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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第 91 章


    有朋自远方来, 怎么办?那自是扫榻相迎了。


    尽管目前不知这群“朋友”是福是祸。


    况且他本就是打着往应平捞人的想法,若是在县学把人拒之门外,拒的还是一群巧言善辩之士, 指不定隔天就传出应平县令气量狭小, 德不配位,只容得下本县生员什么的诸如此类的言论。


    要知道, 舆论是非常可怕的, 要是这些黑料一出, 他陆久安铁定被挂在耻辱柱上轮个一月才能下来。


    陆久安不想被儒生网暴, 他打算连夜把讲学的方式调整一下。


    陆久安走到哪,韩致跟到哪,他埋头伏案,韩致就坐在他对面冷着脸记英文字母。


    “韩大哥。”陆久安改完方案,暴躁地把笔一丢, “你来看看, 若是你是生员, 会不会喜欢我的讲学。”


    韩致一动未动。


    陆久安这才后知后觉到韩致今晚有些异常, 至少之前两人在独处时,韩致总是克制不住地对着他动手动脚。


    为什么?


    明明在生活广场一块庆祝中秋的时候还好好的,从见了秦技之开始。


    不是吧,陆久安愕然, 他走过捏着韩致两颊:“你吃醋了?”


    韩致没说话, 把陆久安拉到他腿上坐着,揽住他腰埋首他肩窝里。


    “你今日就在旁边,我也没跟他说几句话啊。”自知道秦技之的感情后, 陆久安就下意识跟他保持距离了:“你不要无理取闹。”


    韩致声音低沉暗哑:“你看他,我不舒服。今日在书房, 你看那个水利司,我也不舒服。”


    “你”陆久安岔气,今日在书房,他不过是因为那水利司才能不错,多看了他一眼,“那你干脆把我眼珠子挖掉吧,这样我就谁都不用看了。”


    “我的错。”韩致主动道歉,用粗糙的手指摩擦着他脖子:“我会尽力克制自己的。”


    韩致道歉道得干脆利落,还认真反省自己,陆久安刚要冒起来的怒火嗤地熄灭了,他亲了亲韩致的鼻子,又壮起胆子摸了摸他头顶:“对嘛,你要相信我。我又不是沐蔺,到处沾花惹草。”


    韩致反客为主,压着他很是温存了一番,结果最后方案也没看成。


    ……


    八月十九,县学的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之气,这股气息引得生员们躁动不已,无心进学。


    “来了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声,围坐在孔子石像旁的学子们一个个站起身来引颈探去。


    陆久安身穿靛蓝色团花束腰直裰,头戴高冠,跟在范敎谕身后踏入县学。


    他原本与韩致有说有笑,看到县学里的人时,他一愣,回头问秦技之:“技之,你说你有三两好友”


    “确实只有5”秦技之比陆久安高一头,他轻易越过陆久安头顶看到县学内场景,那里面密密麻麻的儒巾襕衫挤作一起,人头攒动,少说有一百来人。


    “范敎谕”陆久安见秦技之张着嘴巴突然顿住,想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询问一学之长。


    范敎谕迷茫:“前两日,大人你说若有外县的学子前来,亦可入内。”


    陆久安明白了。


    好嘛,他跟范敎谕只说了外县,却没有仔细交待清楚,不想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陆久安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三十个人也是讲,一百个人也是讲,只是一下子多了这多人,原来的生员教室却是安置不下的。


    “不如这样。”范敎谕提议,“那群初学学子这两日旬假,就先借用他们的教室。


    事出突然,只有如此了。


    这群孩子的教室和秀才们的教室不尽相同,教室前面的墙上放了一个黑板,用木料打磨而成,表面涂了一层黑色油饰。黑板右边的墙上张贴着学生们的范文,以及优秀学子的名字和小红花。


    陆久安命人撤掉了三个教室中间的移动隔板,三间小教室合成一间大教室使用,这样就能容纳下远道而来的秀才们了。


    生员坐在这样的学府里,享受着一人一张的座椅板凳,左顾右盼交头接耳,讨论声不绝于耳。直到陆久安站到讲台前,众人才堪堪停止。


    陆久安站定之后,大致往人群里面一扫,看到韩致父子并坐角落,他收回目光,道:“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这是开始了,学子们摊开纸笔,正襟危坐。


    陆久安顿了顿,却没接着前一句讲下去,而是道:“在正式讲课之前,我要问诸位一个简单的问题,10年以后,你们觉得自己会在做什么?”


    学子们面面相觑。


    有个少年人高声道:“位极人臣,功高今古。”


    “尔有东去大海之志,善!”陆久安道。


    另一个中年学子摸着短须道:“平世间之不公,护万民之身心。”


    ……


    有了两位学子在前发言,接下来教室里的人慷慨激昂众说纷纭,道尽鸿鹄之志。


    等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陆久安又问:“那10年以后,你们突然发现,自己仅有一年存活的时间,在那一年里,你们想要做什么?”


    此言一出,一片寂然,过了许久,才有一人弱声道:“一剑穿云舀明霞,踏波千里人影消。”


    教室里哄堂大笑,陆久安也忍俊不禁,原来所有少年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武侠梦。


    “我想著一本书,无溢美之词,无浮夸之章,只为留存于世,福泽后人。”


    “我嘛,找到城中乞讨之人,一人一件赠尽家中衣裳。”


    “尝尽天下美食!”


    ……


    教室里学子你一言我一言分享起来,陆久安拍了拍手,让随侍发下笔墨纸砚:“前一个问题,问的是诸位的抱负,尽是雄心壮志;后一个问题,问的是净土,无关功名利禄。请诸位将两个问题的回答写于纸上,签上各自的姓名,户籍。若是答案有变,亦可更改,你们的答案我不会看,按照内心真实所想写上去即可。”


    学子们提笔开写,有人长篇大论,有人了了几笔,等所有人都写完,折叠好,随侍下场挨个收上去。


    底下有个学子大着胆子问道:“陆县令10年后会是在做什么呢?”


    陆久安风轻云淡,仿佛答案早已根深蒂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横渠四句,短短几个字,包罗万象。


    韩致微微一动,神情肃然。


    学子又问:“那只能活一年”


    陆久安不假思索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就是不改其志了。


    高楚抱着一个褐色陶罐走上台前,学子们一脸迷雾,陆久安自己也写了一张,他折叠好,当着100多名学子的面,将折纸丢入瓶中:“我们来做个实验好不好,我与你们定下10年之约。我今日将诸位的答案装入陶罐,封口埋入县学孔子石像之下。10年以后,我们来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实现心中抱负,我们有没有守护好心中那片净土。”


    学子们虽然在县学第一次经历这样奇妙又匪夷所思的讲学过程,然而到底意气风发,听到陆久安这么说,心中都存了一口凌霄之气,想着,10年以后我必定能夙愿以偿。


    学子们同意,随侍们便把答案塞进陶罐里,用黄土和水泥封了口。


    那瓶装着满室清辉和情怀的陶罐,在众人的目睹之下埋入土地,学子们只觉得,埋下去的仿佛不单单只是一张纸,而是一颗等待破土发芽的种子。


    众人又回到教室,按照原来的座位坐好。


    陆久安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道:“于庶人逝者。”


    学子们作惯了八股文,倒没去注意这五个字是如何清俊隽永,而是下意识想到,若是放在会试里,这就是道截答题。


    让他们来作,会怎么破题承题?


    一息之间,随着这五个字,底下的学子已经把四书五经从脑海里搬出来翻了个遍。


    随后,学子们便呈两极分化,熟读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一眼看破。


    而不甚熟悉的,则在心里纷纷大骂陆久安出的题目实在阴险狡诈。


    幸好他不是学政大人,实在是这一题太偏了,不仅是个截答题,还是个书章外题,一般学政选题大多也就选自一本书算了,偏陆县令他截了两本隔了十万八千里毫无关联的书搭在一起。


    于庶人,原句是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出自《礼记·大学》。


    逝者,原句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出自论语《子罕》。


    前一句讲的是上自天子,下至百姓,一切皆以修身为本。


    后一句则是孔子带弟子前往泗水观洪,见滚滚黄河奔流不止,有感而发。


    好嘛,这下不仅搭得远,还搭得滑。


    倒不是说这题目难,而是太简单,正因为简单,可以破的范围就太广了。


    两句经义搭在一起,你既可以用万物变化其心不移来破,“圣人成其道,正己待无常乎。”


    也可以用时光短暂,当利用有限的时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来破,“圣人时短身微,得其道长其身也。”


    还可以引用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进学不已,流水不腐来破,“盖工学者,累土积末而不缀。”


    总之破题千千万万,端看高低。


    学子们想到此,都不约而同抬头看向陆久安,看他会如何破。


    陆久安他


    没有破!


    他是来讲学的,是要讲书中大义,不是来教他们如何破题承题写八股文的。


    于是陆久安从逝者入手,先感慨生命和死亡。


    “混沌始开,化蜉蝣,生草木,衍血肉”陆久安此论把圣人之义和未来的生物论有机结合在一起,再参考清朝龚自珍先生的己亥杂诗来阐述:“人死身灭,落红成泥,化山水清风,而色无,而形空,乃寄太虚也。”


    人走出时间之后,就变成了宇宙中最微小的粒子,山间的风是他,天上的云是他,摇曳的大树是他,飞舞的蝴蝶也是他,虽然离开了,却满是人间。


    学子们很少听得这样的立意言论,诸子百家讲生死,都是以生死议道,哪像陆久安一样,直接讲生命本身,因此皆被挑动起了兴致。


    陆久安再接再厉,又引用苏大学士的词:“苏子曰: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陆久安思绪放飞,从生命,讲到死亡,又从死亡讲到万物,接而讲到宇宙,“往古来今谓之宙,天地上下谓之宇”


    学子们跟着他的思路走,意识越放越大,身体越变越小,仿若真的成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土。


    不,比尘土还小!


    渺渺置身于浩浩虚空间,随着孔子看到的滔滔河水,见证了沧海桑田,物换星移。


    “此为逝者如厮不舍昼夜。”


    陆久安用教鞭在黑板上一拍,这细微的声音犹如炸雷,学子们的意识又从无穷的虚空中,回到了狭小的教室里,他们惊喘一声,茫然四顾,都在邻座的同窗眼睛里看到了震撼。


    “不舍昼夜。”陆久安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故资昏不逮,材庸不逮,顺其心去其虑,旦旦而力之,久而不怠焉,成也。”


    陆久安绕了一大圈,越讲越远,越讲越偏,正当学子以为他要一去不复还时,结果他又圆了回来。


    与自然宇宙相比,人类太渺小人生太短暂了,因此不用太在乎华而不实之事,探索你心中那方真正的净土,无论大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小到制衣裁布。


    都放心地,大胆地去做吧!


    陆久安的角度越来越清奇,灌输的思想也越来越新颖,直到此刻,这群学子们才发现落入陆久安说的陷阱里!


    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陆久安一开始说的是于庶人逝者,而不是逝者于庶人,两个词颠倒,意思可能就截然不同了。


    逝者于庶人,那就是人生苦短,当立志!


    于庶人逝者,则是立了志,但是人生苦短,快去行动吧!


    学子们对视一眼,默然无语,同时在心里面警示自己,以后试考时一定要注意审题,莫要落入出题人的陷阱之中。


    既然讲到了行,那自然就要顺着讲到明道笃行了。


    “求知而学理,学理而实行。”陆久安道,“勿高谈阔论,需躬力亲为,大道至简,知行合一……”


    “非也。”这时候,教室中间一个学子站起来打断他。


    哦,来了!


    有反对的声音,在陆久安的意料之中。


    秦技之正好坐在他这位好友左边,面色不善抓住他手臂,小声道:“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今日听陆大人讲学,想来不是闭目塞听之人,论一论道又如何。”那名学子不以为然。


    秦技之脸色难看,他有点慌乱地看了一眼讲台上的陆久安。


    “无碍,各抒己见。”陆久安用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不过容我讲完,我会留足够的时间给诸位来自陈其意。”


    韩致没有漏掉陆久安那意味深长的一眼,想来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学子依言坐下后,陆久安就着被打断的地方接着讲,因着他层层递进,由浅入深,学子们只觉得仿佛在攀登台阶,连手下的笔都不知不觉停了。


    随着台阶越来越高,景色也千变万化,走到最后,拨云见日,题意既毕,篇法亦完。


    他没教学子们怎么作文章,这一堂讲学,却让他们窥得了一篇精彩的八股之作。


    却原来,陆大人讲学之前做的那个小实验,问的他们那一番话,就隐隐点出了他今日要讲的内容了。


    “听陆大人一番授课,学生受益匪浅。”学子起身致谢。


    刚才那名秦技之的好友也站了起来,不过他可不是致礼的,而是来打擂台的。


    陆久安差点忘了这一茬,这可是一位战斗力不容小觑的秀才,待会儿肯定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众人收了声音,听此人将自己的见解一一陈述。


    这位钟秀才的观点是,人不一定必须得有行,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陆大人认为呢?”


    陆久安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环顾一周,问道:“有与这位才子不同论点的吗?”


    高宿当先站起来:“我不同意。”


    “甚好甚好。”陆久安拍了拍手掌,笑眯眯地提着下裳走下台去:“请两位分别站到我左右来。”


    “陆大人准备做什么?”高楚问道。


    “老夫也不知。”范教谕揣着手很是淡定:“且看着。”


    钟秀才和高宿两人分列他左右。


    陆久安看着堂下学子道:“现在,请诸位站起来,赞成钟学子的坐到左边两列,赞成高学子的坐到右边。”


    堂下学子游走交错,很快重新入坐,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支队伍,出乎意料的,秦技之选择了高宿这一边。


    陆久安数了数两队的人数,记录在黑板上:“这是你们各自的初始人数。”


    “两刃相割,利钝乃知,既然各执一词,我们便来辩上一辩。”陆久安把早就想好的方案提出来,“请两位学子分别从你们的队伍里再择三人出来,组成四人的队伍,分为正反方,你们双方针对这个争议的问题来展开辩论,时间为半个时辰,诸位觉得如何?”


    腾出空间和时间让他们能畅所欲言,那再好不过。钟秀才问:“那如何定胜负?”


    “你们每一方各言五分钟时长,两相交替。”陆久安把挂钟放在讲桌上,“半个时辰后,支持者再根据你们的辩论重新选择,大于初始人数的一方获胜。”


    钟秀才问:“五分钟是多久?”


