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苏培盛和太子爷身边的贴身奴才颇有眼力见。


    二人见太子爷的语气有所停顿,于是默契地对视一眼后,就悄无声息退出屋内。


    此时屋内只剩下太子与四阿哥兄弟二人,太子爷坐到书桌前,忍不住长吁短叹。


    “四弟,荣宪的婚期定在后年六月初六,明年秋末,荣宪即将动身前往科尔沁备婚,汗阿玛已令大哥为送亲特使!这消息对孤来说简直是噩耗。”


    “这些年来,孤查探到大哥与明珠蠢蠢欲动,欲将触手布局到科尔沁和漠南漠北,孤不想让大哥趁此次送亲机会,与蒙古四十九部彻底沆瀣一气。”


    “孤这几日会让人在朝堂之上,以你为先皇后嫡子身份比大哥贵重为由,推举你为送亲特使,大哥为副使,并大肆宣扬若你为送亲特使,则更能彰显我大清朝对蒙古四十九部的重视。”


    “汗阿玛定会被说动,你可提前准备一下科尔沁之行。”


    言及于此,太子的面色愈发凝重,他满意歉意看向弟弟。


    “只不过大哥对此次科尔沁之行势在必得,你若抢了他的风头,他与你免不了结下梁子。”胤礽有些无奈看向四弟。


    太子本想让自己的母族子弟前往,可代价太大,眼下只有四弟最适合这尴尬的位子。


    “四弟,孤只能依仗你的协助!”


    胤礽此时自信满满,他笃定四弟从不会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太子哥言重,无妨,一切以大局为重,臣弟与大阿哥本就不睦许久,太子哥您想如何筹谋皆可,咳咳咳”胤禛心口仍是一阵闷痛,此时忍不住咳嗽起来。


    太子见状,面色愈发愧疚,忙伸手帮四弟拍背顺气儿。


    “四弟你别怪孤昨夜心狠踹你,孤只是不想让旁人察觉出孤对你,比对别的兄弟更为亲近。你可明白孤的良苦用心。”


    “孤虽是储君,却也有身不由己的无奈,你是孤的底牌与杀手锏,你对孤太重要了。”太子忍不住真心慨叹道。


    “胤禛知道太子哥凡事都为胤禛考虑周全,胤禛愚笨,也想早日跟随太子哥一道上朝听政,方能帮太子哥多处理些琐事。”


    胤禛捂着心口声嘶力竭,趁机向太子爷提出,自己想提早到朝堂上历练一番的要求。


    他已迫不及待,甚至不惜任何代价,也必须要让自己尽快站在权力之巅,只有算无遗策的谋算人心,他方能自保,方能护着他想护之人。


    他终于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身在皇家,皇子们在皇权倾轧之下,都是用来杀戮的,从此刻开始,他暗下决心,定要杀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倘若他失败也好,那就让额娘和十四弟给他陪葬吧!胤禛苦笑,似乎无论成败与否,他都是赢家。


    “此乃小事一桩,等你从科尔沁回来,也即将年满十五岁,仅是提早几个月入朝堂本就无可厚非。”


    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太子不假思索当即答应,只要他随口和汗阿玛提一句即可,汗阿玛从不会拒绝他提出的小要求。


    兄弟二人又兄恭弟友攀谈了几句,胤禛捂着心口跪送太子爷离去,此时满屋子都堆满太子送来的吃食和一应物品。


    苏培盛进来之时,桌上地上都堆满太子爷送来的礼物,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他都无从下脚。


    “爷,这些东西奴才会登记在册,收入库房内,太子爷送来的滋补汤药和这些琳琅满目的吃食,奴才这句拿去热一热。”


    “你们分食即可,咳咳咳”胤禛掌心攥着一颗金瓜子,太子走远之后,他就肆意将那金瓜子把玩在指尖。


    指间俗物让人如鲠在喉,这是他昨夜屈辱的见证,一辈子无法洗刷的污点。


    胤禛耳畔回荡着那些亲兄弟们低声的嘲笑与讥讽,汗阿玛和额娘不分青红皂白的呵斥,这就是他的骨肉至亲,他绝望合眼。


    此时苏培盛看到四阿哥手里的金瓜子,眼睛都亮了,这金瓜子是太子爷昨夜将四爷踢昏之后,醉醺醺的随意朝爷身上砸的金瓜子。


    紫禁城内金瓜子是主子赏给奴才最珍贵的赏赐,是帝王和储君御用的赏赐之物。


    紫禁城内的奴才们,若能得到御赐的金瓜子,都会当成无上荣耀,拿回家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这金瓜子代表了帝王的权威。


    听说万岁爷每回赏赐给权臣与宠妃的金瓜子数量极少,只有区区七八个,苏培盛心想若他有朝一日侥幸得了金瓜子,定要将这尊贵之物,与他的宝贝一道带入坟墓陪葬。


    他愣怔许久才回过神来,麻溜地喊来几个奴才,将堆积如山的礼物统统搬走。


    与柴玉交班之后,苏培盛拎着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佳肴,来到小年糕屋里探望。


    作为主子的心腹奴才,他心中明白,其实四阿哥最想赏赐的只有一人,只不过为让她不露声色得到赏赐,整个乾西四所的奴才都得了爷的赏赐。


    此时小年糕正趴在床上唉声叹气,苏培盛嘴角扬起,施施然走到床前。


    “年糕妹妹,方才太子爷赏赐了四阿哥好些东西,杂家特意挑选了最珍贵难得的佳肴来给你尝尝。”


    苏培盛笑眼盈盈掀开食盒,年若薇原本心情烦闷,此时瞥一眼食盒里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佳肴,顿时坐起身来,将悲愤统统化为食欲


    书房内,胤禛枯坐在书桌前,若无其事翻阅太子方才与礼物一道送来的如山奏折。


    待奴才们离开之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被摔烂的桃子。


    此时他捏着桃子的手很快奇痒无比,渐渐发出瘆人的红疹子。


    这桃子是他在毓庆宫赴宴之时,鬼使神差悄悄藏在袖中之物,更是他昨夜被太子百般折辱之时,他护在掌心之物,还是与他一道经历这辈子至暗时刻的随身之物。


    他嘴角浮出一抹惨淡浅笑,不管不顾满手的红疹子,缓缓将桃肉除尽,直至手中剩下一枚桃核。


    第二日傍晚时分,花房的奴才前来照料四阿哥窗台上那棵病桃之时,正坐在床头养病,还在看折子的四阿哥叫住他,四阿哥边撕心裂肺的咳嗽,边将一枚桃核交给他。


    “咳咳咳悉心照料这桃核,待枝繁叶茂之时,和那病桃树拧在一起,让新桃护着那弱不禁风,伤痕累累的病桃树,无论风雨祸福,务必让它们死生都相依相伴在一起。”


    胤禛将指间的那枚金瓜子按入花盆内,捂着心口又忍不住咳嗽。


    ……


    不觉间中秋将至,年若薇的伤势也有所好转,自从上回她没脸没皮的闹腾之后,内务府送来的东西再不敢有任何偏差。


    这些日子乾西四所里也风起云涌,奴才们几乎都换了新面孔。


    除去有门道寻更好去处的奴才,其余离开的奴才都是德妃以奴才们惫懒,照料不好四阿哥为理由,统统打发了出去。


    如今乾西四所里,除了掌事的几个奴才们,因四阿哥坚持不肯更换之外,其余都是生面孔,为了留下跟随他多年的掌事奴才,四阿哥在德妃手里又遭了不少的罪。


    此时年若薇正在屋内整理行囊,明日午膳之后,她就要到十三阿哥身边当差了。


    临行之前,她决定向四阿哥道别,毕竟她养病期间,吃穿都是乾西四所赏赐,她吃了四阿哥不少好东西,合该感谢感谢他。


    她正准备去找四阿哥,迎面看见苏培盛急急忙忙朝着她走来。


    “年糕啊!杂家正好要寻你,一会你与杂家随四阿哥一道去永和宫伺候中秋晚膳。”


    “啊?四阿哥不是去赴中秋家宴了吗?怎么好好的又要去永和宫?”


    “万岁爷主持的中秋家宴已接近尾声,各宫都会另行准备自己宫中的中秋宴,你这小脑瓜子还真不记事儿,你去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苏哥哥别为难我了,锦秋办事比我利索,要不让她和您一块去可好?”


    年若薇想起张牙舞爪的德妃就害怕。


    “锦秋出自承乾宫,德妃本就看她不顺眼,又如何能让她去啊,走走走,宫宴快结束了,咱快去找爷!”


    苏培盛伸手抓住小年糕,拽着她一道去四阿哥身边伺候。


    年若薇拗不过苏培盛,只能乖乖跟着苏培盛去太和殿寻四阿哥。


    此时宫宴已接近尾声,康熙爷和太子爷这对父子相偕离开之后,皇室宗亲也开始陆陆续续退席。


    四阿哥见她跟来,竟寒着脸瞪了苏培盛一眼,年若薇诧异的发现,方才还雷厉风行的苏培盛竟然缩着脑袋,像只鹌鹑似的躲在了她身后,顿时忍俊不禁。


    她伸手捂着嘴角偷笑,却听四阿哥低哼一声,阔步离开。


    “小年糕别笑了,快跟上。”苏培盛难为情的挠挠头,撒腿就去追四阿哥的身影。


    一行人来到永和宫门口,隔着敞开的宫门,就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


    苏培盛心中满是嘲讽,他还是头一回见永和宫大门为四阿哥敞开!


    从前四阿哥小的时候,德妃就百般拉拢四阿哥,可每回四阿哥受委屈来寻德妃之时,他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踏入永和宫大门,就听轰隆一声,宫门每回都不早不迟的闭紧。


    可怜六七岁的四阿哥在门口嚎啕大哭,后来四阿哥遇到委屈不再啜泣,也渐渐不再来永和宫了,德妃又可劲地串掇四阿哥来。


    每回德妃就像招猫逗狗似的,随着自己的乐趣戏耍四阿哥。


    她每回见到四阿哥,也只是反复的说让四阿哥听话,说她才是他的亲额娘,让四阿哥发奋图强,今后护着她和小十四。


    此时德妃又开始翻来覆去的念叨那几句话,苏培盛站在廊下,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年若薇听着德妃的唠叨,也忍不住烦得直皱眉。


    母子二人煞是母慈子孝的入了正殿内,德妃满脸和蔼,不住的让奴才将她亲自准备好的膳食统统端出来。


    德妃的祖父曾是御膳房总管,做出的菜肴也与御膳房的花样差不多,此刻四阿哥坐在德妃右侧,十四阿哥则被德妃紧紧抱在怀里。


    “额娘,我吃饱了,要去玩蹴鞠。”十四阿哥年纪小坐不住,扭着身子挣脱德妃的怀抱。


    冷不丁从他袖中里滚落两个红色的小果子,年若薇初时还以为是葡萄之类的果子,可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荔枝。


    今年从岭南运来的贡品荔枝早就在前几个月抵达,分派到各宫,听说康熙爷还留了些糖渍的荔枝,平日里作为赏赐之用。


    年若薇早就听苏培盛说,康熙爷中秋节会赐给皇子公主们每人一颗荔枝,难怪四阿哥没有收到荔枝,原来都被偏心眼的德妃悄悄都拿给了十四阿哥。


    此时场面有些尴尬,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兰翠眼疾手快将荔枝捡起来,又把顽皮的十四阿哥哄到外头的小花园玩耍。


    年若薇凝眉看着德妃给四阿哥夹了一筷子他最讨厌吃的软炸里脊。


    “你汗阿玛方才赐下两颗糖渍挂绿荔枝来,这种甜腻之物,只有小十四这种小孩子才会喜欢。”


    “你如今还在长身体,需多吃些肉。”


    年若薇漠然,四阿哥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荔枝和西瓜,德妃还真是一整颗心都扑在了十四阿哥身上,压根对四阿哥不上心。


    此时四阿哥有些心不在焉,年若薇顺着四阿哥的目光,眼神落在德妃放在玫瑰凳上,还未缝制好的寝衣上,看衣衫小巧,俨然是孩童的尺寸。


    就在此时,原本在玩蹴鞠的十四阿哥倏然蹦蹦跳跳走到四阿哥面前。


    “额娘,我想骑马!”


    苏培盛闻言,顿时面色一沉,随机满脸堆笑,弯腰走到十四阿哥面前。


    “十四阿哥,这大半夜的哪里有马啊,不如奴才当您的马可好啊?奴才爬的可快啦!”


    “不嘛不嘛,我要四哥当马儿!我才不要你这臭烘烘的太监,你走开些!”


    苏培盛顿时尴尬的愣怔在原地,年若薇赶忙上前,满脸笑意,哄着被德妃宠的有些骄纵的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奴婢不臭,不如让奴婢来当马儿可好?”


    可才两岁多的十四阿哥还处在狗都嫌弃的年纪,此时竟然捂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胤禛啊,你十四弟还是个小不点,为何你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能如此凉薄,额娘对你太失望了!”


    德妃见小十四哭的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竟因哭的太厉害,哇的一声,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顿时心疼的要命。


    “胤禛!你这混账东西!”德妃气得抬腿就狠狠踹了一脚还站在那像块木头似的老四。


    “你看你把小十四都气哭了,你十四弟本就胃浅,他一吐就会烧心,整晚都睡不好,你是不是盼着你十四弟生病啊!逆子!你给本宫跪下!”


    眼见脾气倔强没教养的老四一条腿被她踹的半跪在地上,另外一条腿还在忤逆她,硬撑着不跪下。


    德妃顿时气的火冒三丈,抬腿狠狠踢向那条没规矩的腿上。


    苏培盛和年若薇俱是胆战心惊,不约而同扑上前去。


    年若薇离得近,在德妃厚重的花盆底鞋即将落在四阿哥膝盖之时,她不早不迟飞身扑上去,堪堪将德妃的花盆底鞋挡在身前。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年若薇疼得忘了呼吸,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让自己发出半点痛呼。


    此时年若薇苦不堪言,丧心病狂的德妃竟然对四阿哥下如此狠劲,她的右边胳膊竟生生被德妃给踹骨折了。


    年若薇疼得抱着手臂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德妃娘娘您请息怒啊!”


    苏培盛吓得面色煞白,他急的跪在四阿哥和年糕身前,挡住德妃娘娘的汹涌怒意。


    方才这病态的一脚,如果落在四阿哥膝盖,四阿哥定会被踹的膝盖骨裂错位。


    “胤禛!你”


    “够了!”


    年若薇正疼得龇牙咧嘴,倏然听见四阿哥怒喝一声,他竟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起身站到了她面前。


    此时四阿哥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年若薇只看见他的肩膀气的轻轻发颤。


    “额娘,汗阿玛和太子爷送来许多折子,儿臣公务繁忙,先行一步!”


    听到万岁爷和太子爷器重自己的儿子,让胤禛办差事,德妃的面色缓和几许。


    她抱着小十四边替他拍背顺气,边笑着点点头:“你早些回去,你需谨记在心,额娘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变得更好,你是额娘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方才额娘又如何真舍得伤你半分。”


    苏培盛搀扶着浑身都疼得发抖的小年糕,扯了扯嘴角,心里早就骂骂咧咧,对对对,德妃娘娘说的都对,方才踹人的是条狗。


    见四阿哥疾步离开,苏培盛干脆将疼得走不动道的的小年糕抱在怀中,拔腿去追四阿哥的脚步。


    跟在一侧的太监恩普见苏哥哥眼神示意,忙不迭点点头,一路小跑着往太医院冲去。


    苏培盛心急如焚回到乾西四所之时,医女已然候在了居所大门口。


    “爷,小年糕伤得不轻,胳膊都变形了,奴才斗胆,先将她送回去诊治。”


    苏培盛眼神落在了小年糕右手臂那诡异扭曲的弧度上,甚至还能看到碎骨戳出皮肉。


    瘆人的血迹顺着胳膊滴落在她的袍子下摆处,简直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细看。


    “嗯,可。”胤禛垂眸凝着年氏裙摆的血迹,神情淡漠的应了一声。


    年若薇被苏培盛抱到了床上,疼得低声啜泣,此时她骨折的手耷拉着,疼得锥心刺骨,两个医女打开药箱就替她清理伤口。


    等到她的手被包扎成了粽子,她顿时欲哭无泪:“苏哥哥,我这副鬼样子该如何去十三阿哥那报到啊~”


    “不急不急,一会杂家去爷面前求情,你这伤筋动骨的,少说要歇息个一百日,否则定会落下病根的。”


    “是啊是啊,年糕妹妹你放心吧,我定会随身伺候你,这几日你且好好躺着歇息,什么都不必做。”锦秋满眼愧疚看着伤痕累累的小年糕。


    今日若非小年糕替她挡下这无妄之灾,断手之人就是她,她说什么都要好好照料小年糕,直到她康复为止。


    苏培盛和锦秋二人轮番劝导,盛情难却之下,年若薇只能点头应允。


    得到小年糕应允之后,苏培盛就急急去书房寻四阿哥求情。


    此时四阿哥正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奏折里,苏培盛轻手轻脚走到四阿哥身侧。


    他苦着脸说道:“爷,小年糕右手断了,方才医女已然将断骨接上,奴才斗胆,求爷让她在乾西四所里养伤百日,再去十三阿哥处当值。”


    苏培盛见四阿哥头都没有抬,仍在奋笔疾书,他的语气顿了顿,又道:“医女说,若调理不好,今后她的右手就废了,不仅无法提重物,甚至刮风下雨更是风湿疼痛难忍。”


    “方才奴才来之前,她高烧不退,烧的迷迷糊糊的,这会服了麻沸散才勉强入睡。”


    苏培盛偷眼看向四阿哥,此刻他虽依旧执笔,可笔下的力道,却有些狂乱无章,好几个字墨痕太重,都晕透纸面了。


    “随便。”


    “杂家替小年糕叩谢四阿哥隆恩!”苏培盛顿时喜笑颜开,曲膝跪在四阿哥面前郑重谢恩。


    苏培盛谢恩之后,就起身走到四阿哥身边伺候笔墨,直到柴玉来换班,他才急急赶到小年糕屋里照料。


    此时锦秋正坐在床边做针线活,见苏培盛来了,匆忙放下针线。


    “她烧刚退,这会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你先瞧着,我估摸着她后半夜会转醒,我去做些宵夜来。”


    锦秋说完,就转头离开,到小厨房里熬些骨头汤给小年糕当夜宵。


    苏培盛坐在床边百无聊赖,见小年糕额发都被冷汗打湿,于是端起面盆,步履匆匆去小厨房打些热水,替她擦擦额发间的汗,免得风寒入体。


    他打好半盆热水之后,正准备推门入内,倏然发现小年糕屋内的烛火竟莫名昏暗了许多。


    他正要推门而入,竟听见一声低沉而熟悉的滚。


    苏培盛吓得脚下一踉跄,险些将手里的面盆摔落在地,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底震惊,转身挡在了房门前。


    屋内烛火摇曳扑朔,胤禛轻点年氏的睡穴,旋身坐在她床前,伸手轻抚她苍白的脸颊。


    “呵今后爷每一日醒来,都会活在无法预知明日的炼狱中,你怕了吗?”胤禛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他盯着年氏的脸出神,倏然伸手用袖子轻轻擦拭年氏额发间的冷汗。


    “你这个傻瓜!”胤禛俯身将额头轻轻贴近她被踢断的手臂,久久不曾抬头。


    站在门口的苏培盛不知道爷在屋内做什么,直到他身后传来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他再回首之时,敞开的房门已空空如也,再看不见四阿哥半分踪影。


    此时锦秋端着食盒姗姗来迟,瞧见苏培盛端着面盆站在门口,有些懵然地凑到他面前:“你不是早早的就端水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苏培盛愣怔片刻,扯着嘴角笑道:“热水太烫了,杂家怕烫着小年糕,就在门口让夜风吹凉些再进去。”


    锦秋哦了一声径直入了屋内,又忍不住嗔怪道:“你也真是的,好好地为何将烛火压得如此昏暗!”


    “杂家是担心烛火太亮晃眼,耽误小年糕歇息呢。”


    锦秋将灯芯拨了几下,屋内瞬间亮堂起来,她忍不住又责怪起苏培盛:“医女临走前叮嘱要时刻观察她的面色,你怎么给忘了!”


    苏培盛诶了一声,拧了帕子正准备替小年糕擦拭汗水,低头竟发现小年糕缠满纱布的胳膊上有斑驳水渍。


    他疑惑低头,看着手里拧的干爽的帕子,再次抬眸之时,错愕的张了张嘴,瞬间红了眼眶。


    “哎呦你这笨手笨脚的家伙,帕子都不知道拧干些,都滴到小年糕纱布上了,你给我闪一边去,我自己来!”


    锦秋气的夺过苏培盛那混球手里的帕子用力一拧,可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拧出半分多余的水渍。


    “奇怪,那小年糕手上的水迹哪来的?”她懵然看向苏培盛。


    “方才我太担心小年糕,忍不住泪洒当场!嘿嘿嘿!”


    “我信你个鬼!定是方才你趁我不注意,悄摸把帕子拧干的。”


    见苏培盛贱兮兮地朝她咧嘴傻笑,锦秋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开始细致照料小年糕。


    苏培盛挠挠头,默不作声退到了一旁。


    年若薇直到第二日晚膳之后才苏醒,此时苏培盛正坐在她床前。


    “苏哥哥今日不用当差吗?”年若薇揉着惺忪睡眼,茫然看向苏培盛。


    “哎哟你可算醒了,你饿不饿?咱家准备好了早膳,你放心吧,杂家这三日都与柴玉换了班,杂家早班,柴玉值夜班,白日杂家都歇息。”


    “四阿哥已准许你在乾西四所里歇息百日之后再离开,他已派人去和十三阿哥知会过了。”


    年若薇凝眉,苦着脸忧心忡忡看向苏培盛:“苏哥哥,奴婢这些时日若不干活,扣月例银子吗?”


    苏培盛被小年糕这小财迷逗乐了,忙不迭开始安抚:“不不不不,你放心吧,二十两银子足足的。”


    “那成~”年若薇闻言,这才暗暗松一口气。


    “对了,今后若我有何得罪四阿哥的地方,希望苏哥哥能提醒四阿哥一句,念在我今时今日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我的罪孽。”


    年若薇趁机为将来年家倒台那日提早做铺垫,希望今后四阿哥能记起她今日这点绵薄之力,让她安度晚年。


    “你说什么胡话,什么罪啊孽的,爷绝不会亏待你半分,你放心吧。”


    苏培盛有些懵然听着小年糕这没头没尾的话,不知她又在多愁善感些什么,女人就是麻烦,幸亏他是个太监。


    “总之苏哥哥记住今日这番话就好。”年若薇与苏培盛又闲聊了一番,就开始乖乖用膳,她今日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口肉粥,就懒懒地躺在了床上。


    晚膳之后,锦秋轮值回来,正准备接替即将到四阿哥跟前值夜的苏培盛守着小年糕,倏然发现小年糕嘴唇煞白毫无血色。


    她惊得伸手去触摸小年糕的额头,顿时惊呼一声:“苏培盛!快去请太医来,小年糕烧的厉害。”


    “完了完了!”


    苏培盛也发现小年膏气息愈发微弱。吓得哭丧着脸,拔腿往太医院狂奔。


    只因太医曾嘱咐过,若小年糕高烧不退,说明伤势恶化,恐有性命之忧。


    第42章


    四九城东,佟府。


    自姑母离世之后,佟佳毓琳再无合适理由入宫看四哥哥,听闻近来四哥哥卧病在床。这几日她简直如坐针毡。


    此时一只灰扑扑的乌鸦从紫禁城方向飞来,那乌鸦扑棱着翅膀,径直落在她的窗台前。


    佟佳毓琳急不可耐,从乌鸦腿边取出一封密信,展信阅览之后,她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得意地轻笑出声。


    “好啊~哈哈哈哈看你这贱婢还如何迷惑四哥哥!”佟佳毓琳将密信阅后即焚,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


    此时乾西四所内,苏培盛哭天抹泪地来到书房寻四阿哥。


    “爷,小年糕身中奇毒,太医都束手无策,估摸着活不过今晚,呜呜呜呜”


    胤禛尚在养病期,今日总觉得心口异常闷痛,此时满眼震惊捂着心口站起身来,急火攻心之下,他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可查出是谁!”胤禛寒声质问。


    “奴才调查过了,不是内务府,就是太医院下的狠手。”


    苏培盛战战兢兢不敢细说,内务府是佟家掌管,而太医院龙蛇混杂,甚至还有四阿哥的势力,无论哪一方出了问题,对四阿哥都是重创。


    “都下去,苏培盛留下伺候。”胤禛扶着桌沿缓缓落座,有些无奈的扶额。


    待到书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之后,胤禛轻叹一口气,幽幽说道:“去将爷的朝珠拿来。”


    苏培盛听到四阿哥让他拿朝珠,似乎想到些什么,顿时面如死灰,他不管不顾,噗通一下匍匐在四阿哥面前。


    “爷,万万不可,那是您保命的灵药,只此一颗,奴才再去太医院多请些太医来瞧瞧,小年糕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苏培盛急眼了,爷竟然动了那保命之物的念头!


    大清皇室有一个隐而不宣,且不得计档的秘密,只有他这种贴身伺候奴才交接之时,口口相传才知道。


    在大清朝。朝臣们所佩戴的朝珠,藏着一颗剧毒的鹤顶红,在危难时刻会用这鹤顶红自戕,为大清的利益而殉节。


    而皇子们所佩戴的朝珠,除了同样藏着一颗毒药,还另外藏着一颗能解百毒的保命灵药,无论尊贵如太子还是普通的皇子,此生都只有这一颗能用。


    苏培盛决定破釜沉舟,今日他宁愿跪死在四阿哥面前,也断不可能将四阿哥保命之物拱手让人,即便那人是小年糕,是爷心尖尖上的女人。


    “咳咳咳狗奴才!”胤禛气的将手边的的茶盏狠狠掷向那阳奉阴违的狗奴才。


    见苏培盛那狗东西还像个聋子似的,自顾自跪在地上磕头,他无奈摇头,艰难起身赶往更衣处。


    “爷啊!!”


    苏培盛悲戚唤道,无奈之下,只能紧随四阿哥的脚步踏入更衣室,他紧赶慢赶却依旧来迟一步,四阿哥已然将朝珠扯断。


    苏培盛惊得目眦欲裂,他绝望瘫坐在地,边哭边看着散落的朝珠如雨,噼里啪啦四散滚落一地。


    不待他继续哀求,四阿哥竟然闪身跃出窗外,消失在浓稠夜色之中。


    此时苏培盛双腿发软都站不起来,他愣怔盯着散落在面前那颗装着鹤顶红的朝珠,忍不住捶胸顿足。


    他失神瘫坐在原地,边哭边将散落的朝珠全都捡起来。


    他无奈从匣子里取出一颗备用的普通朝珠子,替代那颗灵药,他坐在地上一颗颗捡起珠子,将被扯断的朝珠重新穿好。


    此时外头传来四阿哥的咳嗽声,夜寒风急,四阿哥竟然用轻功悄然穿梭往返,不难受才怪。


    苏培盛不住地叹气,只能默不作声来到爷身侧伺候。


    年若薇在第二日清晨幽幽转醒,锦秋已然准备好了一身崭新的衣衫,待到小年糕彻底没了气息之后,让她体面的离开紫禁城。


    “锦秋姑姑,我口渴的厉害,可否帮我倒一杯清水来。”年若薇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揉着眉心正要起身,却听锦秋啊的一声大叫。


    “小年糕你怎么醒了!”


    “哈?出了何事?太医说我不能醒吗?年若薇被锦秋的话问懵了。


    “岂有此理,这些庸医,定是觉得我们银子塞得不够足,才诓骗我们说你快不行了。”


    锦秋气的直跺脚,若换成从前在承乾宫之时,她定不管不顾冲到太医院算账。


    “姑姑,我断骨处又疼又痒的,难受的紧。”年若薇已然精力十足,竟能自己起身坐在床边。


    “那是好事,说明你断裂的骨头在接缝。”说话间,锦秋将那套不吉利的新衣衫胡乱卷起来,丢进了屏风后的木盆里。


    自那日开始,年若薇的伤势渐渐飞速好转。


    紫禁城内寒来暑往,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十月中旬。


    连日来紫禁城内寒酥不尽,这几日才堪堪雪停风歇,午膳之后,趁着四阿哥去上功课未归,年若薇寻来一把小马扎,坐在海棠树下悠闲晒太阳。


    苏培盛今日值夜班,此时正在四阿哥书房内整理桌案,抬眸间,竟看见小年糕猫在海棠树下晒太阳,他犹豫片刻,一咬牙就拾步走到她面前。


    “今儿怎么有空来晒太阳,杂家瞧着你的伤势也好的七七八八了,待正月初六后,应该也能到十三阿哥身边当差了。”


    “多谢苏哥哥关怀,这几日奴婢都开始练习做些刺绣之类的细活锻炼筋骨了。”


    年若薇满脸惬意,扬了扬手里正在缝制的绣帕子。


    苏培盛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开口道:“月末正逢四阿哥十三岁生辰,爷如此照顾你,不如你亲手替爷缝制两身寝衣可好啊?”


