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第 131 章
应帙第一反应是幸好他家客厅够大, 不然还真装不下这俩祖宗。
他仰着脑袋从躺椅上站起来,天花板上的龙头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移动,如同潜伏的游蛇, 两条长长的白色龙须如同浮动在水面上飘摇。
不一会, 应龙长身游动,巨大龙头探下, 某一瞬间,应帙就感觉是画师工匠刻画在房梁石柱上的画作雕塑活了过来,跨过时间的长河, 绕着应帙身体转了一圈, 鹰似的尖爪虚虚扣在主人肩头, 浑圆的黑瞳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在他身旁,遂徊也苏醒过来, 透白的睫毛掀起,露出底下的紫罗兰眼瞳。肩膀压到了头发,痛得遂徊轻轻嘶了一声, 熟悉又陌生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稍显凌乱的银发披散在身侧,他愣了下,立刻转头喊道:“小咩……”
喉咙一噎,剩下的话语又尽数咽了回去, 遂徊眼前是一副仿佛置身于怪物巢穴的恐怖场景, 两只硕大的龙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其中一只黑龙呼吸间都是灼热的气息,倏地伸出来, 身后的翅膀隐约做出一个展翅欲飞的动作。
“不准。”应帙冷硬地呵斥道。
舒展翅膀对于燧石来说大致是一 个类似于人类伸懒腰的放松动作, 被应帙这么一阻止, 它的动作停留在半路上,上不上下不下的,这让它一条龙很没面子。
“我还不想家里重新装修,要飞出去……不,也不能出去。”应帙也不想这两条龙跑天上乱飞,被当今发达的星网拍摄下来,从此生活不得安宁,“要飞回你们的精神图景里面飞。”
燧石愤怒地吟啸一声,有火焰在它的喉咙中明灭,应帙隐约闻到焦糊味,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点着了,他闭了闭眼,冷着脸保持主人的威严:“你们只能这么大了吗,有没有能力缩回去?”
虽然身为两条货真价实的巨龙的主人之一,他觉得很酷、很拽、很拉风,还很想向全世界炫耀,但这些也就是想想罢了,爽只有几秒,剩下的时间全都是理智在他耳边魔鬼低吟,说它们还是保持幼年状态更不容易出乱子。
燧石很不高兴地梗着脖子,像一头全身长满硬鳞尖刺的狮子一样坐着,不搭理他,尾巴重重地敲击地面,眼见着就要把木地板砸成灾难片现场。
而应龙则是亲昵用吻蹭着应帙的身体,白色鳞片触感温凉,像是玉一般细腻。遂徊看了会两人的互动,忍不住伸手过去抓了抓应龙的下巴,白龙来者不拒,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撸龙,好新奇的体验。
挤了两条龙的家里实在是寸步难行,特别是燧石还非常的烫,应龙倒是不冷不热,但它周身都萦绕着水渍,刚开始还不觉得,但过了一会应帙就感觉全身黏答答的,然后燧石和应龙再一相碰,滋的水蒸气就冒了出来。
应帙:“……”他感觉燧石是故意的。
被迫蒸了会桑拿之后,应帙很受不了地越过地上的层层交错尾巴,在应龙无辜的视线中打开所有的窗户和门,感受屋外盛夏的热气滚滚而来,无论内外两边都是地狱。
“应帙。”遂徊难得正经地喊了应帙的全名,他跨过黑龙燧石故意挡在他身前的尾巴,走到应帙身边,“这次的灵魂交换,我有点想法……”
“你是想说会不会和耿际舟有关?”应帙双手撑在窗框上,目光落在远处。
“……嗯。”遂徊点了点头。
“我也有这个猜想。”应帙转过身来,用腰背抵着墙壁,手指仍旧虚虚搭着窗沿,微低下头思考着说,“我们很久没有再次交换灵魂了,昨日今日和前几日最大的区别,就是我和你一起去见了耿际舟。”
遂徊沉默了几秒,回忆直接追溯到最初始的地方:“我们第一次灵魂互换那天,我也见到了他……就是你被叫去天台之前,我知道这件事匆匆赶过去,和他迎面碰上,他还拦住我问我要去哪,我没回答他。”
应帙倒没想那么远,他有一个很大的疑问:“我们是昨晚见的他,为什么今早没有换,而是等到这时候才交换?”
“……是有什么条件没满足吗?”遂徊想到了应识笺之前和他们说的话。
“条件……?”应帙低声喃喃,倏然他回过头唤道,“噩梦,他的噩梦!……他是今早才睡下的,所以我们夜里才没有灵魂互换。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我们总是在睡梦中交换灵魂,因为同时也要他入睡。”
当关注点彻底锁死在耿际舟身上的时候,应帙才发现处处都是纰漏,也不知道之前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怀疑耿际舟,“你再想我们在生存赛上频频交换身体,是因为他一直在我们身边,并且每晚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出帐篷通风。”
遂徊安静地听着应帙的分析。
“所以我们灵魂交换的条件是……和耿际舟接触,并且他做噩梦。”应帙看向遂徊,“会不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和他有关?”遂徊不理解,“他哪来的这种能力?”
应帙摇摇头,无从解释。
他正想和遂徊说一起去找耿际舟问问情况,窗外的草坪上陡然压下来一片阴影,怪异的影子还在快速移动。应帙诧异地抬起头,就在半空之中看到了一黑一白不同体型的两条龙,一条振翅一条摆尾,在天空中非常自在且迅速地飞行。
“……”应帙回过头,家里哪还有两头怪兽的身影,空空荡荡,只余下反倒的桌椅和被熏黑的地毯。
下一秒,应帙猛地侧翻跃出窗户,大步追向免费了的燧石和应龙,“给我下来!”
遂徊急急忙忙也想追,但是窗户太高,向导的体能也有限,他一个翻跃直接挂在窗框下,纠缠了半天才勉强摔到草坪上,抬头就看见燧石已经缩起翅膀停留在一户人家的房顶,正探着脑袋试图从窗户往人屋里窥视。
而应龙则是像爬山虎一样,纤长的身体裹住房屋,尖爪抓住外墙,也同样尝试着通过窗户看向房间内部。
应帙只追出去两步就停了下来,反身回去帮遂徊站起来,一同转头看向让两条巨龙停驻的地方——
易承澜家。
再联系之前耿际舟和变异精神体诡异的投喂精神力关系……应帙抱起遂徊快步跑了起来:“都快把答案写在我脸上了,我为什么早点没想到?”
“灯下黑。”遂徊搂着他的脖子,被抱着轻松爬上二楼,在两只窥视的硕大龙脑袋之间又挤进来两颗人脑袋。
耿际舟已经醒了,正背对着他们坐在窗前吃药,应帙看他掌心中攥着七八粒药,一口气全塞到了嘴里,再用凉水硬冲,应帙忍不住皱着眉头敲了敲窗户,耿际舟端着水杯一无所知地回过头来,就这么和两颗有窗户那么大的龙脸对了个正着。
“……”耿际舟差点没把噎到喉咙口的药再吐出来,崩了一地的朱鹮羽毛。
黯淡而无光的浅橘色羽毛飘落在地,光秃秃的,毫无美感。
“开窗。”应帙再次敲响玻璃。
耿际舟平静了一会情绪才走过来开窗,脸那么大的龙眼对着他眨了眨,应龙也想跟着进屋,被三名人类一致否决。
“际舟,你是不是昨晚一直没睡觉,今早天亮了才入得眠?”应帙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啊,遂徊你问这个做什么?”耿际舟抽出纸巾擦拭手上因为震惊而散落的水珠,应帙习惯性帮他收拾起床头柜,拧紧打开的药瓶盖时隐约感觉到不对,轻晃一下,里面的重量比昨晚轻了许多。
……一晚上就吃这么多粒?
“你到底是真的没察觉,还是在跟我装傻?”应帙放下药瓶,同为谜语人之一,他决定主动揭开答案,善待这个世界,也希望这个谜语人世界能够回馈给他同样的善意,“我现在是应帙,他才是遂徊。”
耿际舟或许是缺觉少眠导致反应有些迟钝,先是不明就里地看着应帙,直到三秒后才倏然啊了一声,惊讶道:“你说什么??”
“我的灵魂进到了他的身体里,我们交换了身体。”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应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且我们怀疑,这场离奇的灵魂互换和你有关。”
“啊——???”
耿际舟的反应实在是不似作伪,眼睛瞪得像铜铃,更何况应帙也实在想不通如果耿际舟是故意为之,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就为了当他和遂徊的牵线红娘?如果不是因为灵魂互换将他和遂徊绑在了一起,即使两人日后还是有了关系,也绝对不会像今日这般顺利。
耿际舟的脑子转得慢,但接受能力倒是很强,亦或之前应帙和遂徊露出的马脚也足够多,他竟然飞速地就接受了这一设定,并且举一反三,将手指向窗外:“所以变异精神体是——”
“是处在遂徊身体里的我,和处在我身体里的遂徊,的精神体。”应帙感觉自己说了一个绕口令,希望耿际舟可以理解,“并且许久未见,它们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耿际舟艰难消化了许久,没有说话,而是又跑到窗边,跪在飘窗上打开窗户,探出上身去看屋顶上的应龙和燧石。
巨大的西方黑龙仿佛神话中守护财宝的恶龙,蝙蝠一样的翅膀舒展开,拢住了四肢,而白色的东方龙悬挂在了屋顶和墙壁间,它们并没有离开,也没有搞破坏,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而是像守护神一样,牢牢地盘踞在这幢房子之上。
耿际舟大概是被这种□□占山为王的气势吓到了,脸色非常糟糕,转过身语气迫切地问:“那为什么说和我有关系?”
应帙不藏私地回答道:“因为我和遂徊发现,我们每次灵魂互换都出现在和你接触,并且你做噩梦以后。”
“我做噩梦以后?”耿际舟倏然捏紧了双拳,“你确定吗?”
“不确定,但很大概率就是这个原因。”应帙说,“因为所有细节都对得上,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今晚你按时入睡,明早我们对信息。如果你又做了噩梦,而我和遂徊换了回去,那就一定是这个原因了。”
耿际舟面色僵硬没有说话,而应帙似乎很笃定这个答案,已经想起了后续的问题:“或许和你不稳定的精神域有关,你的精神力在未知情况下干扰了我和遂徊的灵魂……毕竟向导的精神力真的非常神奇,现有科学对它的挖掘不足1%,内里全是未知领域,精神力都能影响记忆,那因为精神力波动导致灵魂互换,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会独独是我和遂徊受到影响,”应帙回头看向一直保持沉默毫无存在感的遂徊,“会和契合度有关吗?我和你94.4%的契合度,极易产生灵魂共鸣……这下是不是全能解释通了?”
……
时常有父母劳累了一整天回家,发现自家孩子偷偷摸摸捡了流浪猫、流浪狗回家,哭着喊着要养,但很少会有父母奔波一天回家,发现自家孩子捡了两条流浪龙回家,现在这两条龙还霸占了屋顶,死乞白赖地趴着怎么都不肯走。
易承澜站在家门口,瞳孔的震颤从一分钟之前就没停下来过。
像猫一样打了一下午瞌睡的黑龙醒过来,站起身拍拍翅膀,打了一个满是火焰和灰烬的呵欠,红色竖瞳睁开,低头,看到了屋底下的易承澜。
它倏然掀开翅膀飞了下来,看上去极为笨重的身体却极为轻盈地落到地面,爪尖先着地,它探出头嗅了嗅易承澜,随即用鼻尖顶他的肩膀,一直到易承澜尝试着伸出手触碰它的吻,燧石这才安定下来,匍匐着享受易承澜的触摸。
不一会,应龙也垂下了尾巴,尾鳍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易承澜面前摇晃,直到向导顺着鳞片抚摸他的尾巴,这才一把将他圈住。
二楼阳台上,应帙、遂徊和耿际舟俯视着这一画面,易承澜也看到了他们,抬起手摇了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们的变异精神体?”
“对。”应帙喊道,“抱歉易叔,没吓到你吧?”
“没有没有。”易承澜似乎很享受被燧石和应龙亲近,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忽然,耿际舟小声说:“你们别告诉我爸灵魂互换的事情。”
“我们性格变化挺明显的,他可能不用说就会猜到吧?”