    “秒针绕五圈,分针走一个大刻度。”陆久安拿着挂钟为他们示意,又让他们体验了一下五分钟大概有多久,“到四分钟时,陆起会在旁边敲第一次鼓提醒,五分钟一到,敲第二次。这个时候,无论有没有讲完,都必须停下了,换另一方进行辩论。”


    “好!”搞清楚了规则,钟秀才爽快地答应下来。


    陆久安则心安理得地功成身退。


    两方各选了自己中意的三人,组成了简单的辩论小队,陆起敲鼓,正式开始。


    韩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陆久安身边,两人站在墙角,悠然自得地观看辩手激烈交锋。


    韩致剥开橘子,塞了一瓣在他嘴里:“久安当真狡猾啊。”


    “哎过奖过奖。”陆久安一堂大课讲下来,嗓子都说哑了,“我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嘿,知道吗,我这一招叫移花接木转移伤害。任尔翻起滔天海浪,我自作壁上观,与我毫无相干也。”


    不是想辩吗,那就让你辩个够!


    秦技之被高宿选作了辩手,他无意间看到这一幕,一时忘了说辞。


    “秦大夫。”高宿悄悄提醒他。


    秦技之回过神来,反应迅速,有惊无险完成了自己的辩论。


    即便辩论赛的规则相较后世还不是很严谨,没有一辩二辩,也没有盘问环节和自由人。但是双方依旧你来我往,辩得热火朝天。


    半个时辰后,陆起敲鼓落钟,还在辩论的人不甘心地止住辩词。


    经过这一小时的辩论,无论正反方,很多学子起身更换了位置。


    陆久安重新统计人数,结果一目了然,由高宿一方获胜。


    “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们当辩证地看待。同一根筷子放在水里,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去看,或许能发现不一样的一幕。”陆久安为此次辩论赛画上句号,“钟才子,你说呢?”


    “大人说得是,爽快!”钟秀才出了一身的汗,他朝对面的高宿等人拱手致礼,“实在是酣畅淋漓,下次再战。”


    陆久安明白了,此人倒不是真要掰扯个谁是谁非,他只是一个享受思辨过程的人。此次辩论,他犹如脱缰的野马,终于释放了好辩的天性。


    好辩好啊,百家争鸣,方能碰撞出灿烂的思想火花。


    辩论的时候,陆久安安排了好几个人在旁边记录过程。他握着手里厚厚一叠纸对收拾笔墨的学子说:“此次辩论赛,已经用文字把精彩的部分详细地记录在册,到时候会张贴在生活广场上,欢迎诸位观看。”


    辩论也是一个学思的过程,到时候不光那些辩手,连后面参与旁听的也会专程跑来应平,就为了看看这些册子进行回顾。


    更何况,这种记录对话作成的语录体文集,不是和论语如出一辙吗。


    谁能知道,未来他们里面,会不会出一个圣贤呢?


    陆久安捏着语录册,仿佛捏住了未来文学成风的支点,抑制不住地暗笑出声。


    可持续发展才是硬道理啊!


    韩致看着他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无奈挡在他身侧。


    辩论完后,时辰已经不早了,外县的学子们也不能披星戴月赶回去,他们互相一合计,打算在应平县城找几个客栈留宿。


    陆久安刚走出教室,一个学子莽撞地从里面冲出来,韩致不着痕迹把他往旁边一拨。


    “陆大人。”来人神情激动,还没从刚才的状态恢复,“你什么时候可以再讲学?”


    陆久安回身看他,有点眼生,并不是应平本地的秀才。


    这名学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我介绍道:“我是滇阳的,我们县之前有个说书先生从武今探亲回去的路上经过此地,回去以后,就把所见所闻讲了出来,我们滇阳的学子听说您要讲学,就想来瞻仰一下您的风采。”


    学子顿了顿:“来到应平以后,果然看到了与众不同的风貌,陆大人讲学也别具一格,听讲的人很快便能融会贯通……”


    原来第一次讲学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捧场,是因为有个大v自来水啊。


    陆久安想了想,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日后视应平生员需求再定。”


    第092章 第 92 章


    讲学如陆久安所料, 进行得很顺利,虽然中间出现了反对的声音,也被陆久安迎刃化解。


    范敎谕满面红光出来送陆久安:“大人今日的教学真是别出心裁, 无论是前面的实验, 还是后面的辩论,都让人耳目一新。”


    “那个实验, 做一次尚能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 久了就不行了。”陆久安道, “至于辩论赛嘛, 倒是可以一月举办一次,既能学以致用,还能锻炼思维。今日的辩论只是简单的规则,这样,改日我给你说一下完整复杂点的规则是怎么样的, 下次按照新的规则来举办。”


    范教谕把陆久安送出去之后, 遇到秦技之带着他的几个好友来向陆久安辞别。


    钟秀才正好听到他最后一句, 双脚顿时扎根在原地不动了。


    他那双锃亮的犹如实质的目光直射到陆久安身上, 让陆久安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秦技之后边一位身穿素面夹袍的学子上前拱手道:“技之写信让我来听讲学时,起初我还因为路途遥远,想着婉拒,差一点就错过此次机会。”


    陆久安立马反应过来, 秦技之当初是从江州来的, 那这群学子也很有可能也是江州府的。


    偏远落后的应平和繁华的江州相比,孰高孰低,只要不是傻子的都知道。那么相应的, 县学和府学也有很大差距,让府学的人来听县学, 就好比由奢入俭,让这群心高气傲的学子下到县学,只怕不是秦技之说得那么风轻云淡,想来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


    陆久安能想到的,韩致自然也能想到,他在心里冷哼:若不是他地盘在云落,哪里会用得到这秦技之来大献殷情,不过是认识几个文人书生而已……


    陆久安道:“既是技之好友,那也是我陆某人的好友。请稍等片刻,我有薄礼送上。”


    陆久安说的薄礼,正是之前同沐蔺商量的应平旅游手册。


    旅游手册抄录了沐蔺一部分游记做宣传用语,陆久安又找来那位丹青手作画,因为还在初稿阶段,没有正式确定下来,所以只做了五份,正好用来当成礼物送给他们。


    旅游手册既有墨画,又有文字,不沾染金钱世俗之气,拿来作为文人之间的礼物,再合适不过。


    旅游手册很快就交到五个秀才手中,陆久安道:“这本《应平山水》乃我县特色,目前只有五份,其中描绘应平的文字是摘自应平游记,游记是一位从晋南来的小侯爷游历过后亲手所著。”


    陆久安宣传的时候,不忘帮沐蔺打打广告。


    果然不出陆久安所料,这五个秀才一听是限量版,皆一脸受宠若惊,纷纷掬手作谢。


    “陆大人饱读诗书,文采斐然。”其中一个秀才得了赠礼,也不知是恭维,还是真心实意地佩服道,“听陆大人一番讲学,如聆圣音。”


    他伸出手给陆久安看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特别是人与万物那一段,叫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人生的短暂。”


    “都是借用先贤之言。”陆久安没什么架子地同他们一一寒暄:“若是诸位学子得空,欢迎你们随时来应平。”


    钟秀才夹在几人当中,平时能言善辩一个人,屡屡被同行的好友给打断,结果直到最后,也没有问出后续辩论赛的具体消息,被秦技之扯着袖子拉走了。


    几人渐行渐远,陆久安还能隐隐听到钟秀才不情不愿的声音:“技之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还想着问一问县令大人关于辩论赛的问题。”


    另有一人道:“我把陆大人讲学过程记录下来了,回去后传给齐世兄观摩,他这次没来,定会后悔”


    几个人的声音很快消散在风中。


    等回到县衙时,县衙食堂的大门早就关上了,没有办法,陆久安只好临时让膳夫开小灶做一桌,虽然吃饭的也就四个人,但是因为有韩致和韩临深两个练武之人,陆久安特意吩咐膳夫把分量多做一些。


    陆起喋喋不休地说着今日旁听的感悟,陆久安剥着桌上的橘子吃,韩临深却在此时,再次谈起了自己的学业:“旬假过后,我想去县学。”


    陆久安转头看了一眼韩致,韩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上次是我让临深跟你学习没错,不过这次要去县学,是他自己的主意。”


    “想去就去学吧,虽说你有夫子单独教导,不过在县学学习到底不一样。”陆久安举双手赞成,“同龄人就该多交流。”


    陆久安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变得愁眉苦脸。


    “怎么了?”韩致问。


    陆久安叹了口气:“今日那名学子问我什么时候还可以讲学,当时没明确回复,不过我清楚,后面还是得多讲讲。”


    “为何?”韩致不解,“不是有范教谕吗?”


    他看过陆久安做教学备案有多辛苦,白天要忙着县学的各种事,晚上还要挑灯夜战。


    “没办法啊,一个教谕哪够啊?”陆久安了解过以往科举应平及第的学子,不过了了数人,况且名师出高徒,范教谕能力有限,这就是府学不愿下县学的原因,因为县学老师再好也顶天了,所以光是增加学生数量不够,还得提高一下教师资格。”如果是这样,那挺好办的。”不知道为何,韩致突然想到秦技之大费周章专门为陆久安做的事,仿佛掰回了一局,他估摸着时间,“临深夫子可能还有半月就要到了,他是一位喜欢传道授业的饱学之士,到时候请夫子前去县学授教,一举两得。”


    陆久安困扰了许久的问题,就被韩致这么风轻云淡地给解决了。


    小将军的夫子,想来也不会太差,若是韩临深的夫子加入师资组,来年的科考生员们中第的几率说不定可以往上拔高一大截!


    到了晚上,陆久安嗓子因为长时间讲课的干涩刺痛感越来越严重。


    夜深人静,隔壁的陆起屋子里静悄悄的,想来已经入睡,他捏着嗓子揉了揉,没忍住,压着喉咙咳嗽了两声。


    陆久安已经脱了外衫,身上换上了一套轻薄的单色寝衣,外面月色明亮,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打消了折腾下人的想法,只倒了桌上还尚留余温的茶水喝了几口。


    陆久安摘了高帽,准备吹灭烛火就寝,窗户咔哒一声响,陆久安转过头,正好看到韩致翻身而入。


    韩致扣好窗户的插销,径直走到陆久安身边:“张嘴。”


    “啊。”陆久安乖乖张开嘴巴,随后感觉嘴里面被放进一颗圆滚滚的糖丸子,糖丸子被湿润的口腔一裹,慢慢化开,蜜液顺着喉咙流过,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烛火之下,披散着一头青丝的陆久安显得愈加清俊,韩致温声询问道:“嗓子要好一点吗?”


    陆久安点点头,吃着糖丸子含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嗓子不舒服?”


    “你今日很频繁地喝水。”


    陆久安意识到,韩致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仿佛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这一件事,已经习以为常……


    等回过神来,就看到韩致在自然地宽衣解带,这架势看着是准备今夜宿在这儿了。


    陆久安也没再赶他,韩致伸手按着他脖子,用拇指轻轻摩擦了下:“你先躺上去,我去吹烛火。”


    这个人的掌心,不论是冬暖夏凉,都火热滚烫,陆久安缩了缩脖子,有些愧疚地说道:“你下次来,就不要翻窗户了吧,我把门给你留着。”


    堂堂大将军,来送个药还需要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实在有损他的战神形象。


    韩致眼角控制不住地弯下来,陆久安又脸色一变,恼怒道:“不准笑。”


    搞得好像是他主动在邀请韩致来过夜一样。


    韩致得偿如愿,当然说什么是什么,尽管心里很高兴,也不再表现在脸上,吹灭烛火以后,把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陆久安半推半抱地带到床上:“我不笑,我们睡觉,今天你也累了。”


    第二天,陆久安从床上醒来,枕边人已经不见了,明明昨天也是躺着睡觉,什么都没做,不知道为什么,陆久安总感觉他和韩致的关系又拉近了一点。


    时辰还早,陆久安穿上衣服慢悠悠去往晨练点,还没走近,就听得一片喝彩叫好声,平日里已经开始热身的衙役们聚拢在一起,原来是韩致拿着长枪在练武。


    陆久安早就知道韩致的趁手武器是他那柄红缨长枪。


    这是他第一次看韩致武枪。


    冷兵器寒光闪烁,在韩致手里上下翻飞,如游龙一般被他武得虎虎生威。走得近了,甚至能感觉到那一招一式都带着凛冽杀气。


    实在是,太帅了!


    陆久安也跟旁人一样,混迹在衙役堆里,不断地鼓掌叫好。


    韩致一整套练下来,汗如雨下,他踹着粗气收了招,把长枪扔给眼睛闪闪发光的陆久安手里:“感受一下?”


    陆久安眼睛仿佛盛着漫天星光,陆久安每次一拿这种崇仰的眼神看着他,他就心动难耐。


    “韩将军,我我我,我也能试试吗?”付文鑫凑过来激动地问道。


    陆久安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一边去,你不是跟着江护卫练的吗,不要朝三暮四的。”


    付文鑫顶嘴:“大人才是的吧,一开始还对江大哥双锏感兴趣呢。”


    陆久安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他看了看韩致的脸色,确认没什么变化,才说道:“那锏太重了,不适合我。”


    陆久安摆正姿势,学着韩致把长枪往前一送,他自认为做得还可以,就是没掌握好力道,长枪差点从手里脱出去。


    “不对,你要用手臂带动身体。”韩致扶着他的肩膀和背心帮他做调整,“还有,平时要练手臂力量,要不然爆发力不够”


    陆久安就这样在韩致一对一地耐心教导下,过足了耍长枪的瘾,衙役们在一旁看得羡慕不已,纷纷请求:“大人,以后训练里加塞一项武枪吧。”


    “异想天开。”陆久安毫不留情地给驳了回去,赤手搏斗可以,一旦沾染上武器,就有拥兵嫌疑。陆久安佯装发怒,“怎么了?精力这么旺盛,那我给你们加塞点别的。”


    韩致知道陆久安拒绝的原因,附和道:“这些都是杀敌的招式,若是你们从军,可以教给你们。”


    不过他对陆久安想要加塞的训练项目却是很好奇的。


    陆久安脑子里往往会冒出一些层吃不穷的新奇点子,虽然时常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是他从未去深究。


    只要他是陆久安就足够了。


    韩致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陆久安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提到过的障碍赛拉练?”


