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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 71 章


    陆久安一直讲究实际用处大于外观装饰, 是以沐蔺乘坐的马车陈设简单,里面只有一个供人蜷缩躺下的小台子,中间放了个可以收起来的桌子, 除了这些, 就没有其他铺陈了。


    但是他的马车却装扮得特别舒适,不仅小台子上放了三层鸭绒床垫, 连脚下踏的木板上也有一层厚厚的地毯, 可见陆久安用心良苦。


    沐蔺坐在软软的车厢内, 摸着精心准备的被褥干粮, 感动不已。


    马车行过一段凹凸不平的路面,左右摇晃来回颠簸,沐蔺一个不察,额头磕在厢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嘶, 这破路, 还没骑马舒服。”尽管路久安已经周思万全, 沐蔺照样被坑坑洼洼得泥路上下颠簸得差点吐出来。


    他撩开车帘, 应平县城方向炊烟袅袅,生活广场人声鼎沸,工人来来回回清理杂物,夯实地基, 工部司匠拿着图纸用他那独特的大嗓门指挥现场。


    这一切, 和他刚到应平的时候看到的情形大相径庭。


    走的时候还听陆久安提起要修钟楼,神神秘秘的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都不肯说出来是干什么用的。


    也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 , 应平会变成什么样。


    县城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沐蔺放下酸软的手臂, 被马车颠得百无聊赖,最后在这晃动中,居然睡了过去。


    “小侯爷,醒一醒。”


    沐蔺警惕地睁开双眼,车夫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举在半空中。


    “怎么停了?”


    车夫道:“停下来给马儿喂点草。”


    沐蔺点点头,手摸向腰间,探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陆久安防止他路上嗜酒,在酒葫芦里倒了点花椒,他喝了一口,感觉味道怪怪的,嫌弃之下,被他丢后车的行李堆中了。


    车帘掀开,一个脑袋钻进来:“小侯爷,你需要什么?小的去给您车上拿。”


    沐蔺转头看他:“陆久安派你跟着我的?我记得你是个衙役,叫什么名字?”


    来人道:“我叫蒋方。”


    “蒋方……”沐蔺沉思片刻,“执业资格考试报名的接待员?你们陆大人让你跟着我干嘛?”


    蒋方惊喜于这个小侯爷居然还记得自己,下意识稍息立正,一五一十老老实实把陆久安说的话交待了:“陆大人让我保护您安危,顺便让我跟您一起游历山水,他说我口齿伶俐,思维敏捷,回来后可以兼做官方导游。”


    蒋方说到此,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是被陆久安百里挑一出来候在沐蔺身边的。


    他跟同职比起来本就差强人意,次次考核吊在后头,现在被委以重任,得了这么一个差事,可以说是殊荣一件,再加上陆久安如此夸赞他……


    原来他在陆大人心里面,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啊。


    “导游……”沐蔺想起来陆久安好像在书房里跟他提过此事,“我确实有点事情需要你做,你把行李最上面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有一本书,你给我拿来。”


    蒋方很快给他取来,恭恭敬敬交到他手里面。


    沐蔺一直把书丢在后面行李中没翻开过,他才不信陆久安嘴里说的什么香艳话本之类的鬼话。


    “咦?”沐蔺拿到手里,第一眼就被莹润雪白的纸张吸引住了。


    手心里的书页平整光滑,薄如蝉翼,和印南笺纸不相上下。


    再看书页里印的字体,方方正正,端庄秀整,主要是字的大小,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么精巧的字模是怎么刻出来的。


    最后,沐蔺再开始看书的内容。


    这一看之下,竟入了迷,手不释卷地捧读起来,跟着作者一起进入了他描绘的美妙世界。


    虽然只有薄薄一沓,沐蔺一字一句深研品读,看了整整两天才看完。


    马车停在溪水边,蒋方和车夫升起火在煮热汤,此时天色渐晚,周围寂静无声,一只梅花鹿踩着地上厚厚的枯叶一跃而过,转眼进入丛林深处。


    沐蔺意犹未尽:“也不知此人游历了多少地方,阅览过多少山水,才写出这种精妙绝伦的书册。”


    《游记》上半部分描写了各种各样的山水地貌及趣事,什么火山、溶洞、短树蒙密、槎枒枯竹,这些地景闻所未闻,实在让人心驰神往。


    后半部分是一些行走路上的经验之谈,比如如何规避大型猛兽,如何观察天气转变,如何判断食物的可食性。


    蒋方嫌少见这位身份尊贵的小侯爷看书,他翻动锅下的柴火攀谈:“小侯爷在我心里面就是走过很多地方的人,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比你行的多吗?”


    沐蔺把书揣怀里,打算无聊的时候再拿出来看一看:“嗯,徐霞客。我本来号称自己是晋南见识最广游历最盛的人,读了他著的书,才知晓自己是井底之蛙。”


    “徐霞客也是晋南的人么?”


    “应该不是,我也不知道此人是谁。”说来也奇怪,书里的上下两册内容仿佛出自不同人之手,不过有一个相同的地方是,里面很多地名他没听说过,部分称呼和用词也很陌生。


    看来回应平后要好好问一下陆久安。


    蒋方道:“以后小侯爷走的多了,也可以著一本这样的书出来,肯定比徐霞客写得还要精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能出远门的,看看您著的书,就仿佛已经到过这些地方了。”


    沐蔺撇撇嘴巴:“恐怕你们陆大人给我那箱子纸笔,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哼,其实也不错,姑且试试吧。”


    他看着松软的黑土,翠绿的新叶,心神一荡,仿若看到了一本叫《沐蔺游记》的书籍缓缓打开。


    火焰熄灭,几人就着热汤吃了干粮,沉沉睡去,密林很快归于沉寂。


    一大早,陆久安召来工部司匠,交给他几张生活广场的规划部署方案书:“你看一看,在你原来的图纸上修改一下,到时候按此督工。”


    工部司匠展开一看,生活广场的规划主要囊括几大部分,主建钟楼,生活休闲区,健身运动区,其余地方都是空地。


    生活休闲区很简单,设几组方凳石桌,人们既可以在此休息恢复体力,也可以在这里下棋唠嗑,之前提到的每日新闻的展览板,也设在此处。


    健身运动区就更简单了,陆久安效仿现代公园在此陈列几组运动设施,单双杠、蹬力器、太空漫步机等,当然了,他只需提供思路,这些器材的研发就交给谢怀凉了。


    空地就留给未来举办活动使用。


    “陆大人,按你所写,这钟楼先建一个高塔,到时候要把挂钟放上去,这个恐怕有点难。”


    “没事,有谢怀凉,他那有个装置,很容易吊起来。”陆久安想了想,又让陆起拿了一个袋子来:“修建高塔的时候用上此物,更为牢固。”


    工部司匠伸手接过,见袋子里面装着灰扑扑的粉末,问:“恕小人愚昧,不知此物如何使用。”


    “你先回去用水混合后放在一边,一天后来再找我。”


    工部司匠果然当天就拿回去试了,第二天下午,他急冲冲来找陆久安,一脸喜色:“大人,此物从何而得?本来是粉末,遇水之后成糊状,干了以后居然硬如磐石,小人用斧头凿了好久才砍下一块儿来……整一个妙字可言。用在修建工事上,可大有所为啊。”


    他的激动陆久安能理解,毕竟这个东西的发明,算得上是建筑历史上的一次改革:“此物叫水泥,也可做粘合剂,两块石头之间用水泥砂和组成的拌合物粘在一起,起到粘合的作用。不同的比例稳固程度不同,他们混合所用的分量,这个册子里有记录,封敬道长已经试验出来了,你按照此比例混合就行。”


    工部司匠如获至宝地接过去,突然灵光一闪:“大人,此物可以用来铺路修桥啊,生活广场……”


    陆久安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水泥现在生产不多,目前存量只够修一座高塔。况且用来铺设的青石地板前几月就已经做出来了,生活广场还是按原先的计划来。”


    工部司匠有些失望,很快调整过来,接连问了几个不太明白的地方和细节,由陆久安一一回答以后才告辞下去。


    工部司匠仔细研究了规划,又重新画好了图纸,大手一拍,先把钟楼修建起来。


    根据图纸,钟楼用石块垒起来,现在有了水泥,就可以用水泥做粘合,工人第一次使用的时候,无不咂舌称奇,工部司匠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大惊小怪,以后咱们应平的工事都会用到此物。大人还说了,这种官制之物,若是百姓想使用,也可以购买。”


    高塔修好,待钟表挂上去的时候,连谢岁钱几个望族的人都跑过来围观。


    “这是我儿子制出来的东西。”谢岁钱逢人就讲,与有荣焉。


    他现在倒不觉得丢脸了,陆大人说,以后钟楼就是应平的地标,谁敢瞧不起他?


    应平的百姓围着高塔成一圈,神采奕奕地指着钟楼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谢怀凉站在高塔之上意气风发,伸出手,扯掉盖住钟表的红绸缎。


    硕大的挂钟展现在众人眼前。


    “哒、哒、哒。”


    人群停止了说话的声音,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陆起陪在陆久安身侧,静静等待指针转动。


    当太阳爬到头顶,时针指向表盘上12那个数字时,“咚”的一声,众人只感觉其音悠扬,其声甚长,钟声仿佛穿过应平县城,绵延不绝。


    “正午12点。”谢怀凉目光灼灼,“正点到。”


    那座高塔钟楼,如一个不知疲倦的打更人,无论风吹雨打,烈日骄阳,都会在上午6点,中午12点,下午6点精准地播报时间。


    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都会有这样一幕奇观,应平的百姓只要空闲下来,就喜欢聚在一起,什么也不做,随着分针滴答滴答转动,呆呆遥望那座高楼。


    第072章 第 72 章


    生活广场全面落成, 已经是五月上旬的事了,水泥工坊也搭建完毕。


    陆久安一直想着修桥铺路的事,他之前不管是坐马车还是走路, 一到下雨, 简直是寸步难行,他早就受够了。


    领导不是说了吗?要致富, 先修路。


    工部司匠第一个举双手响应:“陆大人, 要是用水泥砂石铺路的话, 不仅平整, 而且耐磨,下雨天也不用担心了,保管和县城里一样。不过这样一来,势必要用到大量的水泥。”


    陆久安放下手中的账本:“好在水泥工坊可以开始生产了。”就是工艺复杂,非十天半月能够达成。


    “需要招募工人吗?”陆起倒此时, 也终于明白了陆久安初到应平时所说的人口的重要性了。


    “不了。”陆久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 还是推翻了招募工人的打算:“我是应平的县令, 还是不要本末倒置的好, 百姓最终还是要以农耕为主,现在正是他们忙于农活的时候,若是因为要铺路误了农耕,那才叫得不偿失。”


    工部司匠是个性格耿直的人, 大概记起陆久安之前大兴土木的事, 不解道:“商铺塔楼不也修了吗,百姓不是照样收成了?”


