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庚野什么时候进过ICU?”
别枝的问题出口,曹阿姨的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
显然之前那些“失言”的话她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直到这一句,别枝的反应才真正超出了她的意料:“别小姐不知道这件事?”
“没人跟我说过——他是什么时候进的ICU,因为什么病?”别枝促声。
曹阿姨的神色显出几分真实的迟疑:“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不是病,是场车祸。时间在……差不多五年前吧?好像是你们高中的一场同学会,野哥儿请了假赶过去的,回来路上出了事。”
“五年前,车祸?”
那也就是在她出国两年后。
别枝苍白着脸色,神思恍惚了下。
她突然想起于雪涵之前在餐厅里和她碰面时无意说过的话。[……怎么可能?当初你甩了他都两年了,他不还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一点坏话……]
彼时于雪涵像是说漏了嘴,别枝还觉着不解,毕竟于雪涵说过,毕业后就再没人有过庚野的任何消息了。
而现在,按照曹阿姨说的,庚野分明至少回去参加过一次高中同学会。
那他们为什么要瞒着她?
是庚野的授意吗?
因为那场……车祸?
别枝想到这里就再无法压制念头,她匆匆和曹阿姨结束了交谈,转身去了洗手间,给于雪涵拨过去一通电话。
“别仙女?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于雪涵这周刚跳槽去了新公司,连情绪都高了很多。
别枝却顾不得别的了:“庚野是不是参加过五年前的同学会?”
对面蓦地一静。
好几秒后,才听见于雪涵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别枝无意识地捏紧了指尖,声音喑哑下去:“同学会后,他出了车祸,还进了ICU,是吗?”
“……”
“是他不让你们提起的?”
“……”
电话对面的沉默终于叫别枝爆发,她声音哑下来:“于雪涵,我拿你当朋友,你却连这种事、到了这种时候,都还要瞒我吗?!”
“别别别我错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当时庚野出院以后可是不让任何人再提一个字的……”
于雪涵慌了神,连忙解释了许多,最后毫不犹豫把林哲卖了:“而且这件事我们知道的真不多,连庚野为什么会销声匿迹了那么久结果,突然出现在同学会都不知道——林哲最清楚!从头到尾都是他跟在庚野身边,庚野住院后这些事也是他处理的!”
“林哲……”
别枝记得自己上次进急诊,林哲陪庚野赶过去,后来给了她一张名片。
名片上一定有他的联系方式。
别枝出了洗手间,找到自己的背包和大衣,一边抖着手指一边四处翻找,将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了,但还是没能找到。像脱了力似的,别枝松开了背包。
她咬紧唇瓣,忍着眼泪,在挂包的衣架前慢慢蹲了下去,将脸埋进胳膊里。
他为什么会去同学会,又为什么会出车祸……
是因为她吗?
那他腹部的那道伤疤,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多严重的车祸,他伤到哪儿了,是不是很痛,当时一定很危险吧……
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啊……
玄关前,蹲在地上的女孩无声地闷着,但到底还是压不下,从她屈起的臂弯里,紧扣着的指缝间漏出了声颤栗的哽咽抽泣。
连续三天舟车劳顿,前一晚更是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庚野撑到下午都该算奇迹了。
遮光帘将卧室藏在昏暗中,叫庚野这一觉格外漫长。
兴许是昼夜颠倒,他几乎有些被睡梦魇上了。凌乱又短暂的梦,分不清是现在还是过去,是现实还是虚幻的碎片,把他在一个个场景间拉扯着,交替又匆匆地经历。
太多复杂不一的情绪也像潮涌起落,来不及体味,就被拽到下一场去。直到他醒来前的最后一个。
一片遥远又无尽的黑暗里,他看见尽头光亮处,是一台在无影灯下进行的手术。
冷冰冰的金属手术台上躺着他的女孩。
而手术台四周,围着那些看不清面目的可怖黑影,手里操持着沾满了血的仪器和刀具。
‘别枝!!!’
庚野发了疯一样地朝女孩跑去,然而那片黑暗里,他和那座手术台之间像是隔着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大海,无论他怎么拼命地跑,两人间的距离却没有一点点缩近。
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黑暗里沉重的油墨拖曳着他的四肢,将他向无尽的深渊里拉扯。
庚野拼命挣扎,向着那个够不到的地方。
他想他要过去,跑不动没关系,用走的,用爬的,他要到她身边去。
直到手术台旁的监护仪,心跳线在一声尖锐的沉鸣里骤然压平。
庚野僵停在那片黑暗里。
绝望被压成嘶哑,终于冲破了现实与梦境的隔阂——
“……别枝!!!”黑暗的卧房里,庚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几乎本能要摆脱身周缠覆的,在梦里都叫他挣脱不得的重量。
只是在脱身前,埋在他胸膛的“黑影”茫然地动了动。
“庚……野?”女孩的声音带着被从睡里惊醒的怔茫。
她呆了几秒:“我什么时候,上来的?”
庚野低头,黑暗里他有些难以分辨是梦还是现实,只能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去确定:“枝枝?”
“是我……”
别枝尴尬,慢吞吞地把抱个大型抱枕一样缠住庚野的胳膊和小腿放下来,“对不起,我本来就是想坐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庚野有些哭笑不得,更多是劫后余生似的庆幸。
“还好。”
“什么?”
庚野将刚要挪开距离的女孩抱进怀里,他低俯身,在她发顶落下近小心的轻吻:“还好只是梦。”别枝想起将她从睡眠状态里强行唤醒的那一声,有些恍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乱七八糟的梦。最后梦见你在手术台上,一堆黑影围着你……不管我怎么跑都跑不过去。”庚野情绪有些沉郁,显然是在梦里的影响还未彻底脱离。
他抱她的手臂很紧,用力到像是生怕她会从缝隙间流逝去。
别枝微微蹙眉,也抬起胳膊环过他的腰身,她将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里面有力的心跳声。
心里同时涌上险些失去的栗然,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不要去梦里找我了,庚野,我就在这里,”别枝轻着声,“以后我也会一直在你身旁,再也不会到很远的、让你找不到的地方了。”
庚野叹声:“不许再骗我。”
“我知道,我不会了。”
别枝埋在庚野怀里许久,终于轻颤着声:“对不起,庚野,是我错了。”
庚野微怔,低眸看她:“你?错什么了?”
“七年前确诊以后,我不该不告诉你,不该一意孤行地以为是为了你好而隐瞒你,是我那个想法太自私也自负了。”别枝攥得他腰侧的毛衣都微微起皱,隐约带上哽咽的鼻音,“……到今天我才知道那有多过分。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以为我什么结果都能接受,其实我只能接受分开,我根本接受不了失去。”
隔着薄薄的毛衣,女孩的手指覆上他腰腹前那条疤痕。
毛衣纹理凸起明显,她该摸不到的。
可别枝就是觉着,那道伤疤好深好深,那么分明地,像一道可怕的沟壑。
庚野身影微微停滞。
想起了他睡过去后会和别枝同处一室的曹阿姨,他了然,继而为他的疏忽皱起了眉。
当年那件事不许那场同学会里的任何人再提起,但他忘了,还有庚家这边的消息。
她显然知道了,好在不是全部。
想着,庚野略微舒展懒怠了眉眼,他低卷起腰腹,将怀里的女孩抱得更彻底。
青年嗓音低哑,带着故作的玩笑与散漫,将她的手从那道伤疤前拉起:“别乱摸了,枝枝。我会起反应。”
别枝却听不进去他的插科打诨。
她只是觉着后怕,将脸深深埋在他毛衣里:“如果当初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到死都不会原谅我自己。”女孩的音色颤栗难已。
庚野停了几秒,长叹了声,安抚地揉了揉别枝的头顶,长发被他拨得凌乱。
“没有如果,枝枝。就像你说的,人都要长大,我们枝枝那时候才18岁,已经很勇敢了,没有人一直在做完全正确的决定。所以我不会怪你。”
别枝闷了好一会儿,终于抬头。
女孩眼周泛着红,鼻尖也红,仰脸看他:“你明明恨过我。”
“……胡说。”
庚野气笑了,抬手捏住她鼻尖,“谁在你面前编排我的坏话。”
别枝闷头,咕哝了句什么。
“说清楚,”庚野威胁的语气,动作却轻,他勾起身前女孩的下颌,弓腰去吻她,“老实交代,谁说的。”
“你,你说的。”
别枝躲了过去,“你忘了?你还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不要我了。”庚野一停。
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他眼底有罕见的狼狈和遮掩,可惜房间里太黑,别枝没能看见他的神情。于是又叫他藏了过去。
庚野埋首在别枝颈侧,刚睡醒的声音哑得性感:“我们既往不咎了,行么。”
“……嗯。”
别枝想了想,认真点头:“那以后有任何事,你不许瞒我,我也不会再瞒你,好不好?”
“好啊,”庚野低声笑着,捏起她小拇指,轻勾住,“我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别枝也勾紧他的。
然后就被那人顺势拉起了手,锁在身侧,他轻易就弯腰覆身,将她扣在了身下。
“盖个章。”
庚野说着,在黑暗里将吻落下去。作为在庚家帮佣了多年的老人,曹阿姨在各方面都算得上贴心。
比如到离开前,她也没有再来打扰别枝和庚野,只在客厅留了张便签。
便签上记备了她专门买来放在冰箱里的材料和相应的食谱,以及以防万一的,北城这边几家给庚家作餐的私房菜馆的联系方式,然后曹阿姨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别枝看了便签,一边去冰箱里找眼熟的食材,一边和庚野聊今晚做点什么。
别广平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看清来电显示时,别枝就淡了笑意,等接通电话,手机在耳旁搁了十几秒,她神情也凉了下来。
庚野起初站在餐厅,并未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只有别枝干净清冷的声线在厨房里回响。
“我不想去。”
“……”
“没有安排别的事,是单纯地不想去。你们的家庭聚餐,没必要拉我一个外人参与。”
庚野在这一句时走到了别枝身旁。
也就清晰听见了手机传声器扩出来的被激怒的中年男声:“……你阿姨这些年有哪里对不起你吗?小钰也把你当亲姐姐!上回你出事,小钰连夜坐飞机跑去看你——你就算是块冰,这么多年也该捂化了吧?今晚这一家子人想等你吃顿饭,还得给你们学校打个申请是不是?!”庚野原本懒散的神情淡了淡,他抬眸,眼神沉了几分,微挑的眉给他本就凌冽的眉形勾上薄薄的戾意。
别枝见庚野走近,不想躲他,可也不想自己和别广平的吵架叫他听见。
于是将出口的那句“我不想见的不是他们,是你”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地址发给我,”别枝淡漠地压着声,“回国后是该见一见别钰母亲,但我只配合你这一回,别想有第二次。”
说完,别枝没给别广平再开口的机会,她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扣下手机,别枝歉意抬眼:“今晚……”
“不能陪我一起吃饭了。”
庚野随口接了,还是个毫无起伏的陈述句。
别枝那点心虚更作祟,想了想,搬出自己的杀手锏:“廖叶的实习确定了,下周就会从我家搬走,你要不要,搬过去?”
庚野轻嗤了声,低弯下腰来,薄唇勾着的那点弧度嘲弄又撩人:“贿赂我?”
他嗓声刻意拖得懒慢,“把我当什么人了?”别枝脸颊微热,却不相让,她扬起纤长的睫羽,一瞬不瞬地仰他:“那你去不去嘛?”
“……”
庚野停了几秒,失笑地败下阵:“金主都发话了,我哪敢不听?”
别枝耳尖都被他逗得泛红,也不耽搁她抽出手,摸了摸庚野额前垂下的碎发:“听话。”小刺猬猫硬撑。
庚野轻狭起长眸:“我都这么听话了,金主就没有点犒劳之类的?”
“你想要什么犒劳?”
“我很喜欢你卧房里,那张有书架的书桌。”庚野四平八稳地说。
“?”
别枝茫然了下,“那,让搬家师傅送到惊鹊?”
憋坏的庚野都差点破功,他哑声失笑:“我人都要打包送到你那儿了,书桌送到惊鹊干什么?”“不然呢。”
“回去以后,”庚野不给她再破坏气氛的机会,弯腰低到她耳边,“我要在书桌上……”余下的半截话遁入了女孩的耳心。
三秒后。
“庚、野。”
小刺猬猫脸颊通红,恼羞成怒地睦着这个不要脸的男朋友,“你……你不知廉耻。”
“嗯,我还不守夫道,”庚野懒懒笑着,又恶意地将女孩扣着后腰压抵在身前,他低眸好整以暇地睨着她,“答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的话,这个房子里也有张书桌,可惜没有书架,”庚野语气是一本正经的,还很贴心,“时间太久,你扶不住,会累哭的。”
“我、要、出、门、吃、饭、了!!!”
别枝顶着红透的脸颊,好不容易从庚野怀里挣脱出来,逃似的往卧室里走。
“你自力更生吧!”
“……”身后,青年懒散又好听的笑声缀着,一路跟她进了衣帽间里。
庚野在早上的航班起飞前,就让乔别嘉安排了人把他停在机场的车开到了北城。
别广平发给别枝的地址算不得近,庚野就拿上车钥匙,要送别枝过去。
别枝不同意:“你昨晚都没休息好,今天下午也只是补了三个小时,不能疲劳驾驶。”
“那你来开。”
庚野将车钥匙放进了别枝手里。
别枝一顿,掌心切实地有种沉甸甸的质感,她无奈问:“你一定要送我过去?”
“没商量余地。”
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庚野逼近,仗着身高腿长地,把别枝往身侧揽住,“我不会容许来这边第一天、女朋友就被人拐跑了这种事情发生。”
别枝只能随他了。
等到停车场内,别枝对着眼前黑武士似的库里南迟疑:“万一蹭了刮了,我好像赔不起。”“人都是你的了,车算附赠品,”庚野径直去了副驾方向,他支着长腿,懒懒散散地往车顶一趴,素来凌冽的眉眼叫笑意勾染得骀荡又野性,“求带,金主。”
别枝:“……”
就该把庚野这副模样拍下来,当做屏保,以后再有人跟她说庚野是酷哥之类的,她就直接把手机杵到对方眼皮底下,用实证叫他们哑口无言。
这样腹诽着,别枝却没意识到自己也跟着勾了唇角。
“上车吧。”
别枝这边开车上路没一会儿,放在扶手箱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两声。
抽空扫了眼,是信息,别广平发来的。
“你帮我看一下,他说什么了。”
庚野拿起别枝的手机,看了两秒,他微微挑眉:“说我坏话。”
“?”
别枝扭头。
庚野懒洋洋清了下嗓子,带着笑,对着短信念了出来:“你那个男朋友的情况我已经听小钰说过了,我不可能同意你和一个无业游民在一起。”
“知道你该有数,但还是提醒你,今晚不要带他过来,闹得大家都尴尬。”
“早点——”
庚野的笑意顿了下,眼眸微晦,意味深长地续上:“早点分手,别让我们做长辈的失望。”
别枝:“……”
庚野念完了短信,车内诡异地静默下来。
别枝有点不安,趁着堵车,余光去瞥庚野的反应。
那人却倚在座椅里,似笑非笑地侧回眸:“怎么办,金主?你那个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好像把我当成赖在你身边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他停顿,跟了声漫不经心的低哂:“虽然我也确实算吧。”
听出来庚野完全没放在心上,别枝慢吞吞倚回座里:“别搭理他。”
“行,听金主的。”
“……”眼见着导航上,离目的地只剩最后一个拐弯,别枝点刹等红绿灯的工夫,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下。
庚野长睫低曳着,懒懒往旁边一瞥。
这次是别钰。
而且信息十分简短,甚至不需要点进去,在锁屏上就足够看清了——
【姐,别来】
庚野笑意淡去:“?几个意思。”
他撂下手机,随意曲起支着颧骨的那只手撑着下颌,他抬了抬眸:“绑架?”
别枝驾着库里南转过拐角,又打起转向灯,驶过了停车场的自动抬杆。
“不知道。”
女孩神色淡漠地答。
事实上,从庚野读完那几条信息后,别枝就已经在憋着火了。
“还上去吗?”车停下来,庚野缓低了腰,视线从前窗挑了眼面前高耸的酒店大楼。
他语气仍旧轻飘飘的,半垂的眼尾却曳着冷。漆眸更像是覆了层夜色里的薄霜。
“去。”别枝轻磨了下牙。
即便本来她最不想来,但别广平先越了界,置喙庚野的事,就别怪她当着别钰和阿姨面落他的脸了。
别枝一边想着,一边神色冷漠地解开安全带。
副驾里,青年侧回过身:“真不要我陪你上去?”
“不用,我能解决。”
别枝声音平静。
庚野抱臂靠在副驾里,停了几秒,点了点头:“行,那我在楼下等你。”
别枝迟疑抬眸:“你要不要先回……”
她停住,又实在不放心庚野自己开车。
看穿了她念头,庚野低声笑了:“没事,我等你回来。”“我上去露个面就下来,”女孩面上终于显出点笑,“然后带你去吃饭。”
“好啊。”他懒声应。
目送别枝的背影向着酒店大堂的正门走去,庚野靠在副驾里,懒恹地阖着眼。
那点倦意若有似无,惹人困乏,但真要睡,又睡不着了。在副驾里等了片刻,庚野轻啧了声,垂下修长的指骨,解开了安全带。
车门缓开,长腿迈下了库里南,懒撑住地。
与此同时。
酒店餐厅,某包厢内。
站在服务生推开的门前,别枝面无表情地望着房间里,坐了半圈圆桌的人。
三个认识的,别广平一家。
三个不认识的。
一对父母,带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别枝来了?快进来,来小钰旁边坐吧。”别广平身旁的女人起身,语气亲昵地招呼她。
“……”
别枝停在原地,冷勾起唇。
相,亲,局。
第62章
别钰和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中间隔着一张空着的座椅,就在别枝进门正对的位置。
显然是专门留给她的。
见别枝停在门前,一步不动的,也没有进来的意思,包厢内气氛一时微凉。
别广平脸色一沉:“没听到你阿姨说话吗?还杵在那儿,像什么话?”
别枝冷冷望向他。
只是不等她开口,那陌生一家里,年长些的女人笑了下,抬手一推旁边坐着的年轻人:“楚嘉,过去给你别枝妹妹挂一下大衣嘛。”
说着,年长女人又转向别枝:“你叫别枝对吧?我是你纪阿姨的朋友,很早就听她说过你多优秀,一直想见见你呢。”
对方和自己无冤无仇,又是个笑脸迎人的长辈,别枝也做不出迁怒的无礼事情。
她压着火,朝对方点了点头:“叔叔,阿姨。”
“果然是个又漂亮又伶俐的孩子,难怪你纪阿姨总是跟我夸你呢,”年长女人示意正起身的儿子,“对了,这是我儿子,楚嘉。你们年纪相仿,他和你一样,也是在大学里任教,年轻人之间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好吗?”