    第093章 第 93 章


    障碍赛拉练, 顾名思义,就是在路道上设置障碍。训练者需要通过穿越各种特殊布置的地形,最终抵达终点。


    “为了训练他们的速度、耐力、协调各方面身体素质, 常用的障碍有原木、泥潭、网梯等。”陆久安恨不得有一本障碍赛训练手册, 一页一页翻出来指给韩致看。


    韩致何其敏锐,陆久安把障碍赛大致一说, 他就一脸若有所思:“雪拥军也可以这么训练……”


    “对啊!”事实上, 很多军队训练特种兵, 都会在丛林中设置障碍赛拉练, 用于磨练士兵的耐力及环境适应作战能力。陆久安努力回忆着自己看过的特种兵作战片,“障碍赛还可以和射击、潜伏等进行组合搭配。”


    “你说的轮胎是何物?”韩致问。


    “呃”陆久安发现自己对韩致越来越不设防,照这样下去,早晚会暴露自己的秘密,他不动声色想着措辞, “和车轮差不多, 外面再缠上一圈布条或者草垫, 训练的人从里面踩过去, 也不容易受伤。”


    韩致没有作声,陆久安也不清楚算不算蒙混过关。


    韩致又问了一些问题,最终说道:“这个赛道,由我来设置。”


    韩致是谁啊, 以铁血手段训练了一批雪拥军的人, 可以想象,由韩致设置的障碍赛道,折磨起人来该是怎样的惨无人道。


    陆久安看了一眼还在哀嚎耍宝毫无察觉的衙役, 默默为他们点蜡。


    三公里的障碍赛,县城肯定没有空地, 陆久安和韩致骑着马晃晃悠悠地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一处无人耕种的荒野。


    “就这里吧。”韩致下马用脚在地上踩了踩,又来回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人烟稀少,又有一块天然的浅水坑,正好不用另外开凿了。”


    选定了场地,接下来就是设置赛道障碍了。


    这一次为了给衙役一个特别的“惊喜”,并没有调他们来出力,而是由那一批不服管教转到韩致手下的人来完成,也不知道韩致用了什么手段,这群人服服帖帖,整个过程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悄然进行着。


    陆久安作为军事迷,一连几天跟在韩致身后,看着浅水坑变成淤泥地,两根树木之前拉起网梯,甚至还有100米的梅花桩……


    这期间,沐蔺休息足够了,收拾行李准备再次出发。


    “没有办法啊。”沐蔺装模作样地感叹,“好些人碰到本世子,都在问我游记什么时候有后续。”


    “去多久?”


    “两月有余吧。”沐蔺认认真真把五个酒葫芦装满,又检查了一下封盖,小心翼翼装进木箱里,“年前回来,上次在应平过除夕冷冷清清的,今年合该热闹点了吧。”


    去年除夕?


    陆久安回忆了一下,去年那个时候的发生的事,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貌似贴了春联,燃了灯笼。从掌灯入席,闲聊唠嗑,不急不缓吃到深夜,空中偶尔响起三两声爆竹,确实蛮冷清的。


    那时候应平祸不单行,如一条离了水搁岸的鱼,光顾着生存了,谈何快活。


    但今年不同了。


    “会的,今年会很热闹的。”陆久安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沐蔺此次出行准备地很充分。


    他要出游的地方范围很广,温差也相对较大,光是衣服就整整一箱,一年四季都有。


    除此之外,帐篷、指南针、打火石、蜡烛、干粮等一应俱全。


    而这一次,不仅配备有马夫,导游,沐蔺还从刑部里临时借了一个生活技能点满的中年人。


    此人名叫刘木,是一个年近四旬的精瘦汉子,别看他这身材,他爹可是一位猎户。刘木自小跟着他爹深入山林打猎,学了一身户外生存的技能。有他在,再结合陆久安给的那本徐霞客游记,沐蔺一行的生活便有了足够的保障。


    四个人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冒险团队。


    蒋方作为导游,陆久安给他布置了一个新的任务。


    “绘图懂吗?”


    蒋方老实摇头。


    陆久安想要他制作舆图的希望破灭,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写字总会吧?”


    蒋方道:“这个会的,大人为什么我们开设的文化课,我都有认真学习。”


    “那就好,这次交办给你的事很简单。”陆久安简明扼要大致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考虑到以后应平要发展旅游业,宣传手册有了,天然美景也有了,导游也具备了,但是还没有旅游路线。陆久安便想着,要不趁沐蔺他们游历,沿途用木牌做一些路标出来:“显眼一点,挂在树上,或者立在路边都行。”


    蒋方把陆久安的要求一一记下来,自愧道:“要是小的再有用一点,便能为大人绘制一张应平详细的舆图了。”


    每一次和陆县令对谈,就更折服于他才能一分,也深感自己无用一分。


    陆久安好笑道:“世上哪有人是万能的?术业有专攻,绘制舆图并非难事,你做不了我也不怪你。”


    沐蔺出发那天晴空万里,陆久安照例来送他,不同的是,这次韩致跟他一道前来。


    沐蔺看着他手里形状怪异的东西,道:“上次给我了一箱子笔墨纸砚,这次又是什么?”


    “登山包。”陆久安拎着的是一个双肩背包,因为材质受限,当然不能和后世那种双肩包比拟,不过胜在方便。


    沐蔺接过去,按他的示范尝试了一下,果然比平时那种挎在背上打结的布包好用。


    “行吧,还算有良心。”沐蔺钻进马车把双肩包放好,挑起车帘,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也有个回礼,本来想亲手交到韩二手里。不过谁知道昨晚去你卧房没见到人,也不知道进了谁的屋子。”


    沐蔺分明说的是疑问句,嘴角揶揄的笑容却好像在明明白白告诉两人:我什么都知道。


    他说完话看向陆久安,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陆久安已经练就了一张厚皮老脸,面对沐蔺的戏谑,他不仅没有脸红耳赤,反而与韩致十指相扣。


    “?”韩致转过头看向他。


    陆久安挑了挑眉毛,举起相执的一双手,轻轻吻了一下。


    韩致全身肌肉蓦地收紧,他感觉到了,随着陆久安那一吻,还有舌尖那一触即离的温热触感。


    陆久安挑衅看向沐蔺。


    “”沐蔺。


    沐蔺足足愣了有几秒,突然低低笑出来声,他盖上车帘,轻佻的声音透过一层厚厚的锦缎传出来:“韩二,回礼在老地方,记得去取。”


    陆久安提醒他:“你确认没你没回错礼?是回给韩大哥的?”


    “没有,就是给韩二的。”


    陆久安道:“可送你礼的是我!”


    沐小侯爷非但没有改变主意,甚至老神在在叮嘱韩致:“记住了韩二,那礼物只有你能取,不要给陆久安发现。”


    车轮咕咕转动,马夫驾车缓缓离去。


    “你们打的什么哑谜?”陆久安转过头来,微笑逼问。


    鬼死神差的,韩致脑海里浮现出沐蔺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故态复萌,变回了之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冷峻将军。


    “行啊,你和你好兄弟有秘密了。”陆久安用刚才十指相扣的手重重戳在韩致胸膛上,仰头凑近他,一字一句从齿缝间烙下狠话:“今晚别翻我窗。”


    陆久安忿忿转身,韩致还能听到他不屑的嘀咕声:有什么了不起的,沐蔺给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久安只感觉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至于韩致,果然是和沐蔺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人,他俩分明是一丘之貉!


    陆久安回吾乡居坐了会儿,回想刚才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幼稚些。


    幸好韩临深入县学去了,而陆起又不在身旁,要不然此番作态定然露丑了。


    说起韩临深,在入学之前,他还担心这孩子因为心高气傲,没法与同学相处。因此难得去了他房间,委婉地告诫他:莫要仗着自己是将军之子,而对同窗盛气凌人。


    不曾想这小孩一反常态,不仅把之前的坏脾气收敛了个干干净净,到县学之后,甚至因为他一身出彩的武艺,收获了一众小萝卜头崇拜的目光,成了里面的孩子王。


    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陆久安甚至怀疑,是不是这小鬼察觉到韩致要给他找个男后妈,而升起的逆反心理了。


    正在这时候,书房门被恭恭敬敬地敲响,水利司和工部司相携而来。


    “陆大人,需要疏浚改道的河渠已定,请过目。”


    “陆大人,新学堂规划方案已定,请过目。”


    水利司经过上一次总结大会已经崭露头角,想来他自己也知道得了县令青眼,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此次提交的图纸共五份,分门别类详细规划出了整个工程,甚至作了一张工期表,包括哪个工程需要多少时间,安排多少人手,做多少工都给初步估算出来了。


    水利司眼下挂着厚厚的黑眼圈,那几张薄薄地图纸,凝聚着他不知几个未眠之夜的心血。


    陆久安想起自己做策划那些年暗无天日的死亡作息,他时常有个困惑,自己穿越来到大周,原来那个身体,是不是因为长期不规律休息,已经猝死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因此看着这个拼命干活的年轻人,陆久安忍不住感叹:“辛苦了,一切以健康为重。”


    水利司退了下去。


    陆久安又拿起工部司的规划方案看。


    因为一开始,陆久安就对他描述过自己对新学堂的要求,因此工部司递交上来的这份方案也非常完善。教学楼,宿舍楼,食堂,操场,厕所等一应俱全,操场不仅大,周围还规划了观众席,厕所则改良成了冲水式,直接连接到化粪池。


    没错,陆久安实在受不了古代茅厕的卫生环境,于是从电脑里提取了一本排污系统的书,不是很全面,讲的是从古自今排污怎么走向完善的内容,陆久安节选了一部分出来。


    唯一遗憾的就是,因为这个朝代还没有发明出玻璃,暂时无法修建成那张亮堂堂的大教室了。


    水利司和工部司得了准信,兴高采烈捧着图纸方案走了,当天下午,疏浚河渠和修建学堂的招工告示就贴在了县城门口。


    这一次为了赶工期,需要招的工人数量很多,告示后面以朱笔用特大号字体注明了:不限应平!


    而另一边的韩致,推开了属于自己那间几日不曾进入的房门。


    卧房前竖着一张屏风,绕过屏风,角落里立置着一方衣柜,衣柜里往往会有三个木屉,两个木屉在明处,其中一个是暗盒,藏在衣柜里边。


    暗盒用来放私人贵重物品,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韩致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这个衣柜的暗盒,长两尺,用一个小铜锁扣住。


    韩致从使用这件卧房之日起,就没有特意去留意过那暗盒,这样一看,分明就是沐蔺所为。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放了什么……


    韩致沉默一瞬,从腰饰里抽出一个棉长的细针,随手一捣鼓,“咔哒”,小铜锁应声而开。


    第094章 第 94 章


    韩致打开暗盒, 里面凌乱堆叠着两本书,一个瓷白药罐。


    韩致先拿起药罐,上面写着青玉膏三个字, 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也确实是青玉膏没错。


    青玉膏由一种常见的药材制成,其味淡香, 平时做消肿止痛所用, 因为呈现青绿色流体膏状, 放在罐子里像一方青玉, 因此而得名。


    韩致不明其意。


    他放下药罐,拾起其中一本写着《枪法百式》的书册。


    应当是沐蔺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枪法招式。


    他边这样想着,边翻开册子。下一刻,韩致犹如被蝎子蜇了手,触电般把册子扔回衣柜。


    确实是枪法没错, 不过此枪非彼枪!


    谁能知道, 书的封面明明看着是一本正常的武术秘笈, 里面潜藏的却是一页页艳绘银图。


    果然, 沐蔺能给出什么正经的东西?


    韩致深吸一口气,摸过绘本的指尖微微发烫。


    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把书和青玉膏按照原来的位置放好,锁好暗盒, 关上衣柜。


    他跨出房门走出几尺远, 脚步突然顿住,挣扎片刻,泄气一般转身回去。


    至少, 至少搞清楚那青玉膏是做什么用的。


    他这样对自己说。


    沐蔺给的两本书,一本叫《枪法百式》, 是个绘本,画手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书中两名男子神态动作话画得细致无比,惟妙惟肖,连蜷曲的脚趾也看得清清楚楚。


    ……


    韩致看了会儿,就血色上涌。他眉头蹙起,翻开另外一本书。


    和上一本不同,这是一本艳词话本,若不观书中前后内容,当真以为是哪位文采斐然的大家著的锦绣文章。


    晚上,韩致当然没能去成陆久安的卧房,他带着一身清冷的水汽躺到床上。


    当天夜里,清心寡欲了二十多年的镇远大将军做了一个活瑟·生香的梦。


    在梦里,韩致一杆红缨长枪耍得虎虎生威,那朵清俊娇弱的瓦姬花迎着剧烈的阳光,开到糜烂,泛滥的花汁顺着美玉汩汩流了满地。


    梦醒过后,韩致仿佛还记得那双泛红的眼尾和一声声长吟低啜。


    他想着梦里那番勾人心魄的美妙春.光,闭了闭双眼。


    罢了罢了,就先照沐蔺所说,先徐徐图之。


    陆久安可不知韩致因为看了两本小黄·书,连续不断做了一夜香艳无比的春·梦,因为没有韩致那一身火炉一样的身体裹在身边炙烤,他得了个充足的睡眠,一大早起床精神抖擞。吃过早饭,就奔着大堂理政务去了。


    招工告示贴出去后的几天,大批外县寻求补贴的百姓涌入应平,这群人有男有女,一个个身上打满了补丁,眼含希翼把县城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要拥挤。”衙役举着喇叭费力地维持着秩序,“排好队,一个个来,都有机会。”


    在这沸反盈天的拥挤现场,一辆马车低调地避开人群进入城内。


    这辆马车实在是太朴素了。马是一匹普普通通的棕色壮马,毛发杂乱。


    车厢也是普普通通的木料制作而成,什么装饰都没有。老旧,暗沉,让人联想到冬天怒江旁边那颗仿若垂暮之年的枯树,生气尽无。


    车帘只是主人随便扯了一方粗布罩上去的,甚至那厢顶上,还能看到磨损的痕迹。


    总之,这样一辆马车,既不美观,也不雅致,只能起到基本的载人作用。连谢岁钱家的马车随便拉一辆出来,都比这强。


    实在让人想象不到,这是将军派来护送夫子的马车。


    质地粗糙的门帘掀开,一只枯手探了出来,接着是一身灰扑扑的长袍,最后露出一张精神矍铄的脸来。


    “哎哟,我这一把老骨头哦。”来人扶着自己的腰,颤颤巍巍从马车上下来。


    他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迎接的韩致,目光一转,又看向韩致身旁站着的那位亭亭鹤立如松拨之姿的少年,想来就是应平县令陆久安了。


    颜谷左右环顾:“韩临深呢?”


    “临深入学了。”韩致解释。


    颜谷眼睛瞪得老大:“入学?韩临深?”


    韩临深是什么性子,做老师的再清楚不过了。虽不至于骄纵跋扈,但绝对称得上像泥猴一样顽皮,素来不是一个坐得住的人。


    他只不过比韩致二人晚来了的一段时间,平日只喜欢舞刀弄枪的泥猴,居然乖乖坐到了学堂里,去学习那些对他来讲枯燥乏味的经史儒义。


    颜谷想到此,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风姿神仪的小县令。


    想来是这一位年轻俊秀的功劳。


    陆久安不知面前这位风骨魁奇的六旬老夫子初来乍到,就在心里对他褒扬了一番,他笑容不变,对着颜谷行了个大礼:“久仰颜老大名。”


    不管是谁,姿态放低一点准没错!