“……”耿际舟抿了抿唇,“猜到另说,总之你们不要讲。”
作者有话说:
立个小小flag,这周的工作日日更!!!(握拳
感谢我这么咕还愿意追的姐妹们……
另外,我预估本月底正文就会完结,到时候给大家写遂徊如果没走丢,和应帙如果很小的时候在山上遇到遂徊的两个if番外!(如果那时候还写得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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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第 132 章
“易承澜叔叔是奥卡姆的学生?”
今日应识笺难得在九点前下班, 即便贵为总工会主席,加完班到家也是一脸卑微社畜的表情。他疲惫地走进门,越过烧焦的地毯, 刚在餐桌上坐下准备吃点什么‘遂徊’就坐了过来, 并且开口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对。”应识笺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怎么了?”
“他当年有参与奥卡姆的事件吗?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应识笺咀嚼的动作一顿, 疑惑地抬眸看向面前的这个人:“……小咩?”
“嗯。”
“你问这个做什么?”
“……”应帙眼珠缓慢移到右下角,是个处于思考中的动作,复又缓缓移回, 平视应识笺, “……我经常在小说电影里看到这么一种戏剧化的情节, 真正的反派都潜藏在主角身边,一直到最终结局之前都没有人怀疑过他, 他们往往以无害的面目和帮助的名义藏匿他们真实目的。”
应识笺挑了下眉,以一种调笑不当回事的口吻反问:“什么意思?谁是主角谁是反派……该不会你是主角,你易叔是反派?”
“……没有。”但其实在耿际舟精神域病症突然恶化的时候, 应帙就有怀疑过易承澜开的药有问题,倒不是说易承澜故意害耿际舟,而是应帙怀疑易承澜老了,不中用了。
不过虞旌的药品检测报告书证明了易承澜的清白,应帙也就再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但在得知易承澜是奥卡姆学生, 而虞旌是奥卡姆手下的实习生之后, 应帙就倏然想到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虞旌和易承澜是一伙的,虞旌包庇了易承澜。特别是今天耿际舟对他说不要将灵魂交换的事情告诉易承澜的时候, 联想耿际舟这段时间的种种异常表现, 这种怀疑再一次达到顶峰。
不过说易承澜是反派还是有些程度过重了, 应帙只是觉得易叔身上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就类似于退休老人赋闲在家误被骗进传销组织,晚节不保不知如何是好。
“你信易承澜是奥卡姆的帮凶,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应识笺用玩笑的话语说出笃定的结论。
应帙:“……”
“当年你妈最后能收集到奥卡姆犯罪的证据,易承澜功不可没。他本来没想参与进来,还念着点恩师的旧情,但奥卡姆莫名其妙把主意打到耿岳身上,这就触到了易承澜的逆鳞。而且后来易承澜内应身份暴露,耿岳为了救他命悬一线,差点死在奥卡姆手上,因此还落下暗疾,易承澜都快恨死奥卡姆了。
再说信不过易承澜你信不过你耿叔叔?那么嫉恶如仇的哨兵,眼底揉不得半点沙子,易承澜要真和奥卡姆狼狈为奸,耿岳保准第一个大义灭亲。”
这些都是应帙不知道的过去,他点了点头,听出了应识笺和易承澜交情深厚,有近乎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样看来,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理论支撑点可以支持他对易承澜的怀疑,事实上,就连他本人都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总觉得确实是过度猜疑。
应帙视线无意识地透过窗户落到了隔壁别墅上,二楼的房间灯是黑的,耿际舟今晚居然睡得这么早,思维发散了一会,他想到什么转移话题:“爸,燧石和应龙成年了,在外面晃了一下午,一个小时前才回精神图景,幸好今天周边没有路人经过,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说着他点开终端,给父亲看两条龙的照片。
宛若从神话中走出的西方龙和东方龙吸引了应识笺的注意力,他看完全部照片和视频,忽然问:“你说它们的精神图景是什么样的?我和你妈的精神图景都是海洋,你是草原和山峦,龙呢,龙会是什么?”
“不清楚,它们从来没有邀请我们去它们的精神图景。”
……
两人放飞思绪联想了很多种可能,还异想天开说等应龙和燧石再出来,就和它们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去它们的精神图景里参观一下。
不过接连三天过去,两条总是很有主意的变异精神体都没有再出现,就像是那天在外面玩累了,回家休息去了,无论主人们在外面怎么呼唤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应帙和遂徊也没有再次换回本体,他们并没有是自己猜测失误,而是因为隔天耿际舟一早就离了家,走得匆匆忙忙,甚至都没有和应帙当面打个招呼。
在这个时间点离家的行为着实有点怪异,但耿际舟给应帙留言解释说他去沉睡公墓了,应帙细算好似确实快到耿岳的永眠日,再想到耿际舟多次提及他想爸爸了,于是一切又都变得合理起来。
[那你倒是先让我和遂徊换回本体之后再走啊!]应帙得知人去楼空的第一时间给耿际舟发去控诉信息。
隔了将近半天耿际舟才幽幽传来回复:[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应帙认为这是耿际舟祭奠完耿岳之后很快就会回来的意思,虽然觉得互换了身体很麻烦,但还是无奈接受了。
不过易承澜却没有跟着耿际舟一同离开,他说对遂徊母亲周琼的事情有了一点眉目,打算等到第二次记忆恢复实验之后再去找耿际舟。
上一次周琼记忆实验的操刀向导是应识笺,艰难地跨越了重重废墟站在周琼损毁的精神域残骸外围,根本无从落脚,更别提修复,实验以失败告终。
而这次,易承澜决定自己上。
“这可行吗?”应帙困惑,“易叔叔不是只有C级了吗?”
“我会将精神力借给他,我们这几天商议了很多方案,或许只有这个办法了。”应识笺说,“主要还是技巧层面的问题,我无能为力,只能靠易承澜这个天才。”
“什么叫,把精神力……借给他……?”明明都是熟悉的词语,但应帙却感觉一个字都听不懂。
听着应帙充满了问号的语气,应识笺忍不住笑了:“只有他做得到,一个精神域崩溃的向导,却能做到所有向导都做不到的事情,所以说他是天才呢,惊世绝艳的天才。”
约定实验的前一晚,易承澜和应识笺在书房里做实验方案最后的完善,确保万无一失,燕煦也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反倒是易承澜中途走了个神,望向一直在角落里坐着偷听的两位‘小朋友’。
“小帙和小徊要一起去吗?”他问。
应帙将决定权交给遂徊,而后者思忖了几秒,转头看向他:“去吧……?”
“去的。”应帙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距离遂徊干翻一众保镖离家出走那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时间,他当时没有想太多,只是对应帙的思念达到巅峰,外加被拘束人身自由起了逆反心理,不管不顾就冲出了家门,结果没成想出走第二天就和应帙互换了身体,彻底回不了家,厚着脸皮在应帙家赖了一周,现在正是想见周琼和周如翊的时候。
“需要告诉你妈妈和你妹妹我们灵魂互换的事情吗?”应帙小声征询遂徊的意见,“我都可以。”
遂徊果断地摇头,凑到应帙耳边:“不要说。就算告诉他们,也对解决麻烦无济于事,还得辛苦解释半天,太麻烦了。”
“不要老说这种立flag的话。”应帙将耳朵咬回去,“万一呢?万一周琼阿姨和周如翊手里就掌握着我们灵魂交换的奥秘呢?”
“你说实话,你觉得这个万一有多万一?”
“……”其实应帙也不信周琼和周如翊能知道这些,就凭周如翊的性格,就算跟她实话实说,这人肯定也是哈哈一声,然后问是不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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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第 133 章
陪周琼一起来的人除了周如翊之外, 还有周老的秘书,但这位秘书此行目的却不是周琼,而是为了遂徊。
大概是遂徊徒手干翻十几个保镖, 宁愿跳楼也要逃离周家的行为终于触及了老爷子的灵魂, 他铁血独裁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对这个亏欠许多还很有主见的孙子服了软。
秘书的态度就是老爷子的态度, 应帙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和他说了许多体己的软话,还允诺了很多利益, 明确表示不会干涉遂徊的恋爱自由, 还暗示只要遂徊有意, 周家以后会交到你的手里等等,核心思想就是要遂徊少爷回家常住, 陪伴妈妈妹妹和外公外婆。
周老的其他儿子和孙子得是多废物且不受待见,才能让老爷子把继承家产的主意打到遂徊这个刚认祖归宗的哨兵头上?没看这只哨兵的犟种毛都快比头发还长了吗,整个人就一个大写的桀骜不驯。
条条价码摆出来, 说实话,事业心极强的应帙听得非常心动,恨不得当即将遂徊以身替之,由他成为环际集团未来的最高领导者和决策者,享有最高控股股份。
不过秘书口中真正的遂徊少爷正顶着一张出尘脱俗的俊脸, 在不远处事不关己地玩长头发, 对他来说,大概给聂城主劈柴都比在董事长办公室里看文件要有趣得多。
于是应帙又有了一个想法,或者他可以撺掇遂徊争权夺利, 然后利用遂徊对权势不感兴趣一心追求恋爱的性格缺陷, 以结合向导的身份温水煮青蛙架空遂徊, 逐渐将股份转移到自己名下,隐忍十几二十年,一举将环际集团势力大洗牌,从此改名换姓归属于应家私产。
到时候也不用在这里争论遂徊需不需要改名周遂徊了,直接改姓应,应遂徊。
……应帙决定就这么办。
一旁,周如翊将遂徊当做应帙,叽叽喳喳地和他聊这几天发生的事,还卖乖撮合哥嫂关系,说遂徊待在周家的时候可想你了,左一句应帙右一句应帙,把你当眼珠子、心肝子、脾肺子。
当事人遂徊表示很尴尬。
燕煦正在和周琼聊天,缓解她紧张的情绪。即使没有过去的记忆,周琼也依旧在第一时间被燕煦热情开朗的性格所吸引,两人聊得分外投机,仿佛要将这缺失的二十年友谊都一口气聊回来。
实验室准备完毕之后,易承澜让无关人员退到室外,只留下周琼和应识笺,但紧接着他又唤住‘应帙’:“小帙,你也一起来。万一有什么问题,你的精神力可以留作后备。”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应帙,他必然义不容辞,但现在是处于应帙壳子里的遂徊,连精神触梢都没有的劣等盗版。不待遂徊开口,就听躺在实验床上的应识笺喊道:“没必要,他来也是添乱。”
“我也需要一个助手帮点小忙。”易承澜嗓音依旧清和温雅,带着笑意,“进来吧。”
遂徊和应帙对视一眼,无言地交换默契。随后遂徊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进入实验室,反手带上了房门。
等到落锁声响起,走廊上顿时静谧无声,周如翊凑过来靠着应帙的肩膀,叹口气:“我好紧张啊哥。”
听到周如翊这么软糯地同‘遂徊’撒娇,应帙倏然有些想笑,他不知道遂徊在周如翊面前维持的是怎样的形象,但还是凭借想象摆出哥哥可靠强大的姿态:“有什么好紧张的,别怕。”
“不知道让妈妈回想起过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周如翊坐到待客厅的沙发上,低头看着鞋尖,“外婆一直不怎么高兴,说只要遂徊全须全尾回来了就好,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重要。”
应帙抬头看向燕煦,燕煦自然也看懂了他的眼神,起身坐到周如翊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嗓音是温柔又坚定的:“这是你妈妈的选择,如翊,你应该相信她。”
周如翊没再说话了,歪过头靠在燕煦怀里,不一会,一道轻之又轻的呢喃在室内响起:“……爸爸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燕煦只能告诉她龙让是个怎样的哨兵,就连周琼都只能说出他是个怎样的丈夫,却无法回答他是个怎样的父亲。这是只有遂徊和如翊知道答案的问题,却在他们出生伊始就永远失去了做题的资格。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
周如翊情绪从紧张到平静,再从平静到焦躁,“怎么还没结束啊?”
燕煦倒是非常乐观:“上次识笺没多久就出来了,这次待得久,或许有很大希望。”
应帙一反往常的冷静自持,第无数次激活终端,查看时间,但他不像周如翊那般有明确焦虑的点,他只是莫名的烦躁,甚至脸上都浮现了白色的鳞纹,眼眶和瞳孔也放大了数倍,这令他的面容呈现非人的可怖。
“我出去透透气。”他起身说。
燕煦提醒他不要走太远,可就在应帙打开等候室的房门,就看见走廊尽头一名保镖从楼梯快步走来,神色匆匆地和守在本层楼的保镖交待着什么,应帙隐约听见秘书的字眼,扬声问:“发生什么了?”