别枝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年轻男人。
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年纪,长相清秀,戴一副黑框眼镜,无功无过的毛衣长裤,确实是副稳重的大学老师的模样。
楚嘉停在别枝面前,一只手托在另一只手腕下,朝她抬起,做出彬彬有礼的等握手的姿势:“别枝你好,我叫楚嘉,目前在北城大学任教,是一名生物系的大学讲师。背包可以给我,我帮你挂到那边的衣柜里。”
别枝抬手,几乎是用指尖搭了下对方的手,连一秒都没做停留。
女孩擦肩而过,声音也淡漠:“你好。不用。谢谢。”
别枝看都没有看别广平夫妻特意给她留在楚嘉旁边的位置,她单手拉开了背对房门的那半桌空椅中的一张,随手将背包望椅背上一挂。
“不好意思,阿姨,我男朋友醋性比较大,不喜欢我在外面随随便便交异性朋友。”
楚嘉和父母似乎意外地对视过。
还是年长女人先开口:“我听你父亲说,你和你男朋友要分手了,是他还在纠缠你吗?如果需要帮忙,楚嘉可以……”别枝冷眼望向别广平:“分手?哦,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们感情甚笃,发展稳定,彼此都有结婚的意愿。外人也管不了我的决定。”
“别枝。”别广平沉声。
别枝却当没听到,她转身,朝服务生示意自己面前空荡的桌面:“这里,加杯水。”
服务生尴尬地扫了众人一眼:“我帮您把那边的餐具拿过来?”
“不用,一杯水就可以。”
别枝回身,眼神凉凉地扫过面色铁青的别广平,她勾了下唇角,语气却平寂:“没人告诉我是这样一场饭局,所以不好意思——来之前吃过了。”
当着楚嘉一家的面,别广平只能忍气吞声:“别枝,你楚叔叔和王阿姨都在这儿,不要耍小性子了。至于你和你那个男朋友,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和一个无业游民在一起的,你们也走不到最后!”
别枝像是听了个叫人无语的笑话。
可笑至极,但又懒得牵动情绪,她在自己拉开的那张空椅前坐下:“别先生,请你搞清楚,他不需要你的同意。”
“我是你爸!你交什么样的男朋友怎么会不需要我同意?”别广平怒声。
他身旁,纪芸筱连忙在桌下拉了拉他。别广平一顿,压下口深沉的呼吸,眼神仍喷火似的剜过别枝。
别枝视若未见,还弯眸笑了:“是吗?可我觉得在说出这种话前,你至少该问问在我心里,你和他的重量占比——哦,不对,你不配和他比。”
"_"
不止别广平僵在了那儿,房间里其他人也震住。
别钰低声喊了句“姐”,试图消弭战火。
纪芸筱回神,不太赞同地蹙眉:“别枝,你怎么能这样和你父亲说话……”
“纪阿姨,”别枝淡声打断,侧眸望去,“您是别钰的母亲,我尊重您。但现在在上一段破碎的家庭关系里我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您没有任何干预的权利,我希望您想明白这点。”
纪芸筱面色微白。
“你!你可真是出息了!”而没了纪芸筱阻拦的别广平终于在这一刻勃然大怒,“我是你爸,你现在是连我都敢顶撞了?出国七年把教养全都丢在国外了是不是,就学会这些东西?!”
“教养?”别枝笑得轻仰起颈,坐在那儿睨他:“原来您还教过我什么事吗?哦……”
她的视线徐缓地扫过纪芸筱,尴尬的楚嘉父母,略有好奇望着她的楚嘉。
最后落定在了气得大口喘气的别广平身上。
女孩凉淡一笑,字字如狠绝无回的刃——
“是要教我,如何抛弃伴侣、另寻新欢吗?”
“……别枝!!!”
别广平脸色一瞬涨得血红,目眦欲裂,别枝正中他心虚痛点的话叫他气得彻底失去理智。他四下一扫,拿起了手边那只盖碗茶杯,想都没想就狠狠朝别枝掷了过去——
而就在别广平拾起茶杯前。
别枝身后,隔着两米的包厢外,双开雕花木门被一只劲瘦修长的手推开。
“先生,我们这里是私人包厢,您……”
服务生的话音被来人踏过。
进来的青年原本停住了,却在望见怒极的别广平拿起茶杯的动作时,他眼角微抽,长腿快步踏出——
“砰!!!”
别枝来不及躲闪的面前骤然闪出一道身影。
险些砸到别枝身上的茶杯,被只冷白修长的手猛地挥开。
“啪!!!”
“哗啦!!!”
在服务生的惊叫声里,茶杯被挥飞到了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而庚野身上黑色皮夹克的袖口,正腾起稀薄的水气来。
所有人愣住了。
“庚野!”别枝最先回神,她惊声起身。
神色间能割伤人似的嘲讽和淡漠一瞬消弭,女孩声音惊慌到颤栗。
“……没事,别怕。”
庚野侧回身,被挡下的茶水烫过的那只手叫他顺势垂去了身后,他单手将扑上来的女孩扣住薄肩,不容余地地把人压入了身前的怀里。
怀里的女孩眼眸颤栗:“你的手?”青年声音轻哑,和他此时此刻就正望向别广平的那一眼里叫人惊神的薄冷戾气截然不同。
他安抚地按着女孩的肩,语气像是柔和的低哄。
“只是溅上了点,不疼。”
别枝回神,在庚野怀里挣扎起来,声音惊慌失稳:“你放开我,你让我看看。”
到此时才回神的服务生也慌忙上前:“先生,您这个烫得厉害,要不要处——”
未尽的话音被庚野一眼睖住。
青年本就生了副攻击性极强的长相,此刻不言不笑,眉眼就更是锋利凌冽,眼神沉到叫人背后发凉。
服务生一慑,嗫嚅地停在那儿。
庚野缓缓压了压情绪:“拿盆凉水,到你们餐厅后厨要个冰袋。”
“啊,好,好的,先生您稍等,我立刻去拿。”服务生忙不迭地扭头跑向包厢外。
直到包厢门再次合上,房间里众人终于陆续回过神。
庚野一边单手扣着别枝,一边不在意地翻看了下左手手腕。等确定被烫伤的皮肤看起来还好,他才松开了别枝。
“你看,我就说没事。”庚野懒洋洋勾起了笑,给别枝看抬起的左手。
这人的手本就跟他的人一样,肤色冷白,骨线修长而匀称,方才那只带盖碗的复古茶杯里的热茶几乎全数泼在了他手上,有一半被他的皮夹克的袖子拦下了。
剩下一半,灼得他手背上晕开一片深红。
看着就疼得要命。
“都红成这样了,怎么能叫没事?”
别枝声音发涩地问。
她记得自己上回只是在水房被溅了一滴,也这样红,痛得钻心又发麻。她实在不敢想,像庚野这样大的面积,该是什么样的疼痛程度。
可庚野眉都没皱一下,眼底还打着漫不经心的笑:“看着吓人而已,真不疼。”
别枝紧抿着唇,眼不眨地盯着庚野的手,眼周微微发红。
庚野声音放得更低,更轻:“我又不像你,痛点低,还疤痕体质。”
“那你把外套脱掉,让我看看里面手腕。”别枝声音轻,语气却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庚野朝她微微挑眉:“……在这儿看?”
“嗯,就在这儿。”
别枝把庚野拉到她自己那张空椅旁,向下拽了拽庚野上身的皮夹克外套。庚野任她拉过去,跟着她动作,几乎称得上温驯地坐进了椅子里。
做完这一切,别枝才抬眸,看向了圆桌对面脸色阴晴难定的别广平:“不是我们做错了事,为什么要走。而且这里不是还有见证人吗?等下确认了伤,如果严重,那就报警。”
“……”
别广平脸更黑了,只是他的愤怒已经叫刚刚出手前后的悔意冲散了大半。
他还有点庆幸,好在那杯茶没有真掷到别枝身上。
“广平,你先坐下,”纪芸筱出声劝诫,“就算再生气,你也不该跟孩子没轻没重地动手啊。”
“还不是被这个不孝女给气得!”
别广平重哼了声,顺着台阶下了,坐到椅子里。
别枝厌恶和别广平再说一个字。
事实上此刻她满心懊恼,明明已经对别广平失望至极,又何必还要为母亲不平而说出激怒他的话,要不是她一时冲动,也不会害得庚野跟着受伤。
一想到这儿,别枝心里更加难受。
她用力咬了下唇角,转回身,看向庚野的左手:“外套脱掉,我看看。”
庚野靠坐在椅背前,两条长腿一曲一直,懒洋洋地岔开了。原本他神情疏淡地半垂着眼,给自己压制心底那股子即将临界的戾气。
听到这句,他不紧不慢地从下撩起视线。
别枝就站在他那条折膝微曲的腿前,不退不让地垂眸望着他:“手腕。”
对视三秒,庚野败下阵来。
他无奈笑了声:“行。”
庚野直了腰,单手拎住了身上那件敞着排扣的大A版的皮夹克。
此时,桌对面,纪芸筱正走到楚嘉一家人那边低声致歉:“对不住啊老楚,让你们跟着闹心了。他们父女俩从前就这样,别枝对他爸有点误会,时常拌句嘴,不是真……”
“嗤。”
一声冷淡至极的嗤笑声,像薄冷的刃,轻易刺破了纪芸筱的场面话。纪芸筱脸色微变,扭头望去。
而嗤声的青年连头都懒得抬,就坐在椅前,依着别枝的话,脱掉了身上那件黑色皮夹克,露出里面宽松的休闲款白衬衫与黑白斜纹领带。
夹克被他随手搭在支地的长腿上,那人懒垂着眼,一边摘掉左手腕表,一边慢条斯理开了口。
“差点头破血流的场面,你管这叫误会?”庚野取下腕表,往桌上一搁。
“砰。”
金属表带碰得桌面震响。
而青年卷着腰腹靠回椅里,终于扬了冷戾难抑的眉眼:“不合适吧,阿姨。”
“……”
刚缓和了气氛的房间内,骤然陷入一片沉闷窒息的死寂。
别枝觉着眼前这一幕恍惚得有些熟悉。
或者该说此刻的庚野叫她觉着暌违已久的熟悉,像极了昔日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从很久前别枝便发觉了,庚野天性里就带着一种懒散的松弛感,所以他看起来对什么人和事都漫不经心,身周仿佛萦上了薄雾,总是叫人捉摸不定。
直等到他动了怒,雾气消褪,那些霜意如针的锋芒才会真正显露,凌冽得逼人。
这种时候的庚野,绝对没人想招惹,甚至连对视都会下意识地避开。
——没人喜欢被狼一样沉戾可怖的眼神钉住喉咙的感觉。
果然。纪芸筱似乎张口想说什么,却硬生生在庚野的眼神下止住了。她僵停两秒,扭头转向了别枝,强笑道:“小枝,他就是你男朋友吗?”
别枝敷衍地应了声,她低头托起庚野的左手,小心地给他解开袖扣,看里面的情况。
也有轻微的热水漫了进去,好在并不像手背上那么红。
她稍松了口气。
至少没有烫起水泡,那就不会留疤了。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人,”别广平拧眉,忌惮地转向庚野,“这儿是北城,你脚下是五星级酒店,你问都不问就闯进来,是想在这里逞凶耍横?信不信我们一通电话,就有楼下的安保来逐你出去?”“逞凶耍横的人是你,不是他。”
不等庚野有所反应,别枝已经冷声驳了回去。
她托着庚野的手腕叫他搭在桌上,免得他随意乱搁,再蹭到还灼热的伤处。
别广平噎了下。
青年被茶水烫伤的位置,在那人卷起袖口后,展露出修长腕骨下的那截冷白间格外刺目。
别枝看得直皱眉,偏偏当事人像是无关痛痒,懒洋洋地搭着手臂,漆眸不转地盯着别广平。
直到别广平也在他那个眼神下慢慢凛直了身,紧拧着眉峰转开。
目光错开那一秒,庚野低哂,轻飘飘勾起嘲弄的弧度:“你打一个试试。”
“你说什——”
别广平恼怒的话音被骤然推开的包厢门压断了。
赶在那个端着金属水盆和冰袋的两个服务生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进来,神色急促。进门后,他定住一步,视线四扫,最后落到背对他的那道身影。
整个包厢的人看了过来,唯独那人靠在椅里,一动未动。
青年背影清拔,敞着的长腿懒懒支着地,椅背也未能拦住他宽阔平直的肩线。细碎的黑发覆过他修长的脖颈,左手抬起,随意地搭在桌边。
到房间里静默数秒,青年才有些懒恹地回了个侧脸。
门口男人一眼就认出来了,慌忙捧着笑脸上前:“庚先生!这停车场说是来了您的车,我还当是他们认错了,没想到还真是您!您亲自过来,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好让他们准备房间啊?”
“……”
一席话叫懵了整个包厢里的人。
连别枝都不解,低眸看向庚野。
他正从经理那儿皱着眉转回来,对上她目光,庚野眉峰微弛:“这酒店,好像是我小姑的。”
“?”别枝慢吞吞眨了下眼。“你上来前我就想说,没确定,”庚野放低了声,“不是故意不说。”
“不是这个,”别枝重提她的质疑点,“好像?”
庚野无奈:“她集团旗下酒店那么多,我哪记得住。”
“……”
两人放轻了声的交谈间,没被理会的经理倒是全然不觉得尴尬,他跟在服务生一块进来的,此刻自觉站在离庚野和别枝几步远的地方。
经理的目光不安地锁在庚野的左手上,头皮直麻。
庚家的长孙在他们自家的酒店里受了伤,看着还不算轻,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
庚野和别枝刚说完话,余光里,就见那个坐立不安的经理神色惊惶又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庚先生,你这伤,我让医疗部的人上来看看?”
“用不着。”
庚野从都快吓哭了的服务生那儿接过冰袋,往手背上很是随便地一压:“冷敷下就好了。”
那近乎粗鲁的动作,叫别枝和经理两人的眼皮都抽跳了下。
别枝微微咬牙:“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伤好一点?”
她说着,就绷着脸强硬地从庚野手里拿走了冰袋,同时接过了服务生一起带来的薄方巾,将冰袋包了一层,这才攥着毛巾,小心地往烫伤的位置轻触。一边冷敷,女孩一边蹙眉咕哝:“你的身体跟着你真的很受苦。”
“……”
庚野侧望着她,薄唇不自觉勾起了笑。原本有些情绪冷戾的眉眼神情也跟着柔和下来。
可惜酒店经理很快反应过来,直了直腰,目光追责地瞥过包厢内的人:“庚先生,这些是你的朋友吗?刚刚是谁在房间里动了手?”
“哦,忘了。”
庚野扬眸,眼神里笑意薄凉,横向了斜对面的别广平。
“叔叔不是想打电话,让安保赶我出去吗?”他右手一抬,随意朝经理指了下,“您请。”
第63章
局面闹得这样僵,饭自然是吃不成了。
除了无辜被殃及的一家三口之外,别枝也让别钰先送纪芸筱离开了。
于是偌大包厢里,就只剩别枝、庚野和别广平。
酒店经理死皮赖脸地要留下来斟茶倒水,以示服务不周的歉意,试图在庚野那儿挽回一波印象分,可惜他们小老总不领情,冷酷地把他赶了出去。
包厢门合上。
无关人离开后,别枝是第一个开口的:“今天前,我以为有些话即便不挑明,我们之间也该心知肚明。而到今天我才发现,不是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
这会别广平脸色晦沉,面子上是挂不住一点,但还强撑着端出来个长辈架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比如我们的父女关系,只基于法律赋予的基本义务,”别枝淡声说着,语气平直无澜,“除此之外,双方都不需要有任何附加期待。”别广平听到一半就已经有些怒不可遏:“什么叫只基于法律义务,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做是你_"
“没有。”
别枝蹙眉,打断,她以一种陌生而近乎厌倦的神情看着别广平,“我真的不理解,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明明是你抛弃了我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在先,却能当做从未发生一样,不知悔改。从我六岁你们离婚开始,你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那时候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想想,兴许只是因为看到我会勾起你的心虚和对林雪棠的愧疚?”
别广平额角青筋绽起,但却没能说出什么。
显然别枝的话正中了他昔日的心结。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究竟为什么会厚颜无耻地希望我依旧把你当做父亲?”
别广平忍无可忍:“就凭你是我女儿!是我抚养了你!就连你出国留学的学费——”
“我出国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打进卡里的钱我一分都没有花,全部还给阿姨了,难道你也忘了?”
别枝停顿:“至于在我还没有成年的阶段,究竟是我母亲、我舅舅还是你在抚养我,我已经不想分辨。所以我依然会尽到赡养义务,但也仅此而已——这就是我说的,仅有基于法律的关系就足够,那我们现在算是达成共识了吗?”
“……”
别广平的喘气声越发粗了,他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然而别枝像是套了个刀枪不入的冰壳子,在她身上得不到一丝的情绪波澜或者回应。
他只能将目光愤恨地转向了庚野:“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跟我闹到这种程度——”
别枝听见自己的理智和耐性被逼到摇摇欲坠,她终于忍不住厉声打断。
“我时常怀疑你到底是没有在听我说话,还是根本听不懂人话?为什么我反复拒绝或明确过的东西你永远需要我重复不止一遍?”
别枝直起身,眸里像灼着冰冷的火焰。
“这件事和庚野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再试图在外人那儿找借口作慰藉——从头到尾是你一人作孽,准确说,从林雪棠去世开始,我对你就没有一丝父女感情、也没再抱过任何期望了,你明白吗?”
“不可能!”别广平脸色铁青,“至少你以前不会这样顶撞我,更没说过这些话!”
别枝看他的眼神几乎是冷漠的怜悯了:“因为我厌恶你啊。”
“……什么?”别广平僵在了那儿,像是不能信自己所听到的。“你以为厌恶是什么,争吵吗?不,真正的厌恶是我一个字都不想和你多说,一眼都不想多看见你,那些年我只是无比纯粹地希望,希望你这个人能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这样说,够明白了吗?”