    陆久安摇头:“此一时非彼一时,那时候特殊时期, 不单单是修房盖楼,最主要还是以这种方式给百姓提供生存物资。”


    工部司匠只管埋头干活, 哪懂那些弯弯绕绕,陆久安也没再解释,问起那些山匪劳动改造的表现。


    “大多数还是规规矩矩的,有部分人不服管教,主要是偷奸耍滑,倒是没兴旁的心思,抓起来下到牢里饿上两顿就老实了。”


    陆久安想了想:“那就物尽其用吧,把山匪送去生产水泥。”


    陆起大惊失色,拦着他:“不可啊大人,这些山匪哪里会这么轻易改过自新,若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来做,无异于与虎谋皮,说不得哪天翻脸将水泥的做法盗走,故态复萌,拿去干见不得光的事。”


    陆久安睇给他一个赞善的眼神:“不错嘛陆起,大有长进,现在都能想到这一层了。你说的对,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水泥工坊既然修在三处不同的地方,那到时候让他们进行不同的工序,最后一步,由我信任的人来完成即可。”


    水泥生产的事敲定下来,工部司匠寻思左右没什么事了,急不可耐地就要走,陆久安知道他闲不住,也不再拘着他。


    工部司匠行礼告退,走出书房没两三步,突然急促地叫了一声。


    听这怪异的变调叫嚷,县衙府内,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陆久安脑袋探出窗户一看,原来是七八只威风凛凛的警犬训练有素地簇拥过来,阿多和杨苗苗手牵着手跟在后头。


    别说,这么多高大威猛的狗子聚集在一块儿,即没有作出凶相,也不吠叫,就单单这么往旁边一杵,还是怪唬人的。


    “哎哟我的天,可吓死我了。”工部司匠心有余悸地从柱子上跳下来,他看着打头的白色大狗,道,“这是中秋宴上的五谷吧。”


    他对宴席那一夜表现惊人的狗子记忆尤深,知道它是五谷后,反而不怕了,甚至凑上前去,想逗弄一番:“五谷呀,都长这么大只了。这脚掌肥的哟。”


    工部司匠蠢蠢欲动的手,到底没忍住按在了五谷头上,一阵乱揉。


    脸型方正五官硬朗的大汉像个痴汉一般,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呵呵怪笑,这一幕实在让人难以直视。


    五谷不堪其扰,嘴里示威般发出两声低沉的呜叫,转到陆久安身边趴下了。它这一趴,仿佛老大哥下令,后面几只半大不小的狗子团团蹲坐下来。


    工部司匠垂涎地感受着手里的余温,陆县令府上这几只狗让阿多那小孩养得实在太好了,不仅毛发干净顺滑,还这般威武听令,就是豪门望族也不一定养得出这样灵性的动物。


    陆久安哈哈大笑,毫不留情戳他心窝:“别看了,再看也没你份儿,这些警犬吃公粮,未来要和衙役搭档参与行事的。这里面每一只都是有主的,你要是抱走一只,晚上就有衙役冲你家里干架了。”


    仿佛印证他的说法似的,付文鑫出现在游廊上,吹了个哨子,一只黄色的狗子一跃而起,欢喜地围着他打转。


    付文鑫这厮一边摸还一边挑衅地看着工部司匠,把工部司匠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拂袖而去。


    哼,不就是一条狗吗,至于这么小气?改明儿我家里也养一只。


    陆久安揉了揉五谷的耳朵,又挠了挠下颌骨,把五谷挠的直舒服得哼哼,躺在地上摊开肚皮一副任君蹂·躏的模样。


    陆久安感叹:“当初韩大哥救你的时候还是小小一只,牙都没长齐,嗯?现在已经齐腰高了。韩大哥说你有狼的血统,我还不信,现在看你眼睛,倒真有那么点相似了。也不知当初给他的军犬训练手册用得怎么样了,之前还听他提起要训狼。若是训了狼,你可别给我丢脸啊。”


    五谷轻轻嗷呜一声,像是回应陆久安的话。


    付文鑫问:“阿多,警犬现在这般大了,是不是要交到哥哥们手里了。”


    按照当初的计划,小狗抱回来由阿多当训导员统一训练,他们这些主人则时不时要去培养感情,让警犬熟悉他们的气味和声音。


    到了半大的时候交到主人手里,由他们代替阿多完成接下来的训练。


    阿多点点头:“警犬交给你们,训练的法子也说与你们听了,若是要达到五谷那样的效果,往后不能断了训练。”


    阿多这话的意思就是要物归原主了,付文鑫早就等着这一天,他抱住手中的狗子狠狠亲了一口:“太好了,从今往后,你可要跟着我出任务了。”


    警犬结业,就表示要进行追踪搜捕等辅助衙役的工作了。衙役配备警犬,这事莫说应平的百姓没听过,就是整个大周都独属此例。


    于是第二天赵老三巡逻的时候,有一只精干威猛的狗子亦步亦趋跟随在身侧,狗的身上还套了黑色的衣服,写着警犬二字。


    起初路过的百姓还被吓得纷纷避让,不怪他们反应这么大,这个时候养的狗,一般都是拿来看家狩猎甚至食用,其性一般都是凶猛难训,经常会出现恶犬咬伤人的事件。


    稍大一点的狗,连成年男子也要退避三舍,免得遭了无妄之灾。


    “赵官差,你怎么把你家狗牵大街上了。要是伤了人怎么办?”秀才有功名在身,见了陆久安也不必下跪,是以开门见山直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赵老三摸着十五的头解释:“警犬不会无故伤人,他们是出来工作的。”


    “狗还工作?”


    赵老三挺了挺胸脯,连声音都洪亮了些:“对,跟着我一块儿巡逻,若是遇到犯人,我要是捉不住,十五还能帮我。”


    秀才不信:“说得这么玄乎,它还能听懂你的话不成。”


    秀才这话正好歪打正着,赵老三不想炫耀都不行了,他于是把口令当着秀才的面说了一遍,十五当然是不负众望,一个指示一个动作,完成得漂漂亮亮。


    秀才简直惊呆了,这哪还是狗啊,都快成精了好吧。


    赵老三得意洋洋,心说不是你孤陋寡闻,当初他们所有人第一次见五谷的表现也是这个反应。


    远远躲在一旁看热闹的百姓也不怕了,赵老三和十五一人一狗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享受着目光的洗礼。


    一个屠夫拿着手里的骨头渣准备给十五喂食,赵老三拦住他:“警犬被训练过,不会吃生人投喂的食物。”


    屠夫大大咧咧一笑:“我不信,哪有狗不馋嘴的。”


    你不信,当初我们也不信。


    赵老三不再相劝,屠夫把骨头扔在十五面前,十五看了一眼,屠夫正当它要下嘴去叼时,十五起身,转到赵老三腿的另一侧蹲下了。


    屠夫啧啧称奇:“官差大哥养出来的狗果然不同凡响。”


    赵老三道:“不是我养的,是陆大人府上的阿多小弟养出来的,陆大人也有一只警犬,比我这只威风聪明多了,到时候你们看过就知道了。”


    赵老三领着十五在县城里走了一圈,很快,赵班头有一只神乎其神的警犬这件事传得满城皆知。


    陆久安听之任之,只要手下的衙役不干仗势欺人的事,他把警犬溜出花来也无所谓。


    他眼下却开始着手另一件事,他叫来孟亦台,问:“阿多和苗苗学业如何?”


    孟亦台犹豫了一下道:“尚在教阿多识文断字,苗苗已熟读三字四言,闲暇的时候也会教他们一些绘画。不过大人,苗苗现在已经到了一个瓶颈,非他学识难以精进,是我无法再继续传授他了。”


    孟亦台的意思很明朗了,她只能启蒙,再进一步涉及科考更深入的文章内容,她就无能无力了。


    其实孟亦台此话还是谦虚了,她的学识在应平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不过有一点她说的没错,教授科考之类的知识,她是一个门外汉,专业事还得专业来。


    陆久安点点头:“今日找你来就是要商讨此事,你教习也这么久了,相信你比大部分夫子都有足够多的讲学经验,我打算让你跟县学的教谕对接一下,规划未来办学之事。”


    县学的教谕,是朝廷直接指派的举人,专门教导所属生员,养成贤才,以供朝廷之用。


    应平县在5年以前还是有县学的,那时候还有一个教谕,两个训导,不过一切变化从地动开始,百姓食不果腹,哪还有闲钱心思去读书,这几年通过童子试考作秀才的寥寥无几,是以县学已经名存实亡。


    教谕也从一个繁忙的职位,变得闲散无为。”既然上次人才引进招来了26个秀才。”陆久安平静地翻着户籍册,“也该请教谕重整旗鼓了。”


    第073章 第 73 章


    门子领着教谕姗姗来迟, 此人是大周兴正九年授职于此的一名举人,范成秋,他几次会试落第, 心灰意冷, 再加上入不敷出,最终选择乞恩就教。


    结果他运气实在不咋滴, 兜兜转转, 被分配到了应平这样一个山穷水尽之地。


    范成秋被蹉跎一生, 没想到还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老夫拜过陆大人。”


    陆久安单刀直入:“范教谕, 想必你来的路上,陆起已经将一切告知于你,我打算重新办学,望教谕助我一力。”


    范成秋眉头紧皱:“老夫有几年没有讲学过了,恐误人子弟。”


    陆久安问:“那你连书也放下了吗?”


    范成秋摇头:“饭可以一日不食, 书不可一日不读。老夫砥砺深耕, 笃行不怠。”


    “那就是了。”陆久安走到他跟前, 把教案放在他手里, “既然你学识犹在,不过是讲学生疏了些,练上一练就找回记忆了。况且那文墨在你肚子里,又不是馊了臭了, 怎么误人子弟了。”


    陆久安这样强势的态度, 分明是不容拒绝直接做下了决定,范成秋手握教案,胸口起伏, 最后长舒一口气:“既然陆大人不嫌弃在下,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先去县学看看吧。”陆久安提议。


    应平县学设立在县城东南方向, 这块风水宝地,原有文运大开,礼乐教化昌盛之愿,不过久不使用,墙体斑驳,杂草丛生。


    这儿的县学只作教学,不承担祭祀之用,是以面积不是很开阔,只有左右两排厢房是教学之地,中间一处空地供学子们休息玩乐。


    “应平的秀才如今只有26个,倒是绰绰有余了。”陆久安逛完一圈,还是很满意。


    范成秋故地重游,看着熟悉的孔子石像,内心即怅然又感慨,百般滋味化作一声叹息:“当初教的人里,还出了2个举人呢。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陆久安夸下海口:“范教谕不必伤怀,不过是2个举子而已,现在重新办学为时不晚,说不定来年乡试,26个秀才里中一半。”


    “这愿景若是实现,老夫这一生算是死而无憾了。”范成秋被陆久安展望的未来逗笑了,想了想,说:“不过有探花郎在此,说不得真有这种可能。陆大人到时候要来讲学的吧。”


    范成秋这种无心之话,其实歪打正着道出了那些个秀才们落户此地的真相。


    这26个秀才里,有的不仅仅是为了那一年补贴和医疗报销的优惠政策,还有的就是冲着陆久安而来。


    历来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定,那就是县令通常会到县学讲学,既能彰显文采,还能传授学识,一举两得。


    能到地方上做县令的人,至少也是个进士,那都是饱学之士,在一个县里,文采那当然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陆久安,那可是金科探花啊,要听他讲学,千金也难买这样的机会。


    如今他在应平做县令,若是听了他的讲学,得了他的提悟,科考时,说不得就能一举中第,鲤鱼跃龙门了。


    陆久安赧然,他表面上还是那个人,可惜芯子早换了,让他讲学?也不知道会不会脑袋空空,腹中无墨。


    陆久安顾左右而言他:“再说吧,我们先说生员的事,刚才提到的情形还只是明年,等学院办成之后,入学的人多了,范教谕你想想,到时候考试的人一多,数量上就能压别人一筹。”


    范成秋在熟悉的地方上走了一圈,已经重拾信心,他摸着胡须点点头:“是这个理,陆大人,不知你说的学院,是怎么个开展法。”


    “这个就有的讲了。”陆久安停下脚步,在孔子石像前拍了拍,就这么席地而坐,他指着左边那一排厢房道:“那里有四间房,一间供你教导生员。”


    又指着右边的厢房:“剩下的三间和右边这四间,就用来教导招收的年幼学员,从识字开始从头教起。”


    “这么多?”范成秋诧异,一共7间屋子,都拿来教学员的话,那得来多少人啊?


    应平能有这么多来读书的吗?或者说有这么多可以供养读书的家庭吗?


    “不但如此,”陆久安再接再厉,仿佛没看到范成秋的吃惊,炸弹一个接一个的抛出来,“这里只传授科考之学,以后还要单独建一个学院,用来教授算学、绘画、理学、工学、医学等。”


    陆久安说的内容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范成秋已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孟亦台捂着嘴巴吃吃地笑,芊芊身姿不足盈盈一握:“范教谕,这才哪儿到哪儿呐,若是陆县令说不仅有女夫子,还有女学生,你当如何?”


