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论是身体浑身上下连绵不绝的那熟悉的钝痛感,还是每一口呼吸都牵连着肺泡的生涩绞痛,以及周身一切熟悉的画面,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彰显提醒着五条凛一点。
……她回来了。
她已经离开了提瓦特大陆,正如同荧满脸认真地同自己说过的,她将那里当成了“游戏”,去按照自己所想的方式去大展拳脚,做了一些她曾经十分想做的事情,也多多少少改变了不少东西。
所以……她的离开,与她对周边的国度造成的“改变”,有所关联么?
天理的维系者会出面将对提瓦特大陆有利的双子强行留下,也会将四舍五入算是在大肆“破坏剧情”的她给踹出提瓦特,是……这个意思么?
可是此刻浑身上下的强烈疼痛,和对现况的不理解,已经支持不了她继续认真的细想。
她回来了,可是,她究竟回到了什么时候?
她绝无可能在两面宿傩的那层攻击之下全身而退,可如今,她却能浑身上下都完好无损地躺在她在五条家的房间里,她对这个不透光的阴暗房间很眼熟,她在更小的时候,四舍五入算是被整个五条家软禁在了这里很长久的时间,那实在是一段十分难熬的时光。
五条凛踉跄着试图从地上爬起,双腿却实在不争气,她攥紧身侧的床铺,在让自己尽快适应如今的身体的同时,她梳理着她置身的环境与她此刻可能面临的现况,她的心脏突突狂跳,她的内心此时已经充斥着一个可能性。
就在此时,房门被划拉一声猛地拉开。
本就是不太结实的纸门,随着门外那人的力道,几乎将整扇门都整个掀开了出去。
这巨大的声音吓得五条凛的脊背都蜷缩了一瞬,她下意识地缓缓抬起头,然后只来得及看清门外站着的少年一眼。
是哥哥。
——少年时的哥哥。
比起进入青春期之后的天上地下唯吾独尊,和抽条到了需要让她仰头去看的夸张个头,年少时的五条悟的身形会更加瘦削,也并没有达到发育的年纪,因此并没有吓人的身高。他时常会身着浅色的浴衣,头发留的更短一些,纯白色的发色与纯白色的眼睫,还有那双看一眼就足矣让人心生敬畏的眼睛,周身上下每一处神性,都无一不在彰显着他是一位纯白无瑕的神子。
五条凛分明看到了哥哥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在触及她的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明亮了许多……如果需要形容的话,就像沙漠中的旅者濒死之时寻到了绿洲,甚至比那样的目光还要夸张许多。
可她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哥哥。
因为五条悟此刻已经冲上前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榻榻米上——这一下的力度用的很猛,铁定足矣让他的膝盖淤青,他抬起双手,将还在发愣的五条凛死死地圈进自己的怀抱中。
似乎直到她因为五条悟没去克制的力气而发出疼痛的抽气声之时,五条悟此刻才恍然反应了过来,恍然松开了些禁锢着她的双手——不,倒也没有完全松开,他只是放松了七分的力气,却依旧紧紧地将她环在怀中,至始至终没打算将她与自己分离。
“……凛。”
这一声呼唤并非少年清朗的少年声线,而是掺杂了些许喑哑,就仿佛隐藏了无数隐匿起来的泣血与悲伤,可那同时也伴随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几厢复杂的情绪来回交替掺杂,才终于凝聚成了这样一声呼唤。
五条凛将脑袋靠在了少年的肩头——这个姿势可以方便她将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暂时忽略掉那些疼痛,去放松地思考。
鼻尖萦绕着的是淡淡的雪松气息,神子就连气息都带着与常人不同的凌然,可五条凛却是再熟悉不过哥哥的气味,她微微动了动鼻翼,只觉得无论是将她圈进其中的怀抱,还是近在咫尺的气味,以及她抬手就能触碰到的,与她紧密链接着的兄长的心跳,就让凛无比的安逸。
“……哥哥。”
察觉到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时,五条凛才有些慌乱地仰起头来,她无措地抬起手,开始擦拭五条悟的眼角。
“哥哥?你在哭吗?”
神子就连落泪都是精致美好到了让人不敢亵渎的,他晶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丝丝缕缕薄薄的水雾,一点一点地凝结具象为实体,最后随着他苍白的面庞滑落,他无声地,几乎贪婪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在她伸出手触及他的面庞时,五条悟抬手,轻轻地握住了妹妹的手。
他半闭上眼睛,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右边脸庞,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妹妹的手背——少女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丝一毫的薄茧,她的手背带着些许针孔链接成的伤口,细密的针眼凸起让他的心脏又是蓦然收紧了几分。
“哥哥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把凛弄丢了。”五条悟的下巴放在了五条凛抬起的掌心上,五条凛觉得她这会儿的姿势有那么点像正在托着猫猫的脑袋。
这只白毛大只的猫猫又垂下了脸颊,他用其中一只手去捧着五条凛的那只手,将它紧紧贴紧自己的脸颊,另一只空余出来的手则是继续将她圈在自己的怀抱之中,他略略俯着身,抬眸眷恋地望着面前的少女,方才那喑哑的语气此刻已经消失不见,这会儿的话语甚至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像是方才吃过了草莓喜久福,在尾音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甜腻。
五条悟弯起眼眸,他纤长的眼睫扫过了五条凛的掌心,微微有些痒。
他这般对她说道:“幸好,哥哥把你找了回来。”
五条凛看着哥哥正握紧了在蹭的右手,她想了想,还是抬起左手,去轻轻揉了揉哥哥此刻的脑袋。
五条悟的发质其实超级的柔软,虽然他的发型往往看起来很有型,总是往四面八方,不太遵循地心引力,带着翻翘地生长着,实际上摸上去的手感,却比它们看上去要松软许多,倒是真的像在抚摸一只银渐层或是布偶猫的毛发。
五条凛发现,在她做出摸头的这个动作以后,五条悟他当场地僵硬呆立住了,他就这样怔怔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妹妹,动了动喉咙,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凛认真地望着面前这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她弯起眼眸,笑吟吟地告诉他:“……哥哥,我很想你。”
她暂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多说。
提瓦特大陆,另一个世界,未来的决战,她的死亡,新的冒险。
她回来了。
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曾经。
在这个时候,杰还没有离开,灰原并没有去世,涩谷的混乱也暂且没有发生,她还并未死在哥哥的面前。
——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兄妹两两对视着,只沉浸在再次见到彼此的气氛之中时,她的房门之外忽然嘈杂起来,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零零碎碎压低了声音的交流声。
“混账!你们究竟是怎么看护凛小姐的?”这是某位长老的责骂声。
“非,非常抱歉,大人。”侍女们战战兢兢地开口道歉:“悟少爷他执意要进去,我们根本不敢也不能去阻拦他。”
六眼的神子当今可是五条家至高的存在,她们身为五条家最为低等的消耗品,又怎么可能当真去拦住少爷。
“就不知道寻一些理由,说凛小姐大病未愈,不可贸然打扰,否则会影响恢复么。”那长老仍然穷追不舍地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
五条悟轻轻抚摸着妹妹的银发,他不理会房门外的那些嘈杂的声音,他勾起了凛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缓缓地缠绕着。
他死了,他中了同样的招数,那个怪物像夺取了杰的身体一般,夺走了凛的身体,而那一次,他并未被封印在狱门疆之中。
他并未过多地挣扎与反抗——因为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庞已经夺走了他的太多的思绪,他累了,他独自一人修正改造着那整个咒术界与那个国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身侧无一人相陪,他只希望自己仅剩的那些学生能够走向正途。
嗯,他感受了一次货真价实的死亡,死亡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没有疼痛,也没有传说中的走马灯,以及逝去的亲人朋友会前来接自己去往生。可是几乎将他拖拽入无边黑暗之中的思维的停滞让他根本无法接受,他不想失去回忆他们的能力。
于是在那之后,他睁开眼睛,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回归到了自己还未加入咒术高专,年少时的一日冬季。
几乎是在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一瞬间,他便狂奔着离开了自己的宅院,一路在走廊上像一阵风一般地刮了过去,无视侍者下人们的再三阻拦,抬足迈步进了那个他曾经无数次进过的宅院。
……看到了他曾经朝思暮想着的人。
凛,凛,凛。
他在心中不断地翻来覆去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她仍旧是那般的娇小,苍白,虚弱,似乎只余下一缕气息,让她几乎苟延残喘地痛苦的活着,可她却仍然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就笑了起来,即使是被他因为过度激动没有克制好力气圈紧在怀中感到疼痛时,也并未开口责备于他。
她就这样乖乖的看着他,安静的,无声地凝望着他,凛动了动嘴唇,口中所说的话语是——哥哥,我很想你。
于是五条悟忽然之间又回想起来,当年的五条家,会趁着他与凛尚且年少之时,刻意地将兄妹二人割离。
那些五条家的蠢蛋,就像鬣狗觊觎着小羊羔的血肉一般觊觎着凛她那双六眼,一刻也不停息地盘算着应该怎样让她的体质发挥出最大的利益。
可是身为神子的五条悟,对他的妹妹的看重,对五条家的人而言,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阻碍,于是那些蠢东西就在当年想出来了,用各式各样愚蠢无比的方法,加上各式各样的理由将他与妹妹分离开来——五条悟在最初的时候甚至相信了那些方式,因为那实在是有理有据,譬如她刚刚结束一场手术,无法需要隔离去恢复伤口,她病的很重,无法解除外人等等。
那个时候的五条悟相信了。
——毕竟无论如何,五条家也为凛的性命延续提供了技术与医疗方方面面的帮助。
可五条悟那时的信任,却是刚好契合长老们的意愿,那些混账们成功的达成了将兄妹俩暂时分离的目的,而凛在他看不到的那段时间,那一两年的时光,不知道究竟遭遇了那些混账多少明里暗里的伤害,而凛也从头至尾没有向他求救过,所以他花了那样长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这是五条悟最不愿回想起的往昔,每每记起到那里,他便觉得整个五条家参与了那个夺取凛六眼计划的家伙们,全都该死。
——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前世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那样做了,尤其送给了上一任的老家主一份超级大礼,甚至自此背负上了弑族的恶名,他也不以为意。
那些家伙早该死了,曾经他一再隐忍,不愿站在咒术界乃至全人类的对立面,只是将他们打成了半死罢了。
在此时此刻,五条悟反应了过来,他大概率是回到了那个时候。
回到了,五条家试图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将他与凛远远分开,尝试淡掉他对凛的保护的时候。
长老的声音逐渐近了,五条悟像是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一般,将想要回过头的五条凛摁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一次,他定要守护好凛。
——无论付诸什么代价。
……
“五,五条少爷,少主啊……”门外的男人已经切换成了一副谄媚的嘴脸,佝偻着身躯,搓着双手,如此毕恭毕敬地对五条悟说道:“您就这样进到凛小姐的房间,怕是会打搅到她的休息,你也知道的,其实凛小姐她的身体向来不是很好啊……”
那长老的话语忽然顿住了。
因为只见房门内的神子在此刻缓缓抬起头来——少年湛蓝而毫无高光的眼眸在那一瞬间死死锁定了他,将长老盯的遍体生寒,几乎在这一瞬间起了直接掉头连滚带爬的离开的退缩感。
杀意。
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杀意,可这份杀意,究竟是怎么会从十多岁的少年身上体现出来的?
那长老瞬间哑了声,他张着嘴巴,半天也未能将之后的话语说出来,是的,他心生畏惧与退缩之意,因为一个孩子的眼神。
然而,单单是这样做,却根本无法让少年在这时,收敛全部的杀意。
只见此刻的五条悟缓缓地弯起了眼眸,他望着门口的长老,一字一句道:“没错,凛生病了,所以需要静养,不能有人打扰到他。”
悟少爷笑了,却笑得让男人只觉得生起了被食物链顶层的生物盯上了的危机感,遍体身寒,抖如筛糠。
“那么——”五条悟开口问道:“又是谁给你的勇气,容许你就这样闯进她的院落,来打扰凛的?”
长老刚预备说出什么,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速度快到让他根本没来得及防备,便有一道小型术式顺转打到了他的身上,这一下让他凌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到了院墙。也让另一边跪坐着等待着的侍者们没忍住尖叫起来,有跟随着那长老来的下人想要上前去将他扛到医疗室,因为这会儿的那长老,伤势严重到眼看着再不做处理可能真的要原地升天了。
可还没往前蠕动,就听到那边的五条悟少爷寒冷且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
“停下。”
“——谁允许你们去救他了?”
曾经的五条悟少爷虽然不近人情,可除了偶尔一两次大闹过家族例会以外,在大多数时候都算得上是性格不错。
——同为御三家的那位禅院少爷才是远近闻名的折腾人,折磨下人,霸凌同龄的孩子都全是家常便饭,甚至还有过将看不惯的人丢到咒灵堆离,自己捧腹大笑的各种天生坏种的传闻。
对比一下那禅院直哉,他们的五条少爷从不为难下人,也不会看不惯弱于自己的同龄人,他虽与世俗格格不入,虽只会用一副世间万物都很弱的眼神去目光碾压所有人,可五条悟少爷他除了平等的看不起一切人类和咒灵以外,倒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嗯,在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侍者眼里,已经能够称得上一句好孩子。
可好孩子五条悟少爷,今日却忽然暴走,几乎打烂了那边那个没多说几句话的家族长老的身躯,还制止了他们去带他治疗。
这,这……五条悟少爷的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事实上,不止侍者们正满心疑问,五条凛也察觉到了,哥哥的身上,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记忆中年少时的哥哥,并不会如此直白的对家族长老们出手。
五条凛埋首在五条悟的怀中,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之间,她想到了一个十分胆大,却最有可能为真实情况的可能性。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把你弄丢了……”
哥哥,是你吗?
如此,那么五条悟从门外急匆匆地冲进来,还有看着她时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的眼神,还有他面对长老时,有别于这个年龄段时反常的态度,似乎这一切的一切,都足矣说明了。
——回到这里的不止有她,还有哥哥。
“哥哥。”
在这个时候彻底与家族决裂,很明显并非明智之举。
倘若尚且年少且没有达到全盛期的兄长直接要了一个家族长老的命,那么想必不止五条家上下,外界也会借题发挥,开始施压吧。
最正确的方式,其实是在恰当的时候用实力碾压,随后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五条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抬起手,轻轻地扯了扯五条悟的袖摆,喊道:
“哥哥。”
她小声道:“陪我一起去外面走走吧。”
她顺着五条悟的衣袖,小手缓缓地攀过去,随后握住了少年的手臂,扣紧了他的手掌。
她纤瘦的手指拨开五条悟修长的手指,主动地与他十指相扣。
只这一声请求,就足矣让五条悟眼里的戾气悉数退散,消除。
他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随后俯身,将暂时无法自主行走的五条凛打横抱起。
冬日的天气寒凉,他没忘记用自己的外套将她严严实实地裹紧,末了,他无视了周边一众战战兢兢的下人,和那边有进气没出气的老东西,带着妹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走了出去。
下人们根本不敢有一丝的反对意见,事实上,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到五条悟彻底从院落里离开以后,他们才手忙脚乱地冲上前抢救那长老。
……
五条家还是五条凛记忆时的模样。
交错复杂的长廊,层层叠叠套叠起来的建筑物,有了年头的宅邸,仰头往上看时,屋檐时常会遮蔽掉大部分的阳光。
她并不怀念这里,她怀念的只是记忆之中的人。
五条凛抬起手,她的掌心触碰到了哥哥的面庞,她的体温向来是比健康的人要低一些的,可是这个时候,凛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哥哥的脸颊更冷,还是她自己的手掌更冷。
五条悟愣了愣,然后他任由妹妹一会儿捏捏自己的脸颊,一会儿戳戳他的鼻尖,一会儿又轻轻扯一扯他的耳朵。
这一套动作下来,他根本不恼,相反,凛的这一番举措,只会让他那颗冰冷到千疮百孔的心,缓缓柔软和温暖下来。
他在这个时候,才有了一种自己真正“活着”的实感。
五条悟之前时常以为自己早就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和凛一起,死在了两面宿傩的斩击之下,之后的一切都是行尸走肉一般无意义的举措。
“哥哥。”他听到妹妹正在轻轻地唤他,她又笑了,她似乎比自己记忆之中变得爱笑了很多,她乐呵呵地说道:“真的是哥哥,不是梦呀。”
“……不是梦。”
五条悟如此回答道,像是在回答凛,也像是在回答他自己。
“不是梦,是真的。”
他回来了,回到了十几年之前,一切都还未开始之时。
杰还未叛逃,学生们没有去世,从星浆体事件开始,都有无限的转机。
这一次,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应对敌人,还有纠正这个世界。
最为重要的是,凛还未死去,她还好好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
五条悟亲手袭击且重伤家族长老的这件事情,算是在五条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事实上,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将神子当作宝藏看待,“六眼”是相当可控的,因为五条悟的情绪相对来说比较稳定,他不曾在五条家闹出过什么人命事件,他甚至会给自己的侍者予以最基本的人权与尊重。
并且,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们便已经开始在要求五条悟去熟悉和无数次地出入祓除咒灵的任务,让他提升五条家在咒术界里的地位,即使他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可是今日,五条悟这小子,他居然对一位在五条家中举足轻重的长老下了狠手,这一举动,几乎要了这位长老的半条性命。
长老遇袭这一事件,让他们明晰地察觉到了“六眼”的不可控。
——五条悟似乎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除了平等的看不起全世界以外,相对来说比较好说话的少年了。
就仿佛一夜之间,在五条悟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故。
五条家的上层族人们,紧张着这次的变化,他们畏惧着六眼自此以后会逐渐随着年岁的增长就彻底脱离控制,甚至脱离五条家……不!这绝对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不同于正在崩溃着,竭力思考着应该怎样利用好五条悟的五条家族人们,这会儿的五条悟,心情其实不是一般的好。
五条凛发现,她的哥哥变得比之前黏她好几百倍。
五条悟恨不得变成她的轮椅似的,时时刻刻她想要换个位置的时候,都会抱起她为她代步。
这个时候她还能不用完全用营养液续命,可以吃一些有营养的事物,他便会用小勺舀起,一口一口地仔细地喂给她。
五条凛有时候会觉得悟他实在是将自己照顾到过了头——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应该是旁人前赴后继地来照顾他的份,怎么会变成哥哥他如此事无巨细地去照顾她了呢。
……在她去世之后,哥哥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她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启这个话题,吃完饭以后,她看见五条悟又要用湿毛巾帮她擦干嘴角的食物碎屑,这一瞬间,凛觉得她简直被当成了小宝宝去照顾,她有点儿生气,红着脸推开了他:“哥哥,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啦——”
“凛对于我来说就是小孩子啊。”这时的五条悟似乎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能呈现出几分前世正常时候的影子,他两下躲开了凛挥过来的拳头,其实即使砸到了身上那也实在是不痛不痒,他抬手去揉她的脑袋:“凛即使是生气了也好可爱呢,就像愤怒的吉娃娃一样可爱。”
“乖哦乖哦,再喊一声欧尼酱来听听?”
被哥哥形容成吉娃娃的五条凛:“……”
在门外的侍女发现悟少爷就这般被轰了出去,还不躲不闪地迎面接住了一块飞过来的枕头以后,她们惊到连下巴都快落了下来。
五条悟却一点都不气恼,他抱着枕头,乖巧地站在半掩着的房门外,倾身问道:“需要哥哥陪你睡觉,顺便再给你讲讲睡前故事吗?”
“不要啦!都说了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自己睡啦。”五条凛气地脸蛋通红,她还不忘超绝记仇地补上一句:“如果我是吉娃娃的话,你就是奶牛猫加哈士奇啦!”
“好好好。”五条悟抬起双手做投降的动作,他笑的温和又无奈:“嘛,凛说我是什么,哥哥就是什么。”
旁边的下人们将掉下来的下巴又捡了回去,这个时候他们其实真的很希望自己是个听不见的聋子。
五条凛当然没有真的生五条悟的气。
她也非常非常开心能够与悟重新见面,可是她会思考的很多,她也需要自己单独认真思考的时间,哥哥停留在她的身边的时候,他几乎一刻不停地都在揉自己的脑袋,也没办法让她平静的思考——顺便一提,她甚至开始忧心自己未来的发量了。
譬如,自己就这样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提瓦特那边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她不止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甚至还倒退了这么长的时间,足矣有让一切都重新来过的机会,这是多亏了谁的助力么?
……除了她与哥哥以外,还有人保存着那些时候的记忆么?
她纠结的事情是这样多,于是小心翼翼地匍匐到了一旁的软桌上,打开了她让五条悟帮忙置办来的电脑。
起初五条家其实是坚决反对家族通网的,五条家内部的一些下人,甚至连手机都不配拥有,毕竟生在家族死在家族。
可是奈何五条悟的威压比家族禁令更可怕,五条家几乎是在半天的时间就完成了通网。
而五条凛此刻打开了电脑,今日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快去拿到那款全息开放世界游戏,她几乎有些忘记了哥哥当年是什么时候将这游戏送给她的了,不过她推算一下,应该就是在近期,因此,她才需要联网,先去搜索一下相关的消息。
……可是,没有。
不管是使用哪个搜索引擎,她全部一无所获。
五条凛握住鼠标的手震颤了一下,她的心跳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她做了几下深呼吸,尽量让心情平静下来以后,再度换了几个搜索方式。
搜索提瓦特,旅行者,每一位她熟知的角色的名字。
……没有,没有,全部都没有。
这种改变忽然就让五条凛的心脏收紧了,浑身害怕的发寒,是的,她突然之间就开始了恐慌,她发自内心地害怕,她害怕……她再也见不到另一个世界的所有的朋友了。
为什么会消失呢?如果这个游戏,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那么就这样不告而别的她,又究竟怎样才能和大家重新取得联系呢?
还是说,这就是她回到了这里的代价……?这个世界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应该着眼于自己的未来,应该就此切割与提瓦特大陆那边的连接?
不行,绝对不可以!
鼠标滑落到榻榻米上,焦虑的心情导致她的天生隐疾再度复发,五条凛蜷缩在了床铺旁边,她抬手,想去拿起桌上的药物去服下,暂时缓解一下自己的状态,却因为脱力,导致药瓶打翻到了更远的地方。
疼,很疼,身体真的很疼。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回来”需要付出的代价,可是五条凛的泪水此刻簌簌的落下——真正钝疼的其实是她意识到可能再也无法与大家重逢的内心,她回来的实在是太过仓促,甚至还未来得及好好地告上一场别。
……已经,没有办法再次见面了么?
就在这个时候,五条凛忽然听到了自己房间的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响,她也察觉到了明晰的不加掩饰的恶意,她刚想要警惕地爬起来,却被一块打湿的白布掩住了口鼻,整个人也随之瘫软了下来。
……
再睁开眼时,身边烛火摇曳,空气污浊,四周密不透风……她用自己的六眼简单地打量环顾,发现这里至少已经掩上了七八九层的【帐】。
五条凛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自己在哪里。
御三家之中,似乎每一个家族都会有一处存放强力咒具,甚至是羁押咒灵的地方,只是叫法会略微不同,禅院家那边喊做忌库,五条家叫成密室罢了。
上一世,那群人要挟自己识相一点,快些交出六眼之时,似乎就是畏惧被五条悟发现,因此做贼心虚,特意挑选的这种地方。
这里笼罩着层层叠叠的【帐】,再加上被关押封禁在最底层的咒灵们交叠混杂的咒力,确实足够蒙蔽一个还算年轻的六眼。
五条凛活动了一下双手,意识到自己正被束缚在椅子上。
她仰起头,在摇晃着的烛火中,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有老家主的脸,有那些家族长老的脸,他们无一例外,正在集体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评判物体一般地看着她。
事实上,五条凛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种表情了,因为在后期,哥哥他正式地成长起来以后,整个五条家里他就是说一他们不敢二的存在。
好怀念啊,这种嫌弃自己活得太长,所以上赶着来找她麻烦等着找打的这群人。
五条凛只是像看到笨蛋了一般,噗的笑了出来。
如此这不带掩饰的嘲笑,自然足矣让方才憋着长篇大论,就等着开口训诫她的整个五条家族人们,全部都黑了脸。
尤其是察觉到自己的权威被冒犯了的那家主。
他怒道:“五条凛!你身有异心,煽动你的兄长反叛五条家,挑起家族内乱,你该当何罪?”
没错,这就是他们商议了一下午最后作出的判断——想来五条悟不可能一夜之间自己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那一定是这个女人借着自己神子妹妹的身份,在后面煽风点火。
五条家的人真的很擅长看不起女人,也很擅长甩锅给女人,他们做出了如此这般的判断完毕之后,就对自己的猜想深信不疑。
既然五条悟少爷的转变是从这个女人身上开始的,那肯定要快些从她的身上着手,即使不择手段,也要让那双可控的六眼回来啊!
这就是五条凛在夜黑风高之时被捂晕,又被拉到家族密室的真正缘由了。
五条凛此刻仍然一脸好笑地望着面前这群人。
这个时候,有一人忽然越过族长冲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之前喊她失败品的废物老爹。
“凛,爸爸相信你不会这么做……赶紧向家主大人他们请罪,然后再想办法把悟劝回去,现在整个家族大概只有你能做到了。”
现在这种情况,有一个唱红脸的一个唱白脸的倒也正常。
不过老实说,五条凛真的不是很想这货的脸离自己这么近,她的面色有些难看地转过了头。
这个时候,她才开始真切地怀念一副健康的身体。
如果有了健康的身体,可以毫无阻碍地使用咒力,她就可以给这群大傻缺一人一个大比兜了,那多好呀。
“莫要再劝了。”家主的面色更沉了:“我早早便看出了她有这层心思……呵,看来也只能用上那个咒具了。”
那层……咒具?