    “啊?奴婢女红一般,就怕四阿哥瞧不上。”


    “不碍事,你亲手做即可,也让四阿哥瞧见你这份忠心。”


    年若薇还想拒绝,可脑海中莫名想起来那日在德妃宫中,四阿哥委屈巴巴看着那件德妃亲自替十四阿哥缝制的寝衣。


    她沉默片刻,轻轻点点头:“那奴婢献丑了。”


    苏培盛张了张嘴,忍不住开口又道:“年糕啊,四阿哥脾气秉性都好,又对你关怀备至,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爷啊?”


    “苏哥哥你别害我!”年若薇顿时急站起身,险些没站稳脚。


    “我只想痊愈之后,立即去十三阿哥身边伺候,今儿奴婢也对您明说了,若奴婢对四阿哥有半点非分之想,奴婢就是小狗!”年若薇情绪激动,忍不住伸手指天发誓。


    苏培盛正欲开口嘲笑小年糕几句,冷不丁竟然看见四阿哥负手静立在廊下。


    见小年糕张嘴还想继续说话,苏培盛匆忙扯着嗓子唤了一句:“爷回来了。”


    听到苏培盛说四阿哥回来了,年若薇登时苦着脸转身跪在苏培盛身侧。


    四阿哥不知何时就站在廊下,也不知都听见了什么,此时他并未回应,而是径直入了书房内。


    苏培盛迈腿跟上前去,追上柴玉之后,苏培盛捂着嘴悄悄问柴玉:“爷不是去学文治功课了吗?怎么忽然提前回来了?”


    “方才毓庆宫派人来请四阿哥去商议要事,爷回来拿折子呢。”


    “爷何时回来的?”


    “就方才小年糕在赌咒说,若她喜欢四阿哥就是小狗的时候。”


    苏培盛:“”


    待到柴玉离开之后,年若薇顿时心情忐忑不安,三步并两步跑到苏培盛身旁。


    “苏哥哥”


    “没事没事,爷才不会与你计较呢,你快些做衣衫吧。”


    苏培盛凝眉,爷方才不高兴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小年糕亲手做的衣衫扳回一局。


    爷其实有时候难哄,可有时候又极好哄,甚至遇到小年糕胡搅蛮缠时,能自己把自己哄好。


    年若薇满眼恐惧连连点头,当下就让苏培盛去准备布料,顺便拿来四阿哥的身量尺寸,开始赶制衣衫。


    时光飞逝,不觉间已到十月三十这日,今日四阿哥过生辰,不必去学习功课,乾西四所上上下下的奴才们都得了四阿哥的赏赐,此时正排队恭贺生辰。


    因时间仓促,她又不敢太费手劲,年若薇只简单做了一身寝衣,一身里衣。


    她一早就端着替四阿哥缝制好的寝衣排队,磨磨蹭蹭排到了最后。


    轮到她之时,她有些紧张的清了清嗓子:“奴婢恭祝四阿哥生辰吉祥万事如意。”


    她正要曲膝跪下磕头,四阿哥倏然起身,甚至连她捧到面前的衣衫都不曾看一眼,只淡淡说了句嗯,就不给面子的转身离开。


    见四阿哥拂袖而去,年若薇尴尬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下去吧。”苏培盛将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还傻傻站在原地的小年糕,顺势接过她手里的衣衫。


    苏培盛端着衣衫,满脸堆笑入了四阿哥卧房内。


    “爷,永和宫和毓庆宫都派人来请您去赴宴呢。”苏培盛将小年糕亲手做的衣衫捧到四阿哥面前。


    “更衣,去毓庆宫。”


    苏培盛诶了一声,转身就去准备新衫,他转念一想,又回头拿起小年糕做的玄色里衣放在了屏风后,准备拿来外袍再一道替四阿哥换上。


    苏培盛取来崭新外袍之后,发现四阿哥竟然自顾自的换上了那件玄色里衣,此时正在亲自系衣衫盘扣。


    “爷,奴才伺候您。”


    苏培盛伸手就要替四阿哥系盘扣,可爷竟然往后却步:“无妨。”


    胤禛不动声色拂着这件新衫,面色愈发柔和,待穿好外袍之后,一路上他藏在袖中的手,都在摩挲着藏在外袍之下的里衣袖口


    第二日一早,年若薇正在缝制绣帕子,准备拿去卖钱,苏培盛竟笑眼盈盈走来。


    “年糕啊,你前几日裁剪衣衫之时,还剩下两匹半的布料,反正你都要练手,不若再给四阿哥裁些袜子寝衣,里衣这些贴身之物可好啊?”


    “奴婢瞧着四阿哥昨儿连正眼都没瞧那衣衫,丢脸死了。”年若薇有些懊恼的红着脸抱怨道。


    “杂家瞧四阿哥挺喜欢的,昨儿还穿着去毓庆宫赴宴了呢。回来的时候还换了你做的寝衣就寝呢。”


    “真的吗!”年若薇将信将疑,盯着素来油嘴滑舌的苏哥哥。


    “不信你去问问柴玉!”


    听到苏哥哥扯着嗓子让她去问柴玉公公,年若薇收起狐疑,勉强信上几分。


    “那成吧。”


    她爽快点头应允,只因如今她在乾西四所里白吃白喝许久,也说不过去,她索性将赚钱的活计放下,先报答四阿哥的恩情再说吧。


    “既然都要做,那杂家再去小库房里取些布料来,你人美心善,春夏秋冬的衣衫都给爷做些吧。”


    苏培盛话音未落,生怕小年糕反悔似的,拔腿就溜之大吉。


    晚膳之后,苏培盛不但送来了各色料子,还送来个让年若薇舍不得拒绝的好差事。


    “小年糕,四阿哥有令,除去雨雪天,你都需在每日酉时到四阿哥的小花园照料爷的爱犬。”


    “啊?四阿哥不是最讨厌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吗?”年若薇诧异看向苏培盛。


    “杂家也不知道啊,四阿哥昨儿从毓庆宫回来,就让内务府拿来两条小猎犬。指明要让你每日晚膳之后去照料,你不需做别的,只需当个铲屎的即可。”


    年若薇咬唇,四阿哥还真是睚眦必报,心眼子比芝麻还小,他定是用小狗来讽刺她那日在海棠花树下的赌咒发誓。


    她不情不愿的点头应允,又伸手从针线篓里取出几个做了一半的香囊和汗巾。


    “苏哥哥,这些是我特意给您做的,用的是透气吸汗的料子。”


    年若薇始终记着那日在永和宫内,十四阿哥捏着鼻子直骂苏培盛是臭太监,当时苏培盛满眼羞愤,简直无地自容的憋屈模样。


    苏培盛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小年糕你也觉得杂家臭吗?紫禁城里的太监没有不臭的,杂家算好的,才能贴身伺候主子。”


    不怪苏培盛敏感,紫禁城里的太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股味道,味道较轻的才有资格贴身伺候主子。


    只因太监们都被去势净身,所以根本无法憋住尿,极容易湿透裤子。


    因此紫禁城内大多数太监,都需要使用汗巾作为引流装置,以免尿液四溅出来,冲撞了主子。


    有能力的太监尽量会使用香粉,或带香囊,用香气掩盖身上的异味。


    见苏培盛面色越发凝重,年若薇着急开口解释。


    “苏哥哥别误会,我只是无以为报您对我的好,才特意做几个小东西来报答您的!”


    “紫禁城里的奴才谁不臭啊,我也臭不可闻啊,你闻闻我这头发都好几日没洗了,一股冷油腥还泛着酸臭味呢。”


    “苏哥哥若真觉得我嫌弃你,那我就不送了!”年若薇作势要收回汗巾和香囊。


    “要的好的,杂家可喜欢你做的针线活了,前些日子你送的汗巾都用烂了。”苏培盛满眼欢喜,伸手抓住了还没缝制好的汗巾。


    “还没做好呢,过几日再来拿!”年若薇唇角浮出笑意,伸手拍开了苏培盛着急的爪子。


    第二日酉时,苏培盛就领着她来到小花园里,此时两只毛绒绒的小团子正在雪地里撒欢。


    “小年糕你仔细瞧好了,黑黢黢那条安静些的叫造化,白色那条撒欢活泼的叫百福,百福是母的,造化是公的。”


    “记住了记住了。”


    年若薇欢欣雀跃伸手揉着两团小家伙,有两个小家伙的陪伴,似乎在乾西四所里剩下的两个月也并没有那么难熬了。


    于是乎每日晚膳之后,她都迫不及待来到小花园寻造化和百福两只小狗玩耍,顺便当个铲屎官。


    小家伙们被照料的很好,洗的香喷喷的,年若薇恨不得将小狗顺走,可想到狗主人是四阿哥,她顿时偃旗息鼓。


    她每日遛完狗之后,将小狗依依不舍送还给照料饮食的小太监,就回到居所赶制四阿哥的衣衫鞋袜。


    不觉间她做好的衣衫鞋袜都装满了半人高的木箱子。


    腊月二十八这日,年若薇缝制好最后一快布料做的袜子之后,抻了抻懒腰,准备去小厨房吃午膳。


    “小年糕留步啊!”锦秋拎着个食盒来找她。


    见她站在门口,锦秋顿时咧嘴笑道:“小年糕祝你生辰快乐。这是我亲手做的长寿面,还有这个,苏培盛去当值前,托我将这红包交给你。”


    “还有我给你的红包,小寿星,快都收好!”


    锦秋掀开食盒,露出里头让人垂涎欲滴的桃子和长寿面。


    “哇,这天寒地冻的哪来的桃子!”


    “年关将至,今日爷在乾西四所里设宴犒赏伴读,特意让内务府准备的,四阿哥也真是的,腊月天虽然桃子珍贵,可他碰不得啊,只能看着不能吃更难受。”


    “早上苏培盛来说今儿是你生辰,我与他一合计,就悄悄找小厨房拿了两个最大的来。”


    “有劳锦秋姑姑和苏哥哥了。”年若薇眸中染上薄雾,乾西四所里对她最好的人,就是锦秋和苏培盛二人。


    再过几日她即将离开乾西四所,还真有些舍不得二人。


    “对了,四阿哥提前发了年终的赏赐,一会去你柴玉那登记领取,我偷眼瞧了你和苏培盛的赏银,足足有一千两呢。”


    锦秋说的眼睛都直了,四阿哥对待近身伺候的奴才的确宽厚,她才来半年,都赏了五百两银子。


    她欣喜之余,又忍不住含泪惦念起薨逝的孝懿皇后,娘娘临终前,还不忘不她安排到四阿哥身边照拂她。


    “真的啊!姑姑稍微,我先去领赏钱。”年若薇激动的瞪圆眼睛,闪身就去寻柴玉拿钱。


    直到将一千两银票揣进怀里,她依旧有些做梦似的飘飘然。


    有了这些银子,她就不再熬夜去做针线活了,至少两年内,她弟弟年羹尧都可以靠着这一千两银子,解决笔墨纸砚的问题。


    年若薇欢欣不已,也不枉她替四阿哥遭这么多罪。


    书房内,四阿哥每日学习功课回来,几乎都将自己锁在了书桌前,埋头处理堆积如山的折子。


    除去康熙爷交给四阿哥历练的折子之外,绝大多数的折子,都是毓庆宫懒得处理丢给四阿哥去做的。


    此时苏培盛拎着狗笼子来到四阿哥面前,轻声说道:“爷,造化和百福带来了。”


    “放下吧,你出去伺候。”


    “奴才遵命。”苏培盛将小狗放下之后,就掩好门,站在门口伺候。


    四阿哥几乎每日入睡前,都会让人将小狗带到面前玩耍。


    此时胤禛放下羊毫笔,起身走到狗笼子面前,他打开狗笼,将白色的百福狗抱到怀中。


    小家伙今日吃的很饱,有些懒懒地舔了舔主子的手背,汪汪汪地朝着主子叫唤了几声。


    “祝生辰快乐,小百福。”胤禛将小家伙捧到面前,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染着胭脂色的小脑袋。


    今日她似乎换了胭脂水粉,胤禛鼻息间是淡淡的栀子香味,味道有些浓烈,他不喜欢。


    与此同时,年若薇也收到了四阿哥赐的生辰礼物,她在锦秋满怀好奇的注视下打开了锦盒,待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之后,锦秋有些失望的皱眉。


    “怎么是字帖?” 锦秋顿时兴致缺缺,退到一旁。


    年若薇凝眉看着四里四气字迹的字帖,顿时欲哭无泪。


    四阿哥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不似陈文正字迹飘逸疏朗,四阿哥的字迹板正,就像他的脾气似的小古板。


    年若薇看着四阿哥做的字帖上,依旧写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句熟悉的诗,顿时哑然。


    他还真是睚眦必报啊,这赏赐就像提醒和责罚她当日收下陈文正字帖似的,年若薇顿时气的收起脸上的笑容,将匣子合上,彻底束之高阁。


    大年三十这日,紫禁城里的除夕夜年年如是,岁岁如初,年若薇今日心情莫名烦闷,早早的就回屋歇息了。


    她的行囊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正月初六正午时分,内务府的人领着她去十三阿哥身边伺候。


    她昏昏沉沉的待到了大年初三,这日一早,年若薇正在与小狗们玩耍,冷不丁从侧门处探出个熟悉的面容。


    “蓝儿,你今日怎么这身打扮?”


    年若薇诧异看向荣宪公主,她今日竟又穿了一身宫女装扮的衣衫,不知又去戏耍了哪个太监宫女。


    “小年糕,想不想出宫去玩?”蓝儿笑嘻嘻地扬了扬手里的出宫腰牌。


    “今儿你我二人是替荣宪公主出宫办差的小奴婢。走吧,小年糕,咱一块出宫办差去咯~”


    “淬!你从前定没少溜出去玩。”年若薇含笑装作嗔怪。


    “你不去就算了啊!过了这村就没这机会了哦!”


    “去去去去!!”


    她急急忙忙将小狗送回去之后,荣宪就带着她一道从延禧宫夹道往苍震门出紫禁城。


    年若薇有些诧异的扯了扯荣宪的衣袖,小声嘟囔道:“蓝儿,怎么走这苍震门啊。”


    延禧宫夹道紧挨着号称阴阳路的东筒子夹道,紫禁城内的尸体,每日都会在入日落之时从此门离开,所以被称为阴阳路。


    各宫有脸面的奴婢,都不愿意往苍震门走。


    “你这小呆瓜,咱不走苍震门难道还走神武门吗?让奴才们瞧见我大摇大摆的出去?”


    年若薇吐了吐舌,她差点忘了蓝儿的身份特殊,从苍震门进出的都是低等的奴才,自然没几个有资格见到荣宪公主。


    她和蓝儿二人大摇大摆的从苍震门出了紫禁城。


    入了街巷之后,蓝儿轻车熟路,带着她穿梭在小巷子内,没一会二人就来到了四九城内最为繁华的南锣鼓巷。


    “小年糕你快瞧那是谁!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成想有生之年竟会撞见他逛青楼,啧啧~”


    第43章


    此时年若薇正盯着不远处,那一对站在一树花灯下的璧人怅然若失,压根就没听见蓝儿在说话。


    “那不是八弟的伴读吗?听说他这几日告假回去定亲了,二人举止亲昵,竟还同吃一碗点心,想必那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妻。”


    荣宪顺着小年糕幽怨的眼神望去,竟看见八弟的伴读与一个清丽少女举止亲昵。


    “原是如此。”


    年若薇喃喃道,难怪这些时日没在紫禁城内看到他的身影。


    她正看的出神,猝不及防间与转头看向人潮的陈文正对视。


    “蓝儿,我们走吧。”年若薇匆忙低头回避,抓着蓝儿的胳膊转身冲入如织人潮中。


    她七拐八绕,慌不择路闯进了一条没有出路的穷巷,此时身后传来陈文正由远及近的呼唤声。


    荣宪看小年糕的状态不大对,再看那伴读的神色亦是有些慌乱,顿时明白二人之间定关系匪浅。


    她假装咳嗽了几声,就闪身退到一旁。


    “小年糕,既入了穷巷,说不定回头就能寻到出路?我到巷子口路边摊逛逛,等你出来。”


    荣宪说着,就朝着迎面赶来的陈文正微微颔首,走到巷口的街道闲逛。


    巷内昏暗逼仄,陈文正此时又心不在焉,压根就没发现给他让路的宫女究竟是谁,他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心仪之人。


    “若薇妹妹!你何故一见我就急着回避?是文正做错什么事情惹你不快吗?”


    “不曾,还未恭贺文正哥哥定亲之喜,不知何时成婚,到时我提前送一份贺礼庆贺您新婚之喜。”


    年若薇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鲁莽,她的确对陈文正有别样情愫,可他却从未说过喜欢她,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文正哥哥若无旁的事情,我先行一步,孤男寡女在陋巷中私会,若传扬出去不免让人误会。”


    年若薇说完,就朝着陈文正行了汉人女子的礼数,拔腿往巷子口走去。


    可她才走到陈文正身侧,竟被他伸手拦住去路。


    “若薇妹妹,我心悦你。”


    乍然听到这句她期盼许久的话,年若薇瞬间愣怔在原地,她心内百感交集,终于等到了陈文正对她表白心意,可却是在他与旁人定亲的尴尬时刻。


    “你该心悦你未婚妻子,而非我这局外人。”她忍泪说道。


    “若薇妹妹……我虽定亲,可那是家族安排好的婚事,并非我所愿,我发誓她只是海宁陈家的长媳,不会是我陈文正的妻子,我愿意等你出宫那日,定以良妾之礼迎你入门。”


    “我会等你出宫,你放心,婉清她出自名门,宽宏大度,她今后定不会为难你的。”


    年若薇被陈文正这些在封建礼教下毫无错处的话,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说的喜欢,就是让她当妾室,年若薇顿时如鲠在喉,眼角泛酸。


    “若薇妹妹,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将正妻之位留给你?我是陈家嫡长子,亦有身不由己之时。你还要在紫禁城内熬十六年,我若始终不娶妻,定会让家族被人取笑,她只是我给家中的交代,你明白吗”


    “若薇妹妹,今后我定寻机会抬你为平妻可好?你别不开心。”


    陈文正此时愈发慌了心神,只因他看见小年糕眼中曾经流露的爱慕渐渐被一道让他心悸的陌生与疏离取代。


    她怎么能不喜欢他!陈文正急的伸手抓住她的衣袖,什么克己复礼,都比不上即将失去心爱之人的锥心之痛。


    年若薇沉默听着陈文正许下的承诺,心中忍不住为他的未婚妻不值。


    方才陈文正还与他的未婚妻花前月下,言笑晏晏,如今却在穷巷之中对她许下平妻诺言,着实讽刺。


    但她绝望发现,这个世界的男人妻妾成群本就是常态,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异类,为世人所不耻。


    显赫之家若没个妾室伺候,甚至会被人嘲笑家道中落,连个妾室都养不起。


    可更让她绝望的是,在封建礼教束缚之下,陈文正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可错就错在,她内心并不是循规蹈矩的古代人。


    即便世人觉得她离经叛道,她也要与这吃人不骨头的封建礼教和至高皇权,撞得粉身碎骨,她绝不会说服自己委曲求全。


    “抱歉!我对你无感!”年若薇眸中含泪,祭奠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恋。


    “文正哥哥大抵是误会了,我对你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半点男女之意。”


    “不可能!若薇妹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定不嫌弃你伺候过别的男人!”


    “我只想要你,是不是那四阿哥又对你强取豪夺,你且忍一忍委屈,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远离他的桎梏。”


    陈文正见年若薇目光闪躲,泪眼盈盈,顿时心疼的伸手去擦拭她眼角的泪痕。


    此时陈文正心中愤恨难平,若四阿哥并非皇子,他早就想办法将心爱之人夺回身边形影不离。


    可他是主子,而他只是爱新觉罗一族的臣子,陈文正满眼柔情,正要将心爱的女人揽入怀中安慰一番,身后却传来一阵嗤笑声。


    “啧啧啧!枉费陈公子饱读诗书,竟听不懂人话,方才小年糕都说对你没心思,你怎么还如此厚颜无耻纠缠不休。”


    一身便装的苏培盛边嗑瓜子,边皮笑肉不笑走到小年糕面前。


    “文正还有些家事要处理,先行告退。”见四阿哥身边的狗奴才在此,陈文正也不再多言,朝着苏培盛作揖之后,转身离开。


    待到陈文正离开之后,苏培盛收起脸上的笑容,面色有些凝重。


    此时年若薇本就心情崩溃,见苏培盛面色古怪,顿时怒不可遏。


    “苏哥哥怎么在这?莫不是四阿哥让您偷偷瞧瞧我与外男是否在宫外私会?”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杂家要围着你转?若没了四阿哥,你自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培盛见小年糕被他撞见与陈文正私通,还如此理直气壮恼羞成怒,瞬时气的七窍生烟。


    “小年糕啊,有些事在紫禁城里不方便说,既然你我都是奴才,今儿杂家想好好与你谈谈心!”


    “杂家早就发现你性子跳脱,与紫禁城里的是是非非格格不入,总而言之,你身上没那种熟悉的奴颜卑骨相,却有恣意妄为的劣习,你这种性子在紫禁城内绝对活不长久。”


    “不知为何,你总是如此抵触四阿哥,爷其实挺宠你的,若换作大阿哥或者别的皇族,甚至你遇到康熙爷,你若胆敢表现出半点不乖顺,早就粉身碎骨,哪里还能如此洒脱!”


    “杂家始终觉得爷太过心善,把你宠的多少有些不知进退,恃宠而骄。”


    “苏哥哥何出此言,奴婢尽心尽力在四阿哥身边伺候,何时恃宠而骄?”


    “四阿哥是不是记恨奴婢到十三阿哥身边伺候这件事?可四阿哥并未不同意奴婢去十三阿哥身边伺候,您那日也听到四阿哥让奴婢滚出乾西四所,如今为何又对我阴阳怪气!”


    年若薇本就窝着一肚子火,此时听见苏培盛阴阳怪气暗讽她好吃懒做,不知进退,顿时火冒三丈。


    “乾西四所的主子是四阿哥!你以为你得到的那些照拂,是杂家这个奴才能左右的吗?杂家只是狐假虎威罢了,你这个傻姑娘,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苏培盛欲言又止,见小年糕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你弟弟年羹尧一个通房庶子,能有资格师从张英大学士?你以为你爹年遐龄靠着一把年纪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平步青云?”


    “还有你那些刺绣品,你真以为宫外头没见过好东西,舍得花几两金子买?还有前几日你收到的一千两赏赐,你以为爷为何要提早发?若等到你离开乾西四所,爷还能省下一千两呢。”


    “还有”


    苏培盛的语气带着哭腔,他不甘心,他不能让自家爷生生的被无端指责与猜忌,爷难得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又倾尽所有,不该是如此被人恩将仇报的悲惨结局。


    苏培盛将心一横,又道:“你永远不会知道爷到底对你都做了什么傻事!”


    “他甚至将保命的东西都送给你了,要不然你真以为你吉人天相,前些时日能捡回一命。”


    “你真以为四阿哥堂堂皇子,真没见过比你漂亮的女人吗?你真以为他馋你的身子吗?他赶你走,只是不想连累你罢了,你今儿就去十三阿哥身边吧,免得我们乾西四所拖累你。”


    年若薇被苏培盛的话说的无地自容,她脚下一踉跄,整个人无力依靠在墙根。


    原来苏培盛和四阿哥都知道她将四阿哥当成冤大头,她还以为自己识破了四阿哥想用金钱和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伎俩。


    原来她自己才是小丑,年若薇难堪至极,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苏培盛失望的眼神。


    “苏哥哥,不管您相信与否,今日我与他只是偶遇,还有……我并非是因为担心被拖累才去十三阿哥身边伺候。”


    年容薇满脸错愕的解释,却被苏培盛决然打断:“杂家不想再听了,你好自为之吧。今后你再与那陈文正不清不楚就随便你,杂家不想再管你的破事儿了!”


    “还有!今儿杂家只是休假出宫探亲,你别总是像疯狗似的随便攀咬四阿哥,爷遇到你这种白眼狼真是晦气!”


    苏培盛气的淬了一口唾沫,若非方才他打断,这二人说不定已在暗巷中无媒媾和,他气的转身拂袖而去。


    幸亏今日四阿哥并未出宫,否则若看到如此肮脏的场面,爷该多伤心啊。


    年若薇满脸羞愤,甚至没有勇气追上苏培盛,好好向他解释一番。


    她该如何解释?


    难道告诉他,未来四阿哥会登基为帝,四阿哥会诛灭她九族,她会沦为军妓,被凌虐致死


    她不能说,她若真说出去,旁人定会觉得她是疯子,她若一意孤行,甚至还会改变历史的走向,酿成巨祸。


    年若薇颓然瘫坐在地,有些无措的揉着眉心。


    “其实我觉得苏培盛说的也有些道理,当时你被诬陷与侍卫私通,四弟正在御前伺候,他二话不说就到承乾宫救你。”


    “他当着先皇后的面说的那些贬低你的话,其实另有深意,你难道不知道先皇后当时对你已有杀意,四弟当时其实是在救你。”


    荣宪公主不知何时,拿着两串冰糖葫芦走到小年糕面前。


    “紫禁城里最忌讳真情流露,从前我三哥很喜欢一个小宫女,甚至奏请要将她收为侍妾格格,三哥为那小宫女神魂颠倒,甚至在宫外头悄悄拜了天地。”


    “最后东窗事发,那小宫女被汗阿玛下旨亲自处死,汗阿玛令三哥亲自执行,三哥含泪将她毒死,从那之后,三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无论太后和我额娘送什么女人,他都统统笑纳。”


    年若薇哑然,忍不住开口道:“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不识抬举,四阿哥对我好,我就必须对他以身相许,才算知恩图报?”


    “才没有,四弟如今自身难保,他已是强弩之末,你跟着他只会受苦,你现在离开他是对的,免得将来他被圈禁赐死,你被他连累丢了小命。”


    “有句话苏培盛说得对,你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为紫禁城所不容。”


    “别难过了,你回去就收拾东西去十三弟身边伺候,今后与乾西四所老死不相往来,怕什么?万事还有我呢。”


    荣宪伸手将还在伤感的小年搀扶起身,将手里甜津津的冰糖葫芦塞到小年糕口中。


    “年糕啊!我说句公道话,我四弟虽然性子孤冷,但脾气秉性真没得说,你若真跟了他,他定不会亏待你,若将来你有机会生个一儿半女,说不定还能捞个侧福晋当当。”


    年若薇吓得浑身紧绷,紧张兮兮看向蓝儿,语气都染上恐惧的哭腔:“蓝儿,你是不是不想带我离开紫禁城了?”


    “带带带!我怎么舍得让你在紫禁城里香消玉殒。”


    “谢谢你,公主殿下,奴婢此生定在您身边当牛做马,呜呜呜”她无助抱着荣宪公主的胳膊放声大哭。


    年若薇始终记得每每午夜梦回之时,萦绕在她心间的噩梦。


    她咬紧牙关,即便被骂成背主求荣,忘恩负义之人又如何!她绝对不会被四阿哥如今的温情表相迷惑。


    只因她和整个年家,将来都会死在这血腥帝王的手里,她绝不会犯贱到喜欢一个将来会屠戮自己满门的凶手。


    “好好好,到时候你就去放牛马,当个套马的小奴婢!”荣宪被小年糕战战兢兢的神情吓了一跳,只能顺着小年糕的话,出言安抚她的情绪。


    二人在附近的街巷闲逛片刻,一路上荣宪见小年糕魂不守舍,于是随意买了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就带着小年糕打道回宫。


    年若薇与荣宪在延禧宫附近分别,就心情忐忑回到了乾西四所。


    此时尚未到吃晚膳的时候,年若薇一只脚才踏入乾西四所,迎面竟然看见苏培盛拎着几个包袱朝她走来。


    “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现在就可去十三阿哥那享福了。”


    苏培盛将几个包袱随手丢在小年糕脚边,他对她失望透顶,甚至看见就觉得心烦。


    正好趁着四阿哥这几日在御前伺候,他提早清理门户。


    “奴婢告退。”年若薇俯身将自己的行囊一一捡起来。


    站在苏培盛身后的锦秋,有些心疼的看着小年糕孤独的背影,忍不住叹气:“你一定要对她如此刻薄吗?”


