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贺月寻怎么……死的?
这几个字砸下来, 郁慈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眩晕,浑身的力气顷刻间抽空,哪怕扶住椅圈依旧站不住, 几乎软摊着坐下。
少年脸色苍白似雪, 颈子上黛青色的经络清晰可见, 脆弱得仿佛一尊瓷器, 轻轻一碰就会碎去。
贺月寻不是病死的吗?
“贺月寻的死,是他沉疴无医, 跟阿慈没有任何关系。”
每当愧疚和不安蚕食他的心脏,沈清越曾经的话都会在耳边响起。
他借此安慰自己,不是他的错,他没有错。他只是想争得一点点自由,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男人。
如果贺月寻不是病死的,那么……会是因为当初下在安神汤里的药吗?
只是一想到这个可能,心脏就紧紧缩在一起, 连呼吸都带着疼。郁慈颤着眼睫, 轻轻拉住面前人□□的苍蓝衣角。
“是为什么?”
少年清眸里是一片盈盈的波光, 鼻头圆翘, 皮肉莹白, 唇色浅淡, 脸上是一种经受巨大惊慌恐惧后的麻木。
眸光微动,贺衡敛着下颌,又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那一刻的情绪外泄只是少年的错觉。
“你在怕什么?”
在压迫得人喘不过气的心跳声中, 男人没有起伏的嗓音依旧清晰地落入少年耳中。
“是怕你和情夫下的药, 毒死了贺月寻吗?”
刹那间,心间一场大雨滂沱而至。
每一寸肌肤都泛起钝痛, 郁慈甚至攥不住衣角,手指擦着军装落下,却被另一只大掌接住。
贺衡握住少年的手,触手一片冰冷,连指尖都在止不住地轻颤。他自上而下地睨视,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怕成这样,还敢下药。”
铺天盖地的情绪涌来,郁慈甚至分不清那是悲伤、后悔、恐惧,还是终于等到头顶刀落下的解脱。
他努力扬起头,眸中明明落着大雨,眼角却是干的,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开口:
“我杀了你哥哥,你要杀了我吗?”
原来真的是他害死了贺月寻。
可贺衡能查出来的事,贺月寻真的一无所知吗?在明知安神汤里被下了药,仍旧当着他的面喝下,男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绪?
郁慈不想再想,只是轻轻闭上眼睛,露出一截细白脆弱的颈子。
一点冷意贴上,男人戴着皮质手套的左手抚上少年的细颈。
贺衡垂着眸,掌下似乎在量着尺寸,不带情感地开口:
“你是想让我就这么掐死你,还是用其他什么方法?”
男人的语调实在是太冷了,仿佛只是握着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而不是一个人温热淌血的命脉。
少年薄薄的眼睑颤了下,没有睁眼,脸色白得透明,似乎细细喘了口气,才轻声开口:“随便你。”
“随便我?”
贺衡似乎勾了下唇,又仿佛没有。
下一刻,郁慈骤然睁开眼,惊呼出声。
“唔!你做什么……!”
贺衡掌着少年柔软的腰肢,将两条纤细的腿圈在腰上,步履平稳地往外走去。
在少年试图挣动时,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贺月寻的死不是因为你。”
一瞬间,郁慈安静了下来,半响后才撑起头,目光刚好落在男人利落分明的下颌处。
朦胧的泪光折射着光晕,让他看不清男人此刻的神情,只能哀求着搭着男人的肩开口:
“求求你了……不要骗我,贺月寻究竟是怎么死的……?”
贺衡目光错开少年湿润的脸蛋,平视着前方。
“你真的以为,你拙劣的演技能骗得过他吗?”