    “这?”除了大富大贵的家庭,寻常百姓家,哪里会送女儿进学堂的,“女子读了书也没什么用,总是要嫁给夫家做人妇……”


    “错!”陆久安噌地站起来,大声打断范成秋的话:“教谕这话逻辑关系不对,前因后果也混淆了!正是因为她们没读书,你们才会认为女人除了持家侍夫之外一无是处。其实女人能顶半边天,她们若读过书,成就不一定在男子之下。”


    范成秋第一次听这种荒谬的言论,只觉得陆久安这位年纪轻轻的县令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他急急争辩:“就如陆大人所言,倘若他们真读了书,那能科考吗?既不能科考,那些父母凭什么要送自己的女儿来读书呢。”


    陆久安啪一声拍了下双手,眼睛亮如星辰:“这就是关键,因为读书和就业息息相关,若是不改善就业环境,读书的结构也会一层不变,因此在未来的应平,我会更改很多行业的性别限制,不过这也不是我一句话能左右的。那我先从县衙做起,比如我招孟亦台作女夫子,找詹尾珠作衙役,未来还有女账房,女大夫……”


    陆久安滔滔不绝畅所欲言,他突然停下来,眼神直击范成秋灵魂深处:“范教谕,听闻你家里有一小女,你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他妇,从此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吗?你难道不想看她未来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吗?”


    范成秋原地打了激灵,一股过电般的感觉从脚跟爬到头顶:“小女……”


    “你不想她,成为一代才女吗?”


    范成秋胸口起伏,半天憋出一个字:“想。”


    “想就对了,你想,天下千千万万的为人父母者也想,不过宥于家境,他们不愿承担投资与回报不成正比的风险。所以第二件事,我要试点施行3年义务教育。”


    范成秋这次反应很快,这个陌生词汇只在脑袋里转了一圈,他就理解了其中的意味,随即失声道:“你要供养他们读书?”


    这么一大笔开销,让陆久安一个小小的县令来出,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陆久安谁啊,抛开之前得来的御赐赏银五千两不算,他捞钱的方式层出不穷,随便拎出来一样,也够学子们一个学期的开销。


    正所谓将军要讲究以战养战,陆久安自然也能以民养民了。


    陆久安道:“供养算不上,顶多算资助,资助也不能全部资助,在官学读书的无论男女,前三年束脩全免,生活费资助一半。”


    资助一半生活费,无异于给送子女来上学的家庭发放补贴,上学的子女越多发放的越多,陆久安不相信他们不心动。


    “生活费?”这个就连孟亦台也不是很懂了。


    “说到这个,”陆久年想了想措辞,“以后我要将学院办成寄宿学校,你们也知道,咱们应平地域开阔,有些百姓住的地方难免比较远,总不能让学子们早出晚归的,疲于路上奔波吧。办成寄宿学校后,学子们平日里吃住在学生宿舍,读了一段时间再回家,即可以从小锻炼他们的自主能力,还能减少在路上浪费的时间,一举两得,这样一来,他们自然要缴纳吃穿用度的生活费了。”


    范成秋微微张大嘴巴,陆久安此举,算得上是在教学领域开创出一片先河,但是听起来,却是叫人心生期待。


    学子们吃住同一片天地,既能培养同窗之情,还能调动学术氛围,甚至和夫子朝夕相处,若是他年幼时有这样的学堂,想必今日成就不止于此,大概已经身处庙堂之上,身列文武之间了。


    不过做这样一个学堂的教谕,也不错……


    就算在晋南,应该也没有这样的学堂存在。


    不知为何,范成秋心跳如鼓,仿若回到了和同窗们高谈阔论,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年少时候。


    陆久安看着范成秋涨红的脸,悠哉道:“所以啊,作为应平县学的教谕,范大人,到时候还得辛苦你呀。”


    范成秋下意识摇头:“不辛苦。”


    “先别急着表态呀,我话还未说完呢,你不妨先听听。”陆久安道,“这学堂大了,自然要管的事就多了,以往你教导生员,他们已经到了明事理的年纪,但是现在要招的学员们,他们还年少,说不得调皮捣蛋,也不一定尊师重道。同窗与同窗之间,甚至拳脚相向。更严重的,还会发展出学院暴力,聚众斗殴。”


    陆久安讲得头头是道,范成秋羞愧难当:“是小人考虑欠佳。”


    陆久安拍了拍他肩膀:“第一次嘛,思虑不周,很正常。”


    范成秋心想:“就不用给老头我台阶下了,难道陆县令不是第一次吗?无怪乎陆县令小小年纪就能摘得探花,而他只能屡战屡败。这治学啊和治国一样,陆大人策试一定做得不错。”


    陆久安不知范成秋埋首所想,只鼓励他:“你身为教谕,相当于一院之长,带领的学子数量和祭酒不相上下,你不仅要传道授业解惑,还要注重他们的道德修养,这学堂大小事务皆归你一个人管,也不太方便。毕竟到时候还有女学生,宿舍肯定要分开管理。所以我把孟亦台派给你,做副教谕,望你们以后能以诚相见,和平共处,有什么商议不了的,再来找我。”


    范成秋一凛,他是听说过孟亦台的,对她的才情也是颇为认可,况且陆久安之前说要改善女子的就业环境,这孟亦台就是现成的马前卒。


    “好了,学院和学生的事情也说清楚了,自然也要讲到夫子了。之前县学里有两位训导,不知现在人身在何处?”


    范成秋忿然:“那两个贪生怕死沽名钓誉之辈,成日里尸位素餐,早就被我撵走了。”


    “哦,人之常情,人本逐利嘛。不过这样一来,就比较麻烦了。”陆久安捏着下巴烦恼。


    孟亦台提议道:“陆大人,不如问问那26个秀才里面,有无意愿做夫子的?他们即能落户应平,想来身无长物,或许愿意当夫子挣点补贴。”


    陆久安一锤定音:“那就先这么办,他们以后想继续科考也无碍,先渡过这段人才凋敝的时期,以后应平发展起来了,玫瑰盛开,蝴蝶自来。才子应该一抓一大把。”


    第074章 第 74 章


    墨子巷一带曾经因为经营着几家书棚, 颇受书生的青睐,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读书人的聚集之地。


    后来因为粮食歉收, 生活窘迫, 读书人骤减,这几家书棚也捉襟见肘, 直至最后关门结业, 墨子巷因此也变得冷冷清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提供灾民暂住的商铺被主人收回, 外县落户的秀才们无处可去, 相约结伴在此处租赁房屋才渐渐有所好转。


    沿着墨子巷简陋的门户直走到最深处,一棵翠绿的柿子树丛庭院里伸展出来,门上的锁扣锈迹斑斑,墙身较矮,稍一探头, 就可以看到满园的春色。


    院子里静悄悄的, 两只翠鸟落在水缸上, 休闲地饮水解渴。


    突然, 一个满头大汗的青年大力推开门扇,公鸭般的嗓音打破了一室宁静。


    “大兄!”


    屋内捧着一卷书册的文雅青年闻声皱起眉头,不悦道:“毛手毛脚的,高楚, 为兄说了多少次了, 读书之人行为当典则俊雅。”


    高楚不以为然,抽出青年手中翻得皱巴巴的书:“大兄,你就别唠叨我了, 我耳朵都快听出茧了,上次冬季运动会, 陆县令还身穿短褐窄袖和那群粗蛮的武人一道蹴鞠比试呢。哎别说这些了,我回来是想告诉你,应平县学开了。”


    高楚嗓门声大,他这话一出,安安静静的墨子巷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水,掀起阵阵涟漪,只听周围的院门啪啪啪陆续打开,一个个书生探出脑袋,七嘴八舌嚷嚷开来。


    “县学开了?真的假的?”


    “教谕准备讲学了?那在下岂不是可以一睹陆大人风采了。””高楚,你可别糊弄哥哥们,我日日都要去东南方向瞧上一眼,这昨日县学还关门闭户鸦雀无声的。”


    高楚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亲眼所见,今天上午陆县令进去了一趟,下午就有几个工匠模样的人挑着一担担新瓦进县学,在那儿修葺旧物更换碎瓦呢。”


    秀才们闻言,一个个喜形于色:“定是真的了,等了半年有余啊,应平县学终于重新打开了。”


    “想来不日就可以入学,咱们先去挑选贽礼拜会教谕吧,空手相见,不合礼数。”


    兴奋异常的秀才们议论纷纷,“咚”,生活广场的钟声远远传来,下午六点整,酉时过半了。


    “不成,再晚些铺子都关了。”秀才迫不及待转身就要走,走之前邀请院子的主人:“高宿兄,一块儿去吧。”


    高宿捏着袖口,俊雅的脸上满是为难,秀才揶揄:“高宿兄,你莫要告诉我你囊中羞涩。这几个月来,县衙每月都要发放几百文的补贴,次次不落,我们省吃俭用的,总省得下一笔肉干钱吧。咱们也不买什么贵重之物,表表情意即可。”


    高宿苦笑,他们几个一同落户来的都有父母兄弟在外做工补贴家用,而只有他和高楚兄弟俩相依为命,这几个月来,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既要关心柴米油盐,又不敢放下手中书卷,维持温饱已是免力,哪还有余钱去备贽礼。


    秀才走后,高楚耷拉着脑袋,声音闷闷地对高宿说:“大兄,要不我就不读书了……”


    话未讲完,高宿厉声打断他:“胡闹,忘记爹娘临终前的交待了吗?若是你我兄弟考中举人入世为官,方能光宗耀祖,才能叫那群乱嚼舌根的妒妇闭上嘴巴。你12岁就能考过童试,前途无量。过几天我去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活计。”


    高楚神色恹恹:“大兄,那些活计哪适合我们做,都怪我,每日吃得太多了。”


    “天无绝人之路,况且我也不准备应考明年的乡试,再不济我就去望门贵族里问问,需不需要上门先生。”


    县学重启,有人欢喜有人愁,因为生活拮据半夜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忧心忡忡的不止高宿一人,他们哪里知道,县学里有一个机会和惊喜,正静静等待着他们去开启。


    县学未来的发展规划和思路一旦明了,陆久安当日就抽调了几个劳动改造的人来翻瓦盖土,又从县学理清扫出一捆一捆的杂草,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破败的教学之地焕然一新。


    以往学子们用的课桌已经腐烂蛀虫,当然不能再使用了,范成秋来请示的时候,陆久安大手一挥,通通换掉,帐从户部里出。


    户部掌管钱财的早在4月初就统一更换成朱毫教导的那一批财务班子,这里面既有会计,预算,还有出纳,稽核。从审帐到出账,每一步都分别由不同的人负责,一旦中间哪个步骤的数据出错,很容易就被发现出来。


    若是金额数量过大,超出一定的额度,需要县令审批的纸质文书,方能出账。


    而且月底的时候,陆久安还要求他们制作当月报表,报表由阿拉伯数字填写而成,每一笔收支清晰明了。预算表和月度报表对照一看,当月花了多少,超额还是限额一目了然。


    教室里新的书桌由梁氏木业来打造,梁氏木业如今已经小有成就,不仅规模扩大了一辈,甚至招了几个学徒。平日很多接的生意都由他来指导,学徒完成,也只有陆县令的单,他才亲自下场动手。


    梁木匠很喜欢县衙府上来打木具工艺,不仅因为陆县令身份尊贵,到梁氏来订做木艺是对他的手艺的一种认可,更因为陆大人常常有一些奇思妙想,就比如现在。


    “桌子不是一般的桌子,下面要这么高的桌肚,方便学子们在里面放书本笔墨。椅子不是长凳,他们到时候一人一座,要那种有背靠的椅子 。”来传话的下人说完,递来一张图纸,“就按这上面的这么打,做完一套先送到县衙给陆大人过目。”


    桌椅板凳做好,范成秋又按照陆久安的要求,将县学后面的别院打通出一条道来。


    别院从中间用两堵高墙隔开来,辟成学生宿舍,男女宿舍的出口分别开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宿舍里面放着流民曾经使用过的双层床铺。


    作为地方上的官学,尽管场地相对来讲比较逼仄,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学里有明朗的教室、住宿,还有供夫子学子们吃饭的食堂,范成秋看着眼前风格迥然的学堂布置,心情很是复杂。


    陆县令这般用心良苦,希望来年乡试真能如他所言,多中几个举人才好啊。


    于此同时,秀才们一人拎着一件礼物,相约来到县学。


    他们前一刻还说有笑,待迈入大门后,齐齐傻眼了。


    不仅因为高墙内修葺一新的建筑,还因为孔子石像前正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正是那位惊才艳绝的孟亦台。


    秀才们住了脚,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万分纠结,只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孟亦台却在此时冲秀才点点头,右手摊开往县学内深处引去:“诸位请随我来。”


    秀才们游移不定,高楚却没有什么顾虑,他只考过了童生,本来是没有资格来此地的,对着高宿好一番死缠烂打,嘴皮子都说干了,才让高宿松口同意跟过来。


    高楚双脚一抬,一马当先跟了过去。


    “走吧。”高宿道,“小娘子似早有所料。”


    众人跟着孟亦台先后进入一处面积不大的偏房内,见陆久安端端正正坐在其中,旁边站着一位威严厉目的长者,像是等候多时。


    “这是范教谕。”陆久安不等秀才们见礼,为他们引见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县学将要重新讲学的消息,本官话不多说,先预祝你们这群未来的国之栋梁,来年秋闱大比能得偿如愿。


    高宿自进门以后就落在后头,旁边与他并肩而立的秀才同他悄悄耳语:“高宿兄,这陆县令真乃人中龙凤,吾辈楷模。年岁还不及我等年长,就已经修身立业了,若以后我中举,也想跟他一样当个县令。”


    高宿沉默不语,看着前面长身玉立的少年,眼里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


    秀才们一一上前送上薄礼,有的是一串肉干,有的是一袋大米,不一而足,只有高宿和高楚一动不动。


    官学教导的学子们都是各地贡生,大周财政充实,是以官办学堂不收取贡生们任何教学费用。倒是从古自今沿袭下来的束脩之礼,让当代学子们初次见到夫子教谕们,都会自觉奉上一点薄礼,以表心意。


    然而有些学子家境贫寒,没多余的钱财买贽礼。这个时候,同窗不得嘲笑贬低,官学夫子也不得以此为难苛责。


    陆久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在一旁静静等着,待这群秀才们在教谕面前认了个脸熟,他才咳嗽一声,孟亦台当即上前说道:“先让我带各位参观一下新的县学布置吧。”


    县学有什么好参观的,不都是一样的吗?


