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一瞬间, 少年整个人都肉眼可见浮上红晕,刚才的担忧化作强烈的羞耻感向他袭来,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开口。
他好像那种出轨后也依旧趾高气昂的妻子, 看似假模假样的“关心”实则是在丈夫伤口上撒盐, 没有一点愧疚。
黑睫轻颤, 郁慈抬头飞快瞄了一眼水罐。
——他真的害怕他把贺月寻气得翻白肚了。
幸好, 作为抓出轨的那一方,贺月寻显得还算冷静, 悬停在水中静静看着少年,如同在等一个解释。
莹白的鼻尖急得微微湿润,郁慈努力在脑中寻找说辞,好半天,才磕磕绊绊说:
“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在你面前这么做的……”
一听,好像是不在男人面前就可以了的意思,更不要脸了。
连忙咬了下舌尖, 郁慈红着脸改口:“我的意思是说, 我本来没想那么做的……只是意外……”
都是沈清越, 才让他变得奇奇怪怪的, 整个人都好像软成了一滩水, 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而且, 他只是摸了摸我,嗯……还亲了几下,没有做其他的……”郁慈小声地说完最后一句。
他这么说本意是想减轻自己“出轨”的罪责,毕竟撇开一些“互帮互助”, 他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男孩子好不好。
尾鳍在水流中轻轻舒展, 每一片鳞片都闪着光,锦鲤依旧没有动。
显然, 贺月寻并没有被小妻子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一人一鱼就这么隔着玻璃罐遥遥相望,日光静静流淌。
少年娇嫩的脸蛋被照得有点烫,粉白粉白的,想了想,郁慈忽然身体微微前倾,唇瓣飞快地在玻璃面上点了一下。
——隔着一层微凉的玻璃,少年在锦鲤身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呀,你本来伤就还没好……”
又是这副可怜巴巴的语气,又是这副抿着唇、圆眸湿润的委屈样子。
昨晚还躺在情夫床上,脸蛋红红地说“舒服”,现在面对丈夫却又嗓音轻颤,似乎很关心的样子。
既胆大,又纯情。
尾鳍终于以极小的弧度动了动,锦鲤慢慢游近了,停在玻璃前又不动了。
想了想,郁慈又凑近啄了一下,才眼尾嫣红的问:“你是这个意思吗?”
想要他再亲一下?
那片漂亮的尾鳍摆动的幅度果然更大了些,见自己猜对了,郁慈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但气还未舒完,耳边忽然落下一道熟悉清泠的嗓音:“阿慈,犯错之后可以就这么轻易揭过去了吗?”
愣了下,郁慈几乎不知道是先震惊能听到贺月寻的声音,还是该为自己求求情。
纠结片刻,还是贺月寻的伤势更重要一些,郁慈小声问:“你可以说话了,是伤要好完了吗?
其实不是。
为了冲破身上的禁咒,贺月寻生生忍下了散魂铃的攻势,哪怕有禁咒在,他的魂魄依旧被冲得七零八落。
只可惜,禁咒顽固,他身上仍有残余,只能先修养固魂,再另寻其他方法。
伤势过重,阴气不受控制地外泄,贺月寻不想伤害到少年,意识快要溃散的前一刻,他去了公馆的水池。
——他仅剩的想法便是,只要变成少年喜欢的锦鲤,便可以见到少年。
如今,他每开口说一个字,体内魂力冲荡的伤势便要再重一分。
可亲眼目睹着少年被压在床上,眼尾嫣红,肌肤瓷白、汗水盈盈的样子,他的冷静自持便荡然无存。
甚至某一刻他在想,真的变成厉鬼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可以把那个奸夫掐死在床上,然后让少年对他露出害怕的神情。
可在少年亲吻玻璃罐,闭着眼,睫羽细密地垂下时,他忽然改变了想法。
比起少年怕得轻颤的模样,他还是更喜欢少年对他笑。
“伤口如何,我以为阿慈早忘了。”
冷冷淡淡的嗓音,让郁慈立即回想起,男人的伤势正是由沈清越一手造成。
而他,在贺月寻眼底下,与伤害男人的凶手不知廉耻地亲昵。
指尖用力掐着手心,郁慈抿着唇瓣,说不出话来,露出点羞愧难当的神色。
见此情形,贺月寻语气忽然变了,轻声说:“阿慈,我已经死了,我不反对你寻找新的伴侣,但沈清越不行。”
停了下,他的语调微冷:
“阿慈就算要找,也该找一个更好的,沈清越阴险狡诈、表里不一,绝非阿慈良人。阿慈应该早日看清他。”
一副大度体贴,为少年考虑的样子。
鼻尖有点发涩,郁慈红着眼圈说:“我没有要找下一个……”
从最初到现在,他的名字始终和贺月寻紧紧挨在一起。
哪怕贺月寻已经死了,他的身份也只是从“贺夫人”变成了“贺家遗孀”而已。
少年圆眸湿润,可怜兮兮地抿着唇瓣,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也许少年年轻做错了事,也知道错了,贺月寻的心忽然软了几分。
同意找下一任丈夫本来就是骗少年的,所有觊觎少年的人,也要看他们命够不够硬。
“我知道,阿慈一直都很乖。”怪只怪,那些野男人的把戏太多。
轻轻吸了下鼻尖,郁慈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蹙起眉尖,有点着急地问:
“你身上的禁咒怎么办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了吗?”
从少年嘴里听到“禁咒”这个词,贺月寻有些意外,猜到应该是贺衡告诉他的,不想他与此有太多的牵连,说:
“已经解得差不多了,阿慈不必担心。”
最后一字因为骤然冲荡的魂力变得有些失真,贺月寻耗费心神压下翻涌的气息,以保少年听出什么。
可郁慈还是察觉到了异样,连忙急切地追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势又重了,我都知道的,你不可以骗我。”
说到最后,已经染上了隐隐的泣音。
细白纤长的指尖抱着玻璃罐,郁慈目光试图从锦鲤身上看出什么。
“如果你不说,那我只能去找贺衡了。”
不知是不是“威胁”起了作用,贺月寻做出退步,“只是伤还没有好全。”
再多的,却没有了。
哪怕郁慈再天真,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相信。既然男人不想说,他便只能依靠自己找出办法。
而禁咒涉及术法,他知晓的也只有一人。
青山雾气缭绕,石阶一阶累着一阶。
对于少年提出要再来一次寒山寺,沈清越猜到几分缘故,却也没有阻止,而是选择陪着一起前往。
山路崎岖,沈清越提出背少年上去,郁慈拒绝了。
他要一步步走上去,上天才会看到他的诚意,才会听到他的祈愿。
哪怕小腿酸痛难忍,鼻尖凝出细密的汗珠,郁慈紧紧咬着唇瓣,没有喊一声累。
身后的沈清越眸色漆黑,几步跨上去,将少年拦腰抱起冷着脸继续往前走。
“唔!……你做什么!放我下来。”郁慈没有防备地一下子抱起,心脏快速跳了下,反应过来拍着男人臂说。
没有理会少年微弱的挣扎,沈清越下颌绷出一条锋利的线条,语气讥讽道:
“如果需要你一步一步爬上去才能彰显出诚意,那我看这上天也没有信的必要了,贺月寻也早该死了。”
如若这是必须的过程,那他为什么不能代少年经历,无论是爬山,还是需要从这里叩首到山顶。
他都愿意。但究竟是求上天救贺月寻,还是让地府早点把人收了,那就不一定了。
慢慢眨了下眼,郁慈心底有点涩。
很难听的话,但抱着他腿弯的掌力道却很轻,像是担心会弄疼自己一样。
男人眉目冷戾,高鼻薄唇,略一皱眉看起来就是很凶很不耐烦的样子。
但透过这些,郁慈却窥见了男人藏在皮囊之下的、别扭生涩的爱。
手指勾上沈清越的脖颈,郁慈小声说:“那你不准在心底悄悄咒贺月寻,一句也不行。”
冷哼一声,沈清越调整了下姿势让少年更舒服些,“知道了。”
他可不信这些。
寺门很新,没有脱落的红漆,应该得益于贺衡的“功劳”。悟生也长高了不少,只是头发依旧短到露出青色的头皮。
打开门看见郁慈时,悟生眼睛明显亮了不少,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而这次郁慈准备了两大盒各式各样的点心,够小孩子吃很久了。
安抚完悟生后,沈清越在外面等候,郁慈独自进入正殿。
空气中依旧是沉香的气息,净空闭眼打坐在佛像下,双手合十,神色平和安详。
听到脚步声,净空没有睁开眼,只说:“是郁施主吗?”
心底忍不住惊讶,郁慈脚步一顿,更加印证了猜测。
像猜出了少年的想法,净空微微露出笑意,睁开眼说:
“不必担心是什么怪道神力,只是悟空走路时总爱跑几步,每一个走路都不一样,听久了也就辨认得出来了。”
被拆穿后有一瞬间的脸烫,郁慈眨了下眼,很端正地行了个礼,才说:“主持,我来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是有关禁咒的事吧。”净空转着念珠忽然接下话。
第52章 第 52 章
乌眸瞪圆了几分, 郁慈抿了下唇,神色犹犹豫豫的样子没有问出口。真的……不是读心术什么的吗?
少年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眼看出, 净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解释说:“我与贺家曾有着一段渊源。”
“或者说, 是我的师弟净竹与今天的贺家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净空、净竹都是被师父清远道长捡回来的孤儿, 自小一同修行念道。
但比起心境平和的净空,净竹性格偏执, 一直怨恨丢弃他的亲生父母,埋怨世间的不公。
担心他会走上不归路的清远对他苛责大于奖赏。但在净竹看来,对一向师兄和颜悦色的师父对自己对却如此严厉。
心有不虞,净竹认为师父偏心,也许那时恨意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
直到净竹替权贵人家做法改命的事情被清远得知,师徒俩之前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之后,净竹被逐出师门, 清远不久后也圆寂。但死前清远曾向自己的大徒弟托付了一件事。
“当年贺祖德找上我师弟, 求他用禁咒逆改命运。一个家族的衰败却企图用一个无辜稚儿的生机来阻止。”
当年贺祖德的夫人怀上孩子还不足八个月, 却被强行取出。
在那个孩子还无法发出第一声啼哭时, 禁咒就已经在他的身上刻下, 他的往后也在此刻注定。
“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大都已经为此付出代价, 但禁咒未解,无辜的人还在受罪,这是师父临走前的最后的牵挂。”
念珠被轻轻拨动,净空眼神仍旧平和, 但皱纹却清晰地占满了他整张脸。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也许是清远的遗嘱让他在山上坚守了如此多年。
心口的涩意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郁慈沉默了一会儿, 才轻声问:“……可是贺月寻已经死了。”
哪怕贺祖德或是净竹都因禁咒的反噬早早去世,但贺月寻受到的伤害却仍旧没有改变半分。
疼了就是疼了,受伤就是受伤了。
郁慈执拗地强调,第一次露出那种真心实意的生气神色。绷着脸蛋,嘴角抿成一根直线。
净空拨动念珠的手停了停,才说:“是,所有人都会为此赎罪。”他和师父也不例外。
他目光投向少年,道:
“贺月寻身上的禁咒已经解了大半,剩下的只需你去往贺府,找到埋在那儿的符隶销毁。魂魄便可解脱。”
“不必担心,悟生会带你找到符隶。”他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像一个长辈对晚辈那样亲切地说:
“去吧。”
悲伤的情绪如同被一阵风抚平,郁慈迫不及待站起身,刚往外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净空的声音:
“悟生很乖,想来不会给你添麻烦。”
悟生的确很听话,郁慈也很喜欢。下山后,他还可以给悟生买更多的点心。
大殿外,见少年走出来,沈清越原本靠在柱子上的背挺直,语气不太好地问:“怎么样?事情解决好了吗?”