贺月寻心思深沉,想杀他的人前赴后继,怎么可能对入口的东西不设防。
包括沈清越都从来没有相信过,那药真的入了贺府而没被发现,从头到尾信了的人,只有少年。
凝翠阁的门被推开,一桌一椅都维持着原状,案上瓷瓶里的花枝娇艳欲滴,仿佛主人从未离去。
郁慈被放在榻上,看着男人直起身,手臂垂下气息平稳。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等了片刻,男人依旧没有动作,少年忽然开口:
“你是不是又想把我关在这里。”
贺衡道:“凝翠阁是你的住处,你应该回来看看。”
郁慈疲惫地动了下指尖,他现在不想和男人争执,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贺月寻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少年唇瓣被抿成浅色,眼里透出显而易见的执拗。他受不了无尽的猜测了,也不想让自己继续沉溺在愧疚与自厌里。
贺衡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然后在少年没来得及反应时,迅速抬手掐住他的脸,抬起,靠近。
温热的吐息相互交织,郁慈眼睫下意识颤了颤,却强迫自己没有后退。
贺衡看着,眸底划过一抹暗芒,慢慢凑近,唇瓣擦过少年的面颊,在皮肉被逼得沁出粉时,又轻轻挪开。
然后贴在少年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
郁慈的眼瞬间睁大,男人却已经松开手,站直上身,抬手压了下军帽,盯着少年接下来的反应。
郁慈如他所想的一样,不可置信地愣住,腮上刚浮上来的粉意也褪了个一干二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浑身血液仿佛被彻骨的寒意冻住,却又在想起那句话时一寸寸碎开。
“贺月寻自己选择的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真的,他不信……
郁慈想要反驳,喉咙却如同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一个字。
“阿慈,你会觉得困在府中无趣吗?”
光晕浮动,少年伏在案上,捏着棋子于棋盘上百无聊赖地轻轻敲击。
一只冷白的手抚过他的头顶,嗓音轻柔地发问。
郁慈撑起头看过去。
男人的面容隐在模糊的光芒中,依稀能看见一双清泠的眼,像揉进了梅上的疏疏细雪,与少年对视。
“有一点,但我不是可以陪你一起下棋吗?”
提到下棋,郁慈有点泄气,他实在学得不好,哪怕男人再怎么让他,他依旧赢不了。
男人轻笑一声,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道:“没关系,我可以再让阿慈五子。”
所以,贺月寻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真的能容忍被沉疴困住一生吗?
想到这里,郁慈眼睫颤了起来。
一滴一滴晶莹砸落,在被单上开出暗色的花。
“你总是为贺月寻落泪。”
贺衡握着手套立在那里,眉弓高挺,没有什么表情地说:
“不是你和你情夫的药起了作用,难道你不应该感到庆幸吗?”
郁慈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抬头,睫羽被泪水粘在一起,语气指责道:“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冷心。”
若放在以往,少年绝不会用这种语气和男人说话。但他现在明显哭昏了头,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贺衡眼神都没动一下,淡淡道:“我既没有下药,也没有在外面找一个情夫。”
郁慈一哽,眼泪掉得更凶了,泪眼朦胧地想,对呀,还是他更对不住贺月寻些。
硬挺的军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钝响,贺衡推开房门,日光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在地面。
“骨灰盒的确是空的,但在我之前,棺椁就有被撬动的痕迹。”
郁慈怔怔抬头,只看见男人远去的背影。
所以,是有人动了贺月寻的骨灰吗?
车厢后座,沈清越阴着脸,周身的气压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低,司机大气都不敢喘。
要是贺衡再敢把人扣下,别怪他断了军团的后路。
他目光冷冽地盯着贺府大门,忽然看见了什么,下一刻,阴沉褪去,勾起嘴角地推门下去。
“阿慈,出来了。”
他自然地去牵少年的手,在看清少年红肿的眼睑时笑容微不可察地一顿,接着如同不经意地问:
“眼皮怎么肿了,是哭过了吗?”