周老爷子亲点用以保护周琼的保镖都训练有素,即便被‘遂徊’此刻的脸吓了一跳,也很快调整好状态,如实汇报道:“遂先生,是否有看见曹秘书?”
“没有,”应帙脑海中浮现那个态度恭敬的中年男人,“他不见了?”
“是的,到了约定的时间,但联系不上他。”负责上下楼通知消息的那名保镖说,“守在楼外的同事都说没有见到他离开这幢小楼。”
走廊上的对话惊动了燕煦,她迅速来到应帙身边向保镖询问具体情况。周如翊也跟了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保镖的终端响起,里面传来人声说在厕所里找到了曹秘书,他晕倒在洗手池前,怀疑是从背后受到了攻击,被重物击打后脑导致的昏迷。
“什么?”燕煦下意识就要跟着保安一起去洗手间查看情况,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如果曹秘书真的是受到了袭击,那么对方一定不是冲着秘书来的,他们的最终目的一定落在周琼身上。
该死,奥卡姆的势力竟然还没死透?她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小咩你去。”燕煦神情严肃地一拍应帙肩膀,随后径直朝他相反的方向跑去。
“怎么了?”周如翊还在状况外,“发生什么了?”
“跟好我。”应帙言简意赅地说,“外公的秘书被人打晕在洗手间了,对方很可能是冲着妈妈来的。”
周如翊瞳孔轻微放大,立刻不再多问,寸步不离地跟在应帙身后。
洗手间内,已经有两名保镖守在了曹秘书身边,一人正在拨打急救电话并通知周董事长,另一人正在为曹秘书进行简单的急救。曹秘书性命无碍,只是一直没有醒来。
应帙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厕所内的情况,包括水渍和脚印,还有内部隔间和窗户,有保镖去安保处调监控,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好似即使出现了意外,但大体情况还处于掌控之中。
可就在这时,一条噩耗传至众人耳中——周琼失踪了。
不仅是她,周琼、易承澜和‘应帙’三人全部消失不见,实验室内就只剩下应识笺一人,关键应主席也是处于昏迷状态中,他晕倒前似乎是从床上摔到了地上,双腿在挣扎和激烈的情绪起伏之下出现硕大蓝鲸鱼尾精神体融合态,腰侧也冒出了鱼鳍。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消失的,三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两名哨兵和若干保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应帙闻讯匆匆赶到的时候,应识笺已经被扶回床上,笨重的鱼尾搭在地面,一名保镖正在燕煦的吩咐下不停用水湿润他的尾巴。
而燕煦和另外的保镖正在实验室内不断寻找暗门,门外一直有人守着,确认无人经过,想要带走他们,室内就必然有暗门和密道。
“他们明显有备而来,”应帙刚得知整幢大楼的监控都被人切断替换,“是谁决定在这个地方为周阿姨做记忆恢复的?”
“……你爸。”燕煦沉声道,“这里是隶属总工会名下的疗养院,一般不对外开放,只有从总工会退休的特种人才可以过来疗养,还需要提前预约,大部分时候这里就只有值班人员。”
“上次给周阿姨 做记忆影响也是这里?”
“……对。”燕煦点了点头。
所以,只要有心人都可以提前在这里做准备。但毕竟是特种人总工会名下直属的疗养院,还是采取的预约制,怎么可能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
会是易承澜吗?无数次兴起又被摁灭的念头再一次在应帙脑海中出现,如果不是内部人作案,怎么可能这么顺利且悄无声息地带走周琼和遂徊?应识笺又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也只有将精神域敞向最为信赖的人的时候,一名身经百战又警惕性极强的S级向导才会这般脆弱。
耿际舟隐藏在黑夜中的侧脸浮现在眼前,还有那句意义不明的“你们别告诉我爸灵魂互换的事情”……耿际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提醒他们?
应识笺怎么这么蠢,就这么被易承澜骗得团团转。
很快,燕煦就发现了一个藏在药品柜后方的隐蔽缝隙,有密码锁锁死了门,保镖立刻去取破门工具,却见燕煦贴着门听了一会,确认门后没有陷阱之后,直接一个用力,踹断了门锁。
一个漆黑的暗室出现在眼前,里面还有一扇门,冗长的暗道不知道通往何处,她五感张开到极限,嗅了嗅气味,辨认出周琼的气息,随即不由分说径直冲了进去,房间内的保镖见此也全都紧随其后。
应帙本来也要追过去,回头却见负责为他父亲保湿鱼尾的保镖似乎也追过去了,他头疼欲裂地快速反身拾起湿毛巾和水盆,将盆内剩下的水倒在蓝鲸尾上面。
“有人吗?”他喊道。
周如翊已经在保镖的护送下和曹秘书一起先行离开了小楼,他的呼唤没有得到立刻回应,应帙只好一边在终端上联系周如翊让她赶尽派俩人把应识笺也送去特种人医院,还提醒他爸的鱼皮需要时刻保湿,一边端着盆去实验室内部配备的清洗间接水。
他的大脑很乱,无数信息和线索宛若杂乱的荆棘,在他的脑海中无序地穿插。应帙双手撑在洗手池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镜子里倒映出一个黑发哨兵冷峻的脸,凶悍的眼型死死瞪着镜中人。
……为什么遂徊也被带走了?
应帙舀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感受凉意逐渐平息他混乱翻腾的思绪,应帙尝试着从头开始梳理问题始末,但就在他抬头的一刹那,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应帙错愕地转过身:“际舟,你怎么在这里?”
“嘘。”耿际舟警惕地示意他小声,“我就没走。”
“那为什么……?”
耿际舟眉头紧皱,“我爸他在计划……”他欲言又止,“计划不好的事……”
始作俑者居然真是易承澜?应帙呼吸越发急促,追问道:“易叔到底要做什么?你的精神域病日渐恶化是他故意造成的吗?”
“……”耿际舟抬眸和应帙对视,倏的像是狠下心那般,咬牙道,“你跟我来。”
应帙跟着耿际舟走到清洗间内部,就见推开摆放实验服的柜子,里面竟然又有一道暗门,耿际舟背对应帙键入密码,暗门无声无息地被推开,里面漆黑一片,隐约可见一条狭窄的扶梯,通往地下。
“他是从这里走的?这里和外面那个暗室互通吗?”应帙焦急地问,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耿际舟的答复。
他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这条突然出现的密室上,没有留意到耿际舟戴上了口罩和忽然朝他扬起的手,一道刺激性气味猝不及防地喷向应帙,紧接着一块同样浸过麻醉药的湿毛巾就要捂住他的口鼻。
应帙现在是哨兵,力气远比耿际舟大,所以在毛巾捂上来之后他就掀开了耿际舟,但麻醉喷雾的作用已经显现,应帙头晕目眩,不等再挣扎就软倒在地,耿际舟再一次扑了上来,摁着他的脖子再一次将湿毛巾捂住他的脸。
……也只有毫无防备地面对最为信赖的人的时候,一名警惕心极强的攻击性向导才会这般脆弱。
或许就像应识笺从未怀疑过易承澜一样,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耿际舟。
父子俩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蠢……
作者有话说:
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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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第 134 章
[周小姐, 快下雨了,龙哥让我给您送伞。]
[他没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抱歉,龙哥只让我给您送伞……还说:快下雨了, 让您早些回去。]
[……]
伴随着话音落下, 送伞人的脸变得扭曲,环境背景也模糊不清, 仿佛由神明搭建的舞台正在崩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周琼倏然从过去的记忆中惊醒, 满身冷汗地喘息着。
大脑仿佛有尖凿不停地在捶打, 她痛得惨叫, 下意识想要捂住脑袋,却发现双手动弹不得, 周琼惊慌地忍着痛回头去看,就发现双腕被手铐束缚在一把椅子上,椅子焊死在地板。不止于此, 她的双腿也被绳子牢牢捆在椅腿上,人被关在一个昏暗而密闭的房间里。
她尝试去回忆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脑海中的记忆太过混乱,仿若一张又一张凌乱的纸屑, 上面铭刻着碎片化的回忆, 混乱无比,前言不搭后语,但每一张上又都是熟悉的画面和记忆。
倏然, 大脑中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周琼咬紧牙关想要强忍下, 疼得她上下齿战栗摩擦,但终究她还是无法忍耐地痛呼出声,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恍惚之间,她听到身侧有人在呼唤她——
“妈。”
“妈,妈!”
遂徊……?是遂徊吗?他也在这里?
周琼艰难地侧过脑袋,双眸眯着,极力在晕眩和之中辨认,过了好一会,她才在房间对面看到了正对着她,同样被绑在椅子上的银发向导,应帙。
“……应帙?”
“妈,你还好吗?”‘应帙’面带关切地问。
“你……?”你怎么叫我妈?周琼想问这个,但是相较于二人目前看起来就非常糟糕的处境,这个问题又显得无关紧要。
“我是遂徊,妈。”银发向导神情严肃地说,“这事说起来很复杂,我和应帙灵魂互换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大概率和应帙的一个朋友有关……你只要知道我现在是遂徊就可以了。”
周琼目光茫然地望着遂徊,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房间的昏暗,视野逐渐清晰,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神反而变得呆滞,焦点不知落在何处,遂徊又唤了她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感觉周琼似乎陷入了什么沉重的回忆之中。
遂徊有些头疼,脖颈上锁着的精神体压制环非常沉重,他再一次抬起头,紧紧盯着天花板角落里闪烁的红点。那是一枚监视器,实时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不知道监控后方坐着的人是谁,但内心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
记忆倒退回疗养院实验室内,遂徊一直很守规矩地坐在房间角落里,紫色眼珠先是转过半圈望向躺在左边床上的应识笺,看着他眉心被易承澜抹上加强感知力的医用药膏,再贴上仪器导管,接着遂徊的视线又调转,看向躺在右边床上的周琼,对方同样眉心、太阳穴接着导管,微有些不安地闭着眼睛。
易承澜端正地坐在二者中央,右手在悬浮屏上调整着机器功能和频率,左手五指轻轻搭在床侧,是一个安抚性的动作,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陷入静止之中,看上去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微微低头沉思,但遂徊的这具向导身体却能感受到房间里充满了磅礴的精神力,压得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只剩下呼吸声的静谧之中,周琼悄然皱起了眉心,嘴唇嗫嚅,不停地喃喃些什么,而随着她的不安越发明显,应识笺的呼吸也变得格外沉重,手背绷起青筋,在强行忍耐着不适。
这引起了遂徊的关注,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却没敢靠太近怕打扰到他们,只远远地观察着。
异变就在这时候突然发生,遂徊原本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周琼的口型,尝试分辨出她的梦话,顺带考虑是否为应识笺擦汗,倏然,他的精神域一震,有种被镊子夹住头皮猛地一揪的毛骨悚然感。
他诧异地瞪圆了双眼,快速环视一周,警觉地对周围一切保持质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再次出现,并且比上一次来得更令人无法忍受,遂徊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团麦芽糖,被无形的手任意揉捏拉扯,从中挑出长长的一条。
几乎是本能的,他意识到这是精神力在抽条,是他从未感知到的精神力触梢正在精神域内破土、生长,而且是通过外力拔苗助长。
这些肆意抽条的精神力触梢出现得太过猝不及防,遂徊难受到了极点。他不清楚其他向导第一次感知到精神力是什么样的反应,他只知道他本人充满了痛楚,违背着反抗的本能尝试去接纳,但还是被精神域内一簇又一簇新生的树梢搞得精疲力竭。
沉寂了这么长时间的精神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遂徊在困惑和烦躁之中突然嗅到了浓郁的铁腥味,伸手一摸鼻子,摸到了满掌心的鲜血。
……流鼻血了。遂徊站起身,眼前却陡然一黑,他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勉强撑着床尾的扶栏才稳下身形。
鼻血还在往下滴,遂徊抬手捂住,抬起眼,就发现易承澜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流血了。”遂徊出声解释,嗓音很低很哑,眼前一阵一阵地泛着黑,头晕目眩,他看到易承澜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而周琼和应识笺仍旧躺在原位,没有一点动静。
遂徊下意识地往后退,想说点什么但又出不了声,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易承澜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即使对方神色一如往常,语气也仍旧温柔:“给我看一下,情况严重吗?”