    苏培盛跟着叹了一口气:“她本就不想呆在这,又何必勉强,前路难行,接下来的荆棘之路,你我二人都不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她这蠢笨的丫头,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锦秋无奈的诶了一声,跟在苏培盛身后回了乾西四所这囚笼。


    年若薇拎着行囊来到了永寿宫,永寿宫的主位是如今执掌后宫的钮祜禄贵妃。


    十三阿哥今年才五岁,还没到六岁搬到阿哥所居住的时候,如今他时常随他的生母庶妃章佳氏住在永寿宫西配殿里。


    因章佳氏身份低微,所以十三阿哥被养在德妃膝下,德妃与章佳氏从前都是宫女出生,交情匪浅,所以德妃时常找各种理由,将十三阿哥送到生母身边照料。


    而十三阿哥的亲妹妹十三公主,则没那么幸运,她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宜妃身边照料。


    宜妃和德妃二人在后宫谁都瞧不上谁,故而将十三公主教导的眼里只有宜妃这个额娘,与生母章佳氏并不亲厚。


    此时年若薇跟着章佳庶妃身边的管事嬷嬷陆氏,施施然来到西配殿听章佳庶妃训诫。


    陆嬷嬷推开朱红宫门,但见一容貌温婉秀美,梳着钿子头,身穿一席烟蓝旗装的女子正坐在桌前绣帕子。


    年若薇偷眼看着那帕子的花样纹路,觉得极为熟悉,细思之下,才想起来她曾经寻出宫卖绣品的太监借过几个比较畅销的绣品,其中就有一模一样花纹的帕子。


    年若薇压下心底震惊,跟着陆嬷嬷来到章佳庶妃跟前。


    “小主儿,内务府调拨来伺候十三爷的奴婢今儿来报道了,这是年氏,出自汉军镶白旗,其父年遐龄,官职乃三品宗人府丞。”


    章佳庶妃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盯着年若薇看了许久,忽而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你就是那个敢与内务府那赖嬷嬷斗殴的小年糕?”


    章佳氏面色一沉,又厉声道:“以你的资历当秀女绰绰有余,为何会沦落到当个辛者库奴婢?”


    见章佳氏将她的老底都调查过,年若薇索性不再遮掩,而是毕恭毕敬回话:“回主子,奴婢在家中性子顽劣,因想贿赂内务府选秀的公公帮奴婢过初选,被人告发后罚入了辛者库”


    年若薇将自己在何处当过差,谁是证明人,都一一说清楚,最后曲膝跪在章佳氏面前听训。


    原以为章佳氏听到她彪悍的履历,会对她百般刁难,却不成想耳畔竟然传来一阵浅笑声,年若薇好奇抬眸,竟看见章佳氏捂着嘴角轻笑。


    “你倒是个忠仆,我不管你在别的地方如何当差,你只要好好在小十三身边伺候即可。”


    “奴婢遵命。”年若薇朝着章佳氏俯首磕头,算正式认了主。


    “小十三尚未蒙学,正在后殿的花园里玩呢,你且去伺候。”


    年若薇佝偻着腰,就退到门外寻十三阿哥。


    屋内章佳氏重新忙活起刺绣花样,陆嬷嬷倒了盏花茶,徐徐走到主子身边。


    “主子,这年氏过于跳脱,奴婢怕她不安分,给您惹麻烦。”


    章佳氏不以为意,淡然说道:“她秉性不坏,再说小十三才五岁,她难道还能勾引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吗?”


    “左不过让她待个小半年,嬷嬷多盯着就是。”


    章佳氏私底下答应了荣宪公主,要替她照顾好那小宫女,她之所以答应将这奴婢留在身边,只因荣宪公主曾无状似无意提过一句话。


    她说十三公主今后一定也会被万岁爷安排抚蒙,荣宪公主今后定会对同样抚蒙的十三公主多加照料。


    未雨绸缪之下,章佳氏没有丝毫拒绝的余地。


    年若薇离开西配殿,才来到拐角处,竟听见一阵吵闹声传来。


    “小十三,你这胆小鬼,哈哈哈你瞧瞧你都尿裤子了!你个怂包。”


    “呜呜呜呜九哥十哥你们别过来,我害怕,呜呜呜”


    年若薇听到哭声,顿时疾步冲上前去。


    但见九阿哥和十阿哥手里正捏着一只大青虫,笑嘻嘻的凑到十三阿哥面前,绿油油的虫子已然贴到了十三阿哥的唇边。


    “奴婢给九爷十爷请安。”年若薇疾步挡在十三阿哥面前,俯身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狗东西,谁让你来凑热闹,没看到爷和十三弟正在玩吗?滚一边去。”


    十阿哥性子骄纵,此时竟然将那瘆人的大青虫凑到了年若薇嘴边。


    “奴婢谢十阿哥赏赐。”年若薇张嘴就将那虫子送入口中,还顺带咀嚼了两下,故意将青绿色的汁液溢出嘴角。


    “呕你这奴婢竟然吃虫子,呕”


    “你快吐出来,你嘴边那半截虫子还在动,呕”


    “抱歉,奴婢瞧着二位爷方才英勇无比,还以为二位爷不害怕虫子呢。”年若薇人狠话不多,将咀嚼一半的虫子咽了下去。


    方才她仔细瞧过那大青虫,紧接着又发现小花园墙角种植了许多豆秧,才知道小阿哥们玩耍的虫子,竟然是在后世卖几百块一斤的美味豆丹虫。


    事出突然,她只能牛嚼牡丹,辛亏这豆丹虫生吃起来除了有些豆腥味和发苦之外,味道还算鲜美。


    “呜呜呜,你别吃了,爷害怕,你这奴婢快放爷下来。”


    十三阿哥被这生猛的奴婢吓得瑟瑟发抖,可心里却又那么点小傲娇。


    他的奴婢竟然如此忠诚,比从前那些将他丢给九哥十哥捉弄,讨好他们的奴才强多了。


    “爷方才可伤着?”年若薇俯身将十三阿哥放在面前,蹲下腰,伸手替十三阿哥拍掉衣袍上的尘土。


    此时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调皮蛋已吐的七荤八素,捂着嘴巴逃之夭夭。


    “没有没有,爷方才可勇敢了,九哥拿虫子吓我都没尿裤子。”小十三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摆着小胖手炫耀。


    年若薇低头看着十三阿哥湿漉漉的鞋子,咬唇忍笑。


    “你瞅啥!这是方才十哥用水泼的,他老诬陷爷尿裤子,呜呜呜”


    “奴婢相信十三阿哥没有尿裤子,您别哭了。”年若薇将十三阿哥重新抱在怀里,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小十三胖胖的可爱小脸。


    年若薇连哄带骗,将尿裤子还不承认的十三阿哥带回到居所,与贴身照顾十三阿哥的小太监一道伺候他沐浴更衣。


    十三阿哥性子纯善,吃饭睡觉极为独立,甚至不喜欢奴才们帮他穿衣喂饭。


    年若薇日日都跟在十三阿哥身边伺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称心如意。


    自从那日她生吃虫子之后,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混世魔王见到她就想吐,常常看见她就恶心的跑了,鲜少再来欺负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年纪小,精力旺盛,年若薇每日早晚都陪着十三阿哥练武,勉强学到些能自保的三脚猫功夫。


    这日赖嬷嬷来送食材,年若薇听到动静,于是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站在门口。


    那老虔婆吓得当下就调转车头,再回来之时,章佳氏身边的小厨房管事都一个劲地猛夸今日的食材比从前新鲜多了,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而她就是这紫禁城里不端着体面和脸面的刁奴,专克赖嬷嬷这些胆敢欺主的恶奴。


    立春这日,永和宫内,德妃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此时母子三人正安静的在用午膳。


    “胤禛啊,你十三弟养在额娘膝下,明年他就要蒙学了,你汗阿玛特意嘱咐额娘,让你带着你十三弟提前学些算数和书法。”


    “额娘知道你素来独来独往,不喜欢小孩子吵闹,你就”


    “好。”


    “你若不答应那就…”德妃已然准备好一大堆说辞,本以为胤禛不会答应,可她才说出话题,他今日竟然如此爽快就答应下来。


    “你…”德妃此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胤禛竟然答应了,顿时惊讶不已,她手里的筷子颤了颤,有些难以置信看向正在喝汤的胤禛。


    “额娘还有何要事吩咐?”胤禛从容放下汤碗,目光茫然看向额娘。


    第44章


    额娘很高兴,额娘的胤禛终于长大了。”德妃险些喜极而泣,天晓得胤禛刚从佟佳氏那贱人身边回来之时,有多忤逆顽劣,她差点就认定这个儿子这辈子都废了。


    如今他循规蹈矩,性子愈发沉稳凝练,今后定会被万岁爷所喜,她在后宫固宠就多一个筹码,怎能不让人欣喜。


    德妃又絮叨了好一阵,直到小十四开始哭闹着要去玩荡秋千,四阿哥才起身跪安。


    ……


    晌午过后,年若薇伺候十三阿哥吃完点心,就陪伴十三阿哥到后殿练武,他每日午睡之后,都会积极练武到晚膳之前。


    “呼呼呼,不练了,让爷歇息歇息!”


    “爷,您再多练一会儿啊!您上回不是说十阿哥一脚就将您揣了个大马趴,您再多练练,下回再比试的时候,您就能反败为胜啦,加油啊爷!”


    “哇唔,爷方才那三板斧耍的那叫一个威风凛凛,若能再耍一炷香就更威武了!”


    自从年若薇到十三阿哥身边伺候之后,就怂恿体胖的十三阿哥开始练武,她每日吹的彩虹屁,更是夸的十三阿哥找不着北。


    在年若薇心中,十三阿哥如今不仅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将来年家倒台之后,她唯一的保护伞,她无比坚信靠山要从娃娃抓起,更是对十三阿哥无微不至的照料。


    “哼哼,简直小菜一碟!”小十三得意地哼哼,拿起与他差不多高的三板斧,耍的那叫一个卖力。


    此时照料十三阿哥的贴身太监福顺施施然来到小年糕面前。


    “年糕姐姐,这是奴才从藏书库里借来的《龟息秘法》,你瞧瞧。”


    听到龟息二字,小十三忍不住皱眉,满眼嫌弃:“你这狗奴才!还真寻来龟息法让爷学啊,爷不学,爷才不想学乌龟王八蛋呢!”


    “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神龟长寿啊,爷您不能总想着乌龟王八这些骂人的话,爷您可是立志要当战神的人啊!”


    “爷您想想若今后爷统领我大清八旗铁骑横扫千军之时,竟饿晕过去,甚至无法在水中长时间闭气,您不就成了旱鸭子,该多丢人啊。”


    “亦或者您想用金蝉脱壳诈死来迷惑敌军之时,您该如何装的惟妙惟肖啊。”


    “这龟息大法可长时间保持闭气,就像乌龟似的,让外界感觉不到呼吸的存在呢,多神奇啊,奴婢都忍不住想练了。”


    年若薇是真眼馋了,只因她看见武功秘籍上写着龟息大法能养气血,还能永葆青春,延缓衰老,女为悦己者容,她又如何不心动呢。


    “好吧,那你要跟爷一块学乌龟!”


    小十三眨巴着大眼睛,迈着小胖腿跑到小年糕身边,学着她盘腿坐在地上,开始照着秘籍呼吸吐纳。


    “爷,所谓一念带万念,您需渐渐静心,呼吸渐入细缓,让福顺感知不到我们的呼吸吐纳和鼻息。”


    “嗯嗯嗯。”


    主仆二人正在用心学习,倏然耳畔传来一阵轻缓脚步声,年若薇匆忙睁开眼,竟看见乾西四所的小太监恩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奴才乾西四所恩普,给十三阿哥请安。”


    陆嬷嬷也疾步走到恩普身侧,朝着十三阿哥福了福身,笑道:“爷,您明年正月就要去学功课了,万岁爷下旨,让四阿哥负责启蒙您读书识字和算筹。”


    “从今儿开始,您每日晚膳之后,都需到乾西四所里学习功课。”


    “呜呜呜呜,我不我不,四哥超凶的,九哥十哥都怕他,嬷嬷救命,快让额娘去求求汗阿玛吧,胤祥不敢去,呜呜呜呜”


    小哭包十三阿哥揉着眼睛哭的涕泗横流,陆嬷嬷匆忙将小家伙抱在怀里,去找主子劝导劝导。


    许久未见到乾西四所的人,年若薇有些尴尬的垂着脑袋,不知该如何面对恩普。


    “年糕姐姐近来可好?”


    恩普的面色有些憔悴消瘦,如今在乾西四所里当差,简直是在悬崖上行走,奴才们时不时就要跟着四阿哥一块受罚,他两年后的俸禄都提前罚没了,奴才们都人心惶惶。


    昨儿四阿哥因琐事惹怒了德妃娘娘,被德妃娘娘罚跪到天明,恩普一夜都没怎么睡。


    “都好。”年若薇本想问恩普好不好,可看见恩普满眼憔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姐姐若无旁的事情,那奴才就先回去了。”


    “有劳恩普公公来此走一趟,晚膳后我定会哄好十三阿哥,让他高高兴兴去乾西四所学习,十三阿哥年纪小不懂事,方才只是一时任性罢了,你别与四阿哥说。”


    年若薇担心四阿哥知道十三阿哥哭闹着不肯去乾西四所,会迁怒十三阿哥,匆忙说了些好话安抚恩普。


    “年糕姐姐不必如此客套,您且放宽心,十三阿哥童言无忌,煞是可爱,四阿哥定也不会计较的,那奴才告退了。”


    “普公公慢走。”年若薇心情忐忑目送恩普离开,瞬时欲哭无泪。


    没想到兜兜转转间,她竟然再次要与乾西四所有交集。


    她心不在焉的服侍十三阿哥用过晚膳之后,本想找借口溜之大吉,却被陆嬷嬷催着带十三阿哥去乾西四所学习。


    此时年若薇与福顺几个奴才手里都拎满了十三阿哥学习用的文具。


    文具种类繁多,简直能开个货郎担。


    不仅有描金漆的多宝文具锦匣和玛瑙子硬木小算盘,笔墨纸砚,镇纸,还有许多砝码算筹的物件等等。


    章佳氏一个劲的取笑说十三阿哥差生文具多。


    天色渐晚,年若薇抱起十三阿哥,步履匆匆赶往乾西四所。


    一路上十三阿哥瘪着嘴,挎着小脸不说话,年若薇边赶路边开始哄小孩子。


    “爷,奴才在四阿哥身边照料过,四阿哥是个顶好的主子,您若好好学习,将来定能当个文武双全的大英雄!您若一会乖乖听四阿哥传道授业,奴婢就悄悄拿粽子糖给您好不好?”


    年若薇扬扬了扬手里的小荷包,她未雨绸缪准备了一些十三阿哥最喜欢吃的粽子糖哄着他,免得十三阿哥哭闹不止,惹怒四阿哥。


    “真的吗,那爷要两个,不三个”


    “好好好,您若不哭不闹好好学习,奴婢不仅给您两个粽子糖,还准备酥酪给您当夜宵可好?”


    “嗯嗯嗯,爷定乖乖学习。”


    看着十三阿哥破涕为笑,年若薇暗暗松一口气,不觉间就来到了乾西四所大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苏培盛站在门口恭候。


    “奴才苏培盛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请随奴才前往书房,四阿哥在书房等您呢。”


    苏培盛似乎没看见她似的,正眼都不看她,年若薇自觉无趣,抱着十三阿哥默然跟在苏培盛身后。


    来到书房门口,年若薇才刚将十三阿哥放下,忽而十三阿哥伸出小胖手整个挂在她腿上。


    “小年糕你别走,爷害怕。”


    “十三阿哥您的粽子糖没有了哦。”年若薇无奈俯身将十三阿哥再次抱在怀里哄着。


    “不嘛不嘛,你陪爷一快进去,呜呜呜呜”


    “好好好!”年若薇无奈抱着十三阿哥来到书房内,此时四阿哥正端坐在书桌前,见十三阿哥来了,就将手里的折子交给了苏培盛。


    “小十三,到四哥身边坐下。”


    四阿哥不苟言笑,板着脸朝着十三阿哥招了招手。


    见十三阿哥仍是不肯进去,年若薇一样咬牙开始放大招。


    “十三爷,您若再不好好学习,奴婢回去就告诉主子了哦。”


    “哦……”


    年若薇能感觉到怀里的十三阿哥腿肚子都在发颤,此刻她也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将十三阿哥放在了四阿哥身侧的太师椅上。


    “嘤胤祥给四哥请安。”小十三顿时瓮声瓮气,眼泪汪汪看着凶神恶煞的四哥。


    年若薇将十三阿哥放下之后,正准备站到书房外头伺候,可衣袖竟一沉,她低头瞧见十三阿哥竟然死死攥着她的袖口,顿时无奈的看向四阿哥。


    “十三弟头一回来上课,不免焦虑害怕,你可在他身边伺候。”四阿哥低着头寒声说道。


    年若薇欲哭无泪,只能乖乖的站在十三阿哥身后当个任劳任怨的背景板。


    听着四阿哥温柔耐心的教导十三阿哥算筹,年若薇有些诧异,没想到四阿哥竟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此时她才想起来,历史上雍正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被要求照料小十三胤祥读书,四阿哥不仅要忙差事,还需要照看小弟弟胤祥。


    严格来说,十三阿哥几乎是四阿哥一手带大的,难怪兄弟二人的感情,甚至比与四阿哥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胤禵更深厚。


    此刻四阿哥正悉心教导十三阿哥如何打算盘,十三阿哥初时还有些紧张,渐渐被四哥教的新鲜知识迷住,开始认认真真的学起打算盘来。


    兄弟二人认真学习了一个时辰左右,四阿哥倏然开口让十三阿哥先歇息一炷香时间。


    “小年糕,爷要出虚恭。”小十三怯懦地小声嘟囔。


    年若薇俯身要抱着十三阿哥去出恭,冷不丁听见四阿哥倏然冷哼一声:“小十三,男女有别,你竟还让女子伺候你出虚恭,不知羞!”


    “那我自己去。”十三阿哥委屈巴巴的点点头,自己从椅子上一跃而下,出去小解。


    年若薇本想跟上去伺候,倏然又听见四阿哥寒声呵斥:“不会教导就别乱宠着孩子,免得爷的十三弟被你宠成废物!”


    “奴婢知罪。”年若薇被四阿哥申斥的无地自容,只能低着头站在原地不敢吭声。


    此时苏培盛手里拎着食盒子,盒子里装着爷任性不肯喝的汤药,他静悄悄站在门口听四阿哥在训斥小年糕,苏培盛眼睛一亮,瞬时拎着食盒入内。


    “爷,这汤药奴才求您今日必须喝下,太医说了,您若不喝定会落下病根儿的。”


    苏培盛啰啰嗦嗦的将汤药端出来,顺势塞到了小年糕手里。


    “你先帮杂家伺候四阿哥喝药,良药苦口,杂家去给四阿哥取些漱口的清水来。”


    不待年若薇反应过来,她的手里就多出一碗刺鼻的漆黑汤药,苏培盛竟身手敏捷,转眼间已然疾步走到了书房门口,转身就没了踪影。


    年若薇有些无措的将汤药递到四阿哥嘴边,唯唯诺诺道:“爷,奴婢伺候您喝药。”


    抬眸间,她撞见四阿哥那双古井无波般的漆黑墨眸。


    “嗯。”四阿哥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年若薇看到四阿哥放下药盏之后,被苦药害得直皱眉,顿时有些莫名慌乱,她下意识取出荷包里的粽子糖,递到四阿哥唇边。


    “爷,良药苦口,不如吃些甜口的粽子糖压一压苦涩可好?”


    她此时距离四阿哥很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跌打药酒的味道,心中莫名又是一阵慌乱。


    可四阿哥却无动于衷,只抬眸看着她,她垂眸敛起尴尬的神情,正准备将粽子糖收回去,猝不及防间,指尖被一阵微凉绵软包裹。


    四阿哥竟将她指尖的糖含在口中,还意外吻住了她的指尖。


    “四阿哥恕罪。”年若薇吓得将手从四阿哥口中抽回,曲膝跪在四阿哥面前。


    “无妨。”方才那不经意间的暧昧触碰,让胤禛有些羞赧,此时他虽依旧面无表情,可耳尖却微微发烫。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低沉嗓音,年若薇暗暗松一口气,起身与四阿哥拉开距离,乖巧站在了屏风前。


    “爷,奴才伺候您漱口。”此时苏培盛端着一盏温水入内,悄然打破书房内的尴尬气氛。


    苏培盛偷眼瞧见空空如也的药盏,心中不知该喜该悲,没成想小年糕即便离开,仍然能轻易左右四阿哥的思绪。


    “四哥,胤祥准备好了。”十三阿哥咬着嘴唇可怜兮兮的走到四哥身边,自己爬上椅子坐好。


    趁着十三阿哥沉浸在学习中,年若薇蹑手蹑脚溜出书房。


    正在执笔教十三弟写数字的胤禛顿了顿笔锋,随即重新笔走龙蛇。


    十三阿哥正在认真写字儿,耳畔陡然传来四哥带着冷意的声音:“新奴婢可用的习惯?”


    胤祥乖巧的点点头,咧嘴笑道:“胤祥很喜欢这奴婢,她刚来第一日就生吃大青虫,把九哥十哥吓跑了!打那以后,九哥十哥都不敢再来欺负我了。”


    “胤祥的奴婢忠勇聪慧极了。”小十三忍不住骄傲的仰头,他真想不通,这么有趣的奴婢,为何四哥会不要她。


    他正要继续炫耀几句得力的奴婢,却听咔嚓一声,胤祥吓得低头一看,发现四哥手里的湖笔竟不知为何被四哥生生折断。


    他吓得满眼蓄泪,嘴唇都在哆嗦,不知四哥为何忽然生气了。


    “今日就到这,你早些回去歇息,方才我布置的作业你明日晚膳之后带来检查。”


    “奥”胤祥怯生生地应了一句:“那胤祥先回去了,有劳四哥。”


    胤祥迈着小胖腿跃下椅子,正要拔步离开,身后再次传来四哥的声音。


    “那奴婢的衣衫都瘦了,回去给她裁剪几身新衣,免得让外人瞧见,觉得你苛待奴婢。”


    十三阿哥闻言,极为认真的点点头道:“胤祥记住了。”


    年若薇与苏培盛相顾无言,一起候在门口。


    此时书房内传来十三阿哥略显欢快的脚步声,年若薇匆忙迎上前去。


    “回吧。”胤祥朝着小年糕张开双臂,今儿他读书累得慌,要抱抱。


    “苏公公,那奴婢先带十三阿哥回去歇息,明儿再来。”年若薇莞尔,朝苏培盛福了福身,俯身将小团子抱在怀里。


    回到居所之后,十三阿哥边囫囵吃着酥酪,边上下打量年若薇。


    “一会儿让福顺立即带你去内务府领两身新衫,要宣软的丝绸。”


    “哼,四哥方才说你衣衫瘦了,担心爷被别人嘲笑苛待奴才。”


    年若薇嘴角噙着的笑意顿时僵了僵,心口莫名升腾丝丝缕缕的酸涩:“奴婢叩谢十三爷恩典。”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藕荷色旗装,发现袖子还真有些短,胸前还有些紧绷,顿时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袖子。


    自从她来到十三阿哥身边伺候,似乎长胖也长高了许多,其实她早就发现自己的衣衫不大合身,只不过她刚来十三阿哥身边伺候没几个月,不好意思开口要新衣衫罢了。


    她谢恩之后,就被贴身伺候十三阿哥的管事太监福顺领到内务府,选了身藕荷色和碧蓝色宫女旗装。


    二人踏着月色回到了永寿宫,十三阿哥早已睡下,今夜她不值夜班,年若薇心事重重带着崭新的衣衫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不知为何,她一躺下,就想起浓烈的跌打酒气味,还有四阿哥冰冷的唇,半梦半醒间,又梦见她在军营中沦为军妓时的悲惨岁月,二者交织在一起,让她辗转难眠。


    此时一汪冷月无声高悬,她越睡越觉得烦躁,倏然想起来后殿那些豆丹虫来。


    干脆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去捉豆丹虫,明儿让小厨房的人帮忙做一晚汤羹给十三阿哥尝尝鲜。


    她当即起身寻来了一个小竹篾,轻手轻脚来到后殿。


    隔着朦胧月色,她竟看见一衣衫华贵的宫妃正俯身站在豆秧丛中,她手里的竹篾装满了豆丹虫。


    那宫妃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直起腰转头看向她。


    眼前雍容华贵的女子,眉眼间竟然有十阿哥的影子,年若薇当下就认出对方就是这永寿宫主位,如今统摄六宫的贵妃钮祜禄氏。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钮祜禄氏的目光落在那小宫女手里的竹篾上,不禁勾唇浅笑。


    “你也喜欢吃这豆丹虫?”


    “娘娘恕罪,奴才以为这虫子没人吃,所以才趁夜捉些来解馋的。”


    “不打紧,本宫今年养多了,再过些时日就不能吃了,难得遇到同好之人,你也来捉些。”


    年若薇战战兢兢端着竹篾走到豆秧丛中,尽捡着肥美的虫子放进贵妃的竹篾中。


    直到贵妃的竹篾冒尖儿,再也装不下更多虫子之后,她才迅速囫囵捉了半竹篾的豆丹虫子。


    “这豆丹用来熬鸡汤着实美味。”


    “回娘娘,这豆丹不仅能熬鸡汤,还能油炸,红烧,炒鸡蛋。”


    “真的!”钮祜禄氏的眼睛都亮了,她身为贵妃,又不能让奴才们知晓她喜好吃这奇奇怪怪的虫子,每回都只能寻着儿时的回忆,勉勉强强熬一碗汤来解馋。


    如今遇到与她志趣相投的奴婢,登时欢喜不已。


    “走走走,到本宫的小厨房中露两手。”


    贵妃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急急忙忙来到了永寿宫的小厨房里。


    “你们都出去吧,本宫要亲自下厨。”


    小厨房里值夜的奴才们见娘娘又悄悄拿那些瘆人的大青虫,顿时面面相觑的回避。


    年若薇谨小慎微跟着贵妃入了小厨房。被娘娘逼着使尽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全虫宴。


    此时年若薇正站在灶台前油炸豆丹,她正将炸的金黄酥脆的豆丹捞出沥油,冷不丁瞧见一只莹白细长的手在偷吃,她咬唇忍着笑意,却听见身后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啧啧,这豆丹虫裹上面糊炸,竟然如此香脆,不错不错。”


    “娘娘谬赞,奴婢厨艺不精,只会些家常做法罢了。”


    “你再多做些。”


    “奴婢遵命。”年若薇炸好豆丹之后,又开始做红烧豆丹,她只加了葱姜蒜,料酒酱油和白糖,顿时满屋飘散着一股浓郁鲜香。


    待到做好红烧豆丹之后,她又将豆丹切成小块,准备炒鸡蛋,抬眸间竟然看见贵妃娘娘端来一碗冒尖的白米饭,正在用红烧豆丹的汤汁儿泡饭吃。


    年若薇匆忙低下头认真炒菜,等到她用笨鸡汤熬煮好豆丹鸡汤之后,贵妃已然添置了第二碗白米饭。


    年若薇忍着笑意,垂首走到贵妃面前。


    “娘娘,奴婢只会这些花样了,娘娘您请慢用,奴婢先行告退。”


    “等等!这是本宫赏你的。”


    贵妃竟然随手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水头十足的羊脂玉镯子,塞到年若薇手里。


    年若薇匆忙将那价值不菲的镯子放回到桌面上,她如今是章佳氏宫里的奴才,若戴着贵妃赏赐的镯子,章佳氏定会多想的。


    “娘娘,奴婢这厨艺不值您赏赐如此珍贵的镯子,奴婢斗胆,若娘娘执意要赏赐,就赏赐奴婢半盘炸豆丹可好?”