郁慈没有回答,反而抬眸定定看向男人,直到盯得他心底生出怀疑,才又垂下眼,闷声道:
“贺衡骗我,他没有把骨灰给我。”
原来是这个缘故。
沈清越压下生出的烦躁,将少年牵进车里,才十分温柔地安慰:
“贺衡本就虚伪自私,自然不会让你轻易达成目的,有我陪着你,再和他多谈几次条件。”
男人蹲在空隙里,凑到少年眼底下捧着他的手,姿态放得极低,原本眉眼间的凶戾也淡去了几分。
车厢里一时显得有几分沉默。
郁慈抽出手,在男人眸底露出一瞬间的冷意时,捧上他的脸颊。
“你不准骗我,我只有你了。”
沈清越愣了下,听清少年话的那一刻,浑身血液的流速加快,胸腔内的跳动一声比一声震耳。
“你说什么?”他哑声问。
少年偏了下头,眼里晕着细光,似潋滟的波痕,在他心间生出褶皱。
“我只有你了,你要对我好一点。”
嗓音里带着些许的鼻音,像不自觉地在冲他撒娇。
可少年粉着一张脸,还对他笑得怎么好看,怎么不算撒娇呢?
明明沈清越居于下位,气息却强势地、密不透风地将少年层层包围。
男人弯起唇角,眼里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阿慈教教我该怎么做,好吗?”
第29章 第 29 章
郁慈瞥一眼前座, 像有点羞赧般抿了下唇瓣,将手缩回来放在膝上,小声开口:“你以后不准再凶我了。”
沈清越眸中的笑意一点点加深, 眉眼柔和地望向少年。
“好。”
公馆内, 林管家站在喷泉旁, 镂空的栅门向两侧打开, 黑车徐徐驶入。他往前移了一步,笑容温和道:
“少爷, 行礼已经收拾妥当了。”
沈清越颔首,余光内少年乌黑的发旋挨在他的肩膀,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让他的心脏都软了一块。
“往后再推迟几天。”
林管家闻言有些讶然地抬起头,据他所知,总理那边已经催过好几次了,应该是不能再耽搁了。
可沈清越已经偏过头弯腰,在问少年想吃什么了, 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温柔笑意。
林管家一顿, 将嘴边原本的话咽下去, 转身去往后厨。
没记错的话, 有一道点心, 少年每次都会吃完, 应该是喜欢的。
在听见沈清越推迟动身的时间后,郁慈首先是松了一口气,可对上男人笑意晏晏的眼睛,心底又莫名生出一股情绪。
很淡, 但的确存在。
郁慈眸光动了动, 慢慢移开目光,努力忽视那点异样, 说:“我有点累了,想先睡一会儿。”
沈清越道:“是哭久了伤到眼睛了吗?阿慈等等,我先去拿热毛巾给你敷一下,再涂药……”
“不用了。”郁慈打断他,语气重了一点,“我一个人睡一觉就好了。”
男人闭了嘴,郁慈转过身爬上楼梯,踩着轻软的地毯穿过走廊,转开房门,桌上还剩下一半的水杯随之折射出光晕。
昨晚少年睡到一半被渴醒,迷迷糊糊中有人给他喂了水,动作轻柔甚至让他转头就又陷入梦中。
“呜……”
一直忍耐的各种情绪在心间汇聚、激荡。郁慈低着头,晶莹的泪珠沿着鼻骨滑下,圆翘的鼻尖变得嫣红。
宽敞的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显得有些昏暗,少年在门背后缩成小小一团,脸埋在双臂里努力压抑自己的哭声。
好像,他走的每一步都是错的。
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人会告诉他,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
哭了好一会儿,眼皮发出一阵阵涩疼,郁慈吸了下鼻,伸手想擦干眼泪,却连指缝中都被浸湿。
眼皮烫得厉害,好像更肿了。
郁慈自暴自弃地不再管它,爬上床,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幼猫,将自己全部裹进被子里,只露出几绺发丝在外。
静谧的房间内,精疲力竭的少年很快被沉沉的睡意吞没。
房门忽然被推开一角,泻入过道的白芒。
一道颀长的身影沉默地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被单下的起伏。
半响,沈清越伸出手慢慢拉开被子,少年被热气蒸得粉白的脸蛋露了出来,红肿的眼角还微微湿润。
“小骗子。”装也不装像一些。
沈清越蹲下身,语气无可奈何,手上却握着温热的毛巾,将少年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擦去。