五条凛看着他们取出了一个中世纪的头盔,正在往自己的方向走。
这玩意她上辈子挺熟的,算是个精神操控类型的咒具,他们舍不得杀了她,杀了她,世界上的第二双六眼就约等于没用了,于是他们想要控制她心甘情愿地同意献出她的六眼。
但是无奈五条凛倔强到可怕,即使口鼻喷血也要拼个你死我活,即使那头盔真的到了头上,也会意志坚定地抵抗洗脑,并且抬手将它砸到稀巴烂。
五条凛自是已经做好了暂时透支一下身体,给这帮件货一点颜色看的准备,她早已经习惯了疼痛,也学会了忍耐疼痛,然而就在她决心狠一点心,使用术式将这群混蛋打烂之时——
她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开始了灼热的流淌,她冰冷的身躯开始发烫,她用力盯紧自己的面前,那在第三视角里,似乎是五条凛已经被靠近的咒具头盔吓到了瞳孔放大,而只有五条凛自己知道,她的面前,已经悬浮起了一块半透明的,唯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屏幕。
上面,满满当当,全是她在原神中获取培养的满命满精满级满好感角色!
五条凛抑制住自己咚咚狂跳的内心,她在这一刻狂喜了起来,她忽然意识到了,大家仍旧陪伴在她的身侧,只不过,换了另一种形式。
几乎不带任何一丝的犹豫,她的目光移向了lv90的钟离半身立绘身上,并且在同时,她在内心努力呼唤着钟离的名字。
随着她的动作,一阵强烈的光芒,在这一刹那覆盖了整个地下密室。
第32章
凛。
……凛!
眼下他的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过年轻,对于咒力的把控远远不及之前的“身体”,就连六眼也暂时未能成长到视野都无法承受的范围。
他大意了。
他似乎忽略掉了这个时间段的家族究竟有多么的恶心,在自己运用绝对的武力值将他们碾压之前,他们似乎一直都在跃跃欲试,将自己视为他们的所有物。
……可是,倘若他这个“所有物”,超出了家主与长老们的掌控范围呢?
……他们定然是会想尽办法,去寻找到他的软肋吧。
直至此刻,五条悟才如大梦初醒,他几乎是冲刺到了凛的房间,却只见内里空无一人,她配置的电脑还亮着屏幕,一旁的药瓶打翻在地,空旷昏暗的室内,唯见几缕陌生人的咒力残余。
“……”
在这一瞬间,五条悟周身上下的气息几乎是一瞬间变得异常可怕了起来。
凛。
他的妹妹。
回忆定格在她鲜血淋漓地躺倒在自己的面前,一双晦暗的眼眸直愣愣地凝望着天空的情形,诅咒之王两面宿傩抬手指向他,神色癫狂地开始嘲笑。
“可笑!可笑!即使是传闻中的人类最强,却连自己珍视的存在都保护不了啊!”
咒力在这一刹那彻底开始暴走,他凭借记忆重新冲到了家族密室的那处入口,太阳穴处蔓延到了眼角的青筋都几近暴起,他猛地抬起手——谁料地底传来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比他的动作还要更快上一些。
“密室”被凭空掏出了一道巨大的窟窿入口,棕金色的光芒闪烁不止,有别于这个世界力量体系的岩元素正在此刻霸道地交互发出共鸣,从那光芒之间,几近失去理智的五条悟抬眸,看到了一位伟岸的身影。
肩宽窄腰,长发金瞳,挺括的衣摆坠在身后,正气凌然,不怒自威。
其实,只要此刻的五条悟稍微动脑细想几分,便足矣回忆起,那青年,似是与妹妹前生酷爱的那款游戏里的角色简直一模一样。
可他此时此刻的重点,几乎全然放在了男人怀中完好无损的少女身上。
她面色苍白,所幸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如若她身上的状态再为狼狈几分,想来是足矣让五条悟继续失去理智,进入狂暴状态。
男人步履稳健,稳稳托举着五条凛,朝五条悟靠近,止在让的面前,他环抱面前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女,抬手轻轻推至少年面前。
没有任何的犹豫,五条悟下意识抬手接住凛,双臂交错将她护紧。他抬眸,在这一刻,有神子之称的少年与真正的神明完成了世纪对视。
但五条悟的大脑根本没来得及仔细回忆此刻面前这人是谁,他重新猛地低头,蹙紧眉头,望向了面前苍白的妹妹,开始忧心她的身体状态。
“她暂时无碍。”
五条悟听到他身边的男人这般说道,他想,为何这人的声音如此眼熟……想来方才也是他将凛从密室之中带出的?
五条悟想,他大概是气昏了头,方才那一瞬间,居然觉得有一个游戏角色正站在自己面前。
不对。
思至此,五条悟猛地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到身影变得半透明的钟离最后一眼,他就这样屹立在自己面前渐渐消散,而这位岩神,在离开之前,缓缓朝向他做了一句口型。
【“照顾好她,少年。”】
“……”
五条悟摇晃了一下脑袋,尽可能地先将脑子里面一片浆糊一般的遐思给晃了出去,他告诉自己,这很正常,既然他能够死而复生,那么游戏角色破次元壁爬出来帮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个鬼啊,即使是想象力天马行空且极其跨越的他这会儿也被硬控了几秒。
不过,在钟离消失以后,五条悟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先是冷眼瞥了一眼那边焦黑的地底窟窿,六眼很轻易地透过了那几层已经被撕裂的【帐】,扫了一圈内里半死不活,相当狼狈的五条家众人。
他冷哼一声,决定先让那群混账东西多逍遥一会,妹妹的身体更加重要。
“……”
结果他用自己的眼睛探察了一圈,意识到家族里拥有术式疗愈的那几个医生,如今也躺倒在密室之中,大概几个耳光都暂时不能叫醒。
哦?想来是那群渣秽将凛带进去的时候,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还特意备好了医师,防止她的身体出现问题。
这一行为不止不会让五条悟起了几分饶恕他们的内心,反而会让他方才平复了几番的心态变得格外暴戾,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他们挫骨扬灰不可。
凛,他的妹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的凛,她到底……被那群混账东西们当作什么了?
时刻让医师待命,并非是在珍视她的生命,而是珍惜她那一双暂时还不能发挥出任何效果的,世间仅有第二双的六眼,从古至今都未出现的第二层先例,所以要像看护贵重宝藏一样看护着她,可另一方面,却又想利用她作为自己的软肋,用一双六眼,控制住另一双六眼……
这是何等的……
何等的丑陋。
五条悟护紧妹妹的身躯,他发现了,凛此刻的身体还在颤抖,她在下意识地正在往有热源的方向贴近,这反动作,才勉强唤醒了五条悟此刻的理智,让他晦暗的眼眸恢复了清明。
是啊,没错,他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保护好凛,那群混账东西想要什么时候杀都没有问题,可重要的是如何去收尾,之后造成的影响,能否让他保护好妹妹……
五条悟瞬身回头,这边刚刚发生了那样大的动静,就连那金棕色的岩脊还未完全消散,果然,家族里已经有人三三两两地正在往这边聚集。
他并未看那些人一眼,他带着凛迅速离开,间或有人亲眼看到了五条悟,却无人敢去开口阻止,因为少爷这会儿的表情,太过可怕。
……
五条家主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翻天了。
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被打折了十几根不止的骨头,而不止是五条凛还是五条悟,都在那一夜之间不知所踪,家族上下,竟无一人胆敢阻拦他们离开,气到他现在瘫在担架上,还要一路怒骂废物,几近呕血。
可,五条凛她当真是被五条悟救出去的么?
……不,并非如此。
五条家主冷静之后,他开始从有限的记忆之中努力地翻阅回忆,他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们正打算将咒具头盔给没什么反抗能力的五条凛扣上时,变故陡生。即使他们运用咒力护体,却都像一群尘埃一般,被那横冲直撞的力量,狼狈向四周挥散了去,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能力。
仰躺在地面之时,就已经看到五条凛的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他周身上下此刻都笼罩在一片刺眼夺目的光芒之中,他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男人的目光无悲无喜,却仿佛自带铺天盖地的威压,几乎让他们根本无法抬起头来,如果一定要用一句精确的词汇去形容那个男人的话,他简直就像是……
天生的帝王一般?
只消看他一眼,就会让人下意识地想要俯首称臣。
五条家主自然不会承认他对这个忽然出现在家族密室的外人产生了畏惧与退缩之意,刚想招呼身侧的属下上前,那男人的目光凌空轻轻往他们的身上那么一扫。
……便害的他几乎重新瘫软了下去。
五条家主看到那男人俯身将椅上的五条凛轻轻抱起,动作极轻,他的眸光中带着隐忍的愤怒,在此刻情绪仿佛终于泛起了波澜,随后他的视线刺向了在场的族人,他的声音淡淡地开口道:“……原来如此,便是你们么?”
在那之后,便是他们此生都不愿意再度回忆起的场景。
他几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要被未知的力量当作蝼蚁去悉数撵碎,身上的骨骼噼里啪啦仿佛被翻来覆去地重铸了一遍,他引以为傲的咒力与咒术此刻并未产生半点的用处,他在那压倒式的力量的侵袭之下,嚎啕乱叫,惊声求饶,甚至产生过“求那人就这样给个痛快吧”的念头,因为那实在是人类所无法承受的疼痛。
“五条凛……!”五条家主的十指揪紧床单,在咬牙切齿地呼喊出这个名字的同时,从肺泡里发出“呵呵”的嘶哑声响。
他几乎在这一刻已经断定了,是那个丫头,绝对是那个丫头!一定是她运用了什么秘密的邪术将那男人召唤了过来,因为当今世界的特级咒术师实在是屈指可数,五条家家主是亲眼见过五十五由基,可她强大归强大,却也未能达到这般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那力量,简直完全超脱了人类的范围……
绝对不可能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这就说明,五条凛那丫头,想必是用上了什么禁忌的术式,将千年前的什么咒灵或是强大术师的灵魂给唤醒了。
五条家主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这也实在不怪他,毕竟他这粒杏仁大小的脑子能想到这里已经足够厉害了,他似乎一点都没有考虑过这一切的逻辑性,譬如五条凛她常年除了在医院就是在家族,她的身边被时时刻刻的限制着与人交流,她甚至没多少自主活动的能力,她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样强大的禁术的呢?
家主可不管这个,他的重点全放在他的骄傲与自尊在昨夜被那凭空出现的男人一样放在泥里踩,他像条狗一样祈求那人放过自己,却听到那男人反问道:“此番疼痛,大概不及她的十分之一,你们真的能够意识到自己做过一些什么么?”
他只好违心地道歉,幸好周边家仆下属已经晕过去大半,没多少人能清醒着将他的话语首入耳畔,此刻,家主的脑海里闪过的,确实有过曾经自己刻意折辱,拖拽着她的双腿逼迫她跪下的画面,也有少女七窍都在冒血,还在倔强地要与他们争个你死我活的场景……
可是此时此刻,身为家主的他的心底,其实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意!
他此刻脑中全神贯注地想着,区区一个女人,五条家能将做不出一点贡献的她养大,而且提供优渥的医疗资源,她应该感激涕零,识相点将她的六眼交出来才对!
可是,她不止没有交出六眼,现如今还运用如此邪术对付这个五条家,他身上的骨头都像被格外光顾过的一般,碎的比别人多出几根。
五条家主一边开口怒骂,一边示意族人们赶紧找来几个反转术师,速速来为他治疗,至于五条凛的那个便宜父亲,他也决定多少要从那人嘴里抠出几句情报……毕竟没人敢抠五条悟的。
结果,只听家族下人们战战兢兢的告诉他说,大人,是这样的,家族里没有反转术师,只有一些能疗愈内伤外伤的医师,结果他们昨天晚上一起遇袭,现在还倒在医疗室里面。
五条家主气到仰头,他这种身体状况,没有反转术师的话,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被彻底修复完毕……也正在此时,他想起了同在东京这边的禅院家似乎是养了个稀少的反转术师,于是赶紧蹙紧眉头,吩咐他们去将人找过来,价格方面也暂时允许禅院狮子大开口一些,总之能找到就行。
却见自家下属又在这边支支吾吾了起来。
五条家主怒骂道:如今他这个五条家的支柱倒下了,六眼也暂时没寻回来,还需要拨动人手去外搜寻那两双眼睛,你们还在这里犹豫个什么劲啊?一群没用的东西!
直到他的耐心几乎耗尽了,下属才战战兢兢地说道,咳咳,是这样的,大人,其实悟少爷和凛小姐已经传来了消息。
五条家主这才神色渐缓,已经在盘算要怎么去在五条凛身上挣回那口气了。
“悟少爷说,说,他现在就在禅院家,要了那个反转术师给凛小姐治疗身体,谁也要不走,天元大人来了都不好使。”
五条家主的眼睛瞪的像铜铃。
“她要什么反转术式治疗?!她的身体就和受了诅咒一样,反转术式也起不了半分作用!”
五条家主在下一刻恍然大悟,继续骂道:“那臭小子是在用这种方式拖延自己家族得到治疗的时间啊,他老爹都还在这里呢!”
孝,实在是太孝了。
又看到那边传递消息的下属还在扭扭捏捏,便意识到还有更劲爆的在后面:“还有呢?”
“还有……悟少爷他,拿自己替禅院家出席一次任务做了交换。”那下属的身形颤抖,好半天才把话说清楚。
这一道消息几乎将五条家主气到喷血。
六眼是什么?五条家的祖传术式。
五条悟是何人?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咒术天才!注定要引领家族站在咒术界顶峰的存在!他们需要严密守护起来的神子!
如今,如今居然为了区区一个病痨鬼女人,租借一个反转术师,便将自己也给反向租借了出去,借的还是御三家里面和五条家世世代代都不对付的禅院!
五条家主只觉得嗓子一甜,当场被这个消息气到晕了过去。
——这些消息,此刻的五条悟一概不知。
——当然,就算他知道了,肯定也只会拍着巴掌愉悦地夸赞,喷的好,最好多去喷一点,怎么不直接把自己给气死呢那个老东西。
因为此时此刻,他仍然全神贯注地将目光放在凛的身上。
权衡再三之后,他还是带着五条凛来到了离五条家说不上太远的禅院家。
他现在的力量足矣在外界自保,可他需要无时无刻地顾好凛的安全,这也就是说明……拥有高级的【帐】去抵御咒灵与诅咒师的咒术大家族,是目前他的最好抉择。
一方面是这里确实有能帮到凛的忙的医师,另一方面则是……他确实想多恶心五条家一把。
禅院家的家主禅院直毘人,是个白胡子长的很壮实的老头,在听到五条悟的来意以及提出的交换条件以后,摸着自己的胡子就仰头哈哈哈地笑着同意了五条悟的交换条件。
一个反转术师的暂时使用资格,换取一个六眼的任务,天底下哪有这样划算的交易?
而且禅院直毘人这老头鬼精,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大概率是在五条家闹出了天翻地覆的乱子,哈,真不愧是出生起就自带着六眼的小鬼,那处事方式都与旁人不一样,和自己整日闹小动作的儿子不一样,一闹就闹出来个大的。
——
“……哥?”
五条凛从床上幽幽转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身上的疼痛好了很多,她仿佛只是舒适的睡了一觉,然后一觉醒来以后,周身换成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发生……什么了来着?
她还记得自己就这样被那群老东西抓进了家族密室里,他们仿佛意在将自己和哥哥之间完全屏蔽开来,想要对她洗脑。而就在她打算来个鱼死网破,浑身喷血也要给他们点好看的时候,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屏幕,是她曾经的满命满精角色录。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钟离先生,再然后……
五条凛察觉到手掌一暖,原来是她冰凉的手被悟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少年的身形还没正式到青春发育期,显得有几分瘦削,他紧紧地握着面前妹妹的手,下一瞬间,五条凛讶异地发现,他那双美到让人惊叹的眼睛居然又开始了濡湿。
“我以为……”
五条悟这样哽咽道:“我还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
“……”
五条凛从床上缓缓坐起身,她的这个动作,带动着她手上此刻链接着的针管,都一起摇晃了一下,五条悟几乎是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就上前去,像是恨不得用自己当给她支撑的人肉靠垫。
五条凛伸出手,搂到了一节少年劲瘦的腰,她将自己的脑袋侧在他的胸口,微微闭上眼睛,听着少年的心跳。
她轻声说:“哥哥,不会的。”
五条凛仰起头,她用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兄长的眼角——他到底在自己离开以后,经历了什么呢?此时此刻,她实在不忍细想。
“就算哥哥把我弄丢了,我也会回来见你。”
五条凛看到五条悟的眼神在此刻出现了十分明晰的变化,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似是迷路许久的狗狗看到主人之后的神情,几乎瞬间就明亮了起来。
他的指节陷进妹妹柔软的发丝,他颤着声,满满带着不敢确信地问道:“……凛?”
“是我。”她笑的柔软。
“……是什么时候?”
“大概,和你一起。”五条凛叹了口气,她有些无奈:“那个时候,哥哥没有给我提到这些话题的机会,只记得抱着我哭鼻子了。”
她的脑袋忽然被摁在了少年的胸口,像是因为羞涩在阻止她继续详细往下说下去,凛同时听到她的耳畔传来了咚咚咚几声急促的心跳,仿佛在下一秒,他的心脏就要磅礴有力地从胸腔里逃窜出来似的。
“……那个时候,疼么?”五条悟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他压低了语气,如此询问道。
这从头到尾,都是只属于兄妹两个的加密对话。
五条凛缓缓地摇了摇头,她将鼻翼都埋在少年的领口,将渗出来的几缕眼泪抹在他胸口贵重的布料上。
“不疼。”凛笑着说:“就像睡着了一样,我做了一个非常非常幸福和漫长的梦,即使是在梦里,也完全不疼。”
“……”五条悟的心又被她的话语戳中了,他闭目攥拳,平复了几番心情,才柔和地回答她:“我帮你复仇了。”
“我知道,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什么都可以做得到。”她从少年的怀里探起身,柔柔地朝着他笑:“因为哥哥,可是最强的呀。”
五条凛的此番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与岁月,逐渐将那个被冰雪与风霜覆盖的神子给呼唤了回来,他抬手轻轻捋着妹妹的长发,他恨不得将此刻的拥抱蔓延到时间的尽头。
凛。
他的凛,也回来了。
“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他发出这般誓言。
“……不。”五条凛却缓缓摇了摇头,她的眸光望着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半透明悬浮面板,一时出神:“这一次,我也要保护哥哥。”
“一定很辛苦吧,在我离开之后。”
“哥哥背负了太多太多……”
“……我再也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那里了。”少女握紧了五条悟的双手,缓缓抬起,她此刻的笑容甜美柔和,仿佛融入了明媚的阳光,又像世间最甘美的蜜糖。
——而映入禅院直哉眼帘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银白色长发的少女,肤白胜雪,莹莹发光,空灵圣洁宛如精灵,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像是天空与海洋揉碎了洒落在其中,星星点点,落了满天的星辰。
他原本是准备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少爷姿态,将五条悟那家伙好生嘲笑一番才肯罢休的——毕竟脑袋如他也能猜测出来五条悟在他本家闹出来了超大的乱子,如今又匆匆跑到他的家族里寻求庇护,摇尾乞怜,甚至答应了要帮禅院家出任务,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谁不知道两家是历史悠久的死对头啊!
是的,禅院直哉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见五条悟的,可是,等到他的目光落在五条凛身上以后,嘴巴瞬间卡了壳,方才脑子里面完美酝酿出来的一百零一句的阴阳怪气,此刻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思绪去说出来了。
他愣愣地望着五条凛,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门框,愣是在门口僵硬石化住了。
天使?精灵?
直到五条悟的目光具现化成锥刺扎过来以后,禅院直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此刻被五条悟圈在怀中的那个女孩子到底是谁。
——那就是让整个五条家沦为御三家笑柄的,拥有全世界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第二双六眼的,中看不中用的那个短命病痨鬼,五条凛啊。
禅院直哉曾经也不是没生起过亲眼去看看那个空有强大术式却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小丫头,只可惜五条家将她看护的密不透风,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五条凛的机会。
今日这番初见,他忽然,忽然……
禅院直哉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忽然就在心里生起了一股阴暗的侥幸——这样的女人倘若真的拥有了有五条悟同款的力量,甚至在他之上的话,他的内心肯定会被各种嫉妒与不平衡逼疯吧,可是看到五条凛此番像玻璃娃娃一样,只能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床上输液的模样,他这才觉得自己能够居高临下的俯视这个女人了,心里平衡了许多。
可就在这时……
一道拳头迎面就落了下来,将他揍到一个人仰马翻。
身后守在院子里面的那帮狗腿子,有的惊慌失措地高喊着“少爷啊啊啊”却不敢上前,有的则是慌乱地转头要冲出去搬救兵。
禅院直哉躺倒在地,捂住自己肿成猪头的半边脸庞,呸了自己半颗牙出来,他神色惊恐地问:“五条悟,你疯了?!”
该死的,之前作为御三家代表一起参与家族例会的时候,他表现的多心思平静,今日他就有多疯癫。
“啊,抱歉抱歉。”五条悟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指骨,嘴上说着抱歉,实际上却没有半点感到对不起的意思,他弯起眼眸,笑吟吟道:“因为刚刚感觉到一只下水道的老鼠在用目光亵渎我的妹妹,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先动了。”
禅院直哉气到仰倒。
好家伙,这货不仅抬手就揍他,还嘲讽他是下水道老鼠!
“那种,那种废物女人,我根本不屑于多看一眼!”禅院直哉被戳破心思,恼羞成怒道:“我可是未来的禅院家主,区区女人,像这样的女人我要多少有多——”
他的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因为禅院直哉已经被五条悟像甩过了鞭子的陀螺一样抽飞了出去,轰隆隆往后撞倒了一片高墙,溅起瓦砾飞扬。
那边的下人们纷纷惊叫起来。
五条悟很明显还准备继续教这个嘴臭小鬼做人,身后的五条凛就劝道:“哥哥。”
一声哥哥,瞬间让暴躁状态的五条悟恢复理智。
五条凛揉着太阳穴倚靠着床铺,五条悟很贴心地往她脖子后面加了块枕头,五条凛抬眸提醒道:“哥哥,如果禅院家也不行的话,我想加茂家,应该是不敢收我们的。”
如今的御三家,五条家有六眼,禅院家有精锐一级咒术师部队,加茂家算是垫底被排外的那个,必定没有勇气去接下五条兄妹这对烫手山芋。
黄金虽好,却也要有命拿是不是?禅院家愿意暂时与五条悟做这个交易,是因为他们拥有着能与五条家抗衡和叫板的底气,可加茂家什么也没有。
五条悟攥拳又松开,他眉目冷凝:“就算回去把那群老东西宰干净也好,我不想看你受半点委屈。”
上辈子的禅院直哉面对他和夏油杰的时候,半个大屁都不敢多放一句,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是特级咒术师的水平——这个欺软怕硬,只会瞧不起女人的王八蛋,原来是从这个年纪开始就坏到骨子里的。
禅院直哉念谁不好,居然敢念五条凛,这让五条悟恨地想要当场将这小混球锤成禅院扁哉,且实在是无比后悔暂时将凛带到了这里。
五条凛却神色淡然,并不多么在意。
言语是利器,有些人用尖锐的语言伪装脆弱的自己,这是色厉内荏。
更不用说,她曾经作为空有六眼却只会吃白饭的那个五条家的族人,到底经历了多少的白眼和言语侮辱了,她的内心其实早就被千锤百炼到了对此一切都能够不以为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哥哥。”五条凛并未否认哥哥想要宰掉那些老东西的说法,因为他们兄妹在某方面实在是出奇一致的,她也很想直接将那些老东西送上天——可他们的年纪还小,实力也正在成长,尚且无法做到爽了那么一下需要背负之后的代价。
“再等等。”五条凛轻声道:“因为哥哥对于我来说,是最最最重要的。”
她抬起手,小指勾了勾五条悟的指尖,眉眼弯弯:“一切都可以慢慢来,我不希望你受伤。”
这一次,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再受伤了。
也就是在此时,禅院直哉可算被一群属下们七手八脚地从一堆瓦砾下面扒拉了出来,还好他已经翻着白眼晕了过去,嘴里也说不出来垃圾话了。
禅院直毘人姗姗来迟,他只是看了那么一眼这会儿的儿子,就不忍再看了——不是心疼,是看到他只被同龄的五条家少爷揍了两拳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实在觉得丢人。
吩咐把他搬走找术式医治好,末了,禅院直毘人的第一反应其实并非是去五条悟那里要个说法,而是一笑而过,且向兄妹两人赔罪,表示这个院落暂时无人会来打搅了,即使是他也不行。
对于这个表面和蔼的老狐狸,五条悟和五条凛互相对视一眼,表面都会以少年人的纯粹无瑕的笑容,点头回应好,实际上心里却门儿清。
“想彻底拉高我的好感,试图让我在短期之内和整个五条家渐行渐远。”五条悟咧齿一笑:“都是千年的狐狸,各有各的损招。”
整个咒术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高层那边也是,御三家也是。
五条凛抬起手,在虚空中试探性划了一下面前的屏幕,果然,角色池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而被缓缓拖动着,她一面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去研究着这块屏幕,一面回答着五条悟的话语:“我猜,五条家很快就会着急了,会派人来要哥哥回去吧。”
“现在别急啊。”五条悟笑容更盛:“之后有的是他们急的。”
他这会儿才注意到了凛的动作,他探头过来,在妹妹面前挥了挥手掌,担心地问道:“怎么了,身体难受?”
五条凛眨了眨眼睛:“哥哥还记得,之前陪我玩的那款全息游戏吗?”
五条悟从善如流地回答:“当然记得,就是凛最高纪录一连歪过十三次角色池,次次吃满大保底的,非让我自愧不如的……”
他的脸颊上多了一块五条凛塞过来的枕头,五条凛也不恼,耸了耸肩接过它,顺带戳了戳拿脊背朝着她的妹妹,笑嘻嘻地伸头去问:“生气啦?”
“……哼。”
“欸?真的生气啦?”