“……”
别广平像被惊雷劈住了似的,僵直地挺在椅子里。
“最后,我可以现在就明确地告知你。我会和他结婚,不论你出不出席我的婚礼——就像我当初没有资格阻止你和纪阿姨结婚,你也没有资格在我的伴侣选择这件事上置喙。”
别枝不想再和这个不可理喻的男人有任何交谈了,她拉着庚野起身,朝包厢的双开门走去。
别广平如梦初醒,下意识不甘地站起身:“你真的就这么恨我?”
“不,我不恨你。”
“恨这种感情太深刻了,是念念不忘,而我只想忘记和你有关的一切事。因为它们组成了我人生里最大不幸的根源。”
别枝没有回头,声音几近疲倦。
“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会在中午十二点后再去,希望不会在她坟前遇到你——我没有资格替死去的人原谅,同样也没有资格替她苛责。去不去都是你的自由。”
别枝说完,握住了门把手:“走吧。”
她回头看向庚野。“等等。”别广平从桌后绕了两步。
别枝按着最后一丝即将流逝的耐性,回过身看她。
而对方的眼神却向她身旁挪了挪。
将黑色皮夹克搭在臂弯的青年似乎察觉了,跟着没什么情绪地抬眸,方才那点戾意已经从他眉眼间褪去,但神色依旧冷淡而睥睨。
长相是卓绝出众,但气质上,也俨然是将“不是善类”这四个字刻在骨子里的架势。
即便青年神情都懒怠,但那种冒犯感也凌冽难藏。
别广平竭力叫自己缓和了语气:“我承认,我对你男朋友在见面前就有偏见,可这和他的职业无关。不论你怎么看我,我还是希望在婚姻这件事上你能更慎重,从今天他的言行来说,我不认为他是你的良配。”
庚野微微停身,抬眸,不太明显地轻挑了下眉。
而别枝目光复杂地看着别广平。
大概是那个眼神叫别广平不自在,他皱眉:“我这样说不是因为他刚刚……”“不用解释,我只是觉着人的本性奇妙,也刚刚好。就谁都不要变,你依旧可以自私又傲慢,我也依旧不需要原谅我不想原谅的人。”
别枝转正回身,推开了门。
在迈出那一步前,别枝停了停:“所以你根本不会理解……如果不是遇见他,七年前我甚至找不到求生的勇气。女儿这种东西,你早就失去了。只是你现在才想起来而已。”
说完最后一句,别枝叹出口气,她义无反顾地踏出门去,任由那一扇门无可阻拦地回压,隔绝了她的背影和别广平的目光追随。
像是彻底斩断了她从前的所有忧与怨。
直到别枝走到了电梯间,回过神,才发现身后只跟着小心翼翼送她的服务生。
别枝顿了下:“他人呢?”
“您是问小庚总吗?”服务生不安地指了下身后,“他本来跟了两步,又回去了。”
别枝眼神微微茫然。
但好像,又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能够忍到最后都只有过那样轻飘飘的无关痛痒的几句话,才叫别枝觉着不像庚野的行事做派。他应该为了她,已经忍耐得很辛苦了。像是只被拴上脖套和链子的狼,明面上伪装温驯又乖顺的家犬,暗地里大概爪子下都犁出来几条深沟了。
见女孩反应平平,服务生越发谨慎:“要现在领您回去找小庚总吗?”
“不用。”
别枝轻叹,“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就在这里等他吧。”
“……”
同时,包厢内。
看到去而复返的青年蓦地拉开了沉重的木门,原本脱离靠坐在椅子里的别广平骤然起身,目光警惕而提防地盯着来人:“你还想干什么?”
庚野却扶着门,不以为意地靠上了肩:“不用紧张。”
青年身为晚辈却漫不经心的轻视态度,无异于在别广平脸上甩了一巴掌。
他刚恢复的脸色再次涨红了:“你别以为这是你的地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搞清楚,这是我小姑的,和我没关系,”庚野顿了下,轻声嗤笑,“不如您再想想,今天在这包厢里算得上为所欲为、还没被追责的人,究竟是谁?”
“……”
别广平瞥见那人扶着门的手——
冷白指骨下尚余深红。
别广平心气一虚,皱着眉不作声了。
“我回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有几句话,还是得事先说清楚,”庚野似笑非笑,眼神却冷,“‘勿谓言之不预也’,您说是么。”
别广平叫他气得咬牙切齿:“怎么,你是不满我之前说的,想回来和我辩驳几句?”
“不,正相反,我觉着你看人特别准。”
庚野懒洋洋地斜抵着门,眉眼薄凉又锋冽:“如果没有别枝的话,那我一定会成为你说的那种渣滓。而即便现在,我也没什么道德底线可言。”
别广平被堵得哑口无言。
即便是他,也是头一回接触这样的年轻人。长得清绝出众的,怎么性格就这么混不吝?
“在打架这方面,我向来是睚眦必报的。”庚野随意地撩抬了下手,那片刺眼的红已经从麻木里苏醒,带来成片折磨人的灼烧和刺痛感。
他却眉都没皱,语气懒散,轻慢:“我不还手,是不想置别枝于两难,但这笔账,我替你挂上了。”
别广平警觉地绷紧了身:“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可能容忍有人借着亲缘之名,对她行伤害之实,”庚野缓缓踩直了懒曲起的长腿,那点松散情绪,随话音从他眉眼间抹尽,眼神也寒彻下来——
“哪怕再有一次,让我听说你做出像今天这样任何企图伤害她的事、哪怕只是企图,我保证,你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再有机会见你女儿一面。”
青年眉眼间的凶戾溢于言表。
明明那人只是倚门站在那儿,别广平却有种被野性未驯的兽类盯住致命点的背后发毛的感觉。
他张口想驳斥,却一个字都没说上来。
“……行,看来你听懂了。”
庚野年少时候打的架太多,是厉是荏,是凶是怕,他一眼就能看穿。从别广平神情里得到了比语言更值得他信任的“答应”,那点骇人的戾气也从他眉眼间松懒下来。
他本来转身就要走了,又停住。
庚野回眸,瞥那个赔着笑站在走廊上的经理:“帮我把人送回去吧,毕竟……也算我半个岳父。”
“——!!!”
他身后的“半个岳父”差点活活气晕。
庚野却放了话就懒得再管了。
他没回头,径直朝别枝离开的方向走去。
而庚野并不知道的是,包厢里,气得连呼带喘的别广平坐了两分钟,终于想起什么,他慢慢皱了眉,把自己手机拿了出来。
在联系人列表里,别广平翻出个很久没有联络过的号码。
迟疑后,别广平还是对着拨号键摁了下去。“喂,老廖吗?”
“……”
“你后天来不来北城,去看望雪棠?”别广平皱眉,冷哼了声,“那顺便,也看看你未来那个外甥女婿吧。”
回程的车是庚野开的。
到家后别枝还是心情郁郁,胃口也不好,庚野让私房菜馆送来的晚饭没动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和庚野说过后,她就独自去了影音厅里。在柔软的L型沙发上找到最角落的那个位置,别枝关了灯,掀开毛毯一裹,把自己团了起来。
投影幕布上在放一个黑白老电影,别枝的目光跟着里面的人物游弋,心绪却早就飘远了。
大概是出神太专注,连庚野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幕布的光,将庚野的身影投在了她身旁的沙发上。
别枝慢了半拍,抬眸。她看见庚野逆光站在幕布前,本该清晰流畅的五官轮廓都被翳影藏起,连神情也看不分明。
“你也吃完了吗?”别枝勉强自己假装无事,甚至刻意上扬了尾音,“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女孩弯眸,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这部电影口碑很好,可以重温……”
话没说完。
青年弓腰,长腿膝抵在沙发上,隔着毛毯把她抱了满怀。
别枝未尽的话音停住。
而庚野将柔软的黑发在她颈窝里蹭了下,像是个毛茸茸的大型动物:“不想说话就不要说了。”
他停顿,微微皱眉,后仰:“还有,不要这样笑。”
庚野指腹带着别枝最熟悉的温度,轻划过她眼尾,“看起来像在哭,看得我窝火,想回去把那个人套上麻袋揍一顿。”
别枝这次是真的笑了,虽然很不明显:“那他一定早就被你吓跑了。那是个胆小鬼,真遇到事情只知道逃掉。”
说完以后,别枝眼底的笑意又凋零下去。
她低头,声音很轻:“其实我也喜欢逃,我最厌恶他,更厌恶我身上与他相像的那些东西,我恨不得有一把刀,能将它们全部剔掉。”
“谁说的,”庚野沉了沉声,“你哪里和他相像了?一点都不像。”
庚野想了想:“不但不像,还矫枉过正了——他是毫无责任心的渣滓,你却想做个救世主。”
“……”
别枝无声地仰起脸。
影音厅里关着灯,依旧只有幕布在散发着微薄的光芒。循着那些光线的痕迹,别枝在昏暗里分辨庚野的眉眼,只是还是看不清他的情绪。
“房间里太暗了,”女孩轻声咕哝,转折也离奇,“我后悔了,不该带你去的。”
庚野轻哂,低头去追逐贴近女孩的情绪:“为什么。”
“不想被你看到,我有这样一个可笑的父亲。”别枝像是慢吞吞从情绪里醒来,“……今天很丢人吧。那个经理说不定会跟你小姑,或者私下里和其他人讲,你女朋友家里的情况多叫人发笑。”
“他敢。”
庚野冷嗤了声,跟着皱眉。低头观察了别枝的神色几秒,他索性一抬手,把人整个抱进怀里,搁到腿上。
别枝眼皮一跳:“你小心手!”
“没事,”庚野漠不在意,右手轻勾住女孩下颌,迫她仰脸和自己对视,“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我早就说过,我从来对亲缘关系嗤之以鼻,你忘了?”
别枝停顿,恍然。
也是,庚野这样离经叛道的,唯独他不会因为家庭关系而对一个人产生滤镜印象。
“还有,什么叫不带我去就好了?”庚野轻压下声,故作威胁,“走之前还拉钩盖章,说好了谁都不许隐瞒,一天还没过,你就想食言了?”
别枝顿住,心绪挪开眼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晚了。”
庚野低哼了声,又把她转回来:“念在你初犯,就小惩大诫。”
“?”
别枝警觉,不等抬头就从庚野腿上下来,往沙发另一侧试图跑掉。可惜未果。
连半米都没爬出去,中途就被身后那人修长手臂拦腰截住。
不等别枝挣扎,那人懒腔慢调地开口——
“我手上还有伤。”
“……!!!”
于是女孩僵在了那儿,一点都没敢挣扎,免得蹭到他勾在她身前的左手。
而身后庚野顺势就把她拖回去,扣在怀里随心所欲地欺负。
最过分的就是,总拿左手为非作歹,吓得别枝完全不敢推拒,还生怕他再在哪刮伤了。
得逞后的某人像个愉悦犯,但到底没真做什么。
等用深吻聊以慰藉过难以纾解的欲''望,庚野最后却只是埋首在别枝颈旁。
他细碎地轻吻着女孩纤细的颈,声音低哑。
“我说的想回去揍他一顿,不是回到酒店,而是说想回到过去。”
别枝微怔了下。庚野低声,偏过脸去,像轻哂也像自嘲:“小时候我跟人吹牛逼,说我这辈子绝不会有后悔的时候,就算活到八十,要死之前,也是‘老子一辈子就这样,不回头。’”
别枝怔过,轻声笑了。
“是不是特二?”庚野也低声笑着问她。
“有点,”别枝想了想,“不过我知道,你做得到。”
庚野沉默几秒,哑声:“我做不到。在你身上,我一件事都做不到。”
别枝不解地侧眸望他。
“如果能回到过去,那我一定不会为了跟老头子犯倔,放言绝不回北城。”
庚野低声,“我一定会回来,来这里找你。”
那样,我是不是就能在那些伤害你的事情发生前,找到你。把你藏起来,让你不受伤,不难过,不经风雨。
“……”
那些憾然发自肺腑,别枝分辨得清楚。她有些无奈,怎么会有人因为不可能做到的事而自责,可无奈之外,尽是心里被浸得泥泞柔软。
别枝抬了抬下颌,轻亲了下他唇角:“没关系。未来的时间更长。”
“对,未来更长。”
庚野回身,低下头吻她:“他们亏欠你的爱,我会加倍给你。不是补偿,是我家枝枝应得的。”
枝枝。
庚野在心底默念。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感受到,不需要别人,我一个人抵得过他们全部。
“……好。”
那一晚没有回卧室,他们就在影音厅里的沙发上相拥而眠。电影结束播放,房间里彻底黑了下来,像是飘浮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内,而他们相拥,互为彼此唯一的支点。
直到清晨,初阳破晓。
别枝在昏暗的影音厅里睁开了眼。
身旁空了下来,余温尚在。身上的毛毯被人掖过每一个角,将她裹得严实。别枝坐起身,下了沙发,走去影音厅外。
穿过走廊,她终于看到了在客厅斜对的餐厨区域里,庚野微勾着身,在料理台之间来来回回,难得狼狈又凌乱的模样。
大概是他太过专注,手机里的菜谱教程又正在播放,连别枝走出来的动静都没觉察。
两分钟后。
庚野正半弓着腰,和菜板上试图码齐但拒不配合的绿蔬“斗争”。
猝不及防,他就被从后面抱住了腰身。
庚野眼皮一跳,薄毛衣下的肌肉一瞬绷紧,自我保护本能牵动的力量在爆发前又被另一种本能骤然压下——
“别、枝。”
那人声音难得低哑地微恼。
他回过身,“上一个这样搞突袭的,被我摔出去了两三米。”
别枝莞尔,从他身侧探过头,看案板上码齐前功亏一篑的绿蔬:“你有强迫症嘛,切断前还要理好?”“是我的刀功不容许它们乱跑。”
庚野懒声应了,回眸一瞥,继而轻狭起眸子,“好,三分钟白费了——你想想,怎么补偿我。”
“补偿是可以,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个人,可能我们要去见见。”
别枝说着,慢吞吞地举起自己的手机。
“我舅舅。”
庚野还在对着菜板上的狼藉思索补救措施,跟着思维停顿。
“等等。”
青年回眸,“……谁?”
别枝轻声:“就,高中时候,平均每学期被你气死三十回的,那个教导主任。”
庚野:“……”
“?”
第64章
“……在如此宝贵的周末的上午,你用整整三通电话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就是为了给你提供穿搭建议?”
林哲抹了把脸,还是没能忍下自己的脏话:“你、他、妈、还、算、个、人、吗、庚、野?!”
手机对面青年低啧了声,竟然也没对这句提出异议:“今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周末吗??”
“今天关系着我的生死存亡。”
“?”
如果不是对面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懒懒散散的声腔,那这话说得,林哲都要以为是庚野的手机被别人给捡着了。
即便如此,林哲也专门把手机拿下来确认了——
来电显示确实是“庚野”没错。
“你的生死存亡?”林哲试图代入庚野这个究极恋爱脑好兄弟的思考模式,“……难道,你准备求婚了?”庚野沉默。
几秒后,隔着电话他低低笑了声。
“……操,”一大清早就被好兄弟的低沉气泡音撩了耳朵,林哲一个激灵,困顿全无,他愈发面无表情,“你能别笑那么骚吗?”
“怪谁,”庚野懒洋洋地问,“难道不是你先提起的求婚?”
“我就提一句,毛到没见着的事情,还给你愉悦上了是吧?”
“滚。”
庚野懒得解释,自己笑是因为由林哲这句,他不由想起了昨天别枝对别广平说的那句“我会和他结婚”。
林哲又嫌弃又恼火:“好好好,说吧,你今天到底要去干什么大事,还关系上生死存亡了?”
“见枝枝的家长。”
“……”林哲梗了下,“这,虽然对你来说是个考验,但也不至于就生死存亡了吧?”“这家长你认识。”
“?”林哲莫名其妙,“别枝的家长我怎么可能认——”
“宣德中学的教导主任,”庚野懒腔慢调,“廖文兴。”
林哲:“……”
林哲:“??????”
之后两分钟,庚野的手机里面都十分聒噪。
第一分钟是林哲的暴风输出:“谁谁谁?廖文兴??就那个常年棺材脸南极冰川成精每周带着风纪委员在校门口和西墙底下堵我们的廖文兴?那个硬克全校师生唯独三天两头被你气个半死每周一和你相约国旗下‘见面’作为保留项目的廖文兴?”
第二分钟是林哲的肺活量演示:“庚野你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庚野:“。”
庚野把手机往柜台上一搁,对上导购大姐迟疑的眼神。
“不好意思,”青年懒眉耷眼的,指了下没开免提都拦不住林哲狂笑的手机,“我朋友,羊癫疯发了。”
导购大姐深表同情。
又过了半分钟,快要笑背过气去了的林哲终于在笑到缺氧昏迷前停了下来。
“哥,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林哲换气,“兄弟就给你点一排蜡吧。”
庚野冷嗤了声:“任由你笑了两分半,你要是还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我等会就顺便把过两天去参加你葬礼的衣服一块选了。”
林哲憋笑憋得异常艰难,勉强清出嗓子:“见别人吧,还不好说,可见廖文兴,那太简单了。”
庚野意态疏懒,低哼了声以作回应。
事实上刚刚被他林哲勾起了太多回忆——中学时期本就是庚野最为叛逆不驯,为非作歹的阶段,而在和廖文兴那堪称斗智斗勇的那几年里,庚野预计自己给对方留下的印象……
不提也罢。
偏偏这位似乎就是和枝枝最亲近的长辈了。
一想到这个,庚野就觉得自己太阳穴直突突,跳得头都疼了。林哲还在提建议:“想塑造一个靠谱的成年人形象,首先,就得把你平常那身机车风或者工装风的衣服换掉。”
庚野懒懒挑了眉,瞥向旁边的镜子里。
靠在柜台前的青年懒曲着长腿支地,一身线条锋利的黑色皮夹克加长裤短靴,碎发下鼻骨直挺,薄唇清锐,眉眼更凌冽,再随便捋点发胶定个型,妆都不用化,就能直接去《古惑仔》剧组客串了。
“……”
庚野转回来:“那穿什么?”
林哲想了想:“西装吧。”
“?”庚野皱眉,“老头子七十寿我都没穿过。”
“没办法啊,谁叫他们这帮长辈就信任这类型的,”林哲回忆,“我记得老廖那会一要去市里开教育局的会,也必然是西装革履的。”
庚野:“你记得还挺清楚。”
“那可不?我那会是你们坚实的瞭望哨和后勤岗,每次发现老廖要去开会了,就提前给你们通风报信,方便你跟那群找事的在学校后巷里约架,哦不,约一场亲密无间的友好交流。”庚野:“……这个可以忘了。”
“别妄想了,”林哲嘿嘿一乐,“就算我忘了,老廖肯定也不会忘,他一走你就惹个大新闻,那段时间我估摸着他都快开会PTSD了。”
庚野:“……”
等庚野按林哲的意见,让导购帮忙选了两套西装,试穿过后拍了照片发给林哲。
林哲在对面沉默许久,终于发来了一串点。
【Moon】:?