放下毛巾后,沈清越拧开盒盖,指腹沾上浅浅一层药膏,细致地为少年眼睑涂上药。
明明力道够轻了,可少年还是被扰得在睡梦中偏了偏头,似是不满地微微蹙眉。
“娇气。”沈清越心中评价。
可转念一想,他指腹上的确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于是动作便下意识更轻了。
清凉的药膏缓解了眼皮上的肿痛,少年蹩着的细眉慢慢舒展,睡容恬静。
沈清越站起身,后退一步,面容隐匿在暗色中,缄默得如同一道剪影。
好半响,开门声重新响起。
再醒来时,郁慈有点懵,眨了眨眼看向窗台。
暮色翻涌,已经是午后了。
他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郁慈抬手摸了下,而且眼皮也不肿不疼了。
走廊墙面挂着色彩浓重的油画,顺着楼梯一阶阶往下,走到一半,郁慈停下来。
水晶灯垂下,大厅灯火通明,沈清越一身居家服,长手长脚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
也许是久睡后的惺忪尚存,也许是此刻的暮色的确动人,郁慈竟觉得看见男人时,心中有一瞬的安定。
如同久飞疲惫的迷途倦鸟,终于看见了一点巢穴的影子。
目光还未停留太久,沈清越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侧头看见楼阶上的少年。他放下报纸,嘴角微勾。
“醒了,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郁慈走完最后几步台阶,将手递给已经等在那里的男人,垂下眼睫,脸颊微微发烫。
“其实你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
他一觉睡到这么晚,整个公馆的人都知道了。
沈清越牵着少年走向餐厅,嗓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那可不行,晚餐是林伯专门给阿慈准备的,我只是跟着沾光。”
一偏头,林管家正为他们推开餐厅的玻璃门,自然接过话,语气十分正经地说:
“是的,我为郁少爷准备了一道餐后点心,希望您会喜欢。”
郁慈的脸腾一下红了,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林管家也会开玩笑,磕磕巴巴说:
“谢、谢谢林伯,我很喜欢……”
前方传来一道轻笑声,郁慈有点羞恼地抿紧唇,耳尖却悄悄红了。
用完餐,沈清越牵着少年在院落里散了一会步消食,才迈入大厅。
郁慈在沙发上坐下,注意到桌上放着刚才男人看的报纸,目光一扫,却发现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蝌蚪”。
但理智告诉少年,那不可能是“蝌蚪”,而应该是某种文字。
男人刚才上楼了,郁慈将报纸捏在手里,仔仔细细、上下左右都浏览一遍,脸都憋红了,愣是没认出一个字。
所、所以,贺月寻教了他那么久,他依旧是个文盲?!
少年蹙着眉,脸蛋上浮着粉,目光紧紧落在报纸上,似乎是想将报纸盯出一个洞来。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报纸抽走,沈清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出现在报纸后。
郁慈不肯说出那么丢脸的事实,只是摇头。
沈清越没有多问,蹲下身把少年的脚放在自己膝上,拧开药盒,将浅绿色的药膏涂在少年脚踝上的红点上。
淡淡的清苦香散开。
少年的皮肤实在娇嫩,不过在院落里待了一会儿,脚上就被叮出许多红点来。
沈清越指腹在红点上打转,问:“还痒吗得厉害?之后我会让人在院中种些驱虫的草木。”
灯火投下,从这个角度能看见男人高挺的眉弓,隆起的鼻梁。
郁慈想转下脚踝,却被男人抓住,眉头微动,“别乱动,药还没干。”
男人掌心温热,郁慈被抓得有些痒,忽然开口:“听说驱虫的草木味道都不好闻。”
言下之意,是他不喜欢。
沈清越头都未抬,道:“那就再种些好闻的。”
“可味道混在一起,会很奇怪。”少年圆眸乌润,完全不像没事找事的人。
脚上按揉的动作停了下来,沈清越终于抬起头,眸色漆黑:
“那就一直种,不能驱虫的不要,味道不好闻的不要,长得不好看的也不要,一直种到阿慈喜欢,好不好?”