    颜谷捋着花白的书胡须,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陆久安作为主人,拂了拂衣裳,将颜谷迎进府接风洗尘。


    应平县衙府小小一个地方,前前后后住进来不下十多人,幸好空房多,要不然真要把这些个贵客请到官舍去了。


    颜谷的卧房就安置在韩临深旁边,他表面上虽然还神采奕奕的,到底年纪大了,赶了这么久的路,简单的接风礼之后,就哎哟哎哟表示腿脚酸软,闭门谢客了。


    陆久安也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干不出第一次见面就叨唠别人的事,因此对县学授教这一委托只字未提。


    “我原以为杨大哥此次会跟着一起回应平。”陆久安看着颜老夫子关上房门,低声道。


    韩致摇了摇头:“他是雪拥军的统领,不能走开。”


    陆久安问:“那留着杨老爹和苗苗一老一少在应平,他放心么?”


    “原本是不放心的。”梨家弯那一跪,就是杨耕青想要带爷孙俩去云落城就近照看的决心,那时候在他心里,住在边防关要之地,甚至比一穷二白的应平要来得安心。


    “啊?”陆久安不明所以,见韩致突然没了声音,用眼神催促他快讲下去。


    韩致看着陆久安,心里一片柔软,亲了亲他额头:“因为你。”


    拔兵离开应平那一日,韩致问他要不要带走杨老汉和杨苗苗,杨耕青一脸如释重负地回复他:“应平若还是那个应平,卑职必然不会留他们在此,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陆大人来了。”


    因为陆大人来了,百姓得以安康,庶民得以饱食。


    杨耕青眼里一片坚定,仿佛有陆久安在应平一日,应平的百姓就能衣食无忧,灾祸不惧。


    散学之日,韩临深三个孩子手挽着手一道回府,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然感情深厚。


    韩临深看到坐在大堂言笑晏晏的老夫子时,泪水募得涌上眼眶。


    “颜夫子。”韩临深瘪了瘪嘴,一头撞进老人怀里,颜谷接住他,宽大的衣袖一下下轻轻拂过他的背脊。


    两人像一对舐犊情深的爷孙久别重逢,韩临深埋在颜谷腰间,哭得悄无声息,只有那不断抖动的双肩,能看出他乍然见到老师的思念之情。


    等韩临深哭够了,眼眶红红地贴着颜谷:“夫子路上一定辛苦了。”


    颜谷拍了拍他脑袋,打趣道:“不错嘛临深,知道体贴老师了。”


    韩临深不小心看到陆久安含笑作色的双眼,不禁耳尖一红:“你一直教导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奉行众善,拔除诸弊,我……我往日不懂事,让你烦心了。”


    颜谷一直把他当作自己膝下教导,见他仿佛一夜成人,慈祥的脸上老怀欣慰,絮絮叨叨问起他来应平的一些事。


    陆久安见时机成熟,迈出一只脚正要行礼,韩致却抢先一步开口:“老师,如今临深在县学就读,反正你也是教,不如去县学一起教吧。顺便在秀才面前,回顾一下讲学之乐。”


    韩致说得随意,颜谷摸着胡子笑眯眯道:“也好,改日跟临深一起去县学,让我考校一下应平学子学业如何,若是差强人意就不说了,若是让老夫不满意,呵呵。”


    陆久安从颜谷未尽的话语中嗅到一丝丝高中班主任的恐怖气息。


    他虚虚抹了抹脑门上不存在的汗渍。


    他之前还担心,若是劝服这位看着就像饱学之士鸿儒大家的人,少不得要费一番口舌。


    却原来,其实他对于教学一事乐在其中,根本不用多说就欣然同意。


    果然如韩致所讲!


    陆久安提前跟范教谕说起县学将迎来一位新教学的事,范教谕问是谁,陆久安也不知道,只好模模糊糊回答是小将军的夫子。


    颜谷到任第一天,陆久安因为学堂修建和河渠疏浚新开工,到现场督事去了,所以没能跟着前去旁听。


    岂料回到县衙时,范教谕一脸急色堵住陆久安:“陆大人……”


    “怎么了这是?”陆久安就着县衙堂前的青砖坐下来,拿着手里的木片铲鞋底的泥饼,“颜夫子教学太严厉了?还是学子们对新夫子不适应?”


    “都不是!你这是请来了一尊大佛啊!”范教谕差点给他跪下来,“陆大人,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呀,今日居然听到这样一堂讲学,我死而无憾了!”


    范教谕一连重复了几遍,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


    范教谕这一番话,算得上是至高评价了。


    陆久安那日的讲学同样精妙绝伦,但出彩在义理深远,他更侧重在天地自然和个人身上。


    而颜夫子不一样。


    颜夫子从科考出发,引经据典,纲举目张,侧重在国家大义,天下兴亡。


    他们两人一定要相提并论的话,那陆久安便是天边一缕逍遥自在的清风,飘逸、洒脱。颜谷则是大地上一块历经风霜的岩石,深沉、厚重。


    “若是直至明年科考这段期间,颜老都能留在县学讲课,那生员门及第的希望会大大增加。”范教谕道出他真正兴奋的原因。


    他是一学之长,比起听学,更在乎的还是学生们科考。


    范教谕教了这么多年,陆久安还是相信他的判断的。


    如此说来,让颜谷去教学,果然是一项明智之选,那应平的升学率,是不是也不用愁了!


    范教谕此番前来,便是腆着一张老脸,希望陆县令从中斡旋,一定要把颜谷留在县学里。


    颜谷当日只答应了讲学,却没说讲多久。


    这种事情,陆久安也不能给个准确的答复,只能让他先回去,表示尽力试试。


    陆久安督工时,为了作个表率,和百姓拧着锄头在沟里一起挖了会淤泥,因此浑身上下都脏污不堪。


    他刚脱下恶臭的布靴,准备用热水泡一泡脚,陆起举着几封信件兴冲冲进门:“大人,家书来了。”


    陆久安脚也不泡了,把外袍脱了扔一边,怕袖口上黑乎乎的污泥弄脏了雪白的信纸:“拿来。”


    陆久安一直把陆起当亲弟弟看待,看信的时候并不避讳着他,陆久安看一封,就往他手里搁一封。


    “老爷夫人写了什么呀。”陆起眼巴巴地瞅着他。


    “自己看。”陆久安沉浸在缱绻的白纸黑字中,头也不抬。


    陆起像喝了一口蜜汁,明明知道不妥,又控制不住地贴近陆久安,漆黑的眼睛深处,藏着一片孺慕之情。


    陆起喜滋滋的展开一封家书:“……吾儿出门在外,无双亲相伴在侧,不可贪睡忘食……”


    公子小时候常常因为贪睡不想起来吃早饭,还是他把碗端到床边才磨磨蹭蹭从床上坐起来。


    这是老夫人担心公子不珍惜身子呢。


    他把信贴着胸口,仿佛在说:放心吧,有陆起在,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公子的。


    陆起接着展开另外一封:“……吾儿既已及冠,便可成家,不知可有中意的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若是尚未有心仪之人,为娘知道一女……”


    陆起断断续续读完,将信一合,大声叫道:“公子!咱们县衙是不是快有主母了!”


    “什么主母?”


    韩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黑了一张脸,携着风雨欲来之势,慢慢踏进来。


    第095章 第 95 章


    陆起吓得打了个干嗝。


    韩致神情太过可怖, 陆起唯一一次见到他这样,还是江州派人来抓陆大人那一次。不过那时候,韩致眼睛也不眨地砍了别人一条胳膊。


    一张信笺没拿住, 打着转飘落在陆久安脚边。


    “你先出去。”


    陆久安把陆起支走, 弯腰捡起来,慢悠悠把信笺折叠地整整齐齐。


    “怎么了, 尺素传情, 片箴寄心。”韩致现在脑袋里全是陆久安背着他和别人你侬我侬互传书信的画面。


    陆久安跟别人私定终身了!


    只是这样一想, 韩致就怒火焚身, 理智全无。


    眼看着韩致阴骛着脸,像一颗鼓圆的气球,随时要爆炸,陆久安翻了个白眼:“脑补是病,得治。”


    韩致的目光跟着那只捏着信纸的手转动, 眼看着陆久安要揣进怀里, 韩致怒火攻心, 居然给伸手抢了出来。


    陆久安意思意思反抗两下, 任由他一目十行看完。


    “我娘写给我的,好看吧。”陆久安幸灾乐祸地瞧着他脸如调色盘一般千变万化,霎时好看。


    “久安”韩致捏紧信笺,“我不知道。”


    韩致声音闷闷的, 尽管已经知道了写信的不是他以为的佳人, 但是这样一封家书,也让他如鲠在喉。


    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久安家里长辈来信, 他能不从吗?


    仿佛知道韩致内心所想,陆久安把皱巴巴的信纸用手背碾平:“我如今既与你互为相好, 当然不能抛弃你去另娶他人,要不然与渣男又有何异。这么说把,你若是一生一世都与我这般处着,那我这辈子肯定就你这一人了。”


    韩致听不懂渣男什么意思,他耳边来来回回就最后一句话:我这辈子肯定就你这一人了。


    短短时间之内,他心情如战场局势风云变化,捷报噩耗被嘹亮的号角反复拉扯。直到最后一刻,旌旗高高飘扬,一场战事尘埃落定。


    韩致被巨大的惊喜淹没,他心头滚烫,只想好好拥抱亲吻眼前的人。


    “诶,等一下。”陆久安竖起食指推开靠过来的身躯,抱着双臂斜睨他一眼,“我是给了你承诺了,你呢?你真的不会娶妻么?”


    他陆久安出身只算得上是个鼎铛玉石的商贾之家,但韩致不一样,至少是个高门大户,难保不会身不由己。


    “我不会。”韩致抿着嘴唇。


    “哼,口说无凭!”陆久安在这件事上第一次如此执着,“除非你白纸黑字写下来,若是哪日你辜负了我,我就拿着你签字画押的凭据去晋南,把这个事情传得满城皆知,说你镇远将军始乱终弃。”


    陆久安这么胡搅蛮缠,韩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甜蜜蜜的,按照他的要求,写下了一干丧权无礼的话。


    最后在陆久安的注视下,心甘情愿落下自己的名字。


    陆久安把韩致的“卖身契”妥善藏好,出来的时候,被韩致搂了个满怀。


    韩致声音暗哑:“久安,我们今日说好了,一世一双人。伯母伯父那边,由我去解释吧。”


    陆久安故意吓唬他:“那你等着被打断腿吧。”


    “此事本是因我而起,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愿意承担,只要跟你在一起。”


    是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非但没有收敛,还自私地把陆久安一同拉入这无尽深渊。


    不论是叱责谩骂还是棍棒加身,合该他来承受。


    “先不急,天高皇帝远的,我爹娘又不知道。回信的时候我先试着透露一点,日久月长的,说不定就将他们潜移默化了。”陆久安也确实是没想到,他这一世的爹娘这么着急,这才20岁就来催婚,“话说回来,你是个天然弯吗?为什么一开始就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娶妻,你跟家里长辈讲了?”


    “天然弯是什么?”


    “从娘胎里出来就只喜欢男的。”


    “不是。”韩致一口否决,“我只心仪你。”


    陆久安狐疑地看着他:“那是什么原因?”


    韩致眼神闪烁,又像蚌壳一样闭上了嘴巴。


    陆久安不依不饶地询问原因,韩致在他软磨硬泡下,终于无奈地松了口:“我幼时因为一场祸事,落了疾,不会有子嗣。”


    陆久安听了此话的第一反应是,情不自禁看了一眼他脐下·三寸。


    壮年不育,不会是肾有问题吧?


    韩致:“”


    但凡是个男人,哪能容忍别人对那方面的怀疑,更何况怀疑自己的还是情谊互通的伴侣。


    于是,胆子大到从老虎嘴边拔胡须的陆久安,被韩致卡着脖子按在桌子上吻,最后亲了个七荤八素,终于受不了了,苦苦央求着摇旗投降,韩致这才放过了他。


    陆久安火烧屁·股一般跳出了包围圈。


    他随意从衣柜里捡了一件外衫盖在身上,恰好遮住了还不甚明显的下·半·身,心里苦中作乐地想:完了完了,接个吻都能接出感觉,看来自己这下是真的彻底弯了。


    陆久安看了一眼同样好不到哪儿去的韩致,耳垂烧地通红,有些色厉内荏地说道:“白日不宜宣·银,晚上再活动吧。”


    在他心里,两个男人在一起,既然有了感觉,那就大大方方做个手工活,相互慰藉。


    韩致视线下沉,从桌上接连倒了几杯冷茶一饮而尽。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


    数着刻度过完一整天的韩将军走进陆县令的卧房。


    昏黄的烛火被吹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压抑的喘.息声,过了好一会儿,夜色才归于平静。


    第二日,陆起见自己大人房门紧闭,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忍不住上前敲响询问:“大人,你还好吗?”


    若是往日这个时辰,陆久安早就穿着一身短褐劲装在后院晨练了。


    房门纹丝不动,没有人说话。


    陆起不由想起之前陆久安脸色惨白倒在吾乡居的场景,伸出手正想推门,陆久安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你先去吃饭吧,这就起来了。”


    陆起应了声,走开了。却不是朝食堂的方向,而是端洗漱的用具去了。


    陆久安好不容易睡了个懒觉,窝在床上不想动。


    他和韩致本来就是血气方刚的人,昨晚互相开了个头,就一发不可收拾,胡闹到大半夜才睡觉。


    他今天不想起床,却不是疲惫,事实上他神清气爽,只是单纯地贪恋被窝。


    韩致也陪着他睡了个懒觉,此刻正抱着他粘粘糊糊地用大掌一下下摩擦他脖子。


    “陆起在叫我了。”


    “我知道。”韩致在他耳边低低应道,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一声性感地不得了,陆久安差点就兽性大发,不管不顾大早上拉着他不干正事了。


    幸好理智强制接驳,陆久安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快起来了,你是想让我从此君王不早朝吗?”陆久安狠了狠心,揭开被子爬起来穿衣服。


    两人收拾完毕,一前一后从屋子里走出来,和檐下端来木盆的陆起撞了个正着。


    陆起一时间脑袋空白,结结巴巴道:“大人,韩将军一早就来找你议事吗?”


    陆久安心里高兴,用手掐了掐陆起脸蛋:“你不是想要一位主母吗?”