    “要不你还是把镯子拿走吧。”钮祜禄氏皱眉将盘子往自己面前推了推。


    见那奴婢仍是乖巧的站在原地候命,钮祜禄氏心疼的将那半盘豆丹推到了小奴婢面前。


    “拿走吧,明日这个时辰再来小厨房,本宫等你。”


    年若薇无奈的应了一声,又在小厨房里寻来油纸,将炸豆丹统统打包。


    她回到居所之时,天将即白,再过半个时辰,十三阿哥该起来练拳了,她赶忙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将困顿睡意勉强驱散。


    她在脑海中梳理了今夜这番奇遇,钮祜禄贵妃倒是与紫禁城内那些高高在上的娘娘们有所不同。


    她曾听苏培盛闲聊过这位贵妃,她自幼养尊处优,入宫后仗着外有娘家的势力,内有皇后姐姐撑腰,在后宫中恃宠而骄,肆意洒脱。


    她这欢脱率真的性子,惹得太后很不高兴,多次在公开场合让贵妃下不来台。


    渐渐的这位曾经风光无两的贵妃也不复当年盛宠,只守着十阿哥过日子,可十阿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让贵妃因为十阿哥的教育问题,时常被康熙爷苛责教子无方。


    若非孝懿皇后倏然崩逝,贵妃也不会有机会担起统摄六宫的重任。


    若她记得没错,钮祜禄贵妃似乎也是红颜薄命,她会在康熙三十三年薨逝。


    如今已是康熙二十九年三月末,她不禁惋惜,如此和善的女子,竟然只有不到五年的寿命。


    明知如此,可她不能做任何改变历史的事情,即便她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包括自己的结局,却始终无法阻挡命运的洪流,将她和所有人一步步裹挟着,朝命定的死局奔赴。


    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年若薇匆忙将油纸包塞到了袖子里藏好。


    “你怎么在这!爷醒了,快来伺候爷梳洗更衣。”福顺端着面盆走到年若薇面前。


    “爷今儿怎么提早就醒了?”


    “我也不知道,只听爷说梦话哭着说不去上课呢。”


    年若薇压下笑意,原来即便贵为皇子,也和后世的熊孩子一样不喜欢上学。


    她端着面盆伺候挎着小脸的十三阿哥,他今日连打拳都在忍不住长吁短叹,吃饭都不香了。


    偏殿内,德妃昨日承宠后有些疲乏,此时正打着哈欠,与章佳氏闲聊。


    “听说了吗,佟佳一族又准备送女人进宫,我的命为何如此苦啊,不知她会不会又来抢我的孩子。”德妃的语气冒着酸。


    “德妃姐姐,您如今贵为妃位,担心这些做甚?”章佳氏忍不住开口劝慰。


    “朝中勋贵家族将适龄女子送入宫中为妃,本就是常态,都说前朝即是后宫,毕竟前朝与后宫的利益息息相关。”


    “如今三位正牌皇后先后离世,不管是赫舍里一族还是钮祜禄氏一族,都有女子在宫中固宠,那佟半朝乃大清朝第一外戚,自然不允许后宫中没有自己的喉舌,再说四阿哥都这么大了,您还担心他被人夺走不成?”


    “妹妹有所不知,胤禛如今长大成人了,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她看中我的小十四啊。”


    听到德妃如此说,章佳氏不再多言,她总觉得德妃对四阿哥似乎不大上心,但如今二人都是嫔妃,不再是从前天真烂漫的奉茶宫女,有些话说出来免不得伤了情份。


    德妃正暗自伤神,倏然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她抬眸竟然看见伺候胤禛的奴婢在章佳妹妹宫中。


    “你怎么在这?”德妃忍不住厉声斥责质问那奴婢。


    年若薇有些诧异,竟然在永寿宫遇到德妃,她曲膝跪在德妃面前,恭恭敬敬回话:“回德妃娘娘,奴婢前些时日,被内务府调遣到了十三阿哥身边伺候。”


    章佳氏见德妃的面色不悦,匆忙开口解释:“这奴婢蠢笨,许是四阿哥瞧不上眼,她唯一可取之处就是性子纯善办事勤快,我瞧着勉强还行,就将她留在了小十三身边。”


    “哼!十三阿哥才五岁,你今儿穿的妖里妖气的要勾搭谁?”


    德妃眼尖的发现那奴婢穿的衣衫竟然是软烟萝的料子,顿时警惕起来。


    “章佳妹妹,这贱婢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章佳氏笑而不语,德妃并非看不惯那奴婢,只不过看不惯她出自承乾宫而已。


    第45章


    德妃一看到那贱婢,就想起佟佳氏那恶毒的短命鬼,承乾宫遣散的奴才,都被她悄悄的处置了一遍,她绝不容许有漏网之鱼。


    “德妃娘娘,这奴婢身上穿的衣衫,是十三阿哥前几日新赏的,十三阿哥说她的衣衫陈旧还不合身,传扬出去让人觉得他苛待奴才。”


    站在一旁的福顺德妃娘娘面色有些不悦,忙不迭开口解释道。


    “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德妃娘娘要说会体己话。”章佳氏察觉出德妃不喜欢小年糕,匆忙开口解围。


    年若薇也察觉出德妃来者不善,赶忙藏在福顺身后离开。


    待到奴才们离开之后,见德妃还是面色阴郁,章佳氏硬着头皮打开话匣子。


    “德妃姐姐,这小佟佳氏既是万岁爷的表妹,又是妻妹,听说万岁爷准备直接册封她为妃。”


    章佳氏有些左右为难,德妃与她素来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在她面前偶尔会流露出真性情来。


    此时章佳氏看德妃不经意见流露出的杀意,顿时有些发怵,开始不动声色的提醒她佟佳一族并非无人,希望她收敛些,别针对这小奴婢。


    “我这都是为你和小十三考虑,你这优柔寡断的懦弱性子真要改改,为了小十三的前程,你需挣到妃位才好筹谋。”


    “姐姐知我本就无意争宠,若能选择,我巴不得出宫当姑子去。”


    德妃顿时无语凝噎,总觉得方才说的那番激励的话,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那般无力,可章佳氏与她自幼相识,即便是扶不起的阿斗,她也得多加照拂。


    “不说那些了,如今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你怀的是个无用的公主,倒也免去许多担忧与麻烦,你就安安心心的待产即可,旁的事情我会帮你操持一二。”


    “你怀着身子不宜伤神,我先将小十三带回去照料,免得你操心。”


    “德妃姐姐照看小十三自然是极好,宛如敬谢姐姐大恩。”章佳氏真情实意朝着德妃盈盈一拜致谢。


    “妹妹又何须如此客气,你如今身子重,快些起来。”


    德妃俯身将跪在面前的章佳妹妹搀扶起来,又与她闲聊了几句家常,就借口要去照看小十四。


    德妃路过庭院之时,她目光再次落在那穿的花枝招展的奴婢身上,她默然转头看了身后贴身奴婢兰翠一眼。


    兰翠顿时心领神会,拔步走到正在练剑的十三阿哥身边。


    “十三阿哥,庶妃娘娘如今身怀小公主,若要再费心照顾您恐怕会伤了身子,奴婢特来接您到永和宫小住些时日可好?”


    胤祥昨儿就被额娘嘱咐过,他必须要乖乖听话去德额娘宫中暂住,此时乖巧的点点头:“那胤祥叨扰德额娘了。”


    听到十三阿哥要去永和宫暂住,年若薇顿时不寒而栗,她正想找借口不去,可福顺却开始催促她去准备行囊随行。


    年若薇苦着脸收拾好行囊,跟着十三阿哥前往永和宫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永和宫有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在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听闻曾经伺候过承乾宫孝懿皇后的奴才们都树倒猢狲散,被遣散到各宫中,很多人不是病故就是落水而亡,要么就是犯了宫规被逐出紫禁城。


    这些旧人死的太寻常,就是最大的蹊跷。


    德妃与孝懿皇后有不共戴天的夺子之仇,她心中惴惴不安,也许下一个出事的承乾宫旧人该轮到她了吧。


    淅淅沥沥的春雨漫卷而来,年若薇怀里抱着十三阿哥,擒伞来到永和宫偏殿。


    都说永和宫频出宫斗战神,翊坤宫出宠妃,德妃不愧是康熙朝的宫斗冠军,算无遗策的努力向上爬,为取悦康熙爷,永和宫内一花一景都是康熙爷最喜欢的江南风韵。


    恰逢永和宫后殿一树紫藤花开的绚烂而奢华,紫色是尊贵之色,而德妃的性子亦是如此张扬明媚,喜欢浮华的姹紫嫣红盛景。


    伺候十三阿哥午睡之后,年若薇正准备寻个僻静的地方,将藏在袖子里没机会吃的豆丹虫拿出来解馋,倏然被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兰翠叫住。


    “你这奴婢好生不知规矩,你穿得如此花枝招展想勾引谁?”


    “回兰翠姑姑,这是十三阿哥赏”


    年若薇还没解释完,迎面就飞来一巴掌,将她打的眼冒金星。


    “你这没规矩的野丫头,还敢顶嘴!我看你真是欠管教!”兰翠二话不说又扬手甩了那小贱婢一巴掌,只打的她觉得手心发麻,才堪堪停下手。


    “还真是厚脸皮的贱皮子,打的我手都肿了,十三阿哥房门前那夹竹桃上满是瘆人的毛虫,趁着下雨,你正好将那些毛虫统统抓走,免得惊着爷。”


    “奴婢这就去。”


    年若薇知道兰翠在故意刁难,她不想惹是生非,只能憋住一肚子火,俯身去拿放在廊下沥水的雨伞,准备撑伞去打扫夹竹桃树。


    “呦呵,让你干点活你就矫情上了,你撑伞还怎么腾出手来干活!要不要我亲自给您打伞,再给您泡一壶明前龙井啊?”


    兰翠一脚将那贱婢手里的油纸伞踹飞。


    此时福顺闻讯而来,挡在小年糕面前说好话:“兰翠姐姐您请息怒,这奴婢蠢笨惹您不高兴,福顺在这替她向您道声歉。”


    “这大下雨天的,她若淋湿了,就不能伺候十三阿哥去乾西四所读书了,爷定会怪罪奴才办事不力的,姐姐就可怜可怜奴才吧。”


    却见兰翠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福顺你无需担心,德妃娘娘体恤十三阿哥年幼,雨天路滑宫道难行,特意让四阿哥今后都到永和宫来用晚膳,顺便在此教导十三阿哥功课。”


    “这奴婢笨手笨脚的,你若惯着她定会出大事,福顺你若还不分好坏的袒护这奴婢,那咱现下就到德妃娘娘面前评理去。”


    兰翠作势就要拉着福顺去往德妃娘娘的正殿内说理,福顺吓得连连摆手,在永和宫十三阿哥是客,德妃才是主子,他一个客人的奴才,又如何敢去论主人家的长短。


    “福顺公公,兰翠姑姑,是奴婢办事不力,二位放心,奴婢这就去打扫干净夹竹桃树。”


    年若薇见福顺满眼为难,匆忙俯身捡起方才兰翠丢到她脚边的扫帚和簸箕,拔腿冲入倾盆大雨中。


    福顺还想说送把伞过去,可兰翠竟然徐徐踱步到雨伞架前,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着他。


    福顺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只能无奈离开,继续伺候十三阿哥。


    此时年若薇浑身被大雨淋湿,她用扫帚拼命敲打高大的夹竹桃树,只见一道道黑色的影子纷纷落下。


    冷不丁好几道黑影落在她的脸上,那种毛茸茸还带着刺痛的蠕动触感,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匆忙伸手捂着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惊扰主子的声音。


    惊魂未定之下,倏然吧嗒一声轻响,一只正在蠕动的黄绿色肥硕毛虫落在了她的手臂上,顷刻间,她的手背就如火烧般疼痛。


    她吓得拼命挥手甩开毛虫,再忍痛看手背之时,她满手已然浮出一串血红水泡。


    她心中愤恨,德妃果然心思歹毒,她在自己宫中偏殿种植这种容易遭虫的植物,定是在变着法的折磨犯错的奴才。


    如此枝繁叶茂的夹竹桃树,她要到何时才能将满树的毛虫都抓住啊!


    年若薇欲哭无泪,只能拼命用扫帚敲打树枝,将高处的毛虫打落在地,可即便她拼尽全力,却仍然是杯水车薪。


    十三阿哥苏醒之时,发现小年糕没在身边伺候,哭闹了片刻之后,被福顺抬出了额娘来说教。


    他匆忙止住哭声,泪眼汪汪地站在门边看着自己的小奴婢,在大雨里被德额娘身边的奴婢教规矩。


    临近晚膳之时,苏培盛擒伞伺候四阿哥到永和宫用膳。


    今儿四阿哥的脚步有些迅疾,苏培盛诧异挑眉,从前爷去永和宫的脚步总是拖沓,哪里有今日这般着急。


    苏培盛跟着四阿哥来到饭厅,冷不丁发现十三阿哥身边伺候的奴婢是陌生面孔,登时抬眸四处张望。


    四阿哥今日胃口不佳,简单夹了几筷子,就提前动身前往十三阿哥的书房,准备教导功课。


    主子们走在前头,苏培盛和福顺则跟在后头。


    “怎么今儿没见小年糕在十三阿哥身边伺候?”


    “哎呦,奴才不知该如何说,大抵就是小年糕不懂规矩,兰翠好心在教导她规矩呢。”


    福顺不好意思说明,只能拐着弯告诉苏培盛,小年糕在受罚呢。


    苏培盛哦了一声,正要继续追问,耳畔竟然传来一阵阵噼啪声,他定睛一看,竟看见昏暗的雨幕中,有一道瘦小孤独的身影,正在夹竹桃树下忙碌。


    待到看清楚那人是谁之后,苏培盛惊得眉头突突跳,下意识抬眸看向走在前头的四阿哥。


    见四阿哥并没有停下脚步,苏培盛暗暗松一口气。


    “苏公公您瞧,小年糕在那清理夹竹桃树上的毛虫呢。”福顺眼神投向在大雨中遭罪的小年糕。


    苏培盛沉默不语,只象征性的点点头,此刻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四阿哥身上,见四阿哥始终无动于衷,他终于满意的点点头。


    书房内,胤禛心不在焉的教导小十三练习书法。


    “四哥四哥,这美字您写错了,少了一横呢。”胤祥难得揪住四哥犯错的时候,登时咧嘴指着四哥的错别字。


    见四哥板着脸,有些不高兴,目光时不时落在漆黑的雨幕中,胤祥挠挠头,以为四哥觉得外头敲打树枝的声音吵闹,他眼前一亮,准备趁着这机会让小年糕不再受苦。


    “福顺,外头吵死了,你让年糕下去歇息,明儿再来。”


    福顺诶了一声,正要去告知守在廊下监督小年糕的兰翠,却被笑眼盈盈的苏培盛拦住。


    “杂家去吧,十三阿哥身边若没个脸熟的奴才,一会哭闹起来就不好了。”


    苏培盛主动将这差事揽在身上,小年糕好歹曾经是乾西四所的奴才,兰翠此举,虽然可能是德妃授意,但无可厚非是在打四阿哥的脸。


    苏培盛疾步走到廊下,见兰翠坐在躺椅上,正在惬意的听雨喝茶,顿时收起脸上的笑容。


    “哎呦兰翠姐姐,这奴婢大半夜的在这做甚呢?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被吵的无法安心练习书法了。要不您让她白日再忙活吧。”


    “她实在是太吵闹了,一会若惹怒主子,杂家也不好交代啊。”


    “苏公公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您且去爷身边伺候即可。”


    兰翠放下手里的茶盏,俯身擒伞疾步走到那小奴婢身后,抬腿就将那还在装腔作势的奴婢踹飞在地。


    “谁让你用扫帚的,用手去抓,大下雨天还遮不住你这聒噪的吵闹声。”


    年若薇早已筋疲力尽,毫无防备之下,被兰翠踹飞在地,此时她又冷又饿,强撑着直起身来。


    她真的很想将兰翠这混账东西一巴掌打死。


    可这是在紫禁城里,而非在故宫。


    在紫禁城里死人是家常便饭,她舍不得死,为了活着离开紫禁城,活着与蓝儿一道去科尔沁草原,即便前路荆棘,她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奴婢知罪。”此时她的脸颊和脖子上,甚至凡是露在外头的肌肤,都满是被毛虫蜇伤的血泡。


    “啊!你这丑八怪,你想吓死我啊!”兰翠掌灯照见那奴婢□□似的面容,顿时吓得又是一阵棍棒教导。


    “奴婢知罪。”


    年若薇肿着眼睛,乖顺走到树下,伸手拼命摇晃夹竹桃树,一道道黑影纷纷落下,好几只肥硕斑斓的毛虫落在了兰翠的鞋面上。


    “啊啊啊!你快把这些毒虫子拿开!”兰翠吓得惊声尖叫,捂着眼睛不敢去看那些可怕的虫子。


    “奴婢遵命。”年若薇狡黠一笑,趁着兰翠倾伞之际,忍着剧痛将一把毛虫偷偷丢进了她的后颈。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兰翠顿时失了理智,吓得不管不顾伸手脱衣衫。


    “救命啊!好疼啊!”


    苏培盛方才被兰翠那通变本加厉的操作,气得五内郁结,此时见兰翠自食恶果,转身就溜之大吉。


    偏殿的哭喊声震耳欲聋,将才熟睡的小十四都给惊醒了,德妃气的披着斗篷冲到殿门口。


    德妃难以置信看着兰翠那丫头竟然不知体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此时脱的仅剩下一件杏黄肚兜,顿时怒不可遏。


    “还站在干什么!将兰翠那丫头拖下去!”


    德妃冷眼看着跪在夹竹桃树下的小奴婢,同样都是遭受那毒虫的折磨,那小奴婢竟然还能沉着冷静的任由毒虫在额发间蠕动。


    那些毒虫的滋味,她早年间也尝过,简直就像身中剧毒又在化骨水里浸泡般痛苦难熬。


    她留着这棵树在身边,就是为了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必须要不惜代价成为人上人,否则只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德妃眼前浮现出她在紫禁城内为奴为婢,受尽搓磨的艰难岁月,她有一瞬间恍惚,仿佛眼前那倔强的小奴婢就是她自己。


    “下去吧。”她怅然说道。


    她决定暂时放过那坚韧的小奴婢,也放过当年那个小宫女乌雅氏。


    被惊扰的老四和小十三也赶到了正殿,被惊醒的小十四更是哭闹不止,吐了好几回。


    永和宫里乱糟糟的场景让人头疼,德妃揉着眉心,最后决定让老四将小十三带到乾西四所里照料。


    “胤禛,你干脆将十三阿哥带到乾西四所照料,也省去你们兄弟二人来回奔波之苦。一会让奴才收拾收拾就早些带你十三弟回去歇着吧,额娘近来身子骨有些不爽利,你替额娘分担些。”


    德妃头痛欲裂,她还是头一回觉得孩子太多也并非是好事,她忙得不可开交,简直心力交瘁。


    一听到要再次回到乾西四所,早就身心俱疲的年若薇顿时急火攻心,她眼前一黑,瞬间不省人事。


    “额娘放宽心,儿臣定会照料好十三弟。”胤禛垂眸,将眼角余光从昏厥在暴雨中的年氏身上收回。


    “夜色已深,都早些回去歇息吧。”德妃说完就被奴婢搀扶入内。


    苏培盛目送德妃娘娘离开之后,正准备擒伞上前,将昏厥的小年糕搀扶起来,可十三阿哥竟然眼疾手快冒雨冲到了小年糕面前。


    “呜呜呜呜,小年糕,你”


    “爷,咱回去再说,您要乖。”福顺抢先一步打断十三阿哥的童言无忌,将伤痕累累的小年糕抱在了怀中。


    “嗯嗯嗯,福顺,咱快走吧,你快让人去请太医来瞧瞧小年糕,呜呜呜,爷怎么摸不到她的呼吸了”


    十三阿哥急的直掉眼泪,眼前赫然出现一截玄色袖子,胤祥抬眸竟看见四哥的手探向小年糕的鼻息。


    晃神间,他好像看见四哥的指尖颤抖的厉害。


    “没死。”胤禛将控制不住发颤的手,迅速藏在袖中,沉声说道。


    “福顺,你将这奴婢交给杂家吧,你先留下收拾十三阿哥的行装,四阿哥先和十三阿哥回乾西四所。不能让主子们久等。”


    苏培盛从福顺怀里顺势接过小年糕,将浑身湿透的她抱在怀里。


    他正要让人伺候四阿哥回去,倏然看见四阿哥疾步走到了那夹竹桃树下,他扬手震臂用内力一掌打在那夹竹桃树干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繁茂高大的夹竹桃树竟拦腰折断。


    “此树惊扰额娘,罪该万死,立即将这些枯枝败叶清理干净。”


    几个奴才纷纷来到断树前,开始手忙脚乱的将满树的虫子和断树清理干净。


    在殿内哄小十四的德妃听见奴才轻声说胤禛将那夹竹桃树毁了,她心中不免宽慰,胤禛这孩子愈发孝顺了。


    ……


    年若薇苏醒之时,竟看见锦秋姑姑在床前收拾她的衣衫,她环顾四周,绝望发现自己再次回到曾经在乾西四所住过的房间。


    “小年糕你可算是醒了,可怜的丫头,你都肿成大猪头了。”锦秋满眼心疼盯着面目全非的小年糕。


    年若薇顺着锦秋担忧的眼神,低头一看,竟然发现自己的双手都缠满了纱布。


    此时脸颊也传来阵阵刺痛瘙痒,她用裹成粽子的手抚摸脸颊,却发现脸上也缠满了纱布,她俨然变成了木乃伊。


    “方才帮你涂了些药膏,太医说你将养个三五日就可痊愈了,那到底是什么鬼虫子,你露在外头的肌肤全都起血泡了。”


    “不管是什么风浪,如今也都熬过去了,甭管是什么鬼虫了,有劳锦秋姑姑照顾奴婢了。”


    年若薇挣扎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滑稽的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顿时哭笑不得。


    “小年糕,我去小厨房给你拿些晚膳来,你先歇息片刻。”锦秋说着,就转身离开屋内,顺道将小年糕苏醒的消息告知了众人。


    此时年若薇正满眼惆怅坐在镜前,她在心里默默倒计时,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就能离开紫禁城,离开这无间地狱。


    她过的愈发谨小慎微,甚至担心节外生枝,她将成为荣宪公主陪嫁宫女的消息严防死守,甚至没有告诉过苏培盛和锦秋。


    “小年糕!爷听说你醒了。”门外传来十三阿哥软糯的声音。


    年若薇匆忙起身,忍着疼痛伸手打开房门,十三阿哥原本张开手臂要抱抱,见最喜欢的奴婢小年糕竟然浑身是伤,顿时瘪着嘴忍泪放下手臂。


    “爷您别担心,太医说奴婢并无大碍,只需歇息个三五日即可痊愈了,到时候奴婢再抱您举高高可好。”


    年若薇俯身蹲在十三阿哥面前,用手轻轻抚了抚十三阿哥的脸颊温声安慰。


    “哼!今后你就跟在爷身边寸步不离,你只需听爷的差遣即可。”


    十三阿哥胤祥肚子里窝着火气,自己的奴婢被人欺负,他这个当主子的却无动于衷,简直丢死人了!


    他决定今后将小年糕带在身边形影不离,看谁还敢欺负他的奴婢。


    年若薇被赌气的十三阿哥强行带到了四阿哥的书房伴读。


    “年糕,你就坐在爷身边什么都不必做哦~”


    十三阿哥说完,还暖心地寻来一个软垫子塞到了小年糕的身下。


    “哎呦,十三爷,小年糕还病着,您怎么让她来伺候了。”苏培盛被包裹的只剩下一堆剪秋眸的小年糕吓了一跳,真没想到那些毒虫竟将她糟蹋成这幅鬼样子。


    “爷没让她伺候,只让她跟在爷身边寸步不离即可,看谁还敢欺负她,爷是皇子,连个喜欢的奴婢都护不住,算什么男人,简直是窝囊废。”


    苏培盛听清楚十三阿哥说了什么之后,登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偷眼看向四阿哥,果然看见四阿哥面色愈发阴鸷。


    “小十三骂得对。”


    胤禛放下手中湖笔,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原来他的胆量还不如十三弟这个乳臭未干的孩童。


    “呵,是啊,连个喜欢的奴婢都护不住,算什么男人。”


    年若薇听到四阿哥阴阳怪气,顿时吓得起身挡在了十三阿哥身前:“四阿哥,十三阿哥童言无忌,您身为通情达理的兄长,切勿怪罪。”


    “小年糕,你伤口在渗血,你该回去换药了。”苏培盛见气氛有些不对劲,赶忙岔开话题。


    “小年糕你快去换药,爷等你来。”十三阿哥满眼心疼,伸手抚着小年糕渗血的手背。


    “爷您好好跟着四阿哥学习功课,请容奴婢歇息三日再来伺候,否则奴婢伤口会血流不止,奴婢可能会死的,您就永远都看不见奴婢了。”


    “好好好,你别死,你快些下去歇息。”胤祥一听到小年糕会死,顿时紧张的连连催促她快走。


    待到小年糕离开之后,苏培盛全程不敢插嘴,战战兢兢在四阿哥身侧伺候,直到十三阿哥今日的课业结束离开书房,他才咬牙来到四阿哥面前。


    “爷,十三阿哥童言无忌,您别放在心里。”


    “苏培盛,爷是不是很窝囊?”


    苏培盛颤了颤肩,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道送命题,他干脆咬着后槽牙嘟囔道:“爷素来不关心男女之事,何来心爱的奴婢要护着,又何来窝囊的说法。”


    “爷?难道您看上咱乾西四所哪个奴婢了?”苏培盛装傻充愣,假装满眼震惊看向四阿哥。


    “狗奴才,滚出去!”


    胤禛被苏培盛那狗奴才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闷声摊开折子假装若无其事的翻阅。


    “奴才遵命。”苏培盛缩了缩脖子,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待苏培盛离开之后,胤禛盯着手里的奏折怅然若失,十三弟天真无邪还未被皇权荼毒,他无比羡慕十三弟能如此随心所欲。


    可他别无退路,他宁愿当个不敢承认心之所系的懦夫,也绝对不允许年氏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自从年若薇回到乾西四所之后,似乎除了陪伴十三阿哥去学习功课之外,几乎都碰不到四阿哥。


    她惊讶发现乾西四所里似乎不大太平,奴才们也在怨声载道,四阿哥时常被康熙爷和德妃,甚至是太后以各种理由责罚。


    有时候四阿哥才刚坐下教导十三阿哥课业,就被养心殿派来的奴才叫走。


    这日,年若薇正陪着十三阿哥在小花园里扎马步,倏然看见蓝儿穿着一身华服翩跹而至。


    “小十三啊!你的马步扎的可真好啊!真棒!”荣宪朝着可爱的十三弟竖起大拇指,不吝夸赞道。


    “五姐姐妆安,您怎么来了。”十三阿哥彬彬有礼朝着性子活泼热情的五姐姐行礼请安。


    “这不前几日我宫中的水蜜桃熟了,我今儿特意摘了些,来给你们尝尝鲜。”


    “小十三你好好练功,莫要分心。”荣宪说着,将目光落在年若薇身上。


    “你~过来帮本公主将送给四弟和十三弟的果子拿进去。”


    年若薇愣怔片刻,瞬间意识到蓝儿有体己话要私下与她说,于是毕恭毕敬接过蓝儿身后小太监递来的食盒。


    她发现蓝儿面色凝重,目光闪躲,顿时心中忐忑不安,她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该不会是蓝儿改了主意,不想带她去科尔沁了吧。


    她心急如焚跟着蓝儿来到了前厅内,掩好门之后,年若薇匆匆放下食盒,伸手抓住蓝儿的胳膊焦急追问:“蓝儿,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是不是你不准备带我离开紫禁城了?”


    “小年糕你别着急,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太后娘娘近来身子骨不爽利,她老人家对我关怀备至,我特意求了汗阿玛,将前往科尔沁的时间延后了三个月,等过完元宵即刻前往科尔沁备婚。”


    “你且放宽心,你已然列入我的陪嫁宫女名单中,除非我主动好要求将你除名,否则定不会再有任何变数。你且谨记事以秘成,千万不要声张。”


    荣宪有些担心性子偏激的四弟会在节骨眼上从中作梗。


    年若薇感激的点点头,又焦急问道:“太后娘娘凤体如何了?你别担心,太后娘娘定会很快康复的。”


    她的语气极为笃定,她记得历史上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活到康熙四十多年才离世,如今才康熙二十九年,她定无性命之忧。


    “对不起蓝儿,为了我这点小事情让你亲自跑一趟,着实对不住你,蓝儿你快去照顾太后娘娘吧。”年若薇满眼羞愧朝着蓝儿欠身致谢。


    荣宪公主正要和小年糕说几句体己话,倏然屏风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谁!滚出来!”荣宪公主厉声呵斥道。


    屏风后再次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年若薇凝眸竟看见苏培盛从屏风后踱步走出来。


    “奴才苏培盛见过荣宪公主。”


    苏培盛快哭了,今儿他不当差,因天气闷热,他就躲在屏风后纳凉。


    没成想竟听到如此天大的秘密,小年糕竟然要离开紫禁城,以荣宪公主陪嫁宫女的身份前往科尔沁部。


    此刻苏培盛哭丧着脸,浑身发颤,他的额头上都沁出冷汗来,爷若知道小年糕拿着他给的银子打通关系到十三阿哥身边伺候,又准备彻底离开紫禁城,定会气疯。


    “小年糕,你先去小十三身边伺候,这有我来处理。”


    “公主殿下,求您别为难苏哥哥。”年若薇担心蓝儿伤害苏培盛,匆忙将苏培盛护在身后,焦急曲膝跪在蓝儿面前求情。


    苏培盛对她有恩,她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苏培盛。


    “年糕你放心,我只是想让他闭紧嘴巴而已,不会伤他狗命。”


    见蓝儿允诺不伤害苏培盛,年若薇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此时殿内只剩下苏培盛和荣宪公主二人,苏培盛竟噗通一下跪在了公主面前。


    “公主殿下,奴才求您快些将小年糕带走吧!”


