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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今夜,京城诸人注定无眠。


    不过一瞬,南燕战报传来的消息就传遍京城各个角落,燕家军被困于幽谷,必须以十座城池才能换十万大军,百姓人心惶惶,此次南燕要的是边疆城池,那之后呢。


    而没多久,一道圣旨下来,燕恒于三日后启程,奔赴南燕战场,众人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消息一个接一个的,黑夜中的京城比白日还要热闹嘈杂。


    又传来,工部尚书被燕恒一剑砍下头颅,就死在干清宫中,众人胆颤,瞥见燕王府的马车路过都是大气不敢出,工部尚书夫人闻此消息,惊的面色惨白,去往武德门,敲响登闻鼓,跪求云崇替她讨公道。


    而此时的云崇,心中本就有气,听到宫门侍卫禀报,怒意纵横:“反了天了!什么人都敢来敲登闻鼓。”


    “九十杖!不死再带到朕面前来。”


    “……”


    侍卫再回到宫门口时,却不见那刚刚痛哭流涕的妇人,皱了皱眉,问身旁之人:“人呢?”


    “听说要受刑便走了。”


    侍卫眉头皱的更紧,刚刚不是宁愿死也要为夫君讨公道?怎么会听到受刑就走了,实在是不寻常,却也无心思多管闲事,毕竟,工部尚书也算是死有余辜,他们虽是城中将士却也知边疆苦寒,将士若是没有吃饱,何以能应战,可他竟是一直克扣燕家军的军饷多年。


    从第一次燕恒说燕家军都是靠他养起来之时,无论御林军又或是其他军队,或多或少已经听闻,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只要稍稍一探便能知这些年燕家军究竟靠什么而存活,心下佩服又感叹。


    他们更知,这背后之人,却是不敢乱言语,如今,工部尚书被燕恒杀了,也算不得冤,他的确不配为漓国臣子。


    *


    燕王府。


    谢谭幽一直劝着孟南溪入睡,看她即便睡去也是止不住的咳嗽,心头止不住的担忧,这几日,她发现孟南溪似乎格外的虚弱憔悴,大夫和黑云都诊断过,不过是风寒,养几日便好了,可已经这么些天,也不见好。


    仔细打量孟南溪苍白面色,谢谭幽不确定,孟南溪是不是因受身体药物影响才至此,可她记得,燕恒说孟南溪已经服过解药了。


    莫非是解药无用?还是真的只是一场风寒,而孟南溪身子的确弱了些。


    看了看外面天色,谢谭幽轻轻叹了一声,起身叮嘱庄嬷嬷:“辛苦嬷嬷照顾母妃,有事来院中唤我便好。”


    “是。”庄嬷嬷忙道:“不早了,王妃快去休息吧。”


    谢谭幽嗯了一声,抬脚出了青枫院,此时,整个燕王府都是黄橙橙一片,她头脑有些晕,用力攥了攥手心才又抬脚往晚幽院去,并未进屋,而是坐在院中石桌旁等着燕恒回来。


    外头的所有她已经知道了,此时此刻,整个人已经算得上平静,只是会担心燕恒。


    他其实一点都不残忍,他很爱百姓和他手下的将士,可得知将士被困时,好像除了他,再无人真正的担忧,为将者,想必,心头定是难受的。


    而此次南燕之战,在上一世可谓是败的彻彻底底,十万燕家军全军覆没,至此,漓国大乱,燕恒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真正守住漓国,而他回来时,好像也没有一个人为燕家军而难过,反而有人怪罪燕家军。


    所以,这个时候的燕恒肯定会想起上一世吧,这么久不回来,是一个人在外面收拾情绪呢还是与萧然在一起。


    “大小姐,不早了,去睡吧。”银杏站在一旁,担忧的看着谢谭幽。


    “你先去休息吧。”谢谭幽道。


    银杏自知劝不了她,只能道:“那奴婢便陪着大小姐。”


    怕谢谭幽饿,又与黑云一同去小厨房做了夜宵端到她面前,谢谭幽却是没什么胃口,只是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快三更天,燕恒才回来。


    谢谭幽一眼就看见那熟悉的身影,黄橙橙灯光下,他身影高大却单薄,在外面,即便兵权不再他手中,旁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位高权重,残忍狠厉的燕王,可此时,谢谭幽看着他,却是莫名的心疼,只觉得,这人,怎么一下子就那么的可怜呢。


    她缓缓站起身来。


    燕恒听见前方响动,下意识抬眸,愣怔一瞬,只见,那身白衣的女子直直望着他,这么晚了,竟是在等他回来,还穿的这样单薄,他喉头翻滚,一边快走几步,一边将身上大氅脱下,自然给她披上。


    “怎么还不睡?”


    “在等你。”谢谭幽直言。


    燕恒手心收紧。


    “夜凉。”黑云又端了一碗热粥上来:“王爷王妃可以用一些。”


    燕恒扶着谢谭幽在石桌旁坐下,为她盛了一碗粥,“不是让你先睡。”


    “我担心你啊。”谢谭幽捏着勺子未动,灵动双眸盯着燕恒:“所以睡不着。”


    燕恒舀粥的手猛然一抖,滚烫热粥落了他一手,心头隐隐的跳动没能让他反应过来,耳畔嗡嗡,他再也听不清任何,只见谢谭幽焦急的眉毛,拉着他的手清理,冰凉清水浇在手上,他一点一点回神。


    声音缓而慢:“担心我什么。”


    “燕家军被困,你心下定然焦急不好受。”谢谭幽道:“外面之事我全部都听说了,眼下朝中是不是没人支持你?”


    也不等燕恒开口,她又道:“你不必管他们,我努力些,待我能与你一同上朝时,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你别不开心,我相信你可以将燕家军救出困境的。”


    谢谭幽相信并非是因觉得燕恒有上一世的记忆,可以避开很多危险之事,而是,在谢谭幽心中,燕恒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这世上,除了他,再无人可以了。


    她声音温和又轻亮,一句一句的安抚着燕恒,燕恒瞧着面前之人,心下柔软的不能再柔软,却也是忍不住勾唇笑出声。


    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反倒是安抚他起来了,那句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真是让他无奈又心头发热。


    燕恒调侃:“若真那时,我二人怕是可以拿下这个江山。”


    他不听君王令,而谢谭幽又只站在他身边,不就是可以联合一起。


    谢谭幽一震:“你有那个想法?”


    “你想当皇后吗?”燕恒反问。


    “……”


    谢谭幽摇头。


    皇后好像也没什么好的,只能被困皇宫之中,上一世的宫中生活她也是怕了。


    燕恒道:“那我也没有那个想法。”


    “……”


    “不早了,睡吧。”燕恒又道:“明日有宫宴。”


    谢谭幽点头,眼下燕恒回来,她才发现,她的确也是困的不行了,收拾一番,往床榻上一躺,便沉沉睡了过去。


    *


    因燕恒要去往南燕,云崇特地在后花园办了个宴会,祝他带着燕家军凯旋而归。


    瞧着燕恒落座,云崇咬了咬牙,昨夜他一夜未睡,都在气那块兵符,他是皇帝,可燕恒竟是敢那般和他要兵符,而他,还给了!!真是窝囊,眸色冷了冷,只盼着,此次,不论是燕家军又或是燕恒,尽数死在了战场才好。


    此次宴会,朝臣宫妃尽数都在,也是上头发了话,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朝臣都在那方祝燕恒早日归京,而其余人或是赏花又或是三两个为一群,在这园中谈笑。


    谢谭幽与京中贵女并不熟识,她便只坐在位置上微微饮酒,不经意间抬眸,只见燕恒已然不在对面,她皱了皱眉,四下看去,云裳正好抬脚往一处去,而那拐角之处,还能看见一角红衣,谢谭幽一眼便猜透那人身份。


    放下酒杯,正准备起身,耳畔又传来云启那阴魂不散的声音:“阿谭这样着急,是在怕什么?”


    “……”


    *


    燕恒走到无人的地方,黑风已经在那等候多时,见他来了,忙上前将手中衣物递给他:“王爷。”


    “去吧。”


    燕恒伸手接过,冷冷幽眸瞧着刚刚失手打翻的酒,想找个地方换上,转身却见到不远处站着的云裳,皱了皱眉。


    “阿恒哥。”云裳出声唤他:“你当真要去南燕?”


    燕恒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答。


    “你知道的,此次南燕一战到底有多危险。”云裳唇角轻颤:“你去了,很有可能回不来……”


    只有亲生经历过,才知其中险境。


    “阿恒哥,你可以私自一些的……”


    “你的兄长父皇一直都想要我的命,如今,还不止我的命。”燕恒声音冷冷:“所以云裳,我该怎么自私?”


    云裳一时无言,喉咙又涨又疼:“如果我说,你这次去南燕,真的会死在那里呢?”