    陆起看了一眼韩致,懵懵懂懂地点头。陆久安把韩致推到他面前:“这儿,你要的主母。”


    陆起脸上的表情,一寸寸龟裂开来……


    两人的关系在陆起面前戳破,韩致更不用遮遮掩掩了,再加上他第一次食髓知味,虽然还没达到沐蔺送的书里描绘的那个程度,他却忍不住贪恋起这样的滋味来,一连几个晚上出入陆久安房间。


    一开始还好,因为陆久安也享受其中,不过到了后面,陆久安再强大的肾脏也经不起韩致这样不眠不休的折腾,在一次拒绝无果后,他把不知节制的韩致踹下床去。


    “有完没完?”


    韩致居高临下看着他,仿佛在说没完,不过他到底没有表示什么,神态自若地为陆久安整理好衣服。


    陆久安荒废了好几个大好时光,终于想起来范教谕的嘱托,准备找到老夫子好好谈一谈,他想好了,到时候动之以理晓之以理,或者许以重利,至少签个一年合同,让颜谷把县学里那群秀才带到明年科考。


    实在不行,他就再寻求韩致的帮助。


    他计划得好好的,来到老夫子的住处时,听到颜谷在教导韩临深。


    今日旬假,两人都没去县学。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能盲目自大,也不可妄自菲薄。”颜谷道,“看来你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韩临深恭恭敬敬垂着首,赧然道:“要想知道天外有天,就要走出原来那片天,拘泥脚下,很容易固步自封。学生昔日便是被傲慢蒙蔽了双眼,自以为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走出来以后,才发现优秀的人数不胜数。倘若回到晋南……”


    “你是我颜谷的学生。”苍老的声音打断他,“只要潜心向学,没有人能比得过你,临深,你是最优秀的。”


    君子非礼勿听,陆久安退地远远的,等韩临深结束了受学,他才走上前去。


    陆久安道明来意,对着颜谷长长鞠了一躬:“玉不琢不成器,还望颜夫子排沙简金,能雕一雕这群璞玉,看看能不能见宝。”


    颜谷把书卷整整齐齐放在桌案上,笑呵呵问:“听说陆县令在修新学堂。”


    “是的,学生的人口日益壮大,县学容纳不下。”


    颜谷感慨万千:“有教无类,你做得好。”


    第一次跟着韩临深去县学时,他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那么多学生,不论贫富,不分男女,都在一个学堂里学相同的知识,没有高低贵贱,人与人之间和平共处。


    就是天子脚下,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景象。


    他这段时间,看了每日要闻,又听了学生转述的陆久安讲学,听说还弄出个辩论赛,说实话,他感兴趣得很呐。


    “我第一天考校那群学子后,确实有那么两粒可以打磨的暗珠。有个叫高楚的,甚得我心。”颜谷道。


    陆久安对高楚印象深刻,他和一个叫高宿的夫子是兄弟,辩论赛上,高楚还做的首辩。


    “县学千里马很多,像杨统领的侄子苗苗,资质也很是出众,就等着您这个伯乐去相中呐。”


    伯乐相马,听起来确实很让人心动。


    颜谷想了想,既然感兴趣,索性也没什么事,呆在县学也无妨,还能见识一下辩论赛。


    于是也就没怎么为难陆久安,愉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


    韩致负责的障碍赛拉练场地已经完成,寻求刺激的衙役当天就被踢了过去,这群衙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个兴奋地嗷嗷直叫,摩拳擦掌,把训练场地当成了游戏赛事。


    于是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衙役,被欲·求不满的韩教官整整鞭笞了一天,直到最后给折磨得体无完肤,全部累趴了在原地。


    韩致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计时器:“速度太慢了,明天继续。”


    一时间,地上哀鸿遍野。


    大力士刘卧瑟瑟发抖:“韩将军比以前更可怕了。”


    “不止可怕。”付文鑫想,“韩将军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头野兽,正叫嚣着想冲破囚笼。”


    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096章 第 96 章


    韩致手段严厉, 按照训练雪拥军的规格,尽可能地去催发衙役的潜能。


    就这样持续了十来日,衙役们在他手里被练脱了一层皮, 一个两个偃旗息鼓, 再也不敢嬉皮笑脸的了。


    韩致回到府衙,在官邸门口, 看到三个垂首而立的童子。


    这三人得了各自家主吩咐前来送邀帖, 请柬不能留给县衙门童, 也不能转交给陆县令, 一定要亲自送到韩将军手里。


    虽然不太明白自己主子提到县令大人时为何一副憋屈受辱的模样,不过主子说什么,他们照办就是了。


    韩致净了手,来到吾乡居,把三封装裱精致的大红请柬扔在书桌上。


    陆久安抬眼一看, 笑了:“你也收到了?”


    他用钢笔指了指已经拆开丢在一边的笺纸。


    韩致习惯性去摸陆久安的脖子, 他刚刚碰过冷水, 陆久安被冻地一个哆嗦, 捂着领子嫌弃地避开:“你去那儿烤一烤。”


    此时已经进入深冬,窗外冷风呼啸,屋子里燃烧着两个火热的暖炉。


    韩致烤暖了手,把三张请柬看了。


    “怎么不干脆直接一并交给你。”


    “怕我给挡下呗。”


    这三封请帖正是谢丁吴三家发来的, 他们在生活广场的商铺经过两个月的布置装修, 已经快要完毕,眼看着准备开业,巴巴地来宴请县令和将军去现场压阵呢。


    有了上次陆久安打太极一般回绝他们的前车之鉴, 几家家主怕他故技重施,最后一商讨, 决定直接顶着压力找到将军人前。


    陆久安把那一次的事情一说,韩致听了哑然失笑:“看来久安在他们眼里,已经是洪水猛兽了,那我这次去吗?”


    “去,怎么不去。”


    作为应平盘踞多年的本地企业,现在新店要开门做生意了,那还不得风风光光地办个盛大的开幕仪式,到时候,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被宴请而来。


    而陆久安作为应平县的一把手,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这可是难得的一次宣传应平招商引资的机会啊。


    也是时候趁这个机会,把另外两件商铺给销售出去了。


    “对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你那间商铺想拿来做什么?若是没有什么想法,我就全权处理了?”陆久安仰着头不太在乎地问道,但是那期盼的小眼神早就出卖了他。


    其实陆久安不主动提起的话,韩致已经快要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产业。


    他本来就对从商一事不太在意,如今陆久安又明摆着对这事这么感兴趣,自然不想扫了他的兴。


    “早在把房契给你的时候就说过了,任你处置。”


    陆久安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那你放心吧,虽然他们三家现在看着是占了先机,不过到时候我一出手,肯定会让你独占鳌头的。”


    韩致揽着他的腰蠢蠢欲动,陆久安见状,咻地抽出手掌,咳嗽两声:“前些日有两件案子,我卷宗还没看完,先理公务。”


    韩致只得作罢,他退到一边不再打扰陆久安,吾乡居很快安静下来。


    两人分坐两方,各忙各的。


    过了一会儿,陆久安揉了揉眼睛,从靠椅上站起来,撑个懒腰。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韩致面不改色合上书页,塞进怀里,“学习。”


    果然和陆久安料想的一致,应平这两日陆陆续续来了很多陌生的商户。


    县城前期因为学堂修建,本就多了些外地务工的人,他们有的住在工地,有的会去郊野寻一个农家租住,往应平平添了不少人气。


    谢丁吴都是商贾之家,长年累月下来,可想而知结交了多少生意场上的伙伴。此次开业,这几家更是卯足了劲想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只要是认识的,否管远近疏亲,都发去了帖子,先把场子暖起来再说。


    他们就像一棵久旱逢甘露的大树,拼命扎根延展,力求汲取四周的水分来恢复蓬勃生机。


    接到请帖的商户也很是给力,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往应平这块干枯的河床里注入活水。


    很快,应平不管是老城区还是新广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街道上放眼望去,熙熙攘攘全是穿着绫罗绸缎的人,他们互相攀谈,放声大笑,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街道两侧挤满了闻声而来的小摊贩,堆着满脸的笑容热情地吆喝揽客,妄图这群贵客能从指缝里漏点铜板出来。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陆久安增派了不少衙役,每隔两条街设立一个放哨点。


    值守的衙役人手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沿着街道来来回回的巡逻。


    应平本地的百姓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出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衙役在他们心中成了让人依靠的存在。


    是什么时候呢?是冒着大雨洪水修理决堤的怒江,还是疫病期间不畏生死消毒排查,还是运动会上齐声喊出的那一句振聋发聩如同誓言般的话:应平的衙役,永远守护这片土地的万家灯火。


    不管何时何地,正因为有这群警犬和衙役在,他们才能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无所顾忌地营生。


    但是初来乍到的商户不知道,一开始被这架势给吓了大跳,抖着腿试图往回走。


    摊贩拉住他的衣摆:“这位老爷,你可别怕,警犬是专门保护我们的,不会伤人。”


    摊贩说完,看着警犬乌溜溜的双眼,喜爱之情骤起,尽管知道警犬不会随意吃他们投喂的食物,依然忍不住丢了一小块肉饼在它面前。


    警犬非但不吃,瞅了一眼边上的主人,用嘴咬着放回小摊贩身边。


    “神了……”商户双眼放光,“这是哪里买的?我也买一只回去。”


    几个小摊贩对视两眼,笑着捂住嘴:“老爷真会开玩笑,这可是陆大人县衙里独有的,哪里能买到?”


    知道这是官府出来的,商户无不遗憾。


    他们来到这里的两日,把应平上下逛了个遍,不管是平整的路面,还是井然有序的街道,抑或是独一无二的钟楼,都让他们啧啧称奇。


    然而最让他们感慨的,还是应平百姓的精神面貌。


    这里的人,上至名门望族,下至穷儒白丁,随便挑一个人来看,脸上都是满足而安居的神态,仿佛身在应平,是一件非常幸福又值得骄傲的事。


    怪哉怪哉。


    同是遭过灾患过难的,莫非这应平,得了哪路神仙的馈赠不成,当真这么好么?


    时间很快来到开业之日。


    发出去的请帖里,绝大多数都给足了面子派了家中主事来恭贺道喜,当然也有少数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来,这里面就包括去年破釜沉舟举家搬出去的易氏一族。


    “到了这个点了,没来应该就不会来了。”谢岁钱耷摸着圆滚滚的肚皮不太在乎地说。


    谢怀凉素来对家里的应酬不太理会,新店开业这么重要的日子他都没来,因此出门迎客的只有谢岁钱和谢家长子次子。


    谢家长子谢怀温让出通道,让谢岁钱走在前面。


    “易家虽然素来与我们不和,但那都是私底下的弯弯绕绕,表面功夫还是一直维持地好好的。况且今日又不止我们家递了贴子,丁吴两家也递过去了,他不来,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要划清界限么?”谢怀温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算他本人亲自不来,打发一个管事走个过场也是好的,何必做得这么难看?”


    “易俟啊。”谢岁钱就着小厮的手攀上马车,在最中间的位置坐好,才不紧不慢说道,“和我们一样,何尝不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去搏一搏。恐怕走的时候,还嘲笑我们是傻子,抱着家业烂在应平。谁能知道,我们起死回生了呢?”


    “爹的意思是?”


    谢岁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他不看好应平,不看好这个小县令,想另起炉灶死灰复燃,结果咱应平反而先一步恢复了,不仅扭转了局面,还大有蒸蒸日上的势头。他不是不给咱们几家的面子,而是不好意思来啊。”


    因为一个决定,被昔日压在脚下不得翻身的对家一遭骑在了头上,可不是放不下自尊心来了吗?


    “所以啊。”谢岁钱畅快地笑够了,握着谢怀温的手拍了拍他,“跟着咱县令的步子走,准没错。”


    谢怀温点点头。


    “不过有一点你可千万要记住了。”谢岁钱想起自己屡次在人畜无害的陆久安手里翻车的事,咬牙切齿地叮嘱自己大儿子,“跟着这位县令走没错,小心被他踩掉鞋子。别看他表面笑盈盈的,指不定在背后打什么坏主意呢。”


    谢怀温郑重其事地表示记住这些话了。


    马车出了县城,艰难地行驶了一段距离,最后被迫停了下来。马夫的声音贴着门帘传进来:“老爷,人太多了,马车走不动了。”


    谢岁钱撂开帘子一看,前面果然人满为患,别说马车了,就是他这么个人,要想成功到达店铺,还得需要有小厮开道。


    “人多好啊。”谢岁钱喜滋滋地下了马车,“走过去吧,别耽误了良辰。”


    店铺落成那日剪了彩,今日开店大业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也不能落下。


    寒冬腊月的,天气寒冷,谢岁钱穿了厚厚几层袄子大袍,等终于来到自己店铺时,出了满身的汗。最外面的袍子被挤得皱皱巴巴的,只好脱掉了。


    谢岁钱看了看广场中央的钟表,不禁纳闷,他明明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哪想这群人比他这个主人家还要积极,这么早就蹲守在此了。


    现场锣鼓喧天,笑声四溢。


    谢岁钱满头大汗接过管事递过来的茶,突然想起什么,拉过管事问道:“陆县令和韩将军来了吗?”


    “来了来了。”


    谢岁钱顺着管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陆久安和韩致站立在不远处,他俩身段相仿,皆是人中龙凤之姿,一个儒雅温和,一个气势轩昂,并排靠在一起时,竟是难分轩轾,好似一对璧人。


    陆久安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来看了谢岁钱一眼,笑盈盈打了个招呼。


    陆久安背后立者几根观赏性的柱子,柱子冲天而起插入云霄。


    几根柱子中间拉了几条红色的横幅,每一条横幅上面都题着大字。


    “远道而来皆是客”。


    “热烈庆祝应平第一届商业交流大会召开”。


    “扩大友好交流,促进商业合作。”


    ……


    想来是陆久安的手笔。


    只是最大最显眼那一条,应平第一届商业交流大会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他们三家庆贺开业吗?


