小太子在人前端着一副高冷的样子,完全憋坏了,这时扯着他使劲吐槽:“我年纪小,怕监国镇不住场,只好学父皇摆出一副冰块脸,杀伐果断,大臣们果然个个都很听话。”
萧统闻言,心底涌现出一个大为不妙的猜想:“为什么是你监国,你父皇和陆相公呢?”
不会出事了吧。
“唉”,小太子提起这事,神情便有些幽怨,“老师回乡祭祖,父皇觉得江南太过山长水远,就也跟着去了,只留孤一个人在这里处理政务。”
萧统:“……”
大人偷跑了,但把孩子留下守国?
他们梁朝就不一样了,情况正好相反,一般是宰相沈约以扫墓为名,带着萧统悄悄跑路,将梁武帝独自留在朝中。
师徒二人前往乌镇,先是祭拜过沈约父亲的坟墓,又在河西十景塘建了一座山明水秀的书院,每日坐对满湖烟光,静谧读书。
梁武帝屡次写信催他们归返,语气急切,内心焦灼。
那边的二人难得有空离开建康城的高门朱紫,到山水之间放松一番,如何理会梁武帝的催促,每次都要滞留数月才回朝。
对比一下张宋这边的情形,只能说,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jpg
萧统顺口多问了一句,有些诧异:“江南竟都算是山长水远,你们如今的都城在何方?”
“父皇这个「远」的标准跟我们不一样”,小太子这么点评道,“对他来说,凡是老师不能早上出发、晚上就回家、回到他身边的地方,都叫远。”
萧统不禁莞尔。
“不过,从中都出发要走一段陆路,确实有点费时”,小太子又说,“如果从帝国的东都海参崴动身,纯走海路前往江南,可就方便多了。”
什么海参崴的,可就涉及到萧统的知识盲区了,他悄悄记在小本本上。
小太子见他感兴趣,便多介绍了一些帝国的风土人情,什么远东、北非、黑海红海地中海的,全是天马行空。
随后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山河太平,万里肃净,无人敢闹事,孤这个监国也乐得轻松,而且还有文相公留在朝中帮我呢。”
正说着,下官通传文丞相到。
小太子一骨碌坐得笔直,整了整衣冠,重又端起一副肃然之态,这份变脸动作之迅速,当真是让萧统叹为观止。
“孤可不想被训”,他小声嘀咕道。
萧统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殿前,见斜日的光辉下彻,有人涉过满庭空明的流华,徐行而来,绯色官袍在风中翩跹地翻飞,渺若流云,随着他行走的动作,与天际的霞彩连作一片。
斑驳缕缕的碎金光辉透过殿头瓦当,洒落在他身上,像迎头落了一场缤纷灿烂的烟花雨。
萧统见他的第一眼,只觉得文天祥完美地契合了他心目中对一位先生,一位丞相的设想。
这当然不是说他自己的老师沈约不好,他和沈约的感情再深挚不过。
而是——沈约笔墨风流,纵多年居庙堂,依旧不改温柔多情习气,是一位于芳菲南国之间,昳丽荡舟的采莲人。
而文天祥却是那般,望之便泠然如玉、眉目肃然的帝国砥柱。
萧统静静地等在一旁,文天祥辅弼小太子,纠正了若干公文错误,而后又将目光移向他,他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
“文山先生”,他双手递出了刘裕的亲笔信,“这是宋祖的邀请函,请你到九州书院当导师。”
文天祥大致看完,眉峰轻轻蹙起:“其余人有谁?”
萧统拣了几个对方知道的名字,都来过张宋位面:“学生有冠军侯,临国公、檀道济、岳云、辛弃疾,导师有姜维,长平侯……还有于谦先生。”
“是廷益啊”,文天祥微微一怔,终于伸手接过了那一粒微缩传送门,“好,我会去的。”
萧统多等了一会,教会了文天祥如何加入师生群,又将对方准备好的课程纲目拿好,准备回去复命。
小太子却是不依,长这么大难得遇到一个同伴,又将萧统留下来作客了好些时日。
可怜梁武帝,一面是自家宰相去了刘宋帝国,一面是自家太子外出迟迟不归,就连次子萧纲都跟着刘令娴去了其他位面拜访。
空巢老父亲独守建康城,怎一个惨字了得。
……
历史长河边,刘裕寻思着今日安排应该没有了什么问题,准备回本位面去。
他和岳飞一起阅读副本的后台,由于是他提交了这个副本的缘故,所有参赛者的信息和申请,他这里都能看见。
岳飞沉思说:“现在已经提交了四个名额,还剩最后一个……”
报名申请要和李白他们一起参赛的人倒是不少。
刘裕在设定副本参数的时候,只说了书院内皆可参与,书院外的人如果想参与需要通过全院师生表决。
却没有限制报名者究竟来自什么地方,哪个位面,是华夏还是海外。
外国的众多位面先前在崖山海战副本,是被从头到尾限制,不允许进行参赛。
但他们旁观天降神迹,又有天幕帮忙自动转化语言,所有人都能理解,自然也不可能一直闲着,而是开始埋头学习起了汉语。
没办法,不学就要挨打,现在华夏才是全世界的主流,倘若不学汉语,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现如今,许多位面的顶尖人才都已经熟练掌握了汉语技能,比较先进的一批,比如莎士比亚,甚至可以用汉语创作剧本了。
“莎士比亚,拜伦,兰波,但丁,荷马,简奥斯汀……都是些什么人啊。”
刘裕看着一长串奇奇怪怪的申请者姓名,颇有些发懵:“这个拜伦在申请理由中居然说自己和李白很像,同样的浪漫洒脱,不羁情怀,都爱酒与剑。”
“没准真的像呢,等会问问明世祖”,岳飞若有所思,“说起这最后一位参赛人选,陛下有何想法?”
刘裕沉思了一会,忽然对他眨了眨眼:“其实选谁都可以,朕特意留了一条后路——”
他在设定的时候,只说副本组队每次不得超过五人,又没有说到底能组多少小队。
支线里面有个兰亭赛诗会的副本任务,就是他特意为李白定制的。
都是赛诗会了,肯定人多才热闹嘛,本位面现在出场的几个都是大文豪,就连小曹植也是未来的大文豪。
刘裕准备让他们先放开来玩一阵,等玩得开心了,就扔一堆绿叶选手进去衬托各位的风姿。
绿叶就要起到绿叶的效果,李白后世的粉丝不少,精挑细选几个送进去,务必要做到赛诗会上,李白每说一句诗,就有一群狂热分子在旁边大声叫好。
青莲诗仙的排面必须给足!
岳飞:“……”
自家陛下真是把副本的羊毛全都薅穿了!
刘裕自有一套理论:“一个队伍里面,不仅要有极具魅力的领袖,昂扬的精神旗帜,进击的斗士,也要有浑水的鱼,爬行的虾,干饭的桶,这样才是均衡发展。”
岳飞听了叹为观止:“请问陛下,我们帝国的队伍中,谁才是浑水的鱼,爬行的虾……唔!”
刘裕拂袖遮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鹏举,有些事情说出来可就太尴尬了,不妨自己猜,你能猜到的对吧,你可是朕的知己。”
这该死的好奇心啊,岳飞抬手比划了两下,意思差不多就是「是不是这个谁谁谁或那个谁谁谁」。
刘裕也不知怎么能跟他对上信号的,缓缓说:“那个谁谁谁算一半,主要还是另一个谁谁谁,哎,其实归根结底还得是那头的一个谁谁谁,你懂的。”
岳飞恍然大悟,和他进行了一通以「谁谁谁」为主体的神秘交流,终于吃瓜完毕,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郑成功:“……”
不是吧,你们聊天还自带加密手段不成?!
他伸手将李定国拉过来,决定做一次尝试:“宁宇,等会回到大明,你就去把那个谁谁谁叫来做谁谁谁的事情,以便让谁谁谁那些尽快安排。”
李定国点头说好。
郑成功沉默了一会,终于难掩好奇地问:“我刚才说了什么?”
李定国轻笑说:“你说要让陈永华将军暂时替代班超的职位掌管海外文教,这样定远侯可以尽快帮助王昭君熟悉外交部事项,顺利入职。”
他说得完全没有任何差错,郑成功觉得这可真是神了:“你怎么能猜到我在说什么?”
李定国面上浮现出一抹困惑之色,望进了他的眼眸:“森森想表达什么很明显,猜不到才是奇事。”
郑成功懂了:“看来我们心有灵犀。”
旁边的大宋、大明众人:“……”
听完这两段对话,真令人窒息!
众多位面都在历史长河边话别,各自归家。
刘裕刚回到本位面,谢灵运便是一个箭步飞奔过来:“陛下,快救救你的后人吧,他死得好惨呐!”
刘裕:???
……
片刻后,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中,刘裕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所以”,他沉声道,“你们想让朕从明世祖那里得到起死回生卡,复活谢脁?”
谢灵运使劲点头:“正是!”
刘裕陷入了沉思。
世界上竟有谢脁这样一种神奇的存在。
既是李白的头号爱豆——有小谢在,谢灵运已经遗憾滑落到爱豆榜第二名了,毕竟李白是「一生低首谢宣城」,不是一生低首谢康乐——当然,第三名是谢安。
谢脁也是岳飞很喜欢的诗人,同时还是他的后人。
没想到他老刘家的基因,居然也能出这么惊才绝艳的文人雅士,回头不找明世祖炫耀一下都说不过去。
郑成功:?
汝听听,人言否?
考虑到救谢脁需要花费的巨大代价,其实这三个条件中少了任意一个,刘裕很可能都不会救谢脁。
但事情就是有这么凑巧,谢脁三者占全了。
所以,刘裕最终做出了决定,打开九州书院群,艾特郑成功:“朕欲交换起死回生卡,你开价吧。”
之前这张卡已经达到了价值连城的地步,北周文帝宇文泰开价举国一年赋税,欲要复活丞相苏绰。
但说实话,郑成功还真不太看得上北周一年赋税,如今大明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只缺人才,各方面的人才。
他看着刘裕的消息,微微沉吟道:“此事易尔,你以后让岳飞、檀道济、王镇恶、岳云、辛弃疾、诸葛武侯,各来大明为朕领军作战一次。”
大明如今四处开疆拓土,总有一天能用得上。
刘裕无语,早知道他会狮子大开口,但没想到他这么大开口:“朕问一下他们的意见。”
好在这个事情虽然大明赚了,但实际上是双赢,他们也是大赚特赚的,拥有了一次去后世体验大航海时代战争的机会。
尤其是郑成功上次垂钓到了巴雷特,已经被大明军火工坊拿去拆解研究,即将开始批量生产。
很适合让大宋众人前去取经。
刘裕问了一圈当事人,见各位都无异议,甚至还挺期盼前往后世大明一战,遂答应了郑成功的条件。
因为事关重大,大明那边直接是张煌言送货上门的。
刘裕接过卡片,将谢脁的名字写在了背后。
一息,二息,三息……在一片沉寂中,李白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等待奇迹出现。
在场的谢脁崇拜者也不止他一个,岳飞,杜甫,张煌言,全都紧张且期盼地看向那个方向。
最紧张的还得数沈约,别人都只是仰慕谢脁,而他却是谢脁生前的挚友。
终于,一道流光泼墨般晕染在殿前,光芒散尽之后,面前出现了一位清丽空灵的乌衣少年。
如云的发,淡色玉簪,似空谷一抹寥落出水的夜莲,映着满溪沉静的烟光,轻轻颦眉间,自有一种久居世外的冰冷芳华。
谢脁被这么多人围在正中,眸光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似有些迷惑,转瞬便找到了一个至为熟悉之人。
“沈郎”,他微微一笑,让明月失色,冰雪无光。
沈约下意识伸出手,往前走了几步,面前的少年便像是以往许多次做过的那样,奔向了他,一边眉眼弯弯地笑道:“我正在想见你呀,原来你在这里。”
“昨夜读班婕妤故事,新作了一首小诗,我念给你听——”
少年的眼眸干净而柔软,清湛如潭水,绰绰流动着明澈的光影。
“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你说我们要发明一种新诗体裁,这首算不算数?”
一旁众人都竖起耳朵倾听,有种见证了诗坛历史的感觉。
这可不是一般的体裁发明,而是沈谢二人合创的永明体,所有唐诗格律诗的始祖。对后世诗歌发展影响之大,不作第二者想。
“算,当然算”,沈约心尖蓦然一颤,“玄晖……你来自什么时候?”
谢脁被他抱得紧紧的,虽然有点疑惑好朋友今天为什么这么热情,还是眨了眨眼,认认真真地回答他说:“一个月前你送我入豫章王府任职,后来又给我写了好多好多信。”
沈约喃喃:“这么说,你今年只有十六岁,幸好……”
那些噩梦般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当然”,谢脁神采明亮地对他说,“我刚过完生辰,许了个愿望,希望我们的新诗越来越好,未来可以将名字并排写在史书上。”
沈约沉默了许久,直到谢脁抬起手指戳了戳他,坠落了一点苍白滢滢的水光:“郎君呀,你怎么哭了。”
沈约抓住了他的手,看着眼前这个隔世相逢又如此年少的友人,万人如海中的惊鸿一面,尚是未谙世事风霜的贵公子,心中一时悲,一时喜,竟是说不出话。
也许是因为谢脁遭罪冤杀,屈死狱中,离开得太早,所以留在他记忆中、留在史册里的形象,永远是风华如故的少年。
大抵这便是英年早逝者唯一的一个好处。
他这一生苍凉如雪,过于惊艳又过于短暂。
「脁」就是月兆,明月之征,朔月之日月亮出现在西方,便是「脁」。
「玄晖」也是月,是寒宵深彻,冷月独照寂寥庭院的一缕皎洁光晖。
所以谢脁,他就是谢家最干净明彻的小月亮,千百年来一直朗照在世人心上。
他会写最秀丽的诗文,记录最美好的山水,更有着冠绝南朝三百年的才华。
世人这么说他,“江南家家窗,何处无远岫。唯有谢玄晖,眼中揖其秀。”
江南山水无数,都千篇一律,唯独经他清澈的明眸一看,写入了温情脉脉的诗歌,才被赋予了独一无二的灵魂。
这寂寞如斯的万古人世,曾来过一个才气纵横的绝代灵秀之人,谢脁走了之后,似乎将天地之间所有明丽的风景也给带走了。
他总是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眷恋着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但世情却对他何其残忍,刀刀见血,将明月拉下凡尘、坠入深渊,又毫不容情地践作尘泥。
南朝帝王频繁更迭,变更如走马,也让世道变得扭曲而疯狂。
如此短暂的一生,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诸般苦难俨然是占全了。
幼岁父丧,而后亡国,又遇亲族覆灭,流离辗转。
终于自请逃离中枢,避居宣城,能够喘一口气,又有岳父起兵犯阙,逼迫他做出选择,因不愿作乱选择了告发,岳父满族夷灭,自己也从此与至亲反目成仇,频频遭其刺杀。
最后仍旧不能保全,幽囚下狱许久,凄凉而终。
沈约在他生命中的每一个阶段、每一次转折点,都陪着他一起走过。
但那时他还不是梁朝宰相,自身尚且飘零辗转,朝不保夕,所能做的也仅仅是相伴,给出一星半缕的慰藉而已。
我站在永夜之中,捧出一点心头血,燃作萤烛之光,妄图以此来照亮你。
谢脁是一个天才型选手,一生中几乎所有重要的作品,都集中在西邸、宣城的短短数年,如流星迸溅般璀璨。
眼前有山水,身旁有沈约。
到后来,他经历得越多,便越沉默,像是心上的光和热都被世道冰冻成了一捧冷灰,便不怎么写诗了。
生命最后的一年多岁月,他什么作品都没有写,只是在死前寄给了沈约一篇赋,《酬德赋》。
苦清颜之倏忽,吝欢赏之多违。
排重关而休告,知南馆之有依……
他的一生便是在这样的“倏忽”、“多违”之间悄然逝去。
沈约一恨世道不公,慧极成殇,二恨己身微弱,无力挽救,三恨天地杳茫,阴阳异界,魂魄不可追。
于是在往后余生的岁月里,谢玄晖这三个字,成为沈约每一念起、思之便伤的名字。
他为谢脁写悼文诗,为他整理了文集,从那些遗留下的字句中想象着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怎样零落地走完了这一生,也告诉所遇见的每一个人,谢脁是“二百年间无此人”。
然而,长眠在九泉之下的人再也不会知道了。
此时此刻,沈约握着谢脁的手,泪水滑落,能隔世再见一面,还能有这样相对的一刻,已是上天的恩赐。
“你是天上的小月亮……”他颤声说,“世道浇漓,乱世太苦,你这回莫要再来了。”
谢脁来到了刘宋帝国,这里有他的亲人,有一个盛世,有平安的社稷河川,他可以一辈子都像此刻的少年般无忧,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写自己喜欢的诗。
“不要哭”,谢脁有点茫然地看着好友,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难过,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转头看了看旁边人,发现好多人都叹息一般地看着他。
若是单纯见证一场毁灭,或许还不会让人如此动容。
可是若你亲眼见了整场毁灭的过场,知道他在走向心如死灰之前,却是这么一位清新如雪的少年,又岂能无动于衷。
“玄晖过来”,刘裕神色温和地对他招招手,谢灵运站在一边热切地张望着。
“去吧”,沈约轻轻推了谢脁一把,“那是你的家人。”
谢脁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沈约一直凝望着他的背影。
围观的吃瓜群众这时也调整过来情绪,见证了这故友相见、感人至深的一幕,心中感慨不已。
“没想到沈休文作为海王,居然也有付出真心的时刻啊。”
“不妨把思路打开,若是谢脁未死,没准人家沈休文就不是海王了呢。”
“呵呵,你这话敢当着梁武帝、萧统、萧纲、还有梁朝那么多沈约朋友的面说吗?”
“溜了溜了!”
也有人表示,沈谢二人作为南朝诗歌交相辉映的双璧,是多么登对的天选文星挚友啊。
有诗为证:
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
残月空江清梦远,令人长忆沈休文。
李白:???
前一句确实是他写的,后一句不知是哪个后世狂徒,硬生生照着这个格式凑出来送给沈休文的,他可不认!
随着参赛小队的人选正式确认,李白左手一个谢灵运,右手一个谢脁,等会还要去兰亭副本见谢安。
快乐到飞起. jpg
这是三倍的快乐,身在天堂的感觉大抵就是如此吧。
……
李白万万没想到,自己乐极生悲,一进兰亭副本就和其他人失散,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小曹植。
他和这个小不点四目相对:“……”
仿佛来了个寂寞。
此刻,二人来到了一处烟树苍苍的青山之上,四周荒无人烟,环境清幽,风景极美,可惜天色黯淡,北风呼啸,阴沉沉地似乎要开始落雪。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上山看看有没有人家了”,李白迅速做出了决定,向小曹植伸出手。
“哼哼,不必了”,小曹植背着手,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严肃,大声表示拒绝,“我可是要白马饰金羁,做幽并游侠儿的人,才不需要被人牵着走……”
他捂着额头“哎呦”痛呼一声:“你做什么?”
李白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收回手,小曹植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生气地看着他。
“是你是你,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的幽并游侠儿”,李白摇摇头。
眼看快要下雪了,他们又没带伞,现在还得进山,倘若耽搁了时间在路上过夜,可不是闹着玩的。
上山的路磕磕绊绊,对于小曹植的小胳膊小腿来说还是太勉强了,但他又抹不开面子求助,只得自己兀自闷头往前。
李白在后面看了半晌,眼见他如同一根圆滚滚的白萝卜,即将一头栽进山坑里,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将他提了起来。
他本想背起小曹植,但因为自己负着剑,只得改为抱在怀中:“走吧。”
小曹植奋力挣扎了几下:“快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李白正眼都不看他,语气慢慢悠悠地说:“入夜之后,山里会有老虎,还有蛇,狮子,豹子,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他每说一个猛兽的名字,小曹植就捂着耳朵尖叫一声,最后吓得缩成了一团。
李白见他终于安分下来,满意地继续往前。
走不了多久,飞雪就落了下来,如一群流离的白蝶般疏疏穿过空林,纷扬洒坠,顷刻就将山湖掩覆得一片沉寂,空明如镜。
李白静静地行走在这一片清绝的雪光中,衣衫上很快就落满了雪。
他所经过的那些地方,那些青苍远岫,浮云草木,都陪伴着他在一瞬间白头。
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薄暮渐起,遥空寒芜,唯有一丝半缕的微光从冻云深处渗出,若婆娑的星子坠下,点缀着衣衫。
小曹植被这样的景色迷住了,伸手给他拍去肩头的雪花,又侧耳听了听山间风雪呼啸的声音,不禁裹紧了自己的衣裳:“我有点冷。”
李白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好在此时终于走到了山上一处搭建起来的回廊,可以进去躲雪,远处的亭台已依稀可见。
他把小曹植安置在檐下:“此处建有亭台楼阁,想必是个大户人家,等雪稍微转小,我们便上门拜访。”
小曹植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了大半个时辰,雪势不见转小,反而在檐上、地下积了厚厚的一层,飞雪如云絮般纷纷坠落。
李白望着檐角,曼声吟道:“因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大雪,山间,旧楼台,合该饮一壶酒,再配一支舞剑。
于是他摘下了腰间的酒盏,一饮而尽,在酒盏触碰在栏杆边的清脆声响中,拔出了剑,如雪白的云鹤般自长空下掠出,明亮的剑光一瞬绽裂,刺破了天惨云高的晦暗。
小曹植睁大眼看去。
他这一生仿佛都没再见过这么漂亮的夜雪,这么惊鸿的一场剑了,天地间,仿佛只有那么一点星子淬溅般的剑光,锋芒所过,锐雪惊飞,繁花如簇。
星星点点的绿意从被击碎的大雪之下露出来,仿佛是一条葱茏流淌、飞花摇曳的河。
小曹植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拍手大赞道:“我知道了,这就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李白失笑,一剑挥出,在璀璨光辉的余烬中回眸问他:“我长得很像洛神么?”
小曹植不答话,如风一般狂奔出来,在厚厚的深雪里打了一个滚,摘了一片叶子在唇边吹奏,音调被狂风吹得断断续续。
再来,我吹曲子给你伴奏!他在心底这么说。
就好像灵魂深处有一簇火被点燃了,李白是一个仗剑在天地间、与万物郁郁孤峙的狂客,那么很巧,他也是一个小狂客。
他生来就是疏狂的,轻薄桃花随流水,形影相吊万古愁,注定要接引魏晋风流的千秋先声与尘埃野马之余韵,不因年龄幼小、时移势易而更改。
小曹植无比认真地吹奏着曲子。
今夜既有雪,岂能无剑?既然有剑,岂能无丝竹之声?
至于为什么要有,就如同江潮送归舟,朗月映深谷,侠客负剑白雪出红尘一样,是世上理所当然之事,天地若是没有了它们,也会感到一种万古如斯的寂寞。
便以此曲,敬天地人间,放肆一醉。
李白一怔,挥剑迎向飞扬如潮的曲声,露出了一抹微笑。
……
不远处的六角亭台之上,有人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抚掌而叹。
“此剑此曲,殊为奇绝,当为此浮一大白。”
他举杯一饮而尽,迈着行云流水般的步子,缓行出了山巅。
片刻之后,小曹植终于吹完了这一曲,跌坐在雪地里,振臂长笑,忽然伸手掬起一捧雪,飞洒向了李白:“看来我们很有默契!”