    秀才们不以为意,他们中间不乏屡试不中,在别的县学之地常年徘徊的人,对里面的布置如数家珍。


    有的曾经家境优渥的,甚至去过府学。


    但是看着陆久安满面春风的笑脸和教谕正经严肃的黑脸,这话自然说不出口,非常识趣地跟了上去。


    围着县学走了一圈,秀才们才知道为什么孟亦台要特意带领他们参观,实在是应平的县学太过与众不同,不仅屋内陈设和别的县学不一致,多了一些他们看不懂的东西之外,连每个区域建筑的功能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秀才们恍恍惚惚地回到偏房,陆久安含笑看着他们:“我知道诸位学子们心里有很多疑惑,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话就于此有关。”


    第075章 第 75 章


    操场做什么用?为什么要修“寝室”和“食堂”?“教室”里为什么摆放那么多桌椅板凳?这些东西由范教谕亲自为他们一一解答。


    范成秋对县学规划已经烂熟于心, 此时他介绍起学堂发展和规划来,仿佛找回了当年讲学的感觉,分门别类, 循序渐进。整套讲下来一气呵成, 不仅解释了操场寝室食堂的用处,还囊括了不久以后扩招学子的内容。


    果然如陆久安所预料, 这群秀才听了以后的反应和范成秋当日一模一样。


    秀才们哑口无言, 好半响才问道:“您是说, 未来应平所有孩子都可以来县学就读?他们大字不识, 如何听得懂?”


    陆久安摇头:“自然与你们学的不一样,办学的目的不只为了应试科考,还为了教化,他们从识文断字开始学起,等大一点, 再让他们从文理律医当中自行选择。”


    文理律医?当作知识一样在课堂上传授?


    秀才喃喃:“都来的话, 县学住得下吗?”


    “目前应平人口较少, 来就读的孩子不是很多, 只能先将就县学的场地使用一下。未来有时间和人力了,再进行扩建,将你们科考的学子和那些破蒙的孩子分隔开来。你们也不用担心,这期间, 教谕会对年幼学子约束管教, 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这……”秀才们不知该如何应答了,今日所见所闻,实在是惊世骇俗, 已经超过他们的想象。


    所有孩子,不论门第, 不分贵贱,在同一所县学里读书,这岂不是天下大同?


    “大致情况你们也了解了,”陆久安见他们沉默不语,缓缓道出此行的目的:“若是扩招学子,以如今应平匮乏的师资,难成其事。所以你们当中若是有谁来年不急着科考的,又想要找点活计的,可以报名参加夫子考试,官府每月都会支付相应的薪酬,以解部分学子们的燃眉之急。”


    高宿神情一动,咽了咽口水,高楚拉住他:“大兄,等一等。看看陆大人还有没有要说的。”


    陆久安继续道:“若是成为夫子以后,你们平日里想要继续深进也可以,但是不能耽误教书。我们应平县学每一年会评在职夫子的教师职称,从学识、教学态度、思想品德各方面进行考核。不合格的辞退,永不录用!合格的则从初、中、高职称逐级递增,不仅薪酬会随之变化,以后扩建学堂之后,还有机会升任年纪主任。”


    高宿问:“若之后想要专心应考呢?”


    陆久安看了他一眼,鼓励道:“当然,相对应的,若是想要继续科考,也不会拦着你们的,提前说明即可。你们都非池中之鱼,想来也不会偏安一隅。”


    陆久安说完,绝大部分秀才坚持己见,想要潜心备战,而另一部分人已然意动。


    他们当中有些是为了薪酬,有些是为了声名,要知道,以秀才的身份教导十多名乃至几十名学生这样的机会,放在其他地方想都不要想。


    况且最好的学习,往往是教别人学习,教习经验在名利场里,也能算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


    高宿和另外几个蠢蠢欲动的秀才当场报名,孟亦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入职试卷给他们作答,这一份试卷和当日考核孟亦台的大同小异,高宿等人拿在手里大致看了一眼,都怔愣了片刻。


    “这里不方便动笔,请移步教室吧。”


    这群秀才和孟亦台不一样,他们都是经历过科举考试的,对答卷颇为谨慎。他们反复思考,在稿纸上删删改改,陆久安也不催促他们,报名者整整耗费了三个时辰才将试卷答完交到他手里。


    陆久安捏着朱笔一边打分一边道:“范教谕,你作为一院之长,以后这些事最终都会落到你的头上,我批卷完以后再传给你,你先熟悉一下。”


    此次报名中有三个秀才通过了考核,就这样,来的时候他们都是范成秋学子的身份,现在摇身一变,有些人就成了夫子,将要与范成秋同窗共事了。


    陆久安把木制的教师工牌交给他们,并为他们细心贴上姓名:“县学里有专门的夫子宿舍,你们可以选择宿在县学,也可以选择回家去住。对了,范教谕的身份你们知道了,忘了告诉你们,孟亦台是副教谕,她此前已经在县衙教授过相当一段时间了,他们二人教学经验比之你们都要丰富,正式入职之前,可以请教一下他们。”


    秀才们直到此刻方才知晓孟亦台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不过他们宁愿自己听错了:“县学里还要招女夫子?”


    陆久安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毕竟未来有女学子,都是男的不太妥当。”


    秀才们仿佛被打击到麻木,之前范教谕提到应平所有幼年孩子皆可入学,他们便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男童……


    陆久安对这些人的反应已经习以为常,恐怕未来这样的对话还会老调重弹很多次:“既然要有教无类,那男女当然要一视同仁。他们通常都说书生迂腐,其实不然,书生读了那么多哲学伦理,自然想的就与大众不同,你们能理解我的,我说的是与不是?”


    秀才左右相顾,愣愣点头。


    貌似很多大家闺秀,确实会请先生到家里教书识字的……


    应平办学了!下至7岁,上至15岁,没有读过书的,皆可免除束脩入学!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掀起轩然大波。


    第一批来县学问话的是县城里的富商望族,他们消息灵通,自然知道的更详尽一些。


    这些有头有脸的富户,光一个店面的进项就有一大把银子,自然不会把束脩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放在眼里,他们全都冲着官学而来。


    大周的县学非生员不可进,生员身份以下若要就学,要么去私塾破蒙,要么承袭父兄,再不然家族富裕的,可以请先生上门授教。


    谢岁钱,丁贺楼这等望族,无一例外都托家中管事来再三确认:“年纪满足要求的,是否不论男女,皆可入学?”


    范成秋身旁坐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女童,高宿指着她现身说法:“那位是我们教谕的幼女,开学以后,她就要在县学读书了。”


    “可以不在县学食宿吗?”


    “仅凭自愿,陆大人设置食宿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方便那些住得比较偏远的学子。”


    管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回去答复主子。


    而百姓知道的消息少一点,相对来讲,他们对此事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办学告示贴出去的前两日,百姓裹足不前,直到看见几家大户都把子女送来以后,才放下心来,他们关心的则是另外的问题:“若是孩子离开家里十天半个月的,我们怎么放心。学堂如何保证他们的安全?”


    高宿一一作答:“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随时来县学看望孩子,另外,会有专门的衙役负责县学的安保事宜,之前你们在流民收纳所应当感受过。”


    高宿指的是在流民收纳所时,部分家庭要出去干活,家中孩子不方便照看,就会交给衙役托管这件事,高宿这样一解释,其性质看起来倒是和托管殊途同归。


    有一些百姓真如陆久安所料,不愿把家中女童送来上学,赵老三倚在石墩子旁掰着手指头给他们算账:“你想想,你家女娃在家也是要吃饭的,假如你一个月要花100文钱,现在送女娃来读书,县衙会补贴你一半的生活费,相当于你半个月才花50文。而且指不定你家女娃争气,若是读书了得,以后还有机会在县衙当值呢。这不是稳赚不赔吗?”


    赵老三话糙理不糙,举的例子浅显易懂,百姓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打消了男女偏颇的念头。


    到了报名截止那一天,总共来了200多个学子,孩子们高低不一站在孔子石像前,脸上充满了对未知的期待和兴奋。


    陆久安看着这群大小萝卜头,心情激动:“这些都是应平未来的希望啊!”


    200多个学子,按年龄阶段化拨成四个班级,分别由四个老师来带领,这群孩子,坐在教室里,领到人生中第一份纸笔,珍而重之紧紧抱在怀里,眼里盈光闪动,含着泪花。


    他们里面有一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面对这些来之不易的东西,心里那份感慨和珍重可想而知。


    华夏21世纪,因为义务教育的普及,神州大地上已经鲜少有人因为贫穷读不起书。高等教育遍地开花,大学生们多如牛毛,如今再看这群孩子的反应,不知怎么的,陆久安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陆久安想了想,对一旁的范成秋说:“不若我们借用入泮礼,给这群初学者们举办一个破蒙仪式吧。这么重要的时刻,值得纪念一下。”


    按照入泮礼,生员要进行正衣冠,行拜师礼、净手净心、朱砂开智。


    那一天,学子们穿着统一的校服,男学子着蓝色衣冠,女学子着红色衣冠,不论贫贱富贵,整整齐齐站在孔子石像前,泾渭分明。


    学子的父母长辈们平日里无论多少繁忙,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聚集在县学大门口,围观这神圣而庄严的一幕。


    “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范成秋高唱,破蒙仪式正式开始。


    天上晴空万里,微风佛过,县学角落的竹节摇曳交错,莎莎作响。


    学子们动了,他们互相整理好对方的衣服冠帽,恭恭敬敬双手交叠,拜孔夫子像。


    到了朱砂开智这最后一道程序,范成秋手持毛笔蘸了一点朱砂,点在学生代表杨苗苗额头上。


    “希望你们日后在学业中一点就通。”范成秋声音隐隐哽咽。


    到这里,破蒙仪式本该到此结束,范成秋却突然调转一个方向,当着众人的面,对着陆久安深深鞠了一躬。


    陆久安受宠若惊,伸出双手来搀扶他:“范教谕何意?”


    范成秋执着不起,思绪翻涌,万千语言在舌尖翻滚,最后只凝结出铿锵有力的三个字:“夫大义!”


    陆久安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教化百姓,建立一个“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的和谐融洽有人伦秩序的理想社会,范成秋实在佩服不已。


    陆久安无奈一笑,回了范成秋一个礼:”范教谕过誉了,我作为应平县令,修缮学宫,兴学倡教本是我分内之事。再说了,范教谕,这才刚刚开始,我还想着以后学校如林,庠序盈门呢,你现在行此大礼,到时候岂不是要给我出难题。”


    陆起本来在一旁感动得眼泪汪汪,听到陆久安调侃的话破涕为笑,他心中想:公子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吧。


    第076章 第 76 章


    陆久安在教学上追求劳逸结合, 所以在课程安排上,陆久安否定了范成秋提出的一味埋头苦读的讲究:“范敎谕,学习又不是修行, 何必搞得和苦行僧一样, 咱们还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


    陆久安在课程表上划拉出半个时辰:“30分钟的课间操,30分钟的眼保健操。范敎谕, 你看如何?”