    第46章


    荣宪被苏培盛这狗奴才突兀的一跪整不会了。


    她懵然盯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苏培盛:“狗奴才你这是做什么?”


    苏培盛抬起头来,满眼欣喜看向荣宪公主,此时公主在他眼里,简直就是救命的活菩萨。


    “奴才只是感谢公主给了小年糕一条生路。”


    不仅如此,荣宪公主若能早些将小年糕带走,还给了四阿哥一条生路,让四阿哥不再为情所困,苏培盛在心里默默感激。


    他伺候四阿哥多年,早就发现四阿哥对小年糕的心思愈发重了,这并非是好事,只因古往今来情深不寿,皇族子弟更甚。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四阿哥被小年糕毁了。


    “哼,你这狗奴才!若想让本宫安然将小年糕带走,就闭紧嘴巴,否则你定吃不了兜着走。”


    “奴才奴才定死守这个秘密。”苏培盛激动的语无伦次。


    ……


    年若薇站在廊下,等着蓝儿和苏培盛出来,她正等的心急如焚,厅门终于打开,蓝儿先行踏出,看到苏培盛紧随其后,安然出现在她视线中,年若薇悬着的心顿时放下。


    “小年糕你放心吧,本宫与苏公公相谈甚欢,是不是啊,苏公公?”


    “是!奴才唯公主马首是瞻。”苏培盛点头如捣蒜,满眼喜色。


    “走走走,瞧瞧小十三舞剑去。”荣宪伸手让小年糕搀扶着她的手臂,急匆匆赶往小花园。


    自那日荣宪公主与苏培盛私聊之后,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苏培盛竟罕见的和颜悦色与她相处。


    这日晚膳之后,年若薇抱着十三阿哥,前往四阿哥书房学习功课,不经意间,竟看见有奴才在廊下侍弄一对半人高,缠在一起的桃苗。


    她总觉得其中一棵病怏怏的桃苗很眼熟,似乎是她曾经种下的那棵病桃,于是她将十三阿哥抱给福顺,借口说肚子疼要出恭,她来到廊下仔细瞧那桃苗,果然在那棵病桃树干上,发现熟悉的伤疤。


    “这位公公将这桃树养护的极好。”她伸手抚着病桃新绿的叶子。


    “您有所不知,这两棵桃树乃四阿哥最喜欢的草木,奴才成日里专需随侍在它们身边,悉心照料这两个小家伙。”


    “都说草木无情,可人有情,奴才都将这两个小家伙当成孩子般照料。”


    “草木无情,人有情”年若薇看着那两棵桃木失神。


    “可人又岂止有情,还有喜怒哀乐贪嗔痴恨,七情六欲纠缠不清,岂能执着于情之一字。”年若薇忍不住慨叹。


    “杂家看您年纪轻轻却愁眉不展,着实有些杞人忧天。”


    “人这一生,本就要面对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既知道终有一日都需面对死亡,难道您现在就不好好活了吗?未来之事尚未发生,又为何揪着未曾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说不定未来可期呢?”


    “未来可期”


    年若薇喃喃自语,她有一瞬间醍醐灌顶,自己的确在纠结着还未发生的结局,所以对四阿哥处处提防厌恶,可历史是既定的事实,她又如何不去耿耿于怀!


    她并非草木,岂会不知道四阿哥喜欢她,但也仅仅只能到喜欢而已。


    他是皇子,今后注定妻妾成群,还有她那尚未降临世间的亲妹妹年贵妃,才是被历史都承认的偏宠,才是四阿哥的心之所向。


    她若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今后只能被四阿哥厌弃,沦为四阿哥后宅被遗忘的试婚宫女,伴着幽窗冷雨孤独终老。


    待年贵妃死后,她也一道与年家走向覆灭。


    无论她如何垂死挣扎,注定都是死局,既然她迟早都不得善终,又何必开始这段孽缘。


    如今她唯一的念想,就是在还能控制她自己的心之前,活着离开紫禁城。


    然后在有生之年,自私卑劣的算计四阿哥,利用四阿哥对她求而不得的那丝丝缕缕微不足道的淡薄执念,让年氏一族,将来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公公倒是个博学之人。”年若薇心内五味杂陈,朝着那年迈的老太监福了福身,转身之际,倏然与人撞个满怀。


    熟悉的沉水香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她匆忙往后却步,慌乱之中脚下一踉跄,整个人直直往地面坠落。


    就在她闭眼之时,掌心倏然被一阵温热包裹,只觉得身子一轻,她被四阿哥伸手拽入怀中拥紧。


    年若薇惊魂未定,颤着身子趴在四阿哥怀中不敢动,感觉到头顶上方传来他灼热的呼吸。她急忙挣脱开四阿哥的束缚。


    彻底与他拉开一段距离之后,她朝四阿哥盈盈一拜:“奴婢叩谢四阿哥搭救之恩。”


    “嗯。”胤禛语气依旧淡然,可心中和手中同时一空,不免觉得失意。


    “小年糕你快些啊~”此时十三阿哥等得不耐烦,在廊下糯糯地唤了一句。


    “奴婢即刻就来!”年若薇应了一声,疾步朝着十三阿哥的方向走去。


    不觉间已到了五月初五这日。


    因着太后这几日身子骨不爽利,宫中端午家宴并未如期举行,荣宪公主特意请旨,到城外红螺寺给太后娘娘祈福。


    十三阿哥因额娘章佳氏龙胎不稳,求着荣宪带他一道去诚心礼佛,祈愿太后和他额娘身子康健。


    居住在乾西四所的十三阿哥都如此有孝心,四阿哥若不一道前行,不免有些欠妥当,故而也要一同前往。


    这日一大早,年若薇将十三阿哥抱到了四阿哥的马车,一道前往红螺寺。


    一路上十三阿哥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累了就开始认真吃零食糕点,四阿哥则端坐在主位上处理折子,他面前的矮几上堆满了数不清的折子。


    “四哥四哥,胤祥长大之后,也要和您一样日日处理这么多的折子吗?”


    “嗯,你我身为大清皇子,肩负拱卫宗庙社稷重任,自然要替汗阿玛和太子分忧。”


    “等你年满十五,还需日日上朝参政,还需到六部衙内轮流历练。”


    “哦”胤祥皱着小脸,觉得手中的牛舌饼都不香了。


    此时马车内虽放着冰盆,可怕热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仍是被闷得满头大汗。


    年若薇用帕子擦干净十三阿哥额头上的汗之后,又觉得只伺候十三阿哥,将四阿哥冷落在一旁不妥,于是又取了崭新的帕子,决定伺候四阿哥擦汗。


    “爷,您满头大汗,奴婢斗胆伺候您擦汗。”


    “可。”四阿哥并未抬头,仍是在埋头运笔疾书。


    “奴婢遵命。”年若薇伸出帕子,浑身紧绷小心翼翼替四阿哥擦汗。


    “四哥四哥,您快歇息歇息吧。”十三阿哥脆生生的唤着,抬手将一块荷花酥递到四哥面前。


    他的手有些短,够不着四哥的嘴,于是求助的看向小年糕,年若薇愣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伸手接过十三阿哥手里的荷花酥,递到四阿哥嘴边。


    她记得四阿哥不喜欢吃这些甜腻之物,原以为四阿哥不会动嘴,可没成想他竟然一口含住了那荷花酥。


    年若薇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那日,四阿哥含着她的手指吃粽子糖的暧昧画面,霎时腾的一下满脸通红。


    此时胤禛亦想起那日的暧昧,他耳尖莫名染上一抹微不可见的淡红。


    尴尬之际,苏培盛恰好在马车外头唤了一句到红螺山脚下了。


    年若薇赶忙跃下马车,垂首朝着马车内伸出手。


    一只略带寒意的大掌覆在她掌心,年若薇诧异抬眸,竟看见四阿哥把手掌放在她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不是啊!四阿哥你来凑什么热闹!她原本准备搀扶十三阿哥下马车才对,四阿哥竟误会她要伺候他下马车!


    可四阿哥搀错了又能如何?她不敢发牢骚,只能搀扶着四阿哥下了马车,紧跟着十三阿哥也被苏培盛搀扶下了马车。


    此时荣宪公主已提前抵达红螺山脚下,香火鼎盛的红螺山今日有些门可罗雀,只因为迎接贵客,红螺山前两日就已然封山。


    荣宪公主将手中茶盏丢给身侧奴婢,伸手捏了捏小十三胖乎乎的小脸蛋。


    “小十三,道阻且长,一会你可别让奴才们抱啊,需拿出男子汉气概,方能心诚则灵。”


    “胤祥记住了。”胤祥挣开奴才的手,开始独自登上石阶。


    “其余奴才们都从北面那条山道先行上山,小年糕,福顺,你二人随侍十三阿哥。”荣宪故意开口撇开那些讨厌的奴才们。


    “小十三,皇姐来啦!”荣宪咧嘴灿笑,朝着小十三拔腿追去。


    姐弟二人互相竞逐的身影,很会消失在崎岖蜿蜒的山道间。


    年若薇拔腿就去追那早已跑远的姐弟二人,可她才爬过数百阶山道,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脚下的步伐也愈发沉重。


    身后福顺和苏培盛亦是爬得气喘吁吁,腰板都直不起了。


    四阿哥只带着苏培盛一人爬山,此时四阿哥气定神闲轻松赶超他们三个奴才,与三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前行。


    “哎呦,杂家杂家爬的头疼咱咱走慢些。”福顺脸都爬黑了,一个劲的吐舌头,年若薇和苏培盛只能跟着他一块放慢脚步。


    她缓过神来,才发现山道两侧山花烂漫,煞是宜人。


    气喘匀的福顺开始无聊的找话题。


    “听说这红螺寺祈福和求姻缘最灵验,小年糕你今后出宫要寻个什么样的少年郎啊?”


    年若薇抬眸看了一眼在前方不远处的四阿哥,面色愈发凝重,她定了定神,幽幽开口。


    “哪里敢奢望什么少年郎,奴婢出宫都三十岁了,到时候只能当续弦,或者当高门大户的妾室。”


    “续弦勉强尚可,但奴婢此生即便剃头当个尼姑,也绝对不为高门妾,若此生能嫁给识文断字的教书先生,当个相夫教子的寻常小妇人该多好啊。”


    她说的是嫁,而非纳,正妻为嫁娶,妾室为纳。


    “当穷人妻有什么好的,成日里为那区区五斗米折腰,受尽生活搓磨,年纪轻轻就熬成黄脸婆,依杂家看,只要得宠,即便是妾又如何?”苏培盛义正言辞的说道。


    他自然看出小年糕方才那番话,是故意说给四阿哥听的,她想让四阿哥彻底绝了纳她为妾的念头,若四阿哥一意孤行强求,她就剃头当尼姑。


    “苏公公说的都对,奴婢目光短浅,只盼着今后能与夫君一道来这红螺寺,让奴婢的夫君背着上山,也算此生无憾了。”


    年若薇岂会不知道苏培盛对她冷嘲热讽,于是故意岔开话题。


    她不想再与苏培盛有口舌之争,于是借口去小解,让苏培盛和福顺二人先行一步。


    年若薇在树后等了好一会儿才探出身子,她正准备回到山道上,倏然脚下踩到奇怪的绵软之物。


    那东西似乎还是活物,此时正在疯狂蠕动,她吓得低头一看,竟然发现一条灰扑扑的蛇在疯狂扭动身躯,此时那野蛇张开血口,顷刻间就咬向她的脚踝。


    “啊!”年若薇吓得惊呼一声,抬腿将那野蛇一脚踹开,可脚踝处却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惊慌无措之际,眼前赫然出现一道熟悉的鸦青色欣长身影。


    “年氏!可是脚崴了?”四阿哥的语气带着罕见的焦急,箭步冲到她面前。


    “呜呜呜呜奴婢被蛇咬了”年若薇吓得眼泪夺眶而出,早知道就该忍了苏培盛的阴阳了,哪里还要遭这无妄之灾。


    她正准备恳请四阿哥去帮忙寻人来帮忙,倏然间,四阿哥竟俯身折腰半跪在她面前,她被四阿哥如此突兀的举动下了一大跳。


    她满脸惊愕,正要开口询问四阿哥想做甚,可四阿哥竟然伸手替她脱掉了绣鞋,将她染血的脚踝捧在掌心间。


    眼看四阿哥竟然将脸颊凑向她的脚踝,张嘴开始不管不顾的吮她的伤口,年若薇顿时吓得惊呼出声。


    “四阿哥!不可!”


    “无妨!”


    直到自己吮出一口血吐到一旁,胤禛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只犹豫片刻,紧接着又开始吮起血来,胤禛心中懊恼,他大抵是疯了,才作出这癫狂悖乱的举动。


    他的确疯了!


    他博览群书学贯古今,又如何分辨不出年氏脚踝上的蛇牙印到底有毒无毒,他只是卑劣的想找个借口与她亲近些,将对她日积月累的旖念疯狂发泄出来而已。


    年若薇此时又羞又惧,她一只玉足被四阿哥捧在手心间不断吮着,幸亏此时二人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若被人瞧见,她定要被扣上勾引皇子的罪名。


    可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振臂扬袖之间,奴才们就蜂拥而至,她从未见过四阿哥伺候人的样子。


    此时半跪在她面前的男人,让她心口堵的难受,眼角酸涩。


    见四阿哥开始动作笨拙的替她穿萝袜,年若薇抬眸忍泪,再低头之时,眸中再无泪光,只剩下惶恐与麻木。


    “奴婢叩谢四阿哥救命之恩。奴婢自己来即可。”她急的俯身夺过四阿哥手里的萝袜,仓皇失措的穿好鞋袜。


    她朝着四阿哥福了福身,抬腿准备逃离,可脚踝处再次传来钻心剧痛,她忍痛强迫自己缓缓迈开步伐。


    身后倏然传来四阿哥淡漠冷冽的声音:“站住。”


    年若薇刹住脚步,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正准备咬牙继续忍泪迈开步伐,面前赫然再次出现四阿哥的身影。


    此时四阿哥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她,他并未回头看她,而是折下腰,用命令的口吻,说出让她心间刺痛的话:“若不想死,就上来。”


    年若薇咬着唇,被四阿哥这句威胁的话,震慑的说不出话来,她忍泪乖乖的俯身趴在四阿哥肩上。


    天公不作美,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不期而至,年若薇趴在四阿哥肩上,被他背着走在泛着潮气的山道上。


    他怕热,在这闷热时节,二人贴得如此紧密,此刻他脖颈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年若薇正不知所措,倏然四阿哥低沉喑哑的声音传入耳中:“已背过了,是否此生已无憾,不准再让旁人背,即便是夫君也不行,否则爷怕会忍不住灭他满门。”


    年若薇忍不住恐慌的颤抖,方才对四阿哥涌出的那丝丝好感瞬间灰飞烟灭,被如此残暴嗜杀的人喜欢,不知是她的福还是孽。


    “四阿哥,奴婢卑贱,生来就是野性难驯的麻雀,无论囚禁在多富丽堂皇的囚笼中都活不长久,您若想要奴婢这卑贱的身子,您现在就拿去吧。”


    “呵”胤禛被年氏这句侮辱人格的话气笑,无语凝噎的说不出话来。


    失神间,他脚下一滑险些跌倒,身后年氏传来一声惊呼,他下意识收紧手臂,身后之人愈发与他贴近。


    此时山雨愈发迅疾,年若薇趴在四阿哥后背,被倾盆大雨淋的睁不开眼睛。


    她难受的将脸颊埋在四阿哥脖颈,终于忍不住无声啜泣,将眼泪藏在倾泻而下的磅礴大雨中。


    胤禛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水渍,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她在哭,他顿时刹住脚步。


    胤禛此时懊恼不已,他明明想借着这场及时雨,惩罚和浇醒自己的愚蠢。


    他在心中发过誓,绝对不会为一个身份卑贱的汉女失了分寸,乱却心智,可冰冷刺骨的雨,却压不住他此刻心底莫名涌起的狂乱,她的眼泪,灼得他心间阵阵刺痛。


    此刻他才发现所谓的放下,所谓的断情绝爱,都是他在自欺欺人,原来他也只不过是有欲望的肉体凡胎。


    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她。


    正趴在四阿哥身后的年若薇正无声哭泣,感觉到四阿哥停下脚步,她害怕四阿哥又要说什么发疯的话,没忍住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别哭…”胤禛语气满是无奈,他疾步将年氏背到前方不远处的六角亭内。


    此刻二人浑身都已被山雨浇透,隔着轻薄的春衫,二人紧贴的身体炙.热而滚.烫。


    他紧抿着唇,面无表情将年氏放在石桌之上,胤禛转身看向年氏,此时她浑身被雨水淋透,藕荷色的旗装紧贴着她的身子,勾勒出玲珑曼妙的身姿。


    胤禛艰难别开眼,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她今日穿的是葱绿绣银白山茶花的肚兜,肚兜上还有祥云滚边。


    年若薇发现四阿哥的眼神有些奇怪,低头竟发现她已然和不穿衣衫没有区别,她满脸羞红伸手抱臂,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难怪四阿哥脸颊泛红!


    羞愤间,四阿哥竟然开始自顾自脱衣服,年若薇顿时满眼惊恐,泪眼汪汪盯着四阿哥。


    见四阿哥还在继续脱衣服,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求饶:“四阿哥,这可是佛门圣地啊,您”


    她话还没说完,迎面飞来一件鸦青色长袍,兜头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


    “你想得到美!”胤禛轻嗤笑道。


    “谢谢谢四阿哥。”原是她误会了四阿哥,年若薇羞愧难当,匆忙低头,不敢去看四阿哥的脸。


    胤禛被年氏哭的心烦意乱之际,耳畔陡然传来一阵悠扬木鱼声。


    他素来不信佛道,此刻却觉得那木鱼声和悠扬的梵唱涤荡着他焦灼狂躁的心。


    但见山道上走下来一僧一道,那僧道二人分别擒着大黑伞往六角亭前走来。


    原主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年若薇一眼就认出那花白胡子的僧人,是红螺寺的主持方丈苦竹,能与苦竹大师并立而行的,显然定也是得道宗师。


    年若薇看四阿哥神情淡漠,甚至对大师们正眼都不瞧,顿时开口小声提醒。


    “爷,那得道高僧是红螺寺的方丈苦竹。”


    “嗯。”胤禛对这些僧道并不感兴趣。


    满人信奉萨满教和长生天,汗阿玛不好仙佛,对佛道的态度很微妙,冷静且理智,大多数时候都趁机利用和限制沙门发展,颇值玩味与思量。


    年若薇对四阿哥冷淡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她其实也纳闷,四阿哥明明不信鬼神,在紫禁城却日日诵经念佛。如今对高僧更是一无所知,简直耐人寻味。


    此时胤禛甚至不曾看向那二人,汗阿玛曾经对所有的皇子们耳提面命,参禅论道只不过是修身养性之物,不可偏听,更不可偏信那些仙佛之言。


    古往今来,明君圣主皆无信奉仙佛,即便是秦皇汉武那些千古一帝,一旦崇信仙佛,也不免贻笑千秋。


    还有梁武帝沉迷禅门不理朝政,终因侯景之乱,饿死在台城,宋徽宗惑于妖道,朝纲不振,竟荒唐到废弛武备,终至国破家亡。


    大清朝马背上得天下,马背上治天下,他们身为皇子,只能坚信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刀剑所至之处。


    没有人能想到,如今对佛道反感至极的四阿哥,不久之后竟会沦为最虔诚的门徒,这是后话,权且不提。


    再那道士下山途中偶遇一对年轻男女,他本意是想将手里的油纸伞借给他们用。


    此时他撑伞靠近了六角亭,抬眸间竟看见亭中少女的面容,顿时满眼疑惑,诧异的咦了一声。


    “秃驴快过来看个有趣之人。”


    听到那道士叫苦竹大师秃驴,年若薇登时惊的瞪圆眼睛。


    待到苦竹靠近之后,道士行藏伸手指着亭中少女啧啧称奇:“你快看看她是不是诈尸了!为何她竟长着一副本该死绝的面相。”


    苦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凝眉看向亭中少女,顿时惊得伸手捋着花白胡子。


    行藏朝着苦竹伸出五个指头:“贫道觉得她还能活五年。”


    苦竹本想点头附和,眼神不经意间,落在那少女身旁的男子身上,顿时瞳孔骤缩。


    第47章


    苦竹转身背对那年轻男女,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激动说道:“行藏老儿,我辈中兴之野望,原在此处。”


    行藏闻言,亦是悄然转身,望向那年轻男子:“啧啧,你我二人在山间苦等多时,原来他竟在此处,难怪遍寻不遇。”


    此时行藏笑眯眯走到那短寿之相的少女面前:“小姑娘,可曾有人说过你是红颜薄命之相?”


    年若薇有些茫然的摇头,耳畔却传来四阿哥的声音:“有!罗瞎子曾替她批过命,也是如此说辞。”


    胤禛并不相信这些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可此时竟条件反射,将罗瞎子曾经说过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


    “那老瞎子眼光挺准,不过贫道和这大和尚也还算有些道行,勉强能让她安稳几年,只不过”行藏欲言又止卖关子。


    “走!” 胤禛懒理那两个老神棍的胡言乱语,折腰将年氏再次背在身后,抬腿离开。


    可他才走出几步,身后陡然传来一阵让人心平气和的靡靡梵音伴着空灵的摇铃声。


    而此时年若薇却无比煎熬,不知为何,那奇怪的梵音和铃声交织在一起,就像淬了毒的刀子,一阵阵的戳进她的耳膜,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心口撕裂般的剧痛,紧接着喉头涌出一阵腥甜。


    “咳咳咳”她忍不住伸手捂着嘴角,掌心一阵莫名温热,年若薇张开手掌,竟发现掌心满是猩红的血迹。


    不待她反应过来,鼻息间又是一阵猩甜,耳朵也流淌出温热,甚至连眼角都淌出热泪。


    原以为是被瓢泼雨水淋湿,可她伸手擦拭耳朵和鼻子的时候,才发现手心手背都沾满了血迹。


    年若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在那奇怪的梵音和魔铃的摧残下,竟莫名其妙七孔流血。


    此时她连呼吸都变得愈发急促,甚至感觉到濒死的气息,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要死了,于是艰难将脸颊凑近四阿哥耳畔。


    “爷今后若奴婢弟弟年羹尧有罪求您放他和年家一条生路”


    濒死之际,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心,忍泪在四阿哥耳尖落下一吻。


    “你又在说”可胤禛话还未说完,面前潺潺滴落让人心悸的斑斑血迹。


    “年氏!”胤禛焦急唤着身后的年氏,此刻他心中慌乱狂跳,慌忙俯身将年氏轻轻放下,闪身将她拥入怀中。


    “年氏!”胤禛目眦欲裂,满目都是刺目的猩红,甚至将她的容颜都遮挡得模糊不清。


    “年若薇!!”胤禛悲戚唤道,只觉得浑身恐惧的发颤,胸腔溢出难以言喻的灭顶哀伤。


    “妖僧!你们对她做了什么!”胤禛怒不可遏抽出腰间防身软剑,怒喝着朝那两个邪魔歪道冲去。


    “四阿哥请息怒,贫僧二人是在替她洗髓伐毛,您且转身看看那女施主。”


    此时年若靠在一棵迎客松前奄奄一息,可痛过之后,她竟觉得浑身舒畅,筋骨都在一瞬间齐齐展开。


    “爷,奴婢无碍的。”年若薇忍痛从口中溢出几个字。


    “大师请务必救救她,你们想要何赏赐皆可。”胤禛见年氏面色恢复红润生机,于是收回软剑,面色缓和几许。


    老道士行藏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揶揄道:“有事找我们两个糟老头子就是大师,无事我们就是妖僧妖道,啧啧。”


    “四阿哥,要救她的代价太大,我们怕你付不起,她只是个奴婢,不值得您如此。”苦竹双手合十,笑得若菩萨低眉。


    “那是爷的事,你们只管救她。”


    胤禛此时心中仍旧对这二人没有任何好感,他猜想定是那二人趁他不备,对年氏下毒,如今拿年氏的性命要挟他。


    他心中杀意渐甚,决定年氏得救之后,立即将这二人就地正法泄愤。


    “阿弥陀佛,要救她容易,她只需参禅论道,远离红尘嚣嚣,皈依佛门即可。”


    “不可!”胤禛面色紧绷,急的开口否决。


    苦竹和尚敛起嘴角的笑意,又道:“如此还有一法,需寻个对仙佛虔诚的尊贵门徒,日日替她颂经念佛祈福消灾,也许还能让她苟延残喘二十年。”


    “对对对,那门徒越贵不可言,效果就越好。”行藏趁机凑上去补了一句。


    “爷,大师们定是在说笑的,我全好了,您瞧瞧!”


    年若薇此刻只觉得精力充沛,她步伐愈发轻盈,匆忙挡在四阿哥身前轻松一跃而起,她甚至感觉到方才被蛇咬的伤口都变得无感了许多。


    “四阿哥请自行斟酌,世间唯有此法可保她性命,我二人就先行离去也。”苦竹说着,将手里撑开的黑伞放在二人面前,与行藏共撑一把伞,徐徐下山。


    走出一段距离后,行藏有些担忧:“能成吗?”


    苦竹捻着指尖佛珠,镇定自若点点头:“他今后将是佛道最虔诚尊贵门徒。”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天机不可泄露,今日你我都缺德,既在她身上种下因,就静待开花结果之时。”


    “妈耶!打雷了,快跑秃驴,咱别被今日造的孽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


    山道上,年若薇见四阿哥耳尖上染着血,想起方才她情不自禁吻过他的耳尖,她红着脸走到四阿哥面前,踮起脚尖,伸手去擦拭他耳朵上的血迹。


    “爷,信则有,不信则无,奴婢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年若薇心底有些发虚,总觉得这些修道之人,能看穿她不是原主,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魂魄。


    说话间,四阿哥的耳朵竟然越擦越红,她正纳闷,腰间倏然一紧,她被四阿哥搂腰带入他怀中环紧。


    “年氏,爷想要你!”


    经历过失而复得之后,那种锥心刺骨的灭顶之痛仍是让他觉得胆寒,胤禛已然决定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定要将年氏留在他身边。


    “四阿哥!今日奴婢算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您若真想要,奴婢可对您随时献身,替爷纾解纾解。”


    年若薇急眼了,四阿哥从前对她的心思,还未如此明目张胆,今日她怕是在劫难逃了。


    她绝望闭眼,决定将那层她从不在乎的膜献给他。


    “年若薇!你知道爷要的到底是什么!”胤禛被年氏敷衍的话气的面色铁青。


    “爷!”此时苏培盛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山道传来,年若薇匆忙与四阿哥拉开距离。


    苏培盛气喘吁吁,跑到四阿哥面前,他眼尖的发现二人的神情不对劲,又发现爷竟然只穿着中衣,外袍还竟裹在小年糕身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苏培盛边战战兢兢脱衣服,边苦口婆心劝道:“爷,若让有心之人瞧见您如此,小年糕定活不过明日。”


    苏培盛将四阿哥的外袍从小年糕身上扯落,着急放在一旁,又急忙用自己的外袍裹紧她湿漉漉的身子。


    伺候好小年糕之后,苏培盛转身要拿放在一旁的外袍,伺候四阿哥穿衣,可他一转头,竟发现放在石凳上的玄色外袍倏然不翼而飞。


    耳畔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培盛诧异望去,发现四阿哥竟边走边自顾自穿衣,甚至都不曾打伞,就这么边淋雨边疾步离开。


    “小年糕,你既然不肯跟着四阿哥,就别随便撩拨爷!否则杂家就算拼了这条贱命不要,死都要将你困死在紫禁城里给四阿哥陪葬!”


    苏培盛恶狠狠瞪了小年糕一眼,擒伞就去追逐四阿哥的脚步。


    可当他上气不接下气追上四阿哥的脚步之后,爷竟冷脸怒斥道:“狗奴才,谁让你跟来!”