最好是说贺月寻的情况已经无能无力了,只能等着魂飞魄散了。
面对躁郁的男人,郁慈可以十分熟稔地处理了。他走近拉起沈清越的手,抬起脸看去,软着调子说:
“可以了,只需要再去贺府一趟。”
在男人要说出拒绝的话前一刻,郁慈晃了晃他的手臂,说:“你会陪我去的,对吧?”
又撒娇。
冷着眉“啧”了一声,沈清越却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知道目的达成,郁慈小小得意了下,然后找到后山的悟生带着他一起下山。
上次贺衡和沈清越见面的情形实在一眼难尽,这次也是。
两个高大的男人各自占领了一张太师椅,分庭抗礼,气氛一片死寂,沈清越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至于贺衡,哪怕表面上没有什么波动,但郁慈还是通过他轻叩膝盖的手,看出他心绪不佳。
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找出符隶,就算两个人打起来了郁慈也抽不出心思去拉架。
但幸好,悟生很靠谱,很快便确定了方向,领着郁慈穿过众多庭庭院院,来到了一处黑漆正门前。
这是贺家的祠堂。密密麻麻的灵台供奉于高台之上,每一块都像一面墓碑。
以往郁慈也许会感到害怕,但此刻看着这些生前虚伪死后也要显贵的每一个名字只觉得恶心。
他径直走向正中的香鼎,悟生说他感受到符隶上有着浓重的立香气。
扒开厚厚的香灰,底下露出一个小黑坛,郁慈圆眸里透出点冷意。黑坛打开,一股经年不散的血腥气便飘了出来。
黄色的符纸上用暗红的鲜血写下扭曲的纹路,散发着不详之气。
而上面的鲜血就来自刚离开母体、连微弱的哭声都发不出的贺月寻。
而选择埋在香鼎里来掩盖血腥气,也是怕被人发现其中的龌龊吧。
眸色彻底冷下来,郁慈毫不犹豫地将符隶放在一旁的烛台上点燃。
一阵腥臭的黑烟升起,那张牵扯了几代人的禁咒终于在此刻彻底散去。
心口突然有点空,郁慈慢慢眨了下眼,视野有点迷糊,才发现不知何时泪珠已经滚落了出眼角,沾得整张脸都是。
……贺月寻应该自由了吧。
可这样想着,胸前依旧像压着一块重石头,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郁慈吸了下鼻尖,不再自欺欺人。
他在为贺月寻感到难过。
眼泪无声流了好一会儿,眼睑酸涩难耐,可能又肿了。郁慈胡乱擦了下泪痕,一走出去便看见等他的悟生。
后知后觉有点丢脸,郁慈抿着唇说不出话,只是耳尖悄悄红了。
悟生心思细腻,什么也没有问,两人一起走到正厅。
几乎是少年跨进门的瞬间,两道目光就同时落了过来,面对少年显而易见哭过的脸蛋,眸光皆深了深。
沈清越直接站起身,说:“既然事情彻底解决了,那我就先带着阿慈走了。”
完完全全就是一副现任的模样。
嘴角讥讽地抬了抬,贺衡冷声道:“贺家的未亡人凭什么跟着你走,真是好大的一张脸呐。”
“怎么?”沈清越毫不退缩地讽刺了回去,“什么年代了,贺家还这么封建,不允许人改嫁吗?”
“再则,阿慈的前夫是你的兄长贺家主,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特意在“兄长”两个字上咬重了些。毕竟贺家兄弟不合的事情整个柳城皆知。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八仙桌上轻叩了几下,贺衡坐在太师椅上八风不动,淡淡掀起眼皮:
“就算嫂嫂要改嫁,贺家自会重新为他挑一门好的亲事,而不是某些阴险可恨之人。”
不得不说,贺家俩兄弟在某些方面格外相似,特别是看人的目光。
喜欢是,讨厌也是。
郁慈牵起悟生的手,决定不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下去,要是教坏了小孩子怎么办。
刚一抬腿,却险些迎面与一个男人相撞。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郁慈认出这人是沈清越留在寒山寺的人,他不解地蹙起眉尖。
这人为什么会急匆匆地出现在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心头掠过一阵不安的阴霾,郁慈下意识攥紧悟生的手。
那人面色不好地冲沈清越低声说了几句,沈清越拧了下眉,瞥一眼他冷声道:“不是让你们看好人吗?”
额头的冷汗渗了出来,男子不敢分辩。但他们检查过了,的确是年纪大了寿终正寝……
偏头看了一眼少年的方向,沈清越心绪有些烦躁。
……阿慈一向心软,本来眼睛就肿了,到时候知道这件事更要肿得像两只红桃子了。
在沈清越投来的那一眼里,郁慈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好的苗头,而涉及寒山寺的也只有净空了……
努力不让脸上表现出异样,郁慈蹲下身嗓音温软地叮嘱:“你去外面等等我好吗?我很快就出来了,然后带你去买点心吃。”
悟生乖乖点头,走出去。
亲眼看着房门合上,郁慈才偏过头,语气焦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是寒山寺出了问题吗?”
在沈清越沉默的那几秒里,郁慈手心一片濡湿,脑中将所以糟糕的可能都想了一遍,可真正听到时,还是有一瞬间的空白。
“净空圆寂了。”
好几息后,郁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湿答答的黑睫黏成一簇簇的,哽咽道:“……不可能……”
可话刚开了头,却说不下去了。
“悟生很乖,想来不会给你添麻烦。”
原来,当时净空主持是这个意思,冥冥中他已经预感到了一切。在最后的时间里,他完成了师父的遗嘱,也给悟生找了托付。
可、可净空主持还没有和悟生正式道别,他要怎么告诉悟生将他养大一直陪着他的师父没有了呢?
离别,死亡,永远是个无解的话题。
泪眼朦胧之际,一个宽大的胸膛将他拥入怀中,语气无奈道:“我就知道你该哭了。”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少年乌眸光润润的,唇瓣嫣红,抬头看过来时,让沈清越心头一软。
他下意识想低头落下一个吻。
一只掌横在他面前,偏过头,贺衡面色冰冷道:
“怎么,当我死了吗?”
第53章 第 53 章
那只掌落在沈清越臂上, 看似力道极轻,每一寸指骨却慢慢绷紧,不容拒绝地收紧, “放开阿慈。”
贺衡瞳色极浅, 此刻就如同淬着一层薄薄的寒冰, 冷泠泠地盯着人, 几乎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观感。
嗤笑一声,沈清越蓦然沉下眉, 将他掌重重甩下去,语气轻蔑:“你说放开就放开,多大的脸呐。”
那贺衡刚才刺他的话刺回去,沈清越活动了一下肩膀,又说:“还有,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晦气。”
此时此刻,贺衡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一向收敛情绪的他, 也罕见露出几分怒意。
眸色沉寂, 嘴角绷直。
舌尖顶了顶后齿, 沈清越犹不解气, 正要在补一句, 忽然掌被重重甩开, 他连忙低下头。
少年眼尾依旧是海棠一般的艳色,嫣红的唇瓣微微抿着,敛着圆眸没有看人,冷冷淡淡地说:
“你们慢慢吵吧, 说不定最后吵着吵着就冰释前嫌成为朋友了, 我先走了。”
什么鬼话。
沈清越下意识想反驳,但随即看到少年红肿的眼皮又忍不住心头一软, 凑近放软了嗓音哄道:
“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跟他吵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少年仍旧板着脸,沈清越又去牵他的手,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留下的人已经将净空的尸体妥善保管好了,要不要让悟生见他师父一面,都由你说了算好吗?”
高大的男人弯下腰,恨不得将头杵到纤薄少年的脸上,眉弓高挺一副凶戾的模样,却偏偏装出温柔商量的语气。
……像只没脸没皮的狗,紧盯着肉不肯转眼。
贺衡在心里冷冷评价。多看一眼他都嫌恶心。
表面上理智沉稳,实则贺衡脚步也未移一步,依旧站在原地,距离少年很近的地方。
沈清越挨得很近,宽阔的身影几乎将少年整个笼住,而一旁的贺衡也身姿挺拔。
两个高大的男人如同两堵墙似的,将少年的去路遮得严严实实。
无论有意无意,气势都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郁慈蹙了下眉,后退一步,挣出两人的阴影,才说:
“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虽然并未弄清楚哪里没有好好说话了,但沈清越依旧从善如流地哄他。倒是贺衡领会到了什么,淡淡后退了几步,给少年留出一点空间。
悟生还在门外等他,郁慈不想耽搁太多时间,垂下圆眸,轻声说:“我想带悟生去见见他师父最后一面。”
作为一直抚养悟生的人,净空教会了他读书、写字、如何种出水灵灵的小白菜,是悟生小小生命的一大部分。
也许比起离别的悲伤,悟生更不想让见不到师父最后一面成为遗憾。
刚走出大厅没几步,就看见悟生蹲在檐下台阶上,剃得光溜溜的脑袋露出青色的头皮,抱着膝盖小小一团。
轻轻蹲在他身边,郁慈偏头小声问:“等很久了吗?等下我们一起回寒山寺吧。”
在还没有尝到太多甜滋味的年纪,却要经历最亲近之人的离别,郁慈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他。
至少,不能太过直接。
可等了很久,却没有听见回答,郁慈目光一动,忽然看见了台阶上晕染开的点点湿意。
思绪一顿,郁慈愣住。
……悟生都知道了。是因为听见了他们说话吗?
“悟生……”郁慈轻轻唤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郁慈伸出手摸了摸他有点刺的脑袋,说:
“悟生,你可以哭出声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静静坐在这里,眼泪一滴滴落进尘埃里,连悲伤都不肯让人轻易察觉。
手心下,悟生身体颤动的幅度随着郁慈的轻抚渐渐变大了。终于,小孩儿抬起头,露出一张憋得通红的脸。
眼泪将稚气未脱的脸蛋糊得乱七八糟的,紧咬着的唇瓣松开,悟生哭得语不成调地说:
“可、可是师父……呜……不让我回寒山寺了。其实我知道的,今天下山前是我见师父最后一面了……”
小孩的悲伤总是显而易见,一瘪嘴,眼泪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细致地将他眼泪擦去,以免糊住眼睛,郁慈问:“为什么?是净空主持说了什么吗?”