    什么如何?范敎谕板着身子表情空白, 陆久安说的这两样东西他都没听过, 怎么回复?


    陆久安咬着笔杆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又在课程上加了音乐、美术、体育几节课:“虽然现在还未扩建学堂,不能分出专业来,陶冶一下情操也是好的。”


    他抬起头来,冷不丁看到范敎谕满脸问号,不好意思地拍了一巴掌自己额头, 把课程表递给范敎谕:“本官一想事情就容易忘乎所以, 来来来, 范敎谕, 我给你解释一下。这课间操乃是因为学子们久坐,不良于身,中途需要起来活络一下筋骨”


    陆久安眼珠子转了转,正愁怎么解释广播体操那套动作, 范敎谕一脸恍然大悟:“大人可是指那手足戏, 下官体有不快之时便常做,做完背热骨舒,身轻脚快。”


    陆久安虚心求教:“何为手足戏?”


    范成秋当即伸展手脚, 当着众人的面现场来了一套,他做得不急不缓, 身形时如飞鹤,时如鹿立,动静交错,刚柔并举。待到最后收拢双手交握于丹田之下,长吐一口浊气时,已是热汗涔涔。


    “此乃名医之后所作,讲究吐纳之术,强身健体,内外兼备。”


    陆久安眼睛放出光来,使劲握了握拳头,这手足戏,和华佗发明的百步汗戏有异曲同工之妙,倒省了他花费能量值去电脑里找资料了。


    范成秋指着课程表问:“不知这眼保健操又如何使?”


    这个就很好解释了,陆久安道:“学子们成天看书,终日用目。若是疲劳酸涩,于眼睛有损。想来范敎谕应当听说过,有些个学子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到了最后,或多或少视物都会模糊不清,这就是用眼过度的遗害啊。这眼保健操就是作眼部穴位按摩,缓解疲劳之用。”


    还好秦技之在现场,按照陆久安的说法,分别为范成秋展示了一下几个穴位的正确位置和动作要领。


    秦技之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问:“久安,我做的动作正确吗?”


    陆久安仿佛被他火热的目光烫了一下,眼神游移:“啊,非常规范,辛苦技之兄来县学兼任校医。”


    陆久安已经十分确认秦技之对他抱有普通兄弟之外的情谊,不免一个头两个大。


    这大周虽然风俗开放,但是男风也不是那么盛行啊,怎么摊在他身上时,就尽是这些分桃断袖之事。


    陆久安都快反思是不是自己着装行为有什么逾越,以致于让他们产生了误解。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摸了摸嘴巴,想起那个火热缱绻的吻来,顿时烧得脸颊通红。


    范成秋虽然觉得现场氛围有些凝滞微妙,但是作为正正经经的读书人,他哪里联想得到那种方面,爱不释手捧着课程表告辞离去。


    添加了三门新的课程,县学自然要聘请新的夫子,曾经在人才资格考核上那位擅长丹青的俊才突然接到委任美术夫子的聘请书,愣了片刻后,收拾行李包袱款款地火速上任。


    担任体育夫子的则是陆久安的护卫付文博。


    付文鑫撅着嘴巴酸溜溜地挤兑:“我和付文博同出江大哥手下,外貌一模一样,武艺也相差无几,为何陆大人单单找他不找我。”


    “行啊,”陆久安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就你们兄弟二人一同担任,到时候由学子们自行选择。”


    付家兄弟是一对出生只相差了几分钟的双胞胎,付文博性格稳重,付文鑫性格跳脱,两人平时关系很好,但是只要一被对比,付文鑫就老想着争个高低。


    县学这种全新的教学模式第二周就真正运营起来,没有遭受任何的阻碍,来往行人每日往县学高墙外一站,就可以听到县学内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


    这些学子们初入校园,新鲜感十足,那些住在县城里离家近的不需要在县学里过夜,回到家吃晚饭时,就会兴致勃勃地和家中长辈分享一天的收获。


    县学采用周学制,上五日休两日,不过到了周六那天,很少会有学子离开,一来是因为他们很享受和同龄人一起的快乐时光,二来呢,则是因为陆县令会抽出一下午的时间,搬来一个小板凳,和学子们围坐一团,讲一则名叫西游记的神话故事。


    西游记的故事百听不厌,杨苗苗即使已经知道了故事剧情,依然兴致不减坐在其间听得聚精会神。


    “唐三藏取下五指山的符咒,一时间飞沙走石,山崩地裂,被如来佛祖整整压了五百年的孙悟空从石头里一跃而出,终于重获自由!”


    “哇!”小萝卜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愉悦大笑,旁听的秀才夫子也甚为解气地猛烈击掌,哈哈大笑:“这孙猴子性格乖戾,这下子还不得搅他个天翻地覆。陆大人,然后呢?”


    陆久安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哎。”因为表现良好被抽调前来负责县学除尘扫地的前山匪人员捶胸顿足,扼腕叹息,“陆大人真是好不地道,每次都停在精彩之处,让人抓心挠肝的。”


    可不是吗?范成秋摸着胡子深以为然,陆大人讲的故事跌宕起伏,比之说书先生的话本还要有趣,让人听得欲罢不能,就是短小得很,实在吊人胃口。


    那个劳动改造的汉子忽地嘿嘿一笑:“说来冒昧,小的自幼对这些志怪故事很感兴趣,所以听完陆大人讲后,心中萌生出一些后续情节。”


    学子们期待地看向他,陆久安亦是眼前一亮:“讲来听听。”


    汉子一张粗糙黑犷的脸涨得通红,搓了搓手:“小的心中只有一套大概,要先细细琢磨一番。”


    “成!”陆久安爽快答应,“本官可容你使用县学的笔墨纸砚,你构思之后写在纸上,免得忘记了。”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汉子喜上眉梢,壮着胆子问道,“小的未曾读过书,不识字。不过这些日子小的清扫完之后,在学堂外跟着听了几回,小的愿意学。大人,能否允许小的旁听?”


    陆久安一顿,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上上下下打量汉子,直把他看得手足无措,汉子在这样琢磨不透的目光中,差点没跪下来磕头认错收回刚才那一句话。


    还好陆久安不紧不慢点了下头:“既然你真心悔改,潜心向学,本官就给你一次机会。”


    汉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掌拍了拍他:“陈叔,我的板凳很大,你来同我坐一桌吧,夫子说了,人与人之间当友爱互助。”


    汉子一愣,看着那双诚挚清澈的眼睛,突然用粗糙的双手捧住脸,呜呜大声哭出来。


    高宿结束了一周的教学,与秀才结伴相回,走到墨子巷时,远远地,看到倚在门口翘首以盼的高楚。


    “大兄!”高楚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接过他手中的包袱,“我可想你了,我给你做了好吃的,快些进来。”


    高宿拱手辞别秀才们,刚一进屋,高楚像条狗儿一样亲昵地围着高宿打转,又是端水又是盛饭的:“大兄,你一去就是六日之久,还不让我去探望,墨子巷离县学也不远,你和我一起住院子里不行么……”


    高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高宿冷不防道:“净手了么?”


    “啊?”高楚僵在原地,脑袋转了转,满头雾水:“我之前净过手了啊,只院门口呆了一小会儿。”


    高宿从桶里舀了一瓢水倒木盆里:“过来,先净手,病从口入知不知道,以后进餐之前必须用清水净一遍。”


    高楚咋舌:“大兄,咱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至于么?你去县学一躺,怎么变得如此这般穷讲究。”


    高宿道:“陆大人说的。”


    行吧,高楚闭嘴了,不情不愿把手在水里搓了一遍。


    此时天色尚早,破旧不堪的饭桌上摆放着简简单单的一荤两素,高楚给高宿夹了满满一碗菜,堆成了个小塔山,高楚期期艾艾地问:“大兄,县学怎么样啊?你给我讲一讲呗。”


    高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高宿一边吃饭,一边给高楚描绘县学里的见闻。


    高楚吃着吃着,慢慢放下手中的碗筷,瞠目结舌:“还培养音律丹青,陆大人这是将他们当大小姐贵公子培养呢?我幼年怎么没有这样的私塾学堂。”


    高宿不可置否,吃了口橛子用猪油沫炒出来的菜,问:“你想去县学读书么?”


    “可以吗?”高楚眼睛噌地发亮,高宿口中描绘的县学实在令人心生向往,而且若是他能入学,便可和大兄一同宿在县学,日日不离了。


    高宿于是又给他讲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陆大人胸襟气度与常人不同,他不是那等墨守成规之人,你虽然只是童生,学识却直追秀才,改日我跟教谕提上一嘴,想来应该是可以的。”


    高楚惊喜过望,差点带翻那张缺了一条腿的桌子,碗里的热汤洒得满地都是,眼见高宿脸色一变,高楚赶紧低眉顺眼地告起罪来:“我错了大兄,我毛毛躁躁,没有读书人的稳重自持,我一定改。”


    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能进县学了,别说让他给高宿认错了,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能赤着脚给他走个来回。


    陆久安回到县衙府上时,高塔的钟声正好敲响,五谷听着声窜出来,陆起紧随其后,递给他一张湿热的帕子:“大人,怎的去了那么久。”


    陆久安道:“叫那群秀才绊住了脚。”


    一想到此,陆久安便心烦意乱,今日那群秀才在他一只脚跨出大门时,突然出声叫住他,言辞恳切地请求他讲学。


    天地为证,不是他不愿意,实在是今非昔比,那个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陆久安已经魂不知何处,换来一个只会抖机灵的现代社畜,让他去讲学,不仅误人子弟,只怕坠了原主的名声。


    秀才们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是在说,给年幼学子讲西游记讲得,怎么不能给贡生讲学。


    陆久安在那一刻,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给答应下来,这下好了,到时候拿什么去交差。


    陆久安擦过脸,把帕子丢给候在一旁的小厮,揉了揉太阳穴:“我去吾乡居一趟。”


    陆久安从里面锁上书房的门,闪身进入办公室,办公室不论何年何月,终日灯火通明,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那一刻,陆久安焦躁的心忽的平静下来。


    电脑上的能量值在办学那天猛地向上窜了一大截,再加上这几日断断续续的攀爬,已经涨到十一万了。


    陆久安毫无形象地在办公椅上瘫坐了一会儿,思考这笔巨款该怎么使用。


    虽然小富了一把,但是也不能太豪横了,能量值来之不易,好钢还得用在刀刃上。


    陆久安伸直手臂从抽屉来掏出手电筒来,三万能量值,他手指轻轻一点,给解锁了。


    大周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有了手电筒,还可以作应急使用。


    除此之外,实物里没有什么他急需的,倒是资料……


    先看看科举考试吧,既然要给秀才讲学,至少临时抱一下佛脚,看一看程朱理学,作一作八股文吧。


    八股文这三个刚在心头闪过,陆久安脑袋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如被人狠狠砸了一榔头,短暂地空白了一瞬,痛地冷汗直冒。


    第077章 第 77 章


    海量的知识汇成一条通天巨蟒, 横冲直撞地往他脑袋里钻。


    “啊。”陆久安疼痛难忍,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捏着拳头徒劳无功地锤击脑袋。


    陆久安仿佛一条被剥光了鳞片的鱼, 被放在热锅上翻来覆去的煎熬, 热锅下大火熊熊燃烧,陆久安痛苦地哀嚎着, 早已经被折磨得丢盔弃甲。


    “呜呜呜。”陆久安的眼泪顺着脖子脸颊一路向下, 把深色的地毯泅湿了一大坨。


    那些知识链条仿佛没有尽头, 源源不断地强硬塞进他脑袋, 周围的环境在明亮的办公室和昏暗的吾乡居之间来来回回地闪烁切换,突然,陆久安一个鲤鱼打挺,僵直在地上不动了。


    柔软的地毯变作坚硬的青石板,周围的灯光已经化作彻底的黑暗, 陆久安半死不活地躺着, 一切喧嚣与温度都离他远去, 他仿佛躺在一片纯黑的虚无空间之内, 身体渐渐消散成原点。


    门扉啪啪作响,陆起焦急地对着这扇结实的木板拳打脚踢,声音已经隐隐带上哭腔:“大人!开开门,你怎么了!大人!公子!你不要吓我!来人啊!”