此时此刻,五条悟的脑袋又挨了妹妹落下来的一巴掌,他就差从善如流地伸头过去挨她的打了,他此刻的表情根本不像挨了打,倒像是被家养的猫咪用肉垫拍了一巴掌。
就差在脸上写着,凛真乖,再打一下了。
五条凛:“……本来想正经和你聊天的,但是现在一点都不想了。”
五条悟赶紧规矩地翻身下床,预备在榻榻米上对妹妹土下座:“我错了。”
五条凛揉了揉眉心,制止了哥哥即将要行的此番大礼。
“哥。”
“在!”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可能会超出你的常理,你的一贯认知。”五条凛认真地问道:“你愿意相信我吗?”
“说什么呢。”五条悟趴回床上,一手空出来揉了揉她的脑袋,满脸认真:“就算是要帮你把整个咒术界的障碍宰干净,我也愿意相信你的判断,凛。”
五条凛:“……”
她赶紧疯狂地摇头:“不不不不不,暂时没有这个斩尽杀绝的意思。”
哥哥,你的这句话换算一下,简直可以约等于可以为了妹妹毁灭世界了,这种想法要不得呀。
“其实,是这样的。”五条凛深吸一口气,她预备从最开始的地方向自己的兄长娓娓道来。
“在上一次死后,其实我在漫长的沉睡之后,所前往的并非是地狱。”
少女的眼眸在此刻熠熠生辉。
“——而是另一个世界。”
第33章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黄澄澄暖洋洋地透过窗沿洒落进房间。
此刻,禅院家的大少爷在医师的正骨动作之下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打破了寂静的环境,他悲愤欲绝,捂紧自己歪掉的鼻梁,口里喊道:“我要让五条悟跪下地上跟我道歉!我要让他保持土下座,然后我去踩他的头!”
话音刚落,他的脑袋便被身后高高扬起的手掌拍了一下,自家老爹蒲扇大的巴掌,险些没给他二次抡晕过去。
“直哉。”禅院直毘人蹙紧眉头,如此训诫自己不听话的傻大儿:“这种话,从今往后,不可再让任何人听到!”
禅院直哉瞪大了眼睛望着身后老头,满脑子都被“他居然真的敢打我我可是他最有天分的血脉啊他居然为了一个世代不合的敌对家族少爷来动手打我”刷屏,他张大嘴巴,气到哽咽抽搐了一声,开口就继续嚎:“老爹——”
“够了,多少懂事一些。”禅院直毘人此刻言语坚决:“以往你同龄的玩伴,或者族内的下人,身份地位悬殊,无论你如何去做我都可以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独这次,不可再去胡闹!”
禅院直哉表面冷静了下来,对面前父亲的教导回了一声是,实则十指指甲都差不多陷进了掌心,狠狠地抠出了血来。少年低着头,将全部的愤恨都掩藏在心底,低头时的眼神就像淬了毒蛇的毒液似的,咬着牙,相当不服气,在内心拼命刷屏他未来的复仇大策。
禅院直毘人见他如此反应,还寻思这小子多少吃到教训,老实了些,便点了点头,决定先回去家族会议室——想来今日与五条家之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与五条家的兄妹完全无关,即使他们这会儿能听到,恐怕也只会觉得这些人吵闹。
毕竟他们的重点暂时放到了另一个方面。
“等,等等。”
五条悟抬起手,双手手掌陷进自己柔软的银发里,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这会儿的表情倒是带了几分前世时的影子。
“凛,你的意思是——”五条悟睁大了眼睛,像一只好奇的猫:“你去往了,游戏世界?”
……不会吧。
但是昨夜家族密室前将凛平安保护着走出的那个男人,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不就是他当时被凛拉着入坑时,一发单抽就出了的开荒角色,然后凛抬起她的小拳头猛敲他,口里还喃喃念着“可恶!我要和你们欧洲人不共戴天!”的那位……妹妹口中的帝君么?
五条悟显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好没有发烧。
于是他又俯身向下,将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妹妹的额头,看看凛有没有发烧。
五条凛抬手拍开了哥哥放大的脸——他的鼻梁太挺拔了,好险没戳到她。
“我没有和哥哥开玩笑啦。”五条凛抬手捏住五条悟的脸颊,轻轻扯了扯,她撇了撇嘴:“我们都能够死而复生,回到从前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呢?”
五条凛仰头,发现五条悟仍然呆滞地定格在那里。
“……哥哥?”
“……”
“哥——哥?”她展开五指,在五条悟面前晃了晃:“看我看我?”
“可恶!”方才神游天外的五条悟,此刻终于有了反应,他愤怒地一拳敲在床头柜上:“怎么就没让我也一起去一下呢?”
“把我送去onepiece啊!让我亲手救一下艾斯!”
“火影也行啊!去九尾屠村的那一夜救一下四代目夫妇!”
“……”五条凛难得沉默了一下,她收回刚才以为哥哥不相信自己的猜测,她是错的,哥哥看起来不仅完全信任了自己,还跃跃欲试。
不过她顺便举起手:“哥,我喜欢鼬哥,建议先暴打团藏老登救一下鼬哥,鼬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五条悟:“……”
这下换成他抬手去捏妹妹的脸了,他咧着嘴,笑容有些冷:“……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错了错了错了,哥哥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哥哥——”五条凛被捏成面团,连连告饶。
兄妹俩先是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同时望着对方,笑了出来。
此刻的气氛,终于不复方才对未知的未来产生的沉重,而是欢快轻松了很多。
“这么说起来……”五条悟将自己的妹妹圈在怀里,他坐在她背后,就像真的能看到她面前这块半透明悬浮显示屏一般地,抬起手指着她面前的角色面板问道:“凛现在已经可以控制它的出现了。”
五条凛点了点头。
“而且,昨夜还当场召唤出了那位岩王帝君,把五条家那群人狂削了一顿。”
五条凛又是乖巧点头。
“那么——”五条悟拉长尾音,他的食指凌空虚虚一指:“你是否可以试着唤出有治愈能力的角色到这里,尝试着改善一下你的身体呢?”
其实这也只是五条悟的一个猜测与假设罢了,毕竟凛现在的身体,与其说是因为天生疾病导致的病痛缠身,还不如说是困扰着她一生的诅咒。
五条凛望着五条悟,眨巴眨巴眼睛。
五条悟紧张了起来:怎,怎么回事?妹妹为什么要突然这样看着他?他的说法有哪里不对么?还是说触及了凛的难言之隐?
只见五条凛一脸恍然大悟,她仿佛被醍醐灌顶,星星眼道:“欧尼酱!你真是个天才!”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于是毫不谦虚地接受了妹妹的夸奖。
在兄妹俩一拍即合之后,五条悟开始掰手指寻思妹妹应该唤哪个来比较好。
“我记得蒙德那边就有一位赠送的新手治疗角色,叫……”五条悟想了想:“嗯,芭拉拉?”
五条凛黑脸:“哥哥,她叫芭芭拉。”
“噢噢噢,那怪我记错了,不过我还记得凛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她也很喜欢你的小僵尸?她似乎也负责治疗吧?我记得你隔三差五就抽到她?”
五条凛:“……”
突然感觉心脏都被哽住了,都怪她哥还没温情几秒就要说些扎心的话。
不要张口闭口就在无意识攻击她的非气啊喂!非洲人怎么你了,非洲人也很辛苦啊呜呜呜,她不过是多歪了那么七八九十次七七而已,至于让人这么印象深刻么!
五条凛将五条悟赶到了一旁,她的嘴巴鼓的像包子,和兄长赌气的同时,她其实已经有了心定的选项。
随着一阵象征着草元素的莹绿色光芒在室内亮起之后,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的青年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白术手捧医书,颈间缠绕着还在打盹的长生,他今日没穿露脐装和那条裤子,而是正身着一袭宽松形制的长衫,正是方便夜间静养,居家休闲服饰的模样。
忽然更换了陌生的环境,他先是怔愣了一瞬,却并未产生紧张的情感或是危机意识,这一切似乎都来源于他的心中与身侧病床上少女之间,产生的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链接”。
少女……?
“白先生,我打扰到您休息了么?”
白术手上的医书一合,他回过头望去,面色苍白的五条凛此刻正躺在他的面前,出于医师的职业素养,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病情如何严重,甚至无需把脉,就能看出她究竟在经历怎样的痛苦。
……可她仍然在面朝着自己,柔软的笑着。
“……没有打扰。”白术只愣了一秒,他随即疾速上前,作势替她把脉,而五条凛也非常乖巧地将手腕伸了过去。
其实五条悟作为兄长,内心多少会对异性触碰妹妹感到抗拒的。
可面前的医师,实在是太过正气凌然,除去被藏在眼底的对五条凛的担心之外,几乎满眼都写着医者仁心,所以此刻的五条悟只是安静闭嘴乖巧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就连硝子给他治疗时都没这么老实过。
“你……这到底是……”
甚至来不及叙旧,来不及询问她离开璃月的这段时间过的如何,也没有去刨根究底他为何突然之间换了个环境,这里究竟是哪里,白术将五条凛的脉象一探而探,眉毛蹙的很紧。
他根本就没有开口去询问病人的病因了,而是毫不犹豫地握紧了她的手腕,使用了自己的元素力为她疗愈,腰间悬坠着的神之眼也在这一刻亮起了光彩。
五条凛只觉得一阵暖意顺着手腕穿透了四肢百骸,也在此刻冲散了身上的剧痛,她的脊背发麻,没忍住打了个哆嗦,有些舒服地长呼了一口气。
长生这会儿终于醒了,它睁开小绿豆一般的眼睛,小绿豆在看到五条凛的那一瞬间睁大成了小蚕豆:“欸?凛?你怎么在这里?你回璃月了吗?还染了个这么炫酷的头?”
“啊,也不对啊,凛怎么缩小了那么多?”
“……不对,这里是哪里?”长生望向五条凛身旁的五条悟:“这又是谁?”
“……你身体怎么回事?”长生伸着小脑袋往前一探,失声尖叫了起来:“你怎么病成了这副样子?!”
“……”
一番简单的解释罢了,长生似乎很快就接受了世界切换的这个设定。
——对于一条活了很久啥都见过的灵蛇来说,这事它还真没见过,实在是太炫酷了。
五条悟喃喃:“现实里的蛇会说话,也太炫酷了。”
五条凛小声提醒:“其实很正常的,熊猫都能上学哦。”
“……啊,好像是这个意思哦。”
白术却一点都不管这对相互贫嘴的兄妹,他正在抬笔刷刷地记录药方——根据他与少女之间这似有若无的联系来看,他剩下来的时间并不算多,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到燃一支香的时间。
药方写至一半,眼眸已经犀利地望过去:“自此之后,决不可让她受凉寒凉,尤其是如今是冬日,怎么穿的这样薄?切记袜子一定要穿上,光脚是大忌,还需让她的脖颈不见寒……”
五条悟不知道怎么的就正坐在了榻榻米上,相当认真地聆听着医生的教诲,频频点头称是。
“一定要按时早睡早起,九点之前入睡最好,熬夜是大忌,也不可每餐只吃清粥小菜……”
在白术噼里啪啦批判她的生活习惯之时,五条凛幽幽举起手:“那个,白……白先生,我们,好久不见了?你最近还好吗?”
白术并不吃她这一套,将一沓药方放在二人面前:“从今日开始,三餐佐药按时服用,剂量和煎煮方式我已经写在上面了。”
五条凛:“……”
那一瞬间,被古老的璃月力量凝聚的中草药支配味蕾的恐惧又重新回来了,虽然嘴里什么都没有,她却觉得口腔里平白生出了一股苦味。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嘿嘿,这些药只有璃月才有,现在跨着世界,她不必多喝。
白术就像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一般,推了推面上的镜框,将药方递到了五条悟的手中之后,敛眸朝向她微笑了一下。
五条凛:遭了,这种被微笑着的班主任的死亡凝视,是怎么回事?
“……凛。”大概是时间要到了,白术察觉到自己的身影逐渐淡了些许,他望向面前的少女,用温和的声音对她道:“如有需要,随时唤我为你疗愈就好。”
“我定然竭力而为。”
“要快些好起来。”
五条凛看着面前的白术,忽然想起了之前成片断言她无药可医,绝对活不过多少岁的医生,他们一句一句的,曾经一度让病痛缠身的少女面临更多的绝望。
医者不止救人,更需愈心。
在白术消失之后,五条凛忽地意识到,白先生大概率已经回了璃月。
与此同时,自己面前的角色面板全部都跟着黯淡了下去,似乎陷入了“冷却期”。
但是就在这时,五条凛发觉右下角跳了一封邮件。
本着看到红色感叹号就要点进去瞄一眼的原则,五条凛十分手痒,抬手就戳。
屏幕上显示【这是一封来自白术的邮件】
然后凭空给她落了成捆打包好且码放好的一坨草药出来,就落在五条悟的面前,五条凛想将它们藏起来当成无事发生都根本不行。
她僵硬着抬起头,望向自己哥。
“放心,哥哥我啊,一定会每天按时按量地熬给凛喝!”五条悟的腰杆挺直了,他觉得自己仿佛背负着此生最重要的任务。
凛:“……”
这种事情不要啊——
——
此刻的五条家家主与禅院家之间,正在谈判。
五条家家主自是自己出面,“兴师动众”地来到了禅院这边。
——毕竟这可是全世界唯二的两双六眼,而五条悟,甚至可以称作是掌管着五条家族未来的无限宝藏。
不止如此,那五条凛她虽然纯粹是废人一个,无法使用六眼的能力,连咒术都调动不了,可世间术式这样繁杂,保不准就有可以将她的优异体质抽出来放在别人身上的力量呢?
上一次不就被他们发现了那术师么?虽然说转移体质代价是五条凛的性命吧?可她活着与死了简直毫无区别,那么,这女人为了家族作出一番伟大的牺牲,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
如此想来,禅院家手握着五条家的命脉,他哪怕是爬也要爬过来,朝禅院家讨要人啊!
五条家家主此刻正黑着脸——他身上的伤被从咒术界高层那边要到的反转术师暂时恢复了,可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和之前五条凛那个丫头所受的一切侮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怀的。
罢了,首要任务还是和禅院家这个死老头周旋完毕,快些要人回来。
禅院直毘人这会儿正笑吟吟的,悠哉悠哉不着急的模样,他甚至亲手为五条家家主沏了杯茶,不紧不慢,示意他慢慢喝。
这死老狐狸,谁有心情喝茶!
五条家主强行按耐着内心的愤怒,仰起头,皮笑肉不笑地望向禅院直毘人:“那么,我想我们的意思应该表达的很明确了,归还我们的六眼……”
“话不是这么说的。”禅院直毘人摸着胡子回答道:“五条家的神子来禅院家做客,同时寻求我们的帮助,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他是客人,我们是主家,并没有我们扣压着六眼不放的说法。”
“毕竟,腿长在五条少爷的身上,想怎么样行动,全都是他的自由。”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由导致五条家的少爷屈尊在临近半夜时来到寒舍的,可他怀里抱着面色惨白,奄奄一息的五条家大小姐,实在是好不可怜啊……”禅院直毘人一脸痛心:“老夫最看不惯孩子这样受苦了。”
五条家家主此刻很想往这货脸上呸一口,骂一句不要脸。
这个咒术界,谁人不知,堂堂禅院家世代相传的规训便是那一句“非术师者非人呢”?没有咒力和术式的人,在禅院家就连人的待遇都没有,只会遇到无限的苛责。
那五条凛空有咒力,身体却残破不堪连术式都使用不出来,连正常人都不如,她是个御三家之间纯粹的大笑柄。
……要他相信这老东西在发自内心地心疼五条凛?
可见他的鬼去吧!这冠冕堂皇的鬼话他是半点都不会相信。
五条家主的牙齿咬地吱嘎作响,他这会儿也不假装礼貌微笑了,径直开口道:“五条凛她……犯了家族禁忌,如今都不能说成是我们要带她回去了,我们是来抓她回去的。”
禅院直毘人挑眉:“她连路都走不稳,她要怎么触及你们的家族禁忌?”
这句问话又打到了蛇的七寸,昨夜一切的丢脸遭遇都足矣当五条家主当场翻脸:“总之,这两个孩子,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回到五条家。”
“神子已经与禅院家达成了双相认可的交易。”禅院直毘人哈哈地笑道:“您这样说,是想反悔这场交易么?”
来往的五条家族人与守在这里的禅院家族人,在此刻当场对峙了起来,场面简直一触即发,十分紧张。
而也就是在这时——
门外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
“欸?先别忙着和别家人吵架啊,家主大人。”
五条悟的双手环抱着双臂,悠哉悠哉踱步走了进来,他眯着眼睛望向家主的方向:“你我之间,似乎还有一笔帐需要算吧。”
见五条悟愿意露面,五条家主瞬间切换成了一副菩萨嘴脸,激动地站了起来:“悟!我就知道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你今日肯定是受人指使……”
这句话卡了壳。
因为此时此刻,五条悟的手掌已经抬了起来,一副要不带一丝犹豫,对着自家家主的脑袋放术式顺转的模样。
禅院直毘人不着痕迹地往侧边整整退了十余米,他怕这一下波及到自身,他可不敢现实里去比较一下自己的术式和六眼的速度,到底谁更快。
“悟……悟?”
一旁的几个五条家族人赶紧紧张上前,作势将家主挡在身后的模样,他们也不敢呵斥五条悟,只好去打感情牌:“悟!这位可是最看重你才能,一直尽心竭力培养你的家主大人啊!”
“是啊,你怎么可以尝试攻击家主大人呢?仔细看看啊!这是比你的亲生父亲待您更亲的家主啊!”
“在我六岁时就开始把我往咒灵堆里面塞,美其名曰为了家族荣耀祓除咒灵的那种看重我的才能么?”
五条悟弯起眼眸冷笑了一声,目光带着几分嘲讽:“那我还真是谢谢他啊。”
“但是单是这一点,算不了什么。”五条悟忽然换了副语气,正色道:“喂,昨天晚上,你们到底对凛做了些什么?”
禅院家的人此刻虽然没什么动作,却全部都竖起耳朵,一脸赶紧往下说啊我们急着吃瓜的迫切。
五条家主面色抽搐了一下,他似乎根本就没想到,五条悟会这般直白的给他难堪。
……悟,他当真要因为那个废物妹妹,与整个家族翻脸么?
五条家主死死地望着面前逐渐凝聚着咒力的少年,满眼皆是难以置信。
——事实上,让他更加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
银色长发的少女踏着雪而来,她虽然面色虚弱,但浑身上下都仿佛正在散发着光芒,与传言中的神子站在了一起时,兄妹二人几乎一同构筑出了圣洁与不容亵渎之感。
五条凛,她今日居然下地开始自由行走了?
谁不知道她的身体究竟残破到了什么境地?别说自由行走了,怕是坐在轮椅上多晒几下太阳都做不到吧。
……这让方才还满心想要去找她要个说法的家主的大脑,在这一瞬间飞速地运转了起来。
如若这世界上的第二双六眼也能在她的身上发挥作用的话,那么纠结让她与旁人交换,那就失去了意义了。
罢了罢了,如若她此后多少愿意尽心竭力一些,好好听五条家的命令行事,他倒也不是不能在今日放过她一马。
思至此,五条家的家主望向五条凛的表情,瞬间变得和煦了许多。
“凛,我们也知道,你向来都是听话懂事的……”
只听五条凛笑的眉眼弯弯,她轻轻拍了拍身侧兄长的肩膀,如此劝道:“哥,你千万别动。”
“让我来揍他。”
下一个瞬间,少女就已经抡圆了拳头,冲刺到了家主的面前,对着还在试图说些鬼话的他,兜头就是一拳。
……
五条家的事情闹的很大。
嘛,毕竟那件事是在禅院发生的,想不闹大都难。
亲眼看着那两位世间仅有的两双六眼,合力把他们家主摁在地上痛打了一顿这样的场面以后,肯定很难管住自己的嘴吧,肯定会看到个对御三家略知一二的人都会激动地拦住他/她,然后来详细描述一下五条家传出来的大瓜吧。
这可是能在咒术界都载入史册的超级大事件啊。
这瓜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到了正在咒术界的黑市接任务的禅院甚尔耳中。
他抬手掏了下自己的耳朵,望向面前告知他这个消息的孔时雨,他一脸神色平平道:“我对那些家伙,没什么兴趣。”
男人身材高大,肌肉结实,虽说是站在这种地下黑市里,却自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尤其是唇角的那一缕疤痕,为本就硬朗立体的五官增添了一抹威慑力。
“反正又不是在给禅院添堵。”禅院甚尔耸了耸肩:“我对那个九条三条的,不敢兴趣。”
孔时雨忽然意识到了,他好像和这人说了也是白说,身为中介的他摇头叹气,顺带仰头打量着面前颓丧的男人——这男人可是拥有着术师杀手之称的天与暴君啊,虽不拥有咒力,力量却是他至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强。他在多年前还年轻时就与禅院家决裂,前两年口中说着金盆洗手,却不料现在又重操旧业了。
问他为什么又想起来干老本行,他龇牙说给儿子赚奶粉钱。
孔时雨那是一点没带信的,他猜测甚尔要么是赌马多输了几场大的,要么是又花钱去买了贵重咒具。
谁会相信尸山血海一路闯过来的天与暴君销声匿迹两年多,只是隐藏身份去结了个婚,生了个孩子啊。
“毕竟咒术界的变革转换,对我这种小角色来说,根本就没有关联。”禅院甚尔笑的更盛了些:“嘛,五条家的大小姐和大少爷一起联手揍翻家主,也不能让我下次得到的酬金更多一些?”
“好吧。”孔时雨耸了耸肩膀,觉得倒也确实,咒术界就算变革了,他们这些人也会一门心思想着“工作”吧:“那聊点别的,这一次,似乎有一位出价很高的金主大小姐开口要见你呢?”
禅院甚尔闻言微微挑眉,此时此刻,他的声音显得没什么波澜:“我已经不干这个了。”
“想哪去了。”孔时雨险些被口中的烟给狠狠呛了一下,半天才顺过气来:“不是你想的那种金主——!”
前.职业小白脸.擅长吃富婆软饭.禅院甚尔,如此评价道:“哦?是在正经找我做生意啊。”
孔时雨已经不想搭理他了,事实上,他刚才特意将咒术界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五条家兄妹围殴家主事件讲给禅院甚尔听,只是为了给今日接下来的事情引个楔子。
他只负责带路。
而禅院甚尔,是在一处有落地窗的华丽五星酒店见到他的“大小姐”金主的。
禅院甚尔原本在越看这周边的环境,越觉得不对劲,心道究竟有谁的正经生意会选在酒店谈呢?
——直到他亲眼见到了那位大小姐为止。
禅院甚尔曾经出过家族,也曾亲眼见过其中的一双六眼,那已经是他青少年时期发生的事情了。
那五条家的神子少爷,几乎在他隐匿了身形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第一秒,就蓦然回过头,将他死死锁定住了,像是捕食者锁定了猎物一般,对方从最开始就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可……面前的少女不一样。
她拥有着一双与神子几乎别无二致的眼睛,璀璨,耀眼,可她的眉眼里是融进了笑意的,笑容并不寒冷,却只叫他浑身都不自在。
“甚尔先生。”虽然只有豆丁大小的个头,她却在此刻望着他,不带轻视,不带她这层身份的人对下的俯视,她看着他,用平静又寻常的语气,与他交流道:“是我,想要与你谈一笔生意。”
禅院甚尔犹豫了一下:“……你是,刚揍完了自家家主的那个?”