寒山寺的生活很清贫。大多时候都是自给自足,但悟生小小的脸蛋上还是养了些软肉,可见净空对自己唯一小徒弟的疼爱。
既然关系亲密,那为什么不肯见最后一面,甚至要断绝悟生与寒山寺的联系。
哽咽了半天,悟生才从哭声中挤出一句。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郁慈彻底愣住。
“师父让我不要再给小白菜浇水了。”
所以,净空从头到尾并没有说些什么,只交代了这么一句。
悟生是个从小被抛弃的孤儿,净空也一样,如果有可能,净空并不想让悟生走走他走过的路。
寒山寺太冷,并不适合小孩子居住。对于他唯一的小徒弟,净空可谓煞费苦心。
悟生,悟于青山,生生不息。
朝夕相处的岁月里,不止净空清楚自己小徒弟的一切,悟生也十分了解他师父的秉性。不过几个字,他却尝出了死别的意味。
小白菜不用浇水了,师父也要走了。
胸口的涩意越来越汹涌,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郁慈眨了下眼镜将眼泪忍回去,才说:
“我住的地方也有一片园子,你可以教我怎么种小白菜吗?”
很轻的话语,郁慈乌眸湿润一动不动地看着悟生,像试探性地碰了一下他被紧紧包裹住的心房。
问出口后,郁慈手心里一片濡湿,忍不住开始紧张。
……要是悟生拒绝他了该怎么办?他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早知道应该把林伯请来做这件事了。
思绪控制不住地乱飞,郁慈抿了下唇,怀中却突然一重。
——悟生扑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溢出的眼泪将衣布浸湿,“郁慈哥哥……”
好半天,郁慈慢慢眨了下睫羽,摸了摸悟生的背。
……幸好他之前有随身带点心的习惯。
悟生哭累了,直接睡了过去,直到天黑也没醒过来,只能让人将他抱去厢房。
这意味着,他们今晚要在贺府住下。
沈清越的脸色一直不好,特别是得知他被安排的客房是离凝翠阁最远的那间后,已经不能单用难看来形容了。
在男人冷着脸走后,郁慈将格架上所有的盒箱搬下来,打开打开清点了一下其中的数目。
即使他不怎么识货,也知道这些价值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心里稍稍有了一些底气,郁慈趁着夜色叩响了静堂的门。
刚沐浴完,贺衡脱下了苍蓝色西装,只是简单的衣衫,湿濡的发丝垂在额前,让他整个人的凌厉感轻了些。
但当那双浅色的眸攫住他时,郁慈才知道那仅仅是他的错觉。
长腿交叠,贺衡靠在椅子上,淡淡道:“深更半夜来敲小叔子的门,可不是一个嫂嫂该做的事。”
停了下,他语气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轻佻,“特别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嫂。”
好像人前人后,有没有穿上那套军装,贺衡是两个人一样。
而现在,贺衡显然是不太正经的那面,准确来说,是罔顾人伦、重人欲、只在深夜无人暴露出的那面。
细白的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衣角,郁慈压下心里的不安,轻声说:“我来是跟你商量一件事情的……”
还没说完,贺衡就淡淡打断了他,“不要告诉我是准备改嫁给沈清越的事,想也不要想,我绝不会同意。”
这下,郁慈真的有点恼怒了,黑眸睁圆了些,有点气地说:“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不要提些奇怪的事。”
而且,就算他真的要“改嫁”,也不关贺衡的事。但考虑到后果,他最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手掌搭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贺衡微微勾了勾嘴角,“那嫂嫂请说。”
没有理会男人的挑逗,郁慈抿了下唇,神情很认真地说:“我想把贺府买下来可以吗?我可以给你很多钱的。”
贺月寻留给他的那些钱庄铺子算是贺家家产的一部分,他之前说好还给贺衡了,但贺月寻还给他送给很多值钱的礼物。
所以,这么看他应该是买得起贺宅的吧?
郁慈不太确定地想。
敲击扶手的指骨顿住,贺衡掀起眼,问:“你买贺宅做什么?”
少年对贺府的不喜一向是写在脸上的,事出必有因,他现在想知道因是什么。
本来也没打算要瞒住贺衡,郁慈说:“我讨厌这座宅子,想把它买下来烧了。”
其实对于贺家这种高门世家来说,祖宅意义非同寻常,更不可能接受“买下来烧了”这种荒唐的提议。
但贺衡从来没掩饰过对贺家的厌恶,这也是郁慈敢直接说出来的缘故。
房间内沉默了片刻,郁慈才听见男人问:“究竟是你不喜欢,还是因为贺月寻?”
“不要撒谎,我要听实话。”
像是知道少年是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贺衡嗓音沉沉地“警告”。
第54章 第 54 章
少年才说了几句, 男人就这么轻易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带着一种被看穿的无适与慌乱,郁慈飞快地颤了下眼睫,试图蒙混过关, 含糊其辞地说:“都有一点吧。”
没有撒谎, 他说的是实话。
交叠的双腿从容地换了只, 贺衡上半身微微前倾, 眸光不动地注视着人,压迫感更重了。
“一点是多少?不要告诉我答案是一半一半。”
他过于了解少年, 每次遇到不想回答又不能不回答的问题,少年总是会说“一点”、“都有”,嗓音很轻好像裹了蜜一样。
似乎习惯了凭借撒娇来蒙混过关。
可惜,他不是沈清越那只没有骨头的狗。
明明男人居于下位,可气势却不减半分,问人话时声线冷冷淡淡,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但比起畏惧, 少年心底最先滋生出来的情绪竟然是恼怒, 如同雨后春笋细细密密冒了出来, 然后啪的一下爆开。
“你又凶我!”郁慈瓷白而饱满的脸蛋晕染开潮红, 好像气极了, 皱着鼻尖, 十分不满地指责男人。
长眉慢慢挑起,面对少年的“恶人先告状”,贺衡第一次有些好奇,少年究竟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手臂搁在书案上, 贺衡有些好笑, 问他:“哪里凶你了,郁小慈, 不要试图以撒娇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眼眸里透着笑意,语气也不怎么严肃,一看就没有怎么把少年的控诉放在心上。
嫣红的唇瓣抿了下,乌眸渐渐变得水润润的,郁慈心里的生气莫名变成了委屈,又觉得自己不争气。
男人只是说了他一句,他还是会觉得有点不舒服。明明贺衡又不是他什么重要的人,干嘛要把他的话看得那么重要。
可就算已经这样安慰自己了,但一对上贺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郁慈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就是凶了。”
“明明我已经认真回答你问题了,你还要一直问,语气还很冷很严肃,我又不是你手下的病,更不是什么犯人……”
说到最后,少年还红着眼圈,委委屈屈地补了一句:“你最讨厌了……”
对于一向温吞的少年,这已经算得上是很严重的一句话了。
某位“铁石心肠”的贺大军官,终于凭着最后几分还未泯灭的良心察觉到了少年的委屈。
目光在少年嫣红的眼尾顿了顿,贺衡想。
……明明已经笨到被人卖了还要数钱的地步了,却还是知道如何拿捏他的软肋。真是无可救药。
却不知这“无可救药”之人究竟指的是谁。
浅淡的瞳中眸光微动,贺衡放下腿,双手合十,语气缓和了几分,以一个谈判的姿势问道:
“那我该怎么取得阿慈的原谅?”
似乎在提醒少年趁机可以将条件摆出来。
见男人态度还算诚恳,郁慈勉勉强强同他讲话,“那你先同意把贺宅卖给我。”
抿了抿唇,又飞快地加上另一句,“也不准再问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了。”少年还特意强调:
“一句都不可以。”
无论是改嫁什么的,还是原因占比问题都不可以。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贺衡垂着眼眸,好像真的在很认真地思考。
过了一会儿,在郁慈有点忍不住紧张的时候,贺衡淡淡掀起眼皮,语气似乎有些真诚的困惑:
“你从来都没有看过你名下的财产吗?”
“事实上,贺月寻留给你的遗产中,就包括贺宅。”
白软的脸蛋上露出几分怔愣,郁慈终于后知后觉,贺衡一直在骗他,他还把底子都抖了个干净!
圆眸中气得又湿又亮,郁慈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扭头就走。
一阵低沉的轻笑声在背后响起。
郁慈咬了下唇瓣,更气了。
还没走上凝翠阁的台阶,就瞧见蔷薇树下立着一道颀长的黑影,像块望夫石一样杵在那里。
郁慈用气糊涂了的脑袋努力想了下,天天这么多精力的,应该是沈清越。
果然,沈清越从树低阴影中走出来,月光照亮了他眉眼间的冷戾,黑眸比夜色更加浓重,问:
“你去哪了?”
有了前车之鉴,郁慈并未先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蹙起眉尖,语气狐疑地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房间?”
在男人刚张开嘴,还未来得及答话时,郁慈就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立马说:
“哦,我知道了!你翻凝翠阁的窗户了是不是?”
一定是这样。郁慈在心中肯定自己的猜测,连圆眸都亮了几分。
被揭穿这种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实,连一向厚脸皮的沈清越也有些不自然,而少年那张红红的小嘴还在那儿巴巴:
“你怎么可以随便翻别人房间的窗子,你的道德呢?你的素质呢?”
“还有你那么高,也不够瘦,真的不会被卡住吗?我猜翻窗户的姿势一定很难看。”
“说不定,窗台上还有你的鞋印……”
今晚天色很好,无风也无云,明澄的月色轻柔地落下,照得少年的肌肤莹白,连那截细细的颈子都好像在眼前放大。
唇瓣是嫣红的,发丝是乌黑的,连声音在沈清越看来都是轻轻柔柔的,像裹了蜜一样。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沈清越蓦然抬起少年的脸,遵从内心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
还未讲完的话被堵了回去,在郁慈愣神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尾舌已经强势地挤了进来,熟练而亲昵地吸着软肉。
树影婆娑。沈清越闭着眼,高挺的眉弓和深邃的轮廓一览无余,撒落的呼吸有些滚烫,神色十分专注。
……明明正常人被抓到翻窗总该有几分羞愧吧?沈清越居然还有心思亲他?
他手指推了推男人的胸膛,碰到硬石一样起伏的肌理,高出一截的体温让他指尖一烫。
气息紊乱间,沈清越还腾出嘴说了一句:“阿慈,别动。”他都要亲歪了。
短短一句话,让郁慈再次被男人的无耻程度震惊到。
唇中敏感的软肉被人亲了个透,仿佛连汁水都要尽数榨出来,可怜的湿红的舌尖也被勾着,不允许退缩一点。
直到喘不过气男人退开时,郁慈已经被那股从尾椎升起来的酥麻逼得小腿有些发软了。
在他努力喘匀气,正准备恶狠狠地控诉男人一番时,却听见沈清越气定神闲地说:
“翻窗了又怎么样,我翻你的窗户最多只能算是情趣,而你深更半夜去私会别的野男人,这番账该怎么算?”
虽然他对于少年去见贺衡了的事只是猜测,但依他对少年的了解,诈一诈就能分辨真假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气得黑眸又圆又湿,但冒出来的第一句却是:“什么情趣,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
翻别人的窗户,最多算是一种更不要脸的贼。
抿了抿嫣红的唇瓣,郁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道:
“不准再翻凝翠阁的窗户了!贺宅现在是我的,小心我把你赶出去让你睡大街!”
少年的白腮上浮着一层秾艳的红,哪怕努力板起脸讲话,乌眸也是圆的,像一只虚张声势的白猫。
心尖像是被勾子轻轻勾过,沈清越瞳孔黑漆漆地盯着少年,不自觉地吞咽唾沫,道:
“你怎么老是冲我撒娇?”