李白笑着把他拉起来,夜雪愈发凛冽,模糊了视线。
就在此刻,一柄紫竹伞兀然出现,遮挡在了他身前,有一只骨节分明、洁白如玉的手扣住伞柄,微微握紧。
李白讶然地抬眸看去,见来人一身清绝高彻,身披雪白的鹤氅,肩上满是琉璃色的如练月华,似要随时飞仙而去。
唯独手中牵了一个玉雪玲珑的女童,便又在皎然出尘之中,增添了几分温情流转。
这样的风仪,这样的气度,在这个年代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李白心中涌出了一道猜测:“先生是?”
“真是奇也”,那青年微微含笑道,“东山上只我一人携家中晚辈居住,你雪夜上东山,想来便是要见我,却又不认得我是谁。”
他伸出手,将纸伞遮在了李白头顶,带他一路向前。
外界飞雪簌簌而落,伞下却被隔绝出一片静谧,依稀自成一个世界。
片刻之间,已转入后山一处暖阁,室内炉火绰绰,烧得正旺,显得十分温暖。
小女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白,似乎很是好奇。
李白也在看着对面的青年,只见他衣袂错落翻飞,落座间,语调轻轻地说:“东山不问门阀,来者皆为客,便是井徒闾巷、落拓江湖之人,只要合我眼缘,都可入门一会。”
“——道韫,给这位阁下倒酒。”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唯有一场茫茫大雪,才能配得上来自三个朝代最惊艳之人的这一次相见
第142章
听见叔父说让自己倒酒, 小谢道韫立刻哎一声,抱起面前圆滚滚的酒坛,踮着脚, 将一只琉璃琼色的玉盏倒满。
“阁下请”,她脆生生地说道。
李白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想着该礼尚往来一下, 便推了推正趴在桌边打盹的小曹植:“来,你也给谢……安石先生倒酒。”
迷迷糊糊被推醒的小曹植:???
大人真是神烦!
小曹植不想理会李白, 索性换了个姿势, 枕着手臂继续睡觉,不料旁边忽有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 贴住后颈,霎时将他冻了个激灵。
“嗷!”
一股寒意蹿上了天灵感,他一下子直起身,瞪大眼看着李白。
李白微微一笑,顺手在他温软的小脸上捏了捏:“现在清醒了吗?”
“哼”, 小曹植生气地拍开他的手, 不情不愿地拎起酒坛。
他本想着泄愤一气,刻意将酒水全都洒出来, 搞点事故, 可谁知对面的小谢道韫柳叶眉弯弯,明眸若星,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他。
她是个十分灵秀的小女孩,朱色斗篷, 白毛滚边, 五官俏丽, 眉心贴了一朵小小的菱花,一双眸子更是流光溢彩,仿佛生来就是天地间的万古灵气所钟。
多少的江南云水、锦绣花雨,柳梢青染又缀雪含珠,才能蕴养出这一抹别样的光华。
小曹植被她看得一阵不自在,不觉就收敛了些许,乖乖给谢安把酒倒满。
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谢安石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是李白的又一个偶像,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事迹呢——
谢安捧着杯盏不言,酒液空明剔透,折射了檐外的雪光与月光,又化入袅袅的雾气中,在眉间氤氲成一抹冰清碎玉般的沉思之色。
许久,他终于启唇打破了静寂:“「已事遄往」当何解?”
此句出自《易经》的初九卦,损卦爻辞。
在这个年代,魏晋名士们清谈玄理,畅明心迹,时常以一些上古典籍开篇,若行云流水般娓娓道来。
李白见他这么快就给自己出题了,亦是应对得十分从容,静静饮酒道:“已事遄往,无咎,酌损之——利贞弗损之兆,往蹇来誉之宜时。”
谢安轻笑:“使彼投刃皆虚,此岂非元吉之兆耶?”
李白想了想,这么感叹道:“朝思幽岩,夕咏长川,使怀荆山之玉,来投隋侯之珠,含光深谷,敛迹秋原,无得思追,当尽付一杯酒——也确实可以算作爻辞的元吉了。”
谢安支颐望向他,眸中落满了远山灯火渺茫的清光,忽而吟道:“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诗经《卷耳》中有这样一句怀人怀世的话,在此处却是反用其意。
李白抬起杯盏,晃了晃杯中的月光:“安石先生僻居林泉,洗却陈迹,所思的是尘寰之月,天边月,还是杯底的这轮明月呢?”
谢安唇边笑意转深,徐徐道:“何劳江海去,是处可抽簪。”
李白赞同地一抚掌:“唯愿先生一生真如此刻,事历千古,而山川之无间今昔,以茫茫天地为衾枕,万仞辰星为悬灯,有花,有月,有酒,有晴雪夜,林间琴,二三友,又岂是几番曳裾王门、局促朱阙能够比得上的。”
谢安朗然长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复为他斟满:“卿果真是妙人。”
“非止是妙人”,李白屈指轻轻一弹杯盏,玉色音质泠然,“我是——既见君子,便忘彭殇。”
谢安闻言眸中波光流转,忽而伸手挽住了他,声音清润如风叩浮冰:“你定要随我在东山居住些时日,相与秉烛夜谈。”
李白眨眨眼,有种被天降馅饼砸中的感觉,这就搬进偶像府邸了:“诚所愿也。”
天幕前的观众:“……”
这是什么,两个谜语人的对话?
不知道小谢道韫和小曹植那两个旁听生有没有听懂,反正我们是没听懂。
众人有一种数学课上低头捡笔,一抬头就发现压根已经无法理解老师在讲啥了的感觉。
不是吧,发展这么快的吗,我们究竟错过了什么!
一批来自魏晋时期的名士倒是看懂了,热情站出来为大家解释。
为什么他们只是讲了几句话,谢安就把李白带回家了?
没想到吧,我们名士交朋友就是如此任性,讲究一个兴致而至,缘分所到,纵情洒脱,聚散若萍踪絮影。
三两句话聊投机了,倾盖如故,更甚过白首相知。
这一年,谢安二十五岁,隐居在东山,拒不入仕。
他对所谓的高官厚禄避如蛇蝎,一心避世,直至十年后那般变故迭起,国家危难,才被迫开始营业,临危受命救国。
当然,作为东晋江左风流之最,他的隐居自然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干,而是有着诸多精彩的活动。
什么侍花弄草、吟风弄月、调弦丝竹、寄情山水啦,这些都是常规操作。
还有接待各路大佬高士的拜访,同行交游,没事就对弈几局棋,作几首整个江左之地风靡追捧的洛下书生咏,来几手流传千古的书法……
当然,最重要的事业还是开设东山幼儿园,培养陈郡谢氏的一众晚辈。
谢氏下一代中最出色者,有谢道韫,以及封胡羯末四人,俱为芝兰玉树,江山俊才。
封胡羯末都是小名简称,完整的称呼应当是封儿、胡儿、羯奴、末婢。
这个年代很流行以X奴、X婢取小字,类似的还有王献之小字官奴,以及宋祖陛下的寄奴。
目的大概类似于后世的二狗子、李铁蛋、上官翠花,主打一个贱名好养活,希望能带来好运气,寄托了家长们一片诚挚的爱子爱女之心。
主要在这个年代,小孩的存活率实在是比较艰难。
陈郡谢氏作为江左高门,家族子弟都折损了好些,封胡羯末更是有三个都早逝,只有阿羯谢玄活到了而立之年。
观众们纷纷叹息。
谢安一家人是真的有点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慧极必伤,天妒英才?
此刻,风雪渐息。
屋外星河明灭,风露低转,如一片苍茫的大海倒悬在东山之上,那一粒粒溅落的星子排列成浮桥,延伸向远方,铺开一条回家之路。
在那万星环回、列岫合抱的深处,有若干道屋脊在星光下起伏,静默如流水的波纹。
“此地甚美”,李白惊叹道,“只疑此身非人间。”
谢安挑眉,泛起一缕向新朋友炫耀的自得之色,若一点星火让他清冷高彻的容色刹那冰消雪融:“我花了许多的心思布置,待明日天放晴,再带你细看。”
李白欣然说好。
如此夜深上山,显然不适合让小朋友们单独行走,所以,李白牵着小曹植的手,谢安也将自家侄女抱了起来。
小曹植见别的小朋友已经在家长怀里昏昏欲睡了,便伸手拽拽李白的衣袖,示意自己也要抱。
李白见他顶着一头炸飞的乱毛,睡眼惺忪,显然是已经困得不行,甚至神魂出窍,索性把他抱起来拍了拍背脊:“睡吧。”
哪成想,小曹植眯了一会,反而陡然一下子转精神了,转头瞅着旁边的小谢道韫。
小谢道韫也正巧看着他,二人就这般大眼瞪小眼,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在进行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信号发射。
良久,还是小曹植率先伸出了友谊之手:“你好,我是子建。”
“我是令姜”,小谢道韫握住他的小胖手,使劲晃了晃。
她的手劲挺大,小曹植被捏得有点疼,但并不想在一个女孩子面前示弱,虽然这个女孩子比他年长了一点。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清清嗓子道:“我们来接龙作诗吧,现在时候还早。”
小谢道韫惊愕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位死士,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类似于“你快来殴打我吧”的要求。
“要不,换一件事吧……”她真诚地说,不想把新认识的小伙伴打击傻了。
小曹植眼珠转了转:“你如果不跟我玩,那我就自己和自己玩,冻雨湿缟衣——”
小谢道韫果然按捺不住,脱口而出接道:“寒灯著素练。”
小曹植顺着她构造出的画面往下续道:“袖揽夕雾流。”
小谢道韫朗声说:“庭中飞光霰。”
很快,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作完了一整首诗,然后又脑袋凑在一起,咕噜咕噜地说了好多小话。
“是我赢了”,小曹植得意地说,他在本位面已经上了很久的课,可不是白受教育的,“但是,令姜也很厉害。”
小谢道韫第一次被一个同龄小朋友打败,比起沮丧,更多的是惊奇,打量了他半晌:“我明天还会再来找你比试的!”
“随时奉陪”,小曹植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开始发沉。
“还有多久才到啊?”他已经困得不成人形。
李白也不知道,眼瞅着山巅的房屋还隔着好一段距离,遂挥了挥衣袖,抬手遮在他眼前:“睡吧,晚安。”
“晚安。”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安心了,小曹植放弃了和睡意作斗争,宛如一团软乎乎的毛绒玩具歪倒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李白侧身一看,见小谢道韫也已经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谢安将声音放得极轻,散在寒风中几如梦寐:“年关将至,我欲组织家中晚辈进行一次诗会。”
李白猜测,这次没准就是那场著名的雪日集会,“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由来。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毕竟谢安醉心山水林泉,举办过很多类似活动。
李白宛如那种逢年过节让孩子给亲戚表演节目的家长,当即就将小曹植推举了出来:“子建也可以参加,与谢家子弟一同吟咏。”
谢安含笑同意。
小谢道韫睡了一阵,忽然动了动,宛如煎锅里的咸鱼般给自己翻了个面。
谢安给侄女理了理衣领,一边温声道:“这诗会别开生面,并不在东山举办,而是预备着出海进行,带孩子们见一见海上落雪的风光——你可晕船?”
李白摇摇头。
谢安笑道:“那便一起吧。”
李白想到过几日要出海,立刻打开了自己的九州书院师生群,将明世祖拉黑。
众所周知,郑成功和海上飓风呈正相关性,有着极为密切的因果关联,必须得防一手。
他顺手向众人分享了一下自己的参赛情况,又问另外三位和他们失散的小队成员情况如何。
方才为了欣赏雪景之美,他直接关闭了天幕,不想受到干扰,因此也没看到对方的进展。
【摩诘居士王维】:我与康乐二人亦来到了会稽附近,正在庙会上卖艺。
李白:???
再说一遍,你们在庙会上干啥?
……
谢灵运进入副本的第一时间,完全处于一个懵逼的状态。
这是到了哪儿?
不幸中的万幸有二,一是王维和他一起,处于摸瞎状态的就成了两个人。
二是出发之前,刘裕让他们每人都带上了一定量的金银,避免露宿街头,否则谢灵运作为康乐公,一位国之郡公,平日诸事都有仆役代劳,还真没意识到出门居然要带钱。
二人来到一处豪华酒楼,点了一些当地特色菜,总算弄清楚了此处乃是会稽郡西北部的一处小城。
会稽郡乃是东晋时期人口最丰、物产最殷、土地最广的一郡,北抵广陵,南至厦门沿海。
谢灵运虽然长期在此游山玩水,却也并未去过会稽的每一处,至少此地就闻所未闻。
听闻新年将至,城中将举办庙会,谢灵运和王维带上许多小吃,准备前去看表演,凑热闹。
哪知这热闹一凑,就直接把自己凑成演员了。
庙会上有一支戏班子,正排演观音大戏,不料扮观音的「男演员」忽然身体不适,无法参演。
票已经卖出去了,戏班子急得火烧火燎。
此刻,恰逢王维在人群中路过,一袭白袍仪容秀丽,气骨绝尘,真若天人之姿,世中无双。
主事者遥遥扫了一眼,顿觉这位就是天选的观音扮演人,当即就拨开人潮,飞奔过来,发出了邀请。
王维还未作出什么反应,谢灵运听了却是勃然大怒,手指直接按在了配剑上:“你们怎么敢这样对他说话!”
这个年代士庶之别如同天堑,戏子更是未登大雅之堂的下九流,他觉得对方是在存心折辱王维。
那主事者急忙解释:“我们亦是世家子弟,演戏不过是一个兴趣爱好,此前的观音扮演者乃是上虞祝氏的祝音台。”
谢灵运思索许久,终于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上虞祝氏,似乎是当地一个很小的家族。
若是换作琅琊王氏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在此,可能就直接拂袖而去了,他们一贯捧高踩低,甚至干出了一些和顶尖世家大族联姻,等对方失势后便休妻之事。
但陈郡谢氏的子弟们都传承了很好的家风,门第之见往往没有那么重,谢灵运倒也不大在意。
然而就在这一瞬,他猛然发现了华点,一脸惊愕地看向王维:“他方才说此前的观音扮演者叫什么?”
王维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消化其中的信息量:“祝音台。”
谢灵运:“……”
正说着,一位身材纤长、眉眼英气的「郎君」向他们走来,长发束起,面色苍白,微带着一抹病容。
「他」看起来年纪甚轻,作儒生打扮,容貌是一种工笔雕琢的精细美丽,更有一双眼眸极为清澈明亮,又带着许多坚决的意味,如同被溪流濯洗过的青锋般澄澈锐利。
谢灵运与王维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问:“她是不是……”
王维思索着,最终缓缓点头。
算算梁祝的故事,差不多就该发生在这个时候。
给祝音台正式建冢并上表加封的人,正是谢灵运的叔祖爷爷谢安,确切来说,是日后当了丞相的谢安。
谢安本人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表率,对这一桩深情故事颇为动容,便用自己的影响力让其记入史册,一代复一代地流传下来。
考虑到谢安如今才二十五,尚未出山,面前这位应该就是祝音台本尊了吧。
就是不知道梁祝的剧情有没有开始,祝音台是不是已经遇见了梁山伯。
谢灵运:!
他乃是喜凑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如今有机会亲眼见证梁祝这古往今来都能排得上号的爱情瓜,哪里按捺得住。
“摩诘,你放心地去扮演观音吧”,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盒粉,步步逼近,一把握住了王维的手,“我来给你上妆。”
王维:“……”
你为了近距离吃瓜,就这样把我卖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摩诘:交友不慎!
康乐(无辜地):难道你不想吃瓜?
第143章
有的人, 比如谢灵运,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斯文人,实际上路子野得很。
不仅从小学剑, 颇为能打,还给刘裕当过参军,追随他赴沙场征战过。
所以此刻, 谢灵运手臂一展, 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王维,将人按在一边的座位上。
他生平遍览佛经, 亦绘制过不少观音像, 早就将一切眉眼装扮熟稔于心。
连参考图片都不需要看,直接麻溜地从戏班子处搬来了全套粉黛铅华化妆品:“快快, 摩诘坐好,终于到我发挥的时候了。”
王维轻轻挣扎了一下:“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谢灵运反问,分分钟给他编出了一套无比流畅自如的理论,“你想啊,你道号摩诘, 和名字连在一起就是佛经里的维摩诘尊者。维摩诘尊者是菩萨, 观世音也是,这不等同于你就是天选观音?”
王维第一次见这般等同法, 简直惊世骇俗。
他纤长的眼睫震了震, 若晨光中一片即将飞起的蝶翼,光影明灭:“可是……扮演观音的一般都是女子,这般让我来成何体统。”
“摩诘,你着相了”, 谢灵运一脸严肃地说, “佛法有云, 五蕴皆空,六识全无,十八界尽虚妄。”
“所谓的妍媸美丑、华颜朱紫不过是表面之物,浪蕊浮花尽后皆作如是观,你怎能如此执着于区区表象,反将莲华真谛抛之脑后?”
“心舍于有无,眼界于色空,故目光所见一微一尘俱是阎浮,什么男女,什么扮相,统是浮屠幻景。如今舍千里而取一毫,轻泰山而贵一鸿,未能参破现象看本质,谬矣!”
他一套组合话术下来,压根不给王维反应的机会,趁对方陷入沉思,直接就开始上手。
但王维也不是好糊弄的,很快就按住了他的指尖,语声温柔地轻笑道:“康乐的佛法倒是讲得一套一套的,何不亲自上阵?”
谢灵运自然不能说我就是想看你扮,略一斟酌,露出了深思的神色:“主要是因为——”
王维眸中漾开了一点清透的流光:“是因为?”
谢灵运实在想不出理由,便开始大声胡言乱语:“因为我长得丑,而且很凶!小孩子见了我扮的观音会心生噩梦,从此不敢见观音!”
王维:“……”
倒也不必如此睁眼说瞎话。
康乐幼年就被他爷爷、芝兰玉树的谢玄,盖章认定此儿风神俊秀,来日必定远胜于我。
谢灵运也觉得这个借口好像不太站得住脚,便灵机一动,又想了一则:“我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所谓仗剑高歌,五陵少年,狗看了都要摇头的那种。不像你,怎么着都是清幽绝俗、冰清玉洁的当世佳人,气质也完美符合。”
王维无奈,知道他前半截说的是实话,至于后半截……不评价也罢。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这热闹自己就不该来。
以后凡是谢灵运提出要往人多的地方去,他一定躲得远远的。
眼看似乎有门,谢灵运朝着祝音台一阵使眼色:“现如今,满城庙会的男女老少都等着呢。”
祝音台站在不远处,旁听了许久,结果自己愣是插不上一句话。
这时,接受到谢灵运的眼神,便轻轻颔首,刻意压低嗓音,用一种清澈微哑的少年声说:“本城上至八十岁老媪,下至牙牙学语之垂髫,俱是捧心期待、翘首以盼,只等你的到来。”
“且说这城东王大娘,半截入土,还要撑着从棺材上爬起来,只待过年听一曲观音冲喜。”
“还有这城西张婶子,家中二男出征在外,日夜悬心祈福,就等着一曲观音抚慰她的心灵。”
“这城中刘氏家族的幼小,不过呱呱坠地,就开始掰着指头期盼新年庙会,等着一睹观音。”
……
如此列举了数个案例,俱是迫切之至,王维听得长叹一声:“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没有了”,谢灵运抢答道,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摩诘快来吧!”
王维放弃了挣扎,安安静静垂下眼眸,任由他摆弄,只是不忘提醒一声:“莫要弄得太过分。”
谢灵运却是信心满满:“没事,我尽管涂抹,你就是铅华洗尽、珠玑不御也好看,即便随意披个麻袋都会很惊艳!”
王维一瞬间简直被他气笑了,如玉的指节在菱花铜镜边缘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康乐,你之前到底有没有给人上过妆?”
“你知道的”,谢灵运居然还有点儿自豪,“虽说这个年代大家都喜欢敷粉,但我天生长得白皙啊,所以我从来不抹!”
听了此话,王维登时就有点想跑路。
“别担心”,谢灵运赶紧把他按回去,“我虽然是第一次给人上妆,但我擅长绘画啊,我们不是经常一起写生,描绘山水园林、长川风月吗?我也没少给你画过肖像,你放心好了。”
“……”
王维已经不敢想象他究竟会在自己的脸上画出什么东西来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就是谢灵运作为一名画中圣手,手非常稳,不至于出现稍微一偏差,歪到十万八千里外的离谱情况。
饶是如此,王维也是僵直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影响他发挥,让本就惨痛的现状愈发雪上加霜。
谢灵运屏息凝神,每一下都十分认真,很快鼻尖上都冒出了汗。
“擦擦”,王维递给他一块手帕。
“哎呀你不要动”,谢灵运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随意地抬起衣袖一抹,又继续开始动作。
王维等待了许久,仿佛有数个时辰那么长。
终于,谢灵运端起朱砂,最后拿笔蘸了蘸,落下一点邃然的艳色在他眉心,宛如一抹绯花静卧在离离白雪之间。
“好了。”
说完之后,他自己先愣了一下,许久没回过神来。
不是吧,这也太好看了……
谢灵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化出来的妆,难道他真有这方面的天赋?要不,回家找几个人再试试水?
怀疑人生. jpg
王维等了半晌,不见他有下文,疑惑地抬眼,眸光若秋水般清缓流转,交映长天。
谢灵运用一种极端复杂的神色注视着他,一转头,发现祝音台半张着嘴看他,许久才将一面铜镜递过来:“你自己看吧。”
他们本在戏楼的最高处,倚着栏杆,下方所望自可一览无余,檐角斜飞入空,攀附晴岚流云。
许多人早已聚集在下方等待戏台开场,不知什么时候,都纷然寂静了下来。
众人什么时候见过如此绝色的人,又置身于云端高处,衣袂翩然,真如仙人临尘,一时都看得有些呆住了。
王维指尖微微颤抖,想着谢灵运到底把他画成了什么啊,别是吴道子的地狱画风吧。
他拿着铜镜,举起欲看,终究还是塞回了袍袖中,轻叹一声:“罢了。”
被别人看去至多是别人做一做噩梦,要是他自己看了,那就真是「从此不敢见观音」了,以后还如何参禅修佛。
王维决定放过自己。
“真的不看看吗?”谢灵运深感惊讶,“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拿着镜子欣赏一整天。”
王维听他如此说,愈发觉得他想拉自己下水,更是绝了看一眼自己脸的心思。
祝音台宛如魂魄出窍,默不作声地跟在二人旁边,过了许久,才想起要给王维讲一讲戏文。
王维作为年少成名的音乐大师,很快谙熟了戏曲的韵律,甚至还做了些许改动,使得旋律更为悠扬悦耳。
祝音台听了一遍,深为叹服,只能感叹任何人的天赋果然是有差距的。
然而,等做造型的时候,又出了点问题,祝音台拿着一副耳环道:“按道理是要佩戴琉璃明月珰……”
谢灵运可不想让自己朋友受这罪,立即灵机一动:“没事,我有办法。”
他看了王维一会,忽而一伸手,拔下对方束发的玉簪,乌发温柔地垂落了下来,披散在肩上,宛如一抹流动的墨色。
祝音台捂着心口,已经快昏倒在后台了。
“快稳住”,谢灵运忙把她架起来,“再加一个头纱就好,我们能行!”