【Moon】:十二个点是什么意思
【哲晟律所-林】:我发现乔别嘉说得对。
【哲晟律所-林】:你说你既然都已经长成这祸国殃民的样儿了,还不去惊鹊坐台,简直是暴殄天物啊啧啧啧……
庚野:“?”青年冷笑了声,抬起手腕,按下语音键。
“你想死?”
林哲憋不住乐:“不过吧,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你这气场真不是换套衣服就能盖过去的。怎么人家西装上了身,一个个都跟斯文败类似的,到你这儿,直接成西装暴徒了?”
庚野:“……”
“聊胜于无,这样,你再把车也换了。你那辆库里南野性得跟头地表莽兽似的。每次一出来,旁边的车都被你衬得弱小无辜又可怜。”
林哲幸灾乐祸:“稳重点,还是换辆商务吧,不然我怕你一下车,老廖以为你现在在哪儿给人看场子当打手呢。”
“……商务?”
庚野气笑了:“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开辆粉红芭蕾猫?”
“干什么,嘲讽我们开商务的啊?”感受到这语气里的极度抗拒,林哲笑眯眯开口,“就算商务手感上是太软了点,但车重要还是未来老婆重要?”
庚野沉默。林哲再接再厉:“你也不想等到年过三十了,还要被高中教导主任盯着,只能偷偷摸摸谈地下恋,玩校园cosplay沉浸版吧?”
庚野:“……行。我换。”
不知道在脑海中想象了个什么样的炸裂场面,林哲没忍住笑出了声:“老廖什么时候到北城?待几天啊?我现在打飞的过去看热闹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怎么来不及。”
庚野冷冰冰地哼了声笑:“不怕死这儿,你就大胆地来。我还来得及穿这套参加你的头七。”
在林哲大肆的嘲笑声里挂断了电话,庚野一边给身上那套西装买了单,一边对着手机皱起眉来。
商务车。
现提一辆太赶了,而且他也不太能接受自己车库里躺着一辆污染视野的商务。
青年指骨曲着,神情懒慢,动作徐缓地划过联系列表,直到在最后的“Y”序列里一停。
顿了两秒,庚野对着某个名字点了下去。
对面接得很快。庚野更是懒得废话,开门见山:“你们公司有闲置的商务车吗?调一辆给我。”
“库里南开走,送你玩几天。”
廖文兴告知别枝自己今早飞北城的消息来得有些突然,别枝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信息里说是上午10点半抵达的飞机。
北城机场离着市区很远,即便是坐机场快轨过去,算上快轨之前的那段地铁,约莫也要一个小时的单程时间。
别枝和庚野商议了下,干脆由她先去机场接上舅舅廖文兴,而庚野开车到机场快轨结束的中转站外,等他们出来,再一起开车返程,去预订的私房菜馆吃午饭。
在别枝和廖文兴出站前,她就已经收到庚野的信息,说他换了辆商务车过来接她和舅舅。
所以在看到那辆银灰色商务车时,别枝也只是略微觉着陌生,同时为庚野开这辆车的场面忍了忍笑。
直到她看见驾驶侧的车后,绕出来一道身影——笔挺的,严肃的,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
清绝凌冽的长相。
庚野。
别枝震撼地停在原地。
望着那辆商务车和车旁边西装革履甚至打了标准领带结的庚野,她几乎有些恍惚了。
——她是不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看见了平行世界里成长得根正苗红又奇奇怪怪的庚野?
廖文兴就跟在别枝身后,慢了她两步。
见走在前面说着话的女孩突然停下,连话声都消止了,廖文兴跟着抬头,就望见了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几年不见,昔日少年那头灿烂又辉煌,隔着八百米都能一眼望见的金发,如今已经染回了纯粹干净的黑色。
眉眼清绝如旧,甚至似乎比从前更能招惹小姑娘了,周身那点凌冽的攻击性如今倒是藏锋了许多,身量也愈发清峻挺拔。如果说以前是根不蔓不枝的亭亭修竹,如今就像柱根深枝茂的参天的树。
但这卖相再好,也不妨碍廖文兴看见庚野的第一眼,一瞬间就从记忆中涌回来的,无数个被少年漫不经心就气得他七窍冒烟的场面。
“自己男朋友,不认识了?”见青年迈着长腿走来,别枝仍未回神,廖文兴提了句。
别枝恍回思绪,偏过脸。
女孩眼眸叫笑意满溢,又压得眼角都弯下来:“谢谢舅舅。”
“嗯?”廖文兴莫名。
“如果不是你来,”别枝小声地,不留情面地给自己男朋友拆台,“我猜我只有在婚礼上能看见穿西装的庚野了。”
“……”
望着从小就冷淡内敛的外甥女脸上此刻难以掩藏也无法压抑的笑,廖文兴愣了下,也跟着和缓下了微带皱纹的眉眼。
不过这点和缓没能持续过十秒钟。
仗着腿长优势,没一会儿就越过了半个停车场的青年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庚野停在别枝身旁,已经习惯成自然地,他低了低腰就想接过女孩拿在手里的背包和提袋。没拽动。
“?”庚野撩眸。
别枝忍笑,转向廖文兴:“舅舅,这是庚野,我男朋友。”
庚野随之抬眸。
四目相对。
在“廖叔叔”和“廖老师”两个称呼之间迟疑了下,庚野张口:“舅舅。”
“……”
廖文兴眼皮猛跳了下。
大概类似于一种肌肉记忆,他冷飕飕地笑了:“哎唷,这不是临城一哥,庚野庚哥吗?”
庚野:“……”
“?”
第65章
这大概是第一次,别枝如此明显地在庚野身上看到尴尬带来的僵停状态。
毕竟某人混不吝惯了,能让他吃瘪的,也就带着“别枝家长”身份标签阴阳怪气的廖文兴了。
“舅舅,看在他堵了一个小时的车才过来的份上,你就别欺负他了。”别枝轻声笑着给庚野解围,哄廖文兴上了车。
和庚野擦肩时,别枝飞快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庚野低头,轻蹭了下眉骨,无声地叹。
他有种预感。
从廖文兴这句“庚哥”开始,就是要给他这注定被审判的一天奠定基调了。
送舅舅廖文兴上了商务车里,别枝转回身,就把跟在身后的庚野拽停在自动合上的车门旁,她眼角都是被笑意压弯的弧度,还努力抿平唇线:“你怎么……穿成这样?”
别枝在庚野这套笔挺熨帖的西装前无处下爪,就隔空比划了下。“想笑就笑吧。”
庚野一眼就看穿了别枝的情绪,他懒插着西装裤带的手抽出来,先是握了下她的手,然后又曲起指骨,在女孩脸颊侧蹭了蹭她低弯的眼角。
青年冷淡地哼声,“憋坏了不好。”
“……”
别枝终于破了功,她低下头,额头往前抵在他凉冰冰的西装外套上。
女孩果真没留面子,在他胸膛前埋着脸闷声轻笑起来。
原本多少有些躁意的庚野低垂着长密的睫,望着靠在他身前笑得肩膀都在颤的小姑娘,那点不虞很快就春风化雨似的,消逝不见了。
他薄唇两角翘起来一点,就从身前懒洋洋撩起眼——
对上了晦暗的车窗里,阴恻无声地盯着他的廖文兴。
被惊了一下的庚野:“……”
操。
老廖的眼神幽怨得跟《咒怨》里那个女鬼一样,吓他一跳。……不过也很熟悉。
高中时候,坐最后一排的庚野哪天课上趴臂弯里睡觉,调个向转个脸的工夫,就能撞见教室后门那一窄溜玻璃里,正在巡视的廖文兴用这个眼神盯着他。
再困倦的睡意都能给他吓退八分。
还真是沉浸式校园cosplay了。
回过神,庚野都气笑了,他轻啧了声,低了低头:“上车吧。再不上去,你舅舅快从车窗里爬出来了。”
恰巧这一秒,车窗被人降下。
青年懒散骀荡的话声清晰回旋。
廖文兴:“?”
庚野:“?”
庚野:“……”
“……咳。”
别枝憋笑憋得脸颊都涨红了,拽着庚野衣角,把人拖向驾驶座侧:“好,那你开车赎罪吧,庚老板。”
被自家外甥女这话一堵,廖文兴原本要出口的话也忍了回去。
廖主任以一个“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靠回车里。
商务车总算安稳上路。
吃饭的地方是庚野订的,一家只接受老客介绍,不对外开放的私房菜馆。地点在北城北区中心的一处园林式的别墅区,地段昂贵,只看园区景观也能知道造价不菲。
从车上刚下来,就有专人过来领路。
一路绕着九曲通幽的亭廊,向着更深一层的画似的景致里走深。
老廖在学校里兼职过语文教师,穿着一身中式唐装的领路人见他感兴趣,投其所好,一路上介绍着那些林泉景观的设计,寓意等等。
廖文兴跟那人聊得入神,一时也没顾得计较后面那个。
庚野和别枝并肩跟在几米后。“今天安排得这么正式吗?”别枝压轻了声,瞥过周身那些造景,有些古怪地转向庚野,“而且,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你的风格。”
“哪种是我的风格?”庚野问,“惊鹊?”
别枝想了想:“不完全是,但肯定更接近。而这里么,太正式了,又文艺复古,又章程繁琐,感觉更像是你会最烦来的那种地方?”
庚野偏过脸,低声笑了。
别枝莫名:“你笑什么?我说错了?”
“没错,就是因为太准确了,”庚野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别枝不明显地轻撇嘴角:“这点程度的话,七年前吧。”
不等庚野回应,别枝转眸:“那怎么选了这里?”
“不是我选的,找人帮的忙,”庚野一顿,“临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
别枝了然。
北城的餐厅,尤其在这样的周末,稍微靠谱点儿的想要临时预订上也是难比登天。虽说不必太正式,但庚野显然也不方便带本就对他印象不妙的廖文兴去那种锣鼓喧天的闹腾场合。
不过听完以后,别枝神色又古怪了点,她偏过脸去看庚野:“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朋友?”
“哪样的。”
庚野回眸,和别枝对视后,他就明白了什么:“不是朋友,是表亲。跟你提过,游烈。”
“啊,我知道他,Helena科技的创始人嘛,”别枝有点意外地往前看,“他竟然是这种风格。”
“从小就跟在老头子身边,耳濡目染,”庚野微皱起眉,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颇有些嫌弃地打量过周身造景,“老古董教出来的小古董。”
别枝莞尔:“那,车也是他的?”
“嗯,”庚野一顿,有所察觉地回过身,他轻按了下女孩发顶,将人带进怀里威胁,“你了解我一个就足够了,不用这么了解他。”
“我是在想,这样会不会有点太麻烦他了?”
“北城是他的主场,这点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庚野不在意道,“而且他最近刚欠了我一个人情。”
“嗯?”
“他非要一个停产了十几年的随身听零件,还是国外的老品牌,”个中曲折庚野懒得再提,一语带过,“MOON旗下发展的海外业务更多,居中帮他搭桥穿线,折腾了半年才拿到。”
别枝想象了下,国外人力资源方面的便捷程度不比国内,这样一个停产多年的零件,无论是找寻还是重制都该极难。
“那确实是好大的人情,”别枝疑惑,“可我记得,他的Helena科技也是在国外发家,还需要你帮忙么。”
庚野停顿,不作神色地挪开了眼:“Helena是航天方面单向纵深,MOON更着重广度。”
“广度?听起来对品牌发展不是很合适,怎么会选这个定位……”
别枝话音轻了下去。她想她本来就该知道那个原因。
为了找到她。
即便在还不能够离开国境线的那些年,庚野就已经为他们的重逢压下了他全部的筹码。
“叮铃……”
风过廊下,铜铃铛清声如林间浅颂的小调。
别枝垂着眸转过抄手廊的拐角,低声轻语:“谢谢你,庚野。”
谢谢你,在我想要逃避的那些年里,一个人苦守过漫漫孤孑,却也始终坚定,始终矢志不渝。
不出庚野所料,今天中午这顿饭局果然更像一场审判局。
开始上菜没多久,廖文兴就看似随意地开启了话题:“小枝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
“学校里氛围不错,和同事们相处也比较舒服。”别枝回应。
“之后什么计划?是继续升行政岗,还是转教学岗?”“我准备先读一个在职博士,之后考虑留校。山海大学心理专业还不错,可以从讲师慢慢做起。同时会做好两手准备,考考国内的心理咨询执业证之类的。”
“嗯,规划清晰,有进有退,不错。你一直比廖叶让我放心得多……”
夸完别枝这边,廖文兴很自然地就转向了另一边:“你呢。”
对廖文兴的转火毫不意外,庚野放下了刚拿起的水杯,不紧不慢地回过身。
“舅舅是问我的职业规划?”
一对上“积怨已久”的庚野,廖文兴就很难有什么温和脸色,硬挤的笑都像皮笑肉不笑:“毕业好些年了,就你那儿跟做保密工作一样,什么动静都没有。刚刚上车前还听小枝喊你‘庚老板’?怎么着,庚老板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
庚野侧眸,看向圆桌旁坐在两人中间的别枝。
别枝含着筷子看戏。
小没良心。
庚野长眸轻狭,无声给她口型,然后才回过身:“前些年一直在飞行部队服役,确实不便广而告之。年初转业,现在在CN飞行俱乐部里做试飞。”“CN飞行俱乐部?”
廖文兴重复了遍,“名号挺大,你等会儿,我看看。”
说完,廖文兴就拿出手机,顺便把他的老花镜抬到额头上,眯着眼当着庚野的面进CN飞行俱乐部的官网开始查。
不多时,廖文兴在试飞页的一堆照片的前排,翻到了一张眼熟的。
看了看照片里穿着飞行制服,凛冽如出鞘青锋的飞行员,再看了看面前这个从他那句“庚哥”之后就颇有些自暴自弃进入半放飞的散漫状态的青年。
廖文兴:“这照片……”
刚松了领带的庚野靠在椅背前,懒散抬眸。
廖文兴:“P的吧?”
庚野:“……”
庚野:“?”
停了两秒,庚野气笑了,顺着他话:“对,P的,还开了十级美颜。”没让庚野继续吃瘪,廖文兴遗憾地低回目光,眯着眼读照片旁那行金标履历的第一行字:“前xx部队王牌飞行员,现王牌试飞员?”
庚野不紧不慢地拿起公用分餐叉,夹起别枝最喜欢的临安雷笋,放到了她餐盘里。
“嗯,一块P的,”青年懒声,“买一赠一,物美价廉。”
廖文兴:“?”
廖文兴扣下手机,继续皮笑肉不笑:“怎么着,这就没耐性,装不住了?”
“不是,是刚刚想明白了。我什么脾性,全宣德中学里也没哪个老师比您更清楚了,何况您教书育人这么多年,火眼金睛,在您面前装相没意思,还不如坦诚些。”
庚野停了停,看向别枝。
女孩咬着鲜笋片,压着弯眸的笑,朝他轻比了个竖拇指的小动作。
薄淡的笑意覆过漆眸,不过须臾,庚野回过神,轻咳了声转向廖文兴:“您要是实在不同意,那我就只好转地下了,顺便,还能让您体验一把退休返聘抓早恋的刺激。”
这回轮到廖文兴气乐了:“还以为你没以前那么扎手刺头锋芒毕露的了,看来也是转地下了。这点混不吝的无赖劲儿,是一点都没变啊?”庚野权当骂的不是自己,他轻勾了唇,似笑非笑看向别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
“你还骄傲上了?”
“……”
别枝在旁边托着腮,安心看这一老一青隔空交手,她确实从头到尾,就没有过一点担心。
舅舅廖文兴的性格,她很清楚,虽然说话是阴阳怪气了点,但也是学校里职业习惯养成的,本质上,尤其比起别广平,是一个没有任何偏见和架子的成年人。
而她爱的人……
别枝回眸,看向了坦然自若又不冒犯的庚野。
她更信任他,了解他,知道一切以公平为前提的审视下,拨开他野性不驯的外壳,就能看到他如赤子之心的干净底色。
因此别枝对两人的会面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除了,由于过去的某些交锋而导致的两人犹如小学生一样互相挑衅的小场面——
刚经历一次吵嘴落败后,廖文兴哼哼着关上了手机里的俱乐部网页:“职业是还不错,不过我怎么听说这种俱乐部里,尤其是那种长得好看的机长教导员,容易被年轻女学员惦记上呢?”
“不带教,”庚野眼都没抬,四两拨千斤地顶回去,“除非枝枝想去俱乐部学飞机驾驶。”庚野拨去了鲜笋上别枝不太喜欢的豌豆叶碎,这才放进她面前骨碟上。
他低身问:“你想么?”
别枝思考。
见她意动,庚野勾了笑,诱之以色:“王牌试飞给你做专属领航员,还免费,行么。”
“……”
廖文兴看着这个场面,以及场面里让他觉着神态情绪都陌生又根本压不住骀荡劲儿的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嫌弃地呸上一口。
这叫免费吗,这叫倒贴。
看庚野不值钱那样儿。
好在别枝回神快,记得还有舅舅在,立刻抬手将人推回去:“不想,吃饭。”
倒贴不成还惨遭冷酷拒绝的庚野懒了神色,靠坐回去。
正逢对面廖主任又上来喂了一招:“那俱乐部里也不缺年轻漂亮的女学员,玩这种私人飞机的又多数是家境富裕的二代们,诱惑这么大,能扛住吗?”
庚野没解释论身价也是他诱惑别人的问题,而是又睨向了别枝。
别枝继续装没看到,隔岸观火。然后就被祸水东引了——
听到那人压低带笑的那句“行,见死不救”,别枝的眼皮就预感似的不安地跳了下。
她刚咽下笋,想说话。
就听庚野直身靠回椅里,懒懒散散地开了口:“是扛不住,不过我有职业底线的,只认一个金主。”
廖文兴有点被震撼了:“……认什么玩意?”