害得他老想亲少年,脑子也罕见有些钝转不动了。
短短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郁慈简直要被这些男人给气死了。
所以,这些人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呀?都是装的棉花吗?
不想再跟这个无法沟通的人讲话了,郁慈抿着还有点木的唇,试图忽视男人直接走上台阶。
一直有力的手臂将他拦了回来,沈清越低下头旧事重提:“你是不是去见贺衡了?”
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对头上戴没戴绿的事情不上心。沈清越此刻就像抓住妻子晚归的丈夫,满心怀疑。
从少年绮丽迷离的幻梦中脱离出来,沈清越直觉一向不会出错。
少年黑睫细密地垂着,不说话,直直看向男人,一点也不心虚。
他现在可是贺宅的主人,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见状,沈清越头凑得更近了些,放软嗓音,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劝道:
“阿慈你听我说,贺衡居心叵测,城府又深,绝不是什么好人,接近你也是出于他见不得人的心思……”
男人又高长得又凶,像一堵墙一样把少年堵在这里,竟然就是为了讲一些“诋毁”的废话。
听他絮絮叨叨了半天,郁慈忽然抬眸看向他,冒出一句:“你应该和城口的老太太很有共同语言吧。”
嗓音一顿,自诩苦口婆心的沈清越面上缓缓浮现出几分不可置信。
心里小小哼了一声,郁慈就是故意的,他也要沈清越也体验一下跟沟通不了的人讲话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少年藏不住心思,眼底已经明晃晃透了出来。
伸手掐了下少年脸上的软肉,沈清越咬牙切齿、又爱又恨地说:“阿慈,你就故意气我吧。”
努力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郁慈故意补刀说:“你跟那些城口老太太一样碎嘴……”
还未说完的话化作了一声惊呼,“唔!你做什么?”
视线一转,郁慈已经被男人抱起放在肩上了,身下硬挺的肌肉硌得他有点不舒服。
“你又发疯,快把我放下来!”郁慈蹙起眉尖。
抬手拍了下少年的软桃,沈清越淡淡说:“马上就让你下来。”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第55章 第 55 章
某种程度上, 男人很信守承诺。
后背刚挨上云丝锦被,郁慈却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样,下意识轻轻一颤, 然后立即往床沿爬去。
企图从男人身侧跑下床。
一声不轻不重的轻笑声响起, 如同在笑少年的天真。沈清越一低头, 轻而易举地拦手抱住少年纤细的腰肢。
他嗓音里透着笑意, 眉目舒朗,以一种亲昵宠溺的语气开口:“阿慈怎么跟只小狗一样到处乱爬?”
“还知道往老公怀里爬, 真乖。”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少年重新揽进怀里。两只宽掌穿过少年腋下,捁住那两片纤薄可怜的蝴蝶骨。
这次没有借力支撑的地方,郁慈为了不滑下去,只能用两只纤白细伶的腿勾住男人劲瘦有力的腰身。
“……你、你才是狗!”郁慈是真的被气到了,圆眸中氤氲着粼粼水光,像是潮生的春水, 又清又亮。
但沈清越的瞳色极其漆黑, 让他下意识联想到某种兽类的眸子, 不自觉生出几分惧意, 嗓音细细发着颤:
“你放我下来好不好?你以后翻凝翠阁的窗子也没关系了……”
在等待回答的那几秒里, 郁慈想, 就是翻静堂的窗户他也不会再笑男人一个字了。
……跟一条会咬人的疯狗一样。
浓重的眉挑了下,沈清越凑得更近了些,两个额头亲昵地抵在一起。
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少年的眼,看着少年鸦黑的睫羽一颤一颤, 似蝶的羽翼掠过他的心尖, 让他不受控制地心动。
细密的电流划过每一寸肌理骨髓,四肢百骸都随之战栗, 他所有引以为傲的理智、防线土崩瓦解。
沈清越突然喘了口气,在这心潮起伏的一刻,他忍不住想,为什么天底下会有人长在他的心尖。
就仿佛少年是用他的骨血打造,所以一个呼吸、一次回眸就能他溃不成军。
“阿慈。”他说:“我当然是狗了。”
“只是阿慈的狗。”
嘴上说着是狗的男人,到了床上却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动作又凶又重,将少年翻来覆去最后一滴甘甜馥郁的汁水榨出来才肯罢休。
意识昏沉不清,透过隐绰的泪光,郁慈最后记得的一点印象,便是男人泛着狠光的黑眸和浸湿的鬓角。
连莹白的指骨上都是细密的红痕,郁慈眨了下坠着泪珠的睫羽,忍不住带着泣音道:
“……都怪你,唔……都湿了……”
一滴汗从禁绷的下颌滑落至滚动的喉结上,蜜色的肌理上汗涔涔的,沈清越呼了口热气,低头凑近才听清少年在说些什么。
“……被子都湿了,呜呜……太丢脸了……坏狗!”
一想到明天一早,贺府所有人都会知道凝翠阁的被单脏了,郁慈便羞愤地咬住唇瓣。
委委屈屈哭了半天,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沈清越不免有些好笑,笑完后还记得要哄人:
“既然是坏狗弄脏的,当然是坏狗洗了。”
接着,他俯身细密地咬着少年的耳尖、颈子,用气音说:“阿慈,勾紧点。”
太过混乱的一夜,郁慈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记得了,但醒来时,身下的被单的确已经换成了干净的一套。
珍珠敲门进来时,少年还抿着唇坐在床沿上,脸上有点愣的样子。
将帷幔卷上去,珍珠一转头,有些疑窦地开口:“……这被子是不是换过了?”
她怎么记得,昨天不是这套?可凝翠阁的一切都由她经手,除了她,还会有谁好端端地动一套被子?
不自在地垂下眸,郁慈羞得白软的脸蛋上浮上粉意,闷声说:“……没有,你记错了。”
……所以沈清越为什么要把昨天青色的床单换成蓝色的?!就不会找一套颜色类似的吗?
在珍珠欲言又止的目光中,郁慈的脸烫了一早上。
早餐还未用完,悟生就找来了凝翠阁。
在净空去世后,对于悟生小小的世界而言,郁慈便自然而然晋升到第一重要的人了。
小孩迫切地想寻得一点安全感,确认自己没有被丢下。
看见悟生肿得跟两只核桃似的眼睛,郁慈便知道他昨晚又偷偷哭了,目光忍不住有些心疼地问:
“你是不是没有吃过早饭就来找我了?”
轻轻摇了摇头,悟生试探性地将头挨在少年身上,见少年没有抗拒才将自己完全挤进少年怀里。
他的确吃过了,但只喝了薄薄一碗清粥,不想少年担心,便不想说出来。
轻轻摸着小孩的脑袋,郁慈没有戳穿,只是软声哄着他说:“那悟生可以陪我吃一些点心吗?”
不说好好吃饭照顾身体之类的话,只是以一种商量的轻柔语气问可不可以陪他吃一些点心。
眼圈又有些发酸,悟生将自己埋得更深了些,才摇摇头。
“郁慈哥哥,我不想吃。”
眉尖微微蹙起,郁慈更加担心了,轻声说:“是福荣阁的点心,你最喜欢的那种……”
这次怀里人摇头的幅度更大了,郁慈不得不放弃了。
*
虽然已经知道贺府在自己名下,但想做的事情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做成的。郁慈还是让下人将那些古董搬去了静堂。
一向冷肃单寂的静堂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盒,而脚边的黄梨木盒中就是一只前代的汝窑青瓷,价值不菲。
漆黑的军靴越过那些奇珍异宝,连目光都未分出去半分,贺衡径直停在少年跟前,居高临下道:
“做什么?”
经过昨晚一夜,贺衡还以为少年起码又要躲着他好几天了。
不过,今早少年就带着一堆箱盒出现在静堂,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了。
低下眸看人时,男人浅色的瞳总是显得有几分冷淡,郁慈下意识避开与他对视,说:
“只是给在贺府做活的人的安家费。”
毕竟,很快柳城就不会有贺宅了,那些人自然也需要重新谋生。
哪怕那些下人曾是少年有关贺府阴霾的一部分,但在他们应得的东西上少年却不会克扣半分。
好像,少年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次可以报复的机会一样。
……真是上天送给他的小菩萨,多么慈悲呐。
淡淡掠起眼睑,贺衡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太多了,用不完。”
没想到男人会这么较真,郁慈蹩了下细眉,想了想道:
“你不是养了支军队吗?花费应该很大吧?那剩下的都给你好了。”
反正这些都是贺月寻送给他的,他作为嫂嫂,送给贺衡也没有什么不对。
……小菩萨的慈悲心思竟也分给了他几分,贺衡眸光微动,嘴角慢慢勾起。
“阿慈这么大方,是要养我吗?”
“准确来说,是贺月寻养的你。”丢下这句,郁慈不顾上看男人脸色,连忙匆匆离开静堂。
身后,贺衡神色不改。
……拿前夫的钱养他而已,他都能接受。
悟生仿佛刚睁眼的雏鸟,认准了郁慈,便一直黏着他。多离开半步,一回头就能看到小孩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回到公馆后,郁慈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你喜欢这里吗?”
少年掰着手,细数公馆里的地方。
“外面有一片花园,我们可以一起在那里种小白菜,还有水池,里面有很可爱的锦鲤,你可以给它们喂食……”
其实,说来说去,这都是少年觉得有意思的地方。
安静地听下去,直到少年停下来征询他的意见,悟生才乖乖地点头,“郁慈哥哥喜欢的,我都喜欢。”
他脑袋圆圆的,头发极短,如同一颗黑青色的蛋,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目光多看了几眼,郁慈抿了下唇,有些迟疑。
……悟生的头发要留长吗?而且一直吃素,对小孩子长身体也不好。
但习惯不是一时改变的,更何况那是和他最亲爱的师父生活的点点滴滴,是他如今珍贵怀念的记忆。
郁慈并不准备让悟生在段时间内接受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所以在晚餐时,林管家贴心地准备了一盘素食,哪怕只能在蔬菜范围内选择,林管家也尽可能地搭配得营养均衡些。
而悟生一直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察觉到了林管家的用心,他朝林管家轻轻弯了下嘴角。
……真是个乖孩子。
心里发软,林管家同样回以温和的笑容,轻声道:“祝您用餐愉快。”
有些羞赧地点点头,悟生旁边坐着的就是孟澄。孟澄推了下眼镜,笑嘻嘻地开口:
“不挑食的孩子真棒!等下把我那份点心让给你作为奖励呀!”
不得不说,在哄孩子这一方面,孟澄很有一套。
他姿态自然,语气没有任何压迫感,很轻易地将悟生的大概情况套了出来,甚至还为悟生做了个粗略的检查。
除了有一点营养不良外,悟生发育得还算不错。
花了一点时间将悟生哄睡着后,郁慈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他罕见有了一点养孩子的感触。
刚合上房门,一扭头,郁慈鼻尖撞上了一片□□的胸膛。
抬头看,是沈清越。顶着有点红的鼻尖,郁慈不高兴地问:“你做什么?”
沈清越眉目间盛着笑意,“阿慈,你觉不觉得我们像是有了孩子的老夫老妻?”
第56章 第 56 章
只要一想到这些, 胸口便止不住发烫,沈清越眸底的温柔愈发浓重,抬起掌想去碰少年白软的脸蛋。
“啪——!”