王维已经心灰意冷,处于一个完全弃疗状态,任凭他二人折腾。
殊不知,万朝观众见了这一幕,简直想当场表演一个魂穿谢灵运或者祝音台。
某些激进分子已经在疯狂艾特天幕,你直播镜头拉那么远干什么,如此美人你不对着脸拍,像话吗,啊?
现在观众主要分为两批,一批在赞美谢灵运的技艺高超,着实神异,甚至预定要跟他学化妆课的。
而且谢灵运给王维的造型做得也非常好,主打一个仙气飘飘,行云流水,驰风弄月,如在瑶池胜景。
你永远可以相信陈郡谢氏的审美,魏晋南北朝top 1!
另一批人则是什么都不说,专门埋头记录,绘画各种美人肖像、观音图的。
康献太后位面的顾恺之、唐高宗位面的吴道子、南齐位面的陆探微、张宋帝国为面的赵孟頫,等等等。
万朝的画家几乎都在这一刻把王维当成了灵感缪斯,开始了一系列流传千古的名画创作。
王维对此浑然不觉,亦不知自己的美貌究竟有何等杀伤力。
未料,等他开始登台演出的时候,和他一起对戏的演员们个个宛如魂飞天外,唱完一句词都要愣半晌,听得王维眉心微蹙。
正苦恼着这场戏到底该如何进行下去,忽听得万籁俱寂中,不远处高楼上,清晰地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恰如其分地续接上了戏曲的韵律,分毫无差。
王维抬眸望去,阑干尽处,有一位贵公子衣衫明艳,容颜绮丽,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未语先笑,流转间定格在他身上。
可以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收回眼神,不再多想,继续开始观音唱词。
这时候,谢灵运作为第一现场、离王维最近的人物,获得了完美的第一手素材。
加上他自己也是丹青大师,很快完成了作品,不知让万朝多少画家羡慕到变形。
一曲终了,众人掌声如潮,热切的眼光依依不舍地追随着王维,恨不能把他抓回来再唱一天一夜。
王维进入后台,眼见谢灵运正在摆弄着自己的画像,顿时转身就走,却被一名仆人拦住,说是他家主人有请。
谢灵运一听,顿时警觉,也顾不得摆弄画具了,随手一卷,就起身将王维挡在身后:“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他谁都不见!”
鬼知道那一端是什么人,会不会有什么叵测的居心。
祝音台在后台逡巡一圈,找了个鸡毛掸子抡在手里,也跟谢灵运站到了一块。
仆人嘴角微微抽搐,心想他家老爷高名在外,平日不知多少人相见而不得,如今却被防贼一般看待。
正想着说道一二,便听见谢灵运冷哼一声,斥道:“你胆敢来找我陈郡谢氏的麻烦,还不快滚!”
那仆人顿时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当目光在谢灵运身上,见他一袭乌衣装束,顿时更为诧异,拱了拱手,竟自告辞离去。
谢灵运本以为一桩麻烦事就此解决,谁料不出片刻,对方竟又去而复返,身后还带了个人。
“老爷,就是此间,他说自己也来自谢家——”
谢灵运眉峰蹙起,伸手按住了自己的佩剑。
却见一位容貌明艳、洒脱不羁的青年,抱琴而来,徐行入室,肤色若雪一般白皙,腕上扣着叮叮当当若干的玉环,随着步履移动而轻轻叩击。
是一种很「妖冶」的作风。
谢灵运心中没由来地跳出了这个词,大致猜到了面前人是谁。
镇西将军谢尚素来偏爱鲜衣,花里胡哨的纹路,又擅舞蹈,综乐器,天生一段风流骨,时人称之「镇西妖冶」。
他曾经过一地,在道旁高楼弹琴,时人皆以为是什么萧闲贵公子,而非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大将军。
其之风范,大抵就像今日。
谢尚给人的感觉和他的堂弟谢安截然相反,安石是东山夜雪之上一轮最皎洁的明月,镇西是软红万丈深处盛开出一枝最浓丽的桃花。
“镇西将军”,谢灵运有点好奇地打量着他。
谢尚看见谢灵运身着陈郡谢氏的家族服饰,却又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这孩子的气质,一看就是我们家的人啊。
陈郡谢氏的人口结构还是比较简单的,谢安、以及其他的兄弟才二十多岁,显然不可能拥有十五六岁这么大的孩子。
难不成是自己流落在外的……
谢尚将古琴递给谢灵运,待听完这孩子弹奏一曲之后,心情更加复杂了,如此曲艺技巧,简直如同他亲授。
他哪里知道谢灵运的音乐是爷爷谢玄亲自教的,而谢玄正是谢尚本人教导的。
他只是觉得……这孩子在没有家人关爱的情况下,却还在搜集着他的资料,学着他的古琴弹奏,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刹那之间,谢灵运在谢尚心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流落在外,孤苦伶仃,珠毁玉碎的小可怜。
谢尚试探着问:“不知你的父亲……?”
谢灵运啊了一声,神色微黯:“他早就死了。”
自己一出生就离开了,他对此毫无印象。
谢尚轻轻叹息了一声,更加觉得他应该就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不知生母究竟是何人,大约是对他心怀怨恨的缘故,才对孩子说了这样一个谎言。
又或者是因为心有顾忌,他虽然为人风流,但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孩子,已经打算去别的堂兄弟那里过继一个。
然而,现在机缘如此巧合,一次偶遇,却将谢灵运送到了他眼前,或许这正是上天给他的一次补偿机会吧。
谢灵运又道:“我小名叫客儿,就是作客在外的意思,从小便寄养在寺庙中。”
谢尚听到这里,简直心都要碎了,悄悄别过脸去不忍看他,极力压抑着即将决堤的情绪。
我儿在外飘零多年,寄身方外,这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他深吸一口气,用前所未有的温和眼神看着谢灵运,声音微颤道:“年关将近,你与我同行一道回去如何?我带你去东山见你的叔父……见谢安石。”
脑补怪的心思你别猜,谢灵运哪能知道他分分钟已经在脑海中上演了一出大戏。
由于他最后声音压得很低,谢灵运压根没听清什么叔父云云,只听到了东山,当即欣然叫好。
谢尚看着王维,心想这位是孩子的小伙伴,自然也邀请同行。
由于他一心想弥补谢灵运,补回缺失多年的时光,最后在他的盛情邀请之下,祝音台也跟他们一同上了路。
祝音台不知自己已经掉了马甲,依旧一丝不苟地维持着祝家郎君的人设:“小生祝音台,字晚春,上虞祝氏人。”
谢灵运微笑道:“谢灵运,号康乐,陈郡谢氏人。”
趁他未曾发觉,谢尚默不作声地抹了抹眼泪。
王维也礼貌地做了回应:“王维,字摩诘,太原王氏人。”
谢尚听到此处略有些惊讶,复又对他友善地笑了笑:“王绥夫人正住在东山,想来你们彼此熟识。”
王绥是谢朗的母亲,也是谢安二哥谢据的夫人,因谢据早逝,她就带着孩子一同搬到了东山。
王维:“……”
不,他并不认识,这是他隔了多少倍、远了又远的祖宗!
谢灵运坐上了前往东山的车,见无甚大事,就重新打开了天幕。
“太白和子建那边一切还好,玄晖那边……玄晖那边,嗯???”
谢灵运看上一会,震惊得语气都变了调。
王维望向天幕,不禁也陷入了沉默。
……
数百里外的建康城。
这一年,桓温升任安西将军,即将出镇荆州刺史,在那里开府。
这也是他正式崛起的第一个重要节点。
次年,他就将集结大军前往西蜀,剿灭盘踞当地数十年之久的成汉李氏政权,从此声威大震,一步步金紫加身,权倾朝野。
这次伐蜀,桓温也是去进货了一大批的八卦素材回来,譬如著名的「诸葛武侯小吏」、「姜维日月幽而复明遗书」,还有「我见犹怜」的故事。
不过,桓温现在实力还比较弱小,因此决定在前往荆州开府之前,留驻建康城数月,向各大世家门阀发放请帖,扩充实力,收纳人才。
信件发了很多,回应者却是为数无几,寥若晨星。
没办法,这个时候众人都不大看得起桓温。
一来,桓氏是当年在高平陵政变后被司马懿斩杀的罪臣后裔,身份低微,压根挤不进世家行列;
至于后来声名高峻、在朝中翻云覆雨的龙亢桓氏,那都是桓温当政中枢以后的事了。
二来,桓温是掌兵起家,似乎天生就比清谈优游的名士们身份低了一截。
他虽弱冠雄姿,雄豪逸气,但谁在乎呢,完全不符合当今时代的主流审美,大家喜欢的是从容闲雅、风致雅量的清逸之士。
名士标杆、清谈之王刘惔,见桓温夜雪戎装出猎,直接就是一套「老贼你去哪」的嘲讽送上,并数次指指点点桓温投身行伍,不登大雅之堂。
虽说陈郡谢氏并无此等偏见,甚至族中也有掌兵的传统,但并非每个世家子弟都是谢安、谢尚。
所以,桓温最近过得挺不如意的,发了一大堆请帖出去,邀请别人入他府中,犹如泥牛入海,压根没半点音讯。
有些礼貌之人还简短地回了一下,更多却是不闻不问,随手搁置在一边,蔑视之情溢于言表。
至于陈郡谢氏,谢尚收到了邀请函,他作为镇西将军、扬州刺史,无比位高权重,桓温自然不可能没有眼色地让他给自己打工。
所以,这封请帖是给陈郡谢氏其他未入仕之人的。
谢尚知道自家弟弟谢安心怀隐逸,颇具林泉之思,并无入世的志向,故而直接打算帮谢安回绝,客客气气地写了一封回信。
正打算寄出去,结果在庙会上被谢灵运这么一闹,早将信的事忘到了天边去。
桓温在这里等了许久,仅来了大猫小猫两三只,可以说是门可罗雀,场景凄凉。
饶是他一贯英气飒爽,也忍不住怒火上涌,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击,当即不准备再耽搁,收拾行装启程向荆州。
刚出了桓府门,竟有下人匆匆追上来报称:“陈郡谢氏之人到来。”
“将人请过来”,桓温勒马停住,立即容色稍敛,转怒为喜。
他肃然地整理了一番衣冠,想想又觉得不妥,策马“也罢,本将亲自出去迎接。”
此刻,谢脁正站在空荡荡的桓府门外,一脸迷茫。
他一进副本就到了这个地方,桓温家乃是临时在建康城安置的一处住所,既未挂牌,也没贴家徽,让他根本猜不到此处所住的是谁。
长风吹裹霜雪,掠动衣裾,将他冰潭般清丽的仪容雕琢成泠泠寒玉。
小月亮端起镜头,带着一点迷糊的表情,问视频那端的刘裕:“外祖爷爷,我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呀。”
刘裕完全没在意,管他什么副本参赛成绩好不好,孩子进去玩得开心就行,这就已经起到了团建旅行的作用。
“什么地方都不重要”,他一派和颜悦色地说,“天色已晚,你先找个馆驿住下,吃点东西。”
“喔好”,小月亮安静地点点头。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发带,素白晶莹的手指擒起一抹翩跹的流华,转眸对刘裕微笑,眸光澄澈如水。
他的眼中是一片倒映满了星子的清潭,明净、纤细、片尘不染,纯然出乎天籁,带着一种静谧人心的力量,半点尘俗之气都没有。
没有谁能拒绝这双玲珑剔透、一望就能看进内心深处的眼睛,愈是见惯了世情纷繁、往来杀伐、尔虞我诈之人,愈欣赏这般明亮晶莹、光明磊落的存在。
刘裕也对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明天要在周边城邑四处走走,看一看百年前的山水佳景”,谢脁神色柔软,笑吟吟地说,眉眼弯成了小月牙,“会写一些新诗,这样岳王就有新的书法素材了。”
岳飞听他提起了自己,微微扬眉:“好,那我等着。”
谢脁在到来后的极短时间内,便契合了众人的眼缘,堪称新一代的团宠级存在。
在场的几位他的诗迷听了这话都很高兴,捧场地表示自己会等着看。
只有谢惠连小声嘀咕道:“子美先生说「文章憎命达」,小谢现在被保护得这么好,还能写出那些漂亮的诗文吗?”
杜甫:“……”
好想把谢惠连打一顿,他的诗是这么给人乱用的么?
谢惠连见他听到了自己的话,讪讪而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为来日的诗坛担忧,哈哈。”
杜甫摇了摇头,这么告诉他:“这世上的天才诗人,比如太白,比如玄晖,再比如幼安、子建、康乐,纵然将他们所有的诗取走,他们也会源源不断地创造出新的东西来。”
现在万朝中,众人的诗集文集书画图录满天飞,但也没见谁有任何创作瓶颈,反而是创作出了许多质量更高的东西。
说到底,是某些诗、某些画侥幸地流传了下来,进入后人眼中,却不是他们只能创作这些。
比起真正的一生灵感迸发总量,流传下来的仅仅是沧海一粟。
谢惠连恍然大悟:“所以子美先生也是这样吧!”
杜甫无语,谢惠连想听他自己夸自己?这如何说得出口。
“子美自是如此”,刘裕朗笑道,心底却是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现在众人刚进副本参赛,倒是还不急,来日方长。
等李白小队参赛进度超过三分之二,正式开始建立赛诗会的时候,他就准备放一支新队伍进去,暂且称之为「杜甫和他的粉丝们」小队。
虽然刘裕完全不了解后世文坛,不过,由于岳飞持续在关注,他也就跟着知道了。
李白在后世有一大堆粉丝,杜甫自然也有,而且还个个都是重量级大佬。
比如王安石就对着杜甫的画像说过,“推公之心古亦少,愿起公死从之游”,死了都想让人活过来,追随从游,这愿望不得合理满足?
再比如黄庭坚,对杜甫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曾幻想自己是杜甫转世:“见我好吟爱画胜他人,直谓子美当前身。”
还有之前天幕上发言过的,那诗稿烧成灰拌蜂蜜吃的张籍。
这些人都应当安排一下,给杜甫来个全方位无死角吹上天的打call。
刘裕未考虑让杜甫加入李白小队的原因就在此处,诗圣的排面必须给足。
当然,现在副本进度还早着,加上杜甫的粉丝王安石和谢安之间,似乎单方面有点不愉快,不适合同台出现。
此事还是稍后再议吧。
镜头那边,谢脁立在一株寒梅覆雪的树下,轻轻攀折一枝红蕊,幽幽的暗香悄然萦绕在襟袖之间。
经冬时节,纯金色的阳光排云而来,若千条万缕细细的金丝垂下,在他极度秀丽的侧颜上笼了一层近乎虚幻的光影。
——桓温到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如此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场景,着实让他愣了一下。
谢脁这一身乌衣实在太有标志性了,一看便是陈郡谢氏出品,加上如此清逸脱俗的气质,顿时让桓温眼前一亮!
虽然谢脁看起来年纪太小了,但不要紧,哪怕是放在荆州当个吉祥物都好,他就想找个来自高等士族门阀的贵公子给自己撑撑门面。
桓温英气纵横,翻身下马,拱手一礼,干脆利落地将马让给了谢脁,自己则牵引着缰绳向前。
小月亮处世全无心机,眼见他给自己让位,也无甚想法,直接就坐了上去。
桓温见他如此理所当然,更加坚定了「此人在陈郡谢氏身份一定不低」的认知,虽面色无甚改变,语气却是亲切了些许。
他以为谢脁是来投奔自己的,一定知道自己身份,便也没有进行自我介绍,而是随意谈了一些风土人情。
小月亮家学渊源,对建康各种掌故信手拈来,更让桓温毫无疑虑。
就这般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气,竟然气氛和谐,宾主尽欢。
一直到了建康城外,坐上战舰,逆流而上,谢脁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便问桓温:“我们要到哪里去?”
桓温微微有些惊讶:“去荆州,战场前线——你出发之前,谢镇西没告诉过你吗?”
天幕前的观众:“……”
夭寿啦宋祖陛下,你们家小月亮要改行当军旅诗人了!
【作者有话说】
康乐:莫名多出一个爹
小谢:莫名多出一个上司
裕总:???
第144章
船行江中, 雪浪摇空,随着江流而时时起伏。
谢脁与桓温面面相觑,彼此都很震惊。
谢脁:不是吧, 本以为这是个热心之人请自己出来玩耍的,怎么会是年轻版本的桓大司马?
桓温:谢镇西做事到底有多不靠谱,把人送过来却不告知目的, 他就不怕出事吗?
大概是陈郡谢氏的风华气度太过于深入人心, 很难仿冒的缘故,直到此刻, 桓温都丝毫没有怀疑, 谢脁根本就不是陈郡谢氏派出来的应召者。
而是自己一通脑补,给他找好了理由。
“是了”, 桓温这么猜测道,“谢镇西心如明镜,定是知道我征辟你为府掾,不过是象征意义上的闲职,是以并未多作叮嘱, 只让你人来便是。”
谢脁:emmm, 如此倒也不能算错。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桓温的生平履历,其抵达荆州的第一年倒也平安无事, 未发生任何动乱。
小月亮眨眨眼, 打定主意要跟着桓温去玩一趟,他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江南呢。
至于什么伐蜀消灭李氏政权,尚有好一段时间,自己到时候离开便是了。
他在桓温幕府中安心住下, 一路乘船北往, 烟波浩浩, 桓温初来乍到镇守外地,沿途亦无案牍公文要处理,算得上无事一身轻,得空便来找他对饮。
这日夕阳如瀑,泼墨般恣肆流淌成长虹,凝结如黛色,铺满了江面。
傍晚时分冷风销歇,天清地净,江中泛起了波光粼粼的温柔涟漪,映着堤岸边远山连绵,苍苍烟树,梢头余雪,真有一种“别有天地非人间”之慨。
谢脁容色恬静,在暮色中倚舷而坐,举起了清樽,轻吟道:“结轸青郊路,回瞰苍江流。日华川上动,风光草际浮。”
细白的手指捏住了酒樽,一点星火荧荧的斜阳流晖也坠入杯盏中,轻轻荡漾。
桓温在他对面坐下,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眉梢微挑道:“玄晖此诗甚妙。”
小月亮莞尔道:“妙在何处?”
这可涉及到自己的知识盲区了,桓温沉默半晌,好容易挤出来一句:“妙在每一处。”
小月亮:“……”
听了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外祖爷爷又来敷衍大家了。
刘裕对诗词只能叫一窍不通,但众人和他关系好,不论大朋友小朋友都热衷于把自己新写好的作品第一个给他看。
每回进行诗词点评,他主打一个张口就来,尽是瞎说。
譬如上次岳飞写了「燕绕龙旗舞,莺随凤辇吟。君王多雨露,化育一人心」,刘裕看后赞不绝口,直呼此诗传神,特别最后一句堪称言为心声。
见他如此捧场,岳飞不免要问一句,陛下究竟喜欢它哪一点。
刘裕思量半晌:“朕喜欢它特别对仗工整!”
岳飞无语,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对仗工整所以才叫律诗?
好在桓温倒还没有这么敷衍,在谢脁的眸光注视下,他还真扯出了一通长篇大论,从多角度来夸这首诗。
谢脁听得一阵发笑,漂亮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点染流光如许:“将军此言乍一听头头是道,实质却荒诞不经,空无一物,莫非从前进行过清谈辩论?”
“确有此事”,桓温点点头,他从前为了挤入世家高门子弟的群体,确实参加过不少清谈活动。
而后就觉得没意思,一来他对闭门谈玄实在是兴趣不足,哪有沙场征战、策马扬鞭来得爽快。
二来么,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被这些人真心接纳。
谢脁却是抬眸,定定注视了他一会:“简直难以想象。”
桓温和坐之高阁的清谈名士们,二者画风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桓温听了此言,嘴角不禁微微一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虽然我一贯在别人眼中不入流,但你也不必当面揭人短吧。”
小月亮摇摇头:“你不是不入流,你是不拘俗流,自成一派,故而才须负俗之讥。”
桓温惊讶地看着他,杯盏举在唇边忘了饮。
小月亮望着斜阳中滔滔不绝奔流的江水,语调很淡,神色一片澄澈空明,与茫茫水天作一色:“江波如梦,一去不还,这世间谁可长生不死?”
“生命皆有涯——有人想要以有限之生洞悉天地变化,宇宙迁徙,万古兴衰明灭之规律义理,故而走向了清谈。”
他的声音轻轻一顿:“而有人,会将自己的姓名写入史书页,纵千载巨浪冲刷流水侵袭,依旧磨灭不去痕迹——你就是后一种。”
桓温默然片晌,唇角微抿道:“真是稀奇,旁人都瞧不上我刑家之后、掌兵出身,你却道作一声「负俗之讥」。”
谢脁语气轻轻地说:“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异志者尺寸之地犹隔天渊,亦何憾哉?”
桓温又是一阵沉默,蓦地大笑起来,持觞一饮而尽。
“不意今日竟能听到这一席话,真如拨云见日”,他紧紧抓住了谢脁的手,神色热切,眸中绽放出了明亮的火光,“玄晖果然知我。”
他甚至情绪高涨地提议道,为谢脁倒满杯中酒:“得卿青眼喜不自胜,若是不弃,便在今日结为知己如何?”
谢脁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是,他到底说啥了,桓温忽然这么激动?
可是这杯酒的香气实在是太勾人了,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在迷糊中跟对方碰了碰酒樽。
叮地一声脆响,约定达成。
桓温见状笑意加深,举杯道:“今日浮生同欢,当一醉方休。”
谢脁一阵迷糊,一杯复一杯地与他对饮,很快就不胜酒力,伏在桌案上沉沉睡去。
桓温给他盖上风帽,送回了房间。
参赛小分队的其他几人看见这一幕,反应各异。
谢灵运望着天幕,一阵大怒:“这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想干什么,玄晖自幼未曾离家,一派天真不谙世事最容易上当受骗了!”
甚至当场就想拔剑冲出去,王维赶忙拦住了他:“使不得,再看看,他玩够了自然会过来跟我们汇合的。”
谢灵运一想也是,只是转头就在谢尚面前给桓温上了一大堆眼药。
镇西将军何等位高权重,立即跟他同仇敌忾了起来,桓温还不知道前方有怎样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
会稽城外的东山,一夜飞雪堆积,银装素裹。
到了第二日清晨,雪地中立即长出了一群毛绒绒的小萝卜头,是一群陈郡谢氏的孩子在堆雪人。
小曹植昨夜在山间又是舞剑又是念诗,折腾得太晚,很迟才起来。
待得终于穿戴整齐出门的时候,谢家众人早就堆好了许多雪人,全家每个人都有一个,还贴好了姓名纸条,一一对应。
“我也要玩!”他飞奔过去,“快给我堆一个吧!”