五条凛:“……”
她努力保持着的微笑起初险些破功,不过很快又重新在面上凝聚起了笑容,她抬起手,向禅院甚尔伸出了手:“嘛,正是因为这层原因,五条家那边时时刻刻都想给我来个绊子。”
“我想我需要一个非常可靠,值得信任,而且十分强大的合作对象,与我谈一笔长期的大生意。”
禅院甚尔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眸上沉思半响,仿佛正在回忆些什么,不过他很快将其移开,轻轻呵了一声:“很遗憾,这里并没有你需要的合作对象,有的只是一条在垃圾堆里狼狈摸滚打爬出来的野犬……”
五条凛取出一张黑卡,夹在自己素白的食指与中指之间,眼眸不抬:“十位数,定金。”
禅院甚尔几乎是不带一丝停顿地重新纠正了他方才的那句话语,就连语气都绅士温和了无数倍,他用那双锐利的眼眸柔软地望着面前的五条凛,就差当场单膝下跪来个执事礼仪了:“当然,如有需要,我随时可以成为大小姐手中的利刃。”
第34章
现在想来,杰的改变,似乎是从那次的“星浆体”任务开始的。
曾经的五条凛,表面对咒术高专的一切都不多过问,实则耳清目明地仔细观察着周身的一切。
哥哥和杰怕她担心,不与她多说。
她也装成让他们安心的样子,好像什么也不懂。
实际上,她早已经在有限的机会里调查到了零星的资料报告——和大家相处的时间多了,自然就有机会捕捉到这些信息了。
哥哥似乎是从那一次的任务之后,才醍醐灌顶地学会了反转术式,并且主动开始传授一些技巧给她的。即使她那个时候只能用眼睛看,不能身体力行地实践。
而杰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好好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少,眼下的淤青越来越严重,会在任何时候随时随地开始发呆愣神的。
五条凛曾在宿舍门口见过杰吞噬咒灵的模样——杰的房间和哥哥的房间离的很近,她那次无意识推着轮椅路过,却哑然地将那一切尽收眼底。
他将圆润如玉的咒核纳入口中,扬起脖颈,喉结滚动,可表情却相当隐忍,五官拧在了一起,仿佛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五条凛想,那肯定不会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
总而言之,五条凛花费了些时间,大致地了解和推测出了那次的星浆体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导致了哥哥和杰发生变化的具体缘由。
他们的任务是去护送身为星浆体的少女“天内理子”,去和天元大人同化。
对于天元大人,五条凛很熟,她在五条家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了解过一些,还有和哥哥还有杰他们一起上课的时候,她旁听这些理论知识,哥哥在打盹,她听的认真,导致夜蛾老师看着她的表情格外柔和,对哥哥却是抬手就用粉笔头砸他,恨铁不成钢。
天元大人掌管并且稳固了咒术界大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结界,是一位从很久以前前活到现在的古代级别咒术师了,年纪很大,是现今为数不多的特级咒术师,真实实力据说强大,不过主打着后勤和辅助。
天元大人的术式是“不死”而非“不老”,天元大人活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开始“进化”,可这“进化”充满了不确定性,为了防止给咒术界树立一名劲敌,于是每隔五百年就需要安排一个拥有着星浆体体质的少女,去将天元退化和同化回去。
用更简单的话语来说,就是牺牲那么一个女孩,从而幸福整个世界,高层门无需担心天元大人异变成敌人,丢失记忆,造成混乱,还能继续享受五百年的结界防御。
当五条凛总结到那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了。
哥哥和杰需要一起保护的星浆体少女,名为天内理子。
凛翻阅了天内理子的资料。
身为星浆体的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背负着使命,她的成长似乎就意味着她将在未来某一天被同化,她的父母早年便因为“意外”亡故,毫无根基与背景的理子,便只能与照顾着自己的侍女一起相依为命。
那会儿的五条凛想,她和理子很像。
同样是从出生起就背负着了不能承受的沉重东西,她被裹挟在五条家的浪潮之中,无力挣扎,人人都觊觎她的六眼,靠着身为神子的哥哥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凛没有在出生之前就拥有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理子也是。
按照咒术界的那群破烂尿性,五条凛其实根本不用阴谋论的,她盲猜理子父母的死,和那群老东西脱不了关联,让一个女孩最容易被洗脑拿捏的方式,首先就是让她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女,将血脉亲情从她的身边悉数抽离,让她接受自己的所谓使命。
牺牲自己一个,拯救全世界,多么伟大。
可这种说法做法,简直和她曾经听到的那句“希望你可以为了家族献出六眼”一样的恶心。
五条凛是懂她哥和杰的,她觉得十有八九他们是做好了悄摸将理子送到远走高飞的准备的,但是最后,却出现了意外情况。
天内理子遭遇了袭击,盘星教高价买来的术式杀手的袭击。
在汇报里,杰和哥哥同样遭遇了那个杀手的袭击,哥哥脑袋都挨了一刀,身上被捅了数下,如果不是他及时领悟了反转术式的话,按照哥哥那个时候的伤势,这会儿她估计已经没了保护,被五条家撕碎嚼烂,随哥哥一起而去了。
这个世界上能打过哥哥和杰的人太少太少了,五条凛将那个术式杀手的名字牢牢记在心底,伏黑甚尔。她的人脉不多,只能找冥冥姐帮忙背调,得出来的信息少的可怜,只知道他是个零咒力的天与束缚,本姓禅院,不知道什么时候决裂了,还改了姓氏。
不过伏黑甚尔在那时被觉醒了反转术式的哥哥干掉了,这可能就是五条凛没机会获取更多信息的真正缘由吧。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哥哥将一个炸毛刺猬头臭脸小男孩领到她面前,笑嘻嘻介绍这是伏黑惠时,五条凛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哦,她哥好像被死前的对手临终托孤了。
五条凛曾经问过伏黑惠,他爸是个怎么样的人。
伏黑惠回答的简单明了,清晰通透:“抛妻弃子离家出走一去不回的赌鬼人渣王八蛋。”
五条凛:“……”
那听上去好像无药可救啊。
前世她对伏黑甚尔的印象也止步于此了,不过她明白天下乌鸦一般黑,五条家是这种东西,禅院家想必也不会是个什么好东西,没有咒力的孩子在那里从小被当霸凌长到大,水灵灵地黑化了,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伏黑甚尔是用来杀死理子的一把刀,五条凛更加憎恶的其实是持刀的人。
今生她回到了这里,她想要从最初之时开始改变一切,她拥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底气,足够的力量……还有足够的金钱。
此时此刻,她想自己做那个持刀的人,只不过,刀尖所指向的,是这个值得被改变的破烂咒术界,五条,禅院,高层,一个也躲不掉。
经过白先生的初步治疗之后,五条凛今日的身体状况很明显比起之前好上了太多,要知道,她不止能下地行走了,她还有空余的力气把老不死的家主暴打一顿呢。
就连五条悟都要感慨一句白先生实在是妙手回春啊,多亏了他,妹妹如今才能如此灵动活泼。
初步地掌握了一些五条家的家庭帝味,满意地瞅着他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以后,五条凛还顺便拿到了一部分经济大权。
殴打家主确实挺管用的,如果不够,那就多欧几遍。
就这样,五条凛用钞能力开路,她执起了第一步棋,落在了伏黑甚尔身上。
伏黑甚尔这会儿还不姓伏黑,还姓禅院,五条凛在钞能力的加持之下,把他的老底扒的只剩底裤那么干净——譬如他生性好赌但逢赌必输,比如说他除了在黑市担任术式杀手以外还兼职过当小白脸赚女人的钱。
哦,外加他上辈子临死前告诉她哥把自己儿子卖给了禅院,卖了十个亿,最后还是他哥给赎回来的。
但是他咣咣买咒具啊,一买就是价值五个亿的游云,其他的咒具库更是数不胜数,他甚尔卖儿子跟他买咒具有什么关系.jpg
五条凛翻阅资料的手,微微颤抖:“……”
惠惠!你辛苦了啊!在这样子的一个父亲的影响下,你居然能出落地如此听话懂事,根正苗红,实在是让凛姐姐闻之伤心,见之落泪啊!
而此时此刻,禅院甚尔眼见面前年轻的这位大小姐神色不间断地变幻,第一反应就是她偷了自家的黑卡出来找自己做外包,现在正在质疑他这个人的专业程度。
于是他趁着金主后悔之前,赶紧那叫一个眼疾手快地抽走了五条凛她手上的黑卡。
本着有奶就是娘,给够钱就能卖命的原则,禅院甚尔展露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大小姐,你放心吧,无论你的需求是什么,是杀人放火,还是雪山藏尸,我一定有求必定为你解决,不会让你失望。”
五条凛:“……”
在禅院甚尔的眼里,这个少女的面庞十分的苍白,不过倒也不像传闻之中的代步全靠轮椅,只能被圈禁在家中做一台六眼展示架那般夸张。
这不是挺有精神的么?前几天还拿自家家主的脸和哥哥一起练拳击呢。
禅院甚尔定金到手,这会儿看着年纪小小的金主的脸蛋,实在是觉得她格外容光焕发,就差对着她再多夸两句了。
只见少女抬起头看着他,忽然来了一句:“那你跳晚安大小姐给我看也行么?”
禅院甚尔:“——啊?”
跳舞讨人欢心他不太擅长,他擅长拿刀宰人,不过如果大小姐想看的话,他倒不是不能学,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舞种……
“嘛,算了算了。”五条凛忽得抬头晃了晃脑袋,既然如今已经和甚尔形成了雇佣关系,想来她应该好好做个自我介绍,拍掉了脑袋里面的奇思妙想。
孔时雨早早就尽完了中介的职责,且已经离开了,现在偌大的房间里只剩她和禅院甚尔两个人——按照实际战力值来说,高专时期没有反转术式的哥哥都能被他偷袭放倒,现在身上还带满了虚弱buff的她对于禅院甚尔而言,可能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仔吧。
可是凛半点不带慌的。
她挺信任甚尔的职业素养,想必他也明白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再加上——
五条凛这几日一直在研究的,她面前的这道悬浮着的面板,这才是她真正的底牌。
“凛,五条凛,我的名字。”五条凛抬手上前,她眉眼弯弯,向禅院甚尔伸出手。
少女的手背上有明晰的青紫色血管脉络,还有明显的大大小小的针孔,即便是禅院甚尔这种人,这会儿也下意识地将动作放轻,与她互相握了下手。
——太纤细也太小只了,看起来还不如家里那个在喝奶的幼崽强壮,他怕一不小心就将她打碎掉。
“凛……大小姐?”禅院甚尔双手环胸,挑眉。
“喊我凛就可以。”她并没有多少金主的架子,就像她给予禅院甚尔的第一印象一般,出生起就拥有着世间仅有的第二双六眼的她,从来就没有那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蔑视。
可她的眼神也不似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有的眼神,波澜不惊,平静若水。
按照常理来说,生来拥有六眼却又无法发挥最高实力的大小姐,在传闻中病痛缠身的残缺版本天之骄女,她在那种吃人的咒术大家庭里面,活的应该不会太好才对。
“甚尔,之前姓禅院,现在预备换一个姓,还没想好之后姓什么。”握完手以后,禅院甚尔如此做了自我介绍。
五条凛了然:“理解,毕竟俗话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我们就不一样了,家家都有群出生东西。”
“……?”
禅院甚尔抬手用掌心拍了拍耳朵,见鬼了,面前的大小姐笑容礼貌和谐,可方才那句小漂亮话脆生生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没听错。
禅院甚尔对五条凛连五条和禅院一起骂的行为心底非常认可,好感+10。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抽了抽嘴唇,提醒道:“小孩子不要说脏话。”
五条凛回过头,坐回了落地窗旁边的沙发上——她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允许她久坐,说实话,脚还是会疼,她将面前的牛奶倒了一杯,比较白术先生提醒过她要多喝有营养的东西,凛摇晃着手上的高脚杯,她侧眸回过头,望向身侧的禅院甚尔:“甚尔先生这样提醒我,家里的孩子受到的教育一定很优异吧?”
禅院甚尔:“……”
他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了少女身后:“大小姐对我做过背调?”
“没有。”五条凛瞎驺道:“我猜的,因为扑面而来一股人夫感。”
禅院甚尔:“……”
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同这个社会之间脱节太久了,导致他听不太懂青少年的发言了。
可少女倒映在落地窗上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清透,太纯粹,她的声音也很耐听,叮铃叮铃,像风中摇曳的贝壳风铃,他的内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指尖触及兜里那张黑卡,心情大好,倒也不介意多听她说会儿。
在开着空调的室内,她还是穿着毛绒绒的棉拖鞋,脖颈还围着一截月白色的围巾,也带着绒毛,凸显出了她畏寒的体质。
“所以,你想和我说些什么?”禅院甚尔问道:“先说好,如果要你家主的命,那得多来些人替我善后,或者你和你哥能直接继承家主之位,好撤销对我的追踪。”
五条凛捏着沙发上的毛毯将自己裹了一圈,她像一截毛绒绒的小动物,慢吞吞地将自己盘了起来。
自从白术叮嘱完毕以后,不止她哥异常上心,她也身体力行地,将白先生的嘱咐实践了下来。
因为她这一次,想要健健康康地活很久,想要见到想见的人,想要有机会一点一点地改变那一切,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甚至想,带哥哥他们,当真去璃月走一趟。
听了甚尔的话以后,她从一团绒毛里面探出了脑袋,少女的眼神狡黠的像猫,可她的动作却慢慢吞吞,像被浪潮拍到了海滩上,正在艰难地翻滚肚皮的鱼。
真是个矛盾的孩子。
五条凛眨巴眨巴眼睛,问甚尔:“呐,你想不想改变这个该死的咒术界?”
——这绝对是一句足矣改变禅院甚尔一生的询问。
……
兴许是这双眼睛太明亮,太具有说服力,禅院甚尔的嘴唇缓缓动了动,可还未等到他回答,他便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坐在他面前的,这会儿可不单单是五条家的六眼大小姐,更是他从今往后的老板和衣食父母!他自是不可能叫五条凛受一点伤害!
于是,禅院甚尔将五条凛提溜起来,往胳膊底下一夹,哗啦一声破窗而出。
他们一同停滞在了半空。
紧随其后的,是翻滚的火舌与剧烈的爆炸声。
因为爆炸声太大,禅院甚尔一时之间甚至找不到自己的耳朵在哪里了,他吼得像个大喇叭:“大小姐!这是入门考验么?”
五条凛优雅地将围巾提溜上来了一点,她遮掩着用手指擦了擦左边湿漉漉的耳朵——这具身体太脆皮了,这点儿动静耳孔就往外冒血了,不过不是被甚尔吼的,是拜刚刚的爆炸所赐,她笑吟吟地回答道:“不是考试,是刚刚被我钓上来的鱼。”
她用着五条家的钱,住着这么贵的五星级酒店,大落地窗,大平层,可不就是在用激将法扇他们的脸,等着先有坐不住的人送上门来吗?
禅院甚尔勉强纵深跃过了二十来米,带着五条凛一起站在了隔壁楼的楼顶,他望向了五条凛口中所说的“鱼”,是一群看起来抗不过他十分钟火力全开殴打的诅咒师。
他刚准备发挥一下十位数黑卡应有的价值,却见怀中的少女抬手将他的胸口一推,示意他松开。
五条凛抬起巴掌一摁,摁到了一团很松软的肉,还在掌心回弹了一下。
“……”
她仰头,一脸无辜地和禅院甚尔对视了一下,下一秒,五条凛已经从她保镖手上钻了出来,她直接一脚踏在了房檐上。
对面的诅咒师们哇啦啦叫嚣:“五条凛!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不要再反抗了!谁还不知道你活不过十五岁啊?也就提早那么几年吧!”
禅院甚尔闻听此言,啧了一声,骂挺脏。
可瞥一眼他的老板,依旧神色平淡,眼睛上还带着笑意,她缓缓抬起手,抬起食指拇指,食指指尖对准叫的最大的方向,口里不紧不慢喊了一声:“biu。”
下一秒,蓝色光球从她的指尖迸发而出,轰隆一声炸在了那个方向,禅院甚尔这双天与咒缚暂定的眼睛才能勉强看出一瞬的轨迹。
夜风卷起了少女的长发,在月光下织成了一张恣意狂乱的网,她的笑容高傲又张狂,就仿佛她生来就应该闪闪发光。
这一幕印刻在了禅院甚尔的眼中,后来每一次提及六眼的名字时,他大概都要回想起这一幕。
不过这超脱了年龄段的帅气,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三秒之后,只见五条凛抬手抹了一把鼻翼,掌心粘了一大摊血。
禅院甚尔:“……”
他瞬间跨步上前,抬起双手接住了直挺挺往后栽倒的老板,顺便用老板的半截围巾,揪上去帮她擦拭咕噜噜往外冒的血。
五条凛嘶嘶抽气:“咳咳,我抗议,你下回至少带个纸巾……”
“真是抱歉啊,大小姐。”男人嘴上说着抱歉,但是实际上肯定没半点真想道歉的意思:“我的身上和口袋里只有杀人的咒具还有没中奖的赌马劵。”
眼见哥哥送自己的围巾就这么简简单单被弄脏了一坨,五条凛愤怒地揪起他胸口的衣服布料,往自己鼻翼下面一抹。
……很好,在这之后,鼻血流的更厉害了些。
——
五条凛很完美地控制住了她的力道,那边的诅咒师们基本上没一个逃掉,收拾收拾还能从嘴里问出话来。
问出情报这个最简单也最困难的善后任务就交给了禅院甚尔,他拿着大小姐的录像工具进了,没过几分钟又出来了,身上沾着的好像不止五条凛的鼻血。
五条凛正仰着头试图止血,见状询问禅院甚尔:“幕后主使呢?”
“你本家的人。”将录像机抛给了五条凛以后,见她一副淡定过头的模样,男人蹙眉反问她:“你好像不意外?”
“我当然不意外。”她的面色苍白,话语柔软,字眼刺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两双不可控的六眼彼此依偎取暖的话,在他们的眼里,似乎就没有任何方式可以束缚拿捏我们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五条凛说道:“他们的真实目的也大概率不是要我的性命,而是想用我控制和拿捏住哥哥吧。”
就像上辈子的某些时候一样。
“……”禅院甚尔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那个搜出来的精神控制类型的咒物扔给了她。
他顺便抬手拍了拍五条凛的脑袋,随后将正在仰头尝试止鼻血的少女的后脑勺往下摁去,在她睁大眼睛的时候,又空出另一只手去捏她的两边鼻翼。
五条凛的话语断断续续:“这是什么……新型的和老板表达不满的方式吗?”
“这是正确的止鼻血方法。”禅院甚尔如此回答道。
“……那你刚刚有没有借盥洗室洗个手?”
“没有。”禅院甚尔空出这只手往衣襟上随意的擦了擦,又作势帮她去捏。
“停!”五条凛赶紧十动然拒:“我止血了,我不用了,我真谢谢你。”
禅院甚尔的鼻腔里发出一声笑。
可他随后又问:“刚刚那些活,本应该从头到尾都我来干的吧?为什么要冒着损伤身体的风险去对付他们?”
他可早早有所耳闻五条凛的大名,和她哥哥完完全全就是两种扬名的方式。
短命,早死,无法发挥一丝一毫的六眼的能力,在绝大多数时候,连普通人都不如。
所有人都在将这个残缺的天之骄女当作笑柄,甚至她的寿命被断定的时间都不知何时流传了出去……倘若他生在禅院家,还勉强算得上一只阴影里的凶兽,那么面前的五条凛,就似乎从出生那一刻起,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有些人庆幸她的身体无法承担那强悍的咒力。
有些人觊觎她的能力,想要偷天换日。
可直到刚刚那一刻,五条凛这个名字,才相对比较深刻地闯进了他的心里。
她那副哪怕自己受伤也一定不会要让别人落得好处的疯疯的性子……实在是让禅院甚尔在那一刻,回想起了死之前也要从他人腿上撕咬下一块肉的自己。
眼下她的这副模样实在是没有最开始递出黑卡时的那般游刃有余,也没有在月下释放咒术时那样的桀骜帅气,她的面上还带着些自己未干涸的血迹,她的神情在这个时候却更符合这个年龄段了一些,还带着些许鲜活的恼怒。
可禅院甚尔盯着面前狼狈的小东西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挺庆幸自己最初听到她那句邀请时,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已经听到了敌袭了。
“那就仔细地和我说说吧。”他一半俯身,取出手帕为她擦干净面庞,他望着面前的女孩,语气认真:“你的……改变这个该死的世界的计划。”
——
当然,五条凛今夜的这一切,是背着五条悟去做的。
她此番出门,一方面是想搭上甚尔这条线,方便开始小蝴蝶振翅,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取得家族有人要对自己动手的人证物证。
嘛,她当然目的不是为了给现在的自己讨个公道,五条家上面的那些老头和咒术高层的老橘子铁定有勾结啊。
她今日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了之后的师出有名去做铺垫。
因此,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家,她甚至喊了一位“忍者”帮手来,没错就是还没睡醒的早柚,她虽然根本就对自己没印象,可五条凛靠着好感十,三言两语就夺得了女孩的信任,跟着她后面秘密潜入……五条凛还顺便rua了一把小姑娘的毛绒绒尾巴。
结果刚刚落地,凛就看到了悟正似笑非笑地等着自己。
五条凛:“……”
早柚的瞌睡这一瞬间全吓跑了,时间似乎差不多也到了,她咻地一声原地消失,温吞地留给了凛一句“晚,晚安”,随后只留下了一块半人高的胖乎乎不倒翁,原地弹弹弹。
“凛。”
哥哥在笑吟吟地喊她。
五条凛打了个哆嗦——早柚的不倒翁也自带治疗功能,弹一下疗一下,如果她身上的血条一直在不间断减一减一的话,不倒翁大概跳两下就给她的血条回满了。
嘛,这也是她喊早柚来的原因之一啦。
她原地立正,站的笔直:“哥哥!”
五条悟上前几步,他睁着眼睛检查了一番,却没在妹妹身上发现除了她以外的咒力残余。
可她没戴自己给的那条围巾。
在凛刚刚回家之前,他将那个最有可能做了什么的不安分的长老的腿脚卸了重装了许多次。
老实说,他的耐心其实是有限度的,就在他即将把那人的脑袋卸了不装回去时,他才察觉到妹妹回来了。
即使为了掩人耳目做了掩饰,还是风尘仆仆,可怜巴巴。
可五条悟此刻并没有多诘问于她。
妹妹身边那颗弹弹弹的不倒翁消失了,他将妹妹圈进了自己的怀抱里——她太小只了,用一边胳膊就能环抱进去。
“凛。”五条悟如此对她说道:“你大可以将一切都交给我去做。”
回应他的,自然是少女摇成了拨浪鼓的脑袋,和抿起的嘴唇,这代表着她坚定的立场。
“那么至少,带我一起吧。”
“……你知道么?你对我很重要。”
听了兄长的话语,五条凛赶紧仰起头,她不继续当闷葫芦了,而是认真地强调道:“哥哥也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真的!”
“……嗯。”
下一刻,月下的神子虔诚地俯身低头,他的掌心贴紧了妹妹温热的脸颊,他的眼睛望着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另一双眼眸,他低声地说道:
“我绝对不能再弄丢你第二次了,凛。”
——否则他不敢保证,他究竟会让这次的咒术界变成什么模样。
第35章
这位少女并不完全属于提瓦特大陆。
这是钟离从看到五条凛的第一眼开始便意识到的事实。
可她偏偏与自己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人琢磨不透,触之不及。
在原定的计划之中,他本该与愚人众做一笔交易,将神之心间接性的赠予自己至冬国的那位同僚,顺便看看璃月的子民们如今是否已经能承担起了治理国度的重任。
对于愚人众那边唤醒奥赛尔的计划,其实也在岩神的把控之中。
那同样是一场考验,如若真要出现什么情况,只他一人也可平息一切。
……可是事情的发展似乎与他所料想的有几分差距。
那么,究竟是从何时发生改变的呢?
旧友的磨损清明了大半,就连眼里都有光了,魈那孩子的业障好了几分,倒也没有以前那般对尘世避之不及了。
凛那孩子带着他直奔稻妻,美其名曰旅行,不止如此,她甚至说服了若陀帮他去守一阵子的璃月。
——是了,现在这样回想起来,一切的改变似乎都是从凛的身上开始绵延的。
她不止带走了他,她还带走了一位至冬国的愚人众执行官,声称先帮璃月一趟大麻烦。
——她似乎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相当有把控能力?可这究竟是因为什么缘由?是预知?亦或者……
早已经有所经历?
钟离又陪伴着她来到了稻妻,在这里,他见到了曾经的旧交,且依言与巴尔泽布传授了些许的“治国之道”,雷电的神明实则心系子民,只是在当今的世界,用错了方式。
事实上,钟离心道自己根本不用出面,单是那孩子亲眼往雷电影面前一站,她恐怕都会心境激荡,轻易被她说服吧。
离开稻妻,告别故友之后,钟离倒是没有急着回去璃月,而是连同她一道去了趟须弥。
因为五条凛手舞足蹈,表示她自此之后还有艰巨任务需要完成,这事关两位神明的未来,甚至有关人类胆敢禁锢神明,夺取力量。
同行的不止有他,顺带还有终于没继续宅在家里的雷电影。
钟离闭口不言,他倒也不多问巴尔泽布一定要跟过来的原因,雷电影的性格有别于她的同胞姐姐,她此番会跟来,大概率是一方面听到了五条凛“禁锢神明”的那番说法,再加上自己的国度最近确实愈来愈好,便无法坐视不理。另一方面……怕还是因为凛。
钟离现在只庆幸凛这孩子没有闲来无事再跑一趟蒙德,和某个天天悠哉悠哉就想从哪找点事的吟游诗人一拍即合,到时候她浩浩荡荡地带着三神一起露面……
很好,听起来都很像五条凛和巴巴托斯会一起干出来的事情。
可钟离并没有预料到,对五条凛的这番做法最先坐不住的,并非旁人,而是天上的那位。
在成功带出纳西妲之后,钟离明晰察觉到了源自天空之上的排斥与压迫,而其针对的,全是他身侧的少女。
……天理本该在更早之前就已然陷入沉睡。
事实上,那位也并未直接露面,此番出面的只是那位“天理的维系者”之一,仍旧是曾经斗过如今的第四降临者的那位,她的面上毫无感情,对五条凛并不包含明晰的杀意,更像是一台机器输入了板正的代码,目的便是让她去出手,清除五条凛。
如若是全胜时期的雷电影,想必可以拖住天理维系者更加长久的时间。
可眼见战况陷入僵局,年轻的智慧之神在此刻将将醒来,钟离叹了口气,他终究是无法亲眼看着天上那位的手下直接对五条凛出手,金瞳流淌光芒,身躯与手腕有龙鳞浮现,正预备在这一刻解放部分力量之时——
五条凛忽得在他的面前凭空消失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话。
而那位“天理的维系者”也收起了与雷电影交战到底的姿态,她并不威吓,也并不穷追不舍,在亲眼见证了少女的离开之后,便也紧跟着无声离去,硬是让雷电影的下一道攻击劈斩了一道空。
“——你把她带去了哪里?!”
自从将身躯制作成人偶,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一心净土之内以后,雷电影在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让雷电将军的意志来行动,因此对外高冷淡然,绝不会显露自己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直至方才。
直至方才,雷电影忽然回忆起了当年魔神战争时期,自己必须与同胞姐姐之间角逐出一位最终胜利者的情形,还有坎瑞亚战争时期,一位又一位在自己面前离开的家人与同僚。
内心愤怒燃起,数百年来,她第一次破了内心防线,直白地袒露此刻的情绪,胸膛滚烫骇人,眼里仿佛正在电闪雷鸣。
直至钟离与纳西妲双双开口,制止了雷电影的心情继续崩塌下去。
“巴尔。”纳西妲的声音轻柔,她示意雷电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身为神明,应该很轻松地就能觉察到这一点,她并未消失,我们仍能感受到她,况且——”她小小的双手缓缓摁住心脏,轻柔提醒:“我们与凛的链接,是否在现在,变得更加紧密了一些?”