    “啊??”苏培盛缩着脖子,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他瞬间会意,转身又往回跑,去小年糕身边守着。


    年若薇被独自一人丢在原地怅然若失,她正准备捡起地上那把黑伞离开,倏然看见苏培盛去而复返。


    苏培盛取出一块帕子,用雨水沾湿后递给她,待她擦干净满脸吓人的血迹之后,他捡起地上的雨伞。


    “走吧!姑奶奶!”苏培盛气呼呼的将小年糕搀扶起身。


    二人一路无话来到红螺山巅,迎面竟出现满树繁花相迎。


    “小年糕你怎么才来啊!快来瞧瞧这千岁的银杏夫妻啊。”荣宪公主满心欢喜,伸手指着满树的淡黄小花笑道。


    “你怎么穿着苏培盛的衣服?”荣宪诧异挑眉。


    “方才衣衫被雨水淋湿,有些不雅……苏公公好心将衣衫借给奴婢遮羞蔽体。”年若薇从容说道。


    “去寻一身干净的衣裳给小年糕。”十三阿哥朝福顺吩咐道。


    年若薇被福顺带下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镇定自若来到众人面前。


    荣宪公主将小年糕拽到极佳的位置赏景。


    “小年糕你快来瞧瞧!这对银杏树一雄一雌,雌树春日不见花开,秋收却硕果累累,而雄树春日开满繁花,秋日不见果实,着实有趣。”


    “好看的。”年若薇嘴上虽附和,但心中并未觉得有趣,反而心底涌出一阵戚戚然。


    她莫名想起了冥界的彼岸花,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生生世世错过彼此。


    “好臭啊!”此时小十三忍不住捂着口鼻连连摇头。


    而苏培盛早就跳到了迎风处,这银杏花简直臭不可闻,就像就像用炮仗炸了从未清理过的老茅坑般上头。


    有时候做奴才也挺绝望的,主子们不知人间疾苦,估摸着没闻过老茅坑的臊臭味吧,才能如此能忍。


    “呕”荣宪忍不住干呕,其实她方才也只是附庸风雅而已,此时被小十三那小坏蛋一提醒,登时拔腿往大雄宝殿走去。


    “十三弟,你和福顺去拜拜文曲星和送子观音娘娘,替你自己和你额娘求平安。”荣宪将小十三那小不点支走,就带着小年糕来到求姻缘的千手观音殿。


    小十三听到要去给额娘求平安,顿时欢天喜地牵着福顺的手离开。


    待小十三走远之后,荣宪见她那恼人的四弟竟默不作声站在山门之外,登时朝四弟摆了摆手。


    “四弟你也别来了,汗阿玛都给你定了亲事,那乌拉那拉家的嫡女绝代风华,家世显赫,与你是绝佳良配,你也别再浪费世间了。”


    荣宪说这些话,其实是故意说给小年糕听的,她就怕小年糕会对四弟余情未了,舍不得离开紫禁城。


    年若薇知道荣宪是在提醒她,四阿哥已有嫡妻,让她别再与四阿哥纠缠不清,她转身忍泪,可眼角发酸,忍不住热泪盈眶。


    荣宪正说的起劲,抬眸间竟然看见小年糕流出两行让人心惊肉跳的血泪,顿时吓得冲到她面前。


    “年糕你别动啊!你怎么好好地流血泪了!”


    荣宪吓得伸手去擦拭仍在潺潺流出不止的血泪,冷不丁竟然听见素来温润的四弟对着奴才们怒喝。


    “统统都滚到山下伺候!”


    奴才们面面相觑,最后在苏培盛的引领下纷纷逃到山下等候。


    “胤禛你今日为何如此暴躁。”胤禛取了帕子捏在掌心。


    荣宪看着面色阴郁的四弟昂首阔步,朝她们二人疾步而来,顿时吓得拉起小年糕的手,就往千手观音殿走去。


    见四弟还在身后紧随,荣宪一咬牙,开口叫道:“四弟你这是何意?那乌拉那拉氏嫡女,是你与孝懿皇后亲自选的,小年糕誓不为妾,你为何连个小奴婢都不肯放过?”


    胤禛被荣宪这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他顿住脚步,将帕子随手丢在地上,面色难堪。


    是啊,乌拉那拉氏的确是他点头首肯的四福晋,他甚至不屑于看一眼她的画像,他的嫡妻人选本就身不由己。


    “原来如此”


    年若薇从前总以为四阿哥和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是盲婚哑嫁,四阿哥也身不由己,如今才知道原来四福晋人选是他自己心仪的选择。


    她不再犹豫不决,彻底对四阿哥断情绝爱。


    当心中完全不在乎之后,方才心口窒息堵塞的感觉渐渐消散,她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麻木。


    “四弟啊,有件事其实我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但今日怕是不得不说明了,小年糕已是本宫陪嫁宫女,很快就要随本宫前往科尔沁成婚。”


    “蓝儿!”年若薇听到蓝儿竟然将她捂了那么久的秘密说出来,顿时吓得面色煞白。


    荣宪见四弟面色有些皲裂崩溃的迹象,决定继续拱一把火,彻底断了胤禛对小年糕的念想。


    她又得意洋洋道:“多谢四弟,还知道体恤皇姐囊中羞涩,赠予千两银子给小年糕打点内务府,成功将她的名字加到了皇姐的陪嫁宫女名单上。”


    “呵,皇姐好筹谋!”


    胤禛目露沉痛,怒极反笑,原来她这些日子对他虚与委蛇贪恋钱财,甚至方才对他流露出眷恋心悦的神情,都是为了离开他。


    胤禛心口弥漫绝望痛楚,原来她流露出的喜欢,全都是为了离开他。


    他痛定思痛,刹时换上云淡风轻的淡漠神情。


    “呵,这奴婢未免自作多情,只不过是个任人亵玩的东西而已,皇姐且放心,臣弟素来喜洁,不稀罕藏污纳垢之物。”


    年若薇低头听着四阿哥字字珠玑,将她贬得一文不值,一个字都不想再反驳。


    至少她成功了不是吗?至少四阿哥开始觉得她是藏污纳垢的肮脏玩物了。


    “四弟你说的什么胡话,我们家年糕怎么藏污纳垢了!岂有此理,你这混账东西!”荣宪公主气的挽起袖子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胤禛。


    “公主,四阿哥说的没错,奴婢的确藏污纳垢了,奴婢在辛者库早就被”


    “住口!”


    暴怒的四阿哥倏然怒喝一声,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他方才的力道有些失控,竟捂着她的嘴巴将她整个人推到了庙墙之上。


    年若薇闭眼,原以为后脑勺定会被撞的生疼,可倏然感觉到后脑勺传来一阵绵软温热。


    四阿哥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仍在用掌心贴紧她后脑勺,护着她不受伤害,可那又如何,他注定不会属于她。


    “住口!再敢多说一字,爷就诛了年氏满门。”


    年若薇吓得匆忙噤声,她耳畔传来四阿哥咬牙切齿的声音,耳尖传来一阵剧痛,四阿哥竟气的失去理智,在她耳尖上狠狠咬了一口。


    “四弟你做什么!”荣宪被四弟这癫狂的举动吓得慌了神,此时才反应过来要将紧贴在一起的二人强行拉开。


    此时四阿哥在急怒之下胸膛剧烈起伏,年若薇一颗心跟着他紊乱的呼吸一同坠入狂乱。


    她愕然瞪圆眼睛,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四阿哥的手上。


    胤禛正在暴怒之中,猛然被虎口处传来的温热拽回理智,他收回手攥紧成拳,心内五味杂陈凝了一眼满眼惊恐的年氏。


    “皇姐,恕胤禛先行一步。”胤禛决然转身入了千手观音殿内,赌气的偏要去求姻缘签。


    见四阿哥入了姻缘殿内,年若薇本不想去,却被荣宪拽入殿内,此时四阿哥正跪在蒲团前,他手里拿着一支红签。


    她隐隐约约看到签文上写着伊人可妻也,原来四阿哥是在求神问与未来四福晋的姻缘是否美满。


    “年糕快来求支上上签。”


    年若薇收回眼神,被荣宪拽着跪在了千手观音娘娘面前。


    她的姻缘早就天注定,除了这段与四阿哥的孽缘之外,原主出宫之后接连嫁了三回,可回回都是望门寡,她甚至想不起那三个没来得及拜天地的夫君姓谁名谁。


    她随手捻了支红签,闭着眼睛不敢看,生怕是黑寡妇之类的恶毒诅咒。


    “你怎么如此胆小。”荣宪见小年糕捂着眼睛如临大敌,顿时笑着夺过那红签。


    荣宪目光落在那签文之上,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唇边。


    “写的什么?定是下下签吧。”年若薇见荣宪面色凝重,于是伸手要夺那红签瞧瞧。


    “这红螺寺简直离谱,偌大的寺庙竟犯如此离谱的错误,别看了,是支空签。”


    “来来来,你再诚心抽一支上上签。”


    荣宪俯身,趁机将那支下下签塞到了蒲团之下,当小年糕再次抽中一支红签之后,荣宪抬手就夺过那红签匆匆扫了一眼。


    “还是空的,再来一次。”


    年若薇猜到今日她手气不佳,定又是下下签,于是匆忙起身,不想让荣宪为难。


    “不抽了,我的姻缘由你来牵线,今后若你安排的郎君不好,我定到你面前哭去。”


    “好好好,那我们走吧,听说红螺寺的斋饭不错,我们快去尝尝。”


    荣宪懒得理会还跪在蒲团前发呆的四弟,挽着小年糕就往斋房走去。


    待二人离开之后,胤禛将手中摩挲许久的下下签捧到眼前。


    “荒谬!”胤禛从口中轻蔑吐出二字,随手将那签文丢回到签筒中。


    他起身离开,才走出几步,却忍不住折步来到荣宪方才跪坐的蒲团前。


    他眸色复杂盯着那蒲团,良久之后殿内传来一声叹息。


    胤禛俯身将荣宪方才藏在蒲团之下的红签取出,可看清楚签文之后,顿时震惊不已,他瞳孔猛的一缩,满眼惧色。


    但见那签文上写着一行这世间最为恶毒的诅咒:衰木难逢春,孤舟无所托,万事皆噩命,不死又何为。


    “”胤禛默然,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窒息,他心乱如麻,将红签攥在掌心,微念间,那红签瞬间化为齑粉


    山脚下,苏培盛正愁眉苦脸等着四阿哥下山。


    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该是憋坏了,今日才会对小年糕真情流露。


    苏培盛在心底掰着指头开始计算,待到明年七月之后,四阿哥为孝懿皇后守孝的二十七个月孝期就结束了。


    一旦四阿哥的守孝期一过,到时候他定要催着内务府,将孝懿皇后生前定好的侍妾格格们早些送来,给四阿哥纾解一番。


    此时见四阿哥独自一人下山,苏培盛赶忙迎上前去,见四阿哥一言不发先行上了马车,苏培盛有些诧异。


    “爷,咱不等公主与十三阿哥吗?”


    “嗯。”


    苏培盛诶了一声,转头让奴才去知会公主与十三阿哥一声,然后坐到了马车前头,催着车夫快些扬鞭起航。


    马车风驰电掣之间,苏培盛正有些昏昏欲睡,身后陡然传来四阿哥的声音。


    “狗奴才,进来。”


    苏培盛掀开马车帘子,毕恭毕敬入了马车内:“爷有何吩咐。”


    “红螺寺灵不灵验?”


    “那自然是灵验的,红螺寺是京城最为香火鼎盛的千年古刹,天南海北的香客都不远万里前来求签,还真是一问一个准呢,奴才的二舅”


    苏培盛越说越小声,最后战战兢兢的闭嘴不敢继续说,因为此时四阿哥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你二舅如何。”


    “奴才二舅前几年去求姻缘,说他去年会成婚,头一胎定是女孩,奴才前些日子去探亲,全中了。”


    “哦。”


    “可曾有不准的传闻?”


    “奴才还没听说过不准的。”


    胤禛扶额,满眼疲惫揉着眉心:“好。”


    苏培盛跟着四阿哥回到了乾西四所,四阿哥还未来得及更衣,就步履匆匆来到了书房内翻箱倒柜。


    “爷您在找什么呢?奴才帮您找找。”


    “佛珠!”


    “断佛珠。”胤禛补了一句,手上仍在焦急翻找。


    “哦哦,是在毓庆宫扯断的那串佛珠吗?在这呢。”苏培盛闪身来到五斗柜,将那串用奇怪红绳串起的佛珠捧到四阿哥面前。


    “好,你出去伺候。”胤禛将那串许久不佩戴的佛珠随手戴在自己左手腕上。


    “爷,那红绳不好,奴才去换黑绳来。”


    苏培盛想起来那串佛珠的红绳,是当年在毓庆宫夜宴上,小年糕被迫打扮成勾栏样式,系在腰间的红绳。


    如此不洁的俗物又怎么能玷污不染红尘的佛珠呢。


    “不必。”


    苏培盛还想继续阻拦,可看到四阿哥带着寒芒的眼神扫视而来,顿时噤声。


    他畏畏缩缩的退到了门外伺候,正纳闷四阿哥今日为何如此反常,耳畔竟然传来四阿哥颂经念佛的声音。


    苏培盛懵然转身看向紧闭的书房门,爷从前虽然抄写佛经,但只是修身养性,或者应付宫中的人情世故,用亲手抄写的佛经来表达诚意。


    可爷内心其实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怎么今日去了一趟红螺寺,竟莫名其妙沦为虔诚的门徒了?


    第48章


    自那日起,四阿哥无论坐卧,手里都捻着一串迦南木佛珠在祈福。


    苏培盛好奇极了,也曾忍不住追问四阿哥日日在为谁祈福,可爷总是笑而不语,避而不答。


    自那日之后,除了陪伴十三阿哥去四阿哥书房习功课之外,年若薇与四阿哥在乾西四所再无任何交集。


    转眼间已至孟冬时节,内务也定下荣宪公主出发科尔沁备婚的良辰吉日。


    公主离宫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六,内务府这几日已开始催促年若薇,需尽早到公主身边伺候。


    可十三阿哥听到最喜欢的奴婢要离开他,顿时哭闹不休,幸亏锦秋姑姑对付小孩子极有办法,但她也花了好些时日,才勉强将十三阿哥哄好。


    年若薇也开始渐渐从十三阿哥身边淡去。


    再过几日,又逢四阿哥生辰,这日十三阿哥将她叫到跟前。


    “小年糕,额娘和锦秋姑姑说,你与皇姐去科尔沁都是嫁人的,爷不能阻拦你追寻幸福,今后你夫君若胆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写信告诉爷哦,爷定派人去暴揍他!”


    年若薇感动的热泪盈眶,有十三阿哥这句话,也不枉费她殚精竭虑照料他的起居。


    “爷,今后您若有机会来科尔沁游玩,定要到奴婢家里坐坐。”


    虽然她还不知道荣宪公主会替她找个什么样的草原儿郎,但她已经开始无限憧憬定居草原的惬意生活。


    “等奴婢到了科尔沁,定时常给十三阿哥您写信,再寄给您奴婢亲手做的牛肉干和马奶酒。”


    “好好好,福顺快把东西拿进来!”


    十三阿哥招招手,福顺诶了一声,施施然端来一个大托盘。


    但见托盘里竟然放着一副华贵的头面首饰,还有一叠看着不薄的银票。


    “小年糕,这是爷赏给你的嫁妆,今后你去了科尔沁,一切都要好好的哦。”


    “爷奴婢叩谢十三阿哥恩典。”


    年若薇感动的热泪盈眶,曲膝跪在十三阿哥面前磕头谢恩。


    十三阿哥才五岁半,就如此通情达理宽厚待人,她甚至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么好的主子。


    难怪今后十三阿哥会成为吹毛求疵的雍正帝亲信。


    主仆二人又说了好一会体己话,眼看到了十三阿哥习功课的时辰,年若薇才泪眼盈盈目送十三阿哥离开。


    她将十三阿哥赏赐的嫁妆收拾好之后,就开始悉心整理十三阿哥的书房。


    十三阿哥临行之前说要吃炭烤栗子,年若薇寻了个红泥小火炉端到院中烤制。


    又想起来晌午的时候,十三阿哥闹着说被子不够暖,让她趁着风和日丽将被子拿出去晾晒,她差点忘了收回来。


    她将烤栗子的任务交给一个小太监,就急急忙忙到后殿收被子。


    后殿嘈杂,来来往往的奴才们几乎都在讨论过几日四阿哥生辰之时,该说什么吉祥话才能讨好彩。


    她慢吞吞收被子,边支着耳朵仔细聆听奴才们的悄悄话,难怪这些时日,鲜少见到四阿哥。


    原来他已提早开始到六部历练,这些日子他正在刑部历练,常常早出晚归。


    明年过后,四阿哥就不必再早起习功课,而是要穿着朝服去朝堂上听政了,再过两三年,四阿哥就要迎娶嫡福晋入门。


    她心间陡然涌出无尽酸涩,于是忍泪起身开始胡乱游走,绝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


    此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急急来到她面前。


    “姐姐可认识十三阿哥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年氏?”


    “我就是,请问您有何事?”


    “奴才这有一封家书,是年夫人托人交给您的。”


    曹氏写家书给她??


    年若薇诧异挑眉,担心那家书淬了毒,她隔着袖子将那家书攥住。


    “有劳这位公公代劳。”年若薇懂事的取了些碎银子塞到小太监手中。


    待到送走小太监之后,她将那家书带回房内详阅。


    担心家书有毒,年若薇还谨慎的取来筷子,用筷子挑开信封,夹出宣纸,将信件展开放在桌案上。


    她全程都没有用手直接触碰到那家书,当看清楚家书上的内容时,她顿觉如遭雷击。


    曹氏在信上说,她大哥年希尧和弟弟年羹尧前几日在大相国寺与人斗殴,兄弟二人竟将人给打成重伤。


    如今兄弟二人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内候审,曹氏在信中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吹捧她的话。


    信末,还不忘用她娘亲来明里暗里威胁她,让她必须去求如今分管刑部的四阿哥帮忙。


    曹氏在信中还教导她务必要将兄弟平安救出,即便牺牲些,也要为家族大局考虑。


    年若薇嗤笑一声,牺牲?呵,曹氏倒是说的委婉,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婢,还能牺牲什么?只能是色相。


    嫡母就是嫡母,又如何会管她这个庶女的死活。


    此时房门被敲响,年若薇开门竟看见锦秋站在门口。


    “年糕,这有一封家书,福顺方才让我转交给你的,若无旁的事情,我先回去忙了。”


    “有劳锦秋姑姑,这是前日十三阿哥赏赐的碧螺春,奴婢牛嚼牡丹也不会品茶,姑姑帮忙带走吧,免得潮了。”


    年若薇将十三阿哥前日赏赐的一小罐子碧螺春塞到了锦秋手中。


    锦秋与小年糕客套推脱了几句,最后盛情难却只能收入囊中,她拿着碧螺春一个劲的夸色泽好。


    待到锦秋离开之后,年若薇将第二封家书拿在手里,信封上的字迹,是她娘赵氏亲笔所写。


    她展信匆匆浏览,娘在信中只字未提她的兄长与弟弟锒铛入狱的事情,满纸都是关心她过的好不好。


    还问她今年春节,十三阿哥可否能赏赐她出宫探亲一日,她新酿了桃花吟埋在桃花树下,等她回来多带些回宫。


    她娘亲赵氏良善,从前每个月家书都是她弟弟年羹尧代写,赵氏担心她收不到家书会伤心,竟亲自提笔写,说明事态的确发展到了严峻的地步。


    年若薇将曹氏的家书撕碎后丢到废纸篓中,又将母亲赵氏的家书拿在手中,放在专门收藏家书的大匣子里。


    她有些失神地坐到梳妆台前,犹豫片刻,她取出从前四阿哥赏赐的那套胭脂水粉。


    年若薇轻叹一口气,开始对镜描眉画眼,妆罢之后,她看着镜中姿容潋滟的女子,忍不住自嘲摇头:“今日真要沦为玩物了”


    临近子夜,年若薇心情忐忑,来到四阿哥房门前。


    此时苏培盛正有些昏昏欲睡,这几个月四阿哥的作息有所变化,比从前早起了半个时辰,晚睡了半个时辰。


    爷早起晚睡的一个时辰都在诵经念佛。


    此时四阿哥刚念完经,正在耳房沐浴,从前四阿哥沐浴之时,都会让苏培盛在身边伺候,如今却只独自沐浴。


    苏培盛收拾浴房之时,时常会看到许多用过的了事帕子,被四阿哥丢在墙角。


    孝懿皇后的守孝期未满,爷怕是憋不住了,只能自己纾解,苏培盛心疼极了,日日盼着四阿哥守孝期早些结束,他好尽快去内务府要女人去。


    耳房内水汽氤氲,胤禛面色潮红未褪,脑海中浮出梦中时常出现的旖旎,和那张渐渐清晰的脸。


    方才极乐之时,他竟唤出那人闺名,胤禛懊恼的伸手拼命拍打水面,懊悔之际,门外传来那人的声音。


    此时年若薇站在四阿哥房门前袅袅娜娜,候在门外的苏培盛头一回见到小年糕盛装打扮的样子,竟看得有些痴。


    待反应过来之后,他顿时怒不可遏:“大半夜的你来此做甚!”


    “回苏公公,奴婢有要紧的事情,要当面对四阿哥说。”


    苏培盛岂会不知道小年糕大半夜穿的如此花枝招展是为何事,登时满脸怒容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四阿哥尚在为孝懿皇后守孝期间,你不要脸面,也别连累四阿哥。”


    苏培盛破口大骂,正要唤人将小年糕拖走,门内倏然传来四阿哥喑哑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可是爷”


    “聒噪!”


    苏培盛本想继续劝说,却被四阿哥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他只能无奈愤恨的瞪了一眼意图不轨的小年糕,眼睁睁看着她推门而入。


    见拦不住,苏培盛只能着急去唤锦秋立即到必经之路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四阿哥卧房附近三丈之地。


    年若薇忐忑不安入了耳房,此时四阿哥坐在浴池内沐浴。


    她正要走上前去伺候,冷不丁竟看见靠近屏风的墙角处有许多揉皱的了事帕子。


    想起了事帕子的作用,她顿时涨红脸,紧接着心下一沉,究竟四阿哥方才和哪个女子在用那了事帕子。


    她就是算准了四阿哥在为孝懿皇后守孝,定不会真的要了她,才会趁夜斗胆前来,可四阿哥竟早就忍不住和别人在这浴池内缠绵。


    年若薇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并未彻底沉沦在这薄情寡恩的男人编织的甜言蜜语中。


    “爷您需克制自重些,您尚在守孝期,若被旁人瞧见您沾女人,定会遭人非议。”


    她并未察觉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捻着酸意。


    “呵,自重?你深更半夜来此可曾自重?爷不像你这般不知检点!”


    胤禛被年氏无端的指责气的咬牙切齿。


    “何事!”


    年若薇不敢反驳四阿哥,于是赌气来到屏风旁,俯身将那些用过的了事帕子拾掇到痰盂内。


    胤禛见年氏发现他难以启齿的秘密,登时恼羞成怒,他从浴池中起身,疾步走到她身后,伸手将她拽入怀中。


    “龌蹉,爷没有女人!那是”胤禛莫名有些焦急,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爷无需对奴婢说这些,即便爷身边有女人伺候,奴婢也管不着!”


    “你……龌蹉!”胤禛被年氏云淡风轻的态度气的暴跳如雷,他知道年氏误会他沾花惹草,可他又不能说明。


    看到四阿哥白皙的面容逐渐泛红,年若薇愕然捂着嘴角,此时她终于意识到四阿哥到底想说什么了。


    她登时羞红脸,伸手推了推身后将她桎梏在怀中的四阿哥。


    “何事,若想说就说,再乱动立即滚!”


    胤禛将年氏困在怀中,有些疲惫的将下巴抵在年氏肩上,靠近她才发现,她今夜还真是处心积虑,用的脂粉都是他亲自赐下的。


    方才释放的欲念再次蠢蠢欲动,胤禛僵了僵,悄然与她隔开些距离。


    “四阿哥,可否容奴婢转身与您当面说。”年若薇被四阿哥抱的喘不过气来。


    “爷不想看到你这张妖艳无格的脸。”


    年若薇顿时气馁,于是垂着脑袋开始求情:“四阿哥,奴才的兄长年希尧和弟弟年羹尧几日前,在红袖招门口不知为何与人有口舌之争,情绪激动之下,他二人竟将对方打伤了。奴婢觉得兄长和弟弟并非惹是生非之人,求四阿哥明察。”


    听到年氏的来意,胤禛愈发恼怒!


    原来在她眼中,他竟与大哥一般轻贱猥琐,胤禛心内郁结难消,干脆破罐子破摔,既然他不痛快,就让她一道下地狱吧。


    “呵,你想如何求爷?”胤禛怒极反笑。


    耳畔传来一阵暖风,四阿哥竟恶趣味的在她耳边呵气,年若薇顿时吓得浑身紧绷。


    不待她回答,四阿哥竟然强迫她转身贴在他怀中。


    “你只是奴婢,你可知主子对奴婢都会做些什么?年氏!”


    “爷发现从前对你太过仁慈骄纵,今日开始,爷对你不会在手软!”


    胤禛抓着年氏的手按在那。


    苏培盛听见屋内的哭声,简直心急如焚,最后忍不住硬着头皮,开始低声喊起来:“爷是时候了,您需克制啊。”


    直到喊了两回,他正要扯着嗓子继续喊的时候,房门竟然倏然打开一条缝,不待他反应过来,小年糕竟捂着脸狂奔离开。


    年若薇此时欲哭无泪,她的右手又酸又疼,甚至忍不住开始发抖。


    那恶人竟还不许她洗手,此时她满手都是腥气,她冲到小厨房的水池边,拼命用冷水冲洗双手,可仍是觉得能闻到手上那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洗干净手之后,她又去寻了竹盐疯狂漱口。


    锦秋方才在小厨房准备参茶,见小年糕方才冲到水池边反复的洗手漱口,登时有些懵然,随即又是恍然大悟。


    锦秋三步并两步,走到还在漱口的小年糕面前。


    “年糕,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别再折腾自己了。”


    年若薇哑着嗓子嗯了一句,她心中苦涩羞愤,揉着发酸的腮帮子和发红的嘴角匆忙离开。


    此时胤禛沐浴更衣之后,神清气爽端坐在书桌前看折子。


    他状似随意在堆积如山的折子里翻找了许久,就将苏培盛那狗奴才叫到面前。


    “爷您有何吩咐?”


    苏培盛顺势将沏好的参茶放到四阿哥面前。


    “刑部可有新折子奏报?”


    “康熙爷和太子爷挑走重要的折子后,送来些让您练手的折子,奴才看您还有诸多折子没批阅,准备明日再将刑部的折子送到您面前。”


    “无妨,都拿来。”


    苏培盛应了一声,转身取来五六十本刑部的折子,见四阿哥在翻找些什么,于是凑上前去帮忙。


    “爷您在翻找什么折子呢?奴才帮您一块找找。”


    苏培盛随手拿起一本折子,不经意间扫到标题为宗人府丞年遐龄二子当街伤人的折子。


    苏培盛面色一凝,潜意识里觉得四阿哥就是在翻找这本折子,于是小心翼翼将那折子递到四阿哥面前。


    见四阿哥果然伸手接过那折子,苏培盛顿时面如死灰,哎,他就知道!


    胤禛展开折子开始仔细阅览。


    苏培盛见四阿哥看着那道折子,面色越来越难看,顿时吓得往后挪了挪。


    “苏培盛!去查查那混账究竟还说了什么!”