不要。遂徊不知道自己是否将这句拒绝喊出了口,他思维运转的齿轮被无数精神力触梢卡住,停止了思考,但他下意识地抗拒着易承澜的靠近,双眸变换为竖瞳,锋利尖锐的犄角在头顶长出,遂徊喉咙中滚出威慑的声音,腰后的箭头长尾不虞地甩动着。
这一切反抗都消解在易承澜掌心覆住他肩头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S级精神力犹如降维打击,遂徊眼前瞬间只剩一望无际的白光,下一刻,他就失去意识无力地栽倒下去。
……
所以是易承澜把他和周琼带到这里来的?遂徊默默地思索着。
那应识笺呢?他是因为不好对付所以没有被带走,还是被关在其他房间,亦或其实他根本就是易承澜的帮凶?
应帙知道这些吗?燕煦又在哪?周如翊呢?
遂徊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但他的内心半点不不平静,他极力串联着一切线索,尝试缕出一条符合逻辑的答案。
应帙对易承澜早有怀疑,这点遂徊一直知道。并且他之所以会乖乖进入实验室守候在旁,也是担心易承澜对周琼精神域动手脚,想要起一个监视的作用……但他着实没想到易承澜的手脚率先动在了他的头上。
遂徊尝试召唤出燧石,毕竟黑龙是介于精神体和怪物之间的神奇生物,或许不受精神体压制颈环的影响,但是无论他怎么尝试,那头黑龙都毫无反应,遂徊甚至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再想到之前它对易承澜的亲昵和喜爱,遂徊甚至怀疑灵魂互换根本就是易承澜将他们身体用作培养皿,而变异精神体就是培养出来的产物,他和应帙到底是什么时候起无知无觉地变成了易承澜的实验品?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念及此处,遂徊倏然想到了他在实验室内被唤醒的精神触梢,他之前一直无法感受到它们的存在,显然是易承澜强行唤醒了它们,此刻这群精神力正在他的精神域内横冲直撞,遂徊不得要领地操控了许久,终于能够稍微使唤它们去接近周琼,想着或许对她起到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抚作用。
可就在遂徊的精神力萦绕住周琼的那一瞬间,周琼就仿佛从回忆的深渊中骤然挣脱出来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甚至湿濡了她的眼睫,“遂徊!遂徊!”她惊恐地叠声叫唤着,嗓音破碎凄厉。
“我在。”遂徊被周琼的反应吓到,但他的回应却依旧沉稳有力,带着抚平人心的力量。
他是哨兵,是儿子,他需要在母亲慌乱时成为一座巍峨的山峦,保护她。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说着,周琼眼底的泪水簇簇而下,双眸中满是浓重的悲伤,“不可以,他不可以这样……你快逃……”
“他要做什么?”遂徊焦急地问道。
周琼泪水没有止境地向下大片流下,她想起了许多,想起了那些她来不及哀悼的痛苦,想起了她没有流干的眼泪,“龙让因为精神域病症,曾经差点死过一次,是我……撕开裂隙,将他从永眠中带了出来。”
遂徊瞳孔放大,“永眠?”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曾经有一对契合度恰好为95%的哨兵向导,向导在哨兵陷入永久沉睡之后,一路沿着坠入深渊即将断裂的精神链接,将他从精神黑洞中拉了出来……]
周琼和龙让的契合度在96&和97%左右,易承澜明显隐瞒了部分事实,话里话外就是指的这两个人。
“这件事,”遂徊喉咙如同吞了刀片那般,“易承澜知道吗?”
周琼抬起了双眼,瞳孔涣散而仓惶:“那个时候,他就在旁边。”
……
应帙的双眼被蒙住,脸上扣了沉重的枷锁,紧紧压制住了口鼻,四肢也被束缚带牢牢地捆绑住,全身上下只剩下耳朵还在正常工作,他在清醒过后尝试着用听觉分辨方位,但耳边只有不明机器运转的声音,令人无比烦躁。
应龙无法指望,巴弗灭更是不知道羊在哪里,应帙别无他法,只能耐心地等待着,他不相信耿际舟对他做了这种事之后,真的一句话也不跟他解释。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应帙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来人在他身旁放下了什么类似盘碟的东西,紧接着扣在脸上的枷锁解开,一条软胶管抵在了应帙的下唇。
见应帙含着胶管久久未动,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响起,随即是熟悉的声音:“是清水,你喝一点。”
应帙太久没说话,嗓子干涩,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眼罩拿下来。”
“如果你拒绝用水进食,我会给你进行头皮输液。”耿际舟说,“喝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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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第 135 章
“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应帙的语气中竟然不见怒意, 即使他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即使他被这般粗鲁地对待,“际舟。”
站在他对面的人明显无意识中屏住了呼吸, 顿了一会才佯装无所谓地说:“喝点水, 待会我会喂你吃些东西。”
“你和易叔叔到底想做什么?”应帙态度依旧平静,温和地问, “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是不可以商量的?”
“要你的命也可以商量吗?”
“……”
应帙明明什么也看不见,脑海中却仿佛呈现了耿际舟此时此刻的表情, “……那要看用我的命去换什么。”
讲到这, 他停顿了一下, 倏然忍不住浅淡地勾了下唇,是个似是而非的笑意:“际舟, 别摆出一副你有天大苦衷的口吻。既然都做了坏事,那就好好当你的恶人,别这样落寞忧郁惹我同情。”
“我没有故意惹你同情。”耿际舟声音冷漠, “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应帙没有继续纠结同不同情,而是话音一转,继续思考上一个问题——易承澜和耿际舟到底想要用他的命换什么?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为了耿岳?”
“……”
“你们有办法将耿岳带离精神黑洞,但代价是用我的命来换?”应帙猜测道。
“……”耿际舟依旧是沉默。
“不对,”说应帙天真也罢, 说他自负也罢, 说他落入这般境地仍旧看不清形势也罢,他总觉得耿际舟不会让他死。如果真要用他的命换耿岳的命,耿际舟不会只是在这边简单的心怀愧疚和他对话, 他会更痛苦, 更难受, 甚至恨不得替应帙去死。
如果令耿岳苏醒必须以命相抵,那么……应帙陡然意识到什么,强烈的心悸感让他十指控制不住地发麻:“你们是要用遂徊的命,你们是要让遂徊去替耿岳!”
高契合度、灵魂互换……高等级向导在处于强烈的情绪波动之际,精神力足以撕开精神黑洞的裂隙,顺着精神链接带回流落在无尽深渊的灵魂。
沉默许久的耿际舟倏然问:“应帙,如果遂徊和耿岳只能活一个,你怎么选?”
“什么叫我怎么选,我凭什么做这个决定?”应帙压抑不住心底的愤怒,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你该去问遂徊,问他愿不愿意!”
“他会愿意的。”耿际舟说,像是一句冷漠的威胁,更像是一声来自幽暗深处的诅咒。
“……”应帙话音一滞,明白了什么。盛怒之下,他几乎想要朝着耿际舟破口大骂,但隐约他又感觉耿际舟似乎就是想要听他骂他,宣泄怒意,发泄愤懑,好让自己内心的愧疚减弱一些。
应帙强忍着怒火,呼吸破碎咬着牙说:“……你还应该去问问耿岳,问他能不能接受以牺牲一个无辜的哨兵生命为代价复活,心安理得地享受你们这两个杀人凶手的爱意。”
这句话确实诛心,耿际舟好一会都没有再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但很快,他竟然笑了,是一种放弃了一切道德枷锁,无所顾忌的笑:“他不会知道的,我们只会告诉他这是一个奇迹。”
“……周家不会放过你们的。”应帙沉着声音道,“现在周家对遂徊溺爱得紧,你敢动他,周家会要了你们的命。”
“周家也不会知道。”
应帙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耿际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要让耿际舟的灵魂在遂徊体内苏醒,‘遂徊’还活着,只是换了个芯子。
“你们疯了。”应帙终于从耿际舟身上感受到了陌生,“我会告诉——”
“你会告诉他们吗?”耿际舟幽幽地问,“你会和他们说吗?那可是耿岳。”
那可是耿岳……
疼他、爱他,几乎陪伴了应帙大半童年岁月的耿岳,在应识笺忙于工作,在燕煦替周琼报仇的时候,承担起长辈责任,待他如兄如父的耿岳。
如果遂徊真的回不来了,而耿岳替代了他,应帙真的会揭穿易承澜和耿际舟的谎言吗?不止是他,应识笺会吗?燕煦会吗?他们这些知情人真的会吗?
……
应帙没有心思喝水,更没有胃口进食,耿际舟也没有真的给他头皮输液,因为在那之后他就被唤走,步履匆匆。门没有锁紧,应帙隐约在不远处听到了易承澜的声音,似乎是因为燕煦和应识笺给他造成了什么很大的麻烦,所以他决定提前行动。
这似乎引起了耿际舟的反感,但二人的争执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耿际舟就安静下来,服从了易承澜的命令。
是的,应帙只能用‘服从’来形容这对养父子之间的对话。
他在黑暗中无从得知具体的时间,但这次的等待显然比之前要短,他还在尝试着想出逃脱的办法,几道纷杂的脚步声逐渐走近,紧接着他便听到遂徊焦急的声音:“应帙!”
“遂徊……”
“你没事吧?”
应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有事,很有事。
“遂徊。”易承澜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他终于收了万年不变的笑意,嗓音冷得像终年不化的寒冰,“去标记应帙。”
不等遂徊拒绝,他就语气毫无起伏地补充道:“这是为你们好,不然只会让你们吃更多的苦头。”
“我的精神力等级只有A,和遂徊的契合度也不满95%。”应帙说,“就算标记也没有用,不管是我还是遂徊,都无法撕裂精神黑洞。”
“这不需要你关心,会有人给你们开路,还会有人推着你们前进。”易承澜说。
应帙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时,他遮挡视线的眼罩终于被取下,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光线,看到被捆绑在他正对面的遂徊和周琼,遂徊正急切地注视着他,而周琼低垂着头颅,处于昏迷之中。
“她怎么样?”应帙问。
“我不知道……她想起了很多。”遂徊低声说,“然后疼晕了。”
易承澜背对着他们,面无表情地从冷藏柜中取出了一个散发着冷气的透明盒子,矩形盒满是冰蓝色的营养液,外面还连接着无数根导管,大约12寸大小,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耿际舟似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皱着眉头看着他动作,应帙和遂徊也被吸引了视线,却听易承澜忽然头也不回地问:“还不标记吗?”
遂徊抿直嘴唇,脸上明白写着抗拒,易承澜似乎也知道他不会听话,直接看向耿际舟:“去给他注射催情剂。”
“是。”
“给应帙也打一针。”
“……是。”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在白天更新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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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第 136 章
催情剂推送器是硬币模样, 剂量不足指甲盖大小,混杂着肌肉松弛剂,附着在皮肤上轻轻一抵开关, 针尖刺入皮肤, 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药物就随着血管流入人体。
应帙看到遂徊脸颊迅速变得酡红, 起效非常快,这时耿际舟也走到他的身边,掰开另一枚催情剂, 贴着他的颈静脉注射进去。
耿际舟的动作很粗暴, 反而是过于粗暴才显得行为异常, 血液从针孔中溢出,很快应帙的侧颈就青肿起来。很明显耿际舟是想做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但愧疚却从他每一丝微表情中渗了出来。
“耿际舟。”应帙忽然低声唤他的名字,“你是怎么确认被替代的人一定是遂徊,而不是我?”
耿际舟收起废弃注射器的动作顿了一下, 抬眸看向应帙。
“现在我的灵魂在遂徊身体里,你们的目的是想要耿岳替代遂徊,那么实际被替代的人更可能是我。你想过这点吗?”
耿际舟的表情告诉应帙,他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他嘴上却很果断地回复道:“你不用担心这个, 你不会死的。”
——耿际舟并不知道易承澜的计划全貌, 应帙猜测着,或许易承澜只是为耿际舟承诺,耿岳会回来, 应帙会安然无恙, 但其中细节耿际舟并不清楚。
对于易承澜来说, 只要能够换回耿岳,牺牲谁大概都无所谓,但对于耿际舟来说其中可能有区别。
……可以利用这一点吗?耿际舟会为了他反抗易承澜吗?