——
五条凛确实离开了。
但那似乎是在“天理维系者”的追击之下,被迫离开的。
情况似乎一目了然——她过于张扬的举措吸引了天空之上那双眼睛的瞩目,因此对方排出了维系者,要来将她清除。
可女孩干了什么呢。
钟离的眉头缓缓蹙紧了些许,他的神色里也带上了魔神战争时期的凝重。
帮忙平息了蒙德风魔龙的危机,提前将璃月的封印魔神觉醒翻了一页过去,解除了稻妻的眼狩令和锁国令,还有营救了现今被囚禁的新任草神……
这一切的一切,桩桩件件,看不出来值得被针对的地方。
不止如此,钟离从方才开始直到现在,都未察觉到源自天空之上的那位的视线。
身为恒古的岩之魔神摩拉克斯,他虽有磨损,可如今至少耳清目明,绝无可能对“那位”的判断出现问题。
钟离的神色凝重,而雷电影将手中刀剑收起,她的神情更加不好受,不过并未忘记去与刚刚脱身的纳西妲,打声招呼。
整片国土,整座大陆,都暂时觉察不到了少女的踪迹,三神彼此对视,似乎都暂时未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有关她的关键信息。
他们不知道凛到底去往了何方,就像并他不清楚缘何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她分外亲切。
雷电影问道纳西妲:“你在她临走前,传递给她的那番话语,是什么意思?”
纳西妲思索着回复:“因为我猜测到了她在今日之后,还有非常辛苦的道路需要走,因此,多加提醒了几句。”
钟离在一旁沉思不语——的确,倘若她安静活在璃月的庇荫下,不闹出大动静,想来是不会这样快被注视到的。
可按兵不动并非那孩子的性格,她仿佛有着无限的精力与时间去翻起风浪来,想来她也不会为了一时的安逸,去屈服半分。
钟离又回忆起了五条凛年少时,在那场“梦”中的举动,她宁愿撞到头破血流,也不愿让觊觎她的人落到半分的好处。
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最终,在简单的叙旧与谈天之后,雷神与岩神暂时告别了须弥,这位新生的神明,还需要一些时间来为自己的国度善后。
就像纳西妲所说的,虽然她暂时不见了踪迹,可身为神明的他们,非常轻松地就能察觉到少女那阵与他们之间的链接。
就像是元素力一样,遍布了这世间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能感知,却无法真切地触及。
直至回到璃月的当日,钟离才察觉到面前,忽然凝聚了一道虚幻的半透明方块。
他透过那方块,看到了内里的情形。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坐在椅上的小人,是很简单的画风画面,三头身的小个头,有些许像是璃月这边的皮影戏的改良版本,在用这种方式去向她演绎一个故事……可那被围拢着的银发小人实在是相当面熟。
围绕着她周边的那些小人,头顶不停地往外冒着象征愤怒的表情包气泡,并且他们那绘制的短短小小的手上,还捧出来了一道可疑的面具头盔。
面具头盔在画面里非常明晰地散发着黑暗的气息,在用这种方式表现出它的不详。
有些长胡子的小人一前一后地摁住了银发小人,且在下一刻就在作势将那头盔叩在她面上。
明明是相当可爱的画风画面,却硬是让钟离品出了一缕背后的阴暗,他大抵明白了这究竟是怎样类型的故事。
身为领头人的小人,发出桀桀的怪笑气泡,且在另一个象征他思绪的气泡里,具现出来的思维,是一对空荡荡的蓝色眼珠,简单卡通的画面,诡异又瘆人。
钟离忽然明白了大概。
他们需要她的“眼睛”。
他抬手触及面前的屏幕,下一刻,金光乍现,他出现在了被压制着的少女的面前,玉璋护盾一开,她身侧的人悉数被弹飞。
他看到了少女纤瘦的身体,苍白的面庞,还有手腕上被钳制出来的淤青,以及倔强到不愿意认输的眼神。
——她还有一条困难的道路要走。
钟离矗立在她的身后,他的眼神扫视着周围这一圈多多少少与她的血脉有几分相连的族人,平静的语气,如今掺杂了一抹未去掩盖的愤怒。
“原来如此,便是你们么?”
——既然如此,他便护佑在她身边。
……
有关大家一切的游戏都已经消失,五条凛原本有些沮丧。她原以为她的回到过去,是个二选一的选项,她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还好,大家其实并未消失,只是整个“游戏”,都变成了只有她一人能够看到和触及的存在了。
自从用金钱攻势将禅院甚尔暂时纳入麾下长期雇佣以后,五条凛的心暂时都定了几分。
如今没有了禅院甚尔为敌,护送星浆体的任务,想来也是不会那么容易失败,抛开她和哥哥联手能在这两年内成长到和咒术界掀桌子的程度先不谈,除了天与咒缚,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也应该很少有能打败哥哥和杰的人。
天内理子不出事情,杰的黑化叛逃之路的火苗可能会被提前掐灭。
当然,那个时候的五条凛还并不知道,她的这扇蝴蝶翅膀扇出的飓风已经抵达到了怎么样的程度,她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有比叛逃更高的境界,就是一边一起乐呵呵上高专一边合计着怎样掀翻咒术界。
禅院甚尔的事情暂时搞定,身边多了一位助力,五条家的家主和长老们近期都安生了许多,她正好有时间来咣咣地研究一下自己与提瓦特大陆之间唯一的联系。
除去角色录和邮件之外,五条凛发现右上角还有一个背包功能,点进去一看,之前辛辛苦苦掏宝箱赚的摩拉,几位仙君还有其他的伙伴赠予她的礼物,都正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格子里,点进去还能看到详情。
不止如此,她还能从背包之中看到与大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未开启的宝箱×23】你很幸运,旅行者与他的好伙伴听闻了你喜爱开开宝箱的闲暇爱好,于是他们合力将璃月大地寻觅的宝箱留存了下来,做好标记,准备在找到恰当机会之后赠予以你。
【夜叉一族特制版百无禁忌符×1】守卫着璃月安危的那位降魔大圣在你临行前赠予你的礼物,使用这道符咒可以随时呼唤夜叉一族前来援助,无论他们身在何方,都必然赶来。你明白如今夜叉一族只余他一人,这是他单独予以你的承诺。
【椰奶×17】,七七记不得很多事情,可是她依稀能记得有一位温柔的姐姐陪过她一段时间,所以七七每天都会在窗沿上放一瓶最喜欢的椰奶,希望自己喜爱的东西可以换回自己喜爱的人。
……就连七七的椰奶都没有放过啊,这孩子不会真的一天一瓶,坚持放到重新见到自己的那一天吧。
五条凛忽然笑了,她一边笑一边抬起手,轻轻擦拭掉了眼角翻出的泪光。
……不是游戏。
她亲历过的一切,都绝无可能只是个游戏,她在提瓦特的那段短暂的旅途之中所见的那些光景,遇到过的有血有肉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会只是个游戏而已。
虽然现在像是拥有了超级厉害的提瓦特角色“召唤功能”,且每隔一定的时间就会刷新那么一次,五条凛却仍然不敢乱用,动不动就喊人来。在她的眼里,来自大家的帮助可能是她最后的底牌,可她并不能全然依赖。
嗯,既然白术先生已经予以了她古老的璃月力量的援助,她也已经能够简单地自主行走甚至战斗,不必完全去依赖轮椅了,想来她的身体也一定会越变越好的,不用那么依赖有治愈能力的角色,不用时常去打扰大家——
五条凛端起床头柜上晾凉的药,仰头豪迈吨吨吨,随即脸颊皱成一团,开始满床乱滚。
呸呸呸,好苦。
可随着药水下肚,她发现面前的面板上,又有一块新功能悄然亮起。
五条凛:“……”
好奇促使她点了进去,结果她看到了一整块提瓦特大陆的地图。
被点亮的部分有璃月须弥,稻妻蒙德,恰巧是她之前跑过的地方,可另外的几个国家还是漆黑一片。
地图上亮起的,也并非是锚点,而是……
五条凛睁大了眼睛,将其中一个板块放大了一看,结果看到了一个个代表q版的大家的卡通头像,正在地图上来回移动。
为什么她这么快就发现了大家正在移动呢,因为空哥和派蒙的头像一会儿出现在璃月,一会儿又回到了蒙德,反复横跳,跨越极快,闪现到根本停不下来。
五条凛:大,大概是在做世界任务吧。
所以,这代表着什么呢?
五条凛大胆猜测,这是代表现在的大家正在提瓦特大陆的哪里的意思。
……她上辈子玩游戏那会儿,可完全没有这么智能化的待遇。
一边这样思考着,五条凛一边抬起手试探性地在手边近在咫尺的一道头像里点击了一下。
她只是觉得这种卡通化版本的帝君大人很可爱,没错!又值得敬重又可爱,她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想戳戳看而已。
结果这一点,坏事了。
屏幕刷的一下在她面前闪跳了一下,下一刻,呈现在她眼前的,是正在安静正坐品茶的钟离先生。
不似地图呈现的头像那样q版,而是实打实的现场实况转播。
可是钟离先生他这会儿不止在品茶,因为实况转播只给她放到了钟离先生他的上半身——此刻他正披着一袭青墨里衫,泡在一隅温热潭水里,悠闲正坐品茶。
青年长发难得完全披散开来,里衫被池水浸透到半透明,上身的身形轮廓,此刻几乎一览无余。
五条凛只觉得她的脑袋“嗡”地一声巨响,险些炸掉了。
钟离先生您在泡澡啊。
不对啊,她这个新解锁的面板怎么连人家泡澡的时候都要实况转播啊!没有一点隐私的吗啊喂!
要知道之前就算把大家齐聚在尘歌壶里,虽然会间或智能地与她对话,他们也都是从头至尾都是自带绑定的那几套衣服,她,她……
五条凛呆滞在了当场。
而屏幕里面的钟离,似有所感,抬眸之时,恰好与还呆住的她对上了视线。
明明隔着整个世界,五条凛却在此刻被内心的道德感快要谴责趴下了,天啊她干了什么,她这是在亵渎神明啊啊啊——
可钟离先生大概并未看到她,只是在那一刻视线恰巧对上了罢了,只见他将茶盏放在一侧,在下一瞬间预备起身……
她劈手挥散面前面板,抄起枕头捂住自己面庞,将整个人都埋进了枕头之中,开口嗷嗷发出呜咽。
在五条悟敲门之后走入房间之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起初还以为,是家族的长老和那边的家主又对凛做了什么。
但是,想想自己最近几乎都陪伴在凛的身侧,外加上她逐步恢复的身体与巩固起来的术式,可能性似乎不是很大。
五条凛忽然一下子抬起头来,她眼泪汪汪地望向了面前的兄长,开口说的却是:“哥哥,我可能犯了一个需要用一生去忏悔的大错。”
五条悟:“……嗯?”
——
此时此刻的钟离自是不甚清楚凛的所思所想。
他偶尔会不定期地打开那道光幕——自从上一次去往了她此刻所在的世界一趟之后,它便保存了下来,像是作为彼此之间有所联系的证明。
目前他还并不清楚,是否是去往了“那边”之后,才会拥有这道“链接”,还是仅限于神明。
不过,钟离偶尔会打开光幕去看看屏幕那头的卡通版五条凛在做什么。
她有时会切换场景,有时也会呆在那个宅院里,可她身边没再有家族中的人多加为难于她了,他们似乎在她展现出力量之时学会了恭敬。
凛的身边时常会刷新出一个银色短发的小人,嗯,是她的亲生兄长,二人的关系看上去很好,钟离先生很放心。
再前一日,凛的身边刷新出来了一位脸上带疤的黑发小人,其他小人三头身,他壮硕到趋近四头身,不过对凛并无恶意,钟离多看了几眼便放下心来。
今日,凛端起药碗吨吨吨,然后头顶的气泡里冒出来了一道气泡,是黄豆流泪,黄豆嚎啕大哭的表情,钟离看出来了她在难受。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她绕着房间奔跑了几圈,随后呆坐在床上,抬起短短双手在面前划拉,又拿起卡通小枕头捂住了自己的面庞,头上的血条上浮现出了hp-1-1的持续画面。
钟离:“……”
那草药,原来这般难以下口。
钟离忽然回想起光幕里面的投递邮件功能,他从温泉中站起,不继续泡这地脉涌泉了,而是出去了一趟,换好衣衫,寻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简单地录入了一封邮件,随着他选择的发送投递,掌心的物品也随之消失。
这光幕,当真如此精妙绝伦,即使相隔整个世界,还可做到如此链接,且这种做法也从头至尾,没再引起过“天理维系者”的主意。
钟离先是闭眸沉思了一会儿前因后果,千百年来从未遇到过这般的奇技淫巧,他的困惑并未那么容易得到解释,可是在瞥见光幕中的凛似乎已经拿到了他的礼物,而且一蹦三尺高时,他的唇角又溢出了几分笑意。
——
五条凛在第一时间收到了钟离先生的邮件。
她起初其实是紧张至极的,她生怕自己的无心之举真的被抓包了,对面来了一封恩断义绝信。
可是哆嗦着点开以后,她却发现,钟离先生只寄了一颗圆溜溜的玉珠给她。
【将它抵在舌下服药,味觉会暂时屏蔽消失。】
五条凛:“……!”
她的第一反应并非是拿起来试它一试。
她激动地握紧了这枚玉珠,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已然浮现出了最需要也最值得拿到这枚礼物的人选。
一时的药物苦涩又算得了什么呀,其实比起周身上下的痛苦以外,一切都是小事情,更不用提有了白术先生他们的帮助,她的这具“被诅咒的身体”都在慢慢变好。
玉珠的作用是屏蔽味觉。
五条凛猜想,咒灵的咒核,大概率会比她喝的药难以入口一万倍。
她先是欣喜了一会儿她在今日终于有了能够帮到杰的东西,可下一瞬间,她的笑容忽然凝固了起来。
不对呀,钟离先生是怎么发现我觉得药很难喝的?
难道钟离先生料事如神,不止是璃月港,提瓦特大陆,甚至就连她这个小卡拉米的动静都时刻在他的眼下?
五条凛坐在床上,惊恐抱头。
难道,难道她方才的所作所为其实已经完全暴露了么——
完蛋了!
此刻的钟离见到光幕之中的银发小人又将自己团成了一团,头上乌云密布具现化了,显得情绪十分低落。
钟离:……难道这份礼物没那么合心意么?
——
今日的阳光很好,不算刺眼,暖洋洋地洒落在身边。
墙头上趴着一只正在翘尾巴和伸懒腰的白猫,它慵懒地眯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冬日阳光,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可是下一秒,猫儿周身的毛发陡然炸起,变成一颗蓬松柔软的毛团,它发出了“哈”的威吓,面对着面前示威,可在来来往往的路人眼中,就是这只猫咪正在莫名其妙对着空气发火,他们不以为意。
猫似乎就是这样的生物,不止自由自在的,还随心所欲的,随时都有可能切换了心情,去干点别的事情。
没有人发现,猫儿的面前其实有着一道比它还更大只的怪物,它长的很像是用蜡笔去简单绘制成的猫,并且只有一只眼睛,就像一副抽象且简单的简笔画,被具象了出来,怪物咧开血盆大口,像是想要在这阳光晴好的白天,一口将面前的猫儿吞噬下去。
可它的动作凝固在了半途,怪物的表情骤变,连滚带爬地抬起双臂试图跑开,可仍旧被一阵极大的吸力所吸引,身体被压缩扭曲,直到化作了一道乒乓球大小的纯黑色物体,出现了一位穿着国中生制服的黑发少年手中。
少年的半长发扎成简单的丸子头,将怪物搓成球之后,他抬起眼,无视周围行人来来往往的视线,他温柔地对猫咪说道:“没事的,刚刚的怪物已经消失了哦。”
路过的人有人小声说道:“正在和猫对话呢,那个少年。”
“在这个年纪会有这样的举动,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啦。”另一人回答:“中二病的年纪嘛。”
被擦肩而过的路人说成中二病的少年微微耸了耸肩,他仍旧保持着微笑,望着面前这只面对怪物之时,没有反抗能力的猫儿。
白猫炸起的毛渐渐落下,它高高竖起的尾巴左右摇了摇,它高贵矜持地踮着脚走过去,俯身往下,鼻子动了动,对着少年空余出来的没有握咒核的手嗅了嗅。
在下一个瞬间,嗅到了更多不详气息的它炸毛炸的更厉害了,它没有伸爪,抬起肉垫对着少年的手吧嗒拍了一下,这才背过头,撅起尾巴,一溜烟的跑掉了。
肉垫软乎乎的,就算用力拍到了手背,说实话也不会疼,可是少年有点无奈地望着猫咪落荒而逃的方向,摇了摇头,耸肩小声道:“嘛,被讨厌了呢。”
似乎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被讨厌了。
不过吧,其实不被小动物喜欢的这一点,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少年面上的笑容无奈了几分,摇着头无奈转身,可却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街道尽头的一道身影。
她穿得很严实,身上的衣服堆砌的很厚,简直裹成了毛绒绒的北极熊,围巾后面迈着半颗小脑袋,就连头发都被围巾埋了起来,垂坠在身后。只剩一双明亮到不行的蓝眼睛,在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蓬松的北极熊的目光与他交汇的一瞬间,仿佛原地弹跳了一下,随后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哦不,她的走路姿势倒是很优雅,就像刚刚那只伸完懒腰的慵懒的猫。
别问他是怎么看出来一位穿的像球的姑娘在哪里优雅的。
少女站定在他的面前,她忽然拉下了围巾,苍白的脸颊这会儿已经略微泛起了红晕。
少年想,她应当是被热的,穿这样多热到好像也很正常。
他的视线定格在她的眼眸上,听到女孩清脆的声音,她轻轻地喊他的名字:
“杰。”
五条凛将眼角险些泛起的泪光又憋了回去,她望向少年,同时还在心里慢慢地补上了一句。
……好久不见。
第36章
同样是初次见面。
五条凛还记得,之前她第一次和杰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五条家的那处属于她的宅院里。她倚靠着软椅,门外忽然就出现了一个高个头的青年,闯进了她小小的世界里。
他的面庞迎着阳光,她缩在阴凉处。
他一副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模样,她的手上连着药水的输液管,呆呆地望着她。
他抬起手,热情地对她打招呼,说她就是她哥哥一天会提八百遍的五条凛吧。
他热情地对她自我介绍说,凛,我是夏油杰,你也可以和你哥哥一样,直接喊我杰就好,选你喜欢的来。
他惊慌失措地对她说,不要突然把自己手上的吊针拔下来,会受伤的。
他蹲下来细细地用绷带为她止血,两人因为靠的太近了些,被后进门的五条悟看见,还当场闹了趟大乌龙。
五条悟立誓要追杀夏油杰到地球的另一头,因为这小子居然敢上来就摸他妹妹的手。
夏油杰:……悟,你重妹轻友。
那时的五条凛和五条悟都没有这会儿直接拍桌的觉悟,五条凛似乎已经被五条家用温水煮青蛙的办法限制行动到习惯了。她除了整日面对手术室,止痛针,还有药物以外,唯一的娱乐活动便是哥哥替她带回来的各式各样的游戏动漫轻小说。
她仰头望着面前的一对少年,老气横秋地感慨:真好,这就是青春呀。
哥哥抬手想拍她脑袋,却又舍不得多带点力气,只好揉了揉她的头,一边往挚友身上甩眼刀,一边在嘴里碎碎念道:凛啊,你别真未来哪天,傻乎乎地被什么坏男人骗了去。
五条凛信誓旦旦:哥,实不相瞒,你妹妹早就入宅了,我的眼里只有纸片人男神,所以速速爆点金币给我抽帝君满精吧。
五条悟:……
那日的白天很长,杰留在她的院子里很久的时间,和哥哥一起静静坐着陪她聊天,时光慢慢悠悠地过着,长到好像没有尽头。
……
可是这一次,凛与杰之间的初次见面,却和那时有些不同了。
那一次,是夏油杰亲自来见的她,可是这一次,却是凛主动去见的杰。
五条凛知道,彼时的少年尚且还没有被咒术界的高层发现,招揽回去做苦力,他却已经无师自通挖掘了一些属于自己的咒灵操术的运用方式,他的背后一没有外人指点,二没有家族倚仗,却悟性通透,即使称一句天才也不为过。
可是这样的杰,却会因为追逐不上哥哥的角度,而让自己的思绪陷入一层泥沼之中。
夏油杰在打量着她的时候,其实她也正在观察着夏油杰。
还处在国中年龄段的少年,没到个头抽条的年纪,和哥哥一样,都没之前那般有身高压迫感,让她需要时刻高高仰头去看。
他身着黑白相间的学院制服,白衬衫,黑外套,手上仍然握紧着方才收服的咒灵咒核,发型却还是她熟悉的半长发,丸子头,嗯,还有一抹超有特征的刘海。
阳光,朝气,面上没有半分苦夏的阴霾。
“你……”少年时期的夏油杰望着五条凛怔了一会儿,随后有些诧异地抬起了眼眸:“你,认识我?”
是啊,否则要怎么去解释,为什么明明是初遇,她却如此顺畅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呢?
五条凛忽然小小地沉默了一下,那一刻她眼中的落寞是根本阻挡不住的,可是再抬起眼时,却重新望着他浅笑了起来,答非所问道:“你好呀,我可以认识你一下吗?”
今天要出门时,哥哥说天气太冷了,给她用毛绒绒的棉服裹到了里三层外三层,她冲着面前的少年抬起手,忽然发觉双手也正带着厚厚的棉质手套,像刚刚那只打拳击的猫猫的爪爪一样,毛绒绒。
五条凛一时失言,不过她很快调整回了表情,摘了一边的手套,一本正经地去与夏油杰握手。虽然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穿的很像南极科考团成员,但是这可是初遇,她一定要给杰留一个优雅完美的第一印象才可以。
在她反问回去了这句话以后,五条凛忽然清晰地看到杰的耳廓在缓缓变红。
她想,头发全部扎起来了就是这点不好,都没有东西挡一挡的,还好她习惯一年四季都散着头发。
“嗯……可以。”夏油杰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语气,只是比起上辈子那位初见时就已经成熟的青年,如今的少年口中多了几分青涩甚至局促。
这是五条凛没有见过的杰的样子,之前在她眼里,杰会在大多数时候比哥哥可靠那么一点,虽然他们俩是除了她以外在高专同期里面公认的人渣,但是在五条凛的心目中,夏油杰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光辉伟岸的成熟形象,而且他超级会照顾人。
可是今天她才发现,原来杰在更小一些的时候,也会害羞,会脸红,会不安,还会不敢直截了当地去于她对视呀。
他在被咒术界发现之前,一直一直都是独自一人,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里面。
那么,杰在发现自己能够看见“咒灵”以后,一点点地研究出自保的方式之前,一定过的非常非常的辛苦吧。
五条凛不由得想起来了自己好久前看过的一本漫画,漫画里描述了一位能见到妖怪的少年,因为其他人都无法看见,少年一直被当作说谎的孩子,饱受着白眼与误解,非常孤独地长大了。
那么,杰也是这样的么?
也是这样,被孤独地误解着,在普通人里面无法拥有自己正确的定位,迷茫地长大了么?
可是,已经没关系了。
这一次,她先于咒术界高层一步找到了他。
他也不必被强行着灌输“强者必须保护弱者”的想法,这一次,他可以活的更加恣意一些。
“那个……”五条凛出神之时,又听到了夏油杰的声音。
“虽然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不过我还有更想让你替我解答的问题。”
听了杰的话语,五条凛缓缓眨了眨眼睛。
“我应该怎么称呼……”
“凛,五条凛。”五条凛迅速回答道:“可以直接喊我凛就好,哥哥他平时就是这么喊我的。”
“凛,凛的哥哥是?”
“放心,我有预感,你们绝对能成为那种同穿一条裤子的超绝要好的朋友!”五条凛抬手对杰比了个大拇指。
夏油杰保持着的微笑忽然停滞了一下。
就在五条凛开始反思自己这种初遇方式是否太过自来熟一些,是将人吓到了的时候,少年修长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特意脱了手套的那只小手。
他的骨架比自己大上许多,所以即便没到长个头的年纪,也能毫不费力地将她的手全部握在掌心。
她的体温冰冷,可是触及少年的手掌时,却和曾经初见的那天一样,只觉得在那一刻被温暖全然笼罩。
她看到杰面庞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他点了点头,温和地回应着她,语气里还透着几分包容:“嗯。”
“请多指教,凛。”
——
五条凛作为夏油杰这一次的“领路人”,她仔仔细细地为他描述了一番咒灵,咒力的原理,当今咒术界的基础情况,御三家的三足鼎立趋势,并且阐明了自己的身份。
她说的认真,夏油杰也听的十分认真,他的眸光深沉:“原来如此,这些怪物名为咒灵,是从人类的负面情绪里化身出来的怪物。”
“拥有收服这些怪物能力的,还有很多人。”
“不不不,大家只能做到打死,只有杰能像面对神O宝贝一样地收服,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再召唤出来。”五条凛赶紧纠正了过来,她抬起被裹在手套里的大拇指:“杰的这种才能是独一无二的!”
夏油杰又笑了,他从她远远见他救下那只猫的时候就一直在笑,五条凛想,她果然还是更习惯看到杰这样笑着的样子,而不是一脸沉重的模样。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望着面前少女活泼的眼睛,弯起眼眸问她:“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凛?”
五条凛:“额,之后如果有咒术界那边高层来找你,就把他们痛打一顿?”
夏油杰微微地睁开眼:“……嗯?”
“我开玩笑的。”她一定是遗传了哥哥不定期皮一下的特点,她搓了搓小手:“其实我这次来,是为了……”
是特意来见你一面?
是为了早些遇到你,好早早清除干净你内心的郁结?
是为了先那些咒术界的高层老橘子一步,不留给他们为难你还有给你施压的机会?
是为了将你纳入家族羽翼的范畴里,好让人不敢去打让你做棋子的主意?
是为了揪出觊觎他咒灵操术的那个王八蛋罪魁祸首?
为了让你早些摆脱吞噬咒核的痛苦?