“枝枝没跟您说过么。”
庚野一副意外神色,语气淡定又自然:“她刚回国那会儿,就已经发了帖子,说要包——”
别枝这辈子都没这么动作敏捷过。
隔着两张椅子的空隙,她几乎是一秒就起身扑过去,抬手给庚野没说完的话捂了回去。
代价就是被挑着眉笑得骀荡的青年提前预判,得逞地张开手臂,将她接进了怀里。
“……”廖文兴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场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看不懂啊。
另一边的两人还在无声对峙。
“你住口,不许提。”别枝恼羞成怒地绷着脸,小声威胁。
庚野从善如流地点了头。
别枝这才起身,理了下长发,打算随便搪塞句,就当没事发生地坐回去。
然后就听身后,庚野懒腔慢调地起了声:“不好意思啊舅舅,金主不让提。”
别枝:“?”
廖文兴:“……”
现在看懂了。
他就不该在这里。
作话:怎么有些人见家长,还能见出一种出柜一样的背德感?
@庚野,你有什么头绪吗?-
第66章
廖文兴在北城待到了周二,在别枝母亲的忌日过后,他才坐上了离开北城的航班。
那天是庚野和别枝一起送他去的机场。
临过安检前,走在前面的廖文兴忽然停住身:“小枝啊。”
话音顿住,他欲言又止地扫了眼别枝旁那个一身西装外套长款大衣的青年。
庚野停了两秒,了然,他朝别枝示意了下远处的自动售货机:“我去买水。”
“好。”
别枝点头,目送庚野走出去,她转回脸,就见廖文兴正以一种复杂的神情望着庚野的背影。
似乎有点赞赏,又有点嫌弃。
廖文兴皱着眉:“庚野这小子本性不差,处世能力也强,就是脾气太张扬了,不过看着这几年收敛了不少,但长得又让人太不放心……”
听着廖文兴一句话里,两极间反复横跳了好几回,别枝忍俊不禁:“舅舅,你到底是想夸他,还是想批评他?”“是我的原因吗?难道不是他的问题?”
廖文兴收回视线,叹气:“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不好,挑什么样的没有,怎么偏就看上了这么一个哪方面都不叫人省心,最离经叛道的祸害?”
“可能因为,只能是他吧。”别枝轻声说。
廖文兴不解地回过头:“嗯?这话怎么讲?”
“在遇见庚野之前,我一直很孤僻,除了无法隔断的亲缘关系外,我排斥任何新的亲密关系,哪怕只是朋友,”别枝垂低了眸,“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吧,让我觉着,得到就意味终将失去。而且是最惨痛的、难以承受的那种失去。”
廖文兴沉默:“是他们不够尽责,也对不起你。”
无需指代,这个“他们”也不言而喻。
关于妹妹林雪棠去世前那几年对别枝的恨与怨,廖文兴是知道的,他很可怜自己那时年纪尚幼的外甥女。只是彼时,别枝父母虽离异但也都在,反倒是他在临城,对北城鞭长莫及,何况他也有自己的家庭、妻女,有来自伴侣的阻碍和压力……
总之种种原因,他当时没能对那个可怜无助的抱着娃娃站在病房门口的小女孩施以援手。而等到小女孩长成了十七八岁的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再出现在他面前时,廖文兴才发现幼年那个活泼灵动、会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抱着他的腿仰脸喊舅舅的女孩早已不见了。
取代掉她的,是一个安静、淡漠、甚至有些麻木而又竖满了刺,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少女。
廖文兴后来时常会后悔,想当初如果早将七八岁的女孩接来身边,是不是别枝就会长成完全不同的性子。
“有人身心俱创,迫不得已;有人天性自私,最在乎自己。父母是选不了的,我早就不想怪任何人了,”别枝摇头,轻声,“只是我人生里最庆幸的事,就是在那一年遇到了庚野。”
廖文兴回神,跟着别枝的话想了几秒,他若有所思:“原来那年你性格上的细微变化,是因为他?”
“是吧,”别枝微微弯眸,“虽然舅舅觉得庚野的性格是缺点,但对我来说,就是因为他张扬,肆意,不讲规则,离经叛道……所以才会被吸引,等到我察觉的时候甚至来不及逃避,已经本能地靠近他、被他影响和改变了。”
就像是一束光破开了浓雾似的黑暗。
它来得那样强势又恣意,叫人避无可避,但也正因此,使得那些黑暗被驱尽。
这一次廖文兴沉默了很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舅舅是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别枝眼神微熠。
见女孩这样少见地无法掩饰她的真实情绪,廖文兴只觉着欣慰又无奈:“就算我说不同意,难道你就会和他分开吗?”
别枝轻抿唇,笑意浅浅的,没有说话。
也算是给廖文兴留一点面子了。
“何况,”廖文兴话锋一转,叹声,“即便不见庚野,这次来到北城,从我在机场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已经决定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的事了。”
别枝微怔:“啊,为什么?”
“可能在你这个年纪还不明白,”廖文兴的神情间多了些欣慰,“小枝,幸福是有迹可循的。好的感情就像是一种滋养,能让一个人由心至身地活泛起来,至少今天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发现,你和刚回国那时候的情绪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那您刚见到庚野的时候,怎么还……?”“这是两码事,”廖文兴提起来就忍不住露出他教导主任的招牌轻蔑表情,“像他这种脾性,只要到我面前,那我肯定是见他一次磨他一次的,你告诉他,以后不想挨骂,还是少往我面前晃悠!”
别枝莞尔,没有再去拆穿廖文兴——
依她看,比起那些成绩斐然的好学生和平平无奇的大多数,廖文兴分明是对庚野印象最深刻、也最没什么辈分或者隔阂,倒更像是朋友似的。
临走前,廖文兴又多叮嘱了别枝许多句,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进了安检口。
别枝一直目送廖文兴通过验票区,进到里面,这才收回了视线。她刚转身,准备去找“买水”像是买到了天涯海角去的庚野,迎面就差点撞到青年的胸膛上。
藏青色大衣晃了下别枝的视线。
她向后一仰,有些重心不稳,不过在她自己稳住前,身前那人就已经一抬手臂,轻易勾扶住了别枝的后腰。
“慌什么,”
头顶荡下来的嗓音懒懒地透着哑,“……难道是刚说完了我的坏话,心虚么。”
“?”
无辜受冤的别枝仰脸,严肃,“我可是一直在夸你的。”“哦?”庚野抵在别枝后腰的手没有撤走,反而拿凌厉分明的指骨一寸寸落实,将女孩往身前勾得更近,而他自己朝她折下腰去。
青年声线愈发曳得低沉,像是在故意蛊惑人心:“怎么夸的,说来听听。”
别枝却没上当:“别想骗我当面夸你。”
计谋失败,还被拆穿了。
庚野遗憾地轻挑了下眉,手从女孩腰后落下,很自然地垂到她身侧,他牵起了别枝的手,包进掌心。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去。
航站楼前大片的落地玻璃,对冬日温暖至极的阳光毫无阻拦,将它们漫洒在值机岛前。
庚野和别枝的身影投作一处,融融如暖潭。
只剩下那道懒散的不紧不慢的声音,和女孩字正声平的回答,细碎地洒进地上的金色里。
“……看你高兴成这样,老廖同意了?”
“我哪有高兴,我明明没有表情。”
“那你应该多看看镜子,见见平常自己没有表情的时候,有多——”
“?多什么?”女孩声音带上轻描淡写的威胁。
青年停顿了两秒钟,再接上时,依旧是那个懒洋洋的腔调,语气却更不正经了:“大概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
女孩似乎被梗了下,几秒后就听她微笑:“哇,学会用典故了,临城一哥的语文进步了好多。”
庚野:“……”
“?”
从北城的远郊的机场,过高速回北城市中心的家里,绝对称得上是漫漫长途。
别枝算了下时间和路程,都足够他们回山海市的高速路的三分之一了。
出了电梯,进到外玄关时,窗外天色都黑了下来。
别枝很自然地拉起庚野的左手,一边拨开他大衣衣袖,一边看了眼他的手背,然后视线才自然地挪向腕表。
“六点多了,送一趟机来回能用掉五个多小时,有这时间都能过两个省界了吧?”说完后,别枝才发现庚野就站在墙前,正垂眼睨她。
那双漆眸里像是蕴着点笑色,闪烁不明。
别枝让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你看我干嘛?”
“那你拉我手做什么?”庚野懒声学句反击。
“为了看时间啊。”别枝理直气壮。
“哦,”庚野低了低腰,指节随意地曲着,叩了叩别枝还拿在手里的手机,“不在自己的手机上看,是嫌手机时间看起来没有仪式感么?”
别枝:“……”
这个人一旦开嘲讽,那实在是轻飘飘就能叫人心梗。
在老廖离开的第一天下午,外甥女就难得地有点共情当初的他了。
好在庚野也没有太为难别枝,他拆穿后,见女孩虽然依旧神色淡漠,但耳尖微粉,就知道得逞了。
于是他勾唇起身,擦肩走到门前:“所以说你是只小刺猬猫。”
“?”别枝回神,扭头跟上去,“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怎么总坚持给我用这个外号?”拉开家门,庚野抵着门框弯腰,半侧眸,似笑非笑地勾她:“真想知道?”
“嗯。”
男色当前。
但别枝不为所惑,点头点得十分坚定。
庚野低声笑了:“刺猬少女,傲娇小猫——小刺猬猫。”
“……”别枝:“?”
这次女孩在门前懵足了十秒钟。
等她回过神,慢吞吞地拉开门进到里面时,庚野正懒洋洋地站在玄关角落的挂衣架前。
他身上藏青色长大衣已经挂在了树形衣架上,笔挺的西装外套也被他嫌弃地脱了下来。
青年捋了把额前拂下的漆黑碎发,对着手上拎着的这件西装外套,似乎正在作思想斗争,类似于“该把这种脏东西扔到什么地方去比较彻底”的问题。
然而,别枝此刻的注意力却被别的勾走了——
脱掉西装外套后,庚野就穿着笔挺的白衬衫与暗色条纹的西装长裤,衬衫尾摆也束进皮带下。他此刻侧身背对着她。
这个角度望去,白衬衫到西装长裤的那截弧度,抓眼得过分了。绝对当得上一句“腰紧臀翘”。
如果换到了惊鹊酒吧,对着这个背影,应该有不少的女客人都要忍不住吹口哨了吧?
别枝想象了下那个场面,有些想笑,越想又越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结果就被庚野在玄关长镜里抓了包。
镜子里的庚野:“?”
“你在看哪儿?”
镜子里的别枝下意识地抬起视线,然后对上了庚野黑漆漆的眼眸。
别枝:“……你这条腰带,看起来,质量不错。”
堪称急中生智绞尽脑汁了。
可惜庚野没信。
青年一边走过来,一边缓声笑了:“腰带?喜欢的话,那我送给你?”说着,庚野指骨都搭上了腰带边缘。
别枝眼皮轻跳了下:“倒也不必。”“你不是喜欢么,”庚野走近,嗓声拖得慵懒又性感,“喜欢得眼神都挪不开了?”
“喜欢……但用不上!”
别枝见庚野大有要按腰带扣的节奏,连忙抬手,连他的指骨带腰带扣一起捂住了。
女孩仰脸:“真的,还是你留着吧。”
“……”
这几秒钟里,庚野终于还是从别枝的神色里抓到了破绽。
他停在她身前,垂眸笑了:“看来喜欢的不是腰带。那看什么看了那么久,这里?”
庚野拉住了别枝的手,像是要跳一曲探戈似的,将她的手扶在了他后腰上。
不知是边缘切割收线明显的手工皮带,还是那人薄薄的藏不住体温的衬衫,或是凉丝丝的西装长裤的布料——叫那点难辨是火热还是冰冷的温度,一瞬就顺着她指尖攀上,叫她心口和面色都栗然红透。
这个反应足够说明一切了。
而庚野早已顺势俯身,将退无可退的女孩压在了玄关柜前:“哦,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装束?”他低眉懒目的,神情间像是有几分憾然:“难怪之前几次,你都不怎么主动。”
“……”别枝:“?”
“还好,发现得还不算晚,不如今晚试——”
别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她无地自容原地自燃的话来,几乎是没想,驾轻就熟地抬手给庚野捂住了。
“我没有,什么都没看。”
女孩脸颊有泛红的迹象,但还努力压着:“你别胡说,这是污蔑。”
庚野像是解了封,半遮了眸,隐着笑意,低下头去咬她的手指。
别枝没防备他还有这一招,连忙往回抽手。
“是我污蔑,还是你狡辩?”
庚野也没追,就将人扣在玄关柜前,她可活动的空间越来越被压缩。
而身前作恶的青年还故意错过身,双手撑着她两侧的柜子,伏在她耳边:“实践出真知。”
“——?”别枝眼皮一跳。
可惜退无可退,逃无可逃,被庚野随手拦腰一抱,就挂到了肩上,转身朝玄关里面走。
“庚野。”别枝刚要挣扎。
“你要是挣脱了,我就当你是更喜欢在玄关,”庚野低声笑得很不当人,“没关系,随你选,什么地方我都可以。”
"_"
别枝一下子就停住了。
那天晚上进卧室的庚野堪称衣冠楚楚,从头到尾也只拉开了一截拉链。
前半夜下了场急骤的雨,窗户忘了关,密匝的雨幕就从窗外被挟裹进来。
雨丝扫在那片凌乱褶皱的天鹅绒被单上时,靠在床头的庚野依然是衣冠楚楚,除了被他侧抱在怀里的别枝攥得紧皱的衬衫,和额前被微微汗湿的碎发,以及那人沁着冷红,凌冽又性感骀荡的眼尾。
那场夜雨越下越大,连花园里那支总是高傲挺立着的花枝都不堪摧折,叫风雨交加,拉扯着来回,摇曳欲坠。雨声盖过了花的颤鸣,将之吞没,撕碎。
到后半夜,无际的青空里夜色浓得像陈墨,层层叠叠,看不清轮廓的云在夜空中不息地翻涌着,搅弄风雨,叫乌空更染晦色。
伴着炽白的光,一尾流星蓦然坠过,紧随它后,像一场要撞破夜幕再淹没银河的星雨。
花圃里的雨势更急,争前恐后地扑入狭窄的窗内。
而窗里的人早已分不清,这一夜下得更大的是雨,泪,还是花的露水。
第67章
别枝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
大概用“昏”字更贴切。
只知道醒来时,拉合的遮光帘接缝间漏下一隙光,浓烈得刺眼,恍惚叫她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天堂。
还好不是,否则那绝对就是羞耻到要让她搜“鬼怎么才能自杀”的死法了。
别枝下意识地想。
随这个念头冒出来,脑海里一起涌现出了许多零碎又昏昧的画面,叫别枝单是想起就开始脸颊升温。
偏偏这时候。
“笃笃。”
卧室门外传回来闲散的叩门声。
别枝本能反应,拉起薄被就盖到了头顶。
可惜还是拦不住,某人迈着长腿走进卧室的声音荡了回来,还越来越近。
直到薄被窸窣,那人像是坐在了床边。
“咔哒。”
不知道在床头柜上放下了什么。
别枝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在心底默念:‘我在睡觉在睡觉在睡觉……’
“醒了?”床边响起庚野低哑带笑的声线。
别枝想都没想:“没醒。”
空气静默了下。
别枝:“……”
庚野偏过脸,低笑了声。
别枝本就升温的面颊,在那人低哑的笑音里更难抑地泛起红来。
于是脑海里的那些画面不再是静默的画面了,像无声电影里加入了音频文件,别枝开始被动回忆起他的话,他的笑,他伏在她耳边压低的喘''息。
极度的羞耻感下,女孩捏着被边的手指都收紧了。“已经下午了,空腹太久对胃不好,”庚野隔着薄被,轻勾了勾女孩的手腕,“起床先喝点粥?”
“不起,”别枝在被子底下闷声,“……要脸。”
庚野低笑出声:“哦,你的意思是,我不要脸了?”
“……”
想起昨晚某人在她耳边说的话,别枝沉默。
跟着脸颊通红。
被子下的女孩似乎有些轻咬牙,还把脸转向了他的另一边,小声:“你本来就不要。”
被子上方薄薄的光也被阴翳取代。
青年覆身压下来,隔着被子将下面的女孩扣在了里面。
庚野笑着,夹杂一线低低的叹息:“我承认,我昨晚做的有点过分了。但这次失控,似乎也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是你的反应实在太明显,我才——”
“_”
别枝拽下被子就要去给庚野捂嘴。可惜这次某人早有意料,很轻易就反握住了她的手腕,交叉压在了她头顶。
女孩恼羞泛红的面颊就曝露在他面前。
“终于出壳了?”庚野弯下腰,低伏在她上方,玩笑似的逗弄。
这会儿还不太有勇气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对视,别枝绷着红透的脸,转到侧面:“……你骂我乌龟。”
“不是乌龟,是蜗牛。”
庚野低低地笑了声,更压低下来,伏在她耳边。
“又软又白,拿都拿不住,像要化在我怀里了。”
“……!!!”
别枝终于有点忍不住了,顶着红透的脸转回来,“庚野你不要脸。”
“要脸做什么?”庚野微微挑眉,像是真诚地发问,“昨晚到中间的时候,我连命都不想要了,觉着如果能抱着你一直做到死就最好不过了。”
别枝麻了:“你变态。”庚野眼神晦深,跟着埋头在她颈侧,笑得别枝眼前他细碎的黑发都颤晃:“你是不是忘了?”“?”
“你昨晚也是这么骂的。”
“……”
一些已经记不清了的零碎画面被勾回来。
比如靠坐在墙前的衣冠楚楚的青年,和他怀里狼狈落泪的女孩,白皙又单薄的睡裙像花朵展开,那人修长指骨紧扣着她纤细脚踝,冷白的筋络在他手臂上克制而又疯狂地绽起。
他白衬衫在肩膀位置透着点殷红,好像是被她咬破了,她带哭腔呜噜着骂他,时不时突然失了声。
而青年嗓声沉哑至极地覆在她耳边,还曳着笑,叫她继续骂,而他将她又拽向下。
别枝隐约想起那些场面,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好不了了。
哪里有地洞,放她钻进去,她这辈子都不要出来了。
“我们家枝枝脏话的库存量太低了,骂人都只有这几句,翻来覆去。”
庚野笑得难已,嗓音低哑,性感又蛊人。
“我还是喜欢你带着哭腔骂我。”“……”
拦也拦不住,骂也骂不听。
别枝放弃了。
随便吧。
大约是感受到女孩的自暴自弃,庚野终于施施然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指骨,他轻抵住她下颌,落下个温柔又缱绻的吻:“不骂了?那先起床,喝杯水,然后到餐厅吃你下午三点的早餐?”
