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刚嘬了一小口茶水,便迎上了少年睥睨的目光。
还未尝出茶水的滋味,兰殊连忙吞了下去,望着他手上的扫帚,遥指向那高高的房梁:“主要我够不着......”
够不着房梁,还擦不了地板了?
听听她这顺理成章的借口。
你敢说她不是存心的吗?
秦陌将扫帚头往梁上的蜘蛛网囫囵了一圈,作势要把那蜘蛛网扣她头上。
兰殊机敏地站起了身,干干笑了笑,“二哥哥不要这么幼稚!”
“我幼稚还是你皮痒!”
秦陌眉头的青筋狂跳,见她还敢躲,不知不觉同崔兰殊在大堂你追我赶起来。
小姑娘哪比得过少年身手敏捷,不一会,就被他堵在了柜台边缘。
两人恰好一内一外站在柜台前,秦陌佯作一扫帚就要朝她那颗欠扁的小脑瓜子扣过去。
兰殊抱头求饶,唇角刚噙起一丝讨好的笑纹,门扉忽而被人轻轻叩响。
转眸,只见一位身姿清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兰殊见了那人,微微提起的笑纹,竟瞬间凝固在了唇角。
她就像见了青蛙一样,方才还有余力同秦陌斗智斗勇的气劲,顿时弱了下来,连带着那股子欠抽的灵动,一并消失殆尽。
秦陌见她眼底闪过了一丝深深的惊恐,侧眸打量起来人。
对方生着一双极为端方的剑眉,步履温和平缓,并没有任何的敌意。
秦陌见此人面生,他们素未谋面,不知崔兰殊为何畏惧。
秦陌回过头,只见崔兰殊的双眸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清亮,笑不露齿勾起了唇角,敛衽朝来人福了身,轻声细语问:“这位爷有什么事儿吗?”
吴甫仁打量了她一眼。
即使有意淡化了姿容,还是难掩清丽之色,眼含纯情,说是一位受家仆蛊惑私奔的大小姐,完全说得过去。
兰殊不动声色地由着他端详,他的眼底除了审视与探究,还透着一丝极想从她脸上觅得故人的期待。
最后,以失望告终。
眼前的陆贞儿,美则美矣,却不像她的娘。
吴甫仁收回视线,温言道:“听闻胡杨巷里的酒坊重新开业,我是个好酒之人,就想着过来凑一下热闹。”
兰殊笑了笑,“爷来早了,我们还在收拾呢。”
吴甫仁的面容十分和善,和颜朝着兰殊问道:“姑娘都会酿什么酒?”
他这话似是好奇,但说是探问,也未有不可。
好在兰殊是真的会酿酒,对于他各种酒料上的咨询,样样对答如流。
秦陌本以为崔兰殊这样高门贵族调教出来的世家女,会酿的都该是可供贵席的琼浆玉露,没想到她对于贫穷百姓钟爱的绿蚁酒,一样深有研究。
吴甫仁听得连连点头,轻舔了下嘴角,笑道:“说的我嘴都馋了。”
兰殊热情好客道:“届时开业酬宾,我免费赠您一壶尝尝?”
吴甫仁拱手道谢,又端详了她一眼,露出一点期待的笑意。
秦陌并不知此人的光临是偶然还是蓄意,但看他离去的神态,他俩算是过了关,并未露出什么马脚。
待人影远远离去,秦陌朝着柜台里的兰殊疑惑道:“你还会酿绿蚁酒?”
兰殊温言道:“我是计划酒水售卖八成以绿蚁酒为主,一成缥醪酒,一成花果酒。边陲富裕的人不多,浊酒比清酒好卖。我们既要在这落脚,总要有活计,不然融入不了市井,叫人防备,二哥哥的事会难办许多。”
兰殊一壁说着,一壁索性在柜台前坐了下来,拿出算盘,打开了账簿,抬笔将今日清扫的一系列开支,记录在案,薄露笑意道:“总不能啥也没查出来,我俩先活不下去了吧?”
秦陌略微点了点头,望着她站在柜前,一手执笔,一手敲着算盘,一副精打细算的样,忽而觉得,她也不是毫无用处。
兰殊望着他垂落一旁的扫帚,悄无声息舒了口气。
再一想到吴甫仁刚刚打量她的视线,兰殊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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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俩已经竭力演出了一对毫无威胁的私奔小情侣样,消除了当地边防的疑窦。
不曾想一个边陲小镇,铁桶一块。
当地的守卫对外来人非常小心,为了防范细作,边陇查访严苛,对四周的环境更是密切监视。
这样的边防布局并无错处,只是秦陌尚不知晓囤兵一事,陇川内部是否有官员配合参与,避免打草惊蛇,他俩的行为举止,仍然十分小心。
兰殊踏踏实实开起了酒坊,招来石匠木工,一壁监工酒窖的重新翻修,一壁奔波在城中各处,采买酿酒的原料。
开店可是个复杂的活计,这阵子,兰殊额间的薄汗就没有消弭的时候。
这一日,秦陌正好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只见崔兰殊踉踉跄跄,从酒窖中,摇摇晃晃搬出来了一个酒坛。
秦陌顺势搭了把手,轻而易举帮她把坛子放到了桌上。
兰殊薄露笑意,礼貌道:“多谢二哥哥。”
秦陌垂下眸,只见崔兰殊云鬓浸湿,脸颊浮红,少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些类似的画面,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忙敲了敲脑袋,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恰巧新酿开封,兰殊抬袖擦了擦汗,紧忙着拿来了酒勺子,舀了勺出坛,笑盈盈邀请秦陌尝,“二哥哥试试?”