这些原因,都有。
可是更加真切的缘由是——
五条凛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围巾,她望向自己面前的夏油杰,他仍然敛着一双狐狸眼,非常真诚地朝她笑。
我想你了,杰。
我很想你。
在幻境与梦境中看到的一切都不作数,就算不算上你死掉以后和我死掉以后的时间,我们也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再见了呀。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趁我全麻手术结束以后偷偷地来见我呢?太狡猾了,多少让我看你一眼吧。
结果我连见你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到最后,还是在另一个世界,风神的帮助下,接触了深渊的幻境,在记忆里搜寻到了你。
五条凛深吸一口气,她哒哒哒上前两步,站在了夏油杰的面前,她抬起双手,展开双臂——虽然但是,被裹成球的女孩子晃晃悠悠地做这个动作的样子,有点像企鹅。
夏油杰正努力地让他这会儿的表情显得更加严肃一些。
只见五条凛就这样张开着双臂,在他的面前以自己为圆心转了一圈。
然后她又绕着他为圆心,哒哒哒跑了一圈。
“你看。”她骄傲仰起头:“我现在能走能跑也能跳,我很健康。”
但是这句话刚出口,五条凛就后悔了,她后悔将自己曾经想要展示给杰的一切,展示在了现在这个第一次相见的少年的面前——她这样,绝对会被当成一个奇怪的女孩子吧。
可是夏油杰此刻的语速,仍然不紧不慢,而且也没有任何嫌弃她奇怪的意思,他说:“我明白了,凛在这之前,是不是病过一场?”
“所以现在大病初愈,突然想将这份重新获得了健康的喜悦也分享给我?”
他没有给她半点难堪,而是弯着眼,用最巧妙的方式为她方才有些冒傻气的举措解了围。
五条凛吸了下鼻子:“欸?你怎么知道我病过的?”
话音刚落,她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她现在的虚弱脸色,明眼人好像都能看出来她还病着,更不用说,杰这么聪明,肯定预判到呀。
五条凛不讲话了,她忽然耷拉了脑袋下去,像一颗被霜打过的白菜,蔫蔫的。
失败,想要留下一份良好的第一印象的计划,大失败。
有一团白猫忽然从电线杆后面钻了出来,它胖乎乎的,毛发蓬松,嘴里咕噜咕噜喊着,也没打声招呼让五条凛有个预判准备,就翘着尾巴往她的腿上蹭,一边蹭一边打呼噜,小脑袋表情很享受。
五条凛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刚刚被杰救了下来,结果挨了它一击猫猫拳的猫咪。
不要这个样子,猫先生,这样子会让被你讨厌了的杰很难堪的。
她退了一步。
猫又黏上来蹭她,有几分紧追不舍的意思,像是她今日出门用猫薄荷洗过澡似的。
五条凛开始苦恼,她想,她的小人鱼体质,很明显没有从提瓦特大陆带回来呀?为什么它会像爱鱼一样爱她,好奇怪,这是什么灵魂上的烙印吗?
夏油杰笑:“凛很受小动物喜欢呢。”
五条凛托着猫的双臂将它举了起来,送到夏油杰面前,她探出脑袋,表情严肃:“那,要试着摸摸看吗?”
“好啊。”
少年欣然同意,随后他抬起手,揉了揉面前女孩的脑袋。
五条凛:“……”
她将猫往前递了下,她气呼呼地强调道:“不是我啦,是摸它。”
夏油杰一脸苦恼:“可是我和你不太一样,我不是很受它们的欢迎。”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语一般,猫猫抬起肉垫,又摁住了少年的额头,身体化作柔软的猫条,抬头往后仰,嫌弃感在这一刻扑面而来。
五条凛飞速将猫塞回怀里,她闭上眼睛,探出脑袋,一副戳中对方痛点以后不忍心的模样,低着头超有觉悟道:“杰,那你摸吧。”
……不对,她的这个回应,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是,冬日的阳光晴朗,就算是她也能偶尔晒一晒这种程度的太阳,她眯起眼眸,看着面前的少年沐浴在阳光下,笑容温暖,一如二人初见的那天。
——
杰陪五条凛一起将猫猫放到最近的宠物救济站,接待人员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志愿者姐姐,直言这猫猫他们追了很久了,还没到春天就四处留情,今日落到手里,必将嘎蛋。
正在被姐姐顺毛的猫猫,闻言打了个哆嗦。
要回去了吗?五条凛问自己。
可是给哥哥发了一条信息汇报完了平安以后,五条凛回了一趟家。
回了一趟杰的家。
这是她第一次来杰的家里正式做客,曾经的她最多只能在咒术高专还有五条家之间两点一线,她也不太希望自己的身体状态,给旁人添麻烦。
杰的爸爸妈妈好像是那种最平凡也最幸福的父母,妈妈是家庭主妇,父亲是公司职员,他们见儿子带了女孩子回来,夏油杰爸爸手上的报纸都拿反了,夏油杰的母亲赶紧上前来接待:“你这孩子,带朋友回来也不说一声,小姑娘,今天外面冷,快来里面暖和……”
看着面前裹成球的小姑娘,这让夏油杰的妈妈怎么样也说没法说出来一句完整的,快快进来暖和暖和。
这,这孩子挺怕冷呀,哈哈哈。
五条凛有点腼腆地喊过了伯父伯母,便被杰的妈妈带进了家门,顺理成章地吃完了一顿便饭。
杰的父母都是温柔的人,温柔的人才能培养出温柔的孩子,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咒术界和天生自带的术式的话,五条凛看着杰那边一满墙的奖章奖状,觉得按照他的成绩和才能,绝对可以在高中保送到东大。
夏油杰动身送她回去的路上,他看出来了女孩子很明显在闷闷不乐。
是的,五条凛忽然有些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直接将咒术界摆放在杰的面前,这变相地让他没有任何选择了。她应该用尽一切她所能用上的办法,让他不去和咒术界的那群高层接触上才对。
如此,杰才有机会安稳又幸福地过完一生吧。
……可恶,大意了。
五条凛抬手懊恼地抓紧头发,直到身侧的夏油杰开口唤了自己好几声,才终于回过神。
“凛,到了,你说的电车车站。”夏油杰站在原地,阳光被站牌切割成了两边打在他的身上,一面昏暗,一面明亮,他问:“爸爸妈妈说今天晚上的门禁可以稍微晚一些,凛,你要邀请我去你家做客么?”
——如果在今天邀请了的话,恐怕就彻底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吧。
她倒是不担心家里那群老帮菜没收拾好,她怕的是杰一旦落入咒术界的视线,接下来迎接他的,会不会又是一溜烟的夸张的算计?
五条凛这会儿语气有些犹豫了,她小小声地说:“嗯,那个,要不还是改天吧。”
“好。”
夏油杰从善如流,他似乎一直都是这副好脾气的样子,面上带着笑的,他说:“不着急,我们之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嗯!”五条凛又很快地高兴了起来,她想,是呀,她不着急,杰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选择他所想的未来,他甚至还有机会去考东大呢。
她用力点了点头,在去往电车站内的时候回过头,看到少年的双手插着口袋,抬起手轻飘飘地对她挥了挥,姿态和动作都像极了初见时笑吟吟地对她打招呼的样子。
五条凛抬手擦了擦眼睛,她很快将内心忽然浮现出的奇奇怪怪的情绪晃出了大脑,也忍住了没扑上去跟他抱一下道个别。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是最后一面,从今往后,她与杰之间,还会有很多很多面能见。
不过事实证明,某些家伙真的贼心不死,她在回家的路上,再度遭遇了诅咒师的偷袭击。
她在今天刚刚见完了杰,心情比较好,只是将那一开始十分张扬的家伙打成了半死,拖到了小巷深处。
给据说随叫随到的保镖打电话,结果他大概正在赌马场潇洒,连打了两个都没有接,五条凛沉着一张小脸,团成团蹲在诅咒师的面前——她生气,当然并不是因为这家伙刚刚说她是病痨鬼,残次六眼的生气,毕竟这些话语她都听习惯了。
她生气自己,刚刚光顾着在杰的面前想这个想那个,最后忘记了把能封存味觉的玉珠送给他了,明明这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呀。
好气哦!
五条凛抬脚用力踹了一下地面上死鱼一般的诅咒师,对方hp-100,她自己的hp-50。
决定了,明天就找个理由,再去把他约出来,顺理成章地送礼物好了。
“告诉你背后的人。”五条凛瞥了眼地上抖抖抖的人,板着脸放狠话:“事不过三,没有下次了。”
“我,我这是第一次……”
“……好的,那就没有第二次了。”没有禅院甚尔揪人去领赏金,她将打成半死的诅咒师抛在了原地,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之后要处理的事情还有挺多的,今日这个声称来自诅咒师Q集团的家伙给了她一个启发,她觉得是不是可以提前料理一下盘星教那边呢?
就是曾经变相催化了杰叛逃的教会。
——重点是,要让之后的那些未来,绝无可能发生。
五条凛离开了,而那躺在地上装死的男人却是松了一口气。
果真是妇人之仁,那六眼的少女没赶尽杀绝,不似她那个次次被暗杀时都不给敌人留活路的五条悟,至少给他留了半口气可以苟延残喘。
残次品就是残次品,即使能使用咒力了也见不出多少属于神子的架势,毕竟倘若换成五条悟的话,他这会儿怕是已经成灰了。
可,仰躺在地上思考着应该如何治一治这一身伤的男人,没有庆幸他遇到的是五条凛太久。
脚步声停止了。
小巷尽头顺着光落下了一道高大的人影,透到了他的身上,男人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毛头小子,因为光线的原因,影子拖的很长,吓了他一跳。
而且也不是那五条悟,只是个看起来刚路过的青涩国中生,还穿着校服呢。
“嘶……小子。”那男人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去,帮叔叔叫一下救护车,叔叔刚刚遇到了恶性的殴打事件。”
少年并不回答,他往前走了几步,面上时常带着的笑容,在此时已经消失了个干净,他讥讽地看着诅咒师,此刻的眼底只有厌恶与杀意。
那男人仰躺在垃圾堆上,在彻底看清少年的面容之后,瞳孔忽然放大了几分,声音里更是带上了十足的惊俱:“不,不对,你……你是……”
下一刻,从少年的肩侧凭空窜出来了两只龇牙咧嘴的咒灵,冲着那个刚刚满心以为自己十分幸运,已经逃出生天的男人猛地扑了过去。
因为早已经提前释放了【帐】的原因,所以小巷里凄厉的哀嚎与惨叫声并不能影响到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少年的眼睛此刻都没带动一下,他后退了一步,没让血渍溅到自己的腿边,这向来是很难清洗干净的。
夏油杰缓缓步出小巷,他举着手机,贴在耳畔,将眸中晦暗墨色藏在眼底:“嗯,是我。”
“过来,把这里处理干净。”
电话那头倒也并未多问,只恭谦地回答了一句:“是!教主大人!”
挂断电话之后,夏油杰听到了自己的手机传来的提示音。
他低头,发现自己收到了一封新发的简讯,在邀请他明日再来见面,看清发信人之后,他才重新笑了起来,笑容里褪去虚伪,只剩真挚,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才点了保存收藏的按钮。
——好久不见,凛。
第37章
五条凛第一次见到伏黑惠时,惠惠还是个背着书包,头发像颗海胆的小男孩,正在一脸别扭的被哥哥抬手揉脑袋。
嗯……如果要用更确切一点的话形容那个场景,应该是伏黑惠站在五条悟的身边,五条悟伸手毫不客气地往他的海胆头上放,他像炸毛的猫一样将哥哥的手拍开,哥哥再伸手,他再拍,两人如此的动作循环往复了好几次。
五条凛原本正坐在高专的宿舍门口发呆,在看清楚伏黑惠以后,她先是抬起头睁大眼睛仔细确认了一番,然后双手往后一伸,迅速推着轮椅往前了几步。
这一刻,她紧张到了不行,速度极快,几乎就连轮子都风驰电掣出了残影。
她张开口,一脸惊恐地对五条悟喊:“哥哥!我们不能干拐卖小孩的事情!会被请到警局吃猪排饭的啊喂!这是谁家被你偷来的小朋友,你赶快还给人家爸爸妈妈!”
五条悟:“……”
被妹妹误会的他闻言一脸受伤道:“凛,原来哥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子的人吗?”
五条凛根本没空去回复他,因为五条凛这会儿已经来到了伏黑惠的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她,此刻刚好能与少年平视。
凛伸出手,抓住了正愣神地望着她的海胆头少年的双手,后者微微一怔,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往后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却很好的忍耐住了,没直接将掌心从少女手中抽离。
“小朋友,你跟我说,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不用担心,现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姐姐哦,姐姐帮你解决。”
五条凛放缓声音,温言细语。
方才还蹙着眉,眉间笼着戾气的海胆头少年,这会儿忽然红了脸,移开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声音变得比蚊子哼哼还小:“那个……刚刚这个奇怪的人告诉我说,我被他从一个叫禅院家的地方出高价买了回来。”
五条凛抬头幽幽望向五条悟。
“贩卖未成年人,嗯?”
五条悟:“……”
不是,你这个说法只会让我的妹妹更误会的啊喂!
总之,当时五条悟花了不少时间去妹妹解释清楚,他并没有和不干人事的禅院家狼狈为奸的意思,而是从禅院家将这位被亲爹卖了的可怜的少年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避免了他后期沦落到更恐怖的境地。
嗯,这个说法还是勉强能让五条凛相信一点的。
哥哥虽然说花了几个亿从禅院家将惠惠截胡了回来,但是很明显,她哥并不擅长照顾小男孩。这一点,可以从他偶尔会用胳膊夹着惠惠用无下限去闪现到零食店或者点心店门口,又将惠惠塞在门口替他排队等等无数方面可以看出。
与其说是哥哥照顾惠惠,还不如说是惠惠照顾她哥比较多。
可是伏黑惠向来是个早熟又懂事的孩子,他拥有着优秀的咒力与咒术天赋,甚至还觉醒了传闻中禅院家的家传术式十种影法术,可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术式天赋而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没有半点沾上了禅院家血统的模样。根据哥哥的亲口认可,五条凛还可以知道,惠惠和他亲生父亲的性格也一点都不一样。
伏黑惠很擅长照顾人,自从他住进咒术高专之后,就会在训练术式之余,时常卡着点来提醒五条凛按时喝药,知道五条凛不能直接接触普通动物的毛发,否则很容易会有过敏反应,便会主动召唤出自己的式神玉犬去给她摸摸。等到伏黑惠再大一点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力气和体型足够能将她从轮椅上抱起,再放到床铺上的程度。
哥哥在后来的后来一直都很忙,他每天需要教授咒术界的新鲜血液,处理只有他才能处理的特级以及以上的咒术界难题,备课授课,和高层以及五条家的人斗智斗勇,每天的睡眠时间顶天了也只有四个小时。
所以,五条凛在后来与伏黑惠相处的时间反而格外的多。
惠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悠仁也是。
无论谁被两面宿傩那个王八蛋占据了身体,然后作出一些逆天的事情,她都绝对无法接受。
这些全都是她所想要改写的未来。
只是……
这一次,五条凛和伏黑惠的第一次见面,惠惠还没有长出很明显的海胆头。
因为惠惠他现在,还是个孩子。
——准确的来说,他还是个正吸着奶嘴,是应该躺在摇篮里面的年纪的小婴儿。
惠惠似乎从小的时候就觉醒了和混蛋老爹势不两立的血脉,此刻他真被婴儿绑带绑在自己亲爹的怀中,但是空余出的双手正在挣扎着攥拳捶打着自己老爹他壮硕的胸肌,且嘴里还“哇啦哇啦”地喊着。
看着面前的这一幕,五条凛大脑宕机。
她先回忆了一下在青春期已经长出来了一副大高个的少年伏黑惠。
然后又上前一步,看了看甚尔先生他手上的婴儿版本伏黑惠——嗯,这个时候惠惠他甚至还不姓伏黑,还跟着自己老爹姓禅院?
……太可怕了,她没办法将两个时期的惠惠划上等号。
“成长真的是一件很奇迹的事情呢。”五条凛望着禅院甚尔手中的惠惠,开口喃喃自语。
此刻的甚尔,正被自家儿子折腾到不忍其扰,忍了半天还是将小孩揪了起来,拎在了手里,瞪着他瞧。
然后被伏黑惠抬起来的一只小脚吧嗒一下踹到了脸颊——好一幅父慈子孝的场景。
五条凛:“……”
“恕我直言,甚尔先生,孩子不是这么带的。”五条凛拍了拍胸口:“你应该更有耐心一点,更家庭主夫一些,更男妈妈一点,更——”
她话音未落,手上已经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一坨软软热热的小婴儿。
五条凛:“……?”
不是,她今天特意来到了自己雇佣的保镖身边看看他的状况,结果就被塞了个孩子?
那她之前那张黑卡的尊严又到底去了哪里啊摔!
虽然内心里面充斥着对甚尔先生的腹诽,可是五条凛还是在看清楚缩小版伏黑惠的这一瞬间,眸光顺势软了下来。
方才还咿呀不休的惠惠,在看到她的时候,眼睛忽然就睁大了,滴溜溜地盯着她看着,嘴巴也闭上了,几乎是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
“哦?”本来只是本着将噪音产生物赶紧塞出去的心态,可是没想到大小姐意外的很会带孩子嘛,甚尔忽然就轻松了许多,直到五条凛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伸出了手为止。
“一亿元。”
“……嗯?”
“世间仅此第二双六眼给你抱孩子,一次一亿元。”
“……大小姐,你这未免也太黑心了一点吧。”禅院甚尔闻言战术后仰:“就连我也不敢这么漫天要价啊。”
“全都是因为某个人没有尽到保镖的责任——”
“……”这戳到他的心虚的点了。
昨天这小子闹腾自己,没及时接到大小姐电话,等回电话过去,去她说的遇到诅咒师的地方确认过了以后,那边已经不见了人影。
单是不见人影还能说明是对方许是被救走了,可不止如此,那小巷里,就连血迹和咒力残余都看不见了。
禅院甚尔料想大概率没那么简单,阴谋论一些的话,是被背后之人毁尸灭迹了也说不定?
思考到这里,他又察觉到大小姐在戳他的腰。
他半天没理,便宜儿子已经重新攀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张口就开始磨刚刚长出来的那口乳牙,别说,刺挠的还挺疼的。
“甚尔先生,甚尔先生——”
“……怎么了?”禅院甚尔低下头:“你终于要雇佣我帮忙铲除清算你们家族了吗?先说好,事成以后,至少给我个副家主当当。”
五条凛:“……这个世界上没有副家主这种职位,而且最大的可能性是我们三一起被咒术界全面通缉,上面派点特级咒术师下来一起围剿我们。”
她咳嗽两声,抬手捏了捏伏黑惠的脸颊,正色道:“其实是这样的,我需要甚尔先生帮我打听一下,某个信奉天元大人的教会。”
“什么地方?”
“盘星教。”
——
盘星教,按照前世的记忆,五条凛已知,在星浆体事件发生之前,这是一个信徒遍布极广,且专门信奉天元大人的一个教会。
嗯,正因为非常信仰天元大人,所以那些被洗脑的教徒们绝对不容许天元大人和星浆体融合遭遇玷污,那些教徒们用金钱攻势砸出了天内理子的天价暗杀悬赏,不惜一切代价去阻止星浆体的融合。
——在她后来调查到的情报中可知,天内理子的尸体最后被带到了教会的大殿中央,他们欢欣鼓舞地鼓掌庆祝,而杰与哥哥,都是那个时候的见证者。
五条凛想,在发生了那一切以后,盘星教一定也变成了杰的另一层执念,否则他在叛逃以后,就不会将盘星教作为自己的据点了吧?
总而言之,五条凛现在想先去那个传说中的教会看看,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再去考虑自己的下一步路应该怎么走。
教会的地址很好打听,有了甚尔先生这颗缺了哪里往哪里钉的螺丝钉,她在当天白天就大摇大摆地来到了盘星教教会的门口。
她驻足稍微观察了一会儿。
正如同前世的资料所描述的,盘星教里的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不拥有咒力咒术,甚至看不见咒灵的上层“普通人”。
这些处在经济上层的普通人,因为基本上没接触过咒术师,很容易就会被盘星教那边的高层用最简单的术式诓骗,那些人表面以天元大人为借口,方便这个教会在咒术界里立足,实则就是一面在普通人这里“造神”,一面大肆借机敛财。
杰在接管了盘星教之后,却是完全割裂开了“天元大人”,他成为了信徒们眼中的新神,虽然口里说着要创造出一个只有咒术师不含普通人的世界,却也帮助不少普通人吸收了他们身边的咒灵,减少了他们的劫难……
好有意思,以天元大人为高洁借口的那些家伙,从头到尾都没有为信徒们做些什么,反而是咒术界叛逃的特级咒术师,多多少少在叛逃的时候做出了些贡献。
“大小姐,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禅院甚尔此刻正站在富丽堂皇的教会门口,他低头询问自己身侧的少女。
“……不用了。”不知是否是对于那些前尘往事的思虑,五条凛斟酌片刻,还是摇头选择了拒绝甚尔先生的自告奋勇,她抬起头,将手上睡的安逸的惠惠递给了他:“你就回去好好照看着孩子,等我回来。”
话音刚落,两个人好像都觉得她的这句话有那么亿点不对劲,这分明是上班族对作为家庭主妇的妻子会说的台词,咳咳。
“那好。”禅院甚尔微微挑眉:“那我就等着大小姐带着好消息回来了,不过——如果遇到危险,随时喊保镖就好了。”
他并不知道五条凛去往这个教会的意义,不过做他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不与雇主多打听。
既然她已经呈现给过自己一个那般疯狂的计划,开口便是“改变咒术界”,那他便一边揣着老板爆的金币,一边好好地听老板安排就罢了。
毕竟他的这位老板啊,可一点都不似咒术界中谣传的那般,只拥有着残次的六眼,看起来像是会活不过十五岁的模样啊。
呵,倘若像她那样的六眼都是残次款的话,禅院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可以一头创死了吧。
——大小姐,你可千万要在之后,给予我更多更多的乐趣,多给这些尸位素餐,高高在上的混账们好一通教育才是。
——如果真的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话,我倒是愿意抛开金钱不谈,尽心竭力地去辅佐在你身侧。
不过就在这时,禅院甚尔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热。
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好大儿,已经就近在他的怀里面泄了洪。
禅院甚尔:“……”
不是,这臭小子,怎么刚刚就能乖乖缩在人家怀里没尿呢!
他生出来就是为了跟自己老爹过不去的是不是!
……
在五条凛将自己的履历用禅院甚尔教导的方式“包装”了一番,迈步走入盘星教的时候,教主办公室的大门也已经被敲开,有人恭恭敬敬朝他道:“教主大人,似乎来了一位新的可塑信徒,看起来像是家境不错的孩子,而且足够年轻。”
对面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并未明晰回复。
“这是那位少女的出入录像记录。”
“……”
教主大人的桌子忽然出现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让那进来报告的青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说错话了。
“她独自找来的?”教主在那边问道。
闻听此言,这位教主大人忠诚的信徒他赶紧清了清嗓子:“并非如此,教主大人,那少女是与一位身材结实,相貌端正的成年男性同来的。”
教主大人忽然之间就站了起来,且从他的桌面上传来了沉重的一声猛拍桌子的声音,将这位信徒也吓到浑身一震。
……
此刻的五条凛对发生的一切都一概不知,她正似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四下打量着这座教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前方指引她的女性教会成员。
建筑物的内部也很富丽堂皇,杰上辈子真小气,自己都当上教主了,一直都没请她去做过客。
不过就在这时,走廊的那头忽然传来了一通追逐打闹声。
五条凛定睛一看,原来是几个正在进行追逐游戏的孩子。
……不对。
她的眼神蓦然犀利了起来。
这几个孩子,换作普通咒术师的话绝对看不出来,可是如何能躲得过她的六眼——他们分明都是拥有咒力天分的孩子。
五条凛的眉头蹙的很紧。
为何盘星教内部,在这个时期,会出现这样一群孩子?
难不成是和禅院家等御三家达成了肮脏的py交易?教会这边寻来拥有天赋的孩子,再大肆卖给他们,从而达到敛财的目的?
根本不怪五条凛此刻这般的阴谋论,在她的眼里,这个时期的盘星教横竖都贴着负面的标签,而且绝对与咒术界那边有过私下联系,才得以张狂的存在许久,那么,盘星教会作出什么,似乎都不会让她意外了。
看到五条凛目不转睛的视线,带路的女性成员笑着问她:“小姐很喜欢孩子?”
“……喜欢听话的。”
“哈哈哈,这些都是教主大人心善,带回的无父无母的孩童,将他们留在这里,予以赐福,让教会供养着长大。”女人聊起教主来,滔滔不绝:“我们的教主大人心地善良,实力强大……”
五条凛却根本没听进去后面那一大长段的彩虹屁了,她此刻满耳朵都在被女人的那句“无父无母的孩子”刷屏,她此刻阴谋论的更厉害了。
是真无父无母,还是被迫无父无母?
别以为她不知道啊,咒术界上层确实有人干出过这般毫无下限的事情。
五条凛的笑容逐渐消失,心情也差了许多,她忽然就萌生出了不想虚以委蛇,而是学着杰曾经,来见点血好让整个教会都听话的方式了。
直到那群孩子追逐打闹的过程中,落了一颗皮球在她的面前,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
“谢谢姐姐!”
“姐姐你好漂亮呀,要不要和我们来一起玩呀?”
替孩子们拾起球以后,五条凛便被一群孩子团团簇拥住,围拢在了中间。
左边的孩子喊她一起玩,右边的女孩子已经牵住了她的手。
“姐姐,你的手好冷呀,你是不是生病了?”
面对这么一群孩子,五条凛的语气柔软了许多,方才内心一闪而过的戾气也消失了:“我的病已经好了很多。”
“那就是还没有好透呢。”那女孩仰起头:“姐姐,我们陪你去见教主大人吧。”
“对的,教主大人神通广大,可厉害了,一定可以把姐姐的病治好。”
“等——”不待五条凛出言拒绝,一众孩子们此刻已经簇拥着她往后的方向而去。
她并未察觉到一丝一毫的恶意,他们是当真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们的教主,而且要带她去“治好病症”。
五条凛发出叹气,算了,算了,不去拒绝孩子们的好意就是了。
大不了等她真的见到这盘星教教主以后,摇人把他痛打一顿,让他老实交代这些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了。
“教主大人!”