心里那点作乱的小心思啪的一下被戳破,郁慈抿着唇眸光微动,小声开口:“你又不是花匠……”
“只要阿慈喜欢,我也可以是花匠。”沈清越继续手上的动作。
周围的空气如同被发酵,温度渐渐上升,有什么情愫抽丝剥茧地缠上少年,让他眼睫轻颤。
在某个时刻,郁慈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直接问眼前的人,是不是他取走了贺月寻的骨灰。
也许,他们之间不必隔着那么多的猜疑与防备。
少年刚张开嘴,就听见男人嗓音沉稳地说完后半句:“前提是阿慈要肯住在这里。”
郁慈愣了愣,所有的悸动与意乱一瞬间归于平静,沉入心底。
他重新闭紧唇瓣,周身看不见、刚有松动的薄膜又将少年慢慢包裹起来。
少年垂下眸想,男人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讨厌。
第二天清晨,餐厅里只有郁慈一个人。
沈清越一早就被叫去了总理府。林管家温声解释说,少爷是去商讨公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必等他。
郁慈点点头,用过早餐后,就回到了二楼。
二楼一整层都很安静,除了林管家,平日里一般不会有其他下人上来。
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沈清越不在,也不会有其他人。
心跳一点点加快,郁慈一只手捂住胸口,呼了口气,另一只轻轻拧开书房的门。
不得不庆幸门很好,不会发出声音,在这种关头,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让少年原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
郁慈不敢开灯,书房内只透着零星的光线,勉勉强强能看清布局。
正对面是一整墙的落地书柜,宽大的书桌后摆着一张椅子,风格简练沉肃。
郁慈先是被那满墙的书震惊了一下,缓过神往里刚走几步,就看见书案上搁着一把漆黑的手枪。
脚步顿时僵住,郁慈想,书房里藏着那么多机密,他要是被发现了,真的不会被拉去喂水池里的锦鲤吗?
第30章 第 30 章
在深红色桌木的映衬下, 手枪折射出淡淡的寒芒。
脑中几乎能想象出沈清越握着枪时的样子,郁慈下意识打了个寒噤,颤着眼睫避开桌面, 轻声拉开抽屉。
下一刻, 冷冰冰的的各式枪械子弹映入眼帘, 整整齐齐地排满整个抽屉。
呼吸停了一秒, 郁慈白着脸将抽屉推回去,指尖都有些发软。
怎么会有人在书房里放这么危险的东西, 沈清越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匀了口气后,郁慈把目光放在一旁的银色保险柜上。重要到被锁起来的东西里,会有他想要的吗?
少年蹙起眉,刚想凑近仔细研究一下,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沉稳规律的脚步声。
郁慈:!
一股寒意直冲而上。
脚步声被做工精良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以至于少年听到时,来人已经站在了门外。
“咚!”