    迎面飞来一道明黄折子,苏培盛眼疾手快接住,慌慌张张扫视了一眼那折子。


    但见折子上用朱笔圈起了几个小字:伤者张文全当街谩骂年氏一族在宫中为奴婢女眷水性杨花人尽可夫。


    张文全的名字苏培盛很熟悉,是曾经在乾西四所小厨房里当差的厨子,后因手脚不干净,前些时日被四阿哥下令逐出了紫禁城。


    苏培盛苦着脸心中腹诽,还查什么啊,就这一句话,已足够让张文全那混账东西死无全尸。


    “奴才遵命。”见四阿哥一记眼刀袭来,苏培盛面色凝重离开。


    第二日一早,年若薇伺候十三阿哥用膳之时,福顺瞧小年糕拿筷子的手抖个不停,登时急的夺过筷子布菜。


    “小年糕你嘴怎么肿了,手还受伤了?”十三阿哥夹了一个水煎包,赏给看着郁郁寡欢的小年糕。


    “奴婢今日有些上火,嘴上起溃昂了,右手昨儿昨儿夜里挪桌子不小心闪着了。”


    “下去歇着吧,若还难受,就去太医院寻太医看看,就说是爷的意思。”


    “奴婢多谢爷挂怀。”年若薇退到福顺身侧,颤着手将汤碗端到十三阿哥面前。


    吃过晚膳之后,年若薇开始坐立不安,四阿哥命她每日的子时,都需到他身边伺候。


    想到昨晚那羞人的画面,她气的紧咬着唇,不知今夜他又将如何羞辱她。


    昨晚二人除了没到最后一步,她几乎被四阿哥吃干抹净,除了那最后一样东西,她似乎已然没有旁的东西还能当筹码了。


    临近子时,年若薇磨磨蹭蹭来到四阿哥居所,苏培盛看到小年糕出现,麻了一阵,只能破罐子破摔开门让她进去。


    苏培盛胆战心惊守在门外,可爷今夜比昨晚还更折腾。


    直到三更天,苏培盛正昏昏沉沉,房门被打开,小年糕依旧是掩面啜泣落荒而逃。


    年若薇软着身子,步伐都有些凌乱,她甚至累的都有些走不动道。


    回到屋内之后,她累的说不出话来,真没想到四阿哥看着端方雅正清冷谪仙似的,竟能用那么多匪夷所思不重样的方法折腾她。


    待到小年糕跑远之后,苏培盛垂首入内,屋内满是让人浮想联翩的气息,苏培盛目光落在随意丢在浴池边那一大堆了事帕上。


    “爷,今儿您就是杀了奴才,奴才都要劝谏您爱惜自己的身子骨,奴才”


    “让她今后不必再来。”


    “啊?”


    苏培盛足足准备两日的说辞,瞬间堵在嘴边毫无用武之地,意识到四阿哥终于玩腻了小年糕之后,苏培盛如释重负。


    “奴才遵命。”


    “滚出去。”胤禛懊恼的和衣跃入水中。


    这两个让人欲罢不能的狂乱之夜,他本想惩罚年氏,到头来发现备受煎熬之人只是他自己。


    可不知为何,他才与她独处两夜而已,他却已然食髓知味,不再满足于浅尝即止,而是疯狂想要的更多,好几回险些控不住自己。


    若她明晚再来,他相信自己定会完全失控,完完全全要了她。


    这两日他终于确认一件事,年氏没有心,她看他的眼神除了畏惧别无旁物。


    胤禛哑然失笑,他决定放过自己。


    待守孝期结束,就寻几个女人来纾解纾解,他从不觉得自己对她有多深的情意,也并不是非她不可。


    ……


    第二日晌午的时候,苏培盛跟着四阿哥来到刑部大牢。


    张文全已然苏醒,此时被人抬着来到四阿哥面前。


    张文全艰难爬起身来,像条狗似的爬到四阿哥面前,可他指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四阿哥的衣角,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捆到了木架子上。


    “四阿哥饶命,奴才只不过是当街斗殴而已,并没有造反啊!”


    张文全扯着嗓子惊呼,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明明只是醉酒后在红袖招门口与人口角几句,竟被扣上造反的死罪。


    此时四阿哥手里拿着一把锋利匕首,正面色阴鸷一步步朝他走来。


    苏培盛背对着监牢,身后传来阵阵惨叫声,也不知过去多久,苏培盛听见四阿哥唤他进去伺候。


    苏培盛转身入了监牢,打开铁门之后,眼前是一片刺目血红,他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脚跟。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如此血腥得让人想吐的场面了,此时他踩着满地的血迹,来到正在洗手的四阿哥身侧。


    铜盆里洗手的水都被血染红,四阿哥白皙修长的手穿梭在血色中,让人不寒而栗。


    苏培盛脚下冷不丁踩到个奇怪的绵软,他以为是碎肉,可低头才发现竟然是一截血淋淋的舌头。


    “将他剁碎喂狗。”胤禛面无表情用帕子擦干净满脸血迹,转身负手离开


    四阿哥生辰这日,竟以公务繁忙为由,取消了奴才们庆贺生辰的礼节。


    苏培盛竟罕见地来寻她,带来了四阿哥已摆平她兄长与弟弟伤人一案,让她今后不必再去四阿哥面前伺候的好消息,简直是三喜临门。


    自那日起,年若薇几乎完全躲在十三阿哥所居的偏殿内不出去。


    腊月二十八这日,年若薇正在伺候十三阿哥用早膳,冷不丁听见一句软糯的生辰快乐。


    “奴婢谢十三阿哥惦念。”年若薇感动的热泪盈眶,她何德何能,这辈子能遇到这么好的主子。


    “福顺,快把爷准备好的礼物拿来。”


    福顺应了一身,转身将早就准备好的长寿面和寿桃端到桌上。


    “小年糕,今儿你过生辰,爷赐你与爷同坐共膳。”


    “十三阿哥,奴婢何德何能,奴婢站着吃即可。”年若薇激动的端起面碗,却被福顺按着肩膀坐在十三阿哥身侧。


    “哎呀小寿星,今儿你生辰,爷赏脸,你怎么能推脱啊。”


    “那奴婢斗胆了。”年若薇眼眶泛红,吸着鼻子坐在十三阿哥身侧吃长寿面。


    “爷,福顺哥哥,你们也尝尝奴婢的生辰寿桃。”


    年若薇含泪将寿桃捧到十三阿哥面前,还有半个月,她就要离开紫禁城,离开善良的十三阿哥了。


    她正依依不舍,脑海中陡然浮出一张冷峻的脸,她顿时颤了颤肩,不再做梦。


    “爷今日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此次荣宪皇姐下嫁科尔沁,汗阿玛已命爷的大哥为送亲副使,四哥为送亲特使,爷已拜托四哥路上对你多加照料。”


    “咳咳咳咳”年若薇懵然听见这噩耗,差点被口中的长寿面噎死。


    “你慢些吃啊,别急,不够让福顺再去准备一碗。”十三阿哥贴心的伸手,替小年糕拍背顺气。


    “奴才谢谢十三阿哥啊!”年若薇欲哭无泪,不能敢说十三阿哥好心办坏事。


    此时伺候十三阿哥的冬青嬷嬷急急入内:“爷,荣宪公主来了。”


    十三阿哥知道自己的小奴婢与荣宪皇姐素来交好,今后小年糕身为皇姐的陪嫁宫女,还需皇姐多照料些。


    他担心小年糕不得皇姐喜欢,会受委屈,巴不得小年糕这些日子多与皇姐走动,于是大手一挥,让小年糕替他去接待荣宪皇姐,趁机多培养培养感情。


    年若薇领命来到前厅,此时荣宪满眼喜色,见到小年糕出来,开口就道了一句生辰快乐。


    “年糕,今儿我来给你送一份大礼,我替你相中了一个科尔沁好儿郎。”


    年若薇诧异道:“你成日在紫禁城里怎么相看?”


    “那儿郎是我五弟的伴读,此次需随我一道回科尔沁,前几日我去五弟那闲坐,才想起眼前就有与你般配的男子。”


    “那少年名唤博尔济吉特温格,只比你大一岁,是吴克善亲王的远支一脉,家世人品没得说!”


    “更难得他一个蒙军旗的儿郎,竟饱读诗书知书达理,汉语说的也好,关键是他前途无量,悄悄告诉你,他很快就会成为大清最年轻的巴图鲁。”


    “我前几日悄悄将你的小像给他了,当时他看得脸都红了,当下就支支吾吾说全凭我做主,嘿嘿嘿。”


    “这会他正在布库房内练习摔跤呢,走走走,咱去见见面,你自己也相看相看。”


    “都成,你眼光极高,能入你法眼的定不差,就他吧。”


    年若薇心中莫名酸楚,脑海中浮出那人欺负她的时候,那浓情蜜意的笑。


    她用力甩甩头,不再胡思乱想。


    “不成不成,你必须亲自看看去!你定会满意至极!”


    盛情难却,年若薇心中决定,无论如何她绝对不驳了荣宪的美意,一会见了面,定点头应允这门亲事。


    二人来到布库房,此时有好几个身型壮硕的男子在练习摔跤。


    荣宪的奴才领来一个容貌温润清俊的少年,那少年宽肩窄腰,体格壮硕,站在她面前衬得她愈发娇小玲珑。


    “奴才温格给荣宪公主请安。”


    “起来吧,这就是本宫与你说的那姑娘,你二人可先到一旁单聊。”


    “公主恕罪,奴才正在伺候四阿哥练习摔跤,还有半个时辰结束,不如公主您先回去歇息,奴才再”


    “不必,你就好好当差,本宫带着她瞧瞧你的身手也好。”


    荣宪说着,就扯着嘴角幸灾乐祸来到四弟面前。


    “四弟,今儿本宫带小年糕与温格相看相看,你定不介意吧。”


    “随便!”胤禛将擦汗的帕子随手丢给苏培盛,转身回到摔跤场上。


    “温格上来伺候!”


    荣宪看见四弟杀气腾腾的脸色一闪而逝,顿时惊的眉头突突跳。


    果不其然,温格才跃上摔跤场,就被她那小心眼的四弟攥着肩膀,狠狠来了个过肩摔。


    眼看着四阿哥对已然鼻青脸肿的温格继续下狠手,年若薇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拔腿往布库房门口逃离。


    “年糕,温格骁勇善战,绝对不似今日这般毫无还击之力。”


    “奴婢觉得温格很好,奴婢很满意,全凭公主做主。”年若薇赌气的扯着嗓子说道。


    听见美人对他一见钟情,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温格忍不住浮出欢喜笑意,可还没来得及笑出声,迎面又挨了四阿哥一记重拳。


    荣宪看到四弟下狠手,顿时气的开口允诺:“好好好,待本宫大婚之后,就立即给你二人赐婚。”


    苏培盛看到被四阿哥打的满脸血的温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叫来几个伴读将盛怒之下的四阿哥强行拽走。


    “爷,时辰到了,武功课已结束了!”苏培盛抓着四阿哥的胳膊连声提醒道。


    荣宪见四弟被奴才们拽走,又赌气的朝着爬起来的温格招招手:“温格,你差事结束就过来,陪本宫到御花园赏梅。”


    温格是个率真耿直的性子,此时竟一骨碌站起身来,边擦拭脸上的血迹,边朝着荣宪公主昂首阔步走去。


    荣宪冷眼瞧了神憎鬼厌的四弟一眼,嘴角陡然蔫坏一笑。


    “小年糕你还愣着干嘛?快帮温格擦擦脸上的鼻血。”


    此时年若薇正背对着摔跤台,见荣宪吩咐她帮忙,于是取了衣襟上的帕子,她踮起脚尖,仔细帮温格擦拭鼻下的血迹。


    “不劳您费心,我自己可以。”


    温格咧嘴笑看眼前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子,伸手将她手中同样精致好看的绣帕子,拿到自己手里。


    他极为认真的开始擦脸,本想将帕子还给那姑娘,可帕子上满是他的血迹,他不知所措,顿时攥着帕子有些尴尬的垂眸。


    “对不住,你的帕子已脏污,我带回去洗干净,明日送去给你可好?”


    “不用,你随意处置即可。”年若薇被眼前满眼毫不掩饰缱绻爱意的少年,看得满脸通红。


    荣宪站在一旁,将二人郎情妾意眉目含情的样子看在眼里,顿时满眼笑意。


    “榆木疙瘩,枉你饱读诗书通晓中原礼仪,汉女赠帕乃定情信物,你若不要的话,本宫就让小年糕将这定情信物赠予旁的好儿郎。”


    年若薇被荣宪一席牵线搭桥的话惊的面色煞白,可转念一想,本就是她让荣宪帮忙安排婚事,于是大大方方的朝着温格微微颔首点头。


    “好好好!我我发誓此生定不负你,这是温格的心意。”


    温格转身取来一把造型古朴小巧的蒙古刀,捧到年若薇面前,她不知何意,顿时吓了一跳。


    “小年糕快些手下,这是蒙军旗儿郎们赠予心爱姑娘的定情之物。”


    “啊?”


    年若薇还没反应过来,温格就将蒙古刀塞进了她手里。


    “温格已迫不及待想迎娶你当我的妻子。”


    “臭小子,回去让你额娘准备牛羊财礼,你们家给多少聘礼,本宫定给小年糕双倍嫁妆。”


    荣宪极为看好这桩她亲自保媒拉纤的好姻缘。


    此时见她那好四弟板着脸朝他们走来,荣宪忍着笑意又道:“本宫已准了小年糕大年初二回家探亲,大年初二是汉女回门的日子!”


    “温格啊!干脆你陪着小年糕一道去一趟年家,顺便见见未来的老丈人。”


    第49章


    见四弟脸色越来越黑,荣宪忍不住开始添砖加瓦,力求绝杀。


    “年糕温格,待到你们二人成婚之后,若有了孩子,到时再带孩子们回来探亲。”


    温格和年若薇被荣宪说的愈发脸红,羞的不敢抬头。


    荣宪看着四弟步履匆匆离开,更像是落荒而逃的身影,顿时露出玩味的笑容。


    “武功陪练伴读需辛苦些,毕竟拳脚无眼,您也多担待些。”


    年若薇有些内疚地说道,温格今日受伤八九不离十是因为她来此的缘故。


    “没事没事,若不真打,主子们就无法真正锻炼身手,是我技不如人。合该被揍。”温格憨憨地笑了两声。


    “的确是如此,今儿这场面本就是家常便饭,并无稀奇。”


    荣宪知道小年糕误会胤禛出格,忍不住开口解释,虽然她愈发不喜欢四弟,但毕竟皇家的脸面高于一切,她不能让小年糕误会。


    年若薇见荣宪点头附和,心中愧疚顿时减轻了许多,于是悄悄催荣宪快带她走。


    温格满心欢喜,将未婚妻和尊贵的荣宪公主送走之后,他含笑将攥在手里的绣帕,小心翼翼塞到了怀中贴身收藏。


    “温格兄!”方才在八阿哥身边伴读的陈文正,此时面色凝重走到他面前。


    “文正兄,今日我得了公主殿下赐的良缘,待成婚之后,定给你寄送喜糖喜酒。”


    “温格兄,我素来与你交好,有些话不得不提醒你一二,那年氏曾经是四阿哥的试婚宫女。”


    “听说她还与大阿哥纠缠不清,甚至还与侍卫有染,后不知为何,被孝懿皇后贬黜到辛者库,然后才辗转成为荣宪公主陪嫁宫女。”


    陈文正此时面色虽如常,但心态已然因嫉妒而阴暗扭曲,他绝对不能让年氏远走他乡,嫁给一个莽夫草草一生。


    眼前这莽夫根本就不读不懂年氏,只有他,才能读懂她的心。


    若他注定得不到年氏,那就亲手毁掉她,倘若年氏被所有人厌弃,她身败名裂走投无路下,定会乖乖回到他的身边,求他庇佑。


    世间绝对没有男子如他这般胸襟开阔,能宽宏大量接受女子不洁的侮辱。


    果然,陈文正话音刚落,就见那草原莽夫瞬间变了脸色。


    此时温格沉着脸,有苦说不出,难怪公主殿下会如此轻易将这个美丽的姑娘赐给他,原来是个人尽可夫的肮脏货色。


    温格只觉得一阵反胃,难怪额吉耳提面命,不准他接近紫禁城内的奴婢,说她们不适合当妻子。


    他悔不当初,刚想将方才宝贝似的藏在怀中的肮脏帕子丢弃,可想起这桩婚事,乃尊贵的固伦荣宪公主亲赐,他若敢悔婚,定会惹怒公主殿下。


    他只是吴克善亲王的远支一脉,又如何能抗衡大清朝公主的强权。


    温格忍着恶心,咬牙将把取出一半的帕子,重新塞到怀中。


    陈文正面色平静,看着温格一言不发离开,嘴角忍不住浮出一抹阴沉沉的笑。


    ……


    大年三十这日,十三阿哥从皇极殿守岁归来之时,已然陷入酣睡,他被四阿哥从皇极殿抱回了乾西四所的居所。


    此时年若薇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靠近四阿哥,从他怀中将熟睡的十三阿哥抱走。


    而四阿哥从踏入屋内开始,就正眼都不瞧她,只沉默将十三阿哥抱到床榻之上。


    “奴才替十三阿哥多谢四阿哥。”福顺压低嗓子,朝着四阿哥施施然行礼。


    年若薇赶忙跟在福顺身后欠身行礼。


    此时子时将至,在万炮齐鸣中,她迎来了康熙三十年正月初一,也是她在紫禁城内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她满心欢喜正陶醉在漫天火树银花间,倏然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四阿哥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他今夜有些微醺,满身酒气。


    二人相顾无言,不约而同别过脸,看向窗外紫禁夜色。


    “爷,奴才伺候您回去歇息。”苏培盛搀扶着走路都有些踉踉跄跄的四阿哥徐徐离开。


    年氏已开口答应了荣宪赐婚,此时胤禛哀莫大于心死,此刻他终于释怀,年氏,只不过是他年少无知犯的错误。


    大年初二一大早,年若薇特意换上一身崭新华丽的汉女衣衫,早早的就在神武门外等候温格。


    可她左等右等,却不见温格的身影,等到接近午时,一个面生的小宫女竟走到她的面前。


    “你是年若薇吗?”


    “是,这位姐姐有何事?”


    “温格大人让我帮忙传话,昨儿他喝多了有些闹肚子,实在走不开,委屈您自己走一趟。”


    “好,有劳姐姐传话。”年若薇抓了一大把十三阿哥赏赐的酥糖,塞到了小宫女手中。


    待到小宫女离开之后,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顿时愁眉苦脸。


    早几日她就通知家里,今日定会带公主赐婚的未婚夫婿回家探亲。


    若她只是一个人回去,娘亲和弟弟定会胡思乱想,可温格身子不适也无可厚非,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安抚家人。


    还有给家里准备好的礼物,都暂时放在温格那,她不知温格为何不让人将二人一起准备好的礼物带来,可她不能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去叨扰旁人,只能自己咽下苦果。


    苏培盛坐在马车前,远远就看见小年糕与一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他忍不住嘀咕:“不是带未婚夫回娘家了?为何独自一人在此?”


    “老周你马车行慢些,爷,杂家有些私事处理,一会就回来。”


    见小年糕愁眉不展,苏培盛竟有些幸灾乐祸,于是交代好之后,就咧嘴跃下马车,拦住那小宫女的去路。


    “奴婢辛者库兰英给苏公公请安。”


    “方才你和十三阿哥身边的奴才说什么呢?”


    “布库房武功伴读温格大人,托奴婢给年姐姐传话,说他昨日宿醉肚子不舒服,让年姐姐自己先回家探亲。”


    苏培盛诧异挑眉,从袖子里取出几两碎银子塞到那乖巧的小宫女手中:“你可曾亲眼瞧见温格满脸病容?他是真不舒服吗?”


    “这奴婢.奴婢看不大清。”


    那小宫女知道苏培盛是个板正严厉,不好糊弄的大太监,于是只能支支吾吾避而不答。


    “知道了,你回去吧。”苏培盛脸上浮出嘲讽刻薄的笑意。


    让她玩弄作贱四阿哥的感情,这下遭报应了吧。


    他开心的哼着小曲儿,一转身竟看见四阿哥掀开马车窗帘,正满眼怒意看着他。


    苏培盛吓得捂着嘴巴不敢出声,最后决定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一道分享给四阿哥。


    此时年若薇忧心忡忡,最后一咬牙,决定到八大胡同附近的楚馆,花钱雇个大胆的小倌滥竽充数。


    担心被人认出来,她取了帕子蒙住半张脸,一路上七拐八绕,尽捡着人烟稀少的地方穿行。


    此时苏培盛想死的心都有,今日他陪着四阿哥微服出宫,他就不该犯贱,去打听小年糕的消息。


    此时四阿哥见小年糕鬼鬼祟祟的蒙面,竟起了疑心,将他揪着跟在小年糕身后,看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直到看见小年糕那混球,竟然站在四九城内最大的青楼楚馆门口,苏培盛眼前一黑,都没胆量去看四阿哥的表情。


    临近午时,年若薇有些心虚的站在红袖招门口,她在红袖招门前急的团团转,去而复返两回之后,她一咬牙,抬腿跨入这纸醉金迷的烟花之地。


    青天白日下,红袖招里只有零星几个嫖客,有几个打扮潇洒俊逸的小倌,眼尖的看见一个穿着华贵的姑娘来玩,于是一窝蜂的挤到她面前献殷勤。


    “姑娘您头一回来我们红袖招寻开心吧,让苏妈妈给您介绍几个风流倜傥的小哥儿可好?您喜欢斯斯文文的还是威武些的,我们红袖招什么样式的俊朗公子都有。”


    此时年若薇的目光,被坐在一旁安静喝茶的玄衣男子吸引。


    难怪世间会出现所谓的狗血替身文学,此时她仅仅只是看着那男子的背影,都忍不住心猿意马。


    “自然是可以的。”老鸨子朝着那羞怯的小姑娘伸手捻了捻空空如也的手指。


    年若薇顿时会意,从荷包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却见那老鸨子一个劲的摇头,显然瞧不上她这点杯水车薪。


    她一咬牙,又忍痛将一张五十两银票递到老鸨子手里:“苏妈妈,我想带他出去游玩一日,酉时结束之前,我定将他平安送回来。”


    “这明宴是我们红袖招最火的台柱子,若出去的话,您给的这些银子还差点诚意。”


    苏妈妈贪得无厌,又朝着那好说话的小姑娘伸了伸手。


    “好好好!我给的价钱定让你满意!”


    时间紧迫,年若薇一咬牙,又取出五十两银票塞到那苏妈妈手中,这才见那贪得无厌的老鸨子笑的花枝乱颤。


    “哎哟哈哈,姑娘您先吃盏酒稍后片刻,我这就去唤明宴来伺候您,准保让您欲罢不能。”


    “有劳苏妈妈准备一间安静的茶室,我有些事情需对他吩咐两句。”


    “还有!让他换上一身华贵大气的衣衫,再带个能遮挡全脸的面具,我不想看到他的脸,我若不准他说话,他今日就是个哑巴。”


    “好好好,姑娘您说的都对,小五儿,快将贵客送到天字二号茶室去。”


    年若薇被小龟奴领到了一间幽静的茶室内等候。


    苏妈妈满脸堆笑,转身取来压箱底的缂丝绣金线长衫和墨狐大氅,乐呵呵走到明宴身边。


    这小子最能装出矜贵清冷的大家公子风范,极为惹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喜欢。


    今儿又血赚了一笔!


    苏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走到明宴身边,正要将衣衫递给明宴,倏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娘。”


    苏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转身就看见儿子苏培盛站在身后


    年若薇正在茶室内等的不耐烦,门外传来苏妈妈爽朗豪放的笑声。


    “让姑娘久等了,我已将明宴装扮好了,今儿他就是乖乖跟在你身边伺候的哑巴小郎君了。您想怎么玩都成。”


    “有劳苏妈妈。”年若薇被苏妈妈一番豪放的话说的满脸通红。


    “那你们聊,您可千万要记得,在今日酉时结束之前,定要将他平平安安送回来。”


    苏妈妈说完就扭着腰肢离开。


    茶室内只剩下年若薇和那个方才让她移不开眼的小倌。


    此时那小倌带着遮挡整张脸的玄色面具,又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衫,外罩一件价值不菲的墨狐氅衣,被苏妈妈刻意打扮的贵气逼人。


    眼前之人气质身型愈发像四阿哥了。


    年若薇忍不住站起身来,疾步走到他面前,靠近才发现,那小倌的眼神都如四阿哥那般清冷淡漠。


    她心中仿佛有一头左突右撞的猛兽,不断的在蛊惑她靠近那小倌。


    理智与她的癫狂野望,在心中来回拉扯,最后随着她仰头与那清冷的目光对视,她终于失控的投入那替身的怀抱中。


    “不准说话,抱紧我,就像你无比渴望想要我那般。”


    “呜呜呜我爱你,可我们不合适祝你儿孙满堂,夫妻和睦。”


    年若薇忘情趴在那替身怀中痛哭流涕。


    腰间传来一阵蛮横的桎梏,她被那替身紧紧揉进胸膛,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她猛的推开他。


    “抱歉,方才将你看成我的心上人,一时意乱情迷,我们言归正传吧。”


    见那替身点头应允,年若薇开始板着脸,严肃教导他该如何做,紧接着她又破费雇了一辆马车,在附近采买了一些礼物,与那替身一道前往年府。


    马车很快来到年府门前,远远地就看见她娘赵氏和弟弟年羹尧,站在侧门处时不时往外探头。


    年若薇焦急伸头探出马车窗子,笑眼盈盈朝着娘和弟弟招手:“娘,弟弟,我回来了!”


    “薇儿!”


    “姐!”


    赵氏母子二人疾步跑到马车前头,年羹尧本想掀开马车帘子,却被赵氏伸手拍开他鲁莽的手。


    “你姐夫也在呢,如此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薇儿,贤婿,娘方便帮你们掀开马车帘子吗?”赵氏柔声询问。


    “我自己来!”年若薇满脸笑容,正要伸手掀开马车帘子,蓦然间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抢先将马车帘子掀开。


    那小倌很识趣的先跃下马车后,朝她伸出手来。


    年若薇愣怔片刻,按照二人约定好的脚本,将手放在那小倌掌心,二人十指紧扣,站在娘亲和弟弟面前。


    “娘,我未婚夫前几日不小心伤着脸和嘴,这几日口不能言,以免牵动嘴上的伤口,他担心脸上的伤口吓着你们,今日特意戴着面具,娘和弟弟莫要怪罪。”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生疏,你脱了面具也无妨,好孩子,让娘看看你脸上的伤口严不严重。”


    赵氏见心心念念的女婿此刻只露出一张嘴,急的就要伸手去揭开未来女婿的面具,年若薇赶忙挡在那替身面前。


    “娘,他面皮薄,您就给他留些面子吧。”


    “好好好,来日方长,娘以后再看。”见女儿有些不高兴,赵氏忍着好奇,讪讪的收回手。


    早有小厮将马车上的礼物搬入内,年若薇本想松开替身的手,去娘亲身边,可左手却被那替身攥紧,她不动声色甩了几下,见甩不脱,只能任由那替身继续与她十指紧扣。


    赵氏偷眼瞧见女儿和女婿恩爱有加形影不离,心中窃喜。


    “一会你们先到娘院里坐坐,歇息片刻后,我们需立即去饭厅,你母亲和你爹,还有大房那两个孩子都在等你们夫妇二人来用午膳呢。”


    “我不想去,要不咱去说一声,我们就在自己院里吃饭”


    年若薇有些反常的任性,只因为她身边的未婚夫是个冒牌货,她担心人多眼杂,会被人拆穿。


    “娘早就准备了一桌好菜,我们就去饭厅做做样子就回来吃饭,娘也不想去,可今日你们夫妇二人需给老爷夫人斟茶,必须去。”


    年若薇无奈的应了一声,走出几步路之后,她竟然发现娘的院子挪地方了。


    新院子不仅挨着她爹年遐龄的前院,院内花鸟虫鱼一应俱全,屋内更是布置精巧。


    “娘,曹氏近来那没为难您吧。”


    “有了不得的大人物发了话,曹氏若再敢欺负娘,曹家第一个不放过她。”


    “什么大人物?”年若薇诧异,她爹年遐龄老实本分,素来不站队更不会结党营私,怎么莫名其妙开始找靠山了?


    “你爹没说,如今这日子过的就像做梦似的,娘都有些不踏实。”


    赵氏忍不住感慨万千,她心里始终不安,不知道这种好日子能过到何时,她时常担心自己睁开眼,就看见曹氏狰狞的脸。


    “姐夫,姐,茶来了,咱先给亲娘斟茶,免得便宜曹氏。”


    年若薇高兴的诶了一声,与替身二人双双跪在娘亲面前,年若薇正要接过弟弟年羹尧放在托盘里的茶盏,却见赵氏取来一套红嫁衣。


    “女儿,你要去科尔沁成婚,路途遥远,你爹不让为娘去,今儿趁着你们夫妇二人回来,可否当着娘的面拜堂行礼,让娘也瞧瞧我的女儿穿嫁衣的样子。”


    “姐夫,你也有。”


    年羹尧手里捧着一套新郎官的吉服,放到姐夫手里。


    “时间有些仓促,娘用自己当姑娘时亲手绣的嫁衣改制了你的嫁衣。”


    “这嫁衣崭新,娘不曾穿过,娘是妾,这辈子没资格穿红嫁衣,如今老天有眼,我的女儿终于不再是他人妾,薇儿,让娘帮你换上嫁衣。”


    看到娘亲热泪盈眶,年若薇不忍心让她失望,于是乖乖到屏风后,换上了凤冠霞帔。


    娘亲帮她挽了妇人发髻之后,她顶着沉重的凤冠缓缓走出屏风。


    此时替身也换上了红色的新郎官吉服,红衣飒飒衬得他愈发身姿挺拔,皎如玉树临风前。


    “咿?怎么贤婿的袖子短一截?我明明让她爹托人打听过你的身量尺寸的。”


    赵氏诧异的扯了扯女婿明显短了一截的马蹄箭袖。


    “清儿你在做甚?快些随为夫一道去饭厅。”


    年遐龄步履匆匆来到屋内,迎面看见女儿女婿穿着婚服站在他面前,顿时百感交集。


    他将目光落在未来女婿身上,总觉得他的身型很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女婿长居紫禁城,也可能在哪次宫宴上见过。


    年遐龄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可他就是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女婿。


    “你来的正好,女婿茶已备好,你不喝就滚蛋!”赵氏叉着腰柳眉倒竖。


    “好好好~”年遐龄牵着清儿的手,与她一道坐在了主位上。


    “娘喝茶。”年若薇故意先将茶递给自己的娘亲。


    替身本已经将茶盏递给年遐龄,眼看年遐龄即将伸手去接过茶盏,他竟机灵的拐了一个大弯,将茶盏先递到了赵氏面前。


    年遐龄委屈巴巴看了清儿一眼,只能乖乖接过女儿后递来的茶盏,紧接着又咧嘴笑着接过了女婿茶。


    “贤婿你为何戴着面具?”