    江预匆匆赶来:“大人怎么了?”


    陆起惊慌失措, 抖着双手颠三倒四地说:“快把门撞开, 江护卫,公子在里面求救!他不说话了,书房里有蛇……”


    那样痛苦的惨叫大哭, 一墙之隔,他却在屋外无能为力, 若是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陆起想到此,眼里露出决然之意,一下下撞击房门。


    “让开!”江预听得大骇,推开那发了疯一样的少年,抬起一只脚猛然踹过去,经过加固的门扇只在他脚下晃动一番,一丝裂纹都没有。


    江预抽出腰间双锏,灌注全身力气,对着门扇狠狠砸下去。


    “啪。”坚固的门扇在这全力一击之下,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陆起一头扑进那黑暗深处,整个心神放在陆久安身上,对那未知的危险置之不理。


    江预隐约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捏紧手中的武器:“小心。”


    将军把软甲给了陆大人,县衙四周又按照韩将军的指点,被他严防死守围得固若金汤,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江预这样安慰自己。


    陆起很快找到陆久安身边,见他一动不动,爆发出一声大哭:“公子……”


    江预心里咯噔一声,拿出火石把屋内的灯笼点亮,微弱的火光慢慢映出屋内的景象,也映出陆久安那张面如金纸的脸,他的嘴巴此刻被自己咬得血迹斑斑,鲜血浸染了小半张脸和脖子。


    陆久安气若游丝:“莫哭,扶我起来。”


    陆起惊喘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了,他默默无声把泪珠抹掉,万分小心地用袖口擦了擦陆久安嘴角的血迹,像对待一个易碎的名贵玉瓷。接着伸手穿过陆久安的脖子和膝窝,将陆久安打横抱了起来。


    “公子,我抱你回房。”


    陆起刚过十五,身子骨单薄,抱起陆久安还有点吃力,江预想要接过去,陆起不假他人:“我来抱公子就行。”


    若是平日,陆久安肯定不愿意用这种羸弱的姿态出现在别人面前,更别提被人一路公主抱这样难堪的姿态抱回房间。不过此时浑身无力,被折腾地仿佛去了半条命,也懒得去计较了。


    半路有下人察言观色来询问:“我给大人倒点热水……”


    陆起充耳不闻,平日里的和善化为乌有,仿若变了一个人,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去请秦技之。”


    不是秦大夫,也不是小御医,而是秦技之。


    陆久安虚弱地开口:“不用。”


    小厮左右为难,陆起头也不回,语气冰冷:“去请。”


    普济堂自从成立以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秦技之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准备坐下来稍作休息,突然见一个小厮行色匆匆从马上摔下来,秦技之一眼认出这是县衙府上的人。


    “出什么事了,这么十万火急的?”


    “秦大夫,快去看看陆大人……”


    小厮话没说完,秦技之一听到陆久安的名字,拎起药箱就往外走,屋内传来秦昭的声音:“怎么了技之?”


    “我去县衙府上看看。”


    哐啷一声响,收拾药材的秦昭转着轮椅出来的时候,只留微微颤动的门格。


    陆起轻柔地将陆久安放在床上,用帕子沾了热水小心翼翼擦掉他身上的血漬。


    陆久安脸颊脖子上的血只是看着触目惊心,其实擦干净后,也只有嘴上一圈破破烂烂的牙印伤口,陆起心痛如绞,都不敢问发生了何事。


    陆久安在床上躺了会儿,慢慢缓过来,只是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还历历在目,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秦技之背着药箱很快赶过来,陆久安在陆起的小心呵护下,坐在床沿边小口小口地嘬着温水喝。


    秦技之脸上阴云密布,神色难看,不由分说朝他手腕伸过去,陆久安吓了一大跳,抽回手避开来。


    秦技之当他讳及就医,不悦道:“我帮你把把脉。”


    秦技之来的路上已经询问过小厮,不过小厮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如今看着陆起这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想来当时情况很是紧急。


    陆久安心里清楚,他这一次遭那飞来横祸,险些没有挺过来,一定是那突如其来的知识信息搞的鬼,和身体健康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陆久安左右看看,陆起眼眶通红,嘴角下拉得老长,秦技之满脸阴霾,好汉不吃眼前亏,陆久安乖乖把手递出去。


    “如何?”陆起凑到跟前来。


    秦技之脸色古怪,陆久安的脉象平稳,除了嘴巴被咬得坑坑洼洼,诊不出半点毛病:“怎么会……”


    秦技之又是诊脉又是听息,望闻问切来来回回反复上演了一遍,结果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陆久安观他神色就知道自己没有大碍,他放下长袖,把挤作一堆的三人往屋外赶,胡诌了一个理由:“我身体无恙,你们总该安心了吧。好了好了,我就说没事嘛,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把自己给吓到了。”


    三人怎么可能相信他搪塞的拙劣借口,陆久安才不管那么多,脱了外衫往床上一趟:“我要休息一下,你们出去吧。”


    陆起忧心忡忡看他一眼,欲言又止,被江预扯了出去。


    几人走后,屋内彻底归于平静,陆久安这才静下心来,有空梳理今日发生的一切。


    陆久安鬼门关走了一遭,换来脑袋里凭空多出来的学识,这些知识上从四书五经下至话本小说,海纳百川,博古通今。陆久安有一种直觉,这是原主一点一滴积少成多而来。


    如今出现在脑海里与他融为一体,让陆久安生出一种错觉,这些诗赋文章好似他本人真正学过这么一遭,只要一想,就能信手拈来。


    现在好了,讲学也无需烦恼了,只要想一想讲什么主题内容就好了。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被折腾了一遭,得了个这么牛逼的技能,时也命也,只是滋味着实难受,陆久安再也不想尝试第二遍。


    西北之地,伫立着一座古老的城市,作为大周边疆防线,云落城远离繁华喧嚣,饱受战火摧残的漆黑城墙外,是大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浩瀚,壮美,肃杀,摄人心魄。


    大周的诗人都这么描述。


    但其实,云落城太孤独了,如同恪尽职守驻扎此地的边境士兵,终日与喧嚣的狂风作伴,能听到的只有驼铃声声。


    城墙之下,堆着散乱的粗砂砾石,枯黄的石头缝中,爬出两三根碧绿的杂草。


    卷在细管里的密信被抽出来缓缓展开……


    “体弱难行,夜请秦技之,不知其故。”


    韩致面无表情,捏着密信的手微微使力,一寸宽的信纸被碾成齑粉散在风中。


    边塞的太阳是没有重量的,有时候像盛开在枝头的梅花,有时候又像等在城墙的战鼓。


    一只威风凛凛的巨狼徘徊在韩致脚边,间或仰头发出一声长啸,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巨狼龇起锋利的牙齿,显得躁动不安。


    杨耕青从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禀告将军,笼子坡设下的斥候最近发现有一小撮挞蛮游兵。”


    “怎么发现的?”


    “斥候在水流旁看到马蹄印,挞蛮战马的蹄钉与大周的不一样。”


    这群臭名昭著的挞蛮如地底下一群赶不尽杀不绝的老鼠,趁着房子里的主人不注意,时不时偷偷摸摸咬坏点东西,留下两颗老鼠屎,败人心情。


    “不痛打落水狗,他日必让这群畜生反咬一口。”既然敢摸到大周境内,那就叫他有来无回,韩致眼神一厉:“按兵不动,再探。”


    杨耕青领命而去,离开之前,杨耕青看到韩致手里握着一朵淡蓝色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含苞待放,让人忍不住想剥开来看,这花朵绽放时是怎样一种美景 。


    他家将军,身在云落,心在应平。


    六月初,应平县城外主干道铺上一层灰扑扑的泥石沙土,农夫好奇想踏上去试试,被同伴拉了回来,同伴指着官道旁立着的一个木牌,上面写着“路面未干,严禁踏足”。


    再看到守在道路两侧牵着高大警犬来来回回巡视的衙役,农夫打了寒噤,与同伴绕道而行。


    六月底,百姓发现主干道那条奇怪的道路旁竖立的木牌已经被撤走,巡视的衙役也不见了,携着乡人大着胆子走了上去。


    “咦,这路面好硬,如石块一般。”


    不仅坚硬,而且平整,下雨天走在上面,再也不怕滑倒了。问起此路,在县城门口值守的官差大哥回答说,这是水泥路,只要不经常在上面搬运重物,过个几年都不会损坏。


    7月初,像这样的水泥路又往外延长了2公里,直连接到山脚下,远远望去,如一条银灰色的蟒带,贯穿了应平县城的郊外,将碧绿的田野一分为二。


    沐蔺出游的马车,就是在这样一条蟒带上,从山脚下一路畅通无阻回到了县衙。


    第078章 第 78 章


    久安囫囵吞枣咽下一块糯米糕:“沐蔺回来了?到县衙府上啦?”


    衙役只来报个讯, 报完还要回去继续值守岗位:“对呢,小侯爷刚到县衙门口,正在指使小厮搬运他带回来的东西。”


    “这带什么东西回来了啊。”陆久安心生好奇, 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走吧, 去迎接一下咱们几个月未归的小侯爷,省的到时候抱怨我说对他不闻不问。”


    以小侯爷的性格, 指不定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陆起搁置手中的毛笔, 快步走到陆久安身边:“大人, 我写好要闻了,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这么快?”陆久安随手抄起他写的每日要闻:“现在陆起做这份工作已经得心应手了啊,第一次写的时候,还抓头抓脑地执笔难书呢?”


    生活广场建成后,休闲区人流量巨大,如陆久安所料, 那块地方每到下午, 就会聚集一大波下棋斗蛐闲聊的人。


    而当日规划的展板上需要每日更新的要闻也应运而生, 这个重担被陆久安委任到了陆起头上, 之前陆起负责的算术教学则移交给了其他人。


    陆起被提起黑历史,脸皮薄红:“还不是大人要求写的要闻太过新颖,又要有民生杂事,还要有国家大事, 我又没写过, 第一次当然不知从何入手了。”


    陆久安道:“是啊,咱们陆起已非吴下阿蒙,现在熟能生巧, 就算做每日要闻的主编也不在话下。等以后我给你找几个手下,让他们配合你收集每日轶事, 做一做民间采访,给你提供文稿素材。”


    陆起满脸迷茫:“大人,何为民间采访?”


    “啊这个嘛”陆久安想了想:“我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县衙颁布了一项新的政令,效果怎么样?百姓心中怎么想?我们成日待在县衙里不清楚。这时候就需要有人下沉到基础去,调查民声民调,听取百姓的建议和看法,做出因应之策。当然了,这只是其中一种,百姓日常生活也有很多趣事杂闻可以采访,就靠记者们自己去探索发现了。”


    陆起一脸所思。


    陆久安又道:“当然,县衙现在经费不足,活动范围被局限在应平。等以后应平富足了,就需要你们走到外面去,了解其他州县情况,人嘛,取长补短,才能不断进步。若是闭门造车,纵你干得热火朝天,说不定还是原地踏步。”


    陆起抬头看他一眼,心里则不以为然,他想:以大人的能力和才华,只有别人趋之若鹜的份。就说应平现在的桩桩件件,钟楼,水泥路,人民子弟衙役,哪个不是首创先河之事?