    燕恒看向云裳,她眸子湿红又有哀求,燕恒别开眼,没有说话。


    此次南燕,他是一定会去的。


    云裳朝后踉跄两步,泪水克制不住的涌出:“你去南燕,真正目的还是为了谢谭幽吧。”


    她语气肯定,像在诉说一件事,并非问。


    燕恒没有否认。


    “为什么呢?”云裳心痛难当:“阿恒哥为何不能先想自己再想他人?”


    “……”


    “阿恒哥要护一人,我便护一人,我可以保她永远平安的。”知道劝不住燕恒,云裳只能道:“所以此次,阿恒哥能不能先将自己照顾好,活着回来,至于谢谭幽与其他的,稍后些,只要命在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必急于一时。”


    “我当然会活着回来。”燕恒开口:“我不会让她孤单难过,和等我太久。”


    “……”


    云裳忽然哭着哭着就笑了,她怎么差点忘了,只要谢谭幽喜欢燕恒,燕恒便永远会保护好自己,因为他从来舍不得让她孤单一个人。


    好像很多人都知道燕恒喜欢谢谭幽。


    也有很多人知,她自小就喜欢燕恒,却无人知,在上一世,在燕恒喜欢着谢谭幽一年又一年时,她同样也喜欢了他一年又一年。


    燕恒一生未娶,她何尝不是一生未嫁呢。


    可始终,燕恒喜欢的永远都是谢谭幽,他再也不会喜欢其他人了,她连一点机会都没有,这是她最绝望的,可这也是她最喜欢燕恒的地方,那样的天骄之子,次次为爱臣服,永远忠一人,何谈不能打动人心。


    好在啊。


    这一世,谢谭幽终于看清了燕恒。


    燕恒终于能得偿所愿,云裳也是很开心啊,她的阿恒哥那般好,理应幸福的。


    前方,忽然响起刀剑声,有人大喊:“有刺客,护驾!”


    燕恒面色一变,快步而去。


    此刻,这里已经乱套了,尖叫声与刀剑声参杂,人群四处逃窜,他四下寻找谢谭幽,终于,在一处看到了她和一旁的云启。


    有箭羽朝云启方向而去,燕恒心头一惊,谢谭幽就在一侧,那箭羽极快,他怕会殃及谢谭幽,快速朝她而去,却只见,谢谭幽用力拉开云启,将人护在身后,用从地上捡起来的剑打飞箭羽,又一剑刺进前方刺客胸膛,刺客倒地,她回眸看云启,云启冲她微微一笑:“阿谭不必担忧,我无事。”


    谢谭幽:“……”


    第102章


    “阿谭不必担忧,我无事。”


    听着云启这般话语,谢谭幽冷冷皱眉,正想开口,身后便有箭风凌厉而来,她眸子一凛,想出剑,却是晚了一步,手臂被人用力一拽,她心下一惊,直到瞥见那抹熟悉的红色才归于平静。


    抬眸,只见,燕恒袖子被箭羽划破一道口子,谢谭幽忙伸手想去查看,却被燕恒避开,谢谭幽一怔,头顶,传来燕恒淡淡嗓音:“无事。”


    “……”


    谢谭幽手心缓缓收紧,不解看向燕恒:“怎么了?”


    燕恒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着谢谭幽,那双眸子明明与平常一样温和而平静,但现下看着却觉冰冷非常,可往深了看,波涛汹涌的情绪翻涌着像是要将她吞噬殆尽。


    谢谭幽喉咙有些干。


    眼前,她好像看到某一次,不记得是哪一年,什么时候了。


    只记得,燕恒也是用这样的神情看着她。


    他说:“谢谭幽,算你狠!”


    她也是忽然猛地想起,前世梦中,后来的燕恒好像是恨她的,她是做了什么,才让燕恒如此,再见这般的神情,谢谭幽冷清平淡的那颗心,忽而有些慌神。


    她伸手想去抓紧燕恒,可还是落了空。


    谢谭幽眼眸有些酸涩,不自觉唤了声:“阿恒……”


    “……”


    而那方,御林军赶来,已经渐渐恢复安静,云崇惨白着脸,刚刚混乱中,他中了一箭,此刻,太医正在给他止血,宫妃们被吓得不轻,围在他身侧,齐齐落泪。


    云崇盯着下方的一地鲜血和被活捉的一个刺客,攥了攥拳,心头怒火翻涌:“谁指使的?”


    刺客咬牙不语。


    云崇冷笑:“好。”


    今日,刺客来的突然,人还那样多,显然是一早就埋藏在宫中的,敢在宫中行刺杀,他定要抓住那人!


    云崇冷声道:“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可在?”


    萧然与刑部尚书忙上前:“臣在。”


    “带下去,给朕查!三日内得不到朕要的结果,你们二人便提头来见!”


    “是。”


    云崇被一众人扶着回干清宫,大臣们渐渐从恐慌之中回来,任谁都想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出来了刺客,还是直直朝云崇刺去,倒像是此次就为刺杀云崇的,可大臣们或是皇子也有不少受伤的。


    燕恒转身离开,谢谭幽忙跟上去,察觉身后的云启又想跟上来唤她,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谢谭幽,也顾不得还在宫中,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一脚踹在云启胸口。


    她面色冷又难看:“还请七皇子自重。”


    *


    燕恒走的极快,谢谭幽有武功在身也是刚好能追上他,瞧着他平静面容,谢谭幽在心底捋了捋今日之事,想着,燕恒应当是看见她为云启打掉那极其汹涌的箭羽。


    她抿唇:“燕恒,你生气了吗?”


    “没有。”燕恒声音依旧很淡:“我还有事,你先回府吧。”


    “……”


    “今日宴会,云启忽然坐到我身边来,我本来是想着起身离开的,可他告诉我,他手里有药可以救治母妃的病。”谢谭幽自顾自解释道:“但他威胁我为他办一件事,然后他才能把东西给我,我不愿,他就说要把药扔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刺客便来了,有箭羽朝他而来,所以我才会管他。”


    孟南溪也是燕恒很重要的人,她理应也要保护好孟南溪的。


    燕恒脚步终于顿住,但还是没有看谢谭幽,而是瞧着这蓝天白云,深吸一口气,才唤道:“谢谭幽。”


    谢谭幽心头狠狠一颤,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怕燕恒突然唤她全名。


    燕恒道:“是不是云启跟你说什么你都信?”


    “不是。”


    “无论是我还是阿凛与你说的,你都不信,你就只信云启。”


    他明明说过,孟南溪八成无事了,与她说,为的不过是让她不要担忧,又或是被人蛊惑被骗。


    可如今,云启不过一句话,她还是信了。


    谢谭幽摇头:“昨夜,我陪了母妃好久,母妃生病了,脸色很是苍白,与我在青龙寺那三年是一模一样的,那种感觉会很难受,并不像普通的风寒,我当时就有些怀疑,是不是母妃身体有药物在影响,是当初毒素没有清干净。”


    “所以,云启那样与我说,我才会相信,他又并非府中人,何以会知晓母妃又病了呢?”


    所以,她才会信,才会在危急时刻救云启,不过是怕孟南溪真的一直这样受病痛折磨,只要云启有解药,后面还是可以有办法取到。


    “所以,你就可以用命去护云启?”燕恒身侧拳头收紧,终是回眸看向谢谭幽,那支箭是那样的快又汹涌,她拉开云启去挡,只要晚了一步,箭射进的就是她心脏。


    看着那样的景象,燕恒大脑是一片空白的,什么情绪都在心中翻涌了,直到箭羽落,脚步才定下,就站在原地望着那二人。


    那样快的箭羽,谢谭幽不仅可以护着云启,还能快速反应过来将它打掉,武功很厉害。


    从第一次见谢谭幽使用武功时,他便多翻怀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温栖从来没有教过谢谭幽武功,给她的不过是无尽宠爱和武功高强的护卫和婢女嬷嬷,后来的三脚猫功夫也不过是偷偷乱学的。


    而她真正会武功的时候,是在那三年,是他,是燕恒,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教的。


    答应了她的,给她能力自保。


    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其实她也可以不用会武功,他会一直在她身边,直至永远护着她。


    后来,他出征,再见,她忘了他,就连武功也忘了。


    重拾武功是什么时候呢。


    是云启被人打了,脸上很多淤青,谢谭幽很心疼,那时,他时常去七皇子府邸看她,所以,她求他,教她武功,她要去保护云启。


    刚刚,谢谭幽的那一剑便是她再次重拾武功,第一次将云启护在身后时用过的剑数,燕恒看到过,所以他记得。


    所以,此时此刻,他在想。


    谢谭幽是不是有了记忆,关于她与云启的记忆,又或是,她的心底深处,是在不自觉的保护云启。


    “我有把握的。”谢谭幽道:“我保证不会受伤才会出手。”


    “如果真的出事了呢?”燕恒盯着谢谭幽,不错过谢谭幽的任何一个表情,“为云启,你是不是什么都心甘情愿?”