别枝胡乱点头。
“能自己起么。”
“我又没残疾,怎么会起不——”
强撑的语气被腰椎那阵酸软给击溃了,起床失败的别枝木住了脸。
庚野哑然失笑,弯腰,将别枝裹着薄被扶抱起来。
脸颊再次漫上绯红的女孩沉默着把脸埋在他身前,无颜见人,羞窘得快哭了。
庚野一边低声笑着,一边垂手给她轻慢地揉着腰。
“对不起,我错了,下次,”别枝竖起耳朵。
结果庚野却没了后半句。
顾不得羞窘,别枝从他身前仰脸,替他接上:“跟我念,下次不会了。”
庚野略微遗憾:“不能担保的事情,我不想骗你。”
“?”
“昨晚如果我理智可控,就不会那样欺负你了。所以如果你下次还是那么热情地回应我的话……”
“你污蔑,”别枝气得磨牙,“我、哪、有。”
“本能也算。”
“!!!”
别枝放弃了争辩。
在这种事情上和毫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庚野辩论,那简直是对她自己的残酷处刑。
忘掉吧忘掉吧忘掉吧忘掉……给自己疯狂洗脑的别枝走出卧室,路过阳台,然后身影蓦地一僵。
庚野立即察觉,微微皱眉:“还是不舒服?不然我抱你去餐厅?”
“……那个。”
别枝抬手,指向了阳台。
挂在晾衣架下,迎风飘扬的,是一套她再熟悉不过的白衬衫和西装长裤。
女孩面无表情地转回来:“扔掉。”
“?”庚野低声笑了,“天蚕丝面料,很贵的。”
别枝一默,下意识地迟疑了。
天蚕丝的西装长裤,难怪凉冰冰的,好像他足以将她焚尽的温度都不够覆过它留在她身上的凉意。
里外像冰火两重天——
女孩陡然一僵。
没两秒,刚退温的脸颊再次飞快地泛起绯红。“扔掉了,也可以再买新的。”
庚野不紧不慢地续上,带着一点莫名的醋意:“而且被我发现了,你果然更喜欢这一类。”
“我……没有。”
“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庚野低折下腰,勾起她下颌,迫她仰脸看向自己。
像是一种报复似的,他微微倾身,俯到她耳旁。“昨晚你都快把我淋得湿透了。”
“……!!!”
庚野微微停顿,似笑似遗憾地扬眉:“可惜,和CN飞行的合同已经签了,不然,我也可以考虑找个每天都穿西装的工作的。”
忍到极点的小刺猬猫终于还是爆发了。
女孩木着脸攥住了庚野的衣领,将刚要起身的青年朝身前往下一拉,她恶狠狠地在他颈侧咬了一下。
近乎泄愤,可惜在最后咬破前还是收了力。别枝落回重心,睦向庚野,微恼地咕哝:“总有一天我要气得和你同归于尽。”
庚野摸着颈前新鲜出炉的牙印,略微讶异地笑了,他直回腰:“太好了,那我都迫不及待了。”
青年抄起裤袋,懒洋洋地跟着她身影侧过身:“地点你选,方式我定,行么。”
“……”
不要脸的狗男人。
别枝紧抿住唇,顶着红透的脸颊,她一声不吭地扭头走向餐厅。
北城的事情结束后,别枝就同庚野一起回到了山海市。
十二月份已经是期末了,各项校园评比和考核都到了最终阶段,别枝在毛黛宁这个“前辈”的带领下,尽管是少走了好些弯路,但还是到十二月底才将学期内的大部分工作完成。
今年的考试周在元旦后,相关的评比可以暂缓到那个时候,别枝总算有了些休息的余地。
不过不巧,正赶上庚野这个月内有为期两周的飞行集训,远在北城,还要一周才能回来。别枝也没有浪费时间。
——她终于在家里翻到了那天在医院林哲留给她的名片,通过上面的手机号,将林哲约了出来。
那天是周六下午,在离着林哲的哲晟律所不远的咖啡馆。
林哲原本就在律所内加班处理一份案件卷宗,结束得比约定时间要早半个小时,他就提前下楼,到了咖啡馆里。
别枝比他晚来十分钟。
周末,咖啡馆里虽然还算安静,但人并不少,来来往往的。
可即便如此,当那个穿着小短款的乳白色羽绒服,叠套着百褶裙和打底裤,踩着小羊皮靴的女孩进来时,还是轻易就勾走了许多人的视线。
中长发柔软垂在女孩的高领毛衣下,一侧别在耳后,露出了弧度精致的下颌,小巧白皙的耳廓。细腻如羊脂玉的耳垂微微透着艳粉,像是叫外面凛冽的冬风吹得。
耳垂下,还坠着根细细的链子,链末是一颗翡翠珠子。
瓜子脸,杏眼,细挺的鼻梁,樱唇,本该是最柔软无害的长相,偏偏女孩干净漂亮的脸蛋上几乎没什么情绪。除了凉得透粉的两颊软化了几分她的气场外,整个人的情绪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淡漠的。而又正相反,她的眼眸却澄净而透澈,像世间最后一片未有人涉足的无尘之地。
综合起来,就带着种致命的迷惑性。
即便林哲对她带有“狠狠渣了好兄弟的辣个女人”这种负面滤镜,都不得不承认,别枝这种长相与气质里浑然天成的矛盾,又恰到好处的糅合,绝对对多数男人有着无法抵御的吸引力。
也难怪他们发小三人,两个都栽在她手里。
想起犯病的祁亦扬和他们仨无法修复的兄弟关系,林哲叹了口气,同情地扫过他身周那些还在对着女孩或明或暗地望着的同性。
别看了,你们抢不过她身后拴着那条又凶又戾的野狗。
他一呲牙你们绝对掉头就跑。
林哲一面腹诽,一面起身,主动朝在店内扫过目光的女孩抬手示意,打了招呼。
别枝远远看到,神色稍融,她朝他轻颔首,走了过来。
临到眼前,林哲无视了身边那些同性们敌视或者打量的目光,主动过去给别枝拉开了椅子:“别小姐。”
“下午好,林律师。”别枝过来后,一边脱掉外套,一边打了招呼落座。“?”
从别枝的脸上,林哲很难判断出这是个常规的称呼还是她的玩笑。
他卡了两秒:“你喊我林哲就好。”
“嗯,”别枝语气淡淡,像不明显的笑,“那你也喊我别枝就好。”
林哲:“。”
原来都不是,是点他呢。
开场白是一顿寒暄。
毕竟高中时候,他们也谈不上有多么地熟悉。
跟庚野不同,别枝不合群,无论男生群体还是女生群体。
林哲刚开始和很多同级生一样,觉得这个转学生长得漂亮又软妹,但性子是真他妈傲,谁说话都爱答不理的,交朋友估计都得在心里甄选个三五轮,才能勉强挑拣两个她看得上的。
后来他发现好像不是,人家一视同仁——都没放眼里。
谁主动接近她,还不怕被她身上的冰刺扎,谁就有可能待在她身旁。
比如庚野。高中时代的林哲曾经很不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在他看来,那时候的两人就像是两个相反的磁极。
庚野像一团懒散而炙烈的火,别枝像一块剔透而坚冷的冰。
直到某次他亲眼旁观了两人的相处过程。
就,怎么说呢。
那团炙烈的火为了不融掉那块冰,而收敛了自己的焰气,降低了自己的温度,变成了一团暖融融的光球。
那块坚冷的冰为了不冻住那团火,而融化了自己的棱角,隐匿了自己的寒意,变成了一块亮晶晶的水晶。
从那天林哲就了悟了,他俩天生一对,绝不是他们这种路人甲乙丙丁能拆散得了的。
“小姐,您的咖啡。”
“谢谢。”
等林哲回神时,他们的寒暄也已经结束。
目送服务生离开后,林哲终于稍稍坐直了身,谨慎地开启了正式话题:“你今天找我,应该不只是要请我这个高中同学喝杯咖啡吧?”
别枝浅抿了口,就已经将咖啡杯放下了。
“嗯,我有事想问你,”女孩浅浅停顿了下,“关于庚野的事。”
嘴巴里有点发苦,叫她无意识地蹙了眉。
不知道是因为咖啡,还是因为想起了庚野腹部那条疤痕。
“哈哈,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庚野的事,”林哲笑道,“你也不会因为别人找我不是?”
“……”
别枝没有说话。
出于专业本能,她在观察林哲的细微表情和动作调整,然后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尽管他语气轻松,做出一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亲和态度,但身体却很紧绷,甚至有些防备姿态的预兆。
别枝了然,垂了乌黑的睫羽:“看来,庚野提醒过你。”
林哲一懵:“什么?”“有些事,他是不是要你不要对我说起。”女孩语气淡淡地说着,又喝了口咖啡。
“……”
林哲慢慢慢慢缩进了座里,咽了口唾沫。
想起来了。
高中时候那么多男生或明或暗地喜欢别枝,而他除了初见那次外,始终没动任何心思,最大的原因不是不够吸引,而是让他觉得恐惧。
那种轻易就能被看破、被拿捏的恐惧。
她学什么的来着,心理学是吧?这先天心理学圣体啊。
林哲一面靠腹诽吐槽化解自己内心的恐慌,以律师本能告诫自己,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绝对不能被她诈出来,一面假呵呵地笑:“不是,我这不是担心你问太敏感的问题,我也不好回答嘛。”
“不敏感。”
别枝抬眸,“我只想知道,五年前他回临城参加同学聚会,然后进了ICU,前后是怎么一回事。”
林哲:“……”完了。
这是真知道的。
见林哲面色数变,阴晴不定,一副张口欲言、欲言又止的模样,别枝也微蹙了眉。
“我只是想知道他那次受伤的原因和情况,后续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这个为什么要隐瞒我呢?”
林哲挣扎半晌,瘫坐在椅里,绝望开口:“我答应了庚野,这事不能说。”
“……好吧。”
别枝默然过后,也没有强行要改变对方的意思,她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回托盘,又推回桌上,“谢谢你今天下午愿意赴约。”
她停了停,“也谢谢你,没有阻拦他回到我身边。我以为你会是最不想我们重新在一起的人。”
林哲愣了几秒,见女孩起身要离座,他忍不住开口:“我是怕你回来,叫他跟中了蛊似的。”
别枝一停,回眸。
“但我最怕你再也不出现,任他这一辈子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地过。”“……”
别枝蹙眉,本能地抗拒林哲的话,“庚野不会那样。”
林哲似乎勾了下嘴角,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是吗。”
别枝知晓,林哲作为从始至终的旁观人,心底对她终究是有怨念的。
她不想太刻意地去解释。
于是,别枝朝林哲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了。
只是在她刚转过身,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前,身后响起林哲的声音。
“五年前,1月13日,傍晚5:27,庚野给你发了一条信息。”
像是在念一句别人的台词,林哲平静近乎麻木——
“你记着,是老子不要你了。”
别枝身影蓦地停住,惊抬了眸。
身后林哲却望着她的背影,带着恼恨的情绪耻笑:“果然是发给你的。……这么傻逼的话,庚野也只有对你说得出口了。”
别枝醒神,眼眸惊颤地转回身:“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
林哲抬头,用有些发红的眼看向她。
他狠狠盯着她,却又好像转开了话题——
“那天同学会,他就是因为听到群里有人说你也会去,所以才请假回了临城。可惜,是有女生故意利用你传谣,想见见他而已。你看,别枝,好像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你对他有多么不可或缺。”
别枝眼尾也微微沁起红,但她攥紧了指尖,只固执地盯着林哲:“那条短信,是怎么回事。”
“确定你不会去,他直接就走了。一个人,没带我,路上出的车祸。”
说到这儿,林哲嘲弄又黯然地笑了下。
“他后来醒了,也一直不肯说车祸原因,只说是自己晃了神,直到有个宣德中学的小学妹和她家长带着花去病房里看他,我们才知道——那天傍晚,她就在那段路上,有辆车醉驾失控,撞向她,庚野是一脚油门踩上去,替她挡的。”
别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口撕扯。
林哲抬头望着她:“忘了说了,小学妹那天穿着宣德的校服,头发,背影,都很像高中时候的你。”
他语气缓慢如凌迟:“你猜,庚野在那一晃神里,冒死想救下的,是一个陌生的路人,还是你?”
“……”
别枝像是被溺进水里,张口呼吸,却只能得到更彻底的窒息。
她有些站不住,扶着旁边椅子慢慢坐下来。
她已经有了某种预感,却偏要对自己更残忍地亲耳听清——
“短信。”
“……”
林哲侧过脸笑了,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格,和庚野还真是有某种异曲同工。
但对着落地玻璃,林哲才发现自己没笑出来。
眼圈倒是红了。
“……他那天一个人在车里,车撞得稀巴烂,他没力气爬出来,就躺在里面等救援。也可能是等死。”
“那是他失血昏迷前发出去的最后一条信息。”
林哲声线微颤,转回来——
“我猜他那时最想给你打个电话,你说他为什么没有拨出去。”
第68章
“我猜他那时最想给你打个电话,你说他为什么没有拨出去。”
林哲的最后一句,问得别枝身心俱栗。
那个答案谁都不必说也心知肚明。
因为庚野怕,他怕自己那天就死在那辆车里。
怕她难过、怕她自责、怕她将他的死归咎于她自己。
[你记着,是老子不要你了。]
别枝在大洋彼岸收到那条信息时伤心欲绝,却从没想过,原来那是他要留给她的遗言。
他单方面地断绝她最后一点念想。
这样即便很多年后她再回国、再听说他的死讯,也不会放在心上,足够释怀。
“……”别枝忍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下那些翻涌的情绪。她在椅子里蜷下身,指尖苍白地死死揪着心口前的薄羊毛衫,叫它扭曲,起皱,却比不得里面正被无形地撕扯揉捏的心脏半点。
庚野。
庚野……
她无声地咬他的名字,像是借此寻求那潮涌般的窒息里唯一的氧气。
望着这样的别枝,坐在对面的林哲到底还是没忍心,把攒了几年的刀片似的奚落话又咽了回去。
林哲长而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庚野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小时候是被他妈扔在孤儿院的,他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欺负,那些反过来塑造了他……从精神上差点击垮了他、差点叫他一蹶不振的,只有你一个。”
“我说这些不是想为他讨回什么,庚野但凡知道了,也不会轻饶我。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些,不要再让他经历第二次了。”
“……谢谢。”
等女孩再直回身,眼圈红着,声音也哑下来了。
但她认真地,拿被情绪染得湿潮的眸子看向林哲:“谢谢你对我说的这些,我不会告诉他。”
林哲迟疑了下:“我有他这几年在我攒的聚会局里的照片,你要吗?”
“照片?”
别枝似乎有些恍神,不解地仰脸。
“看完你就知道,为什么我前面会说,最怕你再也不出现,让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
那几张照片,是林哲在离开咖啡厅后,发到别枝手机里的。
别枝一张一张放大,认认真真地找每张照片里的庚野,越看她越觉着难过——
那些照片的背景与入照的人都不相同,不变的是,庚野总是一个人。在角落或者在众星拱月的中央,不说话,不参与,对身遭一切都漠不关心似的,兀自坐在那儿,眉眼间都像笼着一抹沉郁的翳影。
人群那样熙攘,他在闹市里孤孑得像与世隔绝。
别枝忽然想起了他们的重逢,那时候的庚野和现在多么不同,和照片里又多么相近。
发来的照片后,林哲又给她发了最后几条信息。
“这些年我看他,就像看一棵从根系里腐烂掉的柏树。”
“树干和树冠依然茁壮,外形挺拔而鲜亮,但深埋在地底、供给养分的庞大根系早已枯萎,自绝生机。所以后来你回国,我是最早猜到的,不需要调查什么,我只要看到他就够了。”
“只有你在,他才能峥峥繁茂,生机勃勃。”
望着聊天框里的那些照片,那些话,别枝心里慢慢翻涌出一点冲动。
起初只是冒头,到再也无法压抑、克制不住。
女孩拎起外套和背包起身,飞快地朝咖啡厅外跑去。
——在别枝的一生里,她少有冲动、少有奋不顾身的时候,怀揣着那样一颗不怕跌撞的心,朝着七年前就为她等在原地的爱人不顾一切地跑去。
“师傅。”
女孩拉开被她招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车门,气喘吁吁地,眼睛却亮得像剔透的水晶,“去机场。”
庚野这次集训所在的,是CN飞行俱乐部名下的飞行基地之一,在北城远郊,这处基地不对俱乐部学员或会员开放,只用于一些正式合作项目以及内部飞行员的集训。
而这方基地的位置也对外保密,别枝还是在庚野出发前,才偶然听他提到。当时别枝只是本能记在了心里,没想到一周后就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基地地址明明在北城,但偏远到,去邻市似乎都比去北城市中心要快得多的程度。
别枝临时买了最近一班航班,飞机落地,经了比飞行时长更长的高速行程后,这才见到CN飞行基地的外围墙。然后出租车又沿着那长长长长的围墙开了五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找了飞行基地的大门。
过程中,基地内的停机坪和空域里传来的机械轰鸣声,给出租车司机吓得不轻。
好几回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后排的别枝,终于在别枝付钱之前,没忍住问了句:“姑娘,这是个秘密飞行基地吧?你怎么知道地方,但不知道门呢,这,不涉密吗?”
别枝对上司机的目光,一两秒后,她恍然。
司机师傅是给她当成非法人员了。
看这表情,她要是没说清楚,可能自己前脚下车,对方后脚就要打举报电话了。
别枝哭笑不得:“您误会了,这里是一个飞行俱乐部的飞行基地,不涉密。我男朋友在这边集训,我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来得比较突然,没有事先做好功课。”
“……嗨,这么回事啊,你瞧给我吓得,我还以为你是搞什么地下工作的呢。”
司机师傅松了口气。
到别枝下车后,他还隔着车窗跟她招手:“祝你和你男朋友百年好合啊!”
别枝眼角弯弯地跟师傅道了谢,朝大门旁的保安室走去。
离着完成惊喜,只剩下最后一步,而且也近在咫尺了。别枝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然后就卡了壳。
“小姑娘,你就不要为难我了,”看着三四十岁的保安无奈道,“我们这里本来就不是开放基地,现在又是集训时期,参观也是暂时关停的。除非你能打电话把人叫出来,证明你们确实认识——不然我们真不能随随便便放你进去。”
别枝为难:“我说明我要见的人的身份信息,然后在你们这里留下我自己的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这样可以吗?”
两个保安对视了眼。
正吃盒饭的那个忽然问:“你不会也是要说庚野吧?”“……也?”别枝茫然了,“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来找过他吗?”
两个保安都气乐了。
拿饭盒那个嘿了一声:“我就一试,她还真是啊?”