    谢岁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候丁家家主丁贺楼以及吴家家主吴季赶来,他们三家因为一同开业,便商量好了一起剪彩,一起宴请宾客。


    他们一个是酒楼,一个是客栈,一个是五谷杂粮糕点铺,生意往来没有倾轧,一起宴客既能壮大声势,还能共享客源,一举两得。


    谢岁钱很快把刚才的疑惑抛在了脑后。


    第097章 第 97 章


    几家主子今日要赶的事情可多了, 他们要致辞剪彩,完了还要忙着张罗客人。到了晚上,按照约定俗成的礼仪, 大开宴席, 感谢应贴前来的贵客们。


    剪彩的时候,自然少不得要请上陆久安和韩致二人, 他们上去以后, 站在下边的外地商户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他们没有想到, 应平到目前为止的种种政绩, 居然是一个如此年少的俊才创下的。


    与陆久安比起来,韩致则要显得低调许多,他秉承着能不说就尽量不开口的原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沉默缀在陆久安后头, 只拿一双威严的眼睛扫视了一遍四周。


    陆久安不想宣兵夺主, 长话短说简明扼要, 总结下来的意思就是希望远道而来的商户能玩得尽兴, 以后应平会广开商路,双方可以多来往走动诸如此类的。


    心思敏锐的人,立马从他简简单单几句话里,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等剪彩完成, 候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窝蜂涌进店铺, 陆久安把想说的已经说了,瞧着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和韩致一块儿打道回府, 准备晚宴的时候再出席。


    申时还未过,谢岁钱就派了人来三催四请。


    他是整个应平县身份最尊贵的人, 陆久安若是没到,他们不敢动筷。


    三位主家是这么商量的,宴席摆在丁賀楼开设的新酒楼里,酒楼需要的原料点心从谢岁钱的五谷杂粮铺里采购,最后下榻则在吴季的客栈中。


    雨露均沾,互惠互利。这个主意一经提出,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


    酒楼名叫醉风楼,陆久安只从外面看过一眼,这是第一次走进来,一楼大堂里已经坐满了应平本地来尝鲜的人。


    丁贺楼很有野心,想来他是打算把醉风楼打造成应平第一酒楼,布置豪华大气,明暗相通,五步一珠帘,十步一绣额,传菜的小二穿梭其中,让人以为来到了繁华的州府。


    第一层打通做了大堂,第二层则是隔作大小不同的雅间,专门用来招待贵客。


    这一次再见,那些商户看陆久安的眼神不一样了,明显带着按耐不住的兴奋神色,频频往他这边张望。


    果然,酒过三巡之后,就有穿着繁复衣裳大腹便便的人,在谢岁钱的引荐下过来攀聊,借着敬酒的名义打探消息。


    陆久安照例耐着性子跟他们打着太极,假装自己没听懂其中的深意,一个商户眼看陆久安滑不溜秋的不好糊弄,终于道出自己的目的:“不知道陆大人对剩余的两座商铺如何处置?”


    “对嘛!”陆久安笑呵呵地指了指头顶:“既然是谈合作,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人向来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开诚布公的把想要的说清楚就行了,何必搞得那么麻烦。”


    谢岁钱隐秘地抽了抽嘴角。


    别看周围的人好似都在吃喝玩乐,其实目光一直若隐若现盯着陆久安他们的一举一动。眼瞅着他们进了雅阁,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都知道剩余的香饽饽少不得要进入其中一人口袋了。


    他们端着酒杯无不扼腕叹息,其实他们也想啊,奈何没有足够的实力咬下这块蛋糕。


    丁賀楼作为醉风楼的主人,知道两间铺子是留给外来商户的,吩咐下人端茶倒水,老老实实做个陪客。


    一拉上帘子,带上木门,喧嚣杂音就尽数被隔绝在外。


    一个眼睛里闪烁着精光的男人迫不及待问道:“陆大人这次也准备用竞标的方式来选定商铺的主人吗?”


    很显然,他们今日已经从别人的口中探听到了足够的消息,只等着找到陆久安把猎物收入囊中。


    陆久安有意引入外资,这些人又诚意十足。再问明对方盘下店铺准备的营生后,也不采用竞标了,爽快地给了个心目中的价格,若是满意可直接签字画押。


    这群人却露出为难的神色:“陆大人不厚道吧,这个价格可不低啊。”


    陆久安给出来的卖价比之韩致那间商铺的价格足足多出一倍。


    “众位客人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陆久安不慌不忙给自己添了一口茶,“当日情势所逼,你不能用那时候的价格来衡量现在的价值。他们当日要承担巨大的风险,现在你们可是捡着现成的好处。”


    陆久安站起来,他们所处的雅间临近生活广场,陆久安伸手推开窗囹,生活广场上人来人往的场景映入眼帘。


    陆久安的意思很明显了,你瞧,这是块繁华地段,应平的百姓也不缺消费力和购买力,现在楼下还坐满了食客,盘下这儿的铺子,只有稳赚不赔的。


    “商人嘛。”陆久安软刀子慢慢割:“主要看准的是商品潜在价值,况且一分钱一分货,想来你们应该也清楚了应平未来的规划。以后县城要建一个学堂,到时候慕名而来的不单单只有本县的学生,还有不少外地的。况且我应平有不少能人异士长住于此,道路修好后,交通便利,不管是求医问药的,还是跑货走商的,只多不少……”


    尽管知道陆久安讲的是事实,可这毕竟是很大一笔开支,商户心有不甘,忍不住跟他讨价还价起来。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全然忘记了在面前的是一位县令官,不知为何,潜意识就把他当成了生意场上唇枪舌战的合作伙伴。


    陆久安咬死了不松口,就在这群商户快要灰心丧气的时候,突然峰回路转,陆久安表示可以在别的地方做出让步。


    “这样吧,价格不变,看在你们是第一批进入应平的外地商户,明年的商业交流大会,可以给你们预留一个黄金位置。”


    丁賀楼耳朵一动,坐了那么久,总算听到了他关心的话题,一早他就注意到了那条横幅了,陆久安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他等了一天了,结果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感情是用到这儿了。


    商户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问起商业交流大会是何庆典。


    陆久安拉起那条横幅,一来确实是以此作为筹码;二来则是为明年的交流会做预热。


    想拉动贸易,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官方来主办一场活动,吸引四面八方各行各业的人来参与。陆久安想做的,就有点类似于现代那种博览会,受邀前来的商户把各自的商品统一放在一个集中的地方展览。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因为规模庞大,内容广泛,可以达到集中集约集群的效果。


    陆久安前面铺垫那么久,大家都以为他是奔着抬高街肆价格而来,其实他真正的重点在此。


    但他又不能讲得太过详细,怕这个活动方案被传到其他县府后被人半道截了,只说一半留一半。


    “今年太过仓促,准备不充分,就当你们商户之间口头上的交流罢。”


    这群商户听了,本来就动摇的心彻底坚定下来:“好,就按陆大人您说的。我们今日定下来,来年免费给我们一个黄金位置。”


    听陆久安的意思是,黄金位置不仅占地绝佳,还可以得到一个免费宣传广告的机会。


    “诸位准备什么时候开业。”


    他们一个是做胭脂水粉的,一个是做茶肆的。


    “过完年就把铺子开过来。”商户当然是希望越早越好。


    接下来就是交接手续,签字画押,钱货两讫。


    自此,当初修筑的六个商铺,已经全部售卖出去,应平的财政里,也迎来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看到没?”回去的路上,谢岁钱对谢怀温讲,“这位小县令脑子里花花点子多着呢,学着点。”


    年关将至,陆久安在例行去县学里讲西游记的时候,发现孩子们明显心浮气躁,无心进学,就连西游记都没法调动他们情绪了。


    “没有韧性。”韩致给出这么一个评价。


    韩临深正转着魔方,闻言悄悄躲到陆久安后头。


    “不能这么说啊,你当练兵呢?”陆久安好笑地看着他,“这群孩子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出来读书,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那些被送到幼儿园的,哪一个不是哭得稀里哗啦到处找爸妈的,这些孩子已经表现得足够优秀了。


    韩致垂下眼睛没有再说话,事实上,在他心里,这些小孩难得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县令,愿意给他们读书的机会,不及时抓住了,那才叫可惜。


    陆久安找到范教谕,和他商讨寒暑假的事:“反正离过年也没多久了,劳逸结合,正好趁此机会放他们回去休整一番。”


    范教谕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大周只有旬假田假和授衣假,若是还放个寒暑假,全去玩了,还读什么书进什么学业?


    陆久安提出了一个另未来大周学子们深恶痛绝的方法:“那就布置寒假作业啊,每天一个小作文,写一篇日记,做一章算数,这样不就不用担心了么。”


    范教谕在深思熟虑以后,觉得可行。于是大手一挥,县学立马清净了不少。


    于此同时,前去负责疏浚河渠事宜的水利部抗着锄头回来了。


    经过整整几个月的时间,由县衙带动当地百姓分工合作,总共修建大小水车5个,疏浚改道沟渠若干,彻底把应平上上下下整个排水系统给翻新了个遍。


    9月播种的冬小麦如今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一茬,田野间鸡鸣犬吠,阡陌交错,沟渠两旁的桑葚树下还能看到新鲜挖出来堆作一起的淤泥。


    水车静静矗立在水流交汇处,只等春天一来,水位上涨,就可以带动水车,灌溉应平的万千土地。


    越往外走,百姓的农舍越是简陋,大多都是泥土和木头搭建而起的,很少有青砖瓦房。院舍外偶有农家散养的鸡鸭出来觅食,不过大冬天的,除了一两株野草,当然寻不到别的食物了。


    陆久安看着他们院舍四周光秃秃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呢?


    陆久安冥思苦想。


    韩致用柳枝编了个花环,抬手戴在他头上。陆久安被打断了思路,气得踹了他一脚:“干什么呢给我带这种东西,丑死了。”


    韩致把他耳边的鬓发拨到后面去:“久安清隽俊雅貌美如花,不会丑。”


    美貌如花……


    花……


    陆久安眼睛一亮,对,就是花!


    这群百姓的生活环境,全是干柴和黄土,既然要发展旅游业,怎么能少了色彩的装点。


    改天就买点花的种子,下发下去,要让百姓的门前,个个都百花齐放,色彩缤纷。


    再去电脑里看看,有没有园艺的资料,把园艺种植在应平搞起来!


    第098章 第 98 章


    腊月二十四, 为了迎接新年,家家户户从早晨起床就开始清扫蛛网,扬尘, 清洗。


    县衙府, 小厮担着水桶风一般从游廊一端跑远,丫头婆子拿着鸡毛掸子和抹布, 把平日里照顾不到的犄角旮旯仔仔细细打扫干净。


    陆久安把旧的春联从门上扯下来, 搬了个长凳子, 正准备踩上去, 韩致脱了行动不便的外衫,从他手里抢过了春联。”我来贴,你在下边帮我看着。”


    陆久安要比韩致矮一个头,他去贴横联时需要垫着脚才能够着,韩致身高正好何时。


    春联上的对子是颜谷题上去的, 字体遒劲有力。


    春联很快贴好, 又挂上了大红灯笼。


    空气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爆竹的声音, 是周围的小孩儿耐不住兴奋捣鼓出来的。


    陆久安想起自己小时候, 和同龄的玩伴从商店买了几个摔炮,你追我赶到处扔,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前世种种,真像是自己做的一场热闹的梦。


    韩致从板凳上跳下来, 看到陆久安眼睛愣愣望着虚空中, 一脸眷念发苦的神色。


    这一幕,不知为何,让韩致心中蓦然一痛。他走上前紧紧拽住陆久安的手腕, 结实的手臂上肌肉紧绷,青筋毕现。


    “在想什么?”


    陆久安回过神来, 微微一笑:“啊,没什么,我在想,若是封敬道长研究出火药就好了。”


    若是有火药,说不定就可以放烟火了。


    可惜他去道观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腊月三十,除旧布新,阖家团圆。


    生活广场的钟声远远传来。


    县衙除了留守值班的衙役,其余人都被陆久安放回家过年了,府里难得清净。


    陆起第三次来询问是否需要备置年夜饭的碗筷。


    陆久安转头看着韩致:“还等沐小侯爷吗?”


    出发的时候,沐蔺信誓旦旦地说除夕之前赶回来,结果直到现在都没见到马车的影子,陆久安左等右等,不免有些担心。


    “应该没什么事。”韩致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我们先吃吧,你不是说生活广场上还安排了节目吗?到时候来不及观看了。”


    “来得及,菜都切出来摆在盘子里了,等着涮就行。”


    一口直径达三尺长的大圆锅被抬出来放在院子里事先架好的火炉子上,大锅被分为两块不同的锅底,一半汤底呈奶白色,咕噜噜煮着不同的菌子,一半汤底呈可怖的红色,汤面漂浮着茱萸和花椒。


    大锅刚被抬上来,浓郁的辛辣味直扑鼻子。


    “好香啊。”韩临深吞了吞口水,“这就是火锅吗?”


    “一边吃一边烫,这个法子挺好。”颜谷自觉在清汤底料的一侧落座。


    应平一到冬天,菜还没做齐,饭桌上先端来的菜就冷掉了,用这种吃法,无论多久,再也不用担心凉掉的问题了。


    陆久安把袖子束紧:“怕你们有人吃不了辣,准备的鸳鸯锅。”


    圆桌很是宽敞,桌上坐了八个人,四个大小朋友挨着坐一堆,颜谷和杨老汉两个年纪相仿的老人坐一起,陆久安和韩致落座主位。


    菜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碟子,碟子里荤素均匀,都已经切片摆放,把菜架堆得满满当当。


    韩临深无肉不欢,当先倒了一盘排骨和鸡爪进红汤锅里。


    陆久安喜欢吃鸭血,他端了一碗放旁边,低声问韩致:“你吃什么?”


    韩致看了一眼陆久安,给他端来另一碗血:“你尝尝这个。”


    “不都是鸭血吗?”


    “鹿血。”


    陆久安眼睛一亮。


    前两日,陆久安临时决定把除夕团年饭改成火锅,韩致在询问火锅的做法后,主动提出去打猎。他拿了一支弓,十支羽箭就独自一人进了山林。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脱了外袍,肩上扛了一头鹿子,身上用布条倒挂着几只兔子野鸡,整个一猎户形象。


    鹿子太大了,一半用来烫火锅,一半用来烧烤。


    火锅上方不断蒸腾着白烟,浓郁的香味蔓延开来。


    韩临深等不及肉被烫熟,夹起一片放在蘸碟里,用筷子翻来覆去裹了厚厚一层蘸料,撅起嘴巴简单吹了两下就放进嘴里。


    “嘶……”韩临深被烫得不断吸气。


    “你傻呀,快吐出来。”陆久安递给他一杯茶水,“嘴里烫伤了容易溃疡。”


    韩临深呜呜叫着,囫囵吞枣吃下去,眼冒精光:“真好吃!”


    另外三个小朋友见状,不再犹豫,争先恐后从锅里捞吃的。


    不一会儿,几人就被辣地眼泪汪汪。


    “不能吃辣就和夫子爷爷一样吃清汤。”


    杨苗苗挑起一根菌子吃了两口,嫌弃地瘪了瘪嘴巴:“还是辣的好吃。”


    韩致同样吃得风卷残云,想来火锅很合他的胃口,大半的肉都填进他的肚子里。


    吃到一半,门子一脸喜色来报:“沐小侯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沐蔺的声音紧随其后:“你们吃什么这么香,也不等等我?”