    谢谭幽眉头紧锁,不明白燕恒为什么要这样讲话。


    “我不止一次告诉你,远离云启,你从来都不听。”


    眼看他越说越来越来气,越过分,谢谭幽也变了脸色,将眸中湿意逼了回去,她冷问道:“我是不是也跟你明确说过,我不喜欢云启?”


    “你与云裳单独见面,我也未说什么,更多的是理解……”


    “所以。”燕恒打断谢谭幽的话,冷笑出声:“你是要我理解你和云启?”


    “……”


    谢谭幽其实话才出口,她便后悔了,她不该那样将云裳和云启做比较,燕恒介意云启,她理解,可实在是,燕恒说话有些气人,她真的就一时没忍住。


    她闭了闭眼,努力将心头火气压下,再睁眼时,她尽量想让声音听起来温和,可还没开口,燕恒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想清楚了,我理解你与云启。”燕恒道:“反正我马上便要去往南燕,你二人做什么不必管我。”


    谢谭幽:“……”


    火气蹭蹭上涨,知道燕恒生气,她已经打算自己低头些,结果又迎来这样一句,再生气,也不带这样的,谢谭幽也不再克制脾气了,咬牙道:“行,等你走了,我就回我自己府中住。”


    “你什么意思?”


    “……”


    谢谭幽没说话,绕开燕恒出了宫。


    燕恒看着她背影,上前两步又退后,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懊恼后悔,怎么可以那般说话,她那般敏感,夜里会不会因伤心生气而睡不着。


    想追上去,可身体就如被冻住一般,怎么都动不了,只能看着谢谭幽越来越的身影。


    *


    谢谭幽出了宫门,见到在外面等着她的银杏和黑云,身体有些累,可她还是道:“你二人先回王府吧,我一个人走走,不必跟着。”


    “大小姐怎么了?”银杏看出她面色不对,担忧道。


    “无事,你们回去吧。”


    “王妃若是闲奴婢与银杏吵,奴婢与银杏就远远的跟着不说话。”黑云蹙了蹙眉,免不了的担忧谢谭幽一个人。


    谢谭幽扯了扯唇,心头叹了一声,终是没再拒绝二人,“回趟谢府。”


    “是。”二人松了一口气,笑着齐齐应声,之后便不再开口。


    很久未回来,因有人定期打扫,也没什么灰尘或是变化。


    谢谭幽抬脚朝后园而去,那里满园的梅花树长高了不少,正值春日,有些已经开始发芽,绿茵茵的,很是养眼,看着这些,她心头忽而就软了。


    之后,又将地下埋着的梅花酿一坛接一坛的挖出。


    银杏道:“大小姐全部挖出来做什么?”


    谢谭幽笑笑:“明日,清幽居开业。”


    原本是算着三月开业,后来又算算,还是明日合适,正好春闱之后。


    银杏一听就激动了:“奴婢可都等好久了。”


    谢谭幽摇头失笑:“正好你二人来了,今日就先把梅花酿送到那里,明日也不必太过忙乱。”


    “好勒。”银杏应声。


    她一口气酿了很多,进进出出的搬上马车,都是有武功在身之人,倒也不觉得累,搬完了又坐在一旁喝上一碗,尝尝鲜。


    银杏说了很多笑话,就连黑云也与她说了不少战场趣事。


    谢谭幽望着二人,心头发暖也想哭。


    她知道,这二人定是觉得她情绪不好,所以这是逗她开心来了。


    *


    三人忙到暮色时分才回府。


    谢谭幽入了王府,眸子四下看了看,便知燕恒没有回来,也没有去问府中暗卫,沐浴过后,便去往青枫院。


    “大小姐。”路上,银杏忽然出声。


    “嗯。”


    “你与燕王爷吵架了吗?”


    “……”


    第103章


    已经到了青枫院,谢谭幽也没有开口,抬脚进去,孟南溪还是跟往常一样的等着她与燕恒,见她一人进来,探头问:“阿恒没与你一同回来吗?”


    “他有事。”谢谭幽道:“估计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我听说今日宫中出了刺客,你二人可有受伤?”


    “不曾,母妃不必担心。”


    孟南心头松下一口气,又笑着朝她招手:“坐到我身边来。”


    谢谭幽坐过去,四下打量孟南溪,见她面色虽不像昨夜那般苍白,可还是有些虚弱,轻声询问:“母妃近日夜里可是夜夜都咳嗽的睡不着?”


    孟南溪今早就听庄嬷嬷说了,昨夜是谢谭幽陪了她很久,她心头暖暖,伸手拉过谢谭幽手心:“昨夜,可是吓到你了。”


    “你也犯不着担忧,不过是老毛病了。”孟南溪道:“养几日就好了。”


    “听大夫说是风寒,可我看着不像,我还以为……”谢谭幽抿唇看着孟南溪。


    孟南溪知谢谭幽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摇头笑道:“并非,是我没有提前与你说,怪我。”


    “我这病,是阿荣去时便落下的病根,治不好了,也就痛苦几日罢了。”


    当初,燕荣离世,她冷静的操持好所有事,没有哭,没有崩溃,半年后才突然昏厥,醒来了,大夫一看,便是心气郁结,难根治,她也没有想过彻底根治,所以,就落了这病根,一年总有一月吧,而那一月,她好像回到了幼年时,每时每刻都可与燕荣一起玩乐,荡秋千。


    看着谢谭幽轻松一口气,孟南溪眸底笑容越发深了,给她夹了一块红烧鲗鱼:“待阿恒走了,我看你怕是要忙很久,多吃些。”


    “多谢母妃。”


    二人吃的差不多了,庄嬷嬷掀帘进来,笑道:“王妃,王爷来了。”


    孟南溪微怔,现下已经算晚,她还以为燕恒不会过来吃了呢。


    看了眼桌上的菜,她道:“再去添两个菜。”


    “是。”庄嬷嬷应声退出去。


    “母妃。”谢谭幽在此时起身:“燕恒回来陪您,我便先回院中了。”


    孟南溪动作一顿,怎么感觉都有些怪怪的,但也并未开口,颔首道:“路上慢些。”


    谢谭幽俯身退出去,迎面遇上燕恒,往边上退开一步,待他走进来了,才抬脚走出去,谁也没有开口。


    孟南溪眉头微皱:“你二人怎么了?”


    燕恒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喝茶,并未开口。


    “阿恒。”见他这幅模样,孟南溪生气的一把夺过他手中茶杯,瞪着他,一副不说清楚不还给他的模样。


    “没什么。”燕恒淡淡道。


    “没什么是什么?”孟南溪道:“以往,你见了谭幽,那副不值钱的样子,我看了都嫌丢人,今日怎的又忽然冷淡了,她不说话,你也不说话。”


    “……”


    “明明入宫时,你二人还好好的。”


    “困了。”燕恒起身:“母妃早些休息。”


    “你还没用膳。”


    “不饿。”


    “……”


    孟南溪有些担忧,却也知这是他二人之事,光自己担忧无用,心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那日太后寿宴,见他们从宫中回来,燕恒当真是好生开心啊。


    他与燕荣是一样的人,那双眸子很亮又很好看,眼中唯一人。


    而谢谭幽呢,最开始孟南溪是看得清,她对燕恒有在意但并非很重的男女之情,可那日见,她眼中分明也是有情意,只是不知,如今到底是怎么了,不就参加了个宫宴吗,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唉。”


    又是一声长叹,罢了,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夫妻之间有矛盾是常事。


    *


    谢谭幽躺在床上,心头思绪万千,毫无睡意,因明日有事要早起,也只能强迫着自己入睡,忽而听闻外面响动,她起身开门查看,四下无人,唯有随风飘动的树叶与花,垂眸,正准备关门,前方又有响动。


    抬眼,只见不知何时,院中竟是出现一条花色斑驳的狗,正坐在地上好好看着她,还叫唤了两声。


    黑云闻声而来,见到那条狗也是一愣,走到谢谭幽身边,解释道:“王妃,这是王爷养的狗,太凶,所以,王爷从不给它见生人的,一直都养在隐蔽之地,今夜怕是偷偷跑出来了。”


    “奴婢这就将它带回去。”


    “阿花。”黑云唤道:“跟我回去。”


    “……”谢谭幽忍俊不禁:“这名字谁取的。”


    “王爷。”


    “……”


    黑云见阿花不动,皱了皱眉:“话也不听了?回去。”


    阿花是有灵性的,虽凶,却见了燕恒或是她与黑风时总是会乖顺听话几分的,怎么今日……无法,黑云只能上前去拽它,却被它躲开,一眨眼,它就跑到谢谭幽身边了。


    黑白的斑点,张着那大口,眼睛又凶又狠,直冲冲朝谢谭幽而去。


    “阿花!”黑云心头大惊,生怕它伤害到谢谭幽,却在下一秒,剧烈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只见,阿花竟是乖乖蹲在谢谭幽身边,还用脑袋蹭了蹭她裙摆。


    它喜欢谢谭幽。


    “这狗对没见过的生人凶得很。”黑云道:“我第一次见它,若非王爷在,差点被它撕了。”


    谢谭幽头一次见这样身上都是斑斑点点的狗,更是对黑云说的那般好奇,她蹲下身,拍了拍狗头:“长得不错。”


    阿花立马蹭了蹭她的手心。


    黑云更惊了:“这狗究竟何时转了性子?”