一道微弱的碰撞声消弭在门推开的那一瞬, 沈清越手还搭在把手上, 敏锐地抬眸, 皱着眉头扫了一圈书房。
“怎么了, 少爷?”落后一步的林管家问道。
灯光将每一处照亮, 书房里静悄悄的, 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松开眉心,沈清越走进书房,“没事。”
书桌下,郁慈捂着额头睫羽颤个不停, 眼圈红了一圈, 刚才情急之下躲进桌底时,他脑袋不小心磕在桌腿上了。
目光一晃, 两道修长的腿支在他眼前。
沈清越坐下,从桌案上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林管家,“把这个交给老头。”
动身去北方的计划一再推迟,沈泰已经不满,一大早把他叫过去敲打。想到这,他眉间生出几分阴郁。
如果不是贺衡那个废物,连个骨灰都处理不好,让少年一直惦记着……
林管家接过文件,习惯性抱在怀里,又听见男人问:“阿慈呢?”
郁慈的心立刻高高悬了起来,咬紧唇瓣不敢泄露一丝声响。
“郁少爷应该在卧室里。”自从少年用过早餐后,林管家就没再看见过少年下楼的身影。
卧室?
沈清越心念微动,昨天少年就睡了一下午,现在时间还早,又睡了吗?
“待会儿让人将孟澄叫过来一趟。”
他怕少年是起了低烧,还是让人看看才能放心。
林管家点头应下,接着两人又继续商谈着公务。
桌底下,郁慈蹲了半天手脚酸软,额头也疼,忍不住委屈地瘪嘴。男人怎么还不走,他快蹲不住了。
少年轻轻移动重心动了动腿,脑袋无意识往前探了下,没注意到男人的说话声突然顿了一下。
瞥到脚边露出一瞬的乌黑发旋,沈清越愣了下,反应过来勾起嘴角,对上林管家不解的视线道:
“先谈到这儿,林伯你先下去吧。”
关门声响起,书房内只剩下男人和某个自以为没被发现的少年。
沈清越压着笑,状似无意地支了下腿。
郁慈看着骤然伸到面前的腿,心猛地一跳,往后又挪了挪,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些。
一直退到后背挨上冷硬的桌腿棱角,少年被硌得很疼,蹙着眉一边捂着红肿的额角,一边忍不住开始掉小珍珠。
真的是,腿长那么长干嘛,害得他后背被硌得好不舒服……
等了片刻,桌底下依旧一片平静。
沈清越不想再玩这种把戏,直接起身蹲下去,然后对上了少年一双哭得嫣红的圆眸。
勉勉强强忍住情绪的郁慈,在男人那张脸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泪意决堤,小声哽咽了起来。
少年雪白的额头红肿起一块,哪怕此刻整张脸都被泪沾得乱七八糟,也十分显眼。
目光刚一触及,沈清越脸色就立刻冷了下来,神色想去拉少年手腕。
“怎么回事?”
刚被吓到还没回神的郁慈,又对上男人冰冷的视线,心脏顿时如同坠进寒窟,哭得快要断过气。
他真的要被拉去喂锦鲤了。
“走开……你走啊……”
少年极力往后缩,躲开男人的手,眼泪泛滥的脸上写满了抗拒。
见状,沈清越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吓到了少年,闭了闭眼,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才轻声开口哄道:
“对不起,阿慈,吓到你了,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看看你额头上的伤口。”
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空气里沉浮着细小的尘屑。
男人颀长的身体半顿着,维持着伸手的姿势,薄薄的眼睑搭下来,冷戾的神色缓和下来,声线低沉:
“阿慈,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热意慢慢从身体内熏出来,气息一再被压缩。
沈清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只细白的手终于轻轻地、带着试探意味地搭上他的掌心。
肌肤触碰的那一刻,有什么在耳边炸开,沈清越滚了下喉结,指骨收紧,握住少年的手。
握住他炽热滚烫的心脏。
桌面上各种文件被毫不留情地推开,碰到那把手枪时,沈清越回头,果然看见少年抖了下眼睫。
不动声色地将枪丢进抽屉最下层后,沈清越转身捧住少年的脸颊,低头温声道:
“阿慈再忍忍,马上就有人来为你处理伤口了。”