男人的掌被毫不留情地拍掉, 郁慈蹙起眉尖, 波光潋滟地瞪了一眼男人, 腮上的软肉微微明显, 如同一只炸毛的猫。
“你自己才老,不要带上我!”
少年的重点一向很出乎人的意料。
忍了又忍, 沈清越还是忍不住抬起嘴角,笑着改口道:“好好,我老,所以我们就是老夫少妻。”
“啪——!”
又是不留情面的一巴掌落在男人臂上,郁慈抿着唇已经不想跟他讲话了。
黏黏糊糊挤在门口好一阵,郁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抬起头问他:
“你从贺府离开时为什么带了一个箱子?”
他们明明是空手进的贺府, 可离开时男人手上却提了一个棕色大皮箱, 众目睽睽之下, 连贺衡的目光也落了好几次。
提起这件事, 沈清越嘴角弧度扩大, 神色有几分难言的暧昧, 他紧紧盯着少年的乌眸,轻声道:
“是那条被单。”
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郁慈才理解了他的意思。一瞬间,脸蛋满是红晕, 又羞又气, 嗓音都磕巴了。
“你、你不是说洗了吗?为什么要悄悄带走,还被那么多人看见了!”
一条被弄脏的被单而已, 又不是什么珍贵藏品,干嘛还要专门带走啊?
说不定不久之后柳城就会传出风言风语,堂堂沈大少,沈泰的儿子,竟然有私藏别人家床单的癖好。
那他到时候岂不是也会被牵扯上这种特殊癖好吗?郁慈羞愤地说不出话来。
“那是我和阿慈的床单,怎么能一样呢?”沈清越语气自然,完全没有觉得有半分不对,“总不能留给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显然意有所指。
事实上,沈清越不止一次怀疑过,贺衡会做出趁少年不在,悄悄嗅揉少年贴身衣物这种事来。
迟早有一天,他要把贺宅里最后那点念想给断了。
被男人行径无耻而又理直气壮气到了,郁慈眼尾嫣红,半天小声骂他:
“……偷别人家被单的贼!”不要脸!
“呵。”胸膛轻轻震动了下,沈清越上前环住少年柔软的腰肢,没脸没皮地开口:“只偷阿慈家的。”
至于最后“偷”出来的被单放在了哪里,郁慈已经不想再问了。
反正世上他没有见过比沈清越更厚脸皮的人了。
*
水罐中的锦鲤颜色似乎愈发浓郁了些,每一枚深红的鳞片都粼粼闪着光,水流划过间,艳丽而华美。
蹲在水罐前,郁慈仰着脸隔着玻璃相望,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神。
记忆中清雅端方的贺月寻竟然也会有跟“艳色”这个词相联系的时候。
那个执白子轻点他鼻尖的男人,如今变成了动人心魄的美人……鱼?
风吹动乌发勾过少年莹白的脸侧,眼形很圆,自下而上地望过来时,总显得很乖很专注。
那尾绮丽的尾鳍微微动了动,锦鲤靠得更近,几乎贴在玻璃面上。
如今符隶已毁,刻在魂魄上每时每刻抽取他的生机的禁咒顷刻间瓦解。但在那一瞬间,不是解脱,而是担心。
贺月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费尽心思也要破除禁咒的另一个只会是少年。他不想少年牵扯到这桩阴私里。
他宁可让生魂上的痛苦一直存在,也不想少年受到一丁点伤害。
但此刻少年很乖地望着他,嗓音轻轻地问他:“贺月寻,你好一些了吗?”
白软的脸蛋像一片轻柔的云,圆眸湿润润的如同被水浸过一样,睫羽扇动了下,流露出几分担心。
但过了几息后,贺月寻还是没有出声。
他怕他此刻一开口就会暴露一直压抑埋藏的心绪,他怕会吓到少年。
故而,贺月寻只是将尾鳍摆得更漂亮些,以分散少年的注意。
虽然没听到贺月寻切确的回应,但郁慈还是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唇边抿出一点轻盈的笑,放下了心。
陪了贺月寻好一会儿,往水罐里放了几颗饲料,又认真道别后,郁慈才下楼去看悟生。
少年罕见觉得时间有一点不够用,也许是他要照顾两个小孩的缘故?
窗台上,锦鲤静静注视着少年的背影,身后的尾鳍也停止了摆动。
他从来都不是真的鱼,不需要投喂,不需要游动,也不需要呼吸。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哄少年开心罢了。
少年是他与这世间最后的连接。他魂力的每一次流转都是在回应少年的心跳与呼吸。
虽然才被接到公馆一天,但悟生接受得还算不错。很大程度上,出自吴妈之手的点心起了很大作用。
在山上久不见甜,让悟生对甜点一类很是喜欢,哪怕甜度已经到了正常人不太能接受的程度,但对悟生而言也还好。
这一点与孟澄很相似。
所以两人会有共同话语,郁慈一点也不奇怪。
他下楼时,就看见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大的那个是黑色,小的那个是青色。
走近才看清是孟澄在给悟生读书,上面书皮赫然写着“人体解剖构造大全”几个大字,配图也极尽“骨感”。
脚步一顿,郁慈有点愣地睁圆眸,他记得小孩不能看这些吧?可悟生好像又很感兴趣,脑袋一点一点的。
正在纠结,一只带着薄茧的掌轻轻捏了捏少年的后颈,像捏一只猫那样。
从后而来,沈清越的臂膀挨上少年圆润的肩头,问:“阿慈做什么呢?”
又看了那边好几眼,郁慈才偏过头,抿了下唇小声说出自己的顾虑。
他现在真的很像一个新上手的家长,对一切都保持着过度的担忧。
上手牵住少年往二楼走,沈清越不以为然。”我四岁时老头子就给我玩枪了,悟生都九岁了,看一点医书也没什么。现在的孩子总要多学一点傍身。”
可“人体解剖构造大全”真的跟普通的医书一样吗?
郁慈蹙起眉尖,似信非信地瞥一眼男人没有说话。
晚餐时,除了一份照常的蔬菜水果,林管家还在悟生的盘里放了一个切开的水煮鸡蛋,算是一点试探。
如果小孩反应很抗拒,那么接下来几天他的盘中都不会再出现任何荤食。但如果能接受,那么林管家也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他的调养餐了。
但对于盘中出现的水煮鸡蛋,悟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很自然地吃下去了。
在山中时,净空从未要求过小徒弟要和他一起食素,只是一来山中条件艰苦,二来悟生总是学他吃一样的。
但偶尔如若能捡到一些鸟蛋,净空便会给悟生格外开小灶。
也是在净空的宽容与细心下,才将自己的小徒弟脸蛋上养出来了一些软肉。
看着小孩将盘中的食物乖乖吃完后,林管家退出餐厅,脸上是温和的笑意,看来他准备的食谱可以再丰富一些。
*
之前贺府的下人便被放出去一批,剩下的大多是在贺府做工久的老人,这次给了一笔钱后也都放完了。
所以再次踏进这座宅子时,郁慈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死寂与萧凉。
好像不过短短几天,人气散尽后,这座屹立了几代的奢华大宅突然老了下来,朽木的陈气慢慢散发了出来。
一路走到正堂,路上只遇到几个着军装的人。皆目不斜视,十分训练有素的样子。
……看起来贺衡手底下的那只军队有点厉害耶,那他的钱也不算白给了。郁慈思绪有些神游。
红木太师椅的光泽不减,男人修长分明的掌搭在椅圈上被衬出几分白,透出些难言的矜贵与奢华。
瞥一眼少年怀里抱着的鱼罐,贺衡淡淡掀了下长眉,问:“新爱好?”
很短的几个字,但郁慈偏偏听出了几分不正经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故而他只是轻嗯了一声。
也许是军中养成的习惯,贺衡坐下时,后背从不会往后靠,从肩胛到腰总是一条流利绷直的线条。
长腿交叠,椅圈上的掌双手合十搁在膝上,贺衡上半身微微前倾,浅瞳里透出些许笑意,语气轻柔。
“我以为这锦鲤应该很圆的。”
毕竟少年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投喂。正常情况下,这条锦鲤应该已经胖成球了。
很显然,男人猜得很对。
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明明那些锦鲤都被他养得很可爱。郁慈抿着唇瓣,试图辩解:
“圆圆的也很可爱好不好……”
但如果是贺月寻,不论圆不圆,都好看。
少年脸蛋粉白粉白的,带着一点软肉,乌眸中水润润的,看人时总是很圆,现在不太高兴时也一样。
心念微动,贺衡想,圆的确很可爱。
……也很让他喜欢。
贺宅四处已经命人洒上了柴油,原本的陈设并未发生变化,贺衡没有让人撤走任何东西。
那些名贵的摆件,年代久远的瓷器玉石,男人都没有半点不舍,皆纵着少年一把火烧了。
直到站在大门台阶下,仰头看向匾额上“贺府”两个大字,郁慈才生出了一点实感。
……他真的可以烧了这座宅子。
第57章 第 57 章
贺衡就立在他的身后, 身姿颀长,苍蓝色军装挺括冷肃,气质也被衬出几分冷淡。
“退后几步, 不要被火燎到了。”
在少年看来, 勉为其难可以称得上是一句关心, 但少年并不买账。
转过身冲男人伸出手, 郁慈圆眸轻轻敛着,神色有几分认真道:“不用, 我要亲自点火。”
那只伸在半空的手细白纤软,没有半分薄茧,仿佛春日枝头新生的嫩芽那般娇娇颤颤。
垂眸看了一会儿,贺衡想不出这只手如何跟火药联系在一起,也不想去想,淡淡拒绝道:
“你不用亲自上手。”
他猜想少年多半是想亲自为贺月寻出这口气,但在他看来, 这只是一个安慰大于实际结果的选择。
除了让贺月寻多几分自衿的资本。
那只手依旧没有收回去, 郁慈用一双水润润的圆眸看着他, 微微抿着唇瓣, 再次强调:“我要亲自点火。”
很多时候, 少年都会有自己的执拗和坚持, 他的内心并不像外表一样柔软脆弱。
风吹过帽檐,送来柴油的气味,贺衡退了一步:“只是点火。”
仅仅是点火这一个步骤。少年有自己的坚持,他也一样。他的底线就是少年绝不能受伤。
本来除了点火, 郁慈也没有想过要做其他的事, 很轻易地同意了。
但当贺衡真的把打火机放到他手心,金属质的外壳浸着丝丝的凉意, 郁慈攥紧手,忽然有些发慌。
睫羽垂下,细密而鸦黑地翘在眼睑上方,郁慈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气,指腹才按了下去。
“啪嗒!”