    谢谭幽站起身来,眸子若有似无的将院中扫了一遍,扯唇笑道:“你下去休息吧,今夜就让它在我这里。”


    看了眼坐在地上的阿花,黑云再三确定它不会发凶,才抱拳应是。


    谢谭幽将阿花带进屋中,瞧着它乖乖巧巧的就跟在自己身后,她笑出声,给他收拾了个地方休息,自己则又重新躺在床上,可不过一会,阿花又到她床边来了,瞧着它坐在地上直直望着她,她半坐起身来:“你这是要看着我睡?”


    “……”


    “那便看吧。”谢谭幽道:“别让坏人跑了进来。”


    “……”


    *


    清晨。


    谢谭幽睁眼,就是那条阿花,她怔了怔:“一晚上都在这?”


    外头的黑云银杏听到响动,忙掀开帘子进来,银杏见到里面有条狗,惊了惊:“何处来的狗?”


    “燕恒的。”


    “……”


    黑云看了眼阿花,想送它回去,还是唤不动,只能抚额:“一会奴婢让黑风把它弄走。”


    谢谭幽颔首。


    出了院子,正好遇见要去往书房的黑风,黑云皱眉唤他:“黑风,把它带走。”


    黑风顿住步子,看到谢谭幽身边的阿花,紧张的面色一松:“属下找了它一夜,不想,竟是在王妃这里。”


    “带它回去吧。”谢谭幽道:“我要出府。”


    黑风看了看谢谭幽又看向阿花,心下疑惑,这狗怎么变得这样乖顺?也并未多想,只道:“属下这就带它离开。”


    待谢谭幽三人离开,黑风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它脱回书房里,见到燕恒,他擦去额头汗水:“王爷,它是不是病了。”


    大晚上的偷跑不说,还跑去了谢谭幽的院中,若说去寻燕恒,又怎么会那般乖顺,刚刚又要缠着跟谢谭幽一起离开。


    燕恒抬眼看向阿花,阿花挣脱黑风束缚,跑向燕恒,四处蹭了蹭他,又跳到他腿上,让他抱着,黏人程度,如同要糖吃的小孩。


    燕恒伸手为它顺毛,将早已准备好的鸡腿放到一边,拍了拍它:“赏你的。”


    一见到肉,阿花激动的便朝那奔去。


    “我出府。”燕恒道:“看着他吃完了便将它送回去。”


    心头疑惑未解,黑风只能点头应是。


    *


    长街,很是热闹。


    谢谭幽的清幽居正式开业,因是在巷子里,银便杏与黑云在巷口叫唤,见来的人也不过寥寥无几,灰心一瞬又重振起来,二人又约着表演武功杂技。


    谢谭幽笑道:“不必那般辛苦,也不必想着一开始便上高山,凡事慢慢来,将基础打好才是至关重要,定然是会越来越好的。”


    基础好,有个好的名声,日后她才能将清幽居扩大如对面的炊烟记。


    武艺杂技过后,是比刚才人多了些,三人小忙一会,又一同坐下,看着二人额头有细细汗珠,她道:“今日,辛苦你二人,晚上定当好好犒劳。”


    银杏激动笑道:“奴婢想吃香酥鸭。”


    “好。”谢谭幽无奈看她一眼:“我记得黑云喜欢吃芋圆丸子,晚些,要是没人我们就早些离开。”


    话落,便有四五个人进来,三人忙起身招待,本以为就这几个了,谁想,谢谭幽一抬眼,便见有不少人纷纷入了巷口,都是朝这而来,她心下震惊,也来不得多想,忙招呼着前来之人入坐。


    “再来一壶。”


    “好勒,这就来。”


    “……”


    不过一会,里面便被坐满,三人也是忙的来回走。


    谢谭幽出府前还想着,这里应当不会有坐满之时,谁想,才只是第一日,怎的就会来了这么多人,弯腰将刚刚离开的客人桌子收拾干净,再起身时,不经意间瞥到一处,愣了一瞬,与银杏和黑云二人说了一翻便抬脚走出去。


    巷子中有三个拐角之处,她眸子微微眯了眯,紧盯一个,想上前,转念一想,还是翻身上了一间屋顶,快速走着,最终落在第三间院门前,听着前方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待脚步声近了,才抬脚走出,挡住来人去路。


    谢谭幽双手抱拳,挑眉一笑:“燕王爷找那么多人来买我的酒,意欲何为啊?”


    第104章


    谢谭幽眸子有隐隐笑意,上下打量面前之人,看他见到她忽而愣住,又反应过来,即使遮掩很快,还是不免露出些许尴尬之色,她轻咳一声:“我今日的银子只够给银杏和黑云买吃的,可不够付燕王爷的跑路费。”


    燕恒眼眸闪了闪,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尖:“路过而已,不需跑路费。”


    “哦。”谢谭幽点了点头,然后围绕燕恒转了一圈,前前后后将他看了个遍。


    “那你昨晚,在我院中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


    “取点东西。”


    “……”


    谢谭幽看着燕恒故作冷着脸,还半天说不出来话的样子,笑出声来,她其实早就不生气了,本来也是想着,晚上回了府中再与燕恒好好说说的,却不想,燕恒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忽然涌来的客人本就令她意外,她下意识的就想到一个人,又不敢确信,直到瞥见那拐角之处一角红衣。


    燕恒看着眼前的谢谭幽很久很久不说话,直到耳畔有微微风声,他才扯唇轻笑,偏眸斜靠在身后的墙壁之上,语音含笑:“轻功不错。”


    “那是自然。”


    谢谭幽轻叹一声,还是微微松开抱拳的双臂,朝燕恒递了刚刚出来时带上的一支梅花,面上神情是燕恒好久未见过的傲娇:“送你了。”


    “……”


    燕恒一怔,出门时的忐忑不安一下子忽然就消散了,心头其实准备了很多话想说的,道歉的求和的,足足想了一夜,可现下,好像都派不上任何用场了,而他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好像也不是因一枝梅花,只是惦念,生气一时,却是不能长长久久的不与她说话。


    燕恒擦了擦手心的汗,伸手准备接过,忽而察觉浓重杀气,他心头一凛,只身挡在谢谭幽面前,冷冷盯着前方。


    巷子里,安静的诡异。


    谢谭幽也是发觉了杀气,她眉眼微沉,从燕恒身后出来,与他并肩而立,四下打量周围,白日的巷子不是忽然这么暗又阴冷的,若她猜的不错,这附近应当隐藏了不少高手。


    昨日宫中才出了刺客,今日便有人来,还是在这围攻他二人,很难不让人多想,这些人是一伙的。


    燕恒声音冷漠:“既是来找死的,便下来吧。”


    几乎是他话落的一瞬,十几个黑衣人便飞身而下,执剑朝他二人而来。


    黑衣人招招是绝杀之计,那架势分明是不取他们性命不罢休,谢谭幽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黑衣人的招式与样貌,暗暗皱眉,并非昨日那般的武功来路。


    不是一伙的。


    今日这些,就纯属是来杀他二人的,可这皇城中谁会派那么多的刺客杀他二人?而燕恒在,谁又能真正的杀得了他?


    有剑朝她而来,谢谭幽手中无剑,只能用手中梅花做剑,花瓣纷飞,落于之处便见血,鲜血四溅,她一把夺过一个杀手之剑扔与燕恒,燕恒接过,挡在谢谭幽身前,连斩下两个黑衣人头颅。


    “不必护我。”谢谭幽道:“你去长街,那里有烟雾之气,怕是生了乱。”


    “你去。”燕恒一脚踢在一个黑衣人胸口,道:“我已传信暗卫,黑风很快就会带人赶来。”


    闻言,谢谭幽看了燕恒与面前还剩不过八个的黑衣人,点了点头:“你小心些,我在长街等你。”


    “好。”


    *


    长街,有一处宅子失了火,殃及了长街不少小摊贩,有孩童坐于火旁哇哇大哭,身旁躺着的是生母,谢谭幽走过去,弯腰将孩童抱到一个地方好好安置。


    刑部和大理寺卿府的人已经在灭火。


    浓烟滚滚,整个长街都陷入了昏暗,若不是有百姓在唉惜挽痛,还当真是难看清这里竟是有那么多的人。


    “谢谭幽。”有人在唤自己。


    谢谭幽四下看了看,没见到什么人,正当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之时,面前忽然出现一张脸,当她看清面前之人,惊的面色一白。


    只见,那是一张她熟悉又厌恶的面庞,可她不信,怎么可能呢?谢音柔已经死了,即便先前有两次见到过,她也只当幻觉和装神弄鬼,而今又见,还是这般场景,越发古怪了,定时有人故意为之,意欲何为呢?