小曹植拦住了一个眉目清隽、病弱不胜的小哥哥,容貌放在外面倒也算得上出众,然而在谢家满门的夺目风华中,却又显得十分平平无奇了。
小曹植伸长脖子,去看他贴在雪人上的姓名:“谢朗,听起来有点耳熟——”
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小孩子都知道自己,谢朗心中受宠若惊,轻轻咳嗽一声,苍白面容上勾勒出一抹笑意。
正想谦虚两句,便听见小曹植大声说:“啊,我知道了,你是大笨蛋,载入史册的那种笨!”
谢朗:???
小曹植绕着他走了一圈,啧啧称奇。
谢朗,乃是有史以来最著名的故事背景板之一,抛砖引玉的那块砖,擒贼擒王的那个贼。
某年某月,谢安召集东山幼儿园的谢家子弟们一同咏雪,谢朗说了一句“空中撒盐差可拟”,不料谢道韫紧接着就来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可谓是高下立判,对比得十分惨烈。
“你真的好笨啊”,小曹植仰头瞅着他,如墨的眼眸中灵气十足,熠熠有神。
怎么看怎么玉雪可爱,却让谢朗觉得这熊孩子真是讨厌极了!
小曹植是叔父谢安的客人,谢朗不能把他怎么样,却可以冷暴力不合作,压根就不理会他一起堆雪人的提议,兀自将他晾在了一边。
小曹植只好一个人来到角落里,默默开始搓雪团,把它们都捏成圆滚滚的形状。
这是他第一次堆雪人,手指都冻僵了,只做出来一堆丑丑的东西。
他无比沮丧地将这一堆老六掷在地上,下一刻,旁边忽然伸出了一只嫩白柔软的小手,握住了雪球。
“我也要捏这个雪人”,小谢道韫声音清脆地宣布。
小谢道韫一身红裙,唇红齿白,披了软毛小斗篷,粲金色绣文在襟前镶出一只圆滚滚的兔子,领口边还有两根锦缎扎着毛球垂下,看起来好像画在瓷器上的新年娃娃。
小曹植很高兴,己方终于来了一个生力军,于是给她让了一块地方。
二人坐在一起,卖力地把雪团子打散了重搓。
他低头干活的时候,小谢道韫衣服上的毛毛球总是在眼皮子底下掠过,看起来很好捏的样子。
小曹植鬼鬼祟祟地伸出了手。
吧嗒,带子一下被扯断了,小曹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趁小伙伴不注意,偷偷捏了一个同款雪球绑回了缎带上去。
小谢道韫对此浑然不觉,她已经在东山上住了好久,经历过几场大雪,对如何制作成功的雪人颇有经验,很快就像模像样地搞出了两个雪人。
“这个是我”,小曹植见雪人的头顶有些空,摘下了自己的玉冠给它戴上,又拿出一枚玉佩分给了旁边的雪人,挂在脖颈处,“这个是你。”
小谢道韫端详了一会说:“玉质温润上佳,成色很棒。”
“我家里还有很多”,小曹植毫不吝惜地说,“这枚就送给你的雪人了。”
刘宋帝国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新攻占的古印度笈多王朝开采出了很多很多的黄金和其他矿产资源。
小谢道韫想了想,笑眯眯地说:“那我以后也送你一个回礼。”
“我想要檐下的冰凌”,小曹植眼珠一转,觉得那些冰凌看起来很像雪糕,咬起来嘎嘣脆,口感不错的样子。
“啊这。”
小谢道韫虽然觉得小伙伴这个主意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但见他坚持,还是登登登跑过去,帮他扶住了梯子:“你要小心喔!”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一阵冷风吹过,她的手指霎时冻僵,便握不住梯子。
“哎呦”,小曹植一个摇晃从高处坠下,咕噜噜栽进了深雪地中。
好在积雪甚厚,他如同在棉花地里打了个滚,毫发无伤,反而像胜利者一般高高举起了冰凌:“我摘到了!”
咔吧,他清脆地咬了一口,下一刻,顿时爆发出了剧烈的哭声。
“怎么了子建?”
本来吧,李白趁风雪停下,前往林中练剑,凌厉皎洁的锋芒惊破了漫天雪光,琼林玉树都在剑影凝华中摇动,纷落似拂花。
他抬手拂去了肩上一片细雪,正收剑入鞘,恰听见小曹植的哭声,便赶过来问问。
一抹白衣如素觞云鹤般掠起,步上了山间石阶,小曹植看见他却是一动不动,伸手使劲捂着自己的嘴巴。
李白眉峰微蹙,把他从雪地里抱起来,放在一旁的屋檐下,又温声道:“子建松手,给我看看。”
小曹植抽噎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活不肯将手移开。
李白还以为小朋友受了什么重伤,当即准备带他回去找谢家的家庭医师。
不料此时,小谢道韫上前一步,高高举起手里的一物,如展示宝贝般大声说道:“他的牙掉了。”
李白:“……”
他定睛一看,小谢道韫白嫩的掌心里真的躺着一颗牙齿,看情形似乎还是门牙,一时啼笑皆非。
李白看向小谢道韫:“子建这是怎么……”
小谢道韫秒懂,这般告诉他说:“方才他摘了屋檐下的冰柱吃,使劲一咬,牙齿就飞出来了。”
李白扶额,自家这蠢萌蠢萌的孩子哟。
小曹植用自己的两只手,一上一下,把整张脸都捂得严严实实,但在指缝里留了一处空隙,眼睛偷偷地往外看。
结果看见李白居然还在笑,他呜呜咽咽,哭得更加伤心了。
自己不仅牙齿没了,甚至全世界都在这一瞬背叛了他!
李白见他哭个没完,想起他昨夜看见自己舞剑,如此欢欣鼓舞的样子,抬起手指,从缝隙中戳了戳他的脸颊:“子建不想再看一次我舞剑么?”
小曹植扭了扭,虽然没说话,但手指缝却张得大了一点。
他目光注视着李白,见这一抹锐利惊鸿色,若行云流水般倾泻出来。
好似青天为卷大地为轴,茫茫白雪成了一张巨大无垠的宣纸,每一剑,都仿佛棠红坠雪、练霞点墨般,轰然坠落在纸面上。
不管见了多少次,他永远都会被这种惊世的美感所打动。
小曹植专注地看着那边,捂脸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李白一套剑法使完,并没有立刻收剑,而是信手摘了一串树梢上的冰雕,挥洒长剑,三两下顷刻雕琢而成一朵璀璨的梅花,花瓣宛然,迎风怒放。
“送给你”,他把冰雕梅花递给了小曹植。
哇,小曹植惊喜地睁大眼,咯咯笑起来。
在这一瞬,他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之事,觉得自己是整个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他捧起自己的宝贝小花,扑进雪地里使劲打了几个滚,然后又蹦哒几下,飞扑向李白怀中。
李白笑着接住了他。
“泥吼厉害,我吼喜欢泥”,小曹植口齿不清,但又高高兴兴地宣布,“窝长大之后一定要成为泥这样的人。”
天幕前的观众:“……”
好家伙,这就叫做「我偶像的偶像最终视我为偶像」,形成了一套完美的逻辑闭环。
辈份该怎么算,李白、曹植、谢灵运,你们仨各论各的?
……
翌日,李白见小曹植掉牙实在可怜,决定带他去山下的会稽城逛逛,买一些好吃的。
谢安正在准备出海诗会的事情,故而没有和他们一起同行,小谢道韫倒是跟着来了。
小曹植听说过几天要出海,还有王羲之、孙绰也要来,顿时陷入了沉思。
这几个关键词在小曹植脑海中滚了几遍,一阵冥思苦想,似乎触发到了什么重要故事情节。
然而想了半天,该想的事没想起来,反而想起了另一桩事:“说到东山,我想起来了,你写过《东山吟》……”
携妓东土山,怅然悲谢安。
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
这是什么,这是带着如花美眷来到爱豆的坟头,直接坟头蹦迪啊!
蹦完迪还要顺便嘲笑一番,我这里风华正茂,但你已经“古坟荒草寒”了,堪称杀人诛心!
李白不等他说出正文,就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和善地微笑道:“没有门牙的小朋友,还是少说几句话为好,会漏气。”
小曹植委屈地不说话了。
小谢道韫只听到了一个标题,不禁好奇地问:“《东山吟》?这是什么?”
见她追问不舍,李白来了一个即兴创作:“自然是写给安石的吟咏了——故人栖东山,自爱丘壑美。青春卧空林,白日犹不起。松风清襟袖,石潭洗心耳。羡君无纷喧,高枕碧霞里。”
小谢道韫眸中闪过夺目的光芒,忍不住拍手道:“好棒啊,清新隽永,有林下高致,我好喜欢!”
她拉着小曹植,继续开始了对诗游戏,练习一些自然景物的创作接龙。
这般聊了一路,终于进城到地方了,李白准备带两个小朋友逛一逛城池。
然而一掀开帘子,便看见一道人影如风一般卷上来,清润似玉的少年嗓音沉沉响起:
“陈郡谢氏之人吗,有人要抓我去跟寻阳公主结婚,荀某今日借地躲一躲,往后必有重谢!”
李白:“……”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便看见一群监察官员追了上来:“荀郎君在这里,有人看见他往这个方向跑了!”
监察官员们聚拢过来,却因为顾忌马车上悬挂的陈郡谢氏家徽,不敢随意打扰,只能站在一旁静候。
在江左,这一百多年间始终是一种门阀政治的特殊生态,皇权不兴,高门士族不大乐意与皇室结亲。
然而,乐不乐意是一方面,有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拒绝又是另一方面。
颍川荀氏虽然高名在外,乃是名门之后,但如今无权无势,门第衰落,比不得有族人坐镇中枢、掌控朝政的陈郡谢氏、琅琊王氏。
这些监察官员都是司马家的皇室势力,他们敢得罪颍川荀氏,却还真不敢得罪谢家。
结果在一片寂静中,众官员听见里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登时面色大变。
“不好了,难怪荀郎君要逃婚,他早就心有所属,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车中好像还有一个大人,不知是不是孩子他娘,怎么办,要回去禀告公主吗?”
李白:???
你们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第145章
天幕前的观众见此情况, 已经哈哈哈笑成一片,瞬间涌动成了欢乐的海洋。
小曹植作为现场见证者,热情地奋斗在吃瓜的第一线。
九州书院师生群:
【宋祖刘裕】:子建, 你来说说,现场情况如何了?
【才高八斗的子建】:监察官员在马车外窃窃私语,但不敢进来, 我们懒得理会, 已经准备驾车走了。
【才高八斗的子建】:就是那些人听见太白开口说话,好像很是震惊, 无比敬畏地给让开了一条道!
【新皇帝王莽】:能不震惊吗, 本以为是孩子他娘,结果听见一阵悠扬动听的男声, 发现是孩子的另一个爹,监察官员在误会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梁武帝萧衍】:这是万万没想到的思路,你不指出来,朕都没想到事情还能朝这个方向发展。
【新朝国师王贞仪】:青莲诗仙风评日常被害。
【茶圣陆羽】:新皇帝迟早有一日会因为这张嘴被追杀。
【永初将军檀道济】:双手合十,幸好陈茜茜不在这个群里, 不然他和莽子两人就能分分钟拉呱出一台大戏。
【梨洲先生黄宗羲】:晋人就喜欢搞一些分桃断袖分光狎昵之事, 我准备以此为题材写一篇严肃的研究论文。
【兵仙韩信】:此言一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冯梦龙来了。
【汉肃祖刘琨】:是冯梦龙来了不可怕, 就怕是白行简来了。
【唐代宗李豫】:@宋祖陛下, 什么时候给白行简安排一下参赛,朕甚是心向往之,迫不及待想看。
【唐王世子李世民】:@宋祖陛下,幼安可以在我们这里待到下周吗?我有一些新战术等着找他切磋。
【宋祖刘裕】:让幼安自己决定就好, 他没意见的话朕也没意见。
【唐王世子李世民】:好的, 安排!
【宋祖刘裕】:白行简不得参赛, 以免给学生造成不良影响。
【唐代宗李豫】:啊这,好吧好吧。
【秦始皇嬴政】:汉武帝,朕来通知你一声,冠军侯会在本位面多停留几日。
【汉武帝刘彻】:……等等,你先把话说清楚,多停留几日到底是几日?
【秦始皇嬴政】: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三年五月,再长则归期不定。
【汉武帝刘彻】:???
【梁武帝萧衍】:笑死,隔着屏幕都能从这几个问号中读出一种崩溃的心情。
【才高八斗的子建】:哈哈哈哈哈,真搞笑。
【梁武帝萧衍】:子建小朋友居然还笑得出来?你们是来会稽城玩的,这下直接返程,根本没得玩了。
【兵仙韩信】:梁武帝,一名冰冷无情的儿童梦想毁灭者。
……
小曹植看到这里,顿时垮了个脸:“啊。”
风雪之后,寒云舒复卷,城中的车辙犹覆着淡淡的冰痕,马车已经缓缓行驶,离开了城中的繁华路段。
这些前来追击荀羡的监察官员,都是基层小吏,并不敢追击陈郡谢氏,只能回去禀告寻阳公主,给陈郡谢氏正式递交信函要人。
小曹植拽了拽李白的衣袖,不高兴地瘪了瘪嘴:“我不想回去。”
李白也有点无奈,一来一去尽是白折腾,只得安慰他说,很快康乐摩诘会过来跟他们汇合,会给他带点小礼物,然后一起出海。
小曹植闷闷不乐:“那你再给我雕一朵梅花。”
他爬到窗边,半个身子探出去,从经行过的一处树梢折了一截枯枝:“我要这个,可以保存很久。”
李白取出小刀,手指飞舞之间清光流动,很快削出了一根木簪的轮廓,又极为细致地在顶端雕琢出一朵小花,红蕊舒展,盈盈怒放。
他转头打量了小曹植一番,直接给绑了一个丸子头,顺便将木簪插上去:“开心了?”
小曹植摸着木簪,不停地嘿嘿直笑,整个人都如飘在云端一般:“开心。”
李白趁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别说,小孩子,特别是小曹植这般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小孩子,捏起来软软嫩嫩,手感真的很不错。
一旁,小谢道韫眼巴巴地瞅着这一幕,忽而试探着伸出手,在小木簪上戳了戳。
李白笑问:“你也想要?”
小谢道韫使劲点头,目光黏在雕工精巧的梅花上,许久都移不开。
李白又折了一根树枝,给她雕了一朵小雪花发簪,小谢道韫如获至宝地拿在手中,仔细观赏,反倒将自己原本价值千金的发饰随手丢在了一旁。
那个之前跳车进来他们的荀羡,就静静坐在一旁,支颐看着他们,此刻忽然轻笑了一声。
李白:“……”
险些把这个罪魁祸首给忘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眉梢微挑:“说吧,你是谁,到底怎么回事。”
荀羡一派泰然自若地支起身,拱手作揖,端的是君子如玉,磊落风范。
假如他不是之前刚从座椅底下出来的话,真是个当世绝佳人,无愧乎「荀氏二玉」的称呼。
“在下颍川荀氏,荀羡荀令则,方才便是如你所见,不愿与公主结亲,故而有所叨扰。”
李白:哦豁,吃瓜. jpg
荀羡这个名字他还是有所了解的,他有一个朋友荀七,住在南陵五松山,正是颍川荀氏的后裔。
而且……荀羡身上有两项独一无二的记录。
一是纵观数千年浩瀚历史,他是唯一一个主动逃婚的驸马,结果最后跑路不成,还不幸被抓回去成亲了。
当然,现在经过他们闹得这一出,荀羡既然已经成功脱身,司马氏那边估计不会再有下文了。
毕竟皇室找适龄的世家贵公子匹配给公主,是为了拉拢助力,结果荀羡如此抗拒,那就是接亲不成反结仇了。
荀羡身上的第二个记录,就是历朝历代最年轻的刺史,一地最高领袖,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
他成名早,死得也很早,在北伐前燕的途中去世。
他是荀灌的幼弟,二人相差十九岁。
荀灌这时候已经去世了。
这一家人仿佛沾惹了什么奇妙的早逝buff,曾祖荀恽,也就是荀彧的长子,早卒。祖父荀甝,早卒,年仅三十岁。父亲荀頵,早卒。从弟荀馗,早卒。
到了荀灌这边,还是早卒,荀羡自然也没能逃脱这个家族魔咒。
由于一出生就没了爹,荀羡是由荀灌抚养长大的,她对这个弟弟寄予了厚望,取字令则。
令,就是荀令君,荀彧的那个令。
则,是效仿、模范的意思。
她希望荀羡可以如远祖那样,平步中书,运筹帷幄,升拜鼎辅,扶摇入云,让颍川荀氏的郡望门楣再一次闪耀。
在这种情况下,荀羡自然不想和皇族扯上关系,平白招惹一身麻烦。
近几十年间,朝代政权更迭如流水,司马氏暗弱无能,还不知能苟多久,他不愿让自己的家族成为一枚皇权与世家门阀博弈的棋子。
此刻,荀羡听说他们要出海开诗会,当即提出要一起同行,躲避一阵风头。
“可是”,小谢道韫眨了眨眼说,“城中到处都贴着你的画像,到时候你一定会被认出来的,说不定还要吵吵嚷嚷,影响我们开诗会。”
小曹植脑海中灵光一闪,瞅了几眼荀羡:“让他变得认不出来不就行了!我有一个朋友特别擅长给人上妆,可以给他画成女孩子!”
从外貌来说,荀羡身量纤细,修长美好,容貌秀气,风度温文,这就完美具备了易弁而钗的天赋条件。
小谢道韫拍手叫好。
荀羡笑容微僵:嗯?
……
一日之后,见面之后,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小曹植匆匆忙忙拽上东山的谢灵运,看着荀羡陷入了沉思。
要他把荀羡打扮成女孩子?
可是他也只给王维一个人画过妆啊,技术水平尚未达标。
然而,迎着偶像无比期待的眼神,谢灵运哪能说出一个不字,只得回头请教了一番乔装打扮方面的行家祝音台。
专业问题就要找专业人士来解决!
祝音台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掩护本就摇摇欲坠的马甲,主动提议道:“我来吧。”
她现年十七岁,一切剧情都尚未开始,为了求学扮作男装,准备前往会稽书院。
结果路上因为庙会的事一耽搁,直接被迫加入了谢灵运的活动小队,跟着他一起上了东山。
镇西将军谢尚是何等精明洞彻的人,第一时间就将祝音台的身份背景查了个底朝天,将人找过来对质。
祝音台大惊,险些以为自己要被当场遣送回府。
不料,谢尚这个人素来离经叛道,视尘俗礼法如无物,不然也不会如此作风招摇,特立独行,甚至被时人称之为「镇西妖冶」了。
他不仅没觉得祝音台如此行径有何不对,反而抚掌大笑,声称自己会为她保守秘密。
祝音台心里七上八下,回归了小分队,这才发现谢灵运和王维对她的态度……怎么说呢,就好像早就知道她是女孩子似的。
祝音台心情复杂,感觉自己披马甲这么久,仿佛披了个寂寞。
她给荀羡整个装扮了一番,燕金钗,曳绛裙,皎月妆,幽菁色如云的水袖随风飘拂,烟行袂摇,任谁看了都要感叹一声倾国倾城。
荀羡:“……”
他已经上了贼船,这时即便是想要跳船也已经来不及了,毕竟他还需要借助陈郡谢氏的庇护。
他只得接受祝音台的仪态指导,提起裙裾,缓行过山间石阶,月华与星辉俱是温柔地缀满了衣衫。
第二日,东山上陆续有名士抵达,都是谢安请来的好友。
有东晋抬杠专家、清谈第一名、杠上开花小天才的丹阳尹刘惔;
有以文采著称,专门给各路大佬写墓志铭、如同集邮的孙绰;
当然还有王羲之。
他既是谢安的好友,也是谢安的书法老师,比谢安略年长,眼下正担任右军将军、会稽内史。
王羲之看着素纱掩面、清姿艳逸的荀羡,觉得自己之前来东山好像没见过此人,有些惊奇地问:“这位是?”
谢安微微一笑,眸若月华映雪霁:“这是荀……二娘。”
他其实并不想帮荀羡掩饰,平白招惹一桩麻烦上身,虽然不惮,但也很是让人烦心。
然而架不住侄女谢道韫一心想看热闹,谢安作为宠孩子第一名,只得答应下来。
王羲之若有所思,又看了荀羡一眼。
荀羡此前与他打过照面,生怕被看出什么问题,连忙掐着嗓子,轻轻柔柔地问候了一声:“右军将军好。”
王羲之微微颔首,飘然离去。
东山幼儿园的一众谢氏子弟,都在这一日登上了船。
放眼望去,一片珠玉琳琅,满目风华如云,海上波光映雪光,当真是“群贤毕至,少长贤集。”
谢安坐在船头抚琴,从容优游,如水的弦音铮然倾泻而下,宛如一枚枚流动的文字漂浮在水上。
谢尚极擅长吹笛,在一旁奏笛声相和。
王羲之倚着阑干,沉吟静思,孙绰叩舷长啸,意气风发,小曹植对着眼前如斯美景,诗意大发,正在拉着小谢道韫,挥毫泼墨,吟咏新的文章。
谢灵运立在船头,瑰丽的衣衫凝光而泛羽,宛然入画,如此吟咏道:“川后时安流,天吴静不发。扬帆采石华,挂帆拾海月……”
甲板尽处,雪浪低回,意自萧闲。
王维收回视线,神情澹然地举杯说:“今日之阵容,足可堪比真正的兰亭集会之时了。”
虽缺少王羲之的两个儿子,王徽之与王献之,但却有他们的加入,此消彼长之下,反倒超出了原阵容一截。
李白坐在他对面,修长手指把玩着杯盏,缓声笑道:“是也,若王羲之在此时挥洒成文,取名为「泛海集序」,定然亦是一道千古名篇。”
王维抬眸看他:“若论乘风蹈海之诗,太白当推卷首。”
“哦”,李白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王维一怔,随即用一种「你怎么都不适当谦逊一下」的目光注视他,引得李白大笑,抬手在阑干上重重一击:“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摩诘如此清澈之人,想来也不想听到虚假伪饰之辞吧。”
王维:“……”
咋滴,你就这自我盖章诗坛第一了,可真是好能耐。
不过他和李白的诗确实不是一种画风,像眼下这般乘风破浪的景象,就有点超脱他最擅长的领域范围了。
然而,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到船只猛然一震,海浪格外迅猛。
王维不禁皱眉道:“风浪越来越大了,真的能继续前行吗?”
李白还在思考着还有八年才到历史上兰亭集会的时间,该如何将此事提前,以便完成副本任务,随口道:“是错觉吧,你第一次出海,等会缓缓就好了。”
他不由分说,将王维按到一边坐下,还给对方倒了一杯热茶。
王维将信将疑,也只得捧着热茶,打算缓一阵。
不料未过多久,又一个大浪潮头迎面涌来,船只剧烈一颠簸,整杯茶都洒了一地。
王维好容易才抓住阑干,稳住身形,讶然抬头道:“这也是出海乘船的惯常经历?”