很短促的一声,火苗升起,将少年眼里映出几分憧憧橙光。
下一秒,打火机被扔向了地上的柴油。在两者接触的那一瞬间,零星之火顿时化为汹涌的火势。
漫天的火光,整座贺宅都淹没在熊熊火焰中,逐渐分崩、瓦解、焚毁。
尊荣而冰冷华丽的贺宅终于在此刻迎来它最终的归宿。一切的阴私与贪欲也随之掩埋。
“走吧。”贺衡面对着冲天的火光依旧没什么格外的神色,他只在意少年有没有被烟或火光冲到。
搭在少年肩头的掌微微用力,带着点儿强势意味将少年转过身。街口,一辆轿车早已等候在那。
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在弯腰坐进车厢的那一刻,郁慈偏头回看身后。
那块跨越了几代岁月的“贺府”匾额也在火焰的舔舐下从横梁上坠下,摔得四分五裂。
一直惴惴的心忽然安定下来。郁慈抱着水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他们终于都自由了。
几滴水珠落在手背上,湿意勾回郁慈的心神,他低下头,锦鲤浮在水面上与他相望。
“阿慈。”贺月寻的嗓音里像压抑着某种情绪,忽然传入耳中。
郁慈第一反应是去看身侧的贺衡,直到瞥见男人面色如常平视着前方,确定只有他能听见才放下心。
可等了半天,却没听见下半句。直到少年轻敲了几下水罐表示催促,他才听见贺月寻嗓音不似往日清越:
“我的伤要痊愈了。”
明明是一件好事,但贺月寻的语气却听不出喜悦,反而透着几分莫名的低沉心绪。
郁慈慢吞吞眨了下眼,总觉得男人想要说的不是这个。
但在逼仄的车厢后座,少年的一举一动都在贺衡眼皮底下,郁慈不敢露出什么异样,只能等后面问。
但轿车并没有驶去公馆,反而在一座装潢富丽大气的旅馆前停下。
面对少年投过来的询问眼神,贺衡下车,绕过车身为少年打开车门,才面色平静地说:
“既然你不喜欢住在贺府,那就住在这里。租金已经付过了,条件我也看过了,你应该不会讨厌。”
日光勾勒出男人颀长的身姿,如同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愈发气势凌人。
郁慈没有立即下车,贺衡也没有收回车门上的手,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在半空中相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气氛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僵硬。
贺衡一直维持姿势没有改过,也不出声催促,眸光平淡,大有一直等下去的耐心。
但依男人的性子,郁慈相信他真的做的出来这种事情。
好半天,郁慈才脚尖点地走出车厢,经过男人时,他飞快地小声丢下一句:
“……小气鬼。”
说了这么多,其实男人不就是不想让他继续住在公馆了吗。不是小气是什么?
之前贺衡说看过这里的条件了不是假话,无需侍者引路,贺衡便轻车熟路地带着少年来到他预订的房间。
旅馆一共有五楼,房间在最高层,沙发松软,摆设静雅。明净茶几上插着一束白山茶。
很显然,房间内一切都有人专门经手。
偏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郁慈轻轻扇了下睫羽,小声道:“……谢谢你。”
“不用。”贺衡眉眼优越,轮廓深刻,低头轻轻扫了一眼少年,道:“小气鬼而已,不用道谢。”
白软的脸蛋被憋得通红,郁慈勾了下指尖,又气又羞,简直想调头直接走掉。
……拜托,一句话也要记在心上,不是小气鬼是什么?!
但考虑到男人比他高出一个脑袋多的身高,郁慈还是决定将闷气咽下去,很小声地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小气鬼……”
嗓音又低,语气还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意味。
仗着身高,贺衡能将少年的表情尽收眼底。包括轻颤的睫毛,微微抿唇的动作让脸蛋上的软肉更加明显。
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贺衡收回目光,平静开口道:“你刚才骂人时的声量可没有这么小。”
这就是对刚才的道歉不满意的意思了。
圆眸中的湿意好像又重了一点,郁慈忍了又忍,没忍住脾气道:“贺衡,你真的有点讨厌了!”
听到这句指责的话,贺衡神情依旧平静,军靴落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关上门的前一刻冲少年道:
“嗓音挺大的,小气鬼。”
“啪嗒。”房门在郁慈眼前合上。
后知后觉才发现,男人一直故意逗他,就是要把那句“小气鬼”还给他。
……这样幼稚的做法,简直比小气鬼还要小气。
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郁慈还有点生闷气,脸蛋粉白,唇瓣嫣红。
在少年自己都未察觉到,他面对贺衡已经不再有那种惧意了。反而会把有点娇气、有点小脾气的那一面展示给男人。
那是他只会在亲近之人前面展露的一面。
透过玻璃静静注视半响,贺月寻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撕裂疼。
——因为心绪不稳,他的魂力又开始四处冲撞他的伤口了。
但感受着每一寸魂魄上翻涌的疼痛,贺月寻反而平静些了。他甚至思考,也许伤口一直不愈合会更好些。
在少年眼中,自己救过他一次,也就有了亏欠。但现在,少年也帮了他一次,亏欠也就抵消了。
他也没有挽留少年的理由了。
在车厢时,看着少年和自己亲弟弟坐在一起,姿态亲昵,他无法克制地生出嫉妒、不甘、愤怒和……惧意。
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让他下意识想问出那句:“阿慈,如果我的伤痊愈了,你还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吗?”
是会道一句“人鬼殊途”?还是以“早日投胎”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绝他?
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有问出口,忍凭魂力冲荡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他害怕……一旦开口,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房间内很静谧,终于生够闷气了的郁慈看见水罐中的锦鲤,想起之前在车厢时的事,蹲到茶几前问:
“贺月寻,你之前是不是想问我什么呀?”
他伸出细白的手指在玻璃上描摹着锦鲤的轮廓,好像这样就能真正碰到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郁慈才听到男人的回答,“我只是想说——”
“阿慈,我伤要好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北边了。”
不是什么很特别或者很重要的回答,但郁慈还是很开心,眉眼弯弯,唇边也露出两个小小的梨窝。
“到北方如果有院子,我要种一棵很大的槐树,听说槐树能温养魂魄,到时候我可以陪你一起呆在树上……”
少年自顾自地说下去:“只是不知道北方的天气怎么样,会不会吃不习惯、住不习惯……”
一直郁躁不安的魂力突然逐渐平静下来,附骨之疽的疼痛也随之褪去。
……少年规划的未来里有他的存在。
在这一刻,贺月寻很想凝聚出实体,碰一碰少年温热的脸颊、湿润的圆眸。
下一刻,眼睑上传来一点凉意,郁慈愣了下,下意识眨了眼睛。
“你的指尖好凉啊。”
但鬼都是这样的,郁慈想,也许到夏天他就不会感到热了。
因为他已经有一个会制冷气的鬼了,独属于他一个人的鬼。
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贺衡直起身,唇瓣离开少年温热的眼皮,眼底眷念。
“嗯,是有些凉。”
但少年是热的。
旅馆二楼设有餐厅。晚餐时,郁慈前往二楼,刚坐下没一会儿,对面就投下一片阴影。
抬眸看去,郁慈蹙起眉尖,“你为什么在这里?”
第58章 第 58 章
光洁的桌面上映出一片深色衣袂, 贺衡从容在对面落座,罕见换了身常服,五官优越, 有几分像出身优渥的贵公子。
但没有哪家公子会有这么凌厉的气势。
将餐盘往后挪了挪和男人的分开, 郁慈皱着脸蛋, 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其实他已经在心底给男人定罪了, 贺衡一定是不放心来监视他的。
请问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少年莹白的脸蛋已经浮上一层淡淡的粉意了,眼里水润润的, 有点生气的样子。
嘴角勾起弧度,贺衡抬眸看向他,淡淡出声道:“你有给我留住的地方吗?”
嗯?
一时没反应过来,郁慈轻轻眨了下眼睛。见少年圆眸出露出几分愣,贺衡继续说:
“不出意外,我在柳城的落脚点已经化为一团灰了。”
迟钝地转动了下思绪,郁慈后知后觉男人指的是贺宅。
……对哦。贺宅已经被他一把火烧了, 好像男人在柳城的确没有住处了。
贺衡端起玻璃杯饮了口清水, 放下时杯底与瓷质的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碰撞, 少年的睫羽也随之轻颤了下。
“怎么, 我在这里给自己订一间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他语气平静, 似乎只是单纯的疑问, 不怀有任何别的目的。
……堂堂一个大军官竟然“沦落”到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被自己怀疑是想监视他。
心底罕见生出几分小小的心虚和愧疚,郁慈飞快地瞄了一眼他,又低下头拿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芹菜, 很小声地说:
“……没有问题。”
说不定在同一家旅馆订两间会有优惠呢?贺衡毕竟要养那么大一支军队, 穷一点也情有可原的。
但这件事并没有像少年想的那样轻易揭过。贺衡坐姿笔直,静静看了一会他, 忽然问道:
“你刚才似乎有点生气,是因为在同一家旅馆看见了我吗?”
男人蹩眉看来,浅色的瞳底湛着水晶灯的光晕,在等一个回答。
戳着芹菜的筷子不自觉更用力了些,指骨泛出白色,郁慈没有抬头,乌黑发丝间露出来的莹白耳尖却悄悄红了。
“没、没有生气……你看错了……”
“哦?”贺衡没有放过他,继续问:“那你愿意和我住在同一家旅馆吗?”
胡乱地点点头,郁慈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即将被发现的慌乱与羞赧,对于男人说的话几乎不加思考就赞同。
“那你愿意和我住一间客房吗?”
点到一半的脑袋顿住,郁慈后知后觉不太对,抬起头,黑眸睁得很圆,有点怀疑听错了。
“你说什么……?”
“和我住一间房。”贺衡语气和神色都很正经,看不出戏弄的意思,还贴心提醒少年:“刚才你已经同意了。”
哪怕少年脑子有时候的确转得很慢,但这个时候也有点忍不住开始怀疑了,“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毕竟男人早有前科。
但有点出乎少年意料的是,贺衡很轻易地承认了,点头道:
“我有反思过我的说话方式。我的下属告诉我,适当的玩笑话可以拉近彼此的关系。你不觉得吗?”
一点也不,很奇怪的玩笑话。
抿了抿唇瓣,郁慈决定忽略这个奇怪的话题,他随便夹了点什么刚要送进嘴里,一只掌忽然压住他的手腕。
力道不大,郁慈顺从地停了下来。
“你不吃芹菜。”贺衡开口,然后将少年盘中的芹菜都夹到自己盘中,“下次看清楚再吃。”
其实那是郁慈没看清选到盘中的,但又不好意思放回去,就一直留下来了。
但在很多人的目光下,男人却没有任何不好意思,面色平静地将他不喜欢的菜夹走,也没有说他挑食这样的话。
郁慈顿了下,想,他的心好像跳得有点快耶。
*
花瓶中装了一些清水,郁慈回到房间时,那几枝白山茶依旧很新鲜。
自顾自地冲锦鲤说了很多话后,郁慈才进到浴室,出来时有人在敲门。
以为是侍者,一打开门,目光却撞进一片挺括的大衣。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沈清越一手搂着人几步跨进房,一手关上房门,头埋在少年颈窝里,语气有点委屈道:
“阿慈,你怎么跑来旅馆了,我在家里等得都快急死了。”
敏感的颈肉被蹭得有点痒,郁慈忽然生出一种自己在被大型狗狗蹭的感觉,下意识轻轻笑出声。
“还笑。”沈清越抬起头,神色莫名带着几分幽怨盯着少年,“三岁都知道不能跟陌生人乱跑的道理,阿慈怎么还会不知道。”
唇边的梨窝变得更大了一些,郁慈忍不住想,贺衡怎么也算不上陌生人吧?
而且,他也不是三岁小孩了呀,怎么也不会被人卖掉吧?