    谢谭幽冷冷盯着面前与谢音柔一般无二的脸:“你是谁。”


    可不过眨眼功夫,面前又没人了,她左顾右盼,终于,在最前方,百姓堆里见到了她,那人明明就在她眼前,可在她开口的一瞬,又忽然离她很远,此刻,还正站在人群当中,笑着唤她长姐,问她可否记得月欢,庄嬷嬷,谢谭幽眼前开始模糊。


    耳畔,不知哪里传来的银铃之声入耳。


    谢谭幽感觉头痛欲裂,脑海中涌现不同种的记忆,可她什么都抓不住,又冷又怕,自己慢慢蜷缩成一团。


    “阿谭。”又有人唤他,是温润的嗓音也是熟悉的,可却是她最厌恶的。


    谢谭幽冷声道:“滚开。”


    “真是越发狠心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靠近,要抓她,她剧烈的挣扎,终于挣开,她又拚命的往前跑,只是不过一瞬便被人抓到了,那人残忍无比,说要将她永远囚禁,她怕的落了泪,还是坚强的四下挣扎,手臂挥舞很久,忽然,有一人握住她手心,将她拉起,黑暗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就亮了,而她,也不怕了。


    “别怕。”来人的声音熟悉又温柔的致命,疲惫发困的身躯也不再强撑,靠着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


    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潮湿空气里夹杂着不知名清香,能让人渐渐安宁下来。


    谢谭幽缓缓睁眼,是陌生的幽林,她顿时清醒不少,猛的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泡在一个如同鲜血般艳红的池子当中,周围皆是陌生景,她想立即起身,熟悉的男声传来。


    “温泉可以助你调理虚弱的身子。”燕恒道:“别怕,我就在屏风之后。”


    听到燕恒的声音,谢谭幽心头顿时大松一口气。


    “这是何处?”


    “紫竹林。”燕恒道:“近日看你太累,刚刚又是虚弱的直接睡了过去,所以我带你来了师父这里。”


    谢谭幽下意识朝四周看去,附近都是一片紫色的竹子,倒是与青龙寺的一模一样,可谢谭幽记得空静大师说,这紫色竹林,天下唯他会种,也唯有他能养出上好的紫色竹林。


    李谪这里竟然也有,莫非,二人当真是旧识,可回想那日李谪提到空静大师的语气神情,又不像是旧识。


    “我是昏迷了?”谢谭幽透过血泉中隐隐约约看到自己面貌。


    “嗯。”


    谢谭幽重新坐了回去,虽望着前方,脑海中还是回想到那张面容,想了想,还是问燕恒:“谢音柔是不是没有死?”


    燕恒抿茶的动作一顿,不解看向谢谭幽:“死了,为何这样问?


    “我在长街看到她了。”谢谭幽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次。”


    闻言,燕恒脸色生了寒意,攥着茶杯的手缓缓收紧,直至将茶杯震碎,他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近日谢谭幽总是时常陷入短暂昏迷,原来,竟是这般的装神弄鬼。


    故意拿她最深底处的绝望崩溃对付她。


    云启,简直不配为人。


    这又让他怎么放心去往南燕。


    “怎么了?”谢谭幽听见动静。


    “无事。”燕恒尽量让声音安静平和。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谢谭幽起身穿好衣服,先问了燕恒可有受伤又问了京中如何,得知,一切安好,刑部和大理寺卿共同查案,陛下只给三日,想必很快便能出结果。


    燕恒道:“回府吧。”


    “不去与师父说一声?”


    “师父近日喜欢云游,不在这里。”


    谢谭幽轻轻颔首,下山的路上,她又回想了一遍今日那群刺客,道:“那些刺客好像不是漓国人。”


    “南燕人。”燕恒道。


    “南燕?”谢谭幽脸色一沉:“南燕高手怎么会隐藏在京中那么多?竟还未被丝毫察觉?”


    “有人替其遮掩,定然是可以隐藏的。”


    “南燕人是来杀你的。”谢谭幽脸色越发难看:“谁那般大胆,竟敢勾结南燕。”


    “我不在京中,这些事你不要插手。”燕恒站定,看着谢谭幽,很认真的叮嘱:“你可以查你想查的案子,但是关于南燕不要去查,不论发生什么,等我回来。”


    谢谭幽点头:“表哥在京中,我们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照顾好自己才是,不必日日担忧我。”


    燕恒抬脚跨过一个宽窄的小水沟,声音低低又是摇头轻笑:“既是入了心,如何不担忧。”


    “……”


    谢谭幽抬脚也想同燕恒一样跨过去,可是不经意间,瞥见那小水沟中的黑黑漩涡,忽然就缩回了脚,定定看着那随时都可以将人吸进去的黑暗地方,身子止不住的发颤,眼前又开始不清明。


    走了几步也听不见身后有脚步声跟来,燕恒回眸看去,就见谢谭幽这幅害怕模样,这么小的水沟,分明只够一只脚的距离,她怕?


    一时间,燕恒忽然起了小心思,学着今日谢谭幽见他第一眼那般,双手抱胸,挑眉笑道:“这么胆小啊?要不要我背你?”


    “……”


    谢谭幽心头猛然一滞,一时间都忘了呼吸。


    一时间,她好像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还有一棵树。


    “这么胆小?要不你求求本世子?本世子背你过去。”


    “……”


    “诶,还是别了。”


    “本世子捧起来的女儿郎,又怎能轻易向他人弯腰呢。”


    “……”


    她。


    好像真真实实看到了那三年。


    前生:那三年


    那是上一世的十三岁。


    定国将军府出事后,温栖卧病在床,宫中太医齐齐诊治也不见好,有一日,秦氏找到谢谭幽,她说,户部尚书的夫人曾也卧病在床半年,是其长女徒步上青龙寺,三步一叩首,之后,不过三日,户部尚书夫人便奇迹般的好了起来,有人说是佛祖感念到其诚心,她亦可以一试。


    谢谭幽含泪点头,当真徒步上青龙寺为母祈福,三步一叩首,还在佛像之前跪了足足一夜才下山,可当她回到府中,得到的不过是母亲身死的消息,她都没能看到温栖最后一眼,便被关进了黑暗又不透风的柴房。


    谢靖说母亲身死她还在外游玩,是为不孝,实在不配为人,所以不让人给她送吃的。


    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婢女不忍,偷偷给她送吃的,却被活生生打死,就当着她的面,所以,当夜她便连连噩梦,发起了高烧。


    又过了一夜,便被送往庄子,那些记忆她从来不记得啊,而今,却是看清楚了。


    她看到银杏砰砰砰的给秦氏和谢靖磕头,浑身的血啊,那天还下了大雨,真是好不悲惨,这样,也不过是为了求谢靖让她跟着她去往庄子,最终,谢靖应了。


    她们去庄子的第一年,身边只有彼此,庄子里的嬷嬷很凶,总是打她们,而银杏总是护着她,实在忍无可忍她才动用武功将嬷嬷打趴下,旁人知晓了她会武功一事,便开始饿着她们,关着她们,限制人身自由。


    后来,还是银杏以为他们做苦力,乖乖听话为由,庄子里的人才给他们饭吃,但还是没有放过欺负她们的机会,偏偏那一年,她还虚弱的起了不了身,只能挨打或看着银杏被打,被欺负。


    谢谭幽真的无法形容那种无助绝望。


    某夜,很晚了,二人依旧没有入睡,抱着彼此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又流了很多很多的泪,那一夜,谢谭幽其实是打算去死的,她再也受不了这般的生活了,更不想连累了银杏。


    所以,她让银杏走,她有武功,一个人是完全可以离开的,可银杏却不愿,非要跟着她,谢谭幽正想在劝她,忽而听闻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不是一人的,是好几个。


    没一会,她们的房门便被打开,四五个酒气熏天的男人和三两个嬷嬷抬脚进来,是很浓重的危险气息,她们都来不及反抗,谢谭幽便眼睁睁看着银杏被按在桌上,几个人围着她又打又踢,甚至撕扯衣物。


    谢谭幽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他们想干什么,浑身冰凉,虚弱的身子让她恨,她咬着牙翻下床,身子跌在冰凉地面上,耳畔是男人与嬷嬷的嘲笑声,他们说她是废人,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的,没有人会帮她,会管她的。


    若是受不住死了,便是病死的,反正没人会为她难过伤心,更不会怀疑什么,所以他们很大胆的要来撕扯她,嘴里是不干不净的话语,令人恶心的难受。


    谢谭幽手掌撑在地上起身,强撑着身子往银杏身旁去,她要救银杏,不可以让银杏被欺负,自己死了就死了,可银杏不行,她得护着她。


    可才只是触碰到银杏,长长墨发便被人狠狠朝后拽,疼的她飙出眼泪,这般虚弱的身子,一个老嬷嬷按着她足够了,她再也动弹不得了,而眼前的银杏却被好多人按着,绝望凄惨的声音响彻夜空,崩溃的哭声和衣裙被撕扯开的声音齐齐响起,接着,便是男子恶心又猥琐笑声。


    谢谭幽一颗心好疼好疼啊,泪水越流越凶,她渐渐看不清银杏了,沙哑的嗓音唤着她,却被淹没在多方声音之中。


    “啊!”