李白心里有些吃不准,但见他第一次出海,怎么说也得给他做个表率。
于是一边把他拉过来坐好,一边安慰他说:“我提前几天就拉黑了明世祖,他又不在船上,怎么会遇见风暴呢?”
天幕上的郑成功:“……”
他颇为无语,将一串省略号发在了师生群中,抨击了这种肆意败坏他名声的恶行。
结果就在这一串省略号飘出来的时刻,王维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反应过来:“这次出海,是不是就是「谢太傅浮舟泛海」的那次?”
此刻,风浪越来越迅猛,滔天的波涛洪流凝结成巨手,肆意揉捏着小船。
王羲之早已变了脸色,示意船家返回,谢安却是不管不顾,依旧在船头镇定自若地抚琴,琴声激越铿锵,顷刻间穿透了白浪连绵,海波呼啸。
非常符合历史传闻中的一次记载,谢安邀请王羲之等人浮舟泛海。
遇见巨浪,众人皆震恐,唯独谢安面色不变,抚弦清歌,淡然如常。
至日暮云深,风浪散尽,始得平安归去。
想他乌衣濯素,在风急浪险中,弦声荡开青山辽阔碧海无垠,长风吹裂雪浪碎如玉屑,落似星子,却在眸底化为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没有畏惧,只有从容。
这该是何等的绝世风采。
往后风雨飘摇,深渊千里,有许多次当谢安自己,当陈郡谢氏,当整座帝国摇摇欲坠,日坠星沉,他便也是这样澹然凝眸,从容振衣,落子无悔地走入下一场杀局。
李白沉默一会,却是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应该不是历史中的那次出海。”
至少那次最后大家都平安回归了,但眼瞅着现在,他们已经掉进海,命悬一线了啊!
轰,只听上方传来一声巨响,一个浪头凶猛而至,将船只从中拍断。
第146章
茫茫海上, 狂风呼啸,翻涌不息的巨浪将船只撕裂,一众乘客纷纷坠入了海中。
“嘶”, 万朝观众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冬日天寒地冻,掉入冰海之中,着实是受了大罪, 况且情况看起来也十分危险的样子。
刘裕望着这一幕, 眉峰微微蹙起,决定派一个新参赛者开战船进入副本, 将落水者通通救上来。
关于这个人选究竟该落在谁头上, 首先得武力值高,熟谙水性, 并且具有丰富的水上行船经验。
否则就不是去救人,而是去送菜的了。
其次,最好是个才华横溢的文人,这样还能顺道和李白他们一起吟诗作赋。
刘裕抬眸在殿中扫视了一圈。
此刻,岳飞等人都忙于准备等会开学的教材和考卷, 辛弃疾也去了开唐位面, 并不在场。
唯有帝国众将,还有一群小朋友们, 坐在各自位置上, 边吃零食边看副本,十分惬意。
刘裕的目光正好扫到檀道济,小少年不明所以,缓慢抬起头, 顶着满脸白色奶油泡泡, 咧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陛下, 我可以去!”
“吃你的吧”,刘裕微感无奈,不忍直视般地移开了目光。
这一下,又看见岳云和谢惠连正凑在一起,低着头,神色肃穆,无比专心致志地紧盯着二人之间的一块地方。
依稀还有交谈声传来:
“蚂蚁搬家需要这么久吗,不然拿树枝捅它们一下吧。”
“看我的,这里有一块糖,等会蚂蚁就会出来把糖块搬走的。”
“不好,糖块太重,蚂蚁快要被压死了,快救命!”
二人手忙脚乱一通操作,反是双双跌倒,将一地蚂蚁惊得四散,仓皇奔逃。
宋祖陛下:“……”
现在家里小孩的精神状态真令人担忧啊。
他目光流转,看到沈约抱臂立在一旁,似乎正凝眉沉思,便抬手一指:“就你吧。”
沈约作为吴兴人,自幼在水边长大,精通泅水。
虽然他在后世观念中一直被认为是文人才子,但吴兴沈氏自从沈林子以降,还真就一直都是地方豪强,武将世家,民风十分彪悍,沈约从前也当过辅国将军、卫将军。
算是完美符合这个选人标准。
而且这家伙来刘宋帝国作客,蹭吃蹭喝这么久,是时候该放出去干点活了。
沈约微感惊讶,对他拱了拱手,襟袖若涟漪拂动,露出一截暖雪般的玉色手腕:“好的宋祖。”
既然沈约要去,梁朝诸人也准备跟着一起凑个热闹。
本来梁朝师生加起来正好五人,沈约,曹雪芹,萧统,萧纲,刘令娴,加起来正好可以组成一支小队。
但梁武帝一看见天幕上的波涛滚滚,海雾惊涛,PTSD顿时犯了,说什么都不准萧统参赛。
萧统有点委屈,他的老师、阿弟和好朋友都去玩耍了,为什么他不可以啊。
“父皇,我是采莲落水死的,又不是坠海……”
“住嘴”,哪壶不开提哪壶,梁武帝捂住胸口,被他气得眼前一阵发黑,“你今日就给朕待在宫中,哪里都不许去!”
萧统连忙给老父亲斟茶,动作温温柔柔,淡青色茶烟如雾般升起,仿佛窗外平静无波的远山秋色,青翠氤氲,水浸碧天天似水。
梁武帝灌了一杯茶,总算稍稍平静下来,见他情绪不高,便将语气稍稍放得温和了一些,安慰说:“我儿莫急,未来机会还有。”
说罢,不顾萧统的抗议,直接打开九州书院师生群,告诉宋祖他们位面可以出四个人。
刘裕见还差一个人,于是打开光幕,查看浩如山海的参赛者申请,准备从中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都在积极自荐。
【申请者李煜:朕生于江南烟水泽国,心向往之,愿往一试】
【申请者袁枚:妹妹新丧,想去陈郡谢氏体会一下家庭的温暖】
【申请者鱼玄机:先生说赛诗会是检验所学的大好机会,我要证明我的诗才足以流芳千古】
【申请者柳永:缺了我还叫什么诗坛盛事,根本不合理】
【申请者姜夔:咳咳,场中的诗人们要么逸兴豪情,要么山水灵秀,却无清空冷峻、白云孤飞的风格,某想要试试看】
【申请者白行简:救命,这个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不想看见我的哥哥和他的朋友们,只盼换个世界生活】
【申请者威廉. 莎士比亚:哦上帝!如果愿意让我加入的话,我愿编写一部关于兰亭集会的舞台剧,在英伦进行举国巡演】
【申请者但丁:刚完成《神曲》地狱篇,准备和东晋的名士清谈辩论一下死后世界】
【申请者梵高:真的没有人欣赏我吗?我想找到我的知音】
刘裕一行行看下去,好家伙,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去的理由,听起来都挺有意思的。
眼看天幕上情况危急,李白等人已经快要在海中沉底了,他也不好再耽搁,随手点了一个:“那就鱼玄机?”
鱼玄机上次被于谦从历史长河中钓出来,收为弟子,和他们都打过照面。
“可是,上一次易安姐姐说,要让鱼玄机和她一起参赛的”,檀道济这么说。
刘裕想了想,索性直接让天幕自动匹配了一个条件最符合的申请者。
天幕作为至高天意、万朝民意的集合体。
等于说,祂匹配出来的对象,要么是各方面都和沈约特别契合,要么是,在后世人的眼光中,众口铄金地公认为可以和沈约相提并论。
天幕很快给出了结果:“建议同意杜牧的参赛申请。”
“推荐语:司勋绮语焚难尽,仆射余情忏较多。”
刘裕:“……”
众人:“……”
此刻,大殿中宛如死一般的沉寂。
这句话每个字都能读懂,但连在一起的意思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仆射”想来说的便是沈约,曾任尚书仆射,那么,前面的司勋应该就是指杜牧了。
在场的众人几乎都是将领,平日就算看史书,也只看王朝兴亡、战争捭阖,几乎不关注文坛的风云变幻,还真不知道杜牧究竟是谁。
便只能从字面意思上去理解。
鉴于沈约在这方面前科累累,乃是天幕钦点的人间真情之海王,再加上此处都写明了“仆射余情”,让大家很难相信沈约是清白的。
众人望着沈约,眸中的意思也是清清楚楚。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招惹了什么情债,赶紧说出来,趁现在还没答应杜牧的参赛申请,我们还能帮你解决。
就连沈约的爷爷、镇国将军沈林子,都忍不住握着他的手拍了拍:
“你别怕,向来只有本位面欺负别人,还没有别人欺负我们的份。你若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别理他,直接打回去就是了。”
檀道济摆弄着自己垂落的一缕辫发,笑眯眯地说:“是啊沈贤侄,你赶紧把自己惹的祸交代一番,我好给你做主。”
沈林子大怒,挽起衣袖质问:“不是,你叫谁贤侄呢?”
“咱俩同辈之人”,檀道济一派言之凿凿地说,“你的晚辈就是我的晚辈,我会把他当成自家子侄一般关怀的。”
沈林子听了差点吐血,甚至想把他从窗户里扔出去,谁要你当成自家子侄关怀啊!
岳云却是有样学样,回身拍了拍沈约的肩:“贤侄好,要打架吗?我帮你打回去!”
忽然多出一群十几岁小朋友长辈的沈约:“……”
窒息. jpg
可他真的不认识这个杜牧是谁啊!!!
众人听沈约否认,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甚至还给杜牧掬了一把同情泪,觉得沈约一定是风流太过,留情太多,连结交过什么朋友都忘记了。
刘裕望着如此景象,不由摇了摇头,庆幸沈约仅仅是过来做客的,是梁武帝的宰相,而不是他的宰相。
否则,光是沈约的每日修罗场爆发,整个刘宋帝国就根本不得安生。
刘裕缓缓道:“既然休文本人没有异议,朕就先批准了这位杜牧的参赛申请。”
沈约:“……”
他有异议啊,很大的异议!
发现众人没一个相信他的,他只得指天发誓,自己真的从头到尾毫不知情,宋祖千万不要同意对方的申请。
刘裕怀疑地望着他:“既然毫不知情,为何要拒绝申请?”
真不是辜负了别人然后跑路了,就像你跑路离开陶弘景那样?
沈约扶额,虽然不知情,难道他就不会感到尴尬吗。
他正在这里思考着该如何说服刘裕,忽见不远处放置着传送门的位置,光芒一闪,少年辛弃疾拖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麻袋,极为缓慢地走入。
“幼安再见!”
在传送门的那头,少年李世民正抱起一大堆送他的礼物,疯狂往门里投掷。
李秀宁则不时给他递东西,二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不出片刻,礼物就堆成了山海一般,涌到了传送门这一边。
由于传送门有时间限制,很快就要关闭,但礼物还没送完,李秀宁直接伸手一推,将剩下若干装有珠宝珍物的盒子通通开启,噼里啪啦倾倒了过来。
辛弃疾整个人都被彻底埋在其中,只余一只手竖在外面,艰难地摆了摆。
刘裕正要伸手将他拉起来,忽听见礼物堆里传来了一阵呼喊:“陛下,武穆遗书!”
刘裕秒懂,立刻将最近抄了许多备份的《武穆遗书》拿出一个副本,卡在传送门关闭的最后一秒,紧急扔到门对面,恰恰被李世民接在手中。
“多谢宋祖!”他扬声道。
众人见此情景,相顾愕然,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将礼物都搬开,清理出一条道,把辛弃疾从最下面挖了出来。
刘裕见他衣袂凌乱,鬓发歪斜,但不改一派意气轩昂,金锋流焰般的洒脱意气,又见他手背上不知被什么尖锐的器物擦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就招招手让人过来,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
末了,感叹道:“前人说裴楷俊容仪,脱冠冕粗服乱发皆好,朕犹不信。今日见幼安如此,果是玉人。”
辛弃疾顿时被逗笑了,神采奕奕道:“陛下夸人难道没有别的词汇吗,夸谁都是玉人?”
刘裕认真地回想了一下他还夸过谁「玉人」,然后发现从谢灵运、谢惠连开始,几乎每个人他都夸过——岳飞不算,他比较擅长将岳飞夸出一通长篇大论。
宋祖陛下反思一秒,当即决定忽略掉这个话题,清了清嗓子道:“幼安对沈约的另一个相好……相处得好的朋友杜牧,有什么了解?”
辛弃疾:哈?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杜牧和沈约有一段缘分,他怎么不知道?!
“这其中大约是有什么误会”,他这时也看见了光屏上的推荐语,「司勋绮语」云云,决意帮杜牧正名一下,“杜牧的年代大约在太白的一百年后,这句诗我也没听说过,可能是年代更往后的人写的。”
“杜牧与沈约,虽然生平经历无比类似,都出生于名门望族,但因为父亲的去世而遭逢大变,都年少成名,诗文与为人皆风流蕴藉,浪漫潇洒,且都与一座江南城池有着无比浪漫的故事,流传千古,杜牧是扬州城,沈约是金华城。”
辛弃疾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越描越黑,眼看众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起来,连忙话锋一转:
“虽然他们都很风流,是「赢得青楼薄幸名」,但他们彼此之间真的不认识。”
沈约:“……”
这他就感到委屈了,自己只是交友广泛了亿点点而已,但并没有醉梦青楼的风流韵事。
人家说的「仆射余情」是他的友情而不是爱情,到底是谁谁非得将他和杜牧扯一块?
他将这句诗发在了九州书院师生群中,要大家群策群力,找出作者究竟是谁,日后定要好好收拾一顿。
【新皇帝王莽】:作者是谁朕不知道,不过朕知道,「司勋绮语焚难尽,仆射余情忏较多」这句诗,曾被后世一位大文豪引用,送给其花心滥情的表哥作为挽联。
【新皇帝王莽】:说来,这位文豪大家都认识,那就是武侠小说大师金庸,之前天幕盘点人间真情的时候出现过,是太白先生的粉丝。
【新皇帝王莽】:金庸的花心表哥,亦是后世的一位文学大家,名为徐志摩。
众人:啊这。
李白的粉丝群体还真是多姿多彩。
王莽一看大家都感兴趣,当即来了劲,将一堆八卦娓娓道来。
什么,“金庸对表哥徐志摩讨厌得深沉,在小说里写了个好几个表哥角色,慕容复,卫璧,汪啸风,尽是反面角色。”
又是什么,“徐志摩的笔名云中鹤,被金庸写进小说,成了江湖上的第一大淫贼。”
还有什么,“「司勋绮语,仆射余情」都是金庸用来讽刺徐志摩,用沈约和杜牧的典故嘲讽徐志摩为人风流,到处留情。”
如此鲜甜的瓜谁人不爱吃,围观群众听了直呼过瘾,后世人真会玩。
沈约觉得王莽真讨厌,主打一个含沙射影,仿佛字字句句都是在戳他的脊梁骨!
王莽:嘻嘻,被你发现啦。
刘宋众将倒是特别关注了一下“在赵宋哲宗时期,姑苏慕容复试图复国”这个故事。
原因无他,只因慕容氏的最后一个国家南燕,正是被刘裕所灭。
慕容氏帝室当时就被送往建康城,满门抄斩,没想到在这个故事里他们居然还挺顽强,又有幸存者苟活下来,贼心不死,一直坚持了好几百年。
“赵宋果然很弱小啊,就这样都能被慕容复差点成功”,众将不禁感叹。
刘裕往天幕上扫了一眼,见李白和王维等人各自抱着一块浮木在大海上漂流,一时半会没有生命危险,就继续问辛弃疾:“幼安觉得要让杜牧和沈休文一起吗?”
“可是”,辛弃疾正好看见了光屏上有李商隐的参赛申请,带了一丝迟疑地说,“把小李杜拆开,这样不太好吧。”
杜司勋这个称号虽然来源于杜牧的官名,但最初在文坛上被炒热起来,似乎就是因为李商隐的诗。
“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
“有什么不好的”,刘裕对此不以为意,“等会朕来看看这个李商隐的资料,要是身份合适的话,下次给他安排别的搭档。”
结果一番查找,还真被他找出来点东西。
李商隐还有另一个组合,那就是“三十六”。
有的人并称,是因为实至名归,并肩将姓名写在了书山文海的巅峰,比如元白、刘柳。
而有的人并称,纯粹就是硬凑,比如李商隐、温庭筠、段成式。
三人之间毫无关联,甚至连擅长的作品都处于不同领域,一个写诗,一个写词,另一个写杂文,只是因为都在族中排行十六,所以并称为三十六。
刘裕点击同意,直接就把杜牧放进了沈约小队,沈约回到梁朝位面开出了一艘船只,接上曹雪芹等人,便进入了兰亭集会位面。
唐文宗位面,李商隐看见此等结果,深感无语。
他不仅被抢走了一个CP,还莫名其妙又硬凑了两个压根不认识的人,遇见这种事找谁说理去。
……
沈约来到了大海之上,霜雪凝碧,长风呼啸。
谢安早已组织了众人进行安全逃生,都就近抓住了浮木和桅帆等物,漂浮在海中,一时倒是没有出现什么人员伤亡,只是在等待着过往船只出现,进行救援。
即便在这个时候,谢安的神色依旧十分淡然,将他的古琴搁在一边的帆布上,容色镇定,毫无慌乱之色。
不得不说,平静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陈郡谢氏的一众小朋友们见叔父如此镇定,还道他早有安排,顿时也不怎么慌了,甚至还有闲心在海面上泼水玩耍起来。
小曹植一手按着浮板,一手拨弄着往来挪动的游鱼,试图打捞一条,冰冷的海水将他的手指冻得通红。
“我的小木簪!”他忽然惊叫一声,一个浪头迎面攻击过来,将他的木簪冲走了。
眼看他想要飞身去追,李白连忙将他拉回来:“莫要乱动,回去我给你再雕一个。”
小谢道韫也板着脸,充满严肃地看着小曹植,戳了戳他的包子脸:“危险哦,叔父让我们都不要乱动的。”
“哦”,小曹植安分了一会,便感到无聊了,他在冷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被打捞上去啊?”
李白倒是一点都不急,他知道自家陛下肯定会安排人来救他们的,果然,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终于在师生群里看见沈约的消息:“你们在何处?摆一个醒目的坐标出来,我现在赶去接你们。”
此刻风暴渐息,海水冲归于平静,李白想了想,一转头,见镇西将军谢尚的花衣服颜色如此鲜艳,即便浸在水中也是光彩夺目,当即将他的外袍一扯,爬到船板上,高高举在了最前方。
沈约一面划船,曹雪芹一面坐在船边四处探望,明明已经无限靠近了那个地方,却始终没找到落海的众人。
王维从浮板上拿过谢安的琴,信手一拨,空灵的乐声穿透了深冬海上层层厚重的铅云,与奔涌不息的海浪声,如同一道信号,指引着沈约前来。
李白拔出了自己的剑,作一阵弹剑歌,和着优美的韵律。
顺着琴声和乐声,沈约终于找到此地,将一众在风浪颠簸之中的名士,以及小朋友们都通通打捞了起来。
萧纲为每一个人都递上了毛毯和热茶,又递上了新的衣衫,刘令娴在一旁热情招呼:“各位冻坏了吧,快暖暖身子。”
众人本在瑟瑟发抖,见他如此,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刘令娴那云鬓花颜、姝丽翩然的身影,萧纲那忧愁低眉、温软似水的风度,也如同温暖的阳光一般照耀着他们的心田。
坐进船舱中,几杯热茶饮尽,气氛逐渐恢复了热络。
谢安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原原本本并无差错,便一振衣袖,澹然微笑道:“继续出海!”
他可没有忘记本次出海的目的,是要开家庭诗会,教导陈郡谢氏各位小朋友的。
哎,还要继续出海吗,沈约有点惊讶,但转头见其他人并没有什么疑虑,便也点点头同意了,将船桨交给了陈郡谢氏的船夫。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呢?
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一定是你太紧张了,这才出现了幻觉”,曹雪芹见他在甲板上不住。走来走去,晃得人眼花,只得将他拦住,“坐下歇歇。”
沈约坐到他身边观看,见他拿着纸笔,浩浩荡荡记了一长串东西,不禁讶然道:“此为何物?”
曹雪芹将纸掀开到了下一页,微笑道:“是对于方才我们将众位名士打捞上来的过程的全记录,我等会要效仿十二钗,推出一个东晋十二美排行榜,这些都是最珍贵的一手资料,休文若是有空,记得也帮我写上一些。”
沈约点头,表示会多多留意的。
然而他一转身,还是不对:“我好像真的忘记了什么。”
曹雪芹见他今天还没完没了了,转眸望向刘令娴,示意她快点想办法将沈约带走,莫在此处制造焦虑。
刘令娴拿出一本笔记,上面是最近编纂文选遇到的一系列问题:“先生在刘宋位面躲了这么久都见不到人影,我有一些事想请教先生。”
沈约谈到正事还是非常认真的,当即就携她的手进了船舱,早将别的事抛之脑后。
而此刻……
千里之外,杜牧正站在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眉头紧皱。
不是吧,他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他的队友呢,有没有人过来知会一声啊?!
【作者有话说】
全场最佳:王莽,永远带着他的瓜,走在万朝前线
第147章
杜牧一进场, 就掉落在一只典雅精美的兰舟上。
四周波纹碧皱,大雪皎然,小舟未置船桨, 一派自在地随着融化的雪水飘动,悠悠然如白鸟般轻盈回旋,莫知将去往何方。
杜牧:“……”
该谢谢天幕没有将他投放到水中央吗?
他见此舟如此闲适, 甲板上搁置着琴书笔墨若干, 料想舟中必是高人所居,当即轻轻走了过去, 预备叩响舱门。
手方举起, 里面便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少年声音说:“船入江中,距离嘉宾家中已然不远, 官奴也当收拾收拾准备登岸了。”
杜牧听到「官奴」的称呼不禁一愣,心想这是何等虎狼之词。
待下一刻,里面传来了小童清脆的应答声,他才反应过来,哦, 在这个年代, 官奴也是王献之的小字。
小王献之裹着毛绒绒的白狐裘,看起来很小一只, 眉眼却是灵动无比, 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灵秀之意。
正盘腿坐在窗边,翻看一卷王羲之的书法手札。
他的兄长王徽之以一个极其散漫的姿态躺在榻上,长发散落,衣襟半敞, 主打一个不拘小节。
王徽之见幼弟一直盯着手札不放, 便挑了挑眉:“官奴看出什么来了?”
“阿父好看”, 小王献之指向王羲之的行书手卷,又伸出嫩白的手,在一旁王徽之新写好的字上点了点,“你的,丑。”
王徽之笑容转深,蓦地支起身,不顾他的挣扎一把将他抱过来,使劲捏了两下他的脸。
见小王献之鼓起脸,满是不高兴地看着他,他顿时就高兴了:“呵,你才多大啊,就敢来嘲笑为兄了,回头记得把临帖补上。”
闻言,小王献之宛如一块失去梦想的毛绒抱枕,瘫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王徽之轻笑,准备带他到甲板上看看风景,结果一推门,顿时和杜牧打了个照面。
照常理而言,一般人见到船上多出一位陌生人,多少都会有点警惕。
但王徽之是谁啊,他是天下第一放荡不羁轻佻喧嚣的——名士(熊孩子),生性落拓,不拘小节,思维哪能跟常人一样。
曾有「雪夜访戴」,山阴夜雪之时,忽然思念起了远方的朋友戴安道,所以披雪乘船,历时一夜方才抵达,到了门前却不愿见戴安道,随意一挥衣袖,兴尽而归。
雪夜访戴,何必见戴?