少年抿了一口,沁人肺腑,酒香一绝。
秦陌眼里有了惊艳之色,“这些都是崔府教你的?”
兰殊摇了摇头:“崔府只教琴棋书画,焚香插花。这是乳母教我的,不过她也是照着阿娘留下的手札教我的。”
秦陌客套了句,语气他是惯往听不出的赞美或是讥诮,“令堂懂得还挺多。”
兰殊似是陷入了回忆,有些自豪地笑了笑,“我阿娘是这个世上最最优秀的女子。”
秦陌看了她一眼。
真实的崔兰殊,并非清河崔氏族谱上所谓的嫡女,也不是自小在长安长大。
可她却脱颖而出,越过所有崔氏的嫡系闺女,成为了崔氏第一美人。
不言而喻,她以前的成长与家教,绝对不差。
只是一联想到家教,那些纨绔子弟编排崔氏女不仅学艺还学媚术的话,再度从少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兰殊见秦陌的酒杯见了底,噙笑询问道:“二哥哥觉得我的酒可以拿出去卖了吗?”
秦陌掀起眼皮,视线与她交汇,直接撞上了兰殊略有狡黠的星眸。
崔兰殊是真的美,白玉做的人儿似的,一张芙蓉面无一处不精致,唇畔粉若樱桃,隐隐吐着芬香,一副待人采撷的娇嫩样。
秦陌飞快眨了下眼,梦境里她且娇且媚的嗔吟,竟再度在耳畔边回响起来。
少年忽然有了些不自在,掷下酒杯,提壶斟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好似生怕看多了,就会像梦境里一般,不由自主陷入她如画的眉眼中。
他脚尖还偏移了两步,与她隔出了画地不犯的距离。
这样突然冷淡的态度,叫兰殊差点儿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污秽,竟叫他避如蛇蝎。
兰殊有点儿纳闷地盖上了酒坛,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看来,想要和他搞好关系,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好像,比上辈子还讨厌她。
兰殊觉得自己,每天都在与虎谋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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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不敢轻言放弃。
夜里,入睡前,兰殊整理了一下床褥,转眸,望见少年仍坐在案几前看书。
秦陌皮肤生得冷白,一张脸素来没什么血色,瞧着冷冰冰凉飕飕的,仿若她在夏季专门用来盛放冰镇梅儿汁的白瓷杯。
他气恼不上脸,羞赧也不上脸,整个儿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他下眼皮没睡好的浮肿发黑,才有了点明显起来。
兰殊鼓了鼓勇气,询问道:“二哥哥最近夜里睡得不安稳?”
秦陌眼色一凛,朝她直勾勾而来的目光里,充满了惊疑不定的审视。
那些对她肖想过头的梦境,胡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饶是少年再怎么正人君子,心口,也不由有些发虚。
秦陌戒备地将她望着,沉声道:“怎么了?”
兰殊娇憨一笑,微微朝他身边挪了几步,保持着令他舒适的距离,切切将他望着,“我有带一些助眠的药,二哥哥可有需要?”
她满脸好心好意,秦陌迟疑了会,想起她认床的毛病,会带助眠的药,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少年凛凛探了她一眼,左思右想,没想出她害他有什么好处,感觉就是崔兰殊普通的一番讨好,最终,在她殷切的注视下,递出了手。
兰殊煞有介事地往他手上放了个小药瓶,不忘交代此物的正经来历,“这是昌宁小公主研制出来的,保证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说完,她还帮着他打开了瓶盖子,自个先吃了一枚自证。
昌宁那丫头自小痴迷于岐黄之术,也算有点儿天赋。
望着药瓶上惯刻的“宁”字标志,对于她研制的东西,秦陌还是适当给予信任的。
再加上崔兰殊已经试过了。
秦陌跟着吃了一枚,感觉味道除了有点怪,也没别的异常,他皱了皱眉,顺口问了句:“昌宁几时睡不好了?”
在他印象里,那丫头没心没肺的很。
兰殊见他接受了她的好意,看着并没有那么不信任她,喜出望外之余,脱口而出了大实话,“小公主说她最初调制这药,是嫌那后厨养的公鸡太吵,总叫她起床,于是就研究了个瞌睡方子,喂了它们吃,结果第二天,那些鸡儿当真睡到日上三竿才打鸣。”
她一直觉得此事十分有趣,掩嘴轻笑着分享给他。
转眼,少年紧抿薄唇,不发一词,愤怒地瞪向了她。
兰殊眨了眨眼,急急辩驳道:“这药人也能吃的!我刚刚也吃了呀,药效真的很好的。”
“看来,你很喜欢?”
秦陌二话不说,推开药瓶盖,又往她嘴里塞了好几枚。
兰殊抗拒不了他的威压,只能颤着嗓音提醒:“您要这么喂我的话,明天我要是没能按时起床,您不许骂人!”
少年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哼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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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秦陌沉着脸转醒,羞恼地望了眼被褥内,丧气垂首,捏向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那药确实管用,他的确沉睡了过去。
却因为太沉浸,失去了那一丝辨别现实与梦境的意识,他在梦里,肆无忌惮地同她孟浪了一夜。
以往一次,就能叫他惊醒。
这回两人交缠了好几次,他沉浸在温柔乡里,快活地找不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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