“你们这些小姑娘,要我说放现在都屈才,就该搁在以前去搞情报工作,人家集个训,你们都从哪探来的消息嘛,”开头那个摆摆手,坐回去,“你死了心吧,别说我不放你出去,这通电话就算打到庚队那儿,他也不可能出来的。”
别枝轻眨了下眼:“我能问问,集训这一周,有多少人来找过他吗?”
坐下的保安笑眯眯地拧开保温杯盖:“想打探潜在情敌啊?没用,那些都不算。你也是俱乐部的学员吧?你就没听说,庚队在基地里怎么嘚瑟他有个宝贝女朋友的吗?”
“嗨,”另一个抬腿踹了这个凳子,憋不住笑,“可别乱说,什么叫嘚瑟,庚队跟你掏心窝子,你跟庚队使心眼子,还讲不讲仗义了?”
“嚯,那女朋友这事上,他可是逢人就掏心窝子。”
保安喝着茶笑:“哎,说起来,他女朋友叫什么来着,我记得还怪文绉绉的一句词里的名儿?”“好像是明,明什么?”
“别枝,”站在保安室门口,女孩声音轻和,“明月别枝惊鹊的别枝。”
“_—?”
两个保安同时扭头,看向了门口的女孩。
仿佛亲耳听到自己惊喜计划破产的声音,别枝叹了口气,卷翘的眼睫撩起,眸子澄净:“我就是他女朋友。”
不等两个呆滞的保安作反应,别枝又开口:“我知道你们可能还是不信,那就麻烦你们喊他出来一趟吧。”
她将黑屏的手机无奈举起:“我手机没电了。”
——去咖啡厅见林哲前,别枝也没想到自己接下来会有一场五六个小时的“长途旅行”。
刚坐上出租车,她的手机就罢工了。
保安:“……”
“?”
与此同时,集训基地的食堂内。庚野正跟自己带教小队里的飞行员们一桌,在食堂角落的长桌旁吃晚饭。
他坐在最头上的位置。
手机屏幕亮着,青年指骨微曲,指腹时不时拉着屏幕下滑,刷新——可惜刷新了一顿饭的次数和时间了,他傍晚发过去的那条消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庚野叹息,放下手机。
论有一个忙得没时间回消息的女朋友是件多么凄凉的事情。
可惜这点悲伤还没持续上几秒,旁边夹过来的一条鸡腿,就被庚野凌空架住了。
坐在他斜对面的集训队员尴尬停住:“庚队,我这是……”
青年眉眼懒怠地一抬:“别来这套,我只吃我女朋友的投喂。”
旁边,原本在和队员们热议某辆豪车的副队停了,扭回头嫌弃:“我还说呢,咱十句不离女朋友的庚队,怎么连着九句没见提了,敢情在这儿呢。”
队员们也想参与调侃,可惜不敢,只能一个个憋着笑,只拿眼神往长桌最头上的青年身上落。
那人背光坐着,手肘懒撑着额,碎发垂下,翳影半遮了他清绝眉眼。神情也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只听着声线懒散而低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敷衍:“你们这些单身狗,懂个屁。”
这波开大的群嘲顿时拉足了火力。
副队长直接拧过上半身来:“嘿,女朋友谁没有啊,咱队里还有结婚了的呢!对吧老刘!”
长桌中段,有个三十五左右的男人闷应了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副队得意地转回来:“再说了,我也快要有女朋友了好不好——我跟你们庚队不一样,那恨不得给女朋友变成个拇指姑娘然后藏兜里的德性,啧啧啧,等我这个成了,改天一定喊你们出来见见!”
“噢——”
一片起哄声里,副队得意地挑眉看向庚野。
庚野谁都没看,又看了遍手机。
还是没消息。
薄淡的躁意覆过眉眼,叫青年侧颜都多了几分冷峻,可惜这会阴影遮着,旁边的人并未注意。
副队的尾音扫进耳内,庚野侧了侧脸,神情疏懒:“有和有是不一样的。”他眼神在副队身上停住。
顿了两秒,青年薄唇一扬,勾起个浅淡且群嘲的笑弧:“我女朋友,也是你们这种凡夫俗子能见的么。”
“?”
“??”
“????”
被秀了一脸还要被贴脸开大的单身狗们愤怒了。
不过在战局拉开前,食堂另一个角落的长桌位置,另一位带教队长走过来:“庚队,保安室有人找。”
这桌一哑。
跟着,众人就见怪不怪地开起玩笑——
“哟,这都这周第几个了?”
“数不清,根本数不清!”
“要我说庚队女朋友也是心大,换了我,那肯定不放心这么一个招蜂引蝶的男朋友自己在外地,高低得跟来基地,24小时贴身监督。”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嘛,你看庚队提起女朋友那不值钱的样子,哪可能有他在这群追着他跑的女学员们面前百分之一的高冷劲儿?”
“……”
被女朋友冷落了的庚野正心情低沉,保安室的消息就更叫他烦躁。
“别吵吵,”庚野镇压了那些玩笑,眼神懒懒一扫,“要不是你们当中出了‘叛徒’,在俱乐部里泄了行程的密,这次集训会这么烦么?”
“……”
桌旁顿时有好几个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庚野也懒得计较,转回桌外:“吴队,我跟保安室说过,之后有人来找一律拒了。”
“是,我也知道,”吴队尴尬,“不过这个好像不一样。”
“?”庚野冷淡抬眸,“哪不一样?”
“说是,你女朋友。”
“……”庚野:“?”
队员们猛回头:“???????”
第69章
在带教小队一众队员火辣辣的目光聚焦下,庚野沉默了几秒,嗤了声笑。
“不可能。”
“……”
青年抱臂懒懒靠在椅背前,见满桌人都是一副不信的神情,他停了几秒,语气透着冷冽:“她不喜欢北城,除非必要,不然她不可能来这边。”
上回陪别枝来北城祭拜她的母亲,庚野就有这种察觉了。
他想,大概是在她人生的前十几年里,北城给她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忆,旧地难免思故人,又除了一片坟茔外无可依托,换了他也不会想回来。
不等其余人质疑,吴队先挠了挠头:“可保安室的人说,来的那小姑娘知道你女朋友的名字,说自己就叫别、别枝?”
“……”
原本懒耷着眼的庚野闻言眼皮一跳,他折膝立起了斜撑的长腿,乌黑长睫压着漆眸,四下一扫。“谁说出去的?”
一群人自然纷纷摇头摆手,尤其是之前那几个不小心泄了密给俱乐部里的女学员以至于被追到这儿来的,更是拼命撇清自己。
追查无果,庚野皱着眉拿起手机,确认了遍。
没有任何消息。
“你这是怀疑有人冒名顶替,都不信保安室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你女朋友啊?”吴队不解,“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吗,就不能是你女朋友专门跑来北城,给你个惊喜啊?”
“她不是那种喜欢跳出计划的性格。”
庚野尽管这样说了,但还是站起身,他一面拎起了椅背上搭着的训练服飞行夹克,一面低头按着手机屏幕,朝食堂门口走去。
青年走出去几步,一条“你来北城了吗”的信息已经发去了别枝的手机上。
而身后那张长桌旁,带教小队的队员们互相交换了目光,顿时一齐动了起来——
擦嘴的擦嘴,撂筷的撂筷,还有几个趁着最后几秒猛扒了两口饭。一个比一个忙霍霍地起身,生怕落了幕好戏似的,成群结队跟了上去。庚野原本全神贯注地盯着对话框,到他从食堂外的几级台阶上下来,才听见萧索夜风里,身后跟上来的那片实在很难掩饰的飞行靴踩地的声音。
走在最前的青年长腿缓停,眼神撩起,冷淡没表情地回过头。
身后乌压压一片。
庚野:“?”
众人纷纷往四面八方扭开脸。
乱七八糟里,“今天晚上的月亮可真是又大又圆啊”这种屁话都说得出来。
庚野嗤笑:“说了不是。”
论资历,吴队大概算是这群教官或队员里,唯一一个勉强能和庚野平起平坐的了。
故而也只有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接话:“那你去干吗?”
庚野眼神微晃了下。
即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但毕竟是和别枝有关,不去看一眼,他今晚肯定睡不着的。
但庚野自然不会这样说。
于是夜风里安静了几秒钟,就听青年声线懒散又松弛地开了口:“消食,别管。”
吴队满脸正气:“嗯,我也吃多了,一块消食。”
跟着这句话,后面的队员们顿时得了免死金牌似的,应和声起哄声连绵。
“行,随便你们。”
庚野也懒得和他们浪费时间,索性任由他们跟着,他侧回身,长腿一拔,朝基地北门的方向走去。
CN飞行基地北门外,保安室。
外面太冷,别枝原本是躲在保安室里,和两位一直在偷眼打量她的保安待在一起的。
不过等着等着,她就有点忍不住,视线往窗外探。
可惜夜里的飞行基地为了不影响跑道的引航灯,基本熄了基地内其余多数会有干扰的灯火,隔很远才有一盏的路灯,像是星点的萤火,在昏黑的夜里几乎可以忽略。
而保安室里灯火明亮,窗玻璃上也只有倒影,看不清外面。
别枝翘首了没两分钟,就见窗外竟然飘起了零碎的雪花。
北城的雪是那种绒球状的,细碎松散的,很小很小的一朵,看不出半点“花”的纹路。别枝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雪花叫“花”,不叫雪球。
在这种扑簌的碎雪下,本就模糊的视野更看不清什么了。
别枝终于忍不住,从椅子里起身,她看向另外两个保安:“我到外面等他吧。”
“哎?可外面已经下雪了——”
保安来不及说完,就见女孩已经转身出了保安室的门。
没了阻碍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浓墨似的夜色里,门口的台阶下,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白,向着无限远处的黑暗里弥漫。被雪色与夜色衬作了澄黄,路灯星星点点地铺向了基地里的来路。
别枝站在保安室前的屋檐下,伸出手去接从空中飘落的雪花。
在第五颗融化在她掌心时,她听见寂静的雪夜里,从那条通向基地的长道的方向,响起了靴底踩过雪地发出的咯吱咯吱的低响。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某人的脚步声惯有的韵律。
别枝抑不住心头烟花迸开似的欣喜,她回过身,看向那片昏暗里一
也正撞上庚野穿着修身利落的纯黑飞行制服,从阴影里漫不经心地踏出来的那一刻。
四目相对。
像是一个刹那里天地俱寂,风雪消停。
别枝弯下来眼眸,踩过地上积起一层的雪,朝着一个抬眼就怔在了原地的青年跑去。“庚野!!!”
不过跑出去没几步,别枝就慢了下来,然后停住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庚野身后——
乌泱泱的一队人跟着,而且全都不说话,眼睛贼亮地盯着她,快亮过头顶的路灯了。
别枝:“……?”
别枝倒是看得出来,他们应该都是庚野的同事,因为全都穿着和庚野相近、又并不完全一样的训练服。
这还是别枝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飞行员在一起。
CN的飞行制服流线感非常强,乍一看有点像那种制式感明显的连体作战服,尤其被为首的庚野那清拔凌冽的气质一衬,迎面过来的小方阵像是刚从战场凯旋的飞行部队。
而庚野身上的那套要更冷硬些,纯黑束裹,线条凛冽,如一柄清绝未出的剑,锋芒内藏。
这样的庚野竟然叫别枝都觉着有些陌生了。
……但很帅。
别枝正悄然晃神,视线中,怔愣在原地的庚野终于反应过来,他大步向前,最后干脆是跑起来,几秒后青年就停在了别枝面前。
和别枝意想中的惊喜不太相同,庚野眉眼间情绪有几分沉凝:“出什么事了?”
“?”别枝茫然了下。
庚野无意识地皱起眉,他俯下身来和她平视,语气都不自觉紧了些:“不然你怎么会突然来这边,我给你发的消息你也没有回,我以为你在——”
别枝没忍住,上前半步,抬手给他捂住了。
“嘘。”
庚野长而乌黑的睫缓慢地眨了下。
别枝心里就像被两页小小的羽毛扇子挠过似的,微微泛开痒意,消散的笑再次勾回她弯下的眼角。
“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什么事都没有。”
说完,别枝就要垂下手。
只是刚落到半空,就被庚野抬手捞住了,拉了回去——
女孩双手冰凉,显然站在这雪里不是一时半刻。
庚野刚松开的眉再次紧皱起来,他一边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起,合拢了放在唇前呵气,一边问:“那为什么突然来北城,不是不喜欢这里么?”
别枝不假思索:“因为你在这里呀。”
庚野怔怔地望着别枝的眼睛。
女孩的眼底像是有一汪温润融融的泉,在这样的凛冬里蒸蔚着模糊他视线的暖意,包裹着他的五感和气息。
庚野忽然想起林哲曾经问过他很多次的,值得吗。为了等一个人,那么多年的固守,孑然与绝望。
值得。
只要你见过一个在雪夜里不顾一切奔向你的爱人,下意识伸手将她接入怀里,她仰头而你低头去看,你会落入那双真正爱你的人的眼睛。
在她眼底那汪爱意融注的温泉里,能够为他驱散世间一切伤痛与寒意,叫他溺毙其中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一夜、一刻,就已值得他用漫长的一生去赌。
人的一生本也只是为了这样几个瞬间。
在庚野的怔神里,飞舞的雪花飘过两人身周,其中一粒格外不听话,落在别枝的眼睫尖。
女孩茫然地眨了下眼,却没叫它落下或者融化。
庚野被唤回了神,但可能也没完全回神,听从着本能的驱使,他俯身,想去吻化掉女孩眼睫上的雪粒。
雪夜,路灯,长街,相拥的爱人。
本该是非常唯美的一幅画面。
如果没有后面煞风景的那群人的话。
事实上,队员们早在这之前就已经亢奋起来了,只是还努力压低着声音,兴奋地讨论——
“这个就是庚队女朋友吗?”
“废话,如果不是,你见庚队什么时候跟异性的眼神这么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哎呦卧槽,抱上了!!!”
“她喊庚队名字的声音好甜啊。”
“靠,我以为庚队吹的,近看真的好漂亮啊?”
“好像小仙女,气质也仙仙的。”
“我酸了……”
而这点原本尚能压得住的兴奋讨论,随着那边小情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亲昵地轻了下去、距离越来越近,很快就摁都摁不住了。
“庚队要干嘛?他是不是要对人家小仙女耍流氓?”
“喔!!!要亲了!!!”
“要亲了要亲了要亲了——”
“喔喔喔喔——!!!”
可惜这边“喔”到最高点的时候,背对着他们的青年也停下了。
庚野忍了两秒,眼神冷漠而酷烈地回过身:“喔个屁,你们是喔喔鸡吗?”
“哎诶……”
没见到亲亲场面,队员们顿时遗憾地群体吁气:“怎么没亲上呢?”
庚野:“?”
“你、们、想、死、吗?”
最后一根弦即将崩断,青年的神情都危险起来,感受到危机预警的队员们顿时警觉,在他们庚队快要杀人似的眼神下,纷纷作鸟兽散。
没半分钟,两人身后通向基地内的长道,就已经只剩凌乱的脚步和空旷的雪地了。
庚野用眼神威赫到最后一个离开的,这才转了回来。
青年的眉眼间尚有些薄怒,就好像一只被冒犯了领地边界的凶兽咆哮着跑出去,吓退了不知死活的小动物们,但由于一心护食为主,没顾得去跟哪一个计较,所以回来的时候还不满地刨着爪子,喷着粗气。
别枝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于是庚野刚回过身,低了眸,就见身前的女孩一副眼角弯弯的模样。
他停了两秒,无意地跟着她轻勾了唇。
那点不满也跟着烟消云散。
“行,”但庚野故意懒洋洋地拖慢了腔,“看我吃瘪,你就这么开心。”
因为难得一见,还特别可爱。
别枝心里想,但面子还是要给庚野留的,她没提,只笑吟吟地抬眸:“你不是来集训的吗?”
被破坏了接吻的前奏,庚野满心都是怎么找回来,神思不属,就懒懒应了声。
“那为什么我好像听见他们都是叫你,庚队?”
即便知道别枝是在转移话题,但庚野还是顺势跟着走了:“我没说吗?”
“说什么?”
“是我集训他们。”
“?”
别枝怔了两秒,接受了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原因:“难怪,你们穿的飞行制服好像都不太一样。”
庚野轻一挑眉:“谁的更帅?”
“你……”别枝本能就要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咬住,女孩坏心眼地改了措辞,“他们的。”
“哦,你喜欢那一套,”庚野牵起别枝的手,“那就好。”
“?”
别枝本来是想故意逗庚野。
没想到,看他神情反应,怎么倒像是正中下怀了。
别枝正迷惑,被庚野牵着,往基地里面的方向走了两步。
她回过神:“你要带我去哪儿?”
“教官的单人宿舍。”
庚野停顿,似笑非笑地回眸,“他们那个制式款的,我宿舍里也有一套,回去还给你看——让你选一下,到底哪一套试起来更好?”
别枝:“……?”
等等。
不是看起来吗,为什么是试起来?
很快别枝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以一种她并不十分能接受的方式。
不过那晚庚野还是很克制的,制服换了两套就作罢。虽然是单人宿舍,但隔音效果实在一般,绝大多数时间庚野都扣着别枝的下颌和她接吻,堵住她的声音。
但还是有细碎的呜咽流淌进雪夜里来。
混着那些将女孩眼睫弄得湿潮,又划过她眼角的小泪珠,砸得庚野一边心软一边发狠。
再继续下去必然是两败俱伤,庚野只能早早把别枝抱进浴室里。
基地的单人宿舍条件很好,卫生间里还配了浴缸,庚野提前十分钟放好了水,抱着半昏半睡的女孩进了浴缸里。
她困倦地坐在他腰前,这副对他放心至极的模样,颇不顾他死活。
但庚野确实也什么都没做。
青年只是一边托抱着她,一边拿冷白修长的指骨蘸水,滑过女孩从肩头披落在水面上的长发,将它们像海藻一样绕在指间,偶尔勾起其中一绺,放到唇间或吻或咬。
好像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抱着她,他就很安心。
庚野被那种人生里极少有的幸福感包裹着,软化着,也禁锢着,却有种如在云端的感觉。
像是得到了某种灵感,庚野眼眸微熠起来。
他俯身,轻托近怀里的女孩:“过几天我生日,送你个礼物。”
“我……记得,已经准备好……”
别枝抬了抬有些沉的眼皮,有些混沌的意识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她睁开涩然的眼,困得有点迷茫:“你生日,为什么是,你送我礼物?”
庚野低声笑得哑然:“你忘了,当时不是答应过你?”