    陆久安展开每日要闻一边走一边看:“让我瞧瞧你今天写的什么内容。”


    陆起作的每日要闻按照陆久安要求,目前只有三大版块,分别为热点要闻,本地要闻、娱乐要闻。


    热点要闻作为头版,主要介绍大周新政时势或边境战况,这部分的内容来自地方上的驿站,大周朝廷会定期将皇帝谕旨、诏书等官方文书通过驿道自上而下传送到各个州县。


    陆起这一期所选内容就是皇帝陛下吩咐礼部举行的折桂节一事。


    折桂节乃大周为天下学子考生祈福的日子,这一天,大周皇帝会手持桂枝,前往文昌星殿前,这里供奉着一位主掌功名、文运的利举之神文昌帝君,大周皇帝要三拜其像,喝下科星桂酒,以祈福来年学子金榜题名。


    从德宗帝重视的程度来看,大周皇帝还是有一颗求贤若渴的心。


    陆久安点评:“写得中规中矩,遣词造句有待改进。”


    陆久安又看向下一个板块。


    本地要闻则是聚焦应平的发展经济这一块,陆起大书特书写了很长一块篇幅,占了要闻三分之一的版面。


    陆久安看完,默然无语。


    陆起不愧是县令吹,连篇累牍全是对他的彩虹屁,陆久安尽量用温和委婉的语气提醒他:“陆起,你要改掉你这一个毛病,你看你每期本地要闻都要打回重写,新闻讲究客观事实,不掺主观情感。是非曲直自有定论,你要写铺水泥路,就只写水泥路的相关信息,就不用说陆县令什么壮举之类的溢美之词了。”


    陆起低垂着头嘟哝:“可是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啊,我看好多衙役百姓都是这么想的,是大人你说的每日要闻需忠于事实。”


    陆久安叹气:“陆起你要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碗米饭尚且众口难调,何况修路铺桥这样的大事。万一有人因为在水泥路上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他就是不认同水泥路呢?”


    陆起反驳:“他自己跌倒,那也算不到水泥路的头上,分明是这人胡搅蛮缠。”


    陆起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你看,你又钻牛角尖,我只是随便举的例子,你偏要拿此深究。我无非是想告诉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展示板是县衙修建的,要闻是县令的长随写的,你的一言一辞代表着官家,代表着应平县衙。若是被有心之心裹挟做文章,说你陆大人操纵民调溜须拍马,伐功矜能。往御史台一奏,这不是现成的罪证嘛。”


    “我之前只让你删掉重写,没告诉你缘由,只是希望你能自行明悟,你倒好,变本加厉给你陆大人挖坑是不是?”


    “我知错了大人。”陆起涨红了一张脸,愧疚道:“是我愚笨,在大人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还做不好事。”


    陆起说着就要下跪认错,陆久安捏着他肉嘟嘟的圆脸,将之捏成了一只吐水的金鱼:“起来,动不动就跪,你给你陆大人跪什么?我说的话你都忘了?犯错不可怕,每个人都是在犯错中成长起来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凡事行动之前多方掂量掂量。再说了,只要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都有大人我给你兜着,小屁孩。”


    陆起瘪了瘪嘴,突然扑进陆久安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腹,声音闷闷的:“大人,陆起一定会勤勉自励努力成长,不让你挂心。”


    “好啦。”陆久安摸了摸他的头,将他从怀里拔出来:“我也不给你压力,你记住就好,以后可不能这么写要闻了,若是形成这种浮夸的风气,养出一批沽名钓誉好大喜功的中庸之辈,不利于应平的发展。”


    陆起最后看向娱乐要闻了,这一个版正好契合陆起这个年龄,要闻里提到警犬寻物和百姓以将棋博弈这两件事,文章可圈可点。


    “不错,你把本地要闻修改一下,就能作为明天的终稿了。”


    陆久安把报纸递还给他,两人正好走到县衙府大门。


    沐蔺还在指挥小厮搬上搬下:“哎,你小心一点,这棵果藤可是我千里迢迢从山上挖回来的,一路浇水堆土伺候着,你别给小爷弄折了。”


    “沐蔺?”陆久安只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捧腹大笑。


    站在门口的人再也不复之前风流倜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全身上下灰头土脸不说,脸上的皮肤被风雪侵蚀得干枯粗糙,衣服也皱皱巴巴,整个人狼狈不堪。让陆久安忍不住联想起他第一次来县衙时,郭文说他如乞丐一般不修边幅的事。


    沐蔺勃然大怒,正要呛声,陆久安收敛所有姿态,一本正经地咳嗽两声,问:“此去一趟,收获满满啊。这是什么果子啊?有这么好吃吗?让您费心大老远搬回来。”


    “哼。”沐蔺臭着一张脸道:“本世子也不知道,总之酸酸甜甜的,想搬回来就搬回来咯”


    陆久安斜乜他:“不知道你也敢乱吃?真是无知者无畏,你就不怕被毒死么?”


    沐蔺道:“不是有你给我的游记吗?书里有教怎么判断食物的可食性,既然猴子也能吃,那就是没毒。”


    和猴子抢吃的,沐蔺胆子真大:“没遇上老虎吧?”


    陆久安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沐蔺点了点头,拉开长袖给他看手臂上那三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老虎抓的,我背上还有一道。”


    陆久安吓了一跳:“这么凶险?那你如何虎口脱身的?”


    “打死就好了。”


    沐蔺神色漫不经心,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


    陆久安肃然起敬,对沐蔺的武力值有了新的认识。


    沐蔺搬回来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是富贵子弟出身,连看一截枯木都是稀罕的,陆久安在那堆东西里面挑挑拣拣满脸嫌弃:“你怎么什么都往府衙里般,我府上又不是收破烂的,这么大一堆破石头你捡回来干什么?马都让你给累瘦了。”


    “鼠目寸光。”沐蔺宝贝一般抢过来抱在怀里:“此乃仙山脚下一棵神树旁的石头,仙山你定是没看过,那真是群峰乱峙,霞光作披,大雪三尺压山头……算了,与你说你也不明白,井底之蛙。”


    陆久安好笑,不知道谁才是那井底之蛙。他上辈子坐着火车飞机踏遍祖国山河,崇山峻岭荒漠戈壁什么样的景色没看过?


    沐蔺只出了一躺远门,就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耀武扬威……也罢,毕竟他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不与这个傲娇的小侯爷一般见识。


    陆久安突然想起一事,掀开马车帘子不动声色地从车厢内一寸一寸扫过,企图寻找蛛丝马迹,沐蔺怪笑两声:“别找了,我知道你想啥,在这儿呢!”


    沐蔺从怀里摸出一叠小指厚的散乱纸页:“沐蔺仙山游记,诺。”


    第079章 第 79 章


    陆久安眼睛一亮, 沐蔺性格乖张跋扈,对于游记一事,陆久安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 没曾想沐蔺反倒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沐小侯爷路途辛苦了。”陆久安毫不吝啬对着他就是一顿夸赞:“我这就吩咐膳夫设下佳宴, 为你接风洗尘。蒋方,你一块儿来。”


    蒋方回来以后一直稳如隐形人一般立在旁边静候其令, 闻言拱手称是。


    陆久安拿出去年才酿造的桑葚酒, 沐蔺垂涎已久, 再加上游历途中滴酒未沾, 早就馋得不行,他喝了一口,陶醉不已,偏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当是什么琼浆玉露,黑乎乎的, 也不过如此嘛。”


    陆久安不怀好意, 狡黠一笑:“沐蔺你有所不知, 我酿这桑葚酒却不是为了口腹之欲, 主要是为了滋补润养之用,是一道适合女子的佳酿,当然了,你要是阳亏气虚, 喝了也大有裨益。”


    陆久安话里的深意不言而喻, 若是一般的人听了也就罢了,但沐蔺是何人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月老手, 面对陆久安的揶揄不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欺身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哦, 那陆久安你可就给错人了,等韩二再来应平之时,这酒还是留着给你自己用吧。”


    陆久安不解其意,沐蔺高深莫测点了点嘴巴:“纵·欲伤身啊。”


    ……


    陆久安脑子轰地一下炸开,纵.欲伤身?两个男的如何纵.欲伤身?最多不过就互相做个手工活嘛。


    陆久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暗自反省,为什么要不自量力上赶着找这个老流氓开车啊,车轱辘都快压脸上了。


    这句浪荡之词只有陆久安一人听见,他转头看了眼坐在右边规规矩矩的蒋方,再看一眼左边懵懂纯情的未成年陆起,拿起《沐蔺游记》,咳了咳嗓子,转移话题说起正事:“沐蔺,你写的游记……”


    沐蔺两眼放光,自宽大的椅子上微微坐直了些:“如何?”


    陆久安给出中肯的评价:“内容丰富多彩,特别是沐蔺打虎那一段,险象环生,跌宕起伏。描写的风景也是引人入胜,只是文采还有提高。”


    沐蔺懒洋洋往椅背上一躺,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当然不能和你探花郎相比,我只是一介武将后人嘛。”


    陆久安莞尔一笑:“但是我想说,真情实意才难能可贵,文中一花一木皆是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打动人心了。所以我打算为你成立一个旅游专刊,专门刊登你写的游记,你觉得如何?”


    沐蔺捏着酒杯的手停止了转动,狐疑地看向他。


    陆起审时度势,拿出往期的每日要闻,陆久安道:“你走以后,应平把生活广场建立起来了,那儿修了一个休闲区,专供百姓休闲娱乐之用,里面有个展览板,每天都要展示这种要闻,现在要闻只有三个版块,现在我准备再开一个旅游版块,分期连载你的游记。”


    沐蔺接过要闻走马观花看完,指着上面的内容问道:“每天都要张贴在展板上?都有哪些人看?”


    陆久安:“来往生活广场的无论男女老少皆可以看到。”


    “都能看懂内容?”


    陆久安缓缓笑道:“当然目前很多人不识字,所以衍生出一种新的志愿者——读报人,读报人每天不定时到展板前为大家诵读要闻内容。”


    若是读报人不能及时赶到,百姓就会自己尝试解读文章,也算是变相鼓励了他们自主学习。


    沐蔺提起兴趣来:“那你说的连载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久安解释“比如你一篇文章共一百个章回,每日只刊登一个章回,分一百日连续在要闻上刊登完毕,此为连载。”


    沐蔺皱了皱眉头,不确定道:“断断续续的,那还有人看吗?”


    不怪沐蔺会生出这样的疑惑来,大周读书人要完整创作一篇较长的作品,往往历时弥久。待到成书之日,说不定几十年就过去了,包括一些声名赫赫的著作,甚至是在作者逝世后由弟子同窗代为整理成册,方才在世间广为流传。


    所以从古自今,没有哪部完整的作品,是在编纂途中就供人传读的。


    连载文章这种模式在后世可能已经稀疏平常,在这个时代却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陆久安肯定道:“有没有人看,关键在于你文章写得好与不好,你写得好了,自然就有人看了。”


    不仅看,说不定还有人催更呢。


    沐蔺沉浸在文章即将示众供人传诵的喜悦当中无法自拔,桑葚酒一杯一杯接着下肚,不一会儿就感觉微微燥热,他扒了扒衣裳领子,摇着折扇兴奋异常:“行,那改天你就着陆起誊抄上去,一个字不得修改。”


    “那是自然,著作权是你的,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们当然不能擅自修改。”


    眼看应平的新闻报刊越来越好,陆久安一高兴,给自己掺了一杯桑葚酒,邀请沐蔺碰杯:“来,为你的《沐蔺游记》问世干杯。”


    几人边吃边畅聊,蒋方此番是身负重任去旅游的,在饭桌上不遗余力地描述他看到的美景。


    虽然不及诗人那般侃侃而谈,但是说得活灵活现,幽默风趣。陆起及一干伺候的下人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看,蒋方很有做导游的潜力嘛。


    酒酣饭饱,正好过下午6点,应平钟声敲响。


    “咦?”沐蔺恍恍惚惚以为回到了晋南:“应平建寺庙了?”


    “没有啊。”陆久安莫名其妙。


    “那这钟声哪来的?”


    “啊这个呀。”陆久安卖了个关子:“等你在府上好好休息过后,自己去看。”


    几人擦净手准备起身离桌,这个时候,有个自他们吃饭中途就一直候在门外的小厮走上前来,沐蔺认出来这人是为他整理物资行囊的。


    “收拾好了?”


    小厮恭恭敬敬地垂着脑袋:“除了那株果藤,其余已经分门别类整理妥当,不知果藤种在何处?”


    “这种小事也来问我?”沐蔺不悦:“随便找个空地种下就行了。”


    小厮小心翼翼抹了抹额头冒出来的汗珠,不敢说话。


    沐小侯爷带回来的东西,即使是快破石头也能变美玉,那果藤自然也变得精贵很多,若是不小心摔了坏了,谁敢担这个责任。


    陆久安看出小厮的为难,道:“不能随便栽。”


    沐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闻言转过脖子,蹙着眉峰:“怎么了,你县衙后院这么大,莫非还舍不得拿出点方寸之地?”