应帙还想说些什么,但热意随着四肢入侵五脏六腑,一瞬间药剂的冲击力让他全身滚烫,不断打颤。从之前耿际舟和易承澜之间的争执就可以看出来,两人之间有罅隙,应帙不指望三言两语能让他们反目为仇,耿际舟倒戈,他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让易承澜无法短时间完成计划。
在催情剂的作用下,应帙眼球充满了红血丝,太阳穴鼓动,莹白龙角瞬间变大,从笋尖大小变为足有四分米的成年龙角,原先仅是及地的龙尾也陡然增长变粗,带着鳍的鳞尾狂躁地朝耿际舟甩去。他的动作有些迟钝,但这一下还是狠狠抽中了耿际舟的腰背,打得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催情剂并不能完全压抑理智,应帙大脑还算清醒地立刻由鞭打转为捆缚,用龙尾圈住耿际舟的脚踝迅速将他往自己身边拖。
但就在此刻,一声枪响,应帙的肩头洇开一片血迹,疼痛后知后觉地顺着神经蔓延开来,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龙尾并没有松,依旧牢牢圈着耿际舟的脚踝。
下一秒,又是枪响,左侧肩窝也被子弹穿透,应帙终于因疼痛龙尾无力地散开,耿际舟迅速抓住机会爬起身,回头眼神复杂地瞥他一眼,远离了他。
“应帙!”遂徊整张脸脸已经红透了,咬破了嘴唇,痛苦地压抑着冲动。向导是银发,肤色本来就偏白,透过皮肤的红就更加显眼,他头顶的犄角也弯曲增长为成熟体态,尖锐的箭头楞刺长尾巴耀武扬威地高高竖起。
易承澜单手持枪,眼底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没有关注应帙的反应,也没有留意耿际舟是否受伤。
“易叔叔……?”应帙不可置信地喊道。
“小帙,”易承澜似乎知道应帙想说什么,终于舍得解释半句,“要怪只能怪你和遂徊是唯一合适的人选。我原本想利用的人是耿际舟和阿普顿,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契合,后面我又想利用虞楹,但都失败了,只有你们俩是合适的。我等不下去了,我从耿岳永眠的那一日等到现在、筹谋到现在,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了。”
说着他点开悬浮屏,查看监测指标下遂徊的精神力波动值,语气毫无起伏地对遂徊重复道:“去标记他。”
他只给遂徊留了一秒的反应时间,一秒过后,没有得到想要回应的易承澜再次开了枪,子弹没入应帙的双腿,胸腹,他一连开了六枪,仍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早在开第一枪的时候遂徊就示了软,情绪崩溃地挣扎喊道,“停下,我标记他,松开我,我去标记他。”
可易承澜从头至尾充耳未闻,目光一直落在屏幕上的指标值,一直到打空了整个弹匣的子弹,他才面无表情地收手,更换弹药,关闭悬浮屏,又低下头整理盛有营养液的透明器皿,“去吧。”
耿际舟解开遂徊的束缚,只留下手铐,其实手铐也不需要遂徊不会逃走的,他的妈妈在这里,他的恋人也在这里,他无处可逃。
应帙垂着脑袋一点反应也没有,鲜血浸满了全身,血珠连成细线坠落在地,晕开一片深红色的血洼,催情剂的效用让遂徊没办法站稳,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毫不在意脏污地跪在了血里,“应帙,应帙?”
“……我没事。”应帙双唇毫无血色,声音也轻得像飘渺的雾纱,血和汗粘连他的睫毛,眼眶猩红一片,“哨兵的身体,你还不明白吗?”
“别说话,我给你向导素,我现在就标记你……”遂徊没有应付过这个场面,在他心目中,应帙永远都应该是干净而整洁的,他应该坐在温暖而舒适的室内,浏览他最喜欢的星网新闻,再小口小口的喝一些苦茶和甜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身是血地束缚在椅子上。
“不可以是我吗?”遂徊转过头,朝易承澜和耿际舟喊道,“让我们换回去,我才是哨兵!”
应帙抬头看向耿际舟,希望他能因为自己之前的话对交换这件事有一些反应,去质问易承澜关于灵魂替代的问题。但令他失望的是,耿际舟对此毫无反应,只听从易承澜的话语慢慢将地上昏迷的周琼扶正坐下。
“……遂徊,”应帙无力地垂下脑袋,声音细微,“冷静一点,你对情绪和精神力的操控远不如我,所以才会他们让我们处于交换的状态下采取行动……他就是想要刺激你,引起你激烈的精神波动,遂徊,深呼吸,保持情绪稳定。”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大量的失血和濒死感刺激精神域,应帙的脑袋也开始疼。遂徊身上自然散发的向导素根本无法满足他身体求生的本能需求,再加上催情剂的效用,他也开始身体发软渴求起标记,犬齿龇出下唇,说话断 断续续的,但这一切仍旧能以理智压制住:“我父母和你的家人会找到我们的,在此之前,你要保持冷静,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有强烈的情绪起伏……”
遂徊轻声应了,应帙全身有近十处枪伤,他哪里也不敢触碰,只能倾身将脸埋在他的颈窝,缓缓舔舐他的侧颈,牙齿磕磕碰碰地咬着他,提供唾液安抚应帙的痛苦。
他做不到的,应帙心想,因为凭心而论,换作是他自己,他也做不到。没有人能够做到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将死而无动于衷。
血液还在流逝,易承澜一枪都没有打中应帙的致死部位,但大量失血仍旧会要了他的命,哨兵生命力强悍,但并不是不会死,失血带来了失温,但催情剂又让应帙感到无比燥热。
“去解开他的颈带。”易承澜头也不抬地吩咐道,耿际舟嗯一声,朝应帙的方向走来。
标记之后,他的状态只会引起遂徊更加强烈的情绪波动。
耿际舟解开了应帙的颈带,露出他光裸的后颈,腺体肿胀,透过皮肤散发着渴望标记的鲜红色,但应帙却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不要标记我。”
“你不标记他,他会死的。”耿际舟淡淡地说。他弯下腰,用束缚绳绑住了应帙的龙尾。
“耿·际·舟。”遂徊咬牙切齿地喊着耿际舟的名字。
“不要激动……”应帙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不敢失去意识,因为不知道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求生的本能会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去寻求标记,“我不会死……”
……或者就这样死去也没关系,至少遂徊一定会活下来。他才刚找到母亲和妹妹,他才刚知道父亲是谁,他才刚回家……以后就以向导的身份活下去,也挺好的。
“快点,”易承澜烦躁地催促道。
应帙没有力气再说话了,恍惚间,他隐约听到了龙吟声,是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声音,飘渺、悠远,仿佛跨越了时间历史的长河,在云雾间翻腾着朝他游来。
湿濡滚烫的口腔终究还是覆盖住了他的后颈,牙齿咬破腺体上方的皮肤,鲜血涌出,血腥味充斥鼻腔,浓郁的向导素侵入每一寸毛孔细胞。
伴随着标记的形成,龙吟声悄然远去,应帙喘息着抬起头,看到遂徊和耿际舟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易承澜显然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场面,他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刺激遂徊,直到他精神崩溃。
“其实你们永久结合的话,可能就不用我做接下来的事情了。”易承澜说,“但这个遗传龙让的精神域过度防卫症确实是个麻烦事,当年也是因为这个病,周琼一直没有和龙让结合,导致龙让一直悬着心。”
他将透明器皿放置进一个更大的无菌密闭空间内,随着机械运作,器皿内的营养液顺着细长的管道流淌,缓缓露出内里盛放的东西。
易承澜走下操作台,朝耿际舟挥挥手,后者一声不吭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任凭易承澜在他额头贴上各种连接器。
接着,易承澜走到了周琼身边,很简单粗暴地一针朝周琼颈侧扎下去,不出三秒,周琼抽搐两下,睁开了眼睛。
清醒的瞬间,她就再次受到精神域疼痛的困扰,但周琼这次硬生生咬牙扛住,环视一圈,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激动地大喊道:“易承澜,你还记得你发过的誓吗?奥卡姆说你会成为下一个他,还会做得比他更好,你说绝对不会!你是当着耿岳的面发的誓,你都忘了吗?”
闻言,一直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易承澜倏然笑出了声:“耿岳都不在了,你和我讲这些有什么用?为了救你,为了救他,为了救我,终于把自己救死了,临死前都还在想着他永眠之后我对他捡回来的孩子不好怎么办,要我发誓绝不迁怒耿际舟,绝不伤害他……凭什么,凭什么?他都死了,凭什么管我。”
应帙看了耿际舟一眼,后者垂着眉眼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否早就感受到了易承澜的不喜。
“易承澜……”
“别费劲心思劝我了。”易承澜勾唇笑了下,“与其白费功夫,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说着,他将目光移到透明的无菌室内,其余人也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蓝色的营养液还在流淌,露出了一层病白色的皮肤,光滑的,像是人的头皮。
液体还在消失,紧接着是额头,是双耳,是半睁开的眼珠,暗沉的绿色,如同蒙尘的碧玉。
周琼双瞳惊恐地睁大,伴随着一颗完整头颅的出现,她的眼框内泪水疯狂涌出,不受控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特别是易承澜轻描淡写地说他的大脑还活着的时候,周琼喉咙渗出血腥味,几乎要咳出血来。
[会有人给你们开路。]
遂徊也错愕地看着透明室内和他有七分相似的男人脑袋,燕煦说过龙让的尸体在火化前消失了,竟然是在易承澜这里?不等他反应过来,精神域内那些新生的精神触梢突然同时骚动起来,不听使唤地疯狂胡乱挥舞,争先恐后地凝结,成为粗壮的精神力鞭。
耿际舟闷哼一声,痛苦地皱紧眉头。
[还会有人推着你们前进。]
周琼崩溃的精神力为他们联通与精神黑洞的道路,耿际舟的精神力增幅他们的精神力强度,接下来……应帙看到易承澜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闭眼,遂徊,闭上眼。”应帙极力喊着,“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冷静。”
遂徊猛地从地上跃起,撞掉了易承澜手里的枪,但易承澜似乎最初就没打算用枪,他左手袖口划出了一把短刀,右手按住应帙的肩膀,以准确而沉重的力道将刀尖没入了应帙的心脏。
耳边是利器刺破皮肤和肌肉的声音,刀身完全刺入他的身体。
遂徊显然从来都不会听话,应帙呕血的瞬间,巨大的银白色游龙和黑红的火龙凭空出现,它们降临在应帙和遂徊身后,于周琼的惨叫声中愤怒地咆哮着,火光与洪水在室内交错……
应帙看到了一条黑色的裂缝,他不清楚这算不算做‘看’,黑色的裂隙逐渐变大,吸引着他前进。
身后有无数道呼唤着他姓名的声音,但他只能‘看’到这条裂缝,他想知道裂缝的后面是什么……
倏然,裂隙张开,一颗黑色的瞳仁出现在他头顶,占据了整个天空,应帙仿佛只是一粒小之又小的尘埃,被天际之外的怪物俯视。
遮天蔽日的瞳仁定定地移动了一下,紧接着又转回来,继续盯着应帙看。
应帙被盯着有些恍惚晕眩,他不得以收回了视线,再抬眼的时候,瞳仁的主人已然飞远,呈现出它的原貌——是一条翻云覆雨的巨龙,身体长到一望无际,这才是应龙真正的形态,仅仅是一颗眼珠就足以遮蔽整片空际。
这里是哪?精神黑洞?