    沐蔺这一次回来,依然带了满满一车的东西。马车刚抵达衙府门口,从院墙里就飘出一阵阵勾人霸道的香味,沐蔺肚子本就饿得咕咕乱叫了,干脆货物也不卸了,直接让小厮给整车拉进府里,他自己则脚不点地寻着香味而去。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沐蔺安全无虞地回来,陆久安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他什么也没问,先让人给他准备一副碗筷蘸碟。


    圆桌再加一人的位置也是绰绰有余,沐蔺屁股刚刚坐下,就耐不住朝着小厮高声嚷道:“把你们陆大人酿的美酒掺上一壶送来。”


    沐蔺拿起筷子捞出一块放进嘴里,当即被舌苔上美妙的口感吸引了:“这是什么?”


    “鹿血。”陆久安道。


    沐蔺吃菜的手顿住,意味深长看向韩致。


    视线交汇的短短一秒里,沐蔺心领神会,亲自倒了满满三杯酒,在韩致和陆久安面前各放了一杯:“来,韩二,陆久安,为新的一年干杯。”


    陆久安对两人私下打的机锋枪毫无所觉,他把酒杯推开,准备以不胜酒力为理由给推拒了。但是瞅着韩致也端着酒站了起来,不好败了他们的雅兴。


    反正明天也不用理政,趁着今天除夕佳节,喝一点也无妨。


    他在沐蔺的起哄下,连喝了三杯。


    沐蔺还要再劝,陆久安调笑:“再不吃,肉就被四个小鬼吃完了。”


    沐蔺这才作罢。


    炉子里的火星噼啪作响,夜色渐渐暗沉下来,下人又挑来两盏灯笼挂在树上,把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美酒配美食,九个人吃得满嘴流油,全身发热。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三个架子的菜给扫得一干二净。


    沐蔺满意地打了饱嗝。


    这时,一声响亮的爆竹声轰燃炸响,就像一个信号,接二连三的爆竹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一声赛过一声,声震云霄。


    陆久安吃了鹿肉,又被火锅下面的炉子烤着,背脊早出了一层汗,他脱了外衫搭在手弯,对众人说道:“节目就要开始了,正好吃饱了,去生活广场消消食。”


    颜谷和杨老汉同时摆手表示精神不济,在院子里走一走,就准备回去休息。


    三个大人带着四个半大孩子,选择骑马过去。


    街道上空无一人,老县城的居民,知道今日陆县令为大家准备了精彩的跨年节目,吃过年夜饭后,纷纷涌去了生活广场。


    四匹马踩着爆竹声不紧不慢地行走,到达目的地时,节目恰好开始。


    生活广场张灯结彩,沸反盈天,火龙被高高举起来,穿梭游走在人群中。


    广场前方筑起的高台上,包括孟亦台在内共男女五个人,他们手持不同乐器,有拨琵琶的,有吹笛子的,有弹古筝的……这些乐器搭凑在一起,声乐齐鸣,高低不一,在他们共同演绎下,一首节奏轻快的曲子四溢而出。


    “交响乐”中,詹尾珠拿着竹竿粉墨登场,她踩在一条细长的绳索上,稳稳从绳子的一头走到末端,引来一片叫好声……


    “那儿,那是要干什么?”韩临深指着不远处问道。


    陆久安回身看去,原来是几个赤膊炉匠们走到了搭建好的四角花棚下,花棚顶上已经铺满了杨柳枝,棚边立着一座熔炉。


    炉匠们高喝一声:“铁花开嘞!”


    刹那间,火红的铁花向天空飞散开来,迸出几丈高,璀璨夺目,犹如夜幕繁星。


    广场的人瞬间被点燃了热情,不知从谁先开始,抑或是情之所至,男的女的或高或矮,手拉着手围着漫天花火载歌载舞。


    歌声交织在一起。


    “翠微岌岌,扶摇不息……”


    “桑梓陆离,吾不舍兮……”


    “浮光微微,于涧采薇……”


    身旁的杨苗苗闭着眼睛小声哼哼,渐渐融入悠扬的歌声中。


    “你们唱的什么?”阿多放下嘴边的糖人。


    杨苗苗脆声道:“爷爷教我的歌谣,在应平,我们所有人从小就会唱。”


    韩临深看得目不转睛:“苗苗,你教我们大家唱吧。”


    杨苗苗转过头羞涩地看了一眼陆久安,陆久安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把抱起他:“走吧,我们一起去唱歌跳舞。”


    韩致没有动,陆久安走了几步,似有所觉,他回过头来,清俊的侧脸在闪烁的火花映衬下明明灭灭。


    韩致身体里升起一股酥麻感,霎时间串到四肢百骸,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眼前的美景,他想,或许这就是兄长口中说的人间烟火岁月静好吧。


    陆久安向他伸出手,眼里一片流光溢彩:“走吧,韩将军。”


    直到亥时末刻,广场上的人才慢慢散去。


    几个小家伙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好一片火树银花。好一片歌舞升平。”沐蔺放浪形骸,过足了瘾,“哈哈,今年这个年过得果然热闹。不过比起晋南来,还差得远呢。”


    “天子脚下,何等繁华啊。”陆久安摇了摇手指头,“人呢不要盲目攀比,知足常乐。”


    看到地上的红碎纸,陆久安才想起来自己还准备了压岁钱,他从怀里掏出四个包好的红封,给大小孩子一人塞了一个:“放在枕头下压一压,明天再打开,新年快乐。”


    可能是晚上喝了酒的缘故,被夜风一吹,陆久安反而感觉身上燥热不减,到了几人快要分道扬镳的时候,陆久安快步走到韩致身后,用食指偷偷戳了戳他大腿。


    “明日休沐。”陆久安低声道。


    不上班,随便躁!


    他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韩致眼神顷刻间暗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陆久安的房间,韩致径直走到床沿边坐下,陆久安朝他挥了挥手道:“你先准备,我口渴,喝个水。”


    等陆久安喝完水绕过屏风,昏暗的烛火下,韩致已经脱.光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和肩膀。


    蜜色的肌·肤显得愈加撩人。


    韩致脱了自己衣服后,朝着陆久安伸出一双猿臂,袭向他腰间。


    “你干什么,我……我自己来。”陆久安看到他眼底盛满的欲·火,如临大敌。


    韩致充耳不闻。


    他做了那么久的功课,学习了那么长时间的知识,还专门打了鹿子,连沐蔺敬陆久安的3杯桑葚酒都没有伸手阻拦,等的就是这一刻。


    两人自从关系袒露后,互相疏·解了无数次,陆久安恍惚觉得今天有些不一样,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惜他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门扑上去 ,被韩致揽着腰给拖了回来。


    “跑什么,今夜不是久安主动邀我来的吗?”


    “我后悔了,你出去,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挣扎间,屏风无意间被撞倒,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诶。”陆久安压低声音惊呼,“陆起在隔壁,你能不能……能不能轻一点。”


    韩致轻声笑道:“今夜除夕,外面到处都是爆竹声。”


    陆久安手脚并用在他怀里扑腾:“有话好好说,我绝对不耍赖了,今天先满·足你好不好吧。你先放开我。”


    “不好。”


    “春·宵苦短,久安,不要浪费时间。”


    韩致吹灭蜡烛,抱着他滚入宽大的拔步床间。


    一只宽大的手勾住绫罗床幔放下来,盖住一室旖旎。


    可怜陆久安引狼入室,经过一夜的征战,终于领悟了基佬的真谛。


    原来,两个男人是这样的……


    陆久安昏睡之前,模模糊糊地想。


    夜色里,锣鼓爆竹欢声笑语早就停了。


    窗外洒进来朦胧的微光,陆久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脸上滚着细密的汗珠,一头锦缎般乌丝凌乱铺在如玉的背上。


    韩致用狐裘把他裹住,抱起来放在一旁柔软的卧塌上,陆久安尚在睡梦中,屁股挨着塌时,痛地皱起眉头。


    韩致手脚迅速换下早早准备好的干净布衾,又动作轻柔地把人抱回床里。


    他把陆久安牢牢圈在怀里,吻了吻怀里人的发顶,满足地喟叹一声。


    “一夜好梦,久安。”


    第099章 第 99 章


    窗外难得一片晴空万里, 麻雀从巢里成双结对的飞出来觅食,其中一只穿过斜开的窗户飞进屋子里,落在桌子上, 偷偷摸摸吃着冷掉的食物。


    床幔轻轻一动, 麻雀惊地炸起翅膀,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陆久安迷迷糊糊睁开眼, 天色已然大亮。


    他一时忘了自己在休沐, 惊地从床上跃然坐起。


    下一刻, 他痛得龇牙咧嘴倒回去。


    昨晚的轻揉慢捻波涛拍岸, 自眼前走马观花闪过,陆久安按着似乎快要断掉的腰又羞又恨。


    “韩致!”


    使用过度的嗓子肿.痛难受,明明是用尽全力喊出来的一声,一出口却嘶哑得不成样子,如一撮微小的花火, 刚刚点燃就噗地熄灭了。


    动也动不了, 说也说不出, 陆久安气得用酸痛的手锤了锤床。


    手被硬物咯住, 陆久安拿起来一看,火燎一般将其丢开。


    青玉膏。


    或许昨天之前他还很陌生,经过荒唐的一夜,用深入骨髓来形容也不为过!


    青玉膏咕噜噜顺着地板滚到门口, 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拾起来。


    韩致捡起来顺手塞进怀里, 他端着一盘清粥放在床边:“书上说,第一次,最好吃流食。”


    韩致把他扶起来, 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柔软的枕头,陆久安全身酸痛, 腰腹以下如同被巨石碾压而过,仅仅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难受地簇着眉头呻.吟一声。


    韩致动作逾加小心,像捧着易碎的薄玉:“已经帮你上过药了,还很痛吗?”


    “你来试试?”陆久安倒吸了一口气:“我辛辛苦苦锻炼了一年的身体,结果被你翻来覆去地来回折腾。”


    昨夜他确实太过放肆,韩致自知理亏,哪敢触他眉头。


    他避而不答,好像没有听到陆久安绵里藏针的抱怨,一副低眉顺眼伏小做低的样子,好声好气地安抚暴躁中的伴侣:“是我不好,久安先吃饭吧,饿肚子对你身体不好。”


    韩致在床.上时,对陆久安的百般求饶视若无睹,到了床.下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千依百顺。


    陆久安扭过头去:“吃什么饭,我牙都没刷。”


    韩致从善如流,返身端来洗具,伺候着他刷了牙。


    眼见他作出一副要喂他吃饭的模样,陆久安从他手里夺过勺子:“我自己会吃,你走开。”


    韩致坐得远远的。


    陆久安吃了饭,哼哼唧唧地揉了一下腰,韩致见状,火热的掌心贴上来:“我帮你按按。”


    韩致按摩很有一套,陆久安被他不轻不重地揉着,舒服得昏昏欲睡。突然,他感觉那只手不老实地从亵裤里探进去,警觉地抓住韩致手腕:“你想干什么。”


    韩致面不改色:“我看看你那处好点没。”


    陆久安不再相信他,昨夜就是这样,韩致先是捏住他把柄,叫他无法拒绝,接着半哄半骗的,害他残遭荼毒。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久安昨夜不是这样的。”


    此话一出,陆久安如一只炸了毛的猫,脸色涨红,大爆粗·口:“放屁!”他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昨夜那些吃的喝的分明尽在韩致的掌握之中,“我昨晚为什么那样,你心里没点数?是谁一直给我夹鹿血的?”


    桑葚酒,鹿子血,全是他么的壮·阳之物!


    陆久安实在是追悔莫及。


    自打来到大周后,一直是陆久安他坑别人,何时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过?果然啊,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


    他就知道,韩致一个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怎么可能像表面上这样老实巴交纯善无害,全是他伪装的!


    现在想来,昨夜之事分明是早有预谋,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划的这一切。


    韩致抿着嘴角道:“鹿血能助兴。书上说,两个男子第一次的话,承·受的一方被调起兴致不会那么容易受伤。”


    “什么狗屁倒灶的书,胡说八道。”


    韩致有些失落:“久安分明也是享受其中的,今日却翻脸不认人了。”


    陆久安承认,在得趣了之后,他确实也兴致高昂配合着韩致,谁知道韩致不知节制,罔顾他的意愿不停地练红缨不停地练红缨!


    陆久安险些以为自己昨天会折戟在床·上。


    他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我要休息了。”


    陆久安这一休息,直接在床上躺了两天,得亏春节官员前后会放七天假,要不然让他抖着腿去理政务,瞎子也能看出发生了什么事。


    陆起以为他除夕那夜吹风受凉,嚷嚷着要为他寻大夫,韩致不动如山挡在门外,拒绝他的探视。


    陆起对韩将军成了自己主母这件事始终没办法接受,他虽然忌惮对方的身份,但是事关陆久安,陆起心中凭空生出一股不畏赴死的雄心,想要越过韩致破门而入。


    “你家大人在卧床休息,不要打扰他。”韩致脸色铁青,若不是因为他是陆久安从小跟在身边忠心耿耿的书童,早就把人赶出去了。


    陆起满脸狐疑:“休息何至于连着两天闭门不出,若是染了风寒,我去请秦大夫来为大人把把脉。”


    “用不着他!”提起秦技之,韩致语气更是不善。


    陆久安在房间里听到此话,吓了一跳,真担心陆起把人给找来了。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何况韩致还是个大醋缸子。


    两人见面,那还不得闹个鸡飞狗跳。


    而且秦技之身为大夫,他若是一把脉,气虚亏空肾.精不足,这和脱了衣服在他面前裸.奔有什么不同?


    他今天已经能够勉强下床,于是慢腾腾挪到门前,打开门,如沐春风靠在门柱子上:“陆起,我没事,你和临深去玩吧。”


    趴在地上的五谷一个箭步冲上来,险些撞到陆久安身上,韩致身影闪动来到他身边,不着痕迹扶着他。他的动作很是隐秘,看上去仿佛只是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不愿分开。


    陆起见到此景,踟蹰片刻离开了。


    陆久安松了一口气。


    孰料前脚送走一个陆起,后脚沐蔺不请自来。


    沐蔺除夕那晚也吃了火锅,对火辣辣的味道念念不忘,馋得紧,偏生这两日府上清汤寡水粗茶淡饭,他实在忍受不了,顶着韩致骇人的气势前来讨要配方。


    “行行好吧陆小县令,我昨天审时度势没来打扰你们两位,忍到今日才来,听说你那火锅很简单,重点就在火锅底料,你把配方告诉我吧。”


    五谷依偎在陆久安脚边,硕大的头颅埋在陆久安膝盖上。陆久安眼睛低垂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五谷蓬松的长毛。


    “昨夜你灌我三杯桑葚酒。”


    沐蔺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他看了看韩致,韩致回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陆久安又道:“出发前,你给韩致的是什么东西?”