还有「邀笛步」,虽然未曾出仕,但邀请当时位高权重的大佬桓伊给他演奏笛子,丝毫没带怕的。
另外,还有什么见火望履、钻进老上司的车避雨、上门拜访但独自坐在竹林里长啸,气得主人将他赶出去,之类的,主打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随意地扫了杜牧一眼,见此人清英雅秀,诗骨风流,颇合自己眼缘,索性就将新写好、墨迹犹未干的书法往杜牧手中一放,神色满是淡然:“拿去看。”
如此理所当然,让杜牧都不禁愣了一下。
转瞬想起这人在历史记载中是个什么作风,微微莞尔,拂袖展开了长卷。
平心而论,王徽之的字虽然比不上其父,但放在整个东晋也是上上品的水准,杜牧逐字看过去,淡笑道:“其势纵横,但恐失之疏放。”
王徽之眉梢挑了一下,正要说话,杜牧却截住他的话,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闻君擅琴,请为我鼓奏一曲。”
天幕之前盘点人间真情,恰好提到了王氏兄弟的「人琴俱亡」。
说王献之死后,王徽之取其故琴而弹之,弦亦不调,悲恸哀绝,月余亦卒。
这也算是一种殉情,只不过殉的是一种感人至深的亲情。
小王献之惊愕地看着杜牧,不明白怎么可以有人这么冒昧,太没礼貌了,第一次见面就要他兄长弹琴,简直将他兄长当成了伶人乐工一样。
王徽之却是大笑,蓦然一振衣衫:“好。”
杜牧单手支颐,聆听他的琴音,本想集中精神,结果越听越是眼皮发沉,险些昏睡过去。
小王献之生气地看着他,这个人的听琴态度也太不端正了!
好在这时王徽之终于一曲结束,用充满欣赏的眸光注视着杜牧说:“很好,你果然听明白了此曲的真谛,此乃自然天籁之音,理当洗去尘心,鸥鹭忘机,有飘然欲醉、昏然沉迷之感。”
杜牧走到船边,吹彻江上一缕澹荡呼啸的冷风,这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些:“看来,凡尘心愈重的人,愈不能领会你的琴音,是么?”
王徽之将琴随意地推到一旁:“自是如此。”
杜牧微微一哂:“我非世外真仙,时常耽溺于红尘,周旋于烟火。”
王徽之已经将杜牧看作了自己的同道中人,当即为他据理力争道:“入世者未必有凡心,对天对地清白,对人对己无涉,随时皆可以散发抽簪,如此便好。”
杜牧神色淡了些,寂然未语。
他来的时候是大和九年,外任洛阳,恰好避开了朝中甘露之变的惊天浩劫。
他早年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综研兵戎策,为《孙子兵法》写注,献计平虏,多少是有入世兴国之念的。
本想着来日方长,庙堂多风波,总可以寻找到安渡之舟,青云之路,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他进入了副本,看到了那一句「司勋绮语焚难尽,仆射余情忏较多」。
既然已经知道了后来的路如何,知道自己一生最后留下的声名皆归于「司勋绮语」,那么,还要坚持初心,行走自己本来的路吗?
王徽之目光在他脸上定格了一晌:“你似乎很纠结。”
“我不是纠结”,杜牧立在船边,远方的如画青山、偃蹇冰霜尽皆倒映在他眸中,如水墨晕染,“我是在思考自己的人生之路。”
王徽之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兴尽而至,此生走到哪里便算哪里,你因何而困顿?”
杜牧沉默了一会,确实觉得此等不愉之事一时半会思考不出结果,便搁置到一边,问王徽之:“你欲往何处去?”
王徽之告诉他:“嘉宾家,吃鹅。”
杜牧反应过来,这个嘉宾应该就是郗超,小字嘉宾,也是王徽之的表兄。
王徽之的母亲郗璇,女中仙笔,是郗超的姑姑,也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书法家。
后来活了九十多岁,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夫君王羲之和所有儿子都送走,可谓见证了整个东晋的时空交替,岁月流转。
郗家人都参与了历史上的兰亭集会,郗璇的兄长郗昙,也就是王羲之的大舅子,更是带着《兰亭集序》真迹进了坟墓殉葬,没出几年就被盗得底朝天。
杜牧微微惊讶:“郗嘉宾未曾出仕?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已经去了桓温帐中了吗。”
王徽之淡淡道:“本来要去的,结果不知为何桓大司马经过京口并未停留,亦未曾拜访当地世家,嘉宾觉得他无理,便暂时不打算搭理了。”
杜牧:“……”
这题他会!
他看了一眼天幕,将评论区往前翻了翻,赫然便发现前段时间,因为谢脁执意要走瓜洲外镇,桓温反正暂时也没什么公务,为了陪同自己新结实的知己,就一道去了,正好和郗家人的行踪完美错过。
杜牧心情复杂,郗超可是桓温未来的谋主,著名的入幕之宾啊,怎么能就此散伙呢。
然而,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又不在九州书院师生群中,和刘宋帝国众人也是完全不认识,也只能在心中祝桓郗二人自求多福了。
王徽之又道:“嘉宾素来心机深沉,喜好打造自己的名声,所谓「盛德绝伦郗嘉宾」,我常利用这一点让他为我背锅。”
比如吃鹅。
众所周知,王羲之视鹅如命,百般珍爱,曾有过书法《黄庭经》换白鹅的佳话,甚至与鹅同寝同坐,同吃同卧,成天腻在一块,让人怀疑鹅才是他的本体。
所以,王羲之当然严厉禁止家中有人吃鹅。
但架不住烤鹅实在是太好吃的,王徽之偶然吃过一次之后便念念不忘,于是就将歪主意打到了郗超头上。
恰好郗超家养了一群很不错的大白鹅……
说话之间,船已经停靠在岸,王徽之已经将杜牧理所当然地看成了同行之人:“走吧,去吃烤鹅。”
他走出几步,复又折回头,将一枝花斜插在杜牧的兰雪衣衿之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杜牧告诉他:“杜牧,字牧之。”
时人论交先谈门第,王徽之顺口问了句:“京兆杜氏?”
“是也”,杜牧微笑,虽然是几百年后的京兆杜氏。
“想来你已经认识我了”,王徽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天下无人不识我,我便不做自我介绍了。”
他见杜牧还停留在原地,转而望向四周,并无离去之意,不禁怪道:“你还有甚事?”
杜牧打量一番,最终从树梢间摘下一捧花,犹待浥露与凛雪,从从容容地说:“不宜空手上门,总要带些礼物。”
王徽之欣然叫好,又对他说:“嘉宾的手艺相当不错,你下次想来吃烤鹅,就可以直接过来”
“啊这”,杜牧扬眉,“这样不太好吧。”
王徽之鼓励他:“你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行。”
杜牧心中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你这次上门,提前通知郗嘉宾了吗?”
“没有啊”,王徽之一脸理所当然,“我人去了那里便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何须提前通知?”
杜牧眉心跳了跳:“若是郗嘉宾不在——”
王徽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那便破门而入,占其室,据其庐,自行制作烤鹅。”
杜牧:“……”
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强盗啊!
他顷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但王徽之已经伸出手,径直将他拉走了,这时候便是想要抗议也不能够。
结果到了那里,很不幸,郗超真的不在家。
看门的小奴告诉王徽之:“郎君听闻桓将军北上荆州,前思后想,已经骑马去追赶桓将军了,愿为其效命。”
王徽之不以为意,他根本不关心郗超,只关心大白鹅。
谁料看门小奴继续说道:“郎君将大白鹅尽数带走,说是早就猜带到王五郎你会上门,不能将鹅留下,白白便宜了你。”
小王献之听说鹅没了,嘴巴一撇,露出了无比失望的神情。
王徽之沉吟片刻,随即当机立断地挥了挥衣袖:“很好,那我们也北上去找桓温!”
他就不信了,这次一定要吃到郗家的烤鹅。
小王献之未料兄长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竟能下如此大的决心,眸中充满了敬佩之色。
王徽之一掷千金,立即雇好了一辆马车,匹配了日行千里的骏马,准备先行赶到桓温的荆州刺史府。
杜牧看了一眼天幕,谢脁还在带着桓温四处游山玩水呢:“我们若是去早了荆州,那边根本没有人。”
王徽之却对此毫不在意:“没有人正好去周边游山玩水,我还未曾去过荆襄地区。”
杜牧无奈,又想想去了荆州前线,没准还能用自己的兵法知识给桓温出点主意,于是决定陪他一起。
……
另一边,大海之上,陈郡谢氏的船只中。
谢安终于圆满地完成了本次教导族中子弟的任务,并组织所有小孩都进行了吟咏大海的赋诗,琳琅满目,各有千秋。
除了谢玄因为年纪太小还没入学,陈郡谢氏的众多小不点中,以谢道韫的诗歌为最佳,谢韶次之,万年背景板谢朗侥幸得了第三名,却被小曹植好一通嘲笑。
谢朗忍不住怒了:“有本事你自己写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写就写”,小曹植才不怕他,毫不怯场地端起笔,潇潇洒洒一气呵成,“喏,写好了。”
谢安拿起纸细阅,颇为惊叹,传给众人也是交口称赞,最后公推小曹植今日的作品为第一名。
李白、王维、谢灵运等大佬们也各自写了一首,最后由王羲之铺纸研墨,将这些诗抄录下来,放在了今日聚会的集子中。
王羲之写字的时候,谢灵运就在一旁等着,等上岸之后,众人都暂住到了东山,便趁夜潜入王羲之房间,偷偷将原件拿走,连夜临摹了一份换上去。
被迫给他望风的王维:“……”
这等骚操作真是让他叹为观止!
“曾外祖父不会介意的”,谢灵运一边进行着惟妙惟肖的模仿,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这份真迹带回去,怎么着也是可以作为传家宝流传后世的存在。”
王维叹气:“你高兴就好。”
王羲之第二日醒来,拎起纸笺看看,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用疑惑地目光打量向众人,谢灵运神色淡然,浑然作一副若无其事之态,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参赛者们也算是初步熟悉了时代背景,接下来便该思考如何完成副本任务。
如今距离兰亭集会还有好些年,也就是说,他们要重新组织一场与历史上那场迥异的集会,最好是名流汇集,阵容惊艳千古,越璀璨越好。
举办一场聚会,必须要考虑的,无非就是人,地,和预算的问题。
首先是人,该请那些人呢,这个年代又没有一份公认的名士排行榜。
想到这里,众人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曹雪芹:“你不是要按照红楼十二钗的标准,推出东晋十二美吗,进度如何?”
曹雪芹将记录本摊在膝上,不则不徐地说:“进度尚可,主要难度有二。一是必须要对所有上榜名士进行画像,流传开来,以便增加榜单的公信力。”
毕竟「十二美」这种东西是很主观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标准,见不到画像只会导致争吵不休。
“我可以画”,谢灵运立刻举手,又转身将王维的手也举起来,“摩诘也可以。”
王维:“……是的,我可以。”
“还有剡溪的戴安道也是极为出色的画家”,小曹植提醒他们。
如此一来,画师就算是找好了,只需要找到相对应的名士给他们画像就可以了。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曹雪芹抬手在桌案前点了点,“需要一个榜单发布平台,必须是极具可信度的,这般才能将信息快速传递向四面八方。”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这个难度是有点大啊。
“直接将榜单张贴在各处交通要道?”
“谢安、谢尚作为江左知名人士,让他们打广告帮忙宣传?”
“到客栈找一群说书人,每日说一名排行榜上的名士故事,吸引大量观众?”
【作者有话说】
曹雪芹:搞事搞事搞事,快搞起来
第148章
众人见讨论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一齐将目光投向沈约。
在场的诸位参赛者中,仅有沈约一人担任过帝国丞相,理应精通舆论宣传之事。
沈约却颇感为难, 他可没在梁朝搞过什么排行榜,略一沉吟,提出了一个十分优秀的建议:“专业问题应该找专业人士求助, 不如问问宋祖陛下?”
大家欣然同意。
由于身在副本内的参赛者, 可以随时保持和本位面连通,所以他们很快视线聚焦在了视频那端。
正在吃瓜看戏的刘裕:???
你们都看朕干什么, 这题朕也不会啊。
然而, 刘宋帝国的各位显然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 刘裕乃是传奇缔造者,神操作频出,光是开设九州书院这一桩事,就堪称万朝最大奇迹。
总之一句话,我们陛下无所不能!
“陛下帮帮忙”, 谢灵运指尖抵着下颌摆出一个祈求的姿态, 眨眨眼说,“现在这些问题只能靠你来解决了。”
小曹植紧盯着镜头, 声音清脆地说:“出发之前陛下你说过, 我们在里面玩得开心就行,出了什么事你会给我们兜底的。”
沈约也凝眸微笑,一片波光月色如飞絮般浮动在眉间:“有劳宋祖陛下。”
就连晋安王萧纲都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不错,宋祖定然可以为我们指明方向。”
梁武帝从直播中看见这一幕, 险些当场昏迷。
他这个君王/父亲当得到底有多失败, 他的宰相和儿子遇见问题, 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来找他求助,而是去找刘裕?
今日,建康城中又多了一位心碎之人。
刘裕见所有人的目光尽皆透过镜头看过来,充满了期待,也不再推辞,沉思着说:“论起这东晋十二美的评选,首先是标准问题,不可专以外貌而论,应当兼采风骨、气度、特长、才华、佳绩诸多选项。”
“且以现世为准,而非历史上的声名。”
“譬如荀羡美则美矣,但目前还并无什么亮眼的事迹,则现在的他就不能入选。”
众人想起荀羡……不对,这些日子扮作女装混入陈郡谢氏的荀二娘,纷纷嘴角一抽。
“陛下所言甚是。”
刘裕又道:“你们心中可有人选?”
曹雪芹拿出记录小本子,将连日以来的观察结果分享给大家:“这些只是一个粗略的上榜名单,不分排名,有谢安、谢尚、王羲之。”
“另外历史上其他知名的美人、名士还有,戴安道,卫夫人,殷浩,会稽王司马昱,郗超,王徽之,桓大司马……”
他抬手将小册子翻到下一页,摸出一只羽毛笔,刷刷记录道:“我准备将卫玠列为榜首。”
沈约深感无语:“卫玠在这个位面都埋骨成灰多少年了,若是他也能算,为何肃祖刘越石,还有潘岳、陆机、陆云、嵇康,这些人算不得?”
曹雪芹并不接受他的质疑,语气温和地说:“休文此言不虚,这些人自能算得。”
沈约不觉摇了摇头,告诉他:“你这是王安石题诗谢公墩——与死人争地。”
都说死者为大,这些已然身故的名士们谁还没个晚辈后人、门生后进了,他们往往带有强烈感情色彩,会导致十二美排名的公信力大大减弱。
曹雪芹攥着小册子,神色颇为惋惜:“可是,不把卫玠排进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在历史长河边见过卫玠本人,那真是倾世的风华,花枝满目,澄江皎月,落雪无声。
刘裕听到这里,生出一个主意,拍板决断道:“不妨设立两榜,一榜为在世者,一榜为已故之人。”
曹雪芹觉得宋祖陛下真是个天才:“就如十二钗正副册?”
刘裕颔首:“正册为当世之人,副册上迄姜维,下至某年某月去世的某人。”
曹雪芹惊奇地问:“怎么还有姜维?”
“怎么就不能有姜维了”,谢灵运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姜维乃是「蜀官多英俊,无人出维右」,难道还不配上十二美榜单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曹雪芹立刻说,“只是姜维处于季汉年代,过于久远,不如从西晋年间的嵇康开始。”
“热知识”,小曹植从书本里抬起头,目光幽幽地注视着他,“嵇康去世比姜维还早一年。”
曹雪芹:“……”
忽然有一种时空错乱感!
初步敲定要设立正副两册,大家开始进一步敲定人选。
“且慢”,刘裕又道,“既然「一统天下」也是副本任务之一,尔等不必将目光局限于江左一地,可以放眼北国南疆。”
众人深觉有礼:“北方的话,慕容恪?”
“慕容恪是长得高,两米一左右,而且气度潇洒雅量,不一定俊美吧。”
“那就苻坚。”
“怎么秦王又出来了……这个年代他出生了吗?”
“出生了,今年七岁。”
“你们确定要让一个换牙小孩加入十二美评比?”
小曹植闻言大怒,双手叉腰,目光愤怒地扫向曹雪芹:“换牙小孩怎么了,万一正好赶上掉牙期,可以让他闭着嘴,安安静静地画像啊!”
“不可以有年龄歧视”,谢灵运站出来和自己的偶像统一立场,“子建说得对,谢安三岁就被称作「风神秀彻」,何况苻坚现在已经七岁了。”
曹雪芹并不将他们两个小朋友的意见当一回事,和沈约凑在一起,自顾自地记录着名单。
小曹植生气起来,又觉得有点委屈,鼓着脸看向视频那头的刘裕:“陛下。”
刘裕隔空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一丝安抚意味,徐徐说:“不若再开一个十二美又副册,专为幼龄未冠之人设立,可放入谢道韫、苻坚、郗道茂等,子建也可以参与。”
小曹植没想到有意外之喜,笑容一下子粲然绽放出来:“真的吗?”
“当然”,刘裕为他进行了规划,“晋时慕隐之风盛行,你虽在副本中没有身份,并非门阀子弟,却可以自称是世外隐士高人的后代。”
小曹植一声欢呼,蹦起来,挥拳向天:“芜湖!”
刘裕又道:“照这个标准,你们若是感兴趣,皆可以用隐士高人或其后人的身份参与排名。”
闻言,王维长舒一口气,还好他跟别人打交道,报的是太原王氏的名号,这等出风头的事看来没他的份了。
谁料下一秒,谢灵运便握住了他的手腕:“既然大家都要参与,那摩诘便作为我的好友加入陈郡谢氏阵营吧。”
又将沈约往前一推:“休文的母亲是陈郡谢氏人,你也加入我们家。”
沈约:“……”
他母亲确实来自陈郡谢氏,是谢脁的远房小姑姑,非要掰扯这段关系倒也没错。
但是,谢灵运到底打算给陈郡谢氏扒拉多少人才?
谢灵运转眸看向李白,极为轻快地眨了眨眼:“太白作为我的好友,也应该挂上陈郡谢氏的族徽对吧。”
这玩意还是他半路上让谢尚赶出来的设计,主打一个甄别度,谢尚设计得一通花里胡哨,五颜六色,谢灵运通通不感兴趣,最后选了一款最为素净的镂空山川浮月的图案。
李白缓缓点头,将小徽章别在了衣襟处:“好。”
“还有子建”,谢灵运直接俯身,手动给小曹植戴上徽章,满意地捏了捏他的小脸,“从今日起,你也是我们谢家的人了,知道么?”
“好呀好呀”,小曹植快活地转了一个圈,欣赏小徽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模样。
曹雪芹顿时汗颜,陈郡谢氏本就美人众多,再被谢灵运这一通操作,完全是要霸榜的节奏啊!
可别到时候,正册一到十二名后面全都跟着谢家的title啊!
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刘裕,希望刘裕可以管一管谢灵运,制止这股不正之风。
然而,刘裕这般护短的人怎么可能给曹雪芹一个外人主持公道,完全就当没看到,轻描淡写地切入了下一个话题:“这是人选,还有榜单发布的宣传和运营。”
众人一听,顿时发愁。
刘裕确实让他们带了很多金银进来,但这些钱虽然足够花销,衣食无忧,距离将东晋十二美榜单宣传贴满江东,还是差了很多。
起步资金该从哪里来呢——
关于这个问题,刘裕本人也是爱莫能助。
要让他做,直接去打一场仗,把东西抢回来,就有钱了,但参赛的文人们显然不能走这种路线。
如何才能以和平安全的方式,快速搞到钱?刘裕陷入了沉思,最终决定,术业有专攻,还是去找专业更对口的人吧。
诸天万朝之中,弱的位面都是相似的,强的位面则各有各的强法。
比如汉武帝位面侧重于全方位无短板,吕布的温朝特别尚武,朱祁钰的景泰位面主打一个休生养息,安宁静治。
刘宋帝国,那就是文武兼备,武德充沛,文光璀璨,明世祖位面同样也武德充沛,但更侧重于贸易强国。
像这种涉及到金钱的问题,郑成功才是此道大师。
岳飞接过镜头,和那边副本里的人保持着联络:“陛下,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见明世祖。”
“可是,现在已经到吃饭的时候了”,刘裕说,“等一会再去吧,吃饭最重要。”
岳飞有点无奈,就算是到了饭点,也不能丢下副本的人不管。
刘裕见他坚持,从袖中摸出一个圆滚滚的橘子递给他:“鹏举先吃这个,快去快回,朕等你。”
……
岳飞拿出微型传送门,前往明世祖位面。
结果很不巧,大明一众高官皆不在,将领之中只有周瑜留下坐镇中枢,掌握机要,确保帝国正常运转。
“岳王好”,周瑜从容微笑,告诉他说,“陛下和晋王他们都带兵去大汉攻打印度了。”
这是早就商议好的大汉、大明联盟之事,大汉的最高指挥官是卫青,大明则是李定国。
印度强盛的孔雀王朝崩塌未久,分裂成了多块,最大的一个巽伽国内乱四起,正是进攻此地,打通前往欧陆、北非通道的良机。
盖因国都波吒厘城乃是雄才大略的孔雀王创设之旧都,地位显要,繁盛无比,同时也有着极其险峻的地势防护,相当易守难攻。
故而,联军主要归为两路,一路从蜀地自夜郎,开通身毒古道,顺带平定滇西一带。
另一路海军为主力,兵分四线,从Cholas、Amaravati、Barigaza、Patalena沿海四城登陆,最后溯恒河而上,直取Vidisa等战略要冲之地,直逼合围都城波吒厘。
出于一种尽量减少伤亡的战略考量,特意避开了奢羯罗等一些历史悠久的佛教、婆罗门教重镇,以免在印度民间造成不必要的反抗情绪。
岳飞抬眸望去,大明偌大的煌煌禁宫之中人声寥落,一片萧条,不禁惊讶道:“所有人都走了?”
区区一个印度,本位面又不是没打过。
虽然刘宋帝国攻打的是笈多王朝,而不是巽迦王朝,不过工作量大同小异,哪里需要如此大的阵仗?