    忽然,一声惨叫响起,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就连死死拽着自己墨发的手也忽然松开了,谢谭幽心头一紧,忙擦去面上泪水,抬眼只见衣衫褴褛的银杏,她颤抖着跪爬至她身边,用被子将她裹起:“银杏……”


    “大小姐。”银杏拉紧了身上被子,上下打量谢谭幽,哽咽道:“可有受伤。”


    谢谭幽摇头,紧紧抱着银杏,闭眼,无声的落泪又落泪。


    再睁眼时,只见,屋中一地的尸体与鲜血。


    而有一人执剑站在前。


    已经天亮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正好打在他身上,高大挺拔的身躯像是被渡了一层光,他缓缓转身,是一张充满少年桀骜之气的面庞,只是那双眸子却无傲然之色,见到她,像是有些许的怜和情。


    谢谭幽与银杏又靠近了些,警惕看着来人。


    “别怕。”那人开口,明明是那般的少年郎,声音却是这样的沙哑:“我杀光所有欺负你的人。”


    谢谭幽睫毛猛颤。


    之后,少年也不靠近二人,而是转身出去,给了二人换衣物的空间,房门再打开,就是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叫来了人,将屋中尸体搬了出去,而屋外还存活的人,也在那日,全部身死,至此,这庄子里只有银杏和谢谭幽二人。


    虽不会再被欺负了。


    可她们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了。


    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日相救的少年会常来看她,还是在深夜,但并未与她见面,只是站在窗外,不言语,只吹箫。


    箫声婉转动听,更有几分安神。


    夜夜睡不着,又爱做噩梦的她,竟也慢慢的能沉沉睡了过去。


    终在一夜,她将屋中那扇窗户打开,少年一身黑衣,今夜懒懒散散靠着树干,食指与中指夹着一片绿叶放在嘴边,她这才得知,那夜夜响起的并非是箫声。


    “你夜夜来这,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这是她对少年说的第一句话。


    少年闻言,翻身落于地面,随手将散落的发须抚开,眉眼间有淡淡笑意:“倒也不是。”


    “?”


    “我来这,是想护一人。”


    “……”


    自那夜之后,少年来的越发勤快,白日里远远的看向外面,总能看到他的身影,手上背上大包小包的,见到她又总能露出笑颜,那笑容明媚如阳,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少年日日给她和银杏带好吃的好玩的,还给她寻了大夫来,为她调理身子,却从未踏进她二人屋中,只在外面,远远的看着,时不时与她说京中趣事,看她喝药苦,又及时给她递去一块糖。


    谢谭幽终于忍不住,再问:“你我从未相识,你为什么这般待我?”


    “八岁那年,我因你才得以捡回一条命。”少年道:“而今,前来报恩。”


    谢谭幽皱了皱眉:“我好像不记得了。”


    “无妨,我记得也一样。”


    少年真的待她太好太好,笑容又是那般的好看,莫名的吸引着她也忍不住扯唇,性格还如此的桀骜张扬又大胆。


    “可以重新认识,我是燕恒。”


    燕恒。


    谢谭幽低低呢喃着这个名字,回想京中诸人,终于,她想起了,燕恒,燕王爷独子,出生便被封世子,在京中倒是从未见过,但她曾在宫中听到过人讨论这位燕世子,武功一绝,小小年纪便上了战场,如今已经是一支军队的小副将。


    也正是因此,她万分震惊。


    这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还只是因一个她不记得的救命之恩。


    所以,她时常恍惚又觉不真实,可事实告诉她,就是真的,那一年,她身边不止有银杏,还多了一个总是说要护着她长长久久的少年郎。


    也是那一年,少年在庄子里给她种了一院的梅花树,冬日来临,梅花极美,她立于树下,大雪纷飞,迷了她的眼,可她还是能看清梅林之中的少年。


    是夜,月光洒下。


    少年为她撑伞,平日里看着挺桀骜张扬的一个人,忽然收了所有桀骜不驯之气,只余温柔,嗓音亦是:“除夕快乐,愿往后年年你能永远自由,做想做之事。”


    竟然是除夕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


    她看着面前已经陪了她很久,给她讲很多事,日日来看她又教她很多的人。


    其实,他性子应当不是这样的吧,可是每每见她,他总是最开朗爱笑的性格,比很久之前的她还要耀眼明亮。


    “你怎么待我这样好。”她低低问。


    少年唇角含笑:“因为你是谢谭幽啊。”


    “不是了。”谢谭幽道:“我再也不是谢谭幽了,如今,不过是被亲生父亲抛弃之人。”


    “于我而言,你便是。”少年道:“不必纠结从前,应当过好之后,你别怕,好日子即将来临,我总会护着你的。”


    “你我不过相识一场,也许不久便要相互告别。”


    “我从不食言,如果你愿,我可以护你一辈子。”


    谢谭幽手心收紧。


    那时的她,在想什么呢,经历诸事,她其实不想被人保护了,她其实想回相府,总得要去寻仇吧,那一年的绝望崩溃,她还没有忘。


    所以,谢谭幽说:“我想靠自己,可我没有能力自保。”


    “这不简单。”少年笑道:“我会让你有能力。”


    所以,后来,在谢谭幽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少年教她武功,日日在她身边,保她不受辱。


    情起之时,或许就是从那开始,只是谢谭幽从来不敢轻易说出口,她再也不是风光一时的谢谭幽,而是除了这个破庄子便再也没有家的少女。


    而他是燕恒啊,以后可是要继承燕王衣钵,是最耀眼的存在,他朝她走来,便要放弃很多东西,所以,她也有在努力,也想着,变强变勇敢,可以站在他身侧。


    还是那一年。


    燕恒将她彻彻底底从深潭之中拉出,然后捧至高处,告诉她:“我在下面,你便永远不会入泥潭。”


    “……”


    “你要骄傲,要勇敢,要自由,爱自己,更是要待自己好一些。”


    燕恒还说:“阿谭,你真的不要怕,我真的真的会永远在你身边,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前生:那三年


    快乐又自由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


    那两年,她日夜习武,想的不过是自己有能力些,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和银杏了,而她也是去报了仇,她踏夜杀了秦氏身边的老嬷嬷,用她们曾对待自己和银杏的方式报复在谢音柔身上。


    看着她悲惨痛苦和秦氏吓得面色惨白又惊慌的面容,她很痛快。


    那个时候,她也没想过回相府。


    她在习武学文又学画,她想参加春闱,想有朝一日,以女子之身站在那庙堂之上,不靠任何人,就只是自己。


    燕恒说:“你可以的,我在那等你。”


    他们在树下相约着之后,燕恒还半开玩笑,若真有那一日,他便做她的幕僚,辅助她成就自己心中所想,站在最高之处。


    谢谭幽笑出声来:“你一个王爷世子,如今也是执掌千军的将军了,来日大好的前程,竟心甘情愿为我之幕僚?”


    燕恒挑眉:“世子将军当腻了,幕僚应当更加有趣。”


    “行不行啊?”


    燕恒眉眼不羁:“若真有那日,你便应了本世子。”


    “可是,战场需要你。”谢谭幽道:“很多人说你厉害,是世子又是将军,这辈子有的是无限风光,你不该放弃,也不能放弃,为将者,当永生护百姓周全。”


    “可除了百姓,我还想护一人。”


    “……”


    梅花清香,弥漫在彼此鼻尖,谢谭幽心头微微跳动,可面色依旧平静,彼此对视很久,都没有再开口。


    后来,真正分别那天,谢谭幽穿了一身红裙,很是耀眼好看,燕恒有些失神,是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谢谭幽,但他很开心,因为曾经那个爱笑又张扬骄傲大胆的少女回来了。


    不再是因被欺负一年畏畏缩缩又柔弱,还总说抱歉之人。


    燕恒静静看着谢谭幽,很久很久之后,才开口:“阿谭,明日我就不能来看你了。”


    谢谭幽怔了一瞬,“你要去何处?”


    红裙飘扬,她眼尾勾着笑::那你后日来吗?”


    “你希望我来吗?”燕恒反问。


    “……”


    “不希望。”


    “那我以后都不来了。”


    谢谭幽喉头一梗:“那你现在就走吧,永远别来了!”