    陆久安慢条斯理道:“只怕你随便找个地,到时候吃到的果子又苦又涩。”


    沐蔺奇道“照你这么说,桃子换个地,难道还能变成酸梅不成?”


    陆久安叹了一口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没有听过橘生淮南的故事吗?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为什么?因为水土差异和气候变化会影响果实的口感。”


    而且若是地理环境不合适,或是栽种手法不恰当,说不定还无法成活。


    那果藤陆久安只随意扫了一眼,光秃秃的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陆久安只好让沐蔺回忆一下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水果,气候环境是什么样的,以及水果长什么样。


    “走了那么多地方,谁还记得啊?”沐蔺对陆久安的说辞半信半疑,敷衍想了会儿:“那水果一颗颗跟珠子一样串在一起,紫色的。”


    陆久安大喜,这不是葡萄吗!


    他记得华夏最早出现葡萄是在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若是连沐蔺都没吃过,想来大周境内本来是没有这种水果的!


    陆久安激动地锤了锤沐蔺的肩膀:“太好了沐蔺,果然探险家总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你以后有口福了。”


    等大批量种植以后,酿成葡萄酒,还不把这个酒鬼馋哭。


    陆久安欣喜过望,越想越激动,可惜的是只有这么一株,不利于培育。


    最后陆久安只好把赶车的马夫找来,都说老马识途,马夫记路的本领应该也不错。果不其然,那马夫只略微一想就脱口而出:“在一条小溪旁,长了一大片,若是小侯爷还想去,小的应该能找到。”


    “太好了!”秋季也是移栽植物的最佳时节,事不宜迟,陆久安当即安排一批办事细心的人,让他们第二日就跟着马夫出发:“别把根系挖断了,最好连土一起挖,早去早回。”


    车队出发以后,陆久安又去办公室查找有没有葡萄培育的相关资料。


    他在进吾乡居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一次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就怕又触碰到什么开关再来一遭。


    在旁门口徘徊了良久,最后陆久安咬了咬,办公室他不可能一直不进去,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当早死早超生好了。


    结果进去以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提心吊胆的陆久安长吁一口气。


    陆久安搜索到两篇有用的资料,一本专门介绍葡萄种植技术的,另外一本介绍植物习性的,总共消耗2万能量值解锁。


    陆久安将两本书打印出来,花了三天时间把能用的部分誊抄下来,交给申志,只等葡萄藤移植回来以后,就可以按照书中内容进行培育。


    沐蔺在府上舒舒服服睡了几天,终于养足了元气,这几日令他好奇的钟声每到固定的时候就会敲响,沐蔺迫不及待想出去看看应平的变化,顺便了解一下自己的游记刊登在要闻上反响如何。


    第080章 第 80 章


    沐蔺首先看到的就是远处生活广场高高耸立的钟楼, 沐蔺在陆久安的陪同下,走到钟楼下面,他抬头仰望这座威武的高台及挂在上面的钟表:“这几天听到的钟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是的。”


    陆久安在一旁给沐蔺科普, 他就抬头看着指针的转动, 末了赞叹一声:“比日晷精细多了。”


    尽管生活广场上紧邻的四个商铺还没开业,但是百姓干完当天的农活, 都会乐此不疲地来到健身区和休闲区, 有部分人迷上了那些健身器材, 有部分人喜欢聚拢到展示板前, 一边看每日要闻,一边唠嗑闲聊。


    陆久安两人来到展示板前,此时正好有一个年龄不大的书生在读要闻里的内容,展板上的要闻并不是每日一换,而是贴了三天的内容, 保证当日没看过的百姓在接下来的两天有时间补上。


    游记到今日已经连载了三回, 今日正好讲到他登上一座陡峭的山峰。那山峰异常险峻, 丛林环绕, 没有容人落脚的小径,需要自己扒开杂草藤蔓才能前行。


    沐蔺站在人群后,偷偷摸摸观察百姓的反应。


    不一会儿,随着读报人最后一个字落下, 安安静静的人群对着今日的内容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声音高低起伏,沐蔺伸长耳朵仔细去听,其中不乏一些对游记的讨论。


    “也不知是何人所写, 前两天才开始在要闻上出现,从这几天看下来, 每天内容一致,都是一人所作,到底去了多少地方啊?”


    “若不是这篇游记,我都不晓得咱们应平还有这种地方,写得我都想放下一天的锄头去人间仙境放松一下。”


    “明天还会有么?不知道后面还会出现哪些美景。”


    “今天不是写到他们遇到一群猴子吗,肯定有,你等着瞧吧。”


    这群人激烈地猜测着游记后续的内容,众说纷纭。陆久安看了一眼沐蔺,见他咧着嘴角,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放心了吧,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到时候你写完了,可容我借来一用啊。”


    沐蔺瞬间警惕道:“作什么用?”


    “别那么大反应嘛。”陆久安道,”我找人给你印刷出来,再请丹青手配上插画,这样就可以图文并茂,拿来作成应平的旅游宣传手册。”


    沐蔺不再多问,努力抿着嘴角,依然掩饰不了他从内而外散发的愉悦感,他道:“走吧,再去看看别的地方。”


    陆久安带着沐蔺先后看了水泥路和学堂,他对学堂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对水泥路倒是满意得很,他站在水泥路上使劲跺了跺脚:“不错,我走的时候还高低不平的,要不是要赶远路,谁愿意坐马车。最好把你应平四面八方都铺成这样。”


    陆久安倒是想啊,但铺水泥路又不像吃饭喝水,哪能一朝一夕就全部建成,基建第一部,任重而道远啊。


    沐蔺得到了外界的正面反馈,对那本游记越加上心,陆久安在书房办公的时候,他也不再到处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跟陆久安一块儿老老实实窝在县衙内,在游记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修改。


    不过沐蔺到底不是一个安静的人,很快就坐不住了,在陆久安身边磨皮擦痒,倒腾他书房里的各种摆件。


    沐蔺很快被陆久安搁在案桌上那只钢笔吸引了目光:“这是什么?”手上一使劲,笔帽给拧了下来,甩了一手的墨水。


    陆久安哄然大笑。


    沐蔺臭着脸净完手回来,见陆久安又在埋头苦干:“果然是探花郎,在书房里待那么久也不见烦闷,你在写什么呢?写了一天了。”


    陆久安揉了揉眼睛:“答应给秀才的讲学,我备一下课,免得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出丑,贻笑大方。”


    “什么时候?”


    “中秋后吧。”


    沐蔺一乐:“那中间不是还间隔了一个多月么?何必如此着急。”


    是啊,自从上次打通任督二脉以后,陆久安再也不怕因为学识露馅了,不过在选择讲什么主题上,他有些犹豫不定,一连做了几个方案,都不是很满意。


    移植葡萄藤的车队很快回来,拉了满满两车,因为走之前陆久安特意的嘱咐,葡萄藤都是连根带土一起挖回来的,藤上还有新鲜的叶子。


    为了防止认错空欢喜一场,陆久安拿着书里的图片仔细对比,确实是葡萄藤无误。


    两车葡萄藤被直接拉到那九分官田旁边,田里的稻谷长得极好,即没有伏株,抽穗也多。


    申志蹲在稻田梗上,检查稻谷的生长情况,见了陆久安过来,忙起身行礼,被陆久安抬手制止了。


    陆久安就着他站立的地方蹲下来,去看他拨弄的那株稻子,片刻后惊喜道:“我观这稻谷长势,怕不是要出一禾九穗?”


    申志内心同样激动,他虽然擅长种地,但也没出过一禾九穗这样的异象,他按捺住怦怦狂跳的心:“现在定论为时尚早大人,有可能会出现空粒。”


    申志这样一讲,陆久安稍稍冷静一些,一禾九穗岂是说得那么容易,要不然怎么会一经发现就被视为吉兆。


    陆久安温和地笑道:“你于种地一事上果然有天赋,你看这九分地的稻株,个个绿油油沉甸甸的。”


    申志摇了摇头,不敢居功:“多亏了陆大人给的那本册子,一开始我还不懂上面为什么那么做。不过按照书里的法子,稻株确实要茂盛一些。”


    陆久安本来计划的是把葡萄藤拨给申志培育,现在这九分地还有两个月就要收成了,眼看佳禾有望,他不准备让申志分心了,免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


    陆久安只好另外招人,应平县衙里的活计早就成为了百姓争相追捧的香饽饽,告示一经贴出,立马就有人前来应聘,陆久安最后从里面选了三人出来。


    葡萄藤种下后,陆久安隔三差五来看一眼,连带着旁边认真种田的申志都受了影响,满头大汗来告罪:“大人,是不是小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要不然为什么总是不放心前来察看。


    随后又想到那株疑似九穗的稻谷,不免也跟着紧张起来。


    陆久安摆摆手:“你不要有压力,我就是来看葡萄的时候顺便看一下稻谷,你还是像往常一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陆久安发现申志还是不能放松下来,于是在葡萄藤稳定生长以后,就停了自己这种行为,不再干扰那群农夫正常工作。


    八月初,秋高气爽。


    陆久安如往常一般吃了朝食准备去封敬的道馆看看,走到门口,突然见负责传信的驿卒风驰电掣飞奔而来,很快倒了跟前。


    驿卒脸上带着畅快的笑意,下马的时候因为太急,差点摔了个跟头,他摇着手中的文书高呼:“大人!大喜事!”


    陆起接过文书递给陆久安,笑骂:“什么事让你如此失态。难道是上面给咱们大人赏赐了?”


    驿卒兴奋大叫:“不是赏赐,是捷报啊!”


    捷报?那定和边疆战事有关了,难道是韩将军打了胜仗?


    陆久安展开文书一目十行看下来,忍不住抚掌大笑:“韩大哥威武!打得好。”


    不只是胜仗,还胜得大快人心。


    怪不得捷报在七月中旬快马加鞭传至晋南之后,大周皇帝会龙颜大悦,甚至当即拟诏将此事以文书昭告天下,举国同庆!


    文书把韩致的功绩写得明明白白。


    自从韩致拔军驻扎边陲落云城以后,挞蛮震慑于雪拥十二骑的威名,不敢明目张胆来犯,韩致也没有主动出击,双方一直相安无事,维持着浮于表面的和平。


    直到几个月前,大周斥候探到挞蛮踪迹,对于敌寇这种偷偷摸摸刺探的行径,韩致选择按兵不动,假装不知,实则将计就计,放长线钓大鱼。


    在摸出敌寇目的以后,韩致当即立断,调令精锐三千人,顺着挞蛮游兵踪迹,孤军深入腹地。


    雪拥十二骑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猛虎之军,区区三千人,势如破竹杀入地方阵地,入过无人之境。


    此战犹如斩断后路的备水一战,在斩首西子山八千敌寇以后,杀红了眼,韩致再调两千轻骑。两千轻骑和雪拥十二骑精锐三千在韩致的带领之下趁胜追击,急行一千多里,抛弃了补给军粮,半路食草木之食,鸟兽之肉,茹毛饮血。在十日以后摸到挞蛮小亲王驻地,双方再次爆发了一场大战。


    若说大战也实在不准确,大周只有五千人,而他们面对的是整整一万多人。


    经过两天两夜的奋战厮杀,韩致于万马敌军中取下小亲王首级,另斩首大小将士若干,歼灭敌方精锐两千,得战马三千多匹。


    剩余敌军不成气候,仓皇而逃。


    韩致这一仗打得,真正有有一种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之势!


    此战过后,挞蛮犹如丧家之犬,被赶到越岐之外,龟缩在姆摩之地,暂时收了那蠢蠢欲动的心思,短时间内应该都会夹紧尾巴不敢有小动作。


    夺下的越岐之地马草肥美,是一块天然的牧场,再加上从小亲王那虏获的三千良驹,可谓收获颇丰。


    陆久安大为解气,一连赞了三声好:“太爽快了,韩将军不愧是落云战神,以少胜多的战事不是没有,可是以三千之人先战八千多敌军,再以五千之人战一万多人,放在这年少将军身上,实在是太过传奇。”


    此等战役,该列入兵法之书里引作典范了吧。


    陆久安感慨过后,又叹息道:“韩大哥此仗打得实在是是凶险之极,真正是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这不是拿自己命去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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