“毕竟是万朝第一次跨位面远征”,周瑜神色有些无奈,为他斟了一杯茶,闲闲地说,“有人是去带兵打仗的,有人是去练习外交技能、准备拉一批打一批的,有人是听说印度有许多珍贵古籍,准备去搞学术研究的,还有人,纯粹就是去凑热闹的。”
第一种比如小老虎,他和霍去病组队,分别进攻婆苏密多罗的两个城邦。
第二种比如王昭君,她肩负着外交重任,需要和摩揭陀的一些旧孔雀王朝藩王进行沟通、拉拢,从内部分化印度本土的抵抗力量。
第三种比如顾炎武,他最近正在搞一本金石学巨作,听说巽迦的贵币、铜铸特别出名,登时就打算去看看。
还有黄宗羲,老先生的诗学研究碰到了一些瓶颈,恰逢印度的若干鱼往事书、风神往事书等作品流传,这让他很是心生好奇。
第四种人的成分就比较复杂了,做什么的都有,主打一个看热闹。
比如郭嘉这样想去品尝印度美酒的,班超这样去现场学习印地语的,甚至还包括了郑成功本人。
另有一种特别的职业,以才子金圣叹为首的一批大明战地记者,也在本次出征的随行队列中。
随着帝国领土日渐扩大,郑成功为了加强信息流通、方便疆域统治,不断考虑要如何进行更深入的汉文化传播。
他一通琢磨,就想到了印刷品方面,决定制作一批周报大量传播。
由于上次孙策从历史长河中垂钓起了一款蒸汽机,这玩意构造无比复杂,按照大明现在的技术能力只能缓慢地进行局部破解,暂时还制作不了大型机车,却搞出了不少小型纺织机,印刷机之类的东西。
主要是印刷机,将木制印刷机械改为蒸汽驱动,用上之后文字信息流动效率大大增加。
周报被海量印刷出来,传送向境内各地,飞入千家万户,里面涉及到各个板块,前线新闻,大明服饰,大明礼仪,大明文化,律法普及,等等。
且装订极其方便,可以轻易与当地民间小报粘合在一处。
还有大量的经史文集和天文、科技之类的学术书籍也被印刷出来,送往全国上下,也包括新攻占的地区。
尤其是黄宗羲编写的《作为大明人你不可不知的101件事》手册,更是含义简明精当,百姓人手一本,怕看不懂还特意配了图画。
一处处的书院和大大小小的学宫也如雨后春笋,纷纷拔地而起。
大明周报的主编是才子张岱,文笔幽雅,言辞精妙。
金圣叹也想竞争一下主编的位置,但没争得过,只能选择另辟蹊径,本次作为战地记者前往印度战场前线,持续给大明百姓带来最新播报。
周瑜将事情叙述到这里,目光一落,发现岳飞手上握着一枚橘子,看起来金灿灿,很甜美的样子。
岳飞见周瑜一直盯着橘子看,只得手动剥开,分了一半给他。
周瑜轻声道谢:“现在正是江东橙黄橘绿的季节。”
岳飞端起杯盏轻饮一口,又问:“明世祖陛下多久会归来?”
周瑜猜想他可能有什么急事,三两口解决掉橘子,肃容道:“我可以为你开启前往汉武帝位面的通道。”
岳飞想了想,觉得有必要亲眼见到郑成功本人:“多谢。”
传送门隐藏在空中,无形无质,唯有使用天幕给的特殊道具开启后,才会浮现出轮廓。
岳飞一步迈出,听见那头杀声震天动地,一派炮火轰天,立即有人手指扣上扳机,用火枪对准了他:“什么人!”
班超迎面瞧见他,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解除戒备姿态:“是岳王啊。”
岳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大明的战船上,一路乘风破浪。
定远侯班超老先生,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掌握了印地语和几门巽迦帝国的特殊小语种,开始了语言狂飙练习。
具体表现在,每到一处城池,便公开喊话让他们快投降,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又或是写劝降书,给权贵军阀们写密信,给百姓写公开告示……可谓比当地人还当地人,巽迦帝国的百姓一听,直呼如见老乡。
真. 硬核学外语。
班超写完了今日的布告,示意下属贴出去,而后转向岳飞:“你可是要见我们陛下?”
众人征伐印度的过程中为避免收到干扰,尽皆屏蔽了天幕,故而也不清楚副本当中的进展。
岳飞颔首说是。
班超带他去见郑成功,他们这一路的最终目的地是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的故地,也包括被安息帝国所侵占的木鹿等地。
所以水师与骑兵兼备,一面与本土巴克特里亚残民作战,一面平定塞迦游牧人的动乱,迫使他们臣服。
此地文明从根源上来说自是希腊文明,但又在古印度的土壤上长期根植勃发,经历了波斯文化的冲击,深度杂糅了两个无比璀璨的中西文明。
所以,成为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多元化观察模版。
郑成功对这种文化现象很感兴趣,正在用希腊语和几个欧克拉提德王朝的贵族遗民交谈。
岳飞道明来意,他眉梢微抬,似是有些惊讶。
不是惊讶于沈约、曹雪芹等人的脑洞,而是在惊叹,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来问他。
搞钱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吗,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该如何搞钱!
岳飞将镜头摆正,示意副本中的各位都一起来聆听。
郑成功决定给他们好好上一课:“当然是从各大世家那里骗……赚取资金。”
岳飞扶额道:“如此只怕不易为之吧?”
世家也不是憨货,哪能一掷千金,为曹雪芹这一群无名之辈的随手搞出来的一个榜单买单?
郑成功目光淡淡看向视频那端,容色平静地说:“有竞争才有动力,既然要评十二美,莫如提前放出风声,每一册都设立二十个备选名额,让各位备选人的支持者互相争夺。”
曹雪芹环顾四周,发现不只是他一个人没听懂,遂代表众人发出了灵魂质问:“请问世祖,该如何让他们互相争夺支持?”
郑成功举出一个案例:“可以制造一批特色产品,然后卖给这些支持者。”
“譬如做一批款式相同、但颜色各异的发簪,谢安的支持者戴红宝石簪,谢尚的支持者戴白玉簪,王羲之的支持者戴翡翠簪,如此种种。”
“到了榜单公布的前日,将售卖出去的账目一对比,便知道谁最受欢迎,可以入榜。”
众人认真倾听。
“当然,只是制作一枚发簪,未免太低调了”,郑成功沉思片刻,又说,“应当给出一张清单,上面列举售卖的所有东西,发簪、袍服、折扇、纸伞等。”
“凡是此类能与备选人扯上关系,贴上标签的,都可以制作出来售卖。”
曹雪芹隐约觉得他在下好大一盘棋,吃惊地问:“发簪也就罢了,这袍服、折扇、纸伞之物,该如何代表一个人?”
郑成功觉得他有点笨,答案都摆在面前了却不会抄。
“袍服可以染色,可以题字,可以绘制人物画像,折扇、纸伞亦然,玉佩可以雕琢出花纹,兰草可以编织出图案,香囊可以绣出特色纹样,便是碗碟茶具、室内家造,亦可以贴上个人标签——哪怕就是在杯沿桌角,随意写个王、谢呢?”
岳飞:“……”
曹雪芹:“……”
那头的众人:“……”
合着你是衣食住行一套下来,全都给人算计得明明白白啊!
郑成功淡声道:“而后将这些售出的产品按价格排序,阶段性标出分数,一万两银子以上计十分,九千两计九分,以此类推,最低便是以一分为计,最后进行统计每人对应的产品分别售出多少,分多的前十二名者入榜。”
众人听得一阵晕眩,已经不敢想象最后入账的会是怎样一笔天文数字。
然而,郑成功的操作还远不止于此。
这世上就是有他这样一种人,在他的观念中,一笔投资如果不能赚回来数十倍、乃至数百倍,那就是血亏。
“希望各位不要拘泥于眼前这一点锱铢小利”,郑成功唇角微弯,波光揉碎了一池星子,“东晋十二美经此一番预热,必然会成为轰动全国的盛世,知名度颇高,如此可不能浪费了。”
“凡是以后制造出的商品,都可以让他们来宣传,贴上「XX」同款的标志进行销售。”
“还可以举办一批巡演,另相关世家提供场地,无需支出,净赚一笔门票钱。”
反正就是,将这群人打造成大晋全民偶像,粉丝多且狂热,从此一举一动都有人追捧,堪称行走的带货之王。
岳飞觉得这事有点悬:“谢安石那样的人不会同意出来巡演吧?”
郑成功神色淡定:“给他分成。”
岳飞迟疑:“谢安石也不缺钱啊。”
郑成功侧手支颐,思量了片晌:“那就放出风声,说有人质疑东晋十二美的含金量,其中混入了不该有的存在。为了给自己正名,他们必须出来亮个相。”
岳飞继续叹息:“谢安石心性超然,目无下尘,想必不会在意这一点浮名质疑。”
“那就只好走小而精的路线了”,郑成功瞬间有了对策,“将巡演改为东晋十二美的小型沙龙聚会,对外则限量发售十张互动门票,不设上限,价高者得。”
谢安是清高,但他并不是没朋友。
东晋十二美里面有不少都是他的熟人,他是不会拒绝参与这一场聚会的。
大家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表示学到了。
本以为郑成功给他们的震撼也就这些了,谁料郑成功却忽然话锋一转:“小打小闹的事情到此为止,现在进入正题。”
众人:???
救命啊,明世祖要不要听听他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就连资金上千万白银的巨资买卖,都可以称为小打小闹了吗?!
郑成功告诉他们:“既然有「一统天下」这项任务,谋国才是正事。”
“从小角度上来说,赚的钱可以充作军资支援北伐,或是投入一些官民建设,增强国力。从大角度上来说,东晋十二美将江北之人选入,是一种文化宣传和对正朔的强调,表明本方从未放弃江北之人,迟早会打回去。”
对面的诸位一怔,皆陷入了深思。
郑成功又道:“将东晋十二美打造成东晋全民偶像,拥有偶像光环,就意味着可以趁此谋划很多事。有某一地贫困,需要发展,大可以让其中一人为此公开募捐。某些山光水秀之处,可以组织吟咏题名,开发成旅游资源。”
“晋国的问题就在于皇权与门阀冲突频频,要想打回江北,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某些较为敏感的政策,就可以利用他们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进行落实,最终达到变革的效果。”
“还有东晋的重清谈,轻军伍之陋习。本次十二美评选,理当进行多元化审美标准,至少要让一两位风格比较潇洒不羁之人登榜,以振尚武之风,用其的名声带动朝野统兵练武。”
众人无不叹服。
这就是格局吗,他们还在纠结评选什么人进榜单,明世祖已经把未来的天下格局给规划好了。
可是……
这争霸天下之事和他们专业完全不对口啊!
郑成功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远,当即淡淡道:“莫要担心,距离此事发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届时政治方面的操作,朕会让苍水进去协助。”
张煌言必然会邀请于谦一起,指不定还能带上岳飞、文天祥,这一统天下的班底不就有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在赛诗会和十二美评选之后举办,还有很久很久呢。
曹雪芹等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放下心来。
我们只想当纯粹的文学家,可不想掺进政治风云变幻当中!
郑成功也是这么认为的,一颗纯粹而明亮的文心是世间瑰宝,需要予以保护。
如果是杜牧这样本来就精通兵法,想要为平生所学寻觅一用武之地的,也就算了,如谢灵运根本就是避政治如蛇蝎,自然是没必要参与其中。
人各有志,各行各道,世界因多样化而精彩。
所以,郑成功直接换了一个话题:“且说这如何起步——”
对啊,众人猛然反应过来。
虽然明世祖方才计划得很好,但是,第一步,他们榜单的知名度得打出去,才会有人愿意搭理啊!
郑成功负手立在船头,海波翻飞猎猎,映照在他的红衣之上,宛如月照一天流火。
“只能使点非常手段了”,他道,“先推出一款荒诞不经,完全驴唇不对马嘴的东晋十二美排名,将……嗯,将桓温排到第一名吧。”
岳飞:“……”
端着镜头的手微微颤抖,如此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此榜一推出,你们再找一些人宣传一番,必将被众人嗤之以鼻。”
“而后在此时推出第一批货物售卖,让众人花钱支持候选人,重新进行投票。”
岳飞缓缓发问:“观众大可以一笑置之,为何会甘愿为了如此荒诞之物花钱重新投票?”
郑成功这么回答他:“第一,因为晋时的娱乐非常匮乏,不比我们后世;第二——”
他唇角泛起了一抹有些奇异的微笑,眸中流光溢彩:“如今有一张万朝帝王榜单,所有人都能看见。”
“排名第一的乃是……嗯,随便什么配不上此位的垃圾帝王吧,宋祖排名二十六,梁武帝排名二十七,只需每人花钱一百两就能给自家帝王投上一票,你们会如何选择?”
谢灵运霍然起身,大声道:“万朝都能看见?投!赶紧投,倾家荡产也要将陛下送到第一名!”
沈约眯起眼,徐徐道:“我吴兴沈氏家资甚厚,定能将我家陛下送到榜首。”
小曹植:“就你有钱?我可是有很多小金库,都可以拿来花钱买票!”
萧纲:“我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给父皇投票!”
王维:“我虽然不算富裕,投个几万票还是不成问题的。”
曹雪芹:“承蒙陛下相救之恩,愿尽绵薄之力投票。”
……
方才还无比和谐的两拨人,为了投票问题,霎时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境地。
郑成功望着这一幕,似笑非笑地看向岳飞:“岳王觉得如何?”
岳飞哑然。
事实上,他方才都有种想去给刘裕投票的冲动,自家陛下怎么能只有第二十六名呢!
他觉得明世祖真是一个可怕的人,对人心把握如此精准,天下就没有他赚不到的钱。
郑成功好心提醒各位参赛者:“此事的诀窍,就在于评选东晋十二美的时候,定要将家族徽章标大加上,处处体现家族元素,充分激起各大世家的家族荣誉感和投票的热情。”
“并且,还可以评选出「最美世家」之类的东西,只要有一个家族开了头,所有人都会自动加入的。”
什么?你说有人自视甚高,不愿参与活动?
不会吧,你是真的不想在江左贵族社交圈里混了啊,别的家族都有人上榜,怎么就尔等什么都没有,莫非尔等家族基因不行,所以人长得丑?
这能接受?
参赛者们纷纷表示学到了,踌躇满志,准备开始一通搞事。
郑成功发表完今天的演说,一低头,忽见岳飞手中握着半枚橘子,他正好说话太多有点渴,便手一伸:“橘子拿来。”
岳飞无语,陛下给了他一个橘子,从刘宋带到大明,先是被周瑜抢走了一半,现在郑成功又要吃掉另一半。
感情自己是一瓣都没吃上。
但郑成功今天送了他们这么多先进的建议,这橘子还真不能不给。
所以,岳飞只能沉默地看着郑成功吃完了橘子,擦了擦手,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点评了一句:“味道不错。”
岳飞:“……”
这是从笈多王朝扛回来的贡橘,味道能差劲么。
他心情复杂地回归了本位面。
刘裕见他面色如此古怪,不由诧异地握住他的手问:“鹏举为何这般表情,莫非此行遇见了什么奇事?”
岳飞一阵长叹:“世上怎么会有明世祖这样的人啊。”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庆幸郑成功不是九州书院的导师。
你说他这种搞钱搞事的作风,真要是开始教课,只怕会把小孩子全都教得不得安生。
但是,似乎小孩子们不向他学习,又显得损失巨大,不可估量。
真让人发愁. jpg
……
次日,众人聚到一起,开始排一个非常离谱的初版十二美名单,风格粗犷、豪放不羁的桓温高居榜首。
镇西将军谢尚恰好路过,扫了一眼,顿时大为不满:“既然要评选名士美人,我儿何等天姿颖秀,为何不在榜上。”
谢灵运惊讶地看着他,这跟历史上所记载的可不一样:“镇西将军有儿子?”
“当然了”,谢尚一脸理所当然,“你不是么。”
谢灵运:???
谁能跟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忽然多出来了一个爹?!
【作者有话说】
森森:虽然没参赛,但搞事怎能少得了我
第149章
谢灵运一脸震惊地看向谢尚, 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对方的脑子出了问题。
“不是,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你——”的孩子?
他简直惊呆了,后面那个词在唇边转了半天,怎么都说不出口。
“没错”, 谢尚体贴地为他补全了这句话, 语气无比理所当然,“你就是我的孩子。”
谢灵运看起来快昏过去了, 抬手盖住额头, 好容易稍稍缓过神来,结果一抬眸, 就对上了他无比担忧的视线。
镇西将军生得容貌冶丽明媚,漂亮的凤目中总漾着三分浅笑,望人时波光流落,熠熠含情。
谢灵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骨碌坐正了, 转手就将王维一拉, 扯到了自己身前:“摩诘快帮帮忙!”
王维对这等强行认领孩子的奇事闻所未闻,略一思索, 向谢尚发问道:“你为何会觉得康乐与你有亲子关系?”
谢尚张口就来:“那日观音庙会, 我儿——”
谢灵运崩溃道:“请你不要再喊这个称呼了!”
谢尚眉睫低垂,顿然露出了些许难过之色,使得谢灵运一眼望过去,感觉自己仿佛是什么滔天罪人, 只得缓和了语气道:“你也和摩诘一样叫我康乐吧。”
谢尚颇不乐意, 但依旧顺着他的意思来:“那日, 我见你形容清俊飘逸,颇似我少年时,又着我谢家独有的乌衣。按族中与我同辈的子弟年龄计算,旁人皆不可能有你这般大的孩子,想来也只能是我了。”
谢灵运:“……”
他发出了诛心拷问:“镇西将军,你见到一个长得好看的,就觉得是你儿子,你怎么不认摩诘呢?”
尤其是王维恰好在那天登台扮观音,倾世风华,一下惊艳了所有人。
“你这孩子”,谢尚险些被他气笑了,“他是太原王氏的人,我岂能不知?”
谢灵运一噎,片刻后又道:“这只是你的错觉,倘若细看,我与你的眉眼五官并无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怎么会”,谢尚面色不虞,声音却仍是极尽温柔,缓缓告诉他说,“你让你的朋友来评判一番,你我父子分明形容毕肖。”
他这态度如此确信,反给谢灵运看愣了,试探着将目光投向王维:“我跟他真的有点像?”
王维凝神打量了半晌,纵然以他绝代画师的眼力,也没能看出这两人到底哪里长得像了。
但谢尚却又十分自信,一脸期待地等着他回音,王维不太拿捏得准,只得打开九州书院师生群。
【汉武帝刘彻】:好像看久了,眼角眉梢是有一二分相像,但任何两个长得好看、且风格接近的人站在一起,大约都会有这么一二分相像。
【茶圣陆羽】:我就不一样了,我看久了,觉得王维也和他们俩长得很像。
【湖海散人罗贯中】:已经快不认得「像」这个字了。
【新皇帝王莽】:人和香蕉的基因还有百分之六十是全然相同呢,人和斑马鱼的基因相似度更是高达百分之八十七,更何况两个人类之间。硬要一直盯着看,肯定能看出一些共通之处。
【汉武帝刘彻】:香蕉?便是大汉如今所食用的甘蕉?
【永初将军檀道济】:照这个理论,岂不是一个人如果受伤截肢,便可以用香蕉替代他的部分身体,成为香蕉人!
【新皇帝王莽】:……倒也不至于。
【梁武帝萧衍】:斑马鱼又是何物?
【汉武帝刘彻】:此事朕可以回答你,这斑马鱼便是一种巽迦王朝的特产,生活在当地川谷溪流之间。近来前线所见颇多,行军在夜间得见此物,更可以发出荧光,华彩曜目,美不胜收。
【梁武帝萧衍】:奇哉,红尘之大,无奇不有。
【汉大将军姜维】:若是以人和香蕉进行对比,我觉得谢尚和谢灵运还是很相似的。
【汉武帝刘彻】:上传了一张斑马鱼的照片. jpg
【汉大将军姜维】:啊这,比起斑马鱼,他们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王维看到这里,收回了视线,对谢尚徐徐摇头,堪称残忍地一语揭破了真相:“不,你们长得完全不一样。”
谢尚有点惊愕:“怎么会呢。”
然而,脑补怪的想法别人哪能猜到,他很快又进行了新一轮自我说服,灵光一闪道:“是了,一定是因为我比我儿……比康乐年长二十岁的缘故,故而难以进行对比。”
王维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给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谢灵运眼看此事掰扯不清,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父亲已经死了。”
谢尚立即道:“想来是你的母亲对我有些意见。”
谢灵运眉心跳了跳:“我亲眼见他入葬的!所以我自幼寄养在灵隐寺,很晚才回到陈郡谢氏。”
见他态度如此抗拒,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谢尚眉峰不由蹙起,终究还是不忍心再逼他:“我知道你不愿意认我,我多年无子,本想从族中过继一位袭爵,不管你怎么想,这一切未来都是你的。”
谢灵运:???
谢尚究竟是怎么做到将一通奇奇怪怪的理论演绎得逻辑自洽,并且对此深信不疑的?
说真的,听了这番声情并真的剖白,如果不是他来自刘宋帝国,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的话,没准还真就从了。
毕竟他们陈郡谢氏的人本就有钱,而谢尚擅长经营,自身又位高权重,更是特别有钱。
认下这个爹,堪称一步登天,未来少走了许多弯路。
谢灵运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可以指会稽之水为誓,我真不是你的孩子”,眼看谢尚神色瞬间落寞下来,他话锋一转,“但我或许能帮你找到一个合适的过继人选。”
谢尚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
认爹事件暂且告一段落,留待进一步发展。
翌日,会稽城中有一处谢氏隶属的山水公馆悄然易主。
一批工艺精湛的匠人被层层选拔出来,进入公馆中,开始生产第一批名士专属的对应发簪,以供未来投票使用。
“现在要首先颁发出一个比较荒谬的排名来吸引眼球”,曹雪芹拿出了他的小本本,“我们将桓温设为「东晋十二美」,不对,「当世十二美」正册的第一名……”
沈约以手覆额,似是觉得那画面太美不能直视:“就这样吧,那第二名呢?”