    “我逗你的。”燕恒忽而爽朗大笑出声:“阿谭在这,我怎会不来。”


    “那你到底要去何处?”


    “战场,再立个军功。”燕恒道:“然后回来娶你。”


    谢谭幽心头怦怦乱跳,脸红的不行:“谁要嫁给你了?”


    “你啊。”


    “不要脸。”谢谭幽一脸羞赧傲气:“我又不喜欢你。”


    可话说出,脸却越发红,甚至是不敢去看燕恒面容。


    燕恒无奈笑笑:“最多一年我就回来,你等着我好不好?”


    谢谭幽终是轻轻点头,却又忍不住轻叹:“你不在就没人陪我玩了,而我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回京,也许明年或是之后。”


    “阿谭那般棒,就赶明年的春闱,而我可能也是那个时候回来,到时阿谭有了能力可别忘了我啊。”


    “放心吧,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燕世子啊。”


    看着燕恒三步一回头的看她和她说再见,谢谭幽眉眼弯弯,心头想的是,她怎么可能会忘了燕恒呢,这般好的人,应当值得她记住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


    回想,初见,是她报着去死的心态,如果那日,燕恒没有出现,她与银杏都会死去的,可燕恒出现了,不止救了她们,还日日在窗外守着,后来,更是将她一点一点从泥潭沼泽之中救出,本是身处阴暗之地,忽然就在那一刻,她的头顶,身体,一点点明亮起来。


    她不想死了,她想好好活着。


    然后现在,等明年,等春闱,等燕恒。


    可老天似乎只允许她快乐一段时日,燕恒走的第一个月,一道圣旨下来,她莫名成了云启的未婚妻,听银杏说相府的人在外面,要接她回去,她惊的面色惨白。


    好像是昏迷了。


    一觉醒来,她再也记不得燕恒,银杏也与她一样。


    回相府之时,她带着满身的病痛,没有人喜欢她的,由其秦氏与谢音柔,所以,在西街,她的清白被毁了,满城流言蜚语,辱骂,各种各样的,难听极了。


    渐渐的,她就不敢出院落了,后来,还是被银杏劝着去后花园走走,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云启,蓝色的长袍,背影,莫名熟悉。


    云启说,他们在庄子里相识三年,还说了很多很多她都不记得的事。


    她害怕恐慌,云启就日日在她身边,又日复一日说着那三年。


    谢谭幽脑中有零碎的片段,她觉得那不是云启,可那时的她,压根想不到,这世上,除了云启谁还会对她好。


    所以后来,她也是很愿意做云启的皇妃。


    与云启要成婚的前三日,听闻赫桀将军得胜归京,此次,拿下西凉十五座城池,云崇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赏了燕恒大箱大箱的金银珠宝和良田店铺却被燕恒一一退回,听人说,燕恒此次不要什么金银珠宝万金的赏赐,是想求一道赐婚圣旨。


    听着院中婢女讨论,谢谭幽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会很疼,脑袋乱又嘈杂,像是有人在唤她,可她看不清前方,为了不再难受,只能重重摇头甩开,随后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到成婚前夜,夜里,又听偷懒的婢女说,燕恒的那道赐婚圣旨没有下,不是陛下不应,而是燕恒心仪之人嫁了人,甚至有人看见,一像高傲不羁的人,在酒楼里喝的酩酊大醉,如疯子。


    京中疯传,燕恒被人伤了心疯了魔。


    谢谭幽是心疼着晕过去的,整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头脑晕晕,就连出嫁当日也是一副丢了魂的神情,直到晚上,听到一阵好听箫声,才彻底渐好,而她,也是饿了。


    也就是在那一晚,她再见燕恒,他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可就算看得清,她也是不记得他了。


    嫁给云启,其实也没有多快乐反而很孤独。


    不过,有一人一直陪着她,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可她总是想不起,难受的快要发疯,她不知道对不对,只知道与面前这个黑衣人在一块,总是很安心。


    后来,他面具摘下,并告诉她:“我叫燕恒。”


    赫桀将军,燕恒。


    之后的每每分别,他亦总会告诉她,他叫什么。


    那几年,谢谭幽很是不解燕恒这般作为。


    如今,她方彻彻底底明白了,是怕她又忘了他吧。


    谢谭幽一颗心疼的她好难受啊。


    面前是模糊的燕恒,耳畔又是他焦急惊慌的声音。


    谢谭幽哭着哭着就笑了。


    因为,她看到,燕恒跪在云启面前,用八十万的兵权,换她的皇后之位,只因一句,我想做他的妻子。


    之后,燕恒便出征了,二人也没有好好的告别,也没在见过面。


    再见燕恒,已经是六年之后了,此时,他是燕王,而她是帝王妃子,遥遥相望,他瘦了很多,听闻,他再也不能使用弓箭了,肯定很难过吧,可她没有办法慰问他,因为,燕恒未看她一眼,不小心瞥见时,平淡的眸中也皆是恨意。


    他恨她。


    为什么呢。


    后来的后来,他们也没怎么见过面了,日日窝在后宫之中自保,只是在有一日,听说,燕恒死了,当下,她便猛地站起身,不知道心头为何是那般的情绪,想抬脚出宫殿,却在下一秒,倒地不起……


    世上没了燕恒这个人。


    ……


    谢谭幽鼻翼扇动,忽然放声大哭,燕恒已经到她跟前来,她紧紧拥住他,哭声委屈又凄凉的悲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哭的太狠,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燕恒喉头翻滚,看着她莫名其妙盯着他就开始哭,一颗心疼的不行,哄了很久终于说话,开口却说对不起,这让他一时有些无措。


    谢谭幽一边摇头一边大哭。


    她怎么就会忘了燕恒呢,怎么就会将云启错认成那三年的少年郎,又怎么会在今生屡屡梦到那三年,大多都是与云启有关呢,明明,护她,陪她,教她,爱她的一直都是燕恒。


    怎么会呢。


    怎么可能呢。


    她记性很好的,怎么可能就会忘记了燕恒呢。


    想起了。


    她初见云启并不是在相府,而是在相府之人来接她的那一日,之后她与银杏便是昏迷了,醒来了,谁也不记得燕恒这个人了。


    是云启!


    谢谭幽紧紧攥着双拳,用力到全身发抖,她好想杀了云启啊,她想杀了云启,要杀了云启,她恨死他了。


    云启毁的不是她,是燕恒啊,那么多年,燕恒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疼不疼,孤不孤单,又难不难过呢,生了病有人照顾吗,不开心的时候可有人说话呢。


    “别哭好不好。”燕恒心痛的难以呼吸,紧紧抱着谢谭幽,嗓音暗哑:“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谢谭幽哭声怎么止都止不住,她好崩溃好绝望,她凄厉大喊:“燕恒,我好恨啊,我恨所有人,他们欺负我又欺负你。”


    燕恒身子微颤,发红的眸子缓缓垂下,看着崩溃不已的谢谭幽。


    他盯着她,听着她的哭声,她的恨意,绝望。


    不解,却很是不忍,燕恒轻轻吻去谢谭幽面颊泪水,嗓音放柔:“不哭,我在的。“


    “……”


    那一日,谢谭幽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她搂住燕恒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耳畔,哽咽道:“阿恒,我们一起长命百岁好不好。”


    就像是那年,她不知道又怎么了,突然生了病,整整三月,总是陷入昏迷,好像是快死了,迷迷糊糊间,她就靠在燕恒肩头,问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燕恒说:“我们阿谭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阿恒,那我们一起长命百岁好不好?”


    第107章


    山林之中静又密,温暖阳光透过层层树叶落到林中携手前进的二人。


    谢谭幽一直盯着燕恒看,眼眶一直都是湿润的,有时又忽而笑出声来。


    她该庆幸呢,还是该庆幸呢。


    “发生什么了?”燕恒攥着她的手收紧,他很想知道到底是因什么能让她这么难过,心头有一个想法,但他不敢信。


    谢谭幽抿唇,极力压着又差点滚出的泪水:“我就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


    “刚才那个水沟,有些深,我怕掉进去。”


    燕恒脚步顿住:“我在,你怕什么?我可以背你过来的。”


    谢谭幽指甲陷入掌心:“那样的话你就太累了。”


    “为你,便不累。”


    “……”


    谢谭幽垂眸,泪水还是又落了下来。


    是在有一年吧,看服饰,她已经是宫妃了,还是逃不过被关在黑暗之地的命运,她不知道那里是哪里,只知道里面有一条黑水沟,除了大小宽度,其余的就与刚刚那个是一样的,而里面还有一条黑蛇,那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她逃不掉。


    真的没有人帮她。


    但她记得,她在等燕恒,可燕恒没有来。


    所以后来,她怕鬼,怕黑又怕蛇,可她依然只有自己,被折磨的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日子她看得清也记得,心头恨意翻涌,唯有看着燕恒时,只剩愧疚与心疼。


    谢谭幽深吸一口气:“你明日要去南燕了?”