见少年笑得眉眼弯弯,沈清越磨了磨后牙,伸手捏了捏他脸蛋上的软肉,气道:“你就不管家里的我和悟生了吗?”
“一老一小可都在家里巴巴等着你回去呢!你个没良心的!”
从得知少年被贺衡接走了,沈清越的神经就没有松懈过,一路追到旅馆来,脑中划过各种糟糕的想象。
直到看见少年的那一刻,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负心汉”郁慈挣开他的手,退到离他一步远的距离,嘴角上翘道:“沈清越,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少年脸蛋饱满,眼睛乌润地开口:“你好像那种怨气深重的怨夫哦!”
心尖像被猫轻轻挠过,又酥又痒。沈清越长腿一越,重新堵住少年的去路,低头喉结滚动道:
“我是怨夫,那阿慈是什么?”
不待少年回答,沈清越便俯下身,余光中瞥见水罐中的锦鲤,尾鳍将水花都激了出来。
他在心底冷哼一声。是人时不能阻止他接近少年,变成鱼就更不可能了。
“叩、叩、叩。”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不多不少正好三声。
少年脑袋一偏,沈清越的唇就落在了他白软的脸蛋上。男人微微蹙起眉。
但听到熟悉的敲门声,郁慈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一股强烈的慌乱和羞耻涌来,脸蛋蹭得一下红了。
连眼尾都是海棠般的红晕。
见状,沈清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语气不满道:“阿慈你脸红个什么?弄得我们好像像是偷情一样。”
可问题是,他们不就是偷偷摸摸的吗?郁慈慌忙看了一圈房间,连鼻尖都凝出一点细汗。
“叩、叩、叩。”也许是许久不见人来开门,门外的人又敲了三下。
房间内陈设简约大气,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衣柜。直到被少年推到衣柜前,沈清越才不可置信地开口:
“阿慈,你不会是想让我藏在衣柜你吧?”
他的身份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少年睫羽纤长,圆眸里含着细碎的波光,双手合十,委屈巴巴地抿着唇道:“拜托拜托啦,就这一次。”
僵持不过片刻,沈清越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了逼仄黑暗的衣柜里。
他头一次开始恨自己的不争气。
曲起的指骨刚从门上离开,房门突然从内被打开,灯光倾泻而下,贺衡一垂眸对上少年湿润的眼睛。
他目光不着痕迹在少年嫣红的眼尾落了落,才语气平静地开口:“你刚才在做什么?”
面对男人的发问,郁慈紧张地咬了唇瓣,努力稳住声线说:“我刚洗完澡出来,所以开门会有一点慢……”
少年还在纠结怎么让自己的话可信些,贺衡已经掠过他走进房间了。
心立刻提了起来,郁慈追上前试图拦住男人,语气慌乱道:“你怎么可以不经我的允许就进我的房间……”
前面贺衡脚步突然顿住,郁慈没留意一下撞上了他宽阔的背脊,有点硬硬的。
好没等少年捂着脑袋说点什么,贺衡就已经转过身,瞳色冷冷淡淡,问:“不要告诉我这件外套是你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郁慈看见了沙发上的大衣,脑子顿时空白了一下,是沈清越进屋时随手丢在沙发上的那件。
刚才太过慌乱,完全没记起沙发上还有件大衣,此时被男人指出来,郁慈慌得根本编不出借口。
大衣很长,就算想说是他的贺衡也绝不会相信。郁慈急得圆眸雾蒙蒙的,有点埋怨沈清越长那么高做什么。
现在好了,被“抓奸”的证物根本瞒不下去了。
房间内很安静,半天才响起少年有点轻颤的嗓音:
“是沈清越的,刚才公馆那边把我的衣物送来了一些,里面可能不小心弄混放进了一件他的大衣……”
这个借口真的好拙劣,说到最后郁慈都快编不下去了。
贺衡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站在一丈远的地方定定看向他。郁慈睫羽控制不住地一颤一颤,心底的不安慢慢放大。
直到听到男人轻嗯了一声,好像不再怀疑。郁慈有点愕然地眨了下眼。
……他竟然骗过了贺衡吗?
悬着的心刚放了一半,郁慈就看见男人步履沉稳地走到衣柜前,框一下打开。
四目相接。
贺衡偏过头,语气平淡:“公馆这么‘不小心’,把沈清越也一起打包送过来了?”
第59章 第 59 章
房间内一片沉默。逼仄的衣柜前, 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对峙着,空气里每一丝都是火药的气味,一点即燃。
郁慈快要昏过去了。
……早知道他就该让沈清越藏在床底了。
抬手撩开衣架, 沈清越冷着脸从衣柜里跨出来, 毫不留情推开堵在面前的贺衡, 恶声恶气道:
“滚开!狗才挡路。”
哪怕被“捉奸”在衣柜中, 沈清越仍旧没有半分羞愧,反而后悔自己一时对少年心软藏进了衣柜里。
有损他正宫的气势。
顺着肩膀的那股力道, 贺衡步履沉稳让开几步,面色冷淡,嗓音也如同掺了冰:
“沈大少不觉得深更半夜躲在别人衣柜里是一件值得可耻的事吗?”
他特意在“深更半夜”加重了语气。
但沈清越显然不觉得。
他甩了下手,如同甩开看不见的污秽,长腿几步越到沙发旁,将吓愣了的少年搂在怀中,然后扭过头。
语气透出十足的轻蔑:“你懂什么?我和阿慈这是情趣。你深更半夜敲阿慈房门才是真的心思龌龊。”
一句话将“深更半夜”又还了回去。
唇肉紧张地抿在一起, 郁慈眼睫颤个不停, 已经不敢去看贺衡的脸色了。
反正一定很难看就是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 贺衡并没有流露出生气的迹象, 反而淡淡勾起唇角道:“阿慈已经同意了和我住一间房。”
所以他不算是师出无名。
闻言, 沈清越眉间的凶戾意味越发重了, 拢着少年肩头的掌微微收紧,却没有低头去质问少年。
“阿慈还同意和我一起养孩子了呢,你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了,快滚出我们的房间。”
“你的房间?”贺衡平淡的嗓音里却能听出几分讥讽, “旅馆的租金是我付的, 沈大少记得出门左转。”
他抬起头,冷隽的五官在灯光下更具几分侵略性, “没记错的话,那有一家精神病院,很适合你。”
冷嗤一声,沈清越还未来得及动作,一只细伶的手忽然拉住他的掌心,明明力道不大,沈清越却立即察觉到了。
他低下头,嗓音放缓问:“怎么了?”
虽然他没有答应和贺衡住同一间房间,但旅馆确实是贺衡订的,而且因为他男人已经没有住处了……
“……要不,你们都出去吧?”郁慈小声开口:“就当今晚谁也没有来过好不好……”
这已经是郁慈用糊住的脑袋想出的能解决目前尴尬局面唯一的办法了。
少年被吓得黑眸圆圆的,眼尾好像也有一点湿意,说话时声音小小的,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哪怕少年身上有撒谎、滥情、负心、有一点娇气等诸多罪名,但两人都默契地将所有过错都归结到对方头上。
……如果不是对方手段下滥哄骗少年,少年又怎么会将对方放进房间来。
他们都不想吓到少年,便打算顺着少年自欺欺人地离开房间。
只要不将狼留在羊舍里,万事皆可从长计议。
但没想到,计划在第一步就出现了问题。
“你先出去。”贺衡面不改色地开口:“毕竟你连底线都没有,更何况品性。”
一句话就点燃了沈清越勉强压下去的怒火。下颌绷成一条直线,黑眸沉沉道:
“你什么意思,贺二爷夜闯你寡嫂房间就有品性了吗?”
还未来得及破冰的房间再度陷入僵持,两个身形优越的男人各据一方,难言的气氛一点点漫延开。
“啪嗒。”
一道细微的声响引得两个男人同时偏头,正好捕捉到一只从门缝飞快溜走的莹白赤足。
——少年已经趁他们不注意悄悄跑出房间。
沈清越立即回头看向茶几,果然一片空荡,他几乎要气笑了。
少年跑走时,还不忘把那条该死的鲤鱼抱走。
所以他们两个大活人在少年心里还比不上一条鱼的地位?
好不容易一口气跑出房间的郁慈,来到楼梯间低头察看怀中的鱼罐。还好,水没有荡出来太多。
既然两人不肯走,那他走好了。
鱼罐有些重,抱久了手有点酸,郁慈来到前台,想问问还有没有空房间可以预订。
但得到的答案令人很失望,所有房间都住满了。
“客人,需要我给您提供一双拖鞋吗?”前台是一位年轻女孩,脸颊微红地体贴提议。
一直赤足踩在地上的脚很白,似乎连脚趾都泛着浅浅的粉,被女孩目光一扫,更是羞得微微蜷缩。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没有穿鞋的事情,郁慈只能红着脸蛋磕磕绊绊地道谢:“谢、谢谢你……”
女孩很快拿来一双新拖鞋,郁慈穿上再度道谢后,又回到了楼梯间。
隔着玻璃轻轻描摹着锦鲤的形状,郁慈小声道:“我们今晚好像有一点糟糕了。”
旅馆离公馆很远,他总不能走回去。
房间也不能回去,说不定那两个人还没离开,难不成今晚真的要睡楼道了?好像会有一点冷耶。
想到这,郁慈细细的眉尖轻轻蹙起来,纤长的睫羽垂下,可怜兮兮地抿着唇肉。
“去5307房间。”贺月寻的嗓音忽然在耳边落下,不似以往的清泠,反而带着一点安慰人的意味。
“不会让阿慈睡楼道的。”他这么说。
轻轻眨了下眼睛,郁慈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贺月寻从来都没有骗过他的。
来到5307房间前,房门果然只是合上并未上锁。郁慈有些紧张地推开走进去。
房间内的陈设很简约,颜色单调,几乎流露出一股冷肃的意味。刚走出玄关,郁慈的脚步却蓦然顿住。
灰色沙发上,一件苍蓝色军装静静放在那儿,衣领挺括,纽扣反射出沉静的光,似乎能从中看出主人的性格。
睫羽微微颤了一下,郁慈小声问:“……这是贺衡的房间吗?”
虽然是疑问,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一点冷意划过少年莹白的耳尖,像是安慰般,贺月寻温声道:“不必担心,他今晚不会回来。”
虽然不知男人从何得出的结论,但郁慈还是乖乖点头,没有多问。
夜半,静谧漆黑的房间内突然投入一道细细的光线,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走廊的光线挤了进来。
规律的脚步声隐入地毯中,一道颀长的身影在床前停下。
床上的少年睡得很沉,被子很仔细地盖好,只留一个圆润的脑袋在外面,乌黑的发丝柔软地勾在白软脸蛋上。
如同一只睡梦中的猫。
但少年睡觉有翻身的习惯,绝不会这么安分,所以这被子只能是其他人帮他盖好的。
……或者说,是鬼。
贺衡抬手想碰碰少年的脸蛋,却被一道凌厉的冷意阻止。
“你会吵醒他。”贺月寻嗓音不带一丝情感,终于透出一点非人的阴冷。
冰霜顺着指尖飞快漫延而上,整个指骨被冻得麻木。
贺衡从容收回手,眼底无波无澜,道:“也许我们之间该好好谈谈,毕竟我们是兄弟。”
“不是吗?”