“……”
大概是因为太困,思绪反应都要慢半拍。
在庚野的话音后,别枝又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慢慢地想起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庚野的生日,在他们遇见那年,庚野生日当天,因为知道得太仓促,人还在学
校里,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记不清是林哲还是谁,或真心或假意地起哄,说她怎么这么不在乎某人。
彼时庚野大概看穿了她的羞窘,笑着一抬长腿,把开口的人踹开了,然后还回过头跟她立规矩,说以后在他们之间的规则,就是他的生日,他送礼物给她。
想起那已经很久远很久远的七年前,想起少年彼时耀眼的笑意和眉眼,别枝恍惚觉着,连那一天穿过教室窗户,拓落在他身上的光,好像都被镌刻下来。
在记忆里闪闪发光,永不褪色,也不被忘怀。
“想起来了,可是,不好吧,”别枝轻环住庚野的肩,声音困得有些难得地发软,“那时候你不是给我解围吗……”
“当然不是。”
庚野轻捏了下女孩后颈,低眸和她对视,“我很认真的。”
被庚野那个语气撩得眉眼都弯下来,别枝轻吻了下他薄唇,轻飘飘地问:“为什么啊?”
庚野指骨覆过女孩的长发,将她压向自己,加深了那个吻。而他沉身向水底,将她拱起。
“因为那时候我就觉着……”
“你的存在,已经是这个世界给我最大的善意和礼物。”
水漫过青年漆黑的发,冷白的轮廓,清隽的眉眼。
别枝一个恍神间,仿佛隔着水面,望见的是七年前那个金发的少年。
她忽然觉着,庚野的一部分好像停在了七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从那天起,他心里的那个房间关上了门,里面与她相关的他的一切尘封在时间长河之外,任凭时光如洪流冲刷,再也没有改变。
直到再次见面,那扇门被她亲手打开,那一部分的他从里面走出来,和现在的他融为一体。于是他在潜意识里,依然偶尔会把她当作七年前那个刚成年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呵护在心间。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会为你留在原地,无论七年,十年,还是更漫长无垠。
别枝眼角轻弯,藏起了睫间的水光。
她俯身下去,也遁入水里,与庚野接起一个漫长的,跨过了时间的吻。
第70章
庚野的生日在年末,十二月最底,紧挨着新年的前一天。
按林哲的说法,就是庚野这生日跟他人一样极限。
在别枝的家乡有个说法,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会在接下来一年里重复发生。
别枝笃信于此。
庚野早就听她说过,所以他比谁都清楚——生日这天就是他全年唯一的特赦日。只要不触犯原则问题,什么无理要求都能被别枝允许。
所以提前一个多月,庚野就开始列他的愿望清单了。
第一个愿望,就是让别枝在生日那天,和他一起从她那儿搬进他在山海市那个有宽阔餐厨区的房子里。
关于这一点被放在第一条,帮他参考清单遗漏的林哲曾表示十分恨铁不成钢:“你生日愿望第一条,就是新的一年,换到大厨房里给你女朋友洗手作羹汤啊??”“你懂什么,”庚野拿笔点了点他的清单开头,“别的可以商量,这条,过了生日就没机会了。”
林哲嫌弃:“那不也就搬进去一天吗?”
“?”
庚野低哂,笑得像个恶霸:“那当然是有进无出了。”
林哲:“……”
庚野对别枝还是很了解的。
在他说完要别枝带着行李箱过去,她很明显察觉了庚野的意图,刚要蹙眉。
第一个字还没出口。
压在她平板电脑上的庚野耷下眼,懒撑着下颌,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生日被拒绝的话,一整年都会走霉运吧?”
别枝:“?”
于是,别枝就这么被拐进了庚野的贼窝。
当真是贼窝。
在路上听庚野提起了他的“生日愿望清单”,说这个是第一条的时候,别枝就已经有点不妙的感觉了。
毕竟不到三个数以上,一般不用“第一条”这种说法。
而一直等到到了庚野的家里,别枝刚换上拖鞋,走出玄关,就见刚刚提前进去了的庚野折身回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疑似卷轴的东西。
跟圣旨似的。
看得别枝眼皮一跳:“这是……?”
“路上说了,”庚野朝她微一挑眉,“愿望清单。”
别枝:“?”
“……”
她还真是把他想得太太太善良了。
抱着诡异的心情,别枝接过这沉甸甸——物理意义上——的愿望清单卷轴,解开了上面的系绳,然后捏住了那张“圣旨”的一边,松手。
哗啦——
长长的一卷纸就从她抬到齐眉高度的手指尖下,一直垂到了她膝盖的位置。
别枝:“……?”
“???”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显然还不够充足。
等回过神,别枝打眼扫了一遍清单上的字迹——确定不是因为字大这最后一点念想——她再抬回目光,对上庚野那副懒洋洋又欠的神情。
即便情绪稳定平静如别枝,这次也气笑了:“你对愿望清单的理解,是一天许完一生的愿望吗?”
“怎么会。”
庚野坦荡地说:“许365个就可以了,下一年的愿望,下一年生日再说。”
别枝:“……”
还挺会规划的。
默念了三遍“寿星最大”“今天不能打他”,她才终于平静了情绪。但是低头一看那长到叫她晕字的清单,别枝还是好气又好笑:“阿拉丁神灯才三个。”
“谁说的,那是他们不会用,”庚野挪过来,懒洋洋地从后面抱住了她,“小时候在孤儿院听那些志愿者翻来覆去地讲童话书,我就奇怪,为什么他们最后一个愿望要浪费。”
“浪费?”别枝不解地侧脸。
“要换了我,我最后一个愿望,就说给我再来一个阿拉丁神灯。不准替换,就那一个,一模一样才行。”
别枝听着身后靠着她发顶懒洋洋的声线,不由地笑了:“你贪得无厌,还想免费续一辈子么。”
“嗯,跟了我的,都得是一辈子。”庚野低声说着,下颌也从她发顶侧贴下来,一直到他的锁骨压在她垂散的长发,要埋向她颈窝。
“……!!!”
忽地,庚野感觉怀里被他环抱着的别枝轻颤了下,跟了声压低的气声。
像是吃痛的闷哼。
青年立刻直起身,不确定地:“我压着你头发了?”
不应该啊。
之前明明只有在床上,才会因为这个被睡梦里的小姑娘突然抬腿踹他一下。
论有个痛点巨低的爱人以后每天会在床上挨多少揍。
“不是……”别枝含糊地解释。
庚野问完就下意识低头看向别枝。
她长发拂动过纤细白皙的颈,一点淡色的嫣红在乌黑长发旁晃过,又被黑发遮住。
庚野抬手:“你头发下面好像有蹭伤——”
他指骨刚要轻落上去,勾开上面的长发,就见身前女孩忽然捂住了后颈,几乎是从他怀里跳出去了。
“没有伤。”
别枝心虚地挪开眼,“你看错了。”
庚野:“?”
这一秒里大概千八百种念头都从庚野脑海里呼啸而过。
那个淡色的红痕,跟他之前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像,但自从别枝说不许留在衣服外的地方,会被同事看到,他就没敢再犯红线了。
而且她这个反应……
见庚野面上那点懒散松弛的笑意慢慢淡了,眼神甚至还有点紧绷起来,别枝起初出于心虚,并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在他眼神里忽然灵光一现的时候,差点想扑上去咬他。
不过没来得及,就被庚野一拔长腿,上前给她抱怀里了:“我的愿望清单要再加一条。”
“?”
“不许出轨,”那人声线黯哑,“更不许被我发现。”
“??”
别枝气得咬牙,面上却没表情:“你怀疑我?”
“嗯,”庚野声线低低地闷在她肩旁,“毕竟我就是这么上位的。”
别枝:“……”
“?”
听到这句,尤其是某人尾音那终于快要压不住的笑,别枝好险没在生日当天给庚野脸上狠狠留个牙印。
偏偏某人仗着今天是他的特赦日,为非作歹,不知收敛,演完了她还要趴在她肩上笑得头发丝都颤:“枝枝,你刚刚看见了吗?你的刺猬毛又炸起来了。”
别枝:“……”
好想打他。
不行,他今天过生日。
好想打死他。
不行,打死就没男朋友了。
最后救了庚野的是一通电话。
从进门以后,手机就被庚野随手丢在了玄关柜上——反正别枝就在他身旁,也不会有什么需要他按时待机的人或者事了。
庚野抱着别枝,听她气得在他颈下磨牙、似乎努力忍着不咬他,忍住低声闷笑,他不太想松手,也懒得理那通震动不停的电话。
别枝松了情绪,抬手推一推身前的青年:“你手机响了,去接电话。”
“不接。”庚野拒绝得懒散又利落。
毛茸茸的脑袋还在别枝颈窝里蹭了两遍:“今天是我生日,别理他们。”
“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CN那边负责联系紧急空中救援行动的人,我已经特设了警示铃。”庚野声音懒洋洋的,抱着她的手臂却收紧了,不给她推开自己的机会,“既然不是他,你人又在我面前,那还有什么急事?”
别枝无奈,只能努力在他锁骨下蹭出脸:“万一,小姑?”
“?”
庚野皱了皱眉,“她那边有事也不会先找我。”
“可……”
“行行行,我接。”庚野懒懒打断,一边退开身,一边亲了下别枝的唇,这才不情愿地绕去玄关里。
青年背对着别枝,拿起手机。
别枝望着他,就见庚野停在了那儿。
一两秒后,玄关里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哼笑。
别枝:“?”
这是个什么反应。
不过很快别枝就大概明白了。
只见庚野一划屏幕,将没开免提的手机懒洋洋抬在了面前,他甚至懒得往耳边放,像是嫌弃手机里的人,不想对方的声音离自己太近似的。
离得远,对面声音也不大,别枝隐隐约约听见了“生日”“回家”“庆祝”之类的字眼。
挺长一段的,别枝有点意外庚野还有耐性听完。
她刚想着,就见懒耷着眉眼的青年慢条斯理地张嘴,打了个哈欠。
别枝:“……”
嗯。
他可能压根没在听。
事实证明,别枝是对的。
因为对面那漫长的一段结束后,收尾就是一句提了声量的老者声音:“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哦,”庚野毫不掩饰冷淡敷衍,“不去。”
对面:“……”
别枝:“。”
通话里大概有五秒钟的沉寂。
这显然是庚野对对面的耐心阈值,还有可能是因为别枝在场而提高了的阈值。庚野:“没事了?那——”
对面又出了声,估计是深呼吸调整过情绪,这一次音量又压下去了。
别枝没听清。
但这一次,庚野忽然回眸,看了她一眼。
别枝直觉对方提到了自己。
果然。
庚野转回去,神色懒散如初:“她也不去。”
“……”
“什么时候给你见?凭什么要给你见?”
“……”
“不用你管。有这个时间不如管管你那个在国外不知道找了多少女人的儿子,说不定他早就给你生出一个连的孙子了。”
庚野一停,在对面爆发前,他冷笑了声。
“哦,不好意思,忘了他现在不能生了。不然你也不会捏着鼻子把我找回来,是吧?”
对面约莫是要暴跳如雷了。
而别枝也看得清楚,庚野在这句话说完时,抬起的眉眼戾气凌冽,眼尾如刃,沁上了薄冷的红。她走过去,握住了庚野垂在身侧的手。
庚野身影一震,回眸。
大约是看清了她,青年周身戾意蓦地散了,他单手把别枝抱进了怀里,像是汲取某种温度。
拿远了的手机里仍有声音,但两人都没去听。
“不要生气,”别枝小声哄他,“生日生气,会生一年的气的。明年我就要给一个河豚庆生了。”
庚野长睫垂颤,无声勾了下唇角。
“嗯,听枝枝的。”
平息了情绪后,庚野将手机拿回眼前,对面竟然还没挂断,他没表情地挑了挑眉,声线懒慢:“行,会带她见你的。”
别枝正意外地抬眼。
就听庚野嘲弄地勾了个笑:“等你一百二大寿吧。”
别枝:“?”
对面:“???”
这次离得近,所以老者的咆哮,别枝也听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不干脆等我入土?!”
庚野懒挑眉:“哦,我就是这个意思。没事挂了吧。”
说完,庚野也没给对面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按了挂断,将通话结束了。
别枝:“……你爷爷?”
“法律意义上,是。”庚野冷嗤了声,将手机扔回了玄关柜上。
别枝迟疑:“你下回可以,不接?”
“那怎么行,”庚野回眸,“看见是他我就来气,怎么能我自己气?当然得接了,然后才能气回去。”
别枝:“……”
这种对话竟然还不是第一回 了。
庚野爷爷,嗯,心脏也挺强健的。
别枝知道庚野不想提那些人,就当作没发生。
她跑回客厅,重新拿回那张长长的愿望清单。
别枝垂眼一扫,目光定在其中一条上:“‘一起逛超市’?那,今天家里的食材够吗?”
庚野望了眼冰箱,面不改色:“没准备。”
别枝:“好,那我们一起去超市吧!”
庚野:“嗯。”
为了生日餐快要被撑爆了的冰箱:——嗯?????
庚野的27周岁生日当天,受伤最重的是厨房和冰箱。
第二重的是因为冰箱塞不下,赶过来救场拿走食材,还被某对小情侣秀恩爱秀了一脸的林哲。
好在一顿准备了整整一下午的烛光晚餐,总算是顺利地开始了。
晚餐后就是礼物环节。
别枝拿出来的是一封信,保存得很好,没有一丝褶皱或折痕,唯独信封的边角微微泛黄,能够看出一点经过了岁月洗礼的痕迹。
庚野接过去时眼神异常地亮,还给自己安排了好大的戏:“是高中写给我但没送出去的情书?保存了七年?”
别枝忍俊不禁:“不是。你想多了,只有五年。”
“啧。”
薄薄的信封在庚野修长指骨间转过,正面朝他。
而他眉眼间的笑意微微一滞。
信封上的那行字也泛旧了。
【我想你在七十岁时打开这封信。
——二十二岁的别枝,留。】
庚野难得有一瞬的无措,他下意识地抬了手,撑在眉骨前,似乎想要掩饰下那一刹那眼底的情绪。
在他察觉这封信最初写下的原因时。
五年前,女孩22岁,癌症手术前,在大洋彼岸给他留的一封信。
“原本一直压在储物箱里,跟着我漂洋过海四处漂泊的,都有点旧了。”别枝眼角轻弯,“本来不想拿出来,但还是希望你能知道,在你等我的那些年里,我也一样地爱着你。”
庚野指骨微颤,下意识地抚过信封的边角,要去拆信。
只是别枝抬手,按住了他:“喂。”
“……”
庚野抬眸望去。
他薄而冷冽的眼睑下,竟不知何时被情绪浸淬得发红。
别枝故作凶的语气也就再绷不起,她有些无奈地轻摸了摸他冰凉的指骨:“我给你信可不是要看你这副模样的,你没看到吗,信封上说了,你要到70岁才能拆开它。”
庚野停了许久,低头,有些挫败地扶抵着眉骨笑了。
他声音有些闷哑:“我怕等我七十的时候没这么强的承受力。”
“不会啊,”别枝捏了下他指节,眼眸弯弯,“那时候你抱着我看。”
“好,你说的。”
庚野紧紧攥住了别枝的手,认真抬眸,“到时候,你要陪我一起看。”
“嗯,我说的。”别枝轻声,像个郑重的许诺。
“……”
庚野又停了好几秒,才起身,他将这封信送去了客厅的展柜里。
和那瓶“永恒等待”并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同一列。
等再回来时,那些汹涌的情绪终于叫他悉数压在了海平面之下。
而庚野的指骨虚拢,掌心里握着个首饰盒子。
“被你一比,我的礼物都不想拿出来了,”庚野低声,故作威胁,“但是是我设计的,不许笑。”
别枝意外地低眸,望向庚野放在桌子中央的戒指盒。
一大一小,两只情侣对戒。
款式确实是别枝没见过的。
她好奇地拿起那只小号戒指,捏在指间,认真转过一圈。
和多数戒指的戒圈不同,这对情侣戒的戒圈是单列的网格状,类似于无数个放倒的H横向拼接,但竖线的位置又要稍窄一些。
而钻石戒托是羽毛形的,末端勾在戒圈上。
别枝观察过一圈,挑眸,就看到桌对面的庚野似乎有些紧张地盯着她。
别枝莞尔:“讲讲寓意吗,庚设计师?”
“你觉着戒圈的纹路,像什么?”庚野循循善诱。
“嗯……”别枝盯着那一列小网格,沉吟片刻,“绕成一圈的梯子?”
庚野:“……”
庚野:“?”
暗示他通往她的心还得再架一架梯子吗?
一见庚野那个表情,别枝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就立刻在庚野的眼神变得危险前就绷住:“那,胶卷?”
这个回答倒是让庚野沉默了下。
别枝惊讶:“我猜对了吗?”
“没有,”庚野顿了顿,“我刚刚在思考,换成胶卷能不能显得设计理念更高一些。”
别枝笑得扶额:“你的设计理念是现编吗,大设计师?”
庚野也低声笑了,他拿起自己那枚大号的,递向别枝。
不必他说明,别枝也明白,她欣然接过,然后拉起了庚野没有收回的手。
只是在他凌长懒垂的指骨前,别枝迟疑了。
女孩脑袋上快要冒出“戴哪只”的问号了。
庚野另一只手撑住了颧骨,懒洋洋地睨着她笑:“想戴无名指?很有野心么,金主。”
“?”
别枝脸颊微红,睦了庚野一眼,给他戴上了食指。
等她戴完,她掌心那只女戒也被庚野勾了过去。
他绕过桌旁,一直走到女孩身前,折膝半蹲了下来。托起别枝的手,庚野也将戒圈轻轻推到了她食指上。
“无名指的,以后要正式些。不能随便让我设计。”
别枝轻晃了晃手:“可我喜欢你的设计。”
“是么,”庚野挑眉,“你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没有等别枝再猜,庚野托起她的手,在戒圈上轻轻烙下个吻:“锁链。”别枝一怔。
而青年抬了抬唇,却又落向羽毛形的戒托,“羽毛。”
“……”
别枝慢慢眨了下眼睫,酸涩涌上鼻尖。
那一刻余下的话不必他说,她也猜到了,就像他一直猜得到她心底深处,那个被童年所见过最狼狈的那场亲密关系而困住的小女孩。
“别怕,枝枝。”
庚野抬眸,望向她:“总有一天,你会走出他们的阴影,而无论在那之前还是之后,你知道的,我会一直、一直陪你走下去。”
爱是枷锁,亦是带你冲破一切阴霾、直见天光的羽翼。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