应帙低头看向地面,却发现脚下是一片混沌的黑色,像软烂的沼泽,每走一步都有粘连感。
一声悠扬的龙吟穿透云层,遥遥传进应帙耳中,龙在天空翻腾,让他产生了恍如隔世和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他的梦,应帙突然想到,他梦到过这里……
这里是……应龙的精神图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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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第 137 章
这片疑似精神图景的地域内并非完全的混沌不清, 而是如现实外界一样有凹地有丘陵,地形复杂,只是无一例外都如同黏腻的沼泽, 鞋底踩过会发出湿连的啪嗒声, 在里面呆久了,就感觉全身都被蒸发的黏液包裹, 皮肤都是粘嗒嗒的。
应帙发现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银发披散,手背上没有针孔, 关键是后颈的标记也消失了。
漫无边际地走了一会, 应帙甚至在这个未知又幽暗的领域看到了水源, 但是是黑色的,浓稠的液体在一汪不规则且柔软的池塘中静止, 无声无息地和水面上停留的男人对视。池水上方弥漫着黑色的雾气,应帙虽然好奇,但没有随意去触碰, 只是长时间地驻足,观察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悠长的龙吟声再次响彻天际,仿佛是应龙在催促他行动,每当应帙的速度慢下来,它都会发出类似的鸣叫声, 还会像应帙刚醒来时那样, 探下占据整片天空的巨大黑色眼球,关注应帙的一举一动。
但应帙已经走了许久,实在有些疲惫。特别是他发现高空中照亮游龙身影的光源从幽暗的深蓝色, 转为一轮血红的圆盘, 他感觉这或许是变异精神图景的时间进展, 类似于日落月升,一想到他都已经从天亮走到天黑,就更不想动了,也不嫌弃地上诡异的粘稠感,随便找了处有壁的地方坐下,阖眼打算休息。
应龙发出极为嘹亮的鸣叫声,似乎在表达对应帙摆烂行径的极度不满。巨大的眼球再一次探下,正圆形瞳孔紧紧锁着底下打定主意要睡一觉的人。
应帙闭着眼都能感受到被窥视带来的压力,他无奈地睁开眼,正要皱眉张口说些什么,忽然,一道不属于龙吟的怪物咆哮声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应帙猛地坐直身体,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如果这里是应龙的精神图景,怎么会有其他生物存在?……是他判断错误了?
听到咆哮声,应龙明显有些骚动。它重新飞回高空,长条身体在血月下不停地游动穿梭,倏然它又落下,这一次,置于应帙面前的不再是龙的眼球,而是一座小山大的前趾,鹰似的爪子指甲极为锋利,扣在地上,见应帙久久未动,还逗猫逗狗似的抖动好几下,好像在示意应帙爬上去。
有点难。应帙心想。他不知道应龙到底要做什么,但感觉像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的样子。而且从方才那声咆哮来判断,这片地域可能并不安全,他走到龙的前趾旁边,观察了一圈,找到一个相对可行的方位,一个纵跃抓住对方爪子上褶皱的皮肤,接着牢牢攀住,再将身体全都送了上去。
应龙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坐骑,不待应帙坐稳就猛地腾空而起,好在应帙早有预料俯下身子,把自己藏进了一处缝隙中,应龙也没有像独飞时那般疯狂炫技,稳稳当当地在空中飞行,只是没过一会,强烈的失重感和俯冲感就让应帙忍不住大声斥责:“你能不能慢一点??”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应龙也根本听不到还没它前趾缝隙大的东西发出的声音,所以它俯冲的速度丝毫未减,等到快到地面又骤然停下。
可怜的应帙差点吐在应龙的指甲缝里。
他晕晕乎乎地撑着身体爬出来,顺着前趾甲光滑的背面滑到地上,跪撑着什么也吐不出来。
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靠近,应帙若有所感地绷紧了心神,其实从应龙诡异的行为中他就心底早有预期,他一定会在这个未知又怪异的地方看到一些出乎他预料的东西,但他抬起头之后,竟然看到了一张远超他意料的脸——
山羊巴弗灭毛茸茸的白色羊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应帙震惊问。
回答他的,是巴弗灭对他肩头散落长发的热情咀嚼。
就在这时,另一道一模一样的话语在应帙头顶响起,并且错愕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怎么会在这里??”
应帙心脏猛地一震,飞快地扬起脑袋,看到了那个他坐在应龙指甲上就已经期待了无数次的人:“叔叔!”
“小帙…… ”耿岳诧异地和他对视,不可思议到了极点:“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向导吗?”
时隔十数年之久,耿岳的长相和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还穿着他生前最爱的那套黑色哨兵制服,如同沉睡在水晶棺内的哨兵重新睁开了眼。
但应帙的模样已经和当年有了极大的区别,少年人抽条拔高,脸型也有了棱角,目光坚毅,不变的是遗传自父母的银发和紫罗兰色的瞳孔。
耿岳见到应帙惊讶归惊讶,但也有惊喜,他双手握住应帙的肩膀,盯着他左看右看,又是焦急又是高兴,心情十分复杂。
“山羊来了好几次,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你的精神体,又不敢确信,没想到……”
“这到底是哪里?”应帙问。
其实他内心隐约有答案,但更想听耿岳亲口肯定他的猜测。
没有让他久等,耿岳板起脸,神情严肃地解释道:“这里是精神黑洞,是只有永眠哨兵才会抵达的幽冥地狱。你一个向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从哪里进来的?你有办法出去吗?”
耿岳的问题太多,回答起来也复杂,并且一定会提及易承澜和耿际舟,应帙不想现在就聊他们,于是换了另一个话题:“精神黑洞……所有陷入精神永眠的哨兵都在这里?”
“是的。”耿岳点了点头。
“那他们在哪里?”应帙迫切地问。即使处于大量失血将近昏迷的状态下,他也没有错过易承澜刺激周琼的那句话:他的大脑还活着——
遂徊的父亲龙让还‘活’着,他也同样处于永眠状态中,那么他极有可能就在这里。
注意到应帙的语气变化,耿岳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他试探着问:“……你的哨兵陷入精神永眠了?所以你是追进来的?”
“……”事实情况大差不离,但主语错误。
见应帙没有否认,耿岳缓缓皱起眉头:“不应该啊,自我接替守护裂隙之后,就不应该再有陷入精神永眠的哨兵了。”
守护裂隙?应帙疑惑地听着,同时脑海中蹦出了一个词:‘永眠静默期’。自耿岳沉睡之后,确实再未出现任何一例精神永眠的哨兵。
“小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如果你是来寻找我之前沉睡的哨兵,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他们都被黑泥掩埋了。”
说着,耿岳指了指脚下,“我们脚下踩着的是一团泥沼活物,如果失去意识,身体就会渐渐陷入地里,被它吞噬消化。”
“……”应帙默默地往左挪了半步,巴弗灭紧随其后,“不能失去意识,那岂不是无法入眠?”他困惑地问,“难道在这里不需要睡觉吗?”
“当然需要睡觉。”耿岳说,“所以……”
在他的背后,白色瞬膜由上至下展开,一只巨大的黑色瞳孔占据了整片天空,耿岳头也不回地指了指身后,“我都是睡在龙王身上的。”
“龙王?”
“嗯,我给它取的名字。”耿岳说。
信息量太大,应帙沉吟着梳理头绪整合内容,而耿岳还在不停地给出线索:“最近龙王时常消失,而且巧合的是每次它失踪,这只山羊就会出现,我一直想着可能会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没想到竟然是你……”
应帙沉默地先行背下了这口大锅,又问:“应龙到现实世界去了,和我的精神体交换。”
“你是怎么做到的?”耿岳费解,“而且你给他取名应龙?应龙,创世、造物、灭世的巨神……倒也符合它的形象。”
不,此应龙非彼应龙,和什么创世灭世都没有关系,而是‘应帙的龙’……耿岳知道这条龙刚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天天啃人大腚吗?还吐口水非要人喝。
“叔叔你又是怎么做到驯服应龙的?”应帙再再次转移话题。
耿岳似乎许久没有和人交流了,更何况面对的是从小看到大的应帙,他知无不言:“不是我驯服了它,而是龙王选择了我,它嫌它的领地出现的人类太多,很吵闹,需要有人帮它守裂隙,于是主动找到了我。”
应帙:“……”
应帙辛辛苦苦在脑海里整理了一半的信息突然爆炸了,导致他思绪都卡了几秒的壳,停顿过后,他不可置信地问:“什么意思???”
“跟我来。”耿岳说。
应帙立刻带着巴弗灭跟上,而天空中的巨大眼瞳也一直跟随着他们的身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
不过十分钟的脚程之后,应帙就看到了耿岳口中的那条裂隙,凭空竖在空气中,足有五六米高,散发着浑浊的黑气和腐臭的气味,现在是闭合的,但隐隐有向两侧敞开的趋势,黑雾不断翻腾,散发着溢于言表的恶意。
“我就是从这里进入黑洞的。”耿岳说,“或者说,所有哨兵都是从这里进来的,缝隙越大,进入的哨兵就越多,而缝隙闭合时,就不会再有哨兵陷入精神永眠。”
“不能通过这里出去吗?”应帙问。其实这是一个废问题,毕竟耿岳沉睡了十年,不可能没有尝试过这个方案。
不出所料,耿岳摇了摇头:“出不去,单行道。”
“这条裂隙是哪来的?”应帙又问。
他原本以为耿岳会说不知道,但耿岳竟然给出了答案:“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龙王和其他怪物打架,不小心撕破的。”
应帙:“……”好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
“很搞笑吧,遥远区域的怪物打架,撕开了精神屏障,导致我们世界无数鲜活生命的生离死别。”耿岳叹了口气,“也不一定是龙王干的,这里的怪物很多,谁都有可能,不过这片是龙王的领地,它自己造成的可能性要大一些,特别是它还有个死敌魔龙,我猜测大概率是它们俩。”
“魔龙?”应帙又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提到这头怪物,耿岳也倏然想起什么:“除了我以外,这里确实还有一个哨兵活着,但他很不好相处,是个怪人……你该不会恰好就是来找他的?但他进来得比我还要早,那时候你才出生不久,应该和他没什么关系。”
能让耿岳这种老好人都说出不好相处的人……应帙能够想象出对方的难搞程度,“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龙’。”
应帙秒答:“龙让?”
耿岳:“……”
“带我去见他,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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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第 138 章
其实从燕煦说出遂徊父亲的尸体在火化前失踪之后, 应帙就有怀疑过龙让有没有可能还活着,不过这个可能又有些太理想化了,他内心对此有所期待, 但不敢认真地相信。
可当龙让的名字从耿岳口中讲出来的时候, 应帙又觉得一切理所当然,非常符合‘悬崖永远摔不死人’和‘只要不见尸体人就没死’定律。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耿岳说, “我需要看守缝隙,而他没有固定的留宿地,成天和魔龙混在一起, 龙王又最讨厌魔龙……”
听到这里, 应帙抬起头, 对着天空那颗窥视他们的眼球说:“带我去找燧石。”
左右闭合的白色眼睑和上下覆盖的眼皮表达了应龙的双重否定,它闭上眼睛, 用行动表达不乐意去找那头黑龙的晦气。
“应龙。”应帙口吻中带上了一丝命令,像是主人在教训不听话的猫咪。
这让耿岳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诧异,特别是天空上的龙王竟然还因此心虚地半睁开眼, 眼珠左移,像是在思索,没有一丝动怒的迹象。
即便能从耿岳的‘龙王’称谓中看出来他对应龙的敬畏,应龙的真身也着实大到可怖,如同神明般的存在, 人类观之仿若蝼蚁, 但在应帙心目中,它的形象仍就是那只喜欢喝粥吐口水咬人屁股的白蚯蚓,应帙习惯性地以主人自居, 再以对待精神体的态度行事。
……没想到应龙还真吃这一套。
几秒钟后, 那只前趾再一次落在了应帙身前, 带着一丝怨气,叩地的时候震得应帙脚下地面都在颤动。
应帙正要照搬上次的模式辛辛苦苦往上爬,双肩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抄,紧接着身体便腾空而起,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高处,被耿岳塞到一个安全又视野极佳的‘座位’上。
怪不得这么难爬,应帙心想,原来应龙习惯了给耿岳这个哨兵当坐骑,当然不知道为他这个向导考虑。
没一会巴弗灭也跟着跳了上来,这还是它第一次和应龙接触,以往每次它们都是王不见王的关系,在精神图景和现实世界交替互换,永远碰不上面。身为山羊,巴弗灭把龙爪当作高耸的悬崖,抬起羊蹄矫健地在应龙前爪上攀岩,没一会就欢腾地没了影子。
“……”行吧,原来纯粹就是他菜。
白龙再一次摆尾升空,悠扬地在天空飞行,血色月轮中央映出一条黑色的长影。不知道是它故意磨蹭,还是这一回路途确实遥远,应帙感觉飞了许久才开始下降。
但还不等应龙落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就从下方遥遥传来,陌生又熟悉。一直护在应帙身旁帮他挡风的耿岳迅速压过来,用身子完全罩住他,并且大喊道:“捂住耳朵。”
应帙不疑有他迅速低头,下一秒,震彻寰宇的龙鸣从近处响起,如果不是耿岳挡在外面,应帙感觉自己都得被声波震飞出去。
幸好应龙叫到一半似乎意识过来自己身上还载着两名脆弱的乘客,戛然哑火,导致正在地面和他疯狂对骂的魔龙也陡然止了声,莫名其妙地仰头望着高空。
无论如何,好歹应帙这回不是吐着下飞龙的。
重新踩上地面,即使脚下的触感粘稠又滑腻,应帙仍旧觉得亲切无比。他抬起头,一只血红色的竖瞳在高空睁开,瞳仁放大收缩,似乎是在聚焦。
盯了好一会,燧石猛地反应过来新出现的‘陌生人’其实是个老熟人,它诧异地收缩瞳孔,盯着应帙猛瞧。
“燧石。”应帙说,“你——”
不等他讲完,燧石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一惊一乍地拉远距离,振翅在血月圆盘下映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但接着又莫名其妙地靠近,将箭头形状的楞刺尾巴砸下,震得应帙跌倒在地的同时,尾巴尖内甩出来一团人影,摔出去四五米远,直接栽进了黑泥池塘里。
“……”
黑龙拍着翅膀快速飞远了,也不知道急着做什么去。
应帙被耿岳搀扶着站起,就看那团人影缓缓从池塘中爬起来,胶泥状的黑水从他身上滚落,男人甩了甩头发,抬起脸,露出一双戾气十足的碧色眼瞳。
“……耿岳?”男人撩起额前的碎发,很是不爽地抬脚跨出池塘,“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这次又来做什么?”