提到“兄弟”二字,他的眸光终于动了动,却显出几分讽刺。
有时候亲缘真的是一件很可笑的东西。哪怕他们年少疏离,长大反目,可最熟悉彼此的还是他们。
从少年跑出房间的那一刻起,贺衡就知道他会在自己房间见到少年。
——在无法离开旅馆、没有空房间的情况,贺月寻不忍少年受委屈,一定会将少年送到他面前。
在沈清越这个陌路人和自己亲弟弟之间,贺月寻只会选择贺衡。
绝非那丁点少的可怜的亲情,而是因为他冥冥中认为能有把握能从贺衡手上再抢一次少年。
毕竟,都已经抢过一次了不是吗?
同样的,贺月寻也十分了解他的弟弟。
比如,夜半时分贺衡绝对会回到房间察看少年。
昏暗的房间内依旧一片沉静,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但比起之前,贺衡的耐心已经磨练得更出众了。
“狼群在划分领地之前,最先做的一件事便是驱除外族。”贺衡的浅瞳如同盛着冰一般冷淡。
“我想,这也是我们该做的一件事。”
旅馆会将五楼客人前一天晚上点好的早餐送上来。被叫醒后,郁慈送走了侍者,去浴室洗漱完才清醒些。
不过让少年意外的是,贺衡点的早餐竟都是他常吃的那几样。
虽然昨晚那一夜真的很混乱,让郁慈短暂地不想见两人。但总不能一直躲下去,想了想,郁慈往自己房间走。
果不其然,房门外一直等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见到少年,沈清越拧着眉几步走近,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嗓音有几分低哑:
“阿慈,你一夜都没有回来。”
男人眼底青黑,一夜未睡让他的眉目间的冷戾不自觉重了些。
“我在前台重新订了一间房,你别担心。”这是郁慈早就想好的借口。
男人眼皮垂下来看人时总显得很凶,沈清越静静看了少年好半天,才掀开眼睑,语气不明地道了一句。
“那就好。”
他一夜未合过眼,知道少年不会离开旅馆,他早就将情况问清楚了,根本就没有空房间。
他不蠢,很快便猜出了少年唯一的去处。
——只能是贺衡的房间。
第60章 第 60 章
并不知道谎言已经被拆穿的郁慈稍稍松了口气, 然后抿了抿唇瓣问男人道:“你为什么不在我的房间睡觉呢?”
被昨晚“抓奸”现场吓得不敢回房间的又不是沈清越。
拧开门把手,让少年走进去后,沈清越反手合上房门, 然后才语气平静道:“我想等阿慈回来。”
事实上, 当昨晚猜到少年去了哪里, 而贺衡从容不迫地离开时, 沈清越勉强从即将崩坏的理智中抽出一丝清明。
——如果贺衡真的做了什么,那么以他对少年的了解, 少年绝对会再次溜回自己的房间。
所以他一直等在房间门口,早已经做好了少年会眼尾嫣红、圆眸水润润地逃回来的准备,说不定指尖还轻颤着。
那么到时候,他就会把这只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猫捡回去,然后再从头到尾地欺负一遍。
但当少年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他面前,还附带一句不知道有几分真心的关心时,沈清越又忍不住开始心软。
……猫都是这样的, 有时会有好几个主人, 少年只是在其他男人房间睡了一晚, 已经很乖了。
沙发上, 那件大衣还躺在那里, 郁慈回头看向沈清越。
男人只穿着件衬衣, 衬出宽肩窄腰,除了发丝微微凌乱,眼底有些青黑外,简直没有半分疲倦的样子。
……所以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吗?
郁慈心底忍不住小小羡慕了一番。
随着几道脚步声落下, 一道阴影沉沉笼罩住少年。沈清越低头, 目光落在他纤细光洁的颈子上,问:
“阿慈, 你要跟我回去吗?”
没有诱哄,没有威逼,也没有拿悟生来引得少年心软,好像真的只是一句寻常的疑问。
若是在以往,男人是绝不会放任他和贺衡待在同一家旅馆的,至少在听完那句“答应住一间房”后不会。
心底冒出几缕疑惑,郁慈偏头看向沈清越,小声试探性地问他:“如果我不回去,你会生气吗?”
刚说完,他就紧张地盯着男人的脸看,试图从上面找到任何撒谎的痕迹。
“当然不会。”沈清越回答他,甚至还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说:“阿慈所有的决定,我都会尊重。”
当然,尊重是一回事,干不干涉是另一回事。
“毕竟,阿慈可是我们沈公馆的管家人,我当然都听阿慈的啦。”沈清越笑意晏晏,黑眸像一池深潭要将人溺进去。
男人嗓音低沉落下,像大提琴一样富有磁性,将郁慈哄得晕乎乎的,脸蛋粉白道:“我、我是吗……?”
原来沈公馆一直都是他在管吗?那他岂不是也可以吩咐沈清越做好多的事?
他眨了下眼睛,试探性地开口:
“那我可以一天喂三次锦鲤吗?其实,我也想把花花养在公馆的。还有,可以让吴妈做点心时少放一点糖吗……”
不让一天喂三次是因为锦鲤真的会被撑死,花花没有养在公馆是因为花花有主人,而吴妈放的糖一直都适量,只是少年喜欢吃咸口……
林林总总的小事情,都是少年娇气又不讲理的证明。
但沈清越只是点点头,温声答应少年:“好。”
得到允许,郁慈的眼睛顿时更加亮晶晶的,立马提出下一个要求:“那我可以和你分房睡吗?”
这次,沈清越顿了下,才有些无奈地开口:“阿慈,只有当上司允诺一定的好处,员工才会动力干活。”
他用微微粗粝的指腹捏了捏少年的后颈,来表达不满,“世上可没有坐享其成的事。”
好吧。郁慈有几分遗憾地低下头,但还记得不能让男人看出来,于是小声地说:
“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分床的,真是……”
欲盖弥彰的意味已经从心虚颤个不停的睫羽里尽显无遗了。
眸光微动,沈清越没说什么。
但等到用餐时间,郁慈很快就知道沈清越为什么答应得那么容易了。
“……你不会也在这里住下了吧?”郁慈愣了下,才冲对面的人开口。
“我想陪着阿慈,有什么问题吗?”沈清越面前依旧放的是一盘西餐,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牛肉,才回答少年。
他以为少年会对自己含有不信任意味的举动感到生气,但没想到少年冒出的第一句话却是:
“不是说没有空房间了吗?”郁慈蹙起眉尖,有点不解,随即想到什么,睁圆眼睛磕磕巴巴道:
“你、你不会以权欺人吧……?”
他以为当沈家管家人已经够快乐了……
少年的重点一向出乎意料。沈清越将刀叉放下,轻声道:“阿慈,我只是给了一位客人足够多的钱。”
这万恶的看钱社会!
郁慈抿着唇,用筷子将一块西兰花戳烂。
“两位客人,你们好。”一位侍者走近,郁慈闻声偏头看去。
“这是另一位客人让我送来的。”侍者将一盘虾仁在桌面放下。准确来说是一道芹菜炒虾仁,但芹菜都已经被挑了出来。
而会这么做的只会是一个人。郁慈在餐厅里四处张望了一圈,果不其然透过走动的人群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背影。
贺衡独坐在一张餐桌前,上身挺直,衣襟一丝不苟,明明背对着少年,却突然偏头精准地捕捉到少年的目光。
在对上少年偏圆的眼眸后,贺衡淡淡勾了勾唇,一言不发又转了回去。
……有一点莫名其妙。郁慈心底嘀咕着,一侧头便撞上沈清越难看的脸色。
扯了扯嘴角,沈清越面无表情道:“真是有情人呐,还不忘千里送盘虾来。”
浓郁的醋味已经让郁慈想装作闻不见也不行了。耳尖悄悄红了,郁慈抿唇努力撑出一点气势道:
“你不要胡说八道呀,什么有情人,只是一盘虾而已。”
虽然芹菜炒虾仁里的虾仁真的很鲜嫩,还很多汁,他也很喜欢……
“这么说来,阿慈不会动这盘虾吧?”沈清越故意问。
手中的筷子没忍住将盘中的西兰花戳得更碎,郁慈垂下眸,很小声地开口:“其实有一点想吃……”
虽然有时候贺衡很让人讨厌,但为什么要跟虾过不去呢?
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沈清越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阿慈等着我。”
片刻后,沈清越从餐台回来了,脸色更加难看,一言不发地将那盘虾仁推到少年面前。
夹起一颗饱满的虾仁咬进嘴里,郁慈没忍住笑出了两个梨窝。
他知道刚才男人去干嘛了。沈清越应该是想重新挑一盘虾仁出来,但是芹菜炒虾仁这道菜很受欢迎,这个点早就没有了。
可男人受挫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委屈的大型犬类呀,郁慈咬着虾仁笑得眼睛弯弯。
“真的有这么好吃吗?”沈清越狐疑地拧着眉,但少年在公馆这么多天并未表现出来,怎么现在这么喜欢了?
他目光缓缓移向那盘虾,如果不是虾的原因,那只能是因为挑虾的人了。
想到这,沈清越眉间的阴霾愈发浓重。
用完餐,一直走上五楼,沈清越都还跟在身边,郁慈蹩起细眉,问:“你到底住在哪里呀?”
再跟,就要跟到他房间了。
当着少年的面,沈清越打开隔壁房门,语气平淡地开口:“不巧,我买下的那间房间正好在阿慈隔壁。”
真的太“不巧”了。郁慈罕见被噎了下,好半天才脸蛋发烫地说:“……还好,隔壁房间其实挺好的。”
一直进入房间后,脸蛋上的热意还未消减下来。水罐中的锦鲤时不时摆动尾鳍,从房门打开起就一直盯着少年。
在茶几前蹲下,郁慈忽然将面颊贴在冰冰凉凉的玻璃罐上,轻轻眨了下睫羽,刚想说“好舒服”,却突然感受到脸另一侧传来一点凉意。
只有一小块软肉轻轻陷了下去,明显不是手指。
刚降下去的温度蓦然升了起来,这次连脖颈都晕染开浅浅的粉晕,郁慈眸中波光闪动,害羞地说不出话。
“怎么了,阿慈?不是你让我亲你的吗?”贺月寻轻柔的嗓音响起,似乎带着几分不解。
郁慈挪开脸,才发现自己贴着玻璃,离锦鲤非常近,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索吻的姿势。
……所以是自己让贺月寻误会了。
他长时间没有回答,便听到男人又问:“对不起,阿慈,是我误会了吗?”
明明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泠似玉,但郁慈却听出了几分落寞,连忙开口:
“不是!没有、没有误会,就是想让你亲我的意思……”
少年一边脸蛋红红,一边说着些大胆求吻的话。两厢对比,让贺月寻心底的阴暗清醒再次涌动了起来。
生前,他拖着一副病体,如若不装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恐怕很难取得少年的欢心。
他日复一日地清雅端方,哪怕少年常在他面前不加防设露出纤细的颈、柔软的腰,他也要将少年的衣襟正好。
可自从他成了鬼,心底的阴暗心绪便被尽数放了出来,甚至可以说是在不断蔓延、滋生。
这究竟是鬼气带来的弊端,还是他本来就是如此,他已经不想深究。在少年那双乌润的圆眸望过来时,他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那我可以继续亲阿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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