那牵着凛的手掌的女孩忽然抬起头,她的视线定格凝望着面前的方向,激动地喊道。
五条凛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她只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少年的身后三三两两跟着一些成年人。
几乎是不带一丝犹豫地,五条凛瞬身上前,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以前,一把握紧了夏油杰的手。
“……!”被少女蓦然捏紧手掌,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甚至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她便已经拉着他,疾速狂奔起来,将后面的那些声音甩在了身后。
……原来如此,被发现了么?
这是夏油杰见到五条凛时的第一反应。
事实上,他也没觉得自己能瞒住他们多久,凛和悟都是实打实的聪明人,他们可能会在某些时候脑袋搭错一根筋,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思绪异常敏锐。
此刻他本来应该苦恼的,苦恼应该从何开始说起,如何与她好好解释与道歉——也不知她是否会原谅自己。
可被攥紧的掌心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一点一点,渗透进了他的心底。
没有任何的苦恼,只剩下了甘之如饴。
“杰!”他听到她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她抬起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她的表情严肃的有些可怕,眼角泛红,几乎已经要哭了出来:“你怎么……你怎么……”
你怎么又当上了教主?又走上了这条无归路?
她一定很失望吧,想要这样大声的质问他吧?夏油杰想。
“你怎么被这群教会的混蛋抓过来了呢!”愤怒的五条凛大吼道:“我要让他们好看,包括那个该死的盘星教教主在内!”
“居然敢碰杰,看我不揪秃那厮的头发,让他以后只能用屁股毛植发!”
夏油杰:“……”
好消息,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坏消息,他觉得自己这会儿辟谷有点凉。
第38章
身为强者,理应守护好弱者。
这是夏油杰在自己最初当上咒术师时,一直所坚守的规则。
直到他亲眼见到了悟口中的,他的妹妹的那一天。
他的挚友五条悟,与他之间相性很强,二人的身上可能多多少少都带些重合度比较高的小问题,譬如在拥有着强大力量的同时,不经意之间透露出的傲慢。
——可悟他这种天生自带的有些臭屁小孩的性格,除却运用术式杀敌时以外,最正经的时刻,大概就是提起他的妹妹五条凛的时候了。
每每提及凛的时候,他的眼里仿佛闪着光,他不遗余力地夸赞着自己的妹妹如何乖巧懂事而可爱,就连嫌弃地抬手往他脸上拍的模样,都像极了一只正在炸毛的猫。
于是那时的夏油杰便顺理成章地询问,他的妹妹现在是个什么年纪,是否在未来能成为他们在咒术高专的后辈?毕竟五条悟他出生于咒术师世家,在夏油杰他的眼里,悟的妹妹也拥有着咒力,似乎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五条悟却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凛她啊……和我相差不到三岁。”
“但是她大概没有机会正经地入学咒术高专了,因为……”
夏油杰很快就意识到了那句“因为”之后究竟省略了多少言语,因为他在那一日,亲自来“拜访”了五条家,顺便看到了那位蜷缩在偏僻院落里,浑身上下都萦绕着病气与死气的苍白女孩。
身为咒术师,尤其是身为咒术师之中的强者,守护好弱者,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面对五条凛的时候,夏油杰却难得为他的这层观点,呈现出了迟疑。
她明明拥有着天崩的开局,在身负六眼的时候,还带上了一副这辈子都无法正常使用六眼的身体,她虚弱,病痛缠身个,即使是镇痛剂也无法缓解这仿佛被诅咒了的体质。
可被困在这副病痛身体之中的,却是超出常人想象的强大与坚强。
五条凛曾经在他们的面前使用过一次咒术。
那还是他们都在高专时期的事情了,咒术高专的附近皆有天元大人作为支柱构筑的强大结界,因此几乎不大可能会有人成功入侵——可那次,偏偏就有了结界上的漏洞,有了入侵者。
还记得那段时间,夜蛾正道一直在被高层那边施压,要他交出创造咒骸的方式,现在想来,再阴谋论一些,是刻意想要在他做班主任的时期,创造出一些应该让他背负责任的过错,再找理由让夜蛾正道去将功补过,那也说不定呢?
总而言之,那个时候的夏油杰与五条悟,甚至冥冥与七海等拥有优渥战力的术师都已经在外执行着任务,无法及时赶回。
面对那只在高专内横冲直撞的一级咒灵,硝子与歌姬一起掩护着五条凛去逃生,灰原雄少年强调自己是当今在场唯一的男性,挡在他们的面前,已经决议好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前辈们等回支援。
可到了最后,站出来击杀那只咒灵的人,是凛,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被人带着一起活动的,仿佛被禁锢在了轮椅上的五条凛。
等到夏油杰与五条悟一起赶回来的时候,歌姬还在病房门口心疼与崩溃到大哭,灰原雄的表情沉闷,少年攥拳立在他们面前,他喃喃道:“是凛前辈……在那个时候,用了和五条前辈一样的术式。”
“否则我现在绝对不可能还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她流了很多血。”
五条凛她每一次使用六眼,都无异于正在透支生命,损伤身体。
可是等到急救室的灯由红转绿,一堆人无视医生的提醒一窝蜂焦急地涌入病房时,还戴着呼吸器,身上大大小小链接着透明药管的五条凛,却并未责备为何他们没有及时回来,也没有与他们哭诉自己的遭遇,她非常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从麻药劲头里面清醒过来了一些,开口就是:“杰……你记得帮我打昨天的原神每日,都快过凌晨四点了,我还没拿原石。”
闻听此言,这一瞬间,方才还在担忧她的大家,险些当场摔了个仰躺。
五条凛还强调了一下:“不能让我哥帮忙,他前两天拿我家胡桃站在七天神像旁边烧血玩,愣是给它吸干了。”
众人:“……”
被困在残痛躯体之中的少女,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是超出常人想象的坚强。
夏油杰还记得,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同他表露情绪,全都是在他已经叛逃离开了高专之后,后期做续命的手术,因为麻药神智变得并不清醒时。
那时的五条凛才会握紧了他的手,口里喃喃的说,好疼啊。
可是即便如此,神智混沌的她,还是会握紧他的手掌,从她的口中艰难地挤出几句苦中作乐的话语。
“如果真的可以和那些轻小说里面描述的,在死后可以穿越到异世界就好了……”
“如果要我选的话,我想选提瓦特大陆。”
夏油杰的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五指,触感一片冰凉,他的心脏因为此刻少女的模样在钝痛,他轻声地问道:“那,凛去了那里,我们呢?”
“……”她像是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才果断的回答:“那不可以。”
“那我一定要回来。”
“不可以把哥哥杰,还有大家单独留在这里。”
“这个世界,太糟糕了呀。”
——所以我才要留下来,陪你们一起去面对它。
真奇怪,明明她在神志不清的麻醉期,理应是满口胡话的,可是即使大脑都没办法确切思考了,还能说出一系列将他们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一万倍的话语,让他连握住她掌心的手都开始了颤抖。
凛。
……凛。
时间仿佛跨越了空间与洪流,开始了疾速逆行,斗转星移,星辰逆转,最后一切一切的画面,都定格在了如今的盘星教会的长廊。
离开咒术高专之后,念过一千遍一万遍名字的少女,此时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
她还是她,他似乎已经不再是他。
她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是抬起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此时的夏油杰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今天穿的不像上次是一颗保暖圆润的球,许是最近冬天已经要过去的原因,她身上毛绒绒的宽大的针织衫贴在他的手臂上,有些痒,少女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肩头,她的掌心紧贴着他的嘴唇,她松开了方才几乎与他融在一起的另一只手,抬起这只手,蹙着眉,一本正经地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等到走廊上那一窝蜂错杂纷乱的脚步声消失以后,五条凛紧张地探出脑袋,偷感十足,紧张地确认完了方才追着他们的人确实消失了以后,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她也终于放过了此刻的夏油杰,收回了死死捂住他嘴巴的手。
在她将他抵到墙角的姿势撤回之后,少年直到这时,才觉得方才那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脏,回归了它应该有的地方。
“杰,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她叹息着问道,不过很快又自问自答了:“不对,看我问的什么问题,你肯定是被他们欺骗甚至逼迫的。”
五条凛面色一沉,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对夏油杰道:“杰,我跟你说,这些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呐,这座教会里面肯定都是一群坏出汁的坏蛋,尤其是那个教主,据说还拐卖小孩。”
现役盘星教历史最年轻的教主夏油杰:“……”
嗯,在重活一世以后,觉醒了咒力之后,夏油杰以很快的速度,重新将整个盘星教纳入麾下。
如今的盘星教确实有孩子,只不过,那些全都是拥有咒力天赋,无父无母,或是不被父母承认,被周围的环境排斥,甚至遭遇着虐待的孩子。
嗯,他所收养的,正是前世与菜菜子还有美美子一样的孩子——那对双胞胎姐妹出声偏僻乡村,村民们全员恶霸,将村里有咒灵作祟的原因归咎于姐妹二人的身上,囚禁且虐待了她们常年累月的时间。
可现如今,凛看起来像是完全误会了,将他当作了被这“奇怪教会”拐回的人。
她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将此刻的夏油杰与盘星教联系起来,眼里所袒露的,几乎全是对于他的无条件的信任,以及想要保护他,免受教会“迫害”的坚定。
夏油杰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是出于被她全心全意信任的喜悦,亦或者被她当成了弱者去如此守护着的无奈。
可他暂时不想去承认,其实她所记得的一切,他也全都记得的这道真相。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前世抉择了那条道路,最后和挚友全都分崩离析,畏惧如今也无法回到从前。
——也许是他可以独自一人,去更方便地全神贯注地去解决一些危险的事情。
——又也许是,出于其他的某些私心?
就譬如说五条凛此刻这双焦急的,紧张的,将他看成什么险些失去的宝藏的,将他纳入了自己保护范围的目光。
就在夏油杰沉溺于
“啊!在那里!”他们这边的路口尽头,忽然有一人大叫起来:“就是那个抓走了我们尊——”
尊贵的教主大人的可恶女人!
男人那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夏油杰已经手掌一抬,唤出了一只咒灵俯冲了过去,一巴掌打断施法,将这教徒吧唧一声打晕了过去。
一旁其余的教徒们本来大吃一惊,可是定睛一看,站在那少女身材的他们的教主大人此刻表情实在可怕,这才瞬间收声,战战兢兢地后退了一些。
“趁现在,快走吧!”似乎是迷上了这种逃亡游戏的扮演方式,夏油杰重新一把攥住了五条凛的手掌,在此刻,顺理成章地与她五指相扣。
下一秒,他根本不留给五条凛她半点儿反应过来的时间,便反其道而行之,拖着她一路狂奔,避开了一众巡逻保镖与信徒,在偌大的教会之中穿行自如,根本没半下遭遇意外和被拦截。
五条凛:等,等会儿,怎么突然就变成杰带着她逃了。
很明显,她的这副身体暂时还不适合跑步,只高速跑了一下便感觉到自己喘的像是拉风箱,见到此情此景,夏油杰便一把贴心地蹲了下来,蹲在她的正前方,示意她:“我背你走。”
五条凛:“……”
她想,是不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不是她刚刚在解救杰吗?杰带着她跑路是啥意思?
“快。”夏油杰高声催促道:“如果等会他们追过来,就彻底赶不及了。”
五条凛:不是,可是杰你刚刚放出一只咒灵就把他们锤翻了欸?感觉这个教会里面全都是菜鸡,就算被追上也没什么关系吧?
可是心里想归这么想,五条凛的回应却是乖巧地抬手往他身上一放。
……少年便服下的躯体根本没她想的那么瘦削,杰可能是那种很脱衣有肉的体型,她往前一趴就察觉了出来。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是杰这么多年作为一个拥有咒力的“异类”,在全是普通人的世界里,被各种咒灵追逐,还没有家族庇护,一次次战斗锻炼出来的,根本没心思胡思乱想,只是更心疼了一些。
在她眼里赫然已经变成了无害小白花的夏油杰,就这样一路顺畅无阻地带五条凛她突出了重围,来到了教会之外的安全地点,这才将她放了下来。
“凛。”不带五条凛开口,夏油杰此刻却已经目光灼灼,先发制人:“你刚刚说,这是一个并不算好的教会,那你明白它具体是做什么的么?”
五条凛:“呃……打着信仰咒术界的一个特级术师的名义大肆敛财的一个教会?”
夏油杰闻言却果决道:“那既然如此,不如让凛来做这里的教主吧?”
“……?”五条凛瞬间瞪大了眼睛,觉得未曾设想过的道路增加了。
夏油杰却一脸认真,如此提醒她:“既然这里确认了是一个在大肆敛财的教会,那么我想,这里一定能给凛你去提供助力。”
“凛之前就跟我提过了,你的家族中的族人有些并非是善类,那么既然如此,我想凛一定是更加需要家族以外的势力吧?既然这是一个被坏人管辖不当的教会,那么我想凛一定可以接管好它。”
五条凛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犯晕:“等,等会。”
她总觉得今天,有哪里有亿点不对劲。
她今天只是来盘星教这边打探情况,收集信息的,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杰催着她当教主啊?虽然她确实有发展势力的想法,但是这个进度与画风是不是都不太对劲?
此时此刻,夏油杰更是已经握住了她的双手,笑吟吟道:“如果我的力量可以对你有所作用的话……我会帮助你的,凛。”
“无论是这个教会的教主,还是你所属家族的家主之位。”
五条凛:等等,先给她等会儿,好像越说越不对劲了啊这个孩子。
她先是瞪大眼睛,惊奇地望了一圈面前的少年,先是确认了他依旧笑得温和阳光,就像一朵温柔小白花。
……根本看不出什么。
——那为什么话题会跳跃的如此之快呢?难道是青春期少年,看的轻小说比较多?她刚刚给他打开了咒术界的话匣子,他就会脑补更多?
五条凛越想越觉得确有这种可能,可是下一秒钟,她却被另一只手往后一拉,靠在了怀里。
“我替她回答了,她不愿意。”
兄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的这道话语却像是严肃过了头,带着些许的寒意,愣是听的五条凛打了个哆嗦。
她仰头看了看身后的五条悟,又试图去看另一边的杰此刻的神色,她却被自家亲哥捏住脖颈调转了个方向,摁在了怀里。
她还想挣扎,却听到亲哥他颇有压迫感的带着笑意的一句:“回去再和你算总账。”
五条凛回想起来,今天她又是糊弄了一下偷溜出去的,她立马耷拉着脑袋,苦着脸,蔫蔫的不敢讲话了。
五条凛被像小鸡崽一样的摁在五条悟怀里,她听到了杰的问话:“欸?你就是凛的哥哥吧?你们兄妹俩可真像。”
她察觉自己亲哥忽然冷笑了一声。
她哥颇有深意地回了一句:“哦?是这样的吗?”
还多少沾点儿阴阳怪气。
五条凛赶紧抬手去掐五条悟的腰,她压低声音小声提醒:“哥,哥,不要对杰太凶了,他现在还没加入咒术界呢,不要因为你们之前吵架打架了就把愤怒发泄在这个完全不懂的杰身上啊。”
五条悟:“……”
讲道理,他现在很想把五条凛的耳朵捏住晃一晃,看看她的脑袋里面有没有水的声音。
身为多年的挚友,自然是对面屁股一撅,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尤其是这货趁着凛背对着他的时候,故意对自己呈现出的表情,这让五条悟他几乎一眼就发现出来了,好小子,是你啊!
他现在就很想掐着对方的胳膊再跟杰打一架。
嗯,不过前提是五条凛她得不在场。
“今天不太方便。”五条悟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我们之后再挑个时间,好好谈一谈。”
这话落到了五条凛耳朵里,就纯粹变成了她哥正在这会儿仗势欺人,开口威胁杰。
天,这怎么能行呢!现在的杰背后一没有家族依仗,二没有完全了解咒术界,她哥这么富有压迫感,杰就算再好脾气这也不应该啊。
五条凛赶紧将自己翻了个面,她仰起头提醒:“哥哥,你别那么凶嘛,你吓到他啦。”
五条悟:“……”
五条悟看着对面的夏油杰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了,还在抬眸给他丢眼神暗示,他这会儿百感交集,又是欣慰又是庆幸又是生气的。
欣慰与庆幸杰不止记得,他们二人之后大概率也不会变得和之前一样了。
生气在怀里的亲妹妹胳膊肘往外拐,护短护到了那边的大狐狸身上,到时候怎么被人家卖的都不知道。
五条悟瞪大眼睛,他拔高了语气:“我,吓到他?”
一旁的夏油杰适时示弱:“抱歉,可能是凛你的哥哥方才看到我有和你接触所以在担心妹妹,显得有些焦急吧,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都可以理解的。”
五条悟:“……???”
他差点被气乐了。
不是,你再装一个试试?
一边的五条凛赶紧接过话茬:“是呀哥哥,你不知道刚刚多惊险啊,杰被骗进了盘星教,然后带着我一起逃了出来,你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和杰生气。”
五条悟:“……???!”
他都被骗进去了,他要怎么带着你逃出来,大傻丫头你自己看看这两者之间,用逻辑来说能不能通顺,啊?
“没关系,我并不在意的。”夏油杰此刻眼里难忍笑意,这会儿他意识到了不做人的整人多有意思,言语满满全是戏。
“哥哥,你看杰性格多好啊。”五条凛欣慰:“你们以后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五条悟:“……呵呵。”
——
三日后。
五条家,正室内,长老与家主们的议事厅中。
大门被猛然轰开,就在众人还在那边惊奇究竟是谁在如此胆大妄为之时,只见单薄纤瘦的少女已经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她的背后只跟着一位衣着华丽,似是和服,但设计古怪的高个头紫发女性,那陌生女子神色漠然,而她身上一眼看上去,就能看出根本没有任何的咒力流淌,因此这正好给予了长老们借题发挥的机会。
“五条凛!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带着身为非术师的外人闯进家族禁地!”
“是了,而且你带来的还是个女人,五条凛你该当何罪!”
“即使是家族的大小姐我们也不能容许你这般继续胆大妄为!”
长老们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相继扣了下来,他们激动地站了起来,一个个色厉内荏,表情严肃,尤其是看在她此刻身侧并没有五条悟的前提下,呵斥面前少女的声音显得更大了。
他们似乎还在潜意识中认为着,面前的少女应该是孱弱无力,不能发挥出全部六眼实力的,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都做不到的,结结实实的失败品。
没有人注意到五条凛身后女人的拔刀动作。
一道劈斩裹挟着雷声落下,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五条家的议事厅被对半整齐劈开,瓦砾碎石崩了他们一脸。
方才站起来的一群长老,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而背后有雷神撑腰的少女,此刻双手环胸,上前了一步,她面向了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发抖的家主,开口就是:
“你这位置不错啊,不如也给我坐坐吧。”
第39章
……曾经的五条凛对于五条家而言,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她在最初降生的那两天里,几乎是在被各位的长老和家主,当作天赐珍宝一般看待的。
要知道,这五条凛可是世间仅有的第二双六眼——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两双六眼,于是这位少女便具有着“唯一性”,尤其是她还与他们的六眼神子血脉相连,这让他们甚至产生了一丝六眼是否也可以批发量产的奢望。
但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全都破灭于家族的医师宣布这女孩先天不足的那日。
体质孱弱,病痛交加,甚至用现代的医学乃至治疗的术式都完全无法解决,这犹如诅咒的体质,直接断绝掉了五条凛在未来能够顺畅使用家族术式的可能性。
一个就连活着都是奢望的女孩,又怎么可能可以成为第二位家族能够仰仗的支柱呢?
那一刻,五条凛从五条家未来的“神女”跌落云端,因为出现了两位六眼而还没高兴两日的五条家,几乎瞬间便沦为了整个咒术界的笑柄。
即使这背后不乏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那里推波助澜,可当时牙龈都快咬碎的家主,还是将这一切大喜到大落的反差和落寞,乃至整个家族收到的嘲讽和碎语,统统都算在了五条凛的头上。
想来她的日子应该是不会太好过的。
可是偏生五条家真正的宝藏大少爷就像被灌进了什么迷魂汤,将她看作了自己的“妹妹”去看待。
有家族中的长老自持年长,循循善诱,去同五条悟说些大道理出来,譬如你是神子,你是天赐给五条家的丰厚礼物,那女孩是个注定早夭的不详诅咒之人,是天生的残次品,就连普通人都不算,又怎配做得神子的妹妹?
下一刻,他便被五条悟揍在地上,狼狈地体验了一番为何这孩子被称为能够改变咒术界现况的最强之人。
总之,五条凛在她亲生兄长的庇护之下,才能勉勉强强,在这个家族里体面的活着。
近期家主在五条悟与五条凛名义上的亲生父亲的暗示之下,有了新的主意,便是找理由去支开他们的大少爷,有意去分开兄妹相处的时间。
“悟他毕竟,现在还尚且年幼,是个孩子,不懂太多事情。”那男人笑得极度谄媚,对五条悟开口道:“一个孩子,喜爱的玩具多摆弄两个月也就腻了,会吵着要买新的,更何况一个只会给他带来负累的所谓妹妹呢?”
明明同为神子和五条凛的父亲,那男人却是一脸阴测测,在提及五条凛时,皱紧了眉头去开口道:“那丫头,也许她不出生才是为好的,平白无故给五条家带来了这么多麻烦,甚至还成为了悟前进脚步的垫脚石。”
提及自己的儿子时,他总是面上有光,骄傲万分的——要知道,五条悟的出生,很好地提升了身为男性的他的家庭地位,让曾经在族中隐没姓名的他可算有了出头之日,可后面平添了这么一个多余的女儿之后,家主大人不连带着一起厌恶他都是算好的了。
于是家主参考了五条凛这便宜父亲的建议,有意切割兄妹二人的见面时间,并且他也根本没去放弃去寻找能够转移术式体质的上不得台面的术师——上次那个直接就被五条凛打烂了手,而且相当不靠谱,找,还是得继续找的。
结果,这计划还没进行多久,就风云骤变了。
曾经还勉强能称得上一句尊师敬长的五条悟,那日突然就和发了疯一般,顺手就将那个试图阻止他与五条凛见面的长老给打到只剩了半条命去。
天知道那个除了冷漠一些,在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讲道理和礼貌的孩子,为何突然会变成这副样子。
家主在崩溃之余,脑袋里面只浮现出了一层可能性——那就是,五条悟,被他的妹妹给蛊惑了。
是了,除此之外,也绝无其他的可能了,他们有了一种一直以来满心满眼以为的掌握之物,逐步脱离了控制的恐慌,他们绝对不愿意承认这变化是从五条悟身上自主衍生出来的。
这个强大而又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似乎非常擅长将一切的罪责推给女人。
他们想,是啊,只会有可能是五条凛,定然是她想抓紧那颗救命稻草,才会如此不择手段,定然是因为她给悟洗了脑,才……
因此,在那日在家族密室之中,试图拷问五条凛之时,他们被突然出现的陌生男性碾压式“教育”了一顿以后,五条家的这些长辈们更是羁定了五条凛不知从哪学会了这些该被诅咒的邪术的猜想。
否则又怎么解释,那青年是无凭无据,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又怎么解释他明明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咒力,却能用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力量,打到他们狼狈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甚至五条悟的性情大变,都完全可以从五条凛这个邪了门的女人身上去找理由了。
那日,五条家的家主忍辱负重,去往禅院家讨要二人,却在之后更是蒙受了奇耻大辱,被兄妹两人联手“教育”了一顿,还当着死对头禅院家的面。
这实在是,实在是……几乎将家主气出了心肌梗塞来。
可他在这之后,却是销声匿迹了好一段时间,安安静静地没去找五条凛的麻烦——甚至还拨了很大一部分经费往五条悟的头上,作为安抚。
嗯,五条悟转头就将钱全部放在了五条凛头上任她开销,这个事另说。
咒术界原本将两个六眼痛打本家家主的传言传到了沸沸扬扬,风风雨雨,结果五条家的家主表面就和咽下了这口气似的,任由“大病初愈”的五条凛在家族大门进进出出,毫不阻拦,也并未再开个家族例会进行批评教育。
五条凛知道,这有一万个不可能是家主真被她给打服了,这人的性格她上辈子就摸的门清,虚伪,伪善,将牺牲强加在她头上美其名曰伟大,将自尊和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当场损毁了他的自尊,与他撕破了脸,那便是她风雨欲来的决裂预告——她知道,这一次,她根本无需再去忍耐太久。
五条凛看得很通透,她清楚这老东西保不准在憋着什么坏,等着使大招呢。
可她却根本不害怕。
她从未害怕过。
——
这日,五条凛正在遵循白术的医嘱,静心疗养身体,新的一天,从一大碗运用神秘的璃月力量调制的草药开始。
……很好,还是接受不了这个味道,来一杯香菱寄过来的饮料压压惊。
其实,她最近与“那边”的大家联系的更加频繁了一些,自从邮件功能被开发了出来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几乎每天都会多多少少收到些来自大家的信件与礼物,也有尝试寄过回信和伴手礼,每天固定一次,非常稳定,这可比之前做每日任务有意思多了。
在中华街买的茶叶,给钟离先生备好,还有同样在那边采买的草药,相信白术先生会感兴趣,一些从五条家的密室顺出来的咒具,给达达利亚选上吧,谁让他是武器大师呢……权当是自己上次用麻袋将他从璃月套走的补偿了。
再来,还有送给温迪的美酒,送给散兵的猫猫手偶,赠予魈的清心名目的香囊——只可惜她盲猜自己现在的身体对祛除业障还有缓解磨损没什么作用了,只可惜不能做到更多……
……虽然她至今都没有彻底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死后去往提瓦特大陆,是否和那个时候的杰有所关联,为何在她“大闹一场”以后,又会被“驱逐”回来属于自己的世界。
许是因祸得福,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及重新开始,未来也足够重新编织。
甚至,在那边的大家,还能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在她们的身边。
叮咚一声,五条凛抬起头,看到了好几道几乎秒回的邮件。
她咕咚一声咽下饮料,心想,大家都不睡觉的吗?还是说提瓦特那边和这里有时差。
她抬手就点击了最上方的一篇来信。
【凛,我的宿敌兼好伙伴,上次的稻妻同行之后,我就很久没有再打听到你的消息,我回了一趟璃月,也没有再发现你的住所……可我却能收到你的信件和礼物。
凛,你知道吗?在这段时间,我时常会有一种错觉。
我感觉到你无处不在,像是你从未离开,你仍然陪伴在我的身边。
……这可真神奇,又是你的奇妙力量之一么?真不愧是你啊,凛,苦思冥想了许久以后,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你赠予我的修行方式,你在给我提供线索,同时还在考验我。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一切,只要我通过你的试炼并且通过你给予我留下的这些线索重新找到你,我们就能用你提供给我的道具酣畅淋漓地再打一架……】
——不对,你小子思考的角度完完全全就错了!百分之一万的错了。
五条凛直接抬手叉掉了这封邮件,抬手一把叩紧脑袋扶额,她决定了,要晾傻鸭头几天,再让他慢慢猜她到底在想什么。
此刻的五条凛察觉到,她的心脏分明因为那句“我感觉你从未离开”的那句,而扑通扑通加速了几分。
那位至冬的青年,总会没给人一点防备的,说出一些容易叫人误会的话语。
她划到下一封邮件,是魈寄过来给她的。
信件寥寥数语,很是简单。
【礼物已收到,我虽无需长久睡眠,但你的心意,接受了。
你大概何时会回璃月?】
虽信件附上的回礼,有很多很多的摩拉,还有一些施加过仙法用来辟邪的饰品,魈这么快地给她回礼,这似乎可以看出来他的礼物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五条凛的手指悬置在半空,半晌,她抬眸苦笑了一下:“嘛,可能暂时回不了璃月了呢。”
不过,她很快又催促自己振作了起来:“但是偶尔邀请大家来我这里做个客还是做得到的。”
嗯,不过她盲猜按照魈上仙的脾气,他倘若探听到了一两分五条家对她做过的事情,五条家这边百分之一万不会落到好吧。
可惜她那天晚上昏的比较早,没去见到钟离先生出现在她面前以后的场景,这段时间她曾经撞见过几个长老包括自己的便宜爹几次,他们全都像老鼠看到猫似的,灰溜溜地就躲开了,她也没清楚那天晚上到底给他们留下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手再往下滑,收到了黑猫玩偶抱枕的散兵,却给她回了不少话。
【此前多托雷的事情,我已经替你找过了他,他短期之内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你大概能在璃月……稻妻,须弥那边,安顿清静一些时日,话说你现在究竟在哪?我觉得有关你的坐标的消息在不断的轮换,这次的礼物是通过枫丹科技寄过来的么?你在枫丹?】
五条凛:“……”
咳咳,不好意思,不是枫丹,是隔着枫丹十万八千里远的,另一个世界。
【礼物的话……呵,我已经过了拥有童稚之心的那个年纪,不过如若是你赠送的话,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下来。】
五条凛:“……”
是因为好感度隔着世界熏陶不到么?总觉得她家散宝的傲娇属性比面对面的时候更严重一些啊,不够坦率啊。
【闲暇之余便来稻妻走走吧,我近期的工作范围在这附近。】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收到了来自风系小男孩的邀请了,虽然不够坦率,但是足够真诚,几乎能从每一句字眼中品出那句“我很想你”。
五条凛闭眼,暂时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可就在这时,她忽然从门口看到了一张不合时宜的脸。
一张……笑得非常非常卑微和谄媚的脸。
此时此刻,五条凛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明明她大早上和大家相处的这么好,本以为之后新的一天心情都很好,结果下一刻,就像生吃了一口苍蝇似的恶心。
她此时开口时的语气根本不带一丝情感,多少包含了些风雨欲来的势头,她问:“你来做什么?”