    沐蔺知道,若是回答得不满意,以后可能就吃不上火锅了,他心思陡转,很快找到了搪塞之词:“你也知道,韩二不闻风月,若是莽撞行事,我怕你吃苦头。我精于此道,必然要教导一下他,给的就是一些房中之事的书,不伤大雅。”


    他避重就轻,把陆久安问的两个问题轻飘飘带过去,转而说起他此次出行途中遇到的趣事:“我找到两条高达几千尺的瀑布,真是太壮观了。另外,这次出去,我特意留意了你说的几样东西,还真找了一个。”


    陆久安神色一动。


    “怎么样?我够义气了吧。你把火锅底料告诉我,我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陆久安让他留意的几样东西,分别是土豆,玉米和石英。


    应平主要的农作物有三种,夏秋两季栽种水稻,冬春两季小麦油菜轮番播种。


    然而应平丘陵地貌巨多,地势受限,费时费力,不太适合后两种农作物,而且因为土壤环境,导致其产量也不高。


    那个时候,陆久安就想到后世作为世界上重要的两大粮食作物。


    玉米有极强的耐旱性,耐贫瘠性,土豆对环境的适应性也较强,两种粗粮在华夏历史上,因为其扛饿性,曾经数次在灾荒中立下汗马功劳。


    可以说,若是多出这两样农作物,将大大提高百姓的生存能力。


    他记得历史上,玉米和土豆都是原产于南美洲,明朝中后期才传入中国。


    得益于沐蔺上一次找回来的葡萄藤,他抱着渺茫的希望看能不能寻到这两种植物,毕竟是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世界线了,万一又找到了呢?


    而寻找石英的原因就更简单了,陆久安一直想要明亮的大教室,石英作为玻璃不可或缺的原材料,他看看能不能找到石英矿,等封敬研究出玻璃后,能够因地制宜优先生产一批出来装在教室里。


    就是不知道,沐蔺找到的是哪一种了。


    陆久安把火锅底料的配方默了一份交给沐蔺,沐蔺拿着纸亲了亲:“你等等,我货还没卸,我给你找去。”


    沐蔺很快回来,把带着泥土的块状物扔给陆久安:“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土豆,这玩意儿长在地下,若不是一头野猪给刨了出来,谁找得到。我先走了,不是土豆也不要怨我啊”


    黑色的泥土在屋子里落了一地,陆久安也不嫌弃,他在看到此物的第一眼,就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心里已经掀起了波涛骇浪。


    “给我一把刀。”


    韩致解下随身带着的小刀。


    这刀看着像一个装饰品,一直挂在韩致腰间,陆久安用手掂了掂,重量很轻,拔掉翠绿色椭圆叶子形状的刀鞘,锋利的刀刃闪过一道亮白的光泽。


    他切下一小块,削了表面看不清楚颜色的皮,放入口中。


    “别。”韩致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吞下去,“你知道是什么吗就随便乱吃,万一有毒呢?”


    韩致脸色不好,这是他第一次在陆久安面前疾言厉色。


    陆久安咽下口中之物,慢条斯理地说:“古有神农尝百草,成为药王神,我为何不能尝百物?”


    韩致从他手里拿走块状物远远丢到一边:“神农最终死于断肠草。”


    “好啦。”陆久安把小刀收起来,“我以前偶然在书中看过此物,既然野猪吃了也没事,自然没有毒。”


    韩致关心则乱,听到他这么说,脸色才微微好转:“是你说的土豆吗?”


    陆久安摇了摇头:“不是土豆。”


    沐蔺带回来的既不是玉米,也不是土豆,而是红薯!


    红薯啊,同样原产于南美洲,他的茎块即能煮来吃,烤来吃,甜香糯软,而且红薯叶还能拿来炒菜,可谓全身都是宝!


    陆久安舔了舔嘴角,已经开始怀念红薯的味道。


    第100章 第 100 章


    沐蔺挖了整整一箩筐的红薯带回应平, 就在大家都以为陆久安会像上次一样,迫不及待把红薯交给下面的人栽种,陆久安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拒绝了。


    “员工也是人嘛, 我这个做上司的,总不能在别人休假期间把人拎回来, 可劲地压榨他啊。休息会吧, 以逸待劳, 效率更高。”


    “大人又兀自说一些听不懂的词。”陆起小声嘀咕。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 也为了未来的□□生活着想,韩致跟在陆久安身边,鞍前马后地精心照顾了几日,陆久安身上的不适症状很快消失。


    然而陆久安到底被那一天汹涌的浪潮吓到了,吃一堑长一智, 死活不让韩致上床, 韩致面沉如水, 没有想到陆久安犟起来会这么要命, 态度坚决一副要为守身如玉的样子。


    逼得韩致没有办法,立下数项条约,承诺再也不会重蹈覆辙,才肯放下戒心与他亲热。


    陆久安笑嘻嘻坐在韩致腿上, 含着他喉结吮吻, 就在对方忍耐不住要将他翻身压下时,陆久安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面色自然从他腿上站起来:“说好的, 我不同意,就不能继续, 这是对你的考验。”


    韩致刚开了荤,食髓知味,被陆久安这么不知死活地挑逗一番,用了极强大地自制力,好不容易才把□□压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遮住发狠的目光,想: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春节很快过去,陆久安精神抖擞地投入工作。


    一只肥硕的鸽子咕咕叫了两声,落到吾乡居窗前。五谷嗅着味儿闻过去,鸽子非但没跑,甚至煽起翅膀,小脚丫子踩在雪白的空纸上,踏出一排黑色的足印。


    “咦,哪来的鸽子。”陆久安眼睛一转,看到它脚上绑着的信件:“信鸽啊,传给你的,云落城来的?”


    飞这么远啊,陆久安这是第一次见信鸽,不由好奇地观察它与普通的鸽子有什么不同。


    “不是。”韩致否认,他把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突然道:“过几天我要回云落一趟。”


    “出什么事了?”陆久安错愕地抬起头。


    “无需担心,一切无恙。”


    “那就好。”陆久安松了一口气,边防乃国之大事,若是出了什么事,整个大周都将陷入动荡。


    韩致把信件丢进火炉里,“虽然云落城有雪拥十二骑驻守,我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是时候回去一趟了,我打算这次回云落之后,把障碍赛拉练运用到边塞战士的日常训练中。”


    陆久安蹙着眉头:“会不会不太妥当,障碍赛毕竟侧重于单兵作战的能力训练。而你们要面对的是成群结队的敌人,更讲究协调和配合。”


    原身虽然博览群书,但是在兵法一事上却知之甚少,说出口以后,他立马意识到在韩致面前谈论这些,有些班门弄斧,悻悻闭了嘴。


    韩致嘴角不自觉上扬:“久安有什么想法大可以直说,你我之间,无须避讳。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其实你刚才那番话也有道理。”


    “不了。”陆久安摇摇头,“我不过是纸上谈兵,胡乱说说,练兵一事上,还是你更擅长一点。”


    韩致并不那么想,事实上,不管是教化百姓,还是管理部下,陆久安都有一套独到的见解和办法,时常令他刮目相看。


    “边塞训练士兵手法单一,而你创造的这套训练办法,可以很好的弥补这个不足之处。”韩致鼓励他,“久安,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也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取长补短,才不会被他人抛下。”


    “不是我创造的。”陆久安不好意思把他人的成就占为己有,只说是兵书上看的,“若是你实在想听,那我就说一下吧,不过只是一些粗浅的谬见,能不能用,还是要你这个将军做决定。”


    陆久安做策划时,负责过一些军旅题材的专栏,那个专栏既有现代化军事训练的采访,也有历史学家对古代大型战役的评价,他从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扒出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百人而教战,教成合之千人,以此类推,会之于三军。你若是觉得训练方式单调,平日只有练枪布阵,那就把障碍赛拉练和军事模拟演习结合起来,模拟不同作战环境下的作战方式和他们的临场反应。”


    韩致追问:“我们平时会有列队对抗,排兵布阵,但是像你的说的实战模拟演习如何操作?”


    陆久安绞尽脑汁想了会儿,列举了一些据点攻防战、营救人质之类的考核训练,不过现在是冷兵器时代,武器和作战模式与现代化部队多有不同,陆久安点到为止:“就这么多了。”


    韩致没有立刻采纳,而是若有所思地会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陆久安咽下想补充的战场医疗和后勤的话。


    出发那天,陆久安给他搬来半袋红薯:“你拿到云落城去,我记得你说过那边很多沙壤土,适合种植。这一本书是红薯的种植方法,这一本是申志水稻实验的记录,跟着里面的步骤来,水稻产量可以提高不少,你一同带着。”


    事实上,研究了红薯的习性后,陆久安发现比起粘土地来,红薯更适合沙地,只要及时浇水,补足农肥,口感会更好,而且沙地土质松软更容易收成。


    红薯被放在蹄霄背上,韩致眉头紧锁:“我部下没有时间种地,红薯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也是暴殄天物。”


    陆久安失笑:“哪敢让堂堂雪拥军去种地,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吗?你拿去给云落的知府,让他们在本地推广种植。以你的威望,说服他们想来不是难事。”


    韩致沉默片刻,把两本手抄书揣进怀里:“怎么突然想到要让云落城来种植的。”


    “上次军粮一事。”


    韩致微微愣住,军粮一案过去一年之久,没想到陆久安还会在此时提起来。


    “我不知道往年军粮补给如何,不过有备无患总没错。充足的后勤是战事的关键,若是再因为那样的事断了粮,战士们肯定吃不消,与其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朝廷发下来的军粮上,不如自给自足,这样起码发生意外时,还能有个缓冲的时间。”


    陆久安说的这些,韩致作为将军,何尝没有想过。


    然而云落城这样一个边陲之地,早年的征战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搬离了出去,只有少部分安土重迁舍不得离开,云落城人丁稀少,连带着大片土地都已经荒废,和刚来时的应平不相上下。


    若是陆久安在云落城……


    韩致压下刚刚冒出来的想法,趁着旁人没注意,悄悄吻了吻他嘴角:“我走了。”


    “去多久?”


    韩致眼神柔和:“舍不得我吗?”


    陆久安没有回答,韩致道:“很快就回来。”


    他又把韩临深叫到面前来:“我不在的日子里,要听颜夫子和久安的话。”


    “知道了。”韩临深硬邦邦地回答。


    他被拒绝了一同回云落城的请求,心里正不高兴。


    韩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离去。


    天气渐暖,万物复苏,负责葡萄藤的农工来请示陆久安,是否需要进行分枝扦插。


    “以目前的葡萄藤,可以分枝扦插多少?”


    农工报了一个数。


    “不影响主藤生长的情况下,尽量多培育一点葡萄苗。”移植回来的葡萄藤数量仅够府上食用,有沐蔺这么一个酒鬼在,相信酿的葡萄酒,不出多久就被他一个人喝完了。


    况且他还想在葡萄种植技术成熟过后,拉着应平的百姓一起种植,然后把葡萄打造成江州的特产,给当地百姓多一点谋生的道路。


    剩余的半袋红薯,陆久安打算再招两个农工在官田种植,和以前一样,照例配备一个记录员。


    红薯已经提前洒水发好了嫩芽,只等选择一块合适的地,哪知这个时候被告知,官田不够了。


    “怎么会?”陆久安诧异:“不是有10亩吗?就算去年葡萄挖回来占用了一些,至少有五亩土地可以使用吧。”


    负责此事的书吏苦笑一声,把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应平官田面积确实很广,不用以前一直租给佃户在种植,自从陆久安来了以后,因为要搞各种各样的培育实验,少部分已经收回来了,但是还有七七八八,佃户不愿返还。


    麻烦的是,那家佃户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因为祖上出过一个举人,后来慢慢发迹,在这一带小有名望。上一任县令不知和对方怎么协商的,他租也不是一年一年的租,而是一次性租了二十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县衙的官印,若是强行收回,怕是要闹出冲突。


    “既然是租用,那当初收了多少租银,就退给他们多少,分文不少,他们自然就把官田还给我们了呀。”韩临深正好听了全部,忍不住插了一嘴。


    既然韩临深问了,陆久安有意借此事给他上一堂课:“要想种出好的庄稼,你知道取决于哪些因素吗?”


    韩临深道:“天时,地利,人为。”


    “地利指什么?”


    韩临深被问住了,随便猜了一个:“河水。”


    既然叫水稻,那肯定少不得河水的灌溉。去年年底,韩临深还记得整个县耗时几个月疏浚河渠,想来河水很关键。


    陆久安摇了摇头:“是土壤,土壤的肥沃很关键。而为了养肥一块地,要花很大的功夫。”


    古代有上等田,中等田和下等田的区分,大周也不例外,陆久安就怎么把一个下等田沃成上等田事无巨细分析给韩临深听了,又问:“一匹劣等马若是被你养成了千里良驹,别人用同样的价格买回去,你会卖吗?”


    韩临深实事求是:“劣等马养不成千里良驹。”


    ……


    陆久安没打算和他深究血统论:“这是另外一个命题,我就问你,你会卖吗?”


    韩临深沉默。


    他哪里知道,只是种地而已,居然还有那么多学问在里面。


    “任何看起来细微而不起眼的东西,都有他运行的轨迹和值得探索学习的一面。剖析本质,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


    这件事,陆久安全权授予陆起去处理:“放心大胆地去办,没做好,公子我不会责怪你。”


    陆起也不负他期望,第二天,把租条放在他的面前。


    陆久安对红薯颇为重视,挽着裤脚亲自守着农工松土起垄。


    期间,一个小吏过来寻他。


    “陆大人,你吩咐的事,小的已经办妥了。”来人是去江州其他县收集花种的,他把花种呈给陆久安看,“按照您的吩咐,各种各样的花都有,价格便宜,只花了几两银子。”


    陆久安从田间站起来,他蹲久了,一时有些眩晕,差点栽倒在地。


    他缓了一会儿,抓起一把草籽搓了搓,他无法认出花的品种,只看种子饱满,遂点点头:“把这些花种分发下去,每家每户可凭借户籍免费领取种子。”


    不论是再小再廉价的东西,只要是免费的,古往今来,百姓都仿佛能够占多大的便宜,趋之若鹜。


    与种子发下去的,还有一本水稻种植技术手册。然而令陆久安没想到的是,这本对农民来讲意义重大的手册反而无人问津。


    陆久安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原由。


    是了,几百年以来,百姓自成一套种植水稻的步骤技术,要让他们放弃根深蒂固的传统方法,来选择看起来就十分不靠谱的尝新,无异于火中取栗。


    这样大胆的冒险,关乎一年的收成,没有人愿意去尝试,想要在应平推广,除非出现一个可以令人信服的契机。


    这个契机不是那串苍白的收成数据,也不是口说无凭的保证。


    这个契机,没让陆久安等多久就出现了,并在应平掀起了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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