“不是我来找你。”耿岳往右走了一步,让出身后的应帙,“是这个孩子找你。”
应帙已经很久没有被称呼做‘孩子’了,也就在耿岳的心目中,他还是那个会因为零食和玩具和耿际舟打架的孩子。
只不过自会有人打破应帙的怀念和感动,翡翠色眼瞳的黑发男人往他和耿岳这边走了两步,“你不是说,只要有你守着这条缝,以后再不会有任何哨兵来到这里吗?玩忽职守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耿岳揽住应帙的肩膀,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他是一名向导。”
“嗯?”碧眼男人打量的目光从上应帙头发丝端详到脚底,倏然,他嫌弃地皱起眉,“这家伙怎么长得这么恶心……”
应帙:“……”
男人又补充一句:“像燕煦生的。”
……所以恶心的不是我,而是燕煦。
这人的性格着实出乎应帙意料,在周琼和燕煦的形容中,应帙本以为这是一个内向而自卑,且忠诚沉默的哨兵,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恶劣的脾气。
“龙让叔叔,燕煦是我的母亲。”应帙不卑不亢地说。他也不生气,经历过易承澜和耿际舟之后,他现在对任何人都充满了宽容和谅解。
听到这句话,龙让微微挑起眉梢,目光再一次扫过应帙全身:“……你爸是谁?”
“应识笺。”
“应识笺……”龙让回忆了一下,“就那个内向的胆小鬼?”
“胆小鬼?”应帙又一次震惊,连忙摇头道,“不是,你认错了,我爸和我一样的瞳色,精神体是蓝鲸,是总工会的主席。”
“就是他。”龙让笃定地说,“躲在燕煦身后的小向导……现在成工会主席了?”
应帙:“……”
应帙感觉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龙让叔叔……”
“找我做什么?”龙让打断道。虽然嘴上不客气,但他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耐心地站在应帙面前问等他回答。
等到龙让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应帙眼前,他又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叔叔。”
他想了想,藏起许多疑问,只提及了一个好像并不重要的话题:“你放在伞里给周琼阿姨的那封信,她收到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明天多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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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第 139 章
提及周琼, 这位拽得好似要上天的哨兵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温情,同时他又疑惑地问:“为什么突然提信?……遂徊和如翊出什么事了吗?他们是我的儿女,你知道他们吗?是周琼让你来找我的?”
应帙连忙伸手朝龙让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情况有些复杂……”
但龙让反而情绪更加激动:“你不用多说什么别的, 他们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我能为他们做什么?……你要我做什么?”
“不是,你别急……”解释期间, 应帙苦恼地抬头望了耿岳一眼,却发现耿岳此刻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应帙的吞吞吐吐惹恼了龙让, 他天生凶悍的眼眸恶狠狠地盯着应帙望了一会, 目光倏然被一头白色的生物所吸引——巴弗灭站在应帙腿边, 矩形瞳孔也在观察龙让。
“山羊……?”喃喃着,龙让突然想起什么, 快速反身跑开,在不远处一团黑漆漆模糊的东西里寻找出什么,紧接着又跑回, 手里提溜着一个长条状绳索样的物体,举到应帙眼前:“这是你们的?”
应帙定睛一看,这条被龙让捏住七寸委委屈屈的‘绳索’:“……利维坦?”
听到熟悉的声音,装死的太攀蛇陡然抬起脑袋,随即尾巴尖疯狂往应帙的方向凑。龙让松开手, 利维坦立刻长了翅膀似的一下子甩到应帙身上, 然后委委屈屈地缠住了他。
巴弗灭在耿岳那边的待遇就差被供起来,而利维坦在龙让这边凄惨得不忍卒闻。
“这家伙最近时不时就会出现,然后突然消失, 诡异得很。”龙让皱着眉说, “……难道这是你们给我传递信息的工具?”
“……龙让叔叔, 我听说你的精神体也是蛇,”应帙抚摸蛇鳞,安慰着大受刺激的利维坦,“所以,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条蛇或许是你儿子的精神体?”
龙让用表情告诉应帙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它是遂徊的精神体?我还以为是哪头蛇形怪物生的崽子,差点给杀了。”
说着,他探过脑袋,靠近正打算在应帙脖颈间筑巢的利维坦,仔细观察。这位父亲分明听闻这是儿子的精神体之后,爱屋及乌,很喜欢这条蛇,但就是要装模作样地挑点刺:“好小一条蛇,拥有这么一点点大的精神体,遂徊估计也不怎么样吧?”
太攀蛇非常不满地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嘴,朝龙让发出威胁的声音。
应帙肯定不会附和龙让对遂徊的诋毁,人际交往能力满分的小应主席微微一笑,顺着龙让的心意讲出了他最想听的话:“遂徊是非常优秀的哨兵,也是全国首例的S+哨兵。”
果不其然,龙让顿时满意地舒展了眉头。
“……同时,他也是我的哨兵。”应帙坦然地继续介绍。
龙让刚舒展了不到半秒的眉心又猛地皱了回去,“他是你的哨兵?你们俩结合了?”
应帙淡淡说:“目前 还没有永久结合。”
“哦,你还没追到他?”龙让理所当然回道。
“……”应帙陷入了沉默,特别是龙让异常坚信笃定这个答案,一副觉悟第二种可能的模样,他再次想了想,还算自然地点头,“是的,还没追上。不过我们的契合度是94.4%,大概率最终会走到一起。”
龙让更高兴了,勾着唇,绕着应帙走了一圈,拍拍他的肩膀,“契合度什么的只是辅助,终究还是看相处得愉不愉快,更何况你们的契合度也没有我和他妈妈高……眼光不错,继续努力吧。”
……龙让看起来并不知道遂徊当年未被周家接回,幼年独自孤苦地在荒山中求生,和母亲妹妹分开近二十年,受尽了遗传病的折磨。
应帙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
毕竟龙让没有失忆,或许跟他讲之后,对方会分析出遂徊被遗落的原因,但看着这名困在精神黑洞内十多年的黑发男人,应帙又觉得原因不那么重要了……至少在这里并不重要。
他深爱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和那些流言蜚语中形容的抛妻弃子的渣男截然不同,知道这个就够了。
等从这里出去之后,应帙一定会将遂徊的过去彻查到底,但是在精神黑洞内,在龙让和耿岳面前,他更想矫饰太平,不愿提及任何不好的事情。
一旁,耿岳目光落在应帙唇角缓缓绽开的微笑上,他仍旧紧锁着眉头,眼神微动,倏然,他下定决心,抬手按上应帙的胳膊,“小帙……”
耿岳正要说些什么,高空处一声咆哮骤然打断了他。所有人外加一只羊一条蛇动作整齐划一地抬起头,外加天际始终保持窥视状态的应龙也跟着移过视线,只见一道巨型扇着蝙蝠状翅膀龙影快速放大逼近,紧接着故态重现,一条箭头状满是棱刺的尾巴砸下,冲击力震得地面上所有人都踉跄栽倒。
一团黑影从燧石的尾巴中甩出,滚出去五六米远,也凄惨地摔进了黑泥池塘里,完美复刻当初龙让的出场方式。
应帙意识到什么,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朝黑潭的方向跑去。耿岳和龙让对视一眼,也跟着追过去。
天空中,燧石再次发出吼叫声,即便仍旧是咆哮,但态度是难得的平和,像是在讨论着什么,并且应龙很快回应了它。两条龙就这么一来一往吼吼、咕咕地商量起来,没一会它们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同时拉开身位抵达高空,朝着同一方向前后交替着飞远了。
历史还在众人眼前重演,被甩飞的人影徐徐从池塘中爬起,胶泥状的黑水从身上滚落,他甩了甩头发,抬起脸,露出一双危险狠戾的碧色眼瞳……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在于当这双翡翠瞳对上站在池塘不远处的银发男子的时候,狠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瞪得溜圆,只剩下惊喜和关切。
“应帙!!”遂徊飞快从池水里一跃而起,也顾不上身上的脏污,径直冲到应帙面前,握住他的双肩观察他的身体,“你没事吧,那些伤有没有落到你身上?”
“我没事。”应帙也回望着遂徊,查看他的身体是否受伤。这里确实是精神力层面的高维图景,所有□□上的伤痕都消失,此刻遂徊代表着精神与灵魂的身体非常健康。
“吓死我了,我一个人突然在这里醒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担心你……”遂徊越说越委屈,但奇怪的是即使他仍旧不知道身处何方以及未来要面对什么,就在看到应帙的这一刻,他的心就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只要应帙安全无恙,和他在一起,遂徊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张开怀抱一下子搂住应帙,嘤嘤唧唧的,全身泛着委屈的小气泡,“燧石突然变得好巨大,这里是哪里?我好害怕,小咩……”
应帙又何尝不是长抒了一口气,揽住遂徊的腰,也不管对方到底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全盘接受,轻轻拍打他的背,“没事了……”
两人拥抱着温存了许久,遂徊将脑袋埋在应帙颈窝里,这一次他没有闻到任何向导素的气味,只有应帙本人的气息,但他却觉得更加好闻,暧昧地磨蹭,搂着应帙的手也越收越紧。
应帙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眼角余光倏然瞥见站在不远处的耿岳和龙让,他肩膀一僵,侧过头,就见耿岳好奇地观望着两人的互动,对上应帙的视线时还揶揄地朝他挑了下眉;
而龙让则是阴沉着脸,嘴角快撇到下颚。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就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他儿子,因为两人长得足有七八成像,特别是那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眼型天生凶悍,瞳孔又是狼一般的幽绿色。
从两人的相处模式来看,完全不像燕煦的儿子在追他儿子……反过来还差不多。
……所以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窝在向导怀里哼哼歪歪的窝囊哨兵儿子?
应帙连忙轻咳一声,推开还在他怀里撒娇个没完的遂徊,抬手示意道:“遂徊,给你介绍一下……”
随着应帙的动作,遂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全程观摩他故意撒娇耍赖。他先是有点脸热,但等到他看到其中一人的长相时,这些冗杂思绪都消散在错愕之中,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目光直勾勾地和站在正对面的黑发男人对视。
龙让也没了多余的心思,这名嚣张跋扈惹得耿岳都烦的男人难得心生怯意,迟迟一句话也没有说,只遥遥与遂徊目光交汇,还是等到应帙轻推了遂徊一下,含笑开口打破双方之间的静止:“去啊……”
遂徊愣怔地回望应帙,仿若一只无措的小狗,紧张又忐忑,无助地用眼神询问他要去做什么?
应帙不知道他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反应会不会比遂徊更加呆滞,念及此处,他的笑意更深,提议道:“去——像抱我一样抱抱他?”