坐在光洁的桌面上,少年依旧只到男人下颌处。
微微仰头,眨了下酸涩的眼睛,郁慈小声道:“都怪你腿太长了。”完全没有乱闯别人书房的自觉。
沈清越已经猜出了少年头应该是在他进门时撞的,开始有些责备自己——
他应该开门再慢些,给少年反应的时间。刚刚也不该一时兴起,让少年在昏暗不堪的桌底待那么久。
“都是我的错,阿慈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男人明明居于上位,姿态却放得极低。郁慈看着,心跳慢慢加快。
他仔细盯着男人的脸,不肯放过一丝变化,轻轻吐出每一个字:“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动过贺月寻的棺椁。”
听到又是关于贺月寻的事,沈清越脸上控制不住闪过一丝冷意,立即明白过来,贺衡在这儿给他设了个套。
“阿慈是想问贺月寻的骨灰是吗?我的确动了他的棺椁,但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在少年眼里明晃晃泄出几分怀疑时,男人转身从书柜上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露出一支熟悉的红翡玉镯。
“玉镯是我藏起来了,我不想阿慈手上戴着其他人送的东西。但贺月寻的骨灰我的确没有动过。”
沈清越垂眸,为少年戴上玉镯,嗓音又低又沉:
“贺家前任家主去世前,将整个贺家都交由长子,而未留给次子半分,逼得贺衡只能远上北方。”
说到这,沈清越抬头,一双黑瞳犹如寒潭。
“你说,贺衡会不会怀恨在心呢?”
院门打开,孟澄冲站在台阶上的林管家点了下头,语气熟稔道:“林伯,是清越生病了吗?”
“不是的,孟少爷。”林管家脸色罕见严肃,“是另一位少爷。”
孟澄懵了,还有哪位少爷?
踩着楼梯登上二楼,林管家轻敲几下书房的门,得到应允后拧开门。被声响惊动,书桌上的人回过头。
脸蛋粉白,乌黑的眼睫被泪水粘成一缕一缕,随着圆眸的转动眨了下。浅色的唇瓣紧抿着,有点委屈的样子。
“砰、砰、砰。”
耳边有什么东西在响。孟澄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心跳声。
这就是一见倾心吗?
少男怀春的孟澄刚捂着胸口,一抬头就对上沈清越冰冷的目光,没有一丝情绪。
他这才注意到,少年一直被圈在男人怀里,连手都被攥着宽大的掌心里。
一瞬间理智占据上风,心跳也归于平和,孟澄推了下眼镜,面无表情地想,他应该是窦性心律不齐才对。
“除了额头的伤口,其他地方有需要处理的吗?”
孟澄开始尽心尽力地担任起医生的职责,转身打开携带的药箱。
“没有,只有额头。”沈清越答。
在有人进来那一刻,郁慈就羞赧想从书桌下来,却被男人修长的臂膀拦住。
“会有些疼,需要忍忍。”
孟澄捏着镊子,长裤衬衣熨帖平直,镜框下一双眼微微上挑像含着笑意,让少年慢慢放松了下来。
药水沾上伤口的瞬间,的确传来如同针扎般的刺痛,但郁慈只是蹩着眉,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好棒。”孟澄顺口夸了一句。
明明是像夸小孩子的一句话,郁慈却抿着唇,露出一个微微羞赧的笑容。
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孟澄原本想功成身退,沈清越瞥一眼他:
“在这住几天,阿慈需要换药。”
孟澄面露迟疑:“可是……”
“双倍工资。”
孟澄立即从善如流:“好的,病人伤口的确需要人换药。”
林管家得到消息后,在一楼收拾出一间房。孟澄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看见独自少年坐在沙发上。
他十分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去厨房倒了杯水。经过大厅时,少年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犹豫着开口:
“请问,你是沈清越的朋友吗?”
原来是想问这个。
孟澄喝口水,沉吟片刻回答:“半个。”
在少年不解地微微偏头时,他补上后半句:“半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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