“选个和桓温有关系的”,李白静坐在亭边的朔风凛凛中,摆弄着一缕低垂在身前的花枝,“不若选名士殷浩,桓温的竹马。”
沈约听到竹马二字,眉峰便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只因他立即想到了一个竹马,那就是李白的《长干行》。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要命,他感觉以后完全都无法直视殷浩和桓温了。
殷浩是个年少成名、风度翩翩的小英才,这一年,他应会稽王司马昱之邀,结束了长达十年的隐居,出山赴任扬州刺史,正是为了和担任荆州刺史的桓温互相挟制,分庭抗礼。
在此后的半生之中,他一直在和宿敌桓温厮杀不休。
主要是他单方面针对桓温,桓温对他则以轻蔑居多,觉得他是个漂亮蠢货,和自己绝非一路人。
殷浩小时候和桓温一起骑竹马,桓温骑了一会就觉得无聊,不愿再继续,他就把竹马带回家自己玩,因此深受桓温鄙视。
桓温灭蜀建功之后,殷浩志大才疏,欲效仿他进行北伐建功立业,结果惨败,七万大军死伤殆尽,因此被贬为庶人。
后来又过几年,桓温又想起了他,准备让他复官尚书令。
殷浩收到他的来信,那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对此务必重视,反反复复写了几十遍回信,结果最后错发了一张空白信函出去。
桓温大怒,以为他看不起自己,从此断绝。
李白在这一刻,似乎也想到了同一句自己的诗,却毫不在意,潇洒地一挥衣袖道:“这般正好增加话题,就将殷浩放在第二名。”
如今殷浩已经出山了,与桓温形成剑拔弩张之势,互相颉颃,这个榜单的发布正好可以将相关势力都动员起来投票。
曹雪芹在榜单第二名上记下一笔,又道:“第三名是……”
“会稽王司马昱”,李白沉思着说,这也是一位和桓温关系匪浅的大冤种。
司马昱眼下代理朝政,派殷浩出山,就是想压制一下桓温。
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多年之后,桓温成了桓大司马,第三次北伐兵败枋头,威信折损,郗超为了帮他挽回声誉,开始谋求废立之事。
废的那个倒霉皇帝,是晋废帝司马奕。
而且理由还很浑然天成,无懈可击,谁听了不说一声郗嘉宾,你可真是个天才。
他说,司马奕没有生育能力,皇子都是后妃与他人私通所生,故而无法延晋祚,理应废除。
史上但凡废除皇帝,都是些什么德不配位之类的罪名,尚可以斟酌狡辩一下。
然而,像司马奕这种被带了绿帽子之事,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洗清,他只好灰溜溜地被罢黜,驱赶回了封地。
重新立的皇帝呢,就是司马昱,晋简文帝。
由于桓温的存在,他日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当了八个月皇帝后就死了。
“简文帝好惨呐”,曹雪芹不由嗟叹,又将司马昱的名字登记下来。
司马昱的外貌气质也是相当不错,人称「会稽霞举」,说是满朝公卿颜色黯黯,唯独司马昱到来的时候,冉冉若云霞升起,气宇轩昂,照亮了整个朝堂。
如此才能更好地与桓温进行对比。
话说出口,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转眸看向一旁的萧纲,“殿下,我不是说你,你莫往心里去。”
萧纲://(ㄒoㄒ)//
作为此刻的少年晋安王,历史上的梁简文帝,他感觉心口中了一箭。
同样是谥号简文,若论命运,他可比司马昱惨多了。
司马昱至少是寿终正寝,他却是在当了两年的傀儡帝王之后,长期幽囚,最后被叛军虐杀。
他的少年时光浸润在温润柔媚的江南烟水中,是拂帘的流萤,落船的芙蓉,绕腕的素丝,屏风前的落钗,流风前的月舞,云开月见的宝镜。
反正就是一种无比美丽,幽微纤细,却又十分脆弱的东西。
后来一朝逢变,仓促典兵,他也曾竭尽所能地抗争过,但国之将倾,又岂是他这样的一个人能够撑起大梁国祚。
在最后被关押在暗室的日子里,萧纲素衣垂发,身披锁链,被收走了所有的纸笔,于是咬破指尖,在屏风与墙上题诗,一行又一行,俱是斑斑血泪。
在他被弑杀之后,叛军见了这些诗词,因为憎恶于言辞的犀利、感情的真切,将其焚之殆尽,唯独一名幕僚暗自默诵,将其中的三五首背上,因此得以流传开来。
梁宫所著台殿书籍,数以万卷,同时遭一把火焚尽,江表三百年文气从此尽皆沦丧。
萧纲思绪飘得有些远,想到这里,心上细细密密地泛起了疼痛,轻咬住唇不语。
明知这些事只是冰冷的史书文字,今世绝不会再发生,可他还是忍不住难过。
“世缵”,刘令娴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他道,“就像是你那句遗言所说的一样,「有梁正士兰陵萧世缵,立身行道,始终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岂况三光」——咱们自己行事坦荡,问心无愧便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谢谢令娴。”
萧纲神情低落地对她笑了笑,发间一抹清滢的玉色盈盈如水地晃动,清辉投落在眉梢,衬出一片忧愁秀丽的荣华。
曹雪芹望见这一幕,立刻摸出了另一本小本本记录:“看来,我们殿下必然会登上「当世十二美」的未成年人副副册。”
沈约微微颔首,他虽然是太子萧统的老师,但和萧纲的关系也颇为融洽:“这是自然。”
小曹植听到这里,有些不服气地站到凳子上质问:“萧纲这家伙要和我一起上榜?他凭什么?”
沈约告诉他:“殿下自幼聪颖,才气纵横,你知道「一目十行」这个词么,就是从他这里来的。读书十行俱下,且过目不忘,文章更是提笔立成。”
“哼哼”,小曹植向萧纲抬起下颌,表示了认可,“好吧,你确实有才。”
萧纲轻声细语地说:“过目不忘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小曹植点点头:“确实是文人的必备技能,我和令姜都能做到。”
一旁的沈约:“……”
可以了可以了,再说就不礼貌了,他怎么就不能过目不忘!
曹雪芹也是心情复杂,天底下天才这么多,为啥不能多自己一个?
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有了一项新发现:“说来,两晋南朝的皇帝们似乎都挺有梗的,萧纲是「一目十行」,卷王陈茜茜是「宵衣旰食」,司马昱是「轩然霞举」,宋祖陛下更是有一大堆,甚至还包括「刘寄奴草」……”
王维发现了华点,语气温和地问:“那你们梁武帝是什么?”
这可真把曹雪芹给问住了。
沈约瞥了一眼连接本位面建康城的视频,抬手遮住镜头,微微启唇,低若无声地告诉他:“是——萧郎陌路。”
王维:噗。
众人: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梁武帝的声音幽幽地从视频那头传来:“沈郎,你虽然挡住了镜头,但天幕正在对着你直播,朕看得一清二楚。”
沈约一理衣衫,顷刻便正襟危坐,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变脸如此之快,让人不禁感叹不愧是「仆射余情忏交多」之人,主打一个不正经。
但梁武帝这次却没打算放过他,而是微笑着继续说:“朕提议,你们制作名士相关产品的时候,可以让休文来设计一些人偶图案,他特别擅长这个。”
小曹植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沈休文作为宰相,居然擅长人偶?”
“那可不”,梁武帝一脸意味深长。
沈约面色一变,脱口道:“陛下,莫要再说了——”
然而已经太迟了,梁武帝微微扬眉,轻笑了一声:“当年谢玄晖辞世,休文恸他辞世,伤心已极,干脆做了一个跟自己同款的人偶放进墓中同葬。”
“他家中有一老翁名为老苍头,特别擅长此道,又额外做了两个乐师人偶相陪,名字都给取好了,一个叫青红,一个叫轻素。”
对面众人:“……”
这什么操作,把自己做成人偶陪葬,震惊我们所有人!
沈约抬袖捂住脸,语气苍白地辩驳道:“我那时怜他无常,伤心过度,所以就……”
众人都用一种“你莫要再解释了”的眼神注视着他,简直是社死现场!
今日每人都翻车了一回,唯有刘令娴还算好,当即出言安慰他:“尚书大人,往好处想想,至少你有涉及人偶的经验对不对,等会制作「当世十二美」的人偶就会少出许多波折。”
沈约:我谢谢你啊。
最后,他们终于敲定了第一版最为荒诞的十二美名单,并公开张贴出去,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从会稽城传播向四面八方。
盖因天幕直播,也包括谢脁那边的镜头,桓温已然出镜过。
谢灵运直接就照着天幕上的图像给他画了像,附在名单上一同发布。
……
荆州城。
桓温带着他的知己谢脁,还有一群幕僚下属前来上任。不料,大街小巷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见了他都满面笑容,口口声声地说着“恭喜恭喜恭喜你啊!”
“桓刺史力压殷中军、谢安石、会稽王、王逸少等一众名流,高居十二美榜首!”
“其实仔细一看,桓刺史虽说面上有七颗小痣,但无伤大雅,整体仪容也算俊美,甚是不错!”
“刺史大人,我要追随你从军!”
“刺史大人,贵府还收打杂之人吗,我什么活都干,吃得还少!”
“刺史大人,您的夫人介意多一个姐妹吗?”
桓温:???
【作者有话说】
桓温:好想打人!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败坏」我的名声
朋友们圣诞快乐呀,大餐都吃了吗,可惜今年没有下雪
第150章
热情的粉丝和好事者闻风而来, 将桓温堵在了进城的路上。
无论士庶百姓,统统逃不过八卦的天姓,争抢蜂拥而至, 想要目睹一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大雾)是什么模样。
另外,因为殷浩、司马昱等人被排在了桓温后面,谢安、谢尚甚至在更靠后的位置, 这不禁让一众名士们的追随者深感恼怒。
尤其是殷浩。
这个时代人们素来仰慕隐士, 殷浩新结束了十年归隐,入朝为官。
这时候尚未发生后来他搞出的一系列骚操作, 什么北伐惨败、大搞内讧、暗杀政敌之类的, 他的名声还是很□□的,誉满江左, 声振芳尘。
加上他这次当扬州刺史,摆明了就是要跟桓温摆擂台,不死不休的那种。
殷浩的粉丝与朋友们哪能接受自己的偶像平白就比对家低了一头,而且还是他们最看不上的兵家子桓温,当即就闹腾了起来, 要动用人脉封杀这一张莫名其妙的榜单。
这些人势力庞大, 错综复杂遍布朝野,按理说, 要解决初来乍到、没有根基的曹雪芹等人, 是无比容易之事。
然而,「当世十二美」的榜单在会稽城制作,产品亦在会稽城发布,而会稽内史正是王羲之。
别人可能会畏惧殷浩的势力, 他和他背后的琅琊王氏, 却是完全没将殷浩放在眼中。
在王羲之看来, 这榜单不过是家中晚辈(特指他的曾外孙谢灵运)搞出来的一件小玩具,他还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啊,皮一下怎么了。
殷浩的粉丝这就被戳中了痛脚,是不是玩不起!
于是,甭管这些天有多少人寄拜帖上门,三番五茬,明里暗里让他把这个榜单禁掉,王羲之统是一意拒绝。
琅琊王氏门第森严,高门深似海,敢上门拜见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士族人物,最基本的行为底线还是要有的,否则日后还要不要在大晋社交圈里混了。
所以,他们一旦被拒绝,也不好再明面上挑事,只得按照曹雪芹他们制定出的榜单规则来,前往会稽城的指定店铺购买发簪,依据购买数量,重新计算投票。
这正是参赛者们想看到的效果。
按规则行事,速速把钱都交出来!
是日,第一批来自会稽王府的客人上门,奉司马昱的命令前来探听一下情况。
会稽王以「轩如霞举」的美誉排名第三,他们的政治盟友殷浩名列第二。
司马昱作为多年老阴逼,觉得第三这个名次还挺好的,不至于太扎眼,非常适合他的苟道。
沈约留在此处看店,他是何等心思冰清洞彻之人,一瞬间就明悟了对方的心思。
这样可不行,怎么能不积极参与、花钱投票呢!
会稽王世子司马道生走入店中,打量着沈约,见他一身烟水碧色罗衣,长发用一抹雪云般的柔软缎带松松挽起,眉眼清丽而缱绻。
起身见礼时,衣袂随着动作轻轻地摆动,如若浸在夜色中的溪水,落满了寒凉浮动的星子。
沈约的美貌是整个历史长河都可以竞争前十的存在,经常被拿去和潘岳、卫玠等人相提并论。
司马道生什么时候见过这个,脸上洋溢着惊艳之色,脱口称赞道:“陈郡谢氏不愧为名门,竟然还有你这样的美人存在。”
沈约听得如此孟浪言辞,笑容微微一顿,司马道生也真不愧是传闻中的草包世子,突出一个「为人浮躁,多失礼度」。
这种人最好对付了,他含笑伸手,请人入座,又给对方斟了一杯茶。
司马道生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不放,盯着他衣袖轻拂,白玉般清透无暇的手指轻轻拈起茶盅,一壶秋水袅云烟,目光也跟着转。
沈约拎起袖摆遮住自己的手,无视了司马道生满脸可惜的神情,直接进入正题:“第一榜名单只是暂定的,本次活动有三十个备选名额,会依据对应之物的售卖情况进行更改。”
司马道生大吃一惊:“如此说来,我父王有可能会被踢下榜?”
沈约颔首:“正是。”
又掀开了洒金纸笺的第一页,上方赫然题着三十个名字:“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龙亢桓氏、高平郗氏、汝南周氏、吴郡陆氏,皆有两人以上入榜。”
司马道生心里老大不服。
换做以往,他已经直接掀桌子了,但望着沈约温柔绝丽的面容,那些恶声恶气的话竟是说不出口,只得闷声道:“旁的也就算了,那龙亢桓氏除了桓温那厮,还有别人配上榜?”
“还有桓伊”,沈约轻笑着说。
桓伊是桓温的族中远亲晚辈,今年刚好十八,满足了进入当世十二美正册榜单的条件。
其为人也,文武双全。
论文,特别擅长吹笛与抚琴,一曲《梅花三弄》流传千古,被后世称之为「笛圣」。
论武,后世淝水之战,晋国一方有四个最关键的人物,最高指挥官谢安,以及主将谢玄,谢琰(谢安次子,长子早亡),还有就是桓伊。
他与谢安交情匪浅,又生性痴绝温和,常会为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而生起相思,更是会为了人世烟火渐次凋零的无常而感伤。
他擅长清歌,轻袍缓带地在山间行吟,每听人唱挽歌便堕泪叹息「奈何」,因此,谢安说他“一往有深情”。
桓伊这么一位堪称完美的英杰,是无论如何都有资格入榜的。
司马道生也知道这一点,神色一下子狰狞起来。
虽说他爹会稽王的意思是想苟,但总不能苟到名单之外吧,要是一开始没上榜也就算了,好容易挤进去却又被挤出来,那多丢人啊!
不行不行,这样的事绝不容许发生!
本来吧,司马道生还没有如此强烈的紧迫感。
但这时他目光一流转,扫向了帘幕后面的庭院深处,风吹帘开,影影约约之间,有一道清雅出尘的身影寂然端坐。
王维静坐在花树下,手捧一卷晋时古书,清风摇落玉树枝头纷纷,又轻柔拂过他的眉梢眼角,仿佛一叶雪白的浮蝶轻吻过蕉叶。
司马道生简直惊呆了,又一个美人出现了!
店铺里随便拎出来两个人,一个沈约,一个王维,都如此风华惊艳,会稽王虽然是「如霞初举」,却早就不知道被比到哪里去了。
司马道生慌忙拉住沈约,十分焦急地询问:“如何才能保住我父王的名次?”
沈约见他已然上钩,支起手,面色澹然地说:“此事不急。”
司马道生眼珠子瞪得险些掉出来,扯着他衣袖:“怎么能不急!”
沈约微微颦眉,将被他拽皱了的衣袖扯回,又拿出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淡淡道:“本府将先推出「当世十二美」又副册,上榜十二位未及冠的少年少女。”
司马道生一听,心思顿时活络起来,试探着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如何……?”
沈约无语,人可以没有自知之明,但不能把一根破稻草当作价值千金。
他也不多说,事实胜于雄辩,径直翻开了画册上的人像,一一指给司马道生:
“此乃高平郗氏的幼女郗道茂,姿容灵秀,工擅书法。”
“此乃陈郡谢氏的天才少女谢道韫,过目不忘,惊才绝艳。”
“此乃陈郡谢氏的谢灵运,意气洒脱,才高八斗。”
“此乃陈郡谢氏的谢脁,清辉流照,亭亭如月,心净如雪,才华横溢。”
“此乃琅琊王氏的五郎王徽之,潇洒俊逸,卓荦不羁。”
“此乃琅琊王氏的七郎王献之,自幼容貌惊人,为一时之冠。”
“此乃太原王氏的王坦之,风格峻整,江东独步。”
“此乃太原王氏的王长史独女王穆之,幼年生有国色,足见倾国倾城。”
“此乃一位隐士家族出身的曹子建,虽然年幼,却一派落落高风,兼通六艺,是真名士自风流。”
“此乃一位隐士家族出身的萧纲,绮骨清姿,忧愁独抱。”
“此乃一位隐士家族出身的刘令娴,既有白梅之高寒逸世,亦有蔷薇之奔放热烈。”
“此乃秦国宗室的一位郎君苻坚,骨相不恒,容貌殊绝,被其祖父目为天人。”
……
司马道生听了一连串名字,其中有的有画像,有的没有,整一个就是头晕目眩,目瞪口呆。
天下竟有如此多的风华绝代之少年少女,自己从前的岁月仿佛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其实不只是他有点晕,天幕前的观众也有点晕。
没别的。
就是怎么会有这么多王X之的名字啊,虽然来自不同家族,看起来却宛如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师生群中:
【唐王李渊】:哈哈,王羲之,王献之,王徽之,王坦之,王穆之,若是让明世祖位面的王夫之老先生混在这群人中,大概毫无违和感。
【汉武帝刘彻】:此等起名是有什么特殊偏好吗?真令朕费解。
【景泰帝朱祁钰】:这事说来都怪王莽。
【新皇帝王莽】:很好,朕就知道……
【景泰帝朱祁钰】:就是说,因为王莽颁布制度的影响,包括后来的东汉宗室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以单字为名,就比如三国时期的人物几乎全是单字名。
【景泰帝朱祁钰】:直到天师道盛行,开始流行在名字中加入「之」、「道」等字,蔚然成风,才变成了双字名。
【梁武帝萧衍】:朕补充一点,一开始是因为天师道,后来纯粹是出于习惯加字,跟宗教已经完全没关系了。比如子云的「陈庆之」,他就不信道。
【汉武帝刘彻】:莽子管得还挺宽,别人取几个字的名字也关你事了?
【新皇帝王莽】:放心,朕现在并没有在本位面颁布这个单字法令,大家名字爱取多长取多长,哪怕是叫「阿列克谢. 马克西莫维奇. 彼什科夫」这么长,也没关系!
【湖海散人罗贯中】:这阿列克谢. 马克西莫维奇. 彼什科夫又是何人啊?
【新皇帝王莽】:是一个后世大文豪。好了,这不重要,朕只是举个例子。
……
司马道生翻阅着小画册,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
竞争对手皆如此强势,看来,自己是彻底没戏入围了啊。
“世子无需低落”,沈约给了他一线希望的曙光,告诉他,氪可以改名,“本府提供名额公开发售,只要三十万钱,便可以入围参与投票。”
三十万钱不是很多,相当于一栋普通别墅的购买力,各大世家都能轻轻松松拿出来。
但这也仅仅是第一步罢了,关系户们入围之后,才能更好地割他们的韭菜。
那一日郑成功对他们进行了一番高屋建瓴的指点,沈约毕竟是一国宰相,绝非什么憨憨之辈,很快就和众人探讨出了一条扩大影响力,顺带挣钱的思路。
唯有赚取足够多的资费,才能筹集好军资和其他费用,完成「一统天下」的副本任务。
虽说他们都是文人不参与,后期会由其他人来接手政治军事操作,但这钱总得先搞过来吧。
明世祖说得没错,我们就是要从世家身上全方位无死角地赚钱!
这也就是为什么要先推出未成年版本的「十二美」副册的原因。
各大世家最怕什么?自然是青黄不接,后继无人,不能振兴门楣,将家族辉煌继续延续下去。
所以为了卷教育都卷疯了,全都开设了宗塾教导子弟,只不过质量参差不齐,其中最优者便是谢安在东山安排的陈郡谢氏幼儿园。
这个年代又没有科举,世家子弟不需要经历考试的历练,只能靠口碑一较高下。
他们比任何一个年代都更重视人物品藻,舆论清谈。
结果现在出来一张榜单,有的家族榜上有名,有的无名,上榜的固然骄傲,落榜之人、乃至其整个家族,不得丢脸到九霄云外去,沦为整个江左的饭后谈资?
更有甚者,名声的下降还会影响朝廷的上下品等地评定,婚宦联姻,子弟交际,等一系列事情,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约的吴兴沈氏正是南朝顶尖世族的代表,对其中那些运营规则自是门儿清,操控起来,更是如行云流水一般熟稔。
所以他们最终确定的榜单顺序,是先推出未成年又副册,而后是已故之人的副册,最后才是主册。
为什么将又副册放在第二位,毕竟王侯世家嘛,祖上荣光、冢中枯骨一向都会受到高度重视。
自己祖宗在这里参与排名,他还能不来打榜咋滴?
沈约将规则告诉司马道生:“先有三十款发簪,每一款对应一名未成年参选人,购买数量前十二者登榜。”
司马道生小心翼翼地问:“若是想要增补名额该如何?”
“世子来签下这张契约”,王维从后院走来,拿出一张纸。
晚冬的云霞从身后照来,擦过云发,温柔地笼罩上眉目,他温声说:“三日之内将三十万钱送上门。”
这份契约自然是开了视频,那边的刘裕过目敲定的,主打一个无懈可击,本方占尽高地,但绝不可能被对方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司马道生大笔一挥,签上姓名,又盖上会稽王府的印玺:“本世子是否也能拥有这发簪——”
每一款发簪都精心雕琢,配以不同的花纹与宝石,流光溢彩,还镌刻了姓名延伸出来的独特纹路,造型幽雅,做工精细,是不折不扣的工艺品。
司马道生看着还怪喜欢的!
“我们会专门为世子设计一个”,沈约眼看第一条大鱼上钩了,微笑着告诉他,“关于选拔的规则,世子记好,每一轮在副册、又副册登榜之人,都会为家族、或亲近之人的家族提供加成。”
“这样,在最后的十二美正册评比时,本府会副册、又副册中排行第一之人所属的家族,单独开辟出一个名额。”
等于是保送。
反正就是旨在调动大家的花钱热情,整整齐齐,每一轮都要氪金,谁也别落下。
很快,沈约将一块巨大无比的牌子树立到了门前:“从今日起,以十五日为期,每日的票数都会不断进行更新。”
司马道生的目光看向代表自己的那一格空位,踌躇不定。
虽说会稽王只是派他来探听消息,但他心里发慌啊,竞争这么激烈,万一被别人抢先一步怎么办。
结果万万没想到,只是一愣神的功夫,沈约就从衣袖中抽出一张纸,在牌子上记录道:“陈郡谢氏谢道韫,二十万金,两百票;琅琊王氏王徽之、王献之,总计三十万金,各一百五十票……”
司马道生抬眼一看,顿时大惊,自己已经被竞争对手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霎时间,他心头一阵热血上涌,这还等什么,快点花钱啊。
司马道生含泪掏空自己的钱包,就连头上的玉冠都抵押了,堪堪凑齐二十万金,勉强与和谢道韫追平。
不料这时,陈郡谢氏的谢朗竟是匆匆赶到了此地,一进门,便挥舞着手中的银票高呼:“休文兄,我来给道韫投票了!再来两百票!”
沈约为谢朗的出色表演点了个赞。
眼下,司马道生全身除了一袭袍服空空如也,不禁面露难色,又颇为心有不甘地握紧了拳头。
见状,沈约贴心地提醒他:“世子可以先赊账,等会本府会派人前往会稽王府收钱。”
司马道生无比感激地点了点头,觉得他真是天下第一通情达理的大好人!
……
“所以,这就是你把王府整整一年的赋税收入都挥霍出去了的理由?”
数个时辰过后,会稽王司马昱看着披头散发归家的蠢儿子,又看了看手捧借条、上门要债的沈约,一口老血猛地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司马昱:这逆子不要也罢!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