“……”遂徊喉结轻动,什么也没有说。他转身重新看向龙让,迈开脚步,一步、两步,又转为奔跑,拥住早在他踏出第一步时就向他敞开怀抱的龙让。
“遂徊。”龙让红了眼眶,他揉揉怀中人的头发,“我真没想到能见你,抱歉,我……我太愚蠢了,错过了很多……”
“爸。”遂徊开口唤道。
龙让话音一顿,没有再执着于对过去的忏悔,努力平复情绪,给予了回应:“嗯,儿子。”
事实上,就连龙让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拥抱和这声回应对于遂徊的重要性,他不知道遂徊的经历,也就不清楚此刻遂徊内心的震动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应帙远远看着这出父子团聚的感人画面,就在这时,耿岳走到他身边,没有再欲言又止,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小帙,承澜和际舟他们……”
“我不清楚他们有没有进来。”应帙回答得很快,“有可能也跟进来了。”
看到龙让和遂徊重逢,让耿岳联想到自身,这是再自然而然不过的事情,但意外的是,耿岳听到他的回复竟然摇了摇头,:“我不是要问这个,我是想问,是承澜把你们送进来的吗?”
“……是。”确实可以这么说。
“他送你们进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耿岳继续追问,“他有告诉你们怎么离开吗?”
从他严厉的口吻中,应帙感觉耿岳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仍旧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叔叔,你是不是……”
耿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语气中流露出一丝颓然和无力:“他是不是想通过某种方式,把我的灵魂带回现实世界?”
“对。”应帙再次点头,耿岳果然知道点什么,可能当初耿岳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易承澜就已经想到了现如今牺牲他人的办法。
耿岳也一定早就知道易承澜的本性,不然也不会让他发誓不准迁怒耿际舟。
龙让捕捉到了关键词,隐隐有些激动地按住遂徊的肩膀,抬眸望向应帙和耿岳。没有一丝希望的时候他可以不想,但他现在见到了他的儿子,长大成人的儿子,还看到应帙这名向导出现在只有永眠哨兵才会来到的精神黑洞,他不由得因此产生了一丝期冀,想要回到现实世界,时隔数年重新和妻子女儿团聚。
遂徊也跟着转过身,他敏锐地判断出站在应帙身旁的男人应该就是众人口中频繁提及的耿岳,托耿际舟和易承澜的福,他现在就耿岳的印象极差,这明确地表现在肢体语言之中,龙让也察觉到儿子看到耿岳的第一眼就冷了目光,身体也做出防御姿势。
“他该不会……”这次,耿岳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下去,甚至夹杂着一丝颤音:“是想用你们的命换我?”
不等应帙否认,遂徊就抢先愤怒地控诉道:“他朝应帙开了十二枪!”讲到这里,遂徊面色陡然苍白:“应帙,你会不会现实世界已经死了?你流了那么多血,心脏也被他捅穿了……”
“易承澜?”龙让回忆了一下,态度倨傲地评价道,“耿岳,我当年就劝过你远离那小子,他有时候的眼神和奥卡姆一模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只是他更善于伪装。”
耿岳不想和龙让讨论这个问题,他双手握拳,因为暴怒而青筋骤起:“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应帙的情绪出乎意料地稳定,甚至反过来安慰耿岳:“叔叔你冷静,我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表面这样简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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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第 140 章
“能有什么复杂的?一枪还可以说是走火, 十二枪,人都得被他打成筛子,这还能有什么隐情?”龙让不嫌事大地拱火道, “易承澜下手够黑的啊?姓应的小子, 我看你是凶多吉少了……”
他每讲一句,耿岳的脸色就糟糕一分, 眼瞳泛红,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应帙无奈地握住耿岳几乎攥出血来的右手,转头望向一旁性格恶劣就知道挑事的哨兵:“龙让叔叔, 您最好还是期待一下别有隐情, 因为易承澜开了十二枪和捅刀的都是遂徊的身体, 只是当时他体内的灵魂是我而已,所以, 如果遂徊的身躯现实世界濒临死亡,那么随之湮灭的灵魂既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遂徊。”
龙让嘴角的笑容一僵, 他看向站在身边失而复得的儿子,想从对方的表情中辨认出一丝应帙其实是在撒谎的痕迹,但令他失望的是,遂徊的神情非常凝重,显然一切都如应帙说的那样, 悬在俩人头顶的是薛定谔的铡刀, 也不知道最终会落在谁的脖颈。
几秒的沉默过后,龙让凶神恶煞地怒吼道:“……他在哪,我他妈的宰了他!”
“……你可能根本动不了他。”遂徊小声补刀, “爸, 你在现实里就只剩下一颗头颅了……泡在易承澜实验室的营养液里, 可能就只有大脑还活着,难道你用脑浆揍他吗?”
龙让:“……”
龙让咬牙切齿:“别给我找到机会,不然就算只剩点脑浆我也会给他好看!”
他兀自撂下没人听的狠话,眼珠转了转,倏然抬头问应帙:“等一下,你刚才说,你的灵魂在遂徊体内,你和他也出现灵魂交换的情况了?”
一个微妙的‘也’字陡然吸引了应帙的注意力:“是的,我和遂徊这半年来频繁灵魂互换,叔叔,你说‘也’,难道你身上也有这种情况?”
龙让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嗯,我和周琼当年也互换过身体。”
应帙惊讶地和遂徊对视一眼,于此同时,他竟发现耿岳听到‘灵魂互换’这么离奇的情况,表情居然非常平静显然也早有耳闻。
龙让继续说道:“我的精神域内有许多奥卡姆种下的暗示,非常危险,所以我一直拒绝和周琼标记,但她比较自信,认为自己的能力足够应付奥卡姆,结果她错判形势,导致我陷入严重的精神狂乱,恢复意识之后一度濒死。
她认为错都在她的一意孤行,非常自责,精神严重崩溃……我无力安抚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当时我确信人已经来到精神黑洞里,又累又困,也没有求生意志,只想彻底沉睡。
但紧接着,我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手,带着我不停地跑,即使我多次央求停下,但还是被强行拖拽着奔跑。一直到一片黑暗中倏然出现一条泛着光的锁链,我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周琼,而周琼变成了我。
周琼告诉我,在我沉睡后,她冒险强行同我永久结合,然后借助灵魂伴侣的共鸣,通过加固的精神链接将我强行拉了回来。她说这是易承澜告诉她的:哨兵濒死时会与向导崩溃的精神力产生高频的共鸣,对接一个未知的高维空间,他猜测很可能就是精神黑洞。理论上,只要共鸣足够强烈,例如已标记的高等级灵魂伴侣,就可以将不属于那个世界的灵魂带走或者送出……她知道这个说法只是被称之为天才的易承澜在课题研究之外天马行空的猜想,但她走投无路只能这样做,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不过灵魂交换这么诡异的事情她说完全不知情,想着或许易承澜知道是怎么回事,即使我因为不信任易承澜表示不要告诉他,但周琼因为易承澜算是间接救了我的命,对他很是感激,再加上和耿岳为同一个战队前后辈的关系,还是背着我悄悄联系了易承澜,将一切如实告知。”
龙让停顿了一下,眼神中充满阴霾与灰暗:“……但是后来,奥卡姆知道了这件事。”
“是易承澜告诉他的?”应帙震惊问。
龙让肉眼可见地表现出欲言又止,看起来是很想把这口大黑锅让易承澜背下,但终究他还是叹口气,老实说:“是我和周琼行为反差太大了,再加上我精神域内的暗示都被清除,还和周琼永久结合了,更关键的是,我精神狂乱的地方有监控……”
遂徊:“……”
“奥卡姆对我和周琼的情况非常感兴趣,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地坐以待毙,再加上周琼没过多久怀上了我的孩子,也就是你和如翊……”龙让说,“我就带她私奔了,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络,甚至连燕煦都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但奥卡姆一直没有停止对我和周琼的追捕……”
一切似乎串联上了,应帙心想,燕煦之前曾疑惑过奥卡姆为什么始终紧盯着龙让和周琼不放,即使龙让背叛了他,但区区一名S级哨兵哪里值得他不计代价,甚至以真实身份暴露为代价地追杀?
但如果这是一名曾经进入精神黑洞又苏醒,并且还离奇和向导灵魂互换的哨兵呢?
不过,他和遂徊的情况似乎和龙让与周琼又有所差异,虽然关键点:高契合度、高等级、灵魂互换和精神黑洞等都集齐了,但先后顺序有所差别。
……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只有易承澜本尊才能解释清楚了。
提及易承澜,应帙就无法避免地想起耿际舟,他微微抿直双唇,情绪缓慢低落下去。遂徊敏锐地察觉到应帙的异常,站在父亲身旁不停地朝他的方向张望。
龙让满脑子周琼,正想问问遂徊你母亲的情况,却见他的儿子心思早就飞出七窍,落在了不远处的银发向导身上,他不由得恨恨道:“等出去了你把他一咬,有一辈子的时间和他厮混,现在你多和你爸讲讲话,遂徊,你妈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你妹妹呢,有觉醒吗?你有后爸吗?后爸对你们好不好?”
遂徊眨了下眼睛,似乎也意识到龙让并不知道他曾经走失过,和应帙一样,他也瞬间选择了隐瞒:“妈妈很好,如翊没有觉醒,我们没有后爸……关键,我和小帙怎么出去?爸,当初你是妈妈在外面通过精神链接把你带出去的,可是现在我和应帙都进来了,而且已经待了很久也没有要出去的迹象,我们真的还能出去吗?”
闻言,其余三人同时抬头看向他,耿岳和龙让难得秉持一致意见,异口同声:“你们一定能出去的。”
应帙也走过去,情绪冷静地安抚道:“别怕,我会想到办法的……而且我父母在外面也会想尽帮我们出去。”
“我没有怕。”遂徊说,他和应帙对上视线,倏然凑到后者耳边低声说,“我只是觉得,出不去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你一直在。这里还没别人,只有你的叔叔和我爸爸,我们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好一个究极的疯狂恋爱脑。
应帙惊了,他突然想起遂徊一直心心念念又不曾实现的关他小黑屋的梦想,再看这片昏暗的精神图景,岂不是一个十分符合遂徊理想情况的大黑屋?
“告诉我这是你安抚我的一种说辞,并不是真实的想法。”应帙闭眼揉了揉太阳穴,“不然我会揍你。”
遂徊……遂徊直接去问耿岳和龙让他们平日在这里吃什么喝什么了,俨然是一副打算在这里扎根,和应帙做一对风流鸳鸯的模样。
耿岳愁眉不展,又急又气,龙让的想法则要复杂的多,一方面他希望遂徊尽快回到现实,一方面他又想让遂徊留下来多陪陪他,他纠结半天,断断续续地和遂徊解释池塘里的黑水其实是可以食用的,就是口感极差。
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龙吟声倏然再次从高空中响起,颜色变浅的淡粉色月盘之上映出两道截然不同的龙影,应龙和燧石快速朝地面靠近,应帙这次率先做好了准备,就地趴下,避免再次被这两只没轻没重的怪兽震飞出去。
耿岳趴得比应帙还要快,遂徊也立刻效仿,只有好面子的龙让不想做出这么狼狈的动作,但在被震飞之前还是乖乖地匍匐下来。
熟悉的箭头棱刺尾槌又一次砸向地面,每次这条尾巴出现的时候都会甩出一只跳蚤,这回也不例外,历史再再再次重演,一团黑影从燧石的尾巴中甩出,滚出去五六米远,不过没有摔进黑泥池塘里,而是重重砸在了一旁的陡坡底下。
两颗硕大的眼珠分别霸占了天空的一侧,就像是孩童好奇窥探水晶球内部的眼睛,应龙和燧石一左一右,目不转睛地俯瞰着地面。
不等应帙反应过来燧石带回了什么,耿岳已然消失在原地,他的动作太快,等到应帙看清摔在地上的人竟然正是易承澜和耿际舟的时候,耿岳已然站在了易承澜面前的一步之遥。
奇怪的是,耿际舟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低垂着脑袋,躺在易承澜的怀里,而易承澜因为抱着他后背硬生生地砸到地面,痛得没来及睁眼去看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前的男人。
耿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盯着易承澜,目光又落到耿际舟身上,再移回易承澜的脸,他喉结轻动,声音沙哑无比:“阿澜……”
听到这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易承澜皱眉的表情猛地一僵,他惊喜万分地抬起头——
然后就被龙让横插进来的一拳狠狠打偏了脑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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