    “女婿伤着脸和嘴了,说不出话来,你茶喝过就先去饭厅等着吧。”


    赵氏推了推自家老爷,她担心曹氏见不到人,会来此找麻烦,耽误他们一家团圆。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这就走!”年遐龄皱着眉,有苦说不出。


    主子叮嘱过还未到时辰,如今这舒坦日子,已是他梦寐以求,他不敢再奢求。


    他只盼着主子今后能对他多加照拂,眼下他只能委屈巴巴的先离开,免得今晚敲不开清儿的房门。


    年遐龄起身走到门口,转头看向女儿和女婿,此时一对璧人正背对着他。


    年遐龄的目光再次落在女婿身上,顿时满脸震惊,眼前的身影与主子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年遐龄惊的陡然屏住呼吸,他终于想起来为何觉得女婿的背影如此熟悉了,原来女婿的背影和身型,与暗中扶持他的那位矜贵主子极为相似。


    年遐龄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清儿再三催促让他快走。


    年若薇给爹娘敬茶之后,就用眼神提醒替身别出岔子,就急急忙忙到更衣间去换衣衫。


    此时赵氏端起女婿茶,满脸笑意饮下一大口。


    “贤婿,今后薇儿就交给你了,她若有何做不好的地方你尽管告诉为娘,你千万不能对她动手,凡事忍一忍,夫妻方能和睦。”


    赵氏忍不住抹泪,又道:“为娘今日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听见你唤一声娘,好孩子,快让娘瞧瞧你脸上的伤,娘不嫌弃你,你今后就是娘的儿子,娘只是心疼你遭罪,疼不疼?”


    赵氏含泪伸手,去揭女婿脸上玄色的面具,此刻他跪在她面前,竟乖乖的将脑袋凑向她。


    赵氏缓缓揭开女婿脸上的面具,待看清楚女婿的面容之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尚且还不知道眼前之人到底是谁,赵氏只知道,她的女婿!是她这辈子见过最俊俏的男子,没有之一。


    “娘,请受小婿一拜。”露出真容的胤禛朝着赵氏行了汉人的晚辈礼数。


    赵氏乃深宅妇人,又无诰命在身,胤禛笃定赵氏不曾在任何场合见过他,即便将来在别的场合见到他,赵氏为了女儿,也定不会声张。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多俊俏啊,为何不让人瞧见你?”


    “她嫌我貌丑,不准我露脸说话,否则回去会挨骂。”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清冽,此刻却含着无尽的委屈。


    赵氏还没来得及安慰一番委屈可怜的女婿,却见儿子年羹尧跨入门内,慌忙将面具重新扣在俊俏的像谪仙似的佳婿脸上。


    “你还是遮住脸好。”


    如此拔尖的佳婿,她定要藏着掖着,否则若让大房瞧见抢了去,她定欲哭无泪。


    胤禛:“”


    他庆幸今日跟来,才发现年氏也钟情于他,才能亲眼见到她穿嫁衣那明艳动人的模样。


    才能亲自与她拜天地,听她亲口唤他夫君。


    年若薇换回衣衫之后,见那替身还敬业的跪在她娘面前,顿时满意的点点头,准备离开后,单独再给他些赏钱。


    赵氏高兴的简直眉飞色舞,她高兴的挽着女儿的手,一家四口不急不缓来到饭厅。


    与方才欢喜的气氛不同,饭厅内安静极了。


    “都来坐下吧,贤婿,你坐到爹身边来。”坐在主位上的年遐龄见他们终于姗姗来迟,于是朝着女婿招招手。


    “爹,我想与夫君坐在一块。”年若薇急的伸手扣紧替身的手,将他拽到身边坐下。


    年遐龄张了张嘴,低头开始闷声喝酒。


    “姐夫怎么藏头不露脸的,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


    年若荞听说荣宪公主给年若薇那贱人赐了一门婚事,她的夫君还是科尔沁的贵族。


    原以为对方只是个茹毛饮血的糙汉,此时见那人风度翩翩,即便看不到面容,依旧让人忍不住侧目,她有些嫉妒,觉得面具之下,定是丑陋粗糙的面容。


    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合情合理。


    “荞儿休得无礼,你姐夫前几日受了伤,不想吓着你们,他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你休要再咄咄逼人。”年遐龄寒声警告骄纵的幼女。


    “佳婿,为娘敬你一杯。”曹氏见那贱人的女儿寻到如此气度高华的女婿,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


    “贤婿,今后你需好好爱护这孩子,她从前不懂事,错了主意从秀女沦为宫女,又曾经是四阿哥的试婚宫女,后又被孝懿皇后给贬到了辛者库,甚至还被误会与侍卫有染。”


    “但无论旁人如何说,我这个当母亲的都相信薇儿绝不会如那些传闻般,是如此不堪之人。”


    曹氏憋着许久的怨气,她今日就算豁出脸面,也要揭穿那贱人所生的杂种是何货色。


    第50章


    “来人!夫人不胜酒力胡言乱语,立即将她送回去歇息。”


    年遐龄怒不可遏,将酒盏摔落在地,若非主子再三交代,暂时还不能杀这毒妇,他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年遐龄!!”


    曹氏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强迫她离开饭厅,她本想继续纠缠,却见女儿不动声色朝她使眼色。


    曹氏面色难堪,她愤而咬紧牙关,甩开丫鬟黯然离去,这就是她当年处心积虑抢来的好夫君,她有些后悔了。


    她心中愤恨难平,年遐龄究竟投靠了何方神圣,竟引得她娘家本家嫡系最位高权重那位,都亲自开口护他。


    年若荞见娘亲被人带走,并无任何慌乱表情,而是开始出言捧杀她那好姐姐。


    “我娘也是关心则乱,姐姐是何秉性,姐夫在紫禁城内一问便知,我们又何须担心,我相信姐姐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


    年若荞心中冷笑,年若薇那贱人在紫禁城内的名声极差,随便一打听就能听到许多风言风语。


    这桩婚事定成不了,即便碍于公主赐婚而不得不成婚,这二人只能沦为一对怨偶,互相折磨到白头。


    她眼角余光偷瞄坐在她对面那名义上的姐夫,此时他正目光温柔给年若薇夹菜,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度翩翩,她竟看得有些失神。


    “姐姐,若荞还未来得及向您致谢,若非您去求四阿哥帮忙,大哥和二哥也不会安然无恙从刑部大牢回来。”


    “哼,那浑不吝活该死了,竟当着众人的面胡言乱语,说姐姐在宫中与好多男人有染,甚至说您和太监都不清不楚,着实气人,若当时妹妹在场,定狠狠扇他嘴巴。”


    年若薇满眼震惊,看向弟弟年羹尧,见他的眼神闪躲,瞬间明白年若荞说的八九不离十就是真相。


    她心中愧疚而感动,哥哥和弟弟原来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才与人大打出手。


    “原是如此,都怪我不好,让哥哥与弟弟被我连累,我夫妇二人敬你们一杯。”


    年若薇眸中含泪给替身斟满酒,二人朝着哥哥和弟弟敬酒致谢。


    “维护自己的妹妹本就天经地义,我只恨当时没将他打死。”


    年希尧殷勤举起酒杯,他是个温吞的性子,他与母亲和妹妹不同,被父亲年遐龄教导有方,除了和稀泥之外,他素来不会刻意去为难二房家的弟弟妹妹。


    “妹妹,感谢你如此维护姐姐的名声,我也相信你与胡家二公子并未珠胎暗结,败坏门风,那些人若再敢碎嘴,我定帮你教训他们。”


    “你!你胡说什么!”年若荞有些失态的厉声呵斥道。


    “宫里什么流言蜚语都有,我从不相信我的妹妹品行不端,所以绝口不会把这些无稽之谈带回家。”


    年若薇装作关切地望着气急败坏的年若荞:“妹妹,你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说不是呢。”


    此时年遐龄也看出骄纵的次女有些反常,他面色一凛,朝着身侧的长随悄声吩咐了几句。


    “自然是如此。”


    年若荞面色恢复平静,镇定自若说道,接下来她开始安安静静用膳,场间一时只剩下男人们推杯换盏的声音。


    待酒过三巡之后,赵氏语气淡淡的说道:“老爷,时辰也不早了,让女儿和女婿早些用完午膳就回去吧。”


    年遐龄却看出他的清儿生气了,于是点点头道:“好好好,我早就准备好了诸多礼物给他们小两口。”


    “姐姐…”年若荞本还想趁机将年若薇当年选秀之时的丑事揭露,此时见爹爹严厉的眼神扫来,顿时低头安静吃饭。


    这顿迟来的团圆饭勉强其乐融融。散席之后,年若薇回到母亲赵氏的院子。


    母亲和弟弟一踏入院中,就开始忙活起来,不住的给她塞这塞那的,她和替身双手都提满了各色礼物。


    “薇儿,你今年都十五了,娘都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及笄之礼,你就将远嫁,这是娘给你准备的笄礼发簪。”


    赵氏转身就跑进屋内,不一会就取来一支做工精巧的发簪别在女儿发髻之上。


    “好孩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姑娘了,母亲盼着你与贤婿早日成婚,儿孙满堂,待你成婚后,再让贤婿给你准备一支发簪,凑成双双对对更好。”


    “夫君自会为我筹谋。”


    年若薇装作含情脉脉看向替身,没想到他的目光竟缱绻温柔,含笑与她对视。


    虽知道他一腔深情是装出来的,但她仍是被那人的柔情眼神看得心如鹿撞,不觉间染上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她只觉得与那人十指紧扣的手都有些发颤。


    年若薇匆忙低头回避,她心中暗自感叹:啧,红袖招的鸭子业务水平果然一流,连她都差点被迷惑。


    “薇儿,为娘只盼着早日当外祖母。”赵氏看着这对小夫妻眼中都含着浓情蜜意,忍不住开始憧憬胖乎乎的小娃娃,糯糯唤她外祖母了。


    “娘,姐姐,姐夫,今日趁着全家都在这,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在年羹尧心中,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家人此刻都齐聚一堂,他鼓足勇气,将挣扎许久的决定宣之于口:“我想弃文从武,在军中大展身手,我不想入文官仕途。”


    “二弟!!”


    年若薇满眼震惊看着眼前的弟弟,她心中愤慨,为何她费尽心机,将年羹尧往文官清流之路铺垫,可终究还是无法抵抗历史的宿命。


    年羹尧最终还是决定走上从军生涯,年若薇顿觉一阵眩晕的窒息感,她呼吸急促,开始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


    “我不同意!”她急的怒喝一声,忍不住紧张攥住身边之人的手。


    “我也不同意,你爹年后就要擢升为从二品工部右侍郎,等你考取功名后在工部寻个差事,你父子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赵氏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不想让儿子过着刀口上舔血,拿命攒军功的日子。


    “你们女人根本就不懂!”年羹尧气的拂袖而去。


    “娘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误入歧途。”年若薇见二弟仍是食古不化,顿时急的牵起母亲赵氏的手,二人入里屋说体己话。


    此时年羹尧气的在后院的柿子树下狠狠踢着残雪泄愤。


    “二弟。”


    身后传来清冷低沉的男子声音,年羹尧愣怔在原地,转身就看见他姐夫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姐夫,您受伤就别说话了,一会伤口绷开该难受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娘和你姐姐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姐夫,我早就听说你们蒙军旗四十九部并不太平,你又是吴克善亲王的远支,其实王室家族与大清朝的皇室家族如出一辙!”


    “今后我姐免不了要卷入科尔沁王族无休止的纷争,我只想尽快成为手握重兵的武将,让您和我姐姐有靠山。”


    “文死谏,武死战。文官只能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勾心斗角,护不住我姐和您!”


    二人俱是沉默许久,年羹尧眼眶泛红,有些绝望的揉着眼睛。


    “书房在何处?”


    “我有些挚友在京中有些实力,姐夫帮你。”


    “姐夫,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夫!”


    年羹尧激动拉着姐夫来到自己的书房,只见姐夫端坐在书桌前,从袖中取出一枚圆形印鉴盖在白纸上。


    年羹尧知道姐夫身份敏感,定不会留下确凿的书信字迹,这奇怪的印鉴,定是姐夫与他的朋友沟通的暗号。


    胤禛低声在小舅子耳畔,说出他埋在兵部的心腹名讳,又耐心教导他该如何一步步实现他的梦想。


    此时年羹尧眼睛都亮了,满脸写着崇拜,姐夫其实没比他大几岁,却心思缜密,运筹帷幄,条理清晰,真乃奇才。


    胤禛与年羹尧攀谈许久,竟发现他是个武将的好苗子,愈发耐心教导他。


    “还有一件事。”胤禛缓缓揭开面具,将真容展露在年羹尧面前。


    “记住,爷才是你堂堂正正的姐夫,今后你无论在何时何地见到爷,都无需讶异。”


    胤禛并非鲁莽,而是故意为之,他早就暗中调查年羹尧许久,发现此人的确是可造之才。


    将他收入麾下,只是迟早的事情。


    而且他若在年家有助力,对年氏也能更好把控些,更重要的是,他在军中暗中的势力的确弱些,他必须尽快在军中站稳脚跟,而年羹尧就是他楔入军中的一把利刃。


    “四你”


    此刻年羹尧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去年秋,他去找张廷玉之时,曾经遇见四阿哥莅临张府探望病重的恩师张英。


    他当时远远地看见四阿哥,就觉得自惭形秽,如今他竟莫名其妙成为了他姐夫!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不对不对,您是我姐夫,那温格又是谁??不对不对,您让我好好理顺一下,我可能还没睡醒。”


    年羹尧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睁眼之时,发现眼前的姐夫,的确是尊贵的四阿哥。


    “奴才年羹尧给四阿哥请安。”


    “不必多礼,二弟,你想让你姐姐今后成为爷的嫡福晋吗?”胤禛直言不讳。


    “想想想!那温格?!”


    年羹尧不假思索,连连点头,他现在满眼崇拜,觉得四阿哥浑身都在发光,恨不得姐姐立即成为他的嫡福晋。


    “只不过是个废物,不必介意。”


    年若薇与娘亲说了许久的体己话,此时依依不舍拉着娘亲的手不想松开。


    “姐,我送姐夫和您出门。”


    年若薇诧异看向弟弟年羹尧,此时他满脸堆笑,大概是想通了吧,她不免欣慰的拍了拍二弟的肩膀,又将一沓银票塞到他怀里。


    “这是五年内你读书的开销,姐姐都包了,姐姐盼着你早日高中状元。”


    “好,我一定听您的话。”


    年羹尧说完,就将姐夫手里的东西夺到自己手里,扛着大包小包,乐呵呵的往门外的马车走去。


    此时年若薇温柔晓意,牵起替身的手,正要与母亲依依惜别,竟看见府里的医女神色慌张地从年若荞闺房急急走出。


    年若薇低头冷笑,看来她那便宜爹和恶毒嫡母,很快就要头疼该如何趁着年若荞肚子显怀前,与胡家商定如何迎娶未婚先孕新妇了。


    赵氏将女儿女婿送上马车之后,就泪眼盈盈目送马车渐渐走远,等到彻底看不见马车的影子,她才转身,一转身竟看见自家老爷躲在石狮子后抹眼泪。


    年遐龄看到清儿发现他在哭,顿时转身背对着母子二人。


    “老爷,我们回家吧,你还有我与儿子陪在身边呢。”


    赵氏分别挽着夫君和儿子的手,心中暗暗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去科尔沁,亲眼看看自己的女儿过的是否安好。


    此时年若薇让车夫在小巷中蜿蜒曲折穿行了半个时辰之后,就让马车停在了红袖招的后门。


    待马车停稳之后,她开始在马车内收拾家里给的回礼,她爹给的礼物都是珠宝首饰,她一股脑塞到同一个匣子里收好。


    而她娘不仅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首饰细软,还做了许多她爱吃的糕点零食,甚至还准备了三四坛子的桃花酿。


    她一个人拿不动,于是挑出一半零食糕点和两坛子桃花酿送给那小倌。


    “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糕点,用的都是好工好料,还有这两坛酒,也是不可多得之物,你拿回去尝尝,今日所见所闻,请你烂在肚里,否则后果自负。”


    年若薇并没有说太多警告之言,她其实并不担心这小倌会到处宣扬,毕竟红袖招能经营成四九城第一青楼楚馆自有道理,定也会严格保守恩客的秘密。


    那小倌乖巧点点头,拿着礼物准备下车,年若薇咬了咬唇,心想今儿她好歹花了好些白花花的银子,再抱抱他也不过分吧。


    趁着那小倌在收拾礼物,她壮着胆倾身靠近他,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暧昧贴近,嘴里还在嘟囔着真像啊。


    那小倌僵着身子,由她抱着,此时她并无旁的杂念,仅只是忘情拥抱片刻,就将那小倌请下了马车,独自一人扬长而去。


    临别之前,她心中想着若今后被温格休了,她定将这小倌赎身带回家养着,就这么天天看着也好。


    待到马车走远之后,苏培盛走到拎着大包小包礼物的四阿哥身侧。


    “爷,时辰不早了,咱也该回宫了。”


    “好。”胤禛嘴角微扬,甩开苏培盛准备帮忙拿礼物的手,他要亲自提着才放心。


    苏培盛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爷去年家到底经历了什么,此时爷虽面上依旧无甚表情,但苏培盛知道爷此刻挺高兴的。


    年若薇带着家里精心准备的礼物回到乾西四所之时,十三阿哥正在用晚膳。


    她仔细选出好几样精致的糕点,献给十三阿哥尝尝,又捡了好些点心和一大坛子桃花酿悄悄送给了福顺公公,而她自己只留下两盒点心和一坛桃花酿独饮。


    而此时胤禛独自坐在马车呢,心中懊悔,他脑海中都是那两夜的旖旎,他当时故意用那些羞辱手段欺负她,她哭的梨花带雨求饶,而他却愈加发狠地欺负她。


    胤禛心中莫名开始慌乱,她的性子贞烈,定难过至极,他头疼扶额。


    罢了,今后让她百倍欺辱回来吧,左右都是二人缠绵悱恻,情浓之时的闺房乐事,他很期待


    正月十六这日,年若薇早早的就换上新衫,伺候在十三阿哥用膳,十三爷今日有些闷闷不乐,离别这日来的这样快,他甚至还没好好的与小年糕多说几句话。


    此时胤祥挎着小脸,千言万语的祝福道不尽,他最后带着哭腔说了一句:“都要好好的哈。”


    “爷,奴婢祝爷日日平安喜乐,岁岁无忧,长乐无极。”年若薇朝着十三阿哥磕头道别。


    “呜呜呜呜呜”小十三孩子心性,一下子就绷不住嗷嗷哭起来。


    “快走吧,奴婢来哄哄爷。”


    锦秋拿着十三阿哥爱吃的点心,抱起十三阿哥就往小花园里跑去。


    福顺从袖中取出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塞到小年糕手中,他语气哽咽:“快走吧小年糕,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福顺哥哥。”年若薇含泪接过玉佩,朝着福顺福了福身致谢。


    “有缘再见。”福顺朝着小年糕招招手,转身就去追十三阿哥。


    年若薇又与乾西四所里的奴才们一一道别,就背着行囊,身着喜庆的绣双喜陪嫁宫女服,一步三回头离开了乾西四所。


    她本想顺道向四阿哥道别,可想起来他就是送亲特使,简直如影随形,还是算了吧,免得他看见她就发怒。


    年若薇步履匆匆赶到荣宪宫中,此时公主身边围满了来送嫁的后宫嫔妃和外命妇,一时间喧闹至极。


    她被小太监领着来到陪嫁宫女之列,排在了队伍最角落处。


    随着礼部主持大婚仪式的官员几声唱礼,年若薇就按照排演流程,与几个陪嫁宫女一道走到公主身侧,搀扶她离开居所,登上婚车。


    待到入了婚车,原本面含笑意落落大方的荣宪倏然收起笑容,眼泪无声滑落。


    “年糕,今日一别,真不知此生何时再能回来。”


    “会有机会的。”


    年若薇说的是实话,她记得历史上康熙爷最为疼爱固伦荣宪公主,还亲自前往科尔沁探望公主,甚至还允许公主身穿龙袍下葬。


    此时婚车缓缓驶出紫禁城,年若薇正在轻声安慰荣宪,抬眸间,竟看见紫禁城角楼之上,竟有一抹明黄身影。


    “公主快看,万岁爷在角楼目送您出嫁。”


    荣宪满眼含泪,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角楼,顿时染着哭腔唤了一声汗阿玛。


    角楼之上,荣妃马佳氏伏在万岁爷怀中,已然哭成泪人。


    从公主出生那一瞬,她就知道她的孩子注定要抚蒙,可这一日竟来的如此仓促,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


    “万岁爷”梁九功见万岁爷不住的揉眼睛,顿时关切凑上前。


    “风沙太大,朕只是一时迷了眼,无碍。”康熙帝垂首,语气淡然。


    梁九功纳闷抬头看天,但见晴空万里,风烟皆无,眼见万岁爷眼角逐渐湿润,梁九功匆忙朝着万岁爷手里塞了一方帕子。


    ……


    此时送亲队伍已行至京郊,年若薇正在帮荣宪擦眼泪,倏然看见荣宪抬眸哀怨盯着窗外,顺着荣宪的眼神,年若薇看见长亭外,站着一抹孤寂的绯红身影。


    “张太庙”荣宪哽咽盯着那人的身影,这个傻子,今日是她成婚,他穿一身红来凑什么鬼热闹。


    此时张廷玉手中不知掉落何物,竟弯腰俯首,久未起身。


    年若薇捏着帕子的手颤了颤,哑然道:“蓝儿,他”


    她的语气有些哽咽,张廷玉大人真傻,竟然用这么愚蠢的办法,假装与公主夫妻对拜,可二人此生注定无法举案齐眉,只能形同陌路。


    她正不知该如何安慰荣宪,却见荣宪将红盖头重新盖好,朝着张廷玉的方向盈盈三拜。


    “蓝儿”


    年若薇第一次觉得当公主未必就比寻常的女儿家舒坦,公主肩负了江山社稷的重担,在盛世作为安邦定国的辅佐工具,在乱世就沦为和亲求全的屈辱礼物。


    但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公主也只是柔柔弱弱的女子。


    年若薇眸中含泪,看着荣宪三拜之后,就掀开红盖头,最后深深凝视一眼那仍在倔强折腰,不肯起身的书呆子。


    “张太庙……张廷玉……你我今日也算是举案齐眉了。”荣宪公主含泪说着,就决然将马车窗帘放下。


    接下来荣宪一整日都失神落魄,年若薇只能安静陪着她一起发呆。


    日落之时,送亲队伍在承德驿站歇息。


    马车停稳之后,外头传来大阿哥爽朗的笑声:“荣宪,送亲队伍已安顿好,快下来与为兄和你四弟一道用晚膳。”


    听到大阿哥的声音,年若薇顿时面色煞白,忍不住颤抖着手,抓紧荣宪的胳膊。


    荣宪知道大哥素来对小年糕不怀好意,于是轻声安慰:“别怕,你就在这呆着,等我们走了再出来,今后但凡大哥在,你都可自行离去。”


    年若薇感激的点点头,挪到马车角落蜷缩着身子。


    “让大阿哥和四弟费心了。”荣宪掀开半边马车帘子,将小年糕藏在帘子后,自顾自下了马车。


    胤禛垂眸站在马车外,眼角余光看见绯红衣角隐在马车角落。


    “四弟快跟上。”与荣宪走出好几步的大阿哥面带笑容,远远朝着四弟招手。


    “大哥您先行照顾皇姐,胤禛还有些紧急公务需立即处理。”


    “好,那为兄带荣宪先去用膳。”大阿哥转身之际,脸上的怨憎表情一闪而逝。


    此时年若薇躲在婚车内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马车被人牵到马厩内,四周鸦雀无声,她才长舒一口气。


    她伸手正准备掀开马车帘子下车,倏然马车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匆忙捂着嘴巴,紧张兮兮听着那脚步声渐渐靠近。


    此时马车帘子猛然被人掀开,年若薇瑟瑟发抖拔出发髻上的簪子自保。


    随着马车帘子彻底被掀开,她眼前赫然出现四阿哥的身影,此时他穿着一身玄青色皇子蟒袍,正抬眸与她对视。


    “过来。”胤禛有些心疼,大哥当年对年氏的伤害竟让她留下如此难以泯灭的创伤。


    他很想不管不顾,立即冲过去抱抱像只可怜小鹌鹑的女人。


    可他却不能将任何别样情绪表露在人前,于是他板着脸,朝年氏伸出手掌。


    “年氏,荣宪公主身边鱼龙混杂,明日开始你跟在苏培盛身边,他会护你周全。”


    “奴婢多谢四阿哥出手相助。”年若薇朝着四阿哥感激欠身致谢。


    大阿哥时常周旋在公主身边,她的确不适合靠近公主,而苏培盛圆滑处事,几乎不与大阿哥有任何交集,呆在苏培盛身边的确更稳妥些。


    “无妨,十三弟特意请求爷照拂你而已。”四阿哥说完就转身离开。


    年若薇顿时热泪盈眶,原来她托的是十三阿哥的福。


    此时苏培盛皱着脸,来到马车前,不咸不淡说道:“下来吧,难道还要杂家抱你下来吗?”


    苏培盛对小年糕失望大于厌憎,甚至还有些复杂的感激之情。


    他不喜欢小年糕伤害四阿哥的举动,如今她知错能改,随公主远嫁抚蒙,在紫禁城内的恩怨情仇也将一笔勾选,苏培盛对她的态度也缓和不少。


    “有劳苏公公。”年若薇走下马车,跟在苏培盛身后,往灯火通明的方向走去。


    此时驿站前的空地上燃起篝火,送嫁的满蒙军旗熏贵男女们,都围坐在篝火堆旁载歌载舞。


    年若薇眼尖的看见她的未婚夫温格,正在与一个明艳动人的贵女跳篝火舞。


    二人举止亲昵,时不时还有暧昧的肢体接触,她只将目光转移到别处,心中却毫无波澜。


    自从那日在布库房初遇之后,二人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她都差点忘了温格的容貌,她对温格愈发无感。


    此刻温格正在与一个娇俏可爱的科尔沁贵女跳舞,竟意外看见自己那个未婚妻,正在和四阿哥身边的太监走在一起。


    二人鬼鬼祟祟,甚至明明看见他也不打招呼,竟捡着荒僻幽暗的地方走,温格满眼愤恨推开那贵女,转头就开始与几个草原儿郎豪饮。


    年若被苏培盛带到驿站厨房里用膳之后,就心急如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安排在公主隔壁,方便随时伺候公主起居,此时荣宪的屋内并无亮光,显然她还没回来。


    年若薇顾不上许多,急急忙忙来到自己的房间,只因她方才吃饭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她回屋掌灯一看,才发现她果然来月事了。


    她的月事素来不准时,每一回都让她手忙脚乱。


    无奈之下,她只能找个小宫女帮忙,让厨房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免得一会伺候公主的时候,冲撞了公主。


    此时她正在屋内屏风后沐浴,陡然听见房门轻启的声音,她以为是小宫女又送水来,于是随口说了一句将水放在浴桶边上即可。


    她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准备用水淋浴,身后倏然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音,她浑身紧绷,吓得扯过脏衣服裹在身上。


    转身之际,她满眼惊恐看见温格醉眼迷离站在她身后。


    “温格,我在沐浴,你可否先出去等我。”


    慌乱之际,她甚至顾不得穿里衣,就手忙脚乱的将弄脏的外袍裹在身上。


    “你是我的女人!我凭什么要出去?你又想让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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