门口站着的男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
上辈子,他死的比自己早,似乎是死在了某次任务过程,又或者可以划一个阴谋论的问号。但是听闻到死讯的五条凛,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发自内心讨厌这个男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儿会喜爱一个唤自己为残次品,希望她并未出生,而且并没有影响到另一个完美的孩子的父亲吧。
她的父亲听到了她的问话,表情很明显地松动了一下,有一些复杂的神色在他的眼里交织,譬如畏惧,又譬如贪婪,总之没安多少好心。
他的手上端着一碗汤,努力让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凛,爸爸来看看女儿,来给你送一下补身子的补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哦,就不劳烦你来探望我这个失败品了。”五条凛阴阳怪气地讥讽着,连头都没有抬起半分。
“凛,不要这样说。”他挤出了几分慈父嘴脸:“如今你大病初愈,爸爸十分担心你,你的身体能够好起来,这实在是一件让整个家族还有家主大人都欣慰的事情,想来也该给你安排老师,熟习咒术了。”
五条凛的表情惊奇:“咦,家主大人?他上次还没有在我们的手中挨够揍吗?”
她看出来她便宜爹此刻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很明显这是感情牌跟她打输了,有那么一点儿破防。
“凛,你不要这么说,家主大人心胸宽广,对小辈和长辈的打闹并不在意,再想到你是刚刚掌握了咒力不久,还不能好好地控制它,所以不是故意为之的……”
五条凛:“哦,那我现在再去跟他大闹一番吧?想必家主大人慈悲心肠,不可能介意的。”
“……凛!”她便宜爹的耐心可算耗到了极点,在此刻本性毕露起来:“你可不要这样子不懂事!”
看来是在慈父以后,要换成了一副严父嘴脸。
只见他循循善诱,开口就颠倒黑白地说道:“家主大人能对你之前的一切冒犯既往不咎,这是一件好事呀?从此以后你也只需要好好地辅佐悟,等他当上家主之位,你也可以在家族中获得不错的位置,你会有更加光芒的未来……”
五条凛干脆抬起手臂支起脸颊,静静地看着他掰扯,因为她很想看看她爹,还有他背后的家族,究竟有多么不要脸。
“还有,凛,家主大人也发现了你暗中与那禅院家决裂出去的术式杀手勾结的事情。”
五条凛诚恳道:“我没有暗中,我是明示的,我巴不得拿大喇叭在你们面前喊这件事情。”
她爹:“……”
“咳咳,总之这件事情,家主大人道,可以不做追究,五条家向来广纳贤才,一位给大小姐做保镖的0咒力罢了,倒也不是不可以留个容身之处。”
五条凛:“……呵呵。”
不是,在用这种施舍一般的语气屈尊降贵地说些什么呢?他们能被甚尔先生火力全开时期当盆菜炒了吧?谁给他们的脸觉得,愿意收留甚尔先生就足矣让他感恩戴德呢?
眼见五条凛笑了,她这个大傻春的爹还以为有的聊,赶紧乘胜追击,紧随其后地开口:
“再来就是那位拥有咒灵操术的少年……”
五条凛的神色忽然变了,她敛起眼眸:“你们跟踪我?”
其实这一下可算是误会了五条家了,夏油杰的信息,还是他自己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出来的,因为他想通过“五条凛与自己认识”这一点,给五条凛提供一些助力。
但是很明显这造就了新一轮误会,虽然怎么往坏处想这些家伙都不冤枉就是了。
凛的便宜爹并不清楚五条家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只转移话题道:“你那位朋友,出生在普通人的家庭,没有任何背景助力。”
五条凛:哦,原来如此,还想用杰的父母去威胁她什么。
“……我说。”此时此刻,五条凛忽然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父亲的喋喋不休,而恰好在这时,五条悟也从正门进来了,他一看到这货就神色骤变,厌恶之极,刚准备替妹妹将他打出去,却见五条凛抬手制止了五条悟的行动。
她忽然开怀的笑着,问道:“你猜,如果我想的话,到底是我辅佐哥哥当家主,还是哥哥辅佐我当家主?”
五条悟自然是从善如流:“凛想做什么都可以啊,想踩在那些老头子脑袋上走路都可以。”
虽然这个破烂家族不知道有什么家主好当的,可是如果妹妹需要的话,即使是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摘下来。
可这句话给他们爹气了一个躺倒:“你,你们——五条凛!家主大人说的果真没错,你是不是被奇怪的东西附身了?你到底学了什么离经叛道的诅咒师的术式,还是说,你早就起了要从心理上逐步操控你哥哥的心思?”
五条凛:“……”
她呈现了一个表面笑眯眯,内心璃月国粹反复循环的微笑。
“哥。”
五条悟抬了下眼皮:“嗯?”
“孩子突然不想演了。”
五条悟闻言眼睛睁大了一番,不过他很快笑吟吟地摘了墨镜:“好啊,凛说不演,那就不演了。”
“——说吧,凛想要怎么做?”
便宜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两个孩子在此时此刻仿佛对上了彼此的脑电波,一起用同样笑眯眯的表情慢悠悠地对着话,却予以了他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完,完了,原本按照家主大人的吩咐预备徐徐图之的,但是好像起到了反效果,怎么办?
……
半小时后,只听霹雳一声巨响,雷声惊天动地,五条凛的身后站着一位容貌过人,气势凛然的紫发少女,抬起一把凭空多出来的刀,哗啦一声就将整个长老议事厅都给劈了开来。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靠山只有我哥呀?”
她望着面前抖成筛糠的五条家长老团,灿然一笑。
——想不到吧,除去神子以外,站在她背后的,甚至还有神明。
第40章
说一千道一万,五条凛确实可以因为兄妹俩如今的年纪尚小,她需要足够的时间为他们去铺路,还有为了让哥哥和自己日后在咒术界的路更加平稳地走下去,而暂时和自己的家族保持表面上的和平。
倘若直接与五条家决裂,那么想必日后迎接高层那边的绊子也会很多。
可是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他们也绝对不应该,尝试去动她珍视的人,试图这种方式捏住她的软肋。
这是五条凛如今根本无法继续忍耐的事情。
因为上辈子自己多少曾经做过他们软硬兼施,用来要挟过悟的软肋,这让她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还萌生出了对未来的不好的设想。
譬如杰这辈子被提前强行拽入咒术界,提前接触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阴暗面,重来一次也根本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
五条凛根本无法容忍这点。
仿佛是感知到了她愤怒的情绪那般,在这一刻,提瓦特大陆的那头与她缔结深刻联系的,居然是那位掌控雷电的神明。
“知道吗?”
“其实我从未承认过你是我的父亲。”
此时此刻,凛当着自己哥哥的面,将那男人踩在足下,只恨到牙根都快咬碎,她的眼前闪过了一幕又一幕的画面,有他如今的谄媚,也有他曾经用看垃圾的眼神厌弃地看着她,口里淬出毒液的时候。
“不交出你的六眼的话,你还不如死掉。”
“没错,你活着只会给家族造成负担,给悟他造成负累罢了。”
“凛,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你知道因为你,我遭遇了家主大人怎样的施压么?你知道你优秀的兄长究竟为了你做了多少么?”
“你的母亲的身体也绝对是因为生育了你以后遭到了诅咒而死的。”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苟延残喘的活着,还没有去死呢?”
“父亲”的言语曾经字字诛心,将她刺到鲜血淋漓,倘若没有哥哥一片一片将她破碎的内心拼好,倘若她没有与大家相遇,她怕是会一生都活在自责和阴霾里。
而且无时无刻都在往她最痛的那点上猛扎,譬如她母亲的死,譬如她一直以来看作最重要之人的哥哥。
可是现在她的身体好了些许,她又摇身一变,变成了他看重的优秀女儿了,他的这副嘴脸变得实在太快,也太滑稽了些。
“你,你疯了!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没有我的话哪里来的这辈子的你——”男人在地上挣扎着,瞪向另一边的五条悟,喊道:“悟,悟,好孩子,快来让你的疯掉的妹妹停下来!”
五条悟动了。
男人的眼里重现了希望。
——五条悟俯身下去,一把扯住男人的发根,揪起,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少年敛眸轻笑,纤长的睫毛垂落如细雪,他用悠哉的语气,压低声线,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对面前的男人说道:“错了,父亲。”
这句父亲带着一万倍的讥讽之意。
“疯掉的并不是凛,而是我啊。”
在男人震颤的瞳孔里,五条悟抬首示意五条凛先去和长老们聊一聊。
他笑着说:“哥哥和他还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去着,我随后就来。”
“家族范围我已经放过帐了,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飞出去,一只蚊子也不可能飞进来,外加五条家这固守自封的破信号,已经被结结实实地封闭起来了。”
虽然没有一句话在明说,可是字字句句全都是对即将料理家族的暗示。
被他压在手肘之下的男人,闻言惊俱地瞪大了双眼:“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是要反了不成?”
“悟,你糊涂啊!”男人喊道:“你就是这个家族未来的家主,你怎么可以为了她,去提前与我们的家族反目——”
“闭嘴。”
血脉相连的儿子只用这一句话就让男人颤颤巍巍地闭了嘴,收了声,因为此刻悟身上弥散的气势与杀意都绝非为虚。
他怕了,他确实畏惧自己这亲生儿子了。
“那我先去了,哥你处理好了以后也来看看吧。”五条凛的语气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一起去散个步吧,她回过头,将忽然出现在她身侧的雷电影的手掌牵住,转身去往了会客厅。
在看清楚妹妹的身边忽然站了个谁的时候,五条悟眼里的杀意消失了一瞬,变得清澈了一些。
“……退一万步来说。”五条悟空出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就不能也让我召唤出一只机械暴龙兽或者堕天地狱兽之类的么?”
从这方面来说真的很让他眼馋啊,现在的妹妹自带的能力。
因为他这会儿松了手,所以便宜亲爹如释重负,以为当真被放过一马了,赶紧往前爬行了半米——随后又被他抬腿一脚踩在了背上。
“要去哪?”五条悟笑吟吟地问:“过家家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哦,你这渣秽。”
“我,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是我一直在不遗余力地祈求家主将你好好培养,如此关心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不如先来纠正一下你刚刚的认知吧。”五条悟笑吟吟地俯身,抬手就将男人一边的胳膊卸了下来,他可不管对方有没有叫的像杀猪一样:“不是我要为了凛去和五条家反目。”
“而是我要为了现在的她,而需要暂时让五条家,让你们活着。”
“庆幸吧。”少年的唇角翘起,明明说话的语气柔和而轻灵,却让人心头发颤,惊恐到几欲晕厥:“多亏了她,你们才能多活一段时间,嗯?”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男人这会儿甚至都忘记了手臂上的疼痛,难以置信地开始乱叫了:“家主大人他说的莫不是真的?悟!我引以为傲的悟啊!你真的被那个短命的死丫头洗脑了吗?”
一拳下去,痛击男人的脸颊,牙齿噼里啪啦散了好几粒,也终于安静了很多。
“你……你不是悟……”他的便宜爹终于切换成了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仿佛终于接受了此刻的现实:“你……你到底是谁……”
“我当然是五条悟,如假包换,五条家的天命神子,足矣改变咒术界现况的人,我没有被任何存在夺舍,洗脑,至于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五条悟确认凛确实已经走远了以后,他垂下眼,一字一句地问出了他早在上辈子就已知的事实。
“你说……”
“母亲那个时候的死,当真是因为她体弱病重而死么?”
“还是为了让我这个唯一能用的六眼,缺少一个会让我变得软弱的软肋?”
母亲的死并非灾厄,而是人为。
她被这个噬人骨血的肮脏家族,蚕食利用到耗尽了最后一丝的价值,她死在了她的丈夫在餐食里下的一次又一次的毒性药物之中……直至最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每一个长老高层都并不无辜,他们都或多或少参与了母亲的死。
这也是他前生缘何要对他们赶尽杀绝的真正缘由。
五条悟不愿意让凛去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他不愿让她背负弑父之名。
“悟,你,你先听我说!”那男人的身体抖的像筛糠,察觉到长子大概率是能知道的已经全都知道了以后,他的眼珠如此一转,又赶紧开始了他的诡辩:“这些全都是家主他们逼迫我的,父亲也不想的,我们只是在这些大人物手中随意一下就能被决定生死的小角色,我也是被迫无奈,悟,你信我,我,我日日夜夜都在内疚于她……”
“嗯。”五条悟耸肩:“我信你。”
男人闻言狂喜。
下一刻,亲儿子父慈子孝,咔咔两下卸干净了他的手脚,他笑的骇人:“所以,你去亲自同母亲道歉吧。”
——明明罪恶在于他,还想将沉重的负罪感情绪加在凛的头上,简直恶毒到不可言喻,从某方面来说,这家伙比那些长老家主要恶心一万倍,也是最该死的那个。
……
男人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的四肢瘫软,身体如同烂泥,就连凝聚咒力的腰腹部都被贯了个对穿但不至死,他环顾四周,光线昏暗,却平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悟,悟没有杀他,原来如此,即使知道了真相,他也对身为父亲的自己下不去手!
男人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狂喜的神色,颇有种逃过了一劫的暗爽。
可下一秒,黑暗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的眼睛颤抖往上看,只见天花板上黏了一只二人高的巨型蜘蛛咒灵,那口器,几乎可以一下将他的脑袋穿个对穿。
他张口下意识想呼救,喉咙却已经只能发出泛着血泡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在心中疯狂尖叫的同时,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句冰冷且毫无感情的声音:
你去亲自同母亲道歉吧。
——
雷电影面对五条凛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平安无事。”
她的第二句话是……
“需要我帮你,杀谁?”
“真的要杀我也只会自己动手啦。”她才不想为了保全自己的双手洁净不染尘埃而让别人做她的刀,这做法也太差劲了。
五条凛抬手牵住雷电影的衣摆:“影姐姐,好久不见,长话短说,我想让你陪我体验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觉。”
好感十的优势,这下子瞬间就体现出来了。
雷电影一脸包容宽和地看着她,应了句:“好。”
“尽情展现你的神明威严好了!因为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全都是一群混账。”
“……虽然不知你的具体意思。”雷电影从善如流地回应道:“不过我会努力一下。”
“还有关于我的年纪为什么突然变小了,这个世界又是哪里的这件事情,我之后一定和你解释。”
“这是你为了躲避天理的视线而转换的世界。”雷电影却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总结完了后面一个问题,她接下来又缓缓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疑惑地问出了一句:“嗯?凛,你变小了么?”
她抬手摸了摸面前少女的脸颊,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只瘦了一些,个头没有很大区别?”
意思是,还是一样矮矮的,没看出来。
五条凛:“……”
她怎么就多嘴那么一句呢?
不过这层小插曲暂且不提,只见此刻,她一脚踹开了长老们议室厅的门——这件事情她早在上辈子就想这么干了。
在那些老头对她吹胡子瞪眼之前,雷电影就仿佛和她心有灵犀了似的,一薙刀下去,将半边的房子都劈了个稀巴烂。
那完完全全就是有别于咒力的铺天盖地的力量,仿佛势不可挡,无法想象,如果刚刚那一下落在他们的身上,后果可想而知,怕是已经当场化灰了。
方才还搁那愤怒地想要拍桌站起的长老们,这会儿又全都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瓦砾碎石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有些还耷拉在头上,头没人敢抬手掸掸灰,生怕下一秒那梳着麻花辫的大妹子就要拿刀劈他们的脑袋了,他们可没有这栋房子硬朗。
五条凛双手环胸,她居高临下地上前一步,望着面前的家主:“你这位置不错啊。”
“不如换我来坐坐呢?”
今天的家主看起来那叫一个老实,只缩着脑袋颤颤巍巍地坐在那,五条凛盲猜他实际上可能已经气到快要炸肺了,可表面上却还在强装冷静,他颤颤巍巍地说:“不,不可,这位置是……留给你兄长的。”
“我可不稀罕。”
门外响起了五条悟的声音,因为这会儿半边房子都挨劈了,所以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有穿透力,他大踏步走上前,先对雷电影来了个礼貌性微笑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定格在五条凛的身后,冲家主道:“凛她想要,你就给她呗。”
“她只是想要坐一下你的家主的位置罢了,她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你那么小气作甚。”
这句话险些又给家主气了个仰倒。
之前就差当成亲儿子去培养和重视的家族唯一的悟,之前不仅为了妹妹朝他拳头带巴掌的,这会儿甚至有了逼迫他退位让贤的意思。
他真的知道这家主的位置代表着什么吗?这可是咒术界三巨头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的位置,更是和咒术界乃至表世界的政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交给一个不知道哪天就会病死的女人!
“悟!我看你是真的糊涂了,一定是被你的妹妹用什么邪门的术法控制了大脑吧!”
“真失礼啊,我们可是如假包换的感天动地的兄妹情。”五条悟的眉头皱了皱,他抬手将凛的肩膀一拦,非常自豪地说道:“我之所以会这么做,跟任何的咒术还有术法都无关,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妹控啊。”
只剩半边的会议室,在此刻响彻了五条悟此刻的声音,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妹控啊。
啊。
五条凛:“……”
虽然哥哥他突然皮了一下的做法莫名让她心安了一些——这让她看出了曾经的哥哥的模样,让她明白了悟他只是悟而已,但是处于话题中心的她实在是莫名羞耻。
而且五条悟还在用双臂圈着她,如此道:“历代的五条家的家主,不是有着拥有六眼的就必然要做家主这个破规矩么?”
“我又不想当这个家主,那同样拥有六眼的凛去做,有什么问题么?”
“不可!不可,绝对不可!”方才都快被哽死的家主这会儿硬生生地气到了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直喘气:“她一个女人,她要怎么做家主,而且她还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
活到什么时候。
家主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因为五条悟已经一手术式顺转打了过去,将他的肩膀削了一块。
“注意你的措辞。”少年笑吟吟道,此时此刻他看起来绝非曾经那个高洁冷漠却温和的神子,他如此对面前的家族长辈说道:“我现在只是在通知你,而不是在好好跟你商议。”
“是的。”五条凛将一只录像机甩在了他脸上:“家族里有人买通诅咒师想要我早点死,我忍了。”
“可你们居然胆大妄为到,胆敢对我的朋友下手!”她怒道:“不可饶恕!”
家主捂住肩膀呼哧呼哧喘气,他咬着牙,没有否认家族中有人想要她命的说法,但是他还是决定要为自己辩白一下:“你的那个会咒灵操术的朋友——”
分明就是另外有人将消息传递过来的,他们自从被五条悟又暗地收拾了以后,谁敢去打探五条凛的消息啊。
“事到如此,你居然还敢用杰去拿捏我吗?”五条凛的眉头蹙的死紧,她刚想愤怒呢,一道薙刀就已经越过了她,猛地扎穿了家主此刻坐着的椅子。
雷电影很明显还记得五条凛最初拜托着她的话语,她顺便打了一道很凶的雷元素力下来,帮家主烫出了一道外焦里嫩的泡面头。
别说,还有点潮。
雷电影冷声道:“在我杀了你之前,滚。”
“拥有她治理这个所谓的家族,本该是你们的荣幸。”
“还有,这个世界上,绝无可以有任何人可以掌控她,利用她,如果胆敢有的话……”
“我会毫不犹豫地劈碎你们。”
薙刀收回,家主一溜烟地从座椅之上滑落,他的额角早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面前这女人予以他的压迫感甚至可以契机那晚五条凛身后突然出现的青年。
这到底是,这到底是……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雷电的神明,巴尔泽布。”雷电影的薙刀仍然指向他的方向,她将凛遮挡在自己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男人:“那孩子,是在我的麾下庇护之人。”
……
转述到了这里之后,五条悟激动地一拍大腿:“怎么样,怎么说,很帅吧!”
“这不就是我看到的很多小说漫画里面才会出现的那种情形吗!”他双手合十,激动地扭成面条,虽然上辈子那游戏没怎么玩,但是多多少少陪凛了解了一些,在那游戏中的角色当真出现在她身边,守护她,帮助她,庇护她的时候……
在欣慰与放心的同时,五条悟内心那颗似乎已经熄灭的中二之魂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好帅的台词啊,我能不能借鉴一些,之后帮凛的忙的时候,用上呢……?”
夏油杰此刻正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二人身处一家甜品店中。
昔日的挚友,曾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在生离死别以后,又以别样的形式再度重逢。
“所以,凛她前世究竟是……”
“她没有被身上的诅咒和疾病打倒。”五条悟神色黯淡,低声回答:“她被两面宿傩杀了,死在我的面前。”
“他哭的”
“至于我的话,大概死在了那个同样利用了你的尸体的家伙手上。”
“你是指……”
“嗯,它利用了凛的尸体。”
听完这一切,夏油杰的眼神此刻闪烁了几番,他的神色不再平静,不过他将一切愤怒的情绪很好地隐藏了下来。
这一次,他们终于没有延续曾经的道路,而是在重见的第二天就将绝大部分言语摊开挑明,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总之得想办法灭了高层,再狠狠整顿咒术界,这个世界才能变得更好一些。
有了共同目标以后,想要袒露心声,坦诚相待,化干戈为玉帛,全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夏油杰保持微笑着听完了昔日挚友关于凛那日与雷电影一起给五条家上了一刻的描述,他发出了一句直白的吐槽:“她的原话当真那样夸张么?”
“……可能有那么一点艺术加工的成分吧。”五条悟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但是下一秒他拍板道:“但是果然很帅啊!凛她的身边能有神明撑腰什么的!曾经是虚构,现在是现实!”
“不对啊,你怎么那么淡定呢?”五条悟凑上前:“她能够唤出之前她喜爱过的游戏的角色欸!”
夏油杰的表情异常平静:“就连我们都能够死而复生了,这个事实接受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太过奇怪吧。”
“……”五条悟重新坐了回去,他摸了摸下巴:“也对。”
“而且我想,你真的应该担心的,应该是其他的方面才对。”夏油杰微笑。
“……什么?”
“你还记得凛之前说过,她这辈子只会对纸片人男神感兴趣的话吗?”
“……”
“现在她的纸片人男神可以幻想成真,跨越异时空来到她身边了,惊喜么。”
“……!”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