    燕恒颔首:“我放心不下你。”


    “你放心去。”谢谭幽用手背擦去脸颊泪水,然后对上燕恒的目光,扯出笑容来,神情认真的像是在发誓:“我会平平安安,会等你回来,会永远记得你。”


    “那我不在,你不要去危险又黑还有水的地方。”燕恒伸手擦去谢谭幽眼角还残留的湿润,低低道:“京城离南燕不算近,若是你哭了,我都没办法陪在你身边哄你。”


    谢谭幽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哪有那么胆小,刚刚那个不过是个意外,是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些事。”


    “什么事让你这么怕,这么难过?”


    谢谭幽眼睛眯起,调皮道:“原本今日就想跟你说,但我怕你在去南燕的路上都在想着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你回京时再说给你听。”


    告诉他,她不是有意的,再告诉他,其实在那三年间,她也就喜欢他了,那句不喜欢你是假的,怪当初羞赧,不敢直说。


    现下,谢谭幽好像什么都顾不得了,甚至有些疯狂,就算最后燕恒恨她又或是中间隔着个云启,她也顾不得了,云启,她一定会杀的,而燕恒,她也一定是要的,不止要,她还会替他报那些年的仇与恨。


    那般的少年郎,最后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只是明日他就要出征,若现在说,难免会影响他心绪。


    日子还长,左不过等个半年,半年时间,她要杀云启,报定国将军府之仇,再替沈国公府讨一个公道,应当是足够了,如若那时,燕恒还未归京,她便奔赴战场寻他,也去看看他曾经说的万里千山,大月沙漠,雪山孤烟,然后再与他一同回家。


    “你不说,我也会记挂你。”燕恒凑近谢谭幽,声音里带着蛊惑:“就今日说与我听如何?”


    “不。”谢谭幽推开他,笑的眉眼弯弯:“就等你回来。”


    燕恒拉着谢谭幽的小手晃了晃,又黏上来:“就今日,说与我听,好不好?”


    “……”


    有点撒娇之意。


    谢谭幽笑的直捂唇:“真是没想到能见到燕王这样的一幕。”


    燕恒看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笑,心头松下一口气,垂眸,扯下腰间黑玉:“这块玉伴随我多年,今日送给你,就当是你我二人约定,待我归京,你欠我一个故事。”


    谢谭幽拿起黑玉打量,那玉质地极好,中间还有一个燕字,“这是你随身佩戴的?”


    “先前是放在身边,三月前才开始佩戴。”


    “既是放在身边那么久,就当留着,而我看这玉佩,似乎也不是一枚简单的玉。”


    燕恒轻笑:“成婚那日,其实就想给你了。”


    燕恒这样说,谢谭幽也没拒绝,四下扫了扫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东西陪自己很久,正准备开口,就听燕恒道:“不必想着回我一礼,给你的,从来就没想过跟你要回,或是让你以另一种方式补偿。”


    “……”


    “若你实在心头不安,我可以给你寻个方法。”


    “什么?”


    “日日给我写一封家书。”


    “……”


    谢谭幽点头应下:“好。”


    *


    二人出山之时,山脚下已经有马车在等候,黑风与一众侍卫站在一侧,见到二人,纷纷抱拳行礼:“王爷,王妃。”


    燕恒颔首:“一路辛苦。”


    暗卫面面相觑,只觉燕恒好像越发柔和了,也不再像曾经那般见了他就怕。


    燕恒将谢谭幽扶上马车,回眸看着一众他的贴身暗卫,扯了扯唇,其实也不是突然待他们柔和,而是每每一见他们,他就想起上一世,在所有人要闹着离开他,对他失望时,是这些人一直在他身侧,护他和孟南溪的周全,即便最后全部身死,可忠心还是显而易见。


    所以,今生,燕恒总是格外的待他们柔和些。


    此时,天已经黑了,听黑风说黑云和银杏已经回了府,谢谭幽便在城中买了芋泥丸子和香酥鸭带回去给二人,又想到隐身于暗处和驾马的黑风等了他们这样久,抬脚入了一家有名的饭店,买了不少的饭菜,当是犒劳。


    燕恒将最后一样东西搬上马车,装成很累的模样,斜靠在窗边盯着谢谭幽,唇角轻佻:“好像你漏了一个人。”


    “嗯?”谢谭幽没听明白。


    燕恒也没有开口,就好好的望着她,四目相对,谢谭幽忽然看懂了他的神情,没忍住,低低笑出声,又皱了皱眉,嫌弃道:“你什么都有,怎么还在意这些。”


    “……”


    燕恒冷哼。


    “……”


    “好。”谢谭幽有些无奈:“那我们的燕王爷想要什么呢,本王妃定当竭尽全力。”


    燕恒这才又露出笑颜:“王妃给我做件衣裳,要蓝色的。”


    谢谭幽心头一震,脸上笑容也是忽然就凝固了。


    为何偏偏是蓝色。


    因,上一世,在庄子时,二人打赌,她输了,便是要给他做一件蓝色的长袍,她做了好久好久,而燕恒也是日日穿着,那模样,如今回想,谢谭幽还是会想笑又忍不住的心跳加速。


    谢谭幽眨了眨眼睛:“好。”


    没一会,便到了燕王府,谢谭幽才下马车就见到银杏与黑云了,再见银杏,她喉头肿胀的难受,都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大小姐。”银杏朝她跑来,泪水湿了眼:“您说出去看看,结果城中失火,你又很久不回来,奴婢都担心死了。”


    谢谭幽笑着将香酥鸭和芋泥丸子递给她,“我没事。”


    几人一同踏进府,马车里的吃食也被暗卫们拿了进去。


    暗卫围坐火堆,而银杏与黑云回了晚幽院,燕恒与谢谭幽去青枫院,明日要走,这一别,最低都是半年了,理应好好陪陪孟南溪的。


    今夜的燕王府热闹又温情,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孟南溪亲自下厨,三人坐在一起,也是好不欢乐,甚至还喝了些酒,酒过三巡,孟南溪有了些许醉意,她叮嘱燕恒要小心,要平安归来。


    燕恒道:“母妃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孟南溪点头:“京中你也不必担忧。”


    母子那么多年,一眼还是能看懂她未说完的话语。


    她会护好自己,也会护好谢谭幽。


    之后,她便让二人快回了晚幽院,燕恒明日就走,想必二人也是有很多话想说,谢谭幽想扶孟南溪去休息,却被她拒绝:“我去佛堂。”


    灯光昏暗,她背影有些孤寂。


    谢谭幽看着,眸子隐隐担忧:“母妃今日好像不太开心又心不在焉。”


    燕恒道:“我每次出征,母妃都会格外的想念父王,而那一夜,她总是睡不着的。”


    闻言,谢谭幽心下有些不好受,却也无法,孟南溪现下定是想一个人独处,直到看着她背影消失,二人才往晚幽院去。


    路上,燕恒有些欲言又止,总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明日一早就走,距离出发也就不过几个时辰,心头有很多话想说,可不知道为什么,现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有事会找表哥,萧然,绝对不让自己陷入危险。”还是谢谭幽先开口:“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母妃和燕王府一切,好好查案,经营我的小酒馆,然后等着你回来。”


    燕恒点头:“我会活着回来的。”


    “我已经传信师父,让他回燕王府一趟,若是你感觉身体不舒服,便去寻他,让他给你看看。”


    谢谭幽摇头:“你要去战场,师父应当是跟着你。”


    “师父不喜战场,而他也受不了如此奔波。”


    “那黑云呢?”


    燕恒摇头:“此次,我一人去南燕,燕王府的暗卫我一个都不会带走。”


    谢谭幽心头一紧:“这怎么能行?你不带别人,黑风黑云总是要带去一个的。”


    “燕家军在,我不会有事。”燕恒轻轻捏了捏谢谭幽手心,“军中也有军医,你不必担忧我。”


    “那我替你守好家。”


    “不是替我。”燕恒将她拥入怀中,“这是我们的家。”


    “你和母妃安好便足矣。”


    燕恒道:“我只是有些愧疚又不安。”


    “为何会不安?”谢谭幽仰头看他。


    “原本说好,要等你站稳脚跟再离京的。”


    按照原本计划燕家军不会如此的,其中定然出了问题,所以,他也不得不先离京。


    闻言,谢谭幽笑了:“这有什么,你放心去好了,我可以处理好,你早些回来就好啦。”


    燕恒将谢谭幽抱紧了些,喉头翻滚,终是没有再开口。


    *


    翌日,天才一亮,燕恒便起身了,待他简单收拾好,再进屋却见早已换好衣裙等着他的谢谭幽。


    “太早了,不是都说好了多睡会,不用送我。”


    “你又不是走一个时辰或是一日。”谢谭幽轻哼一声:“我就是想送你出城,等你回来了,我再去迎你。”


    “好。”燕恒无奈,“走吧。”


    “等等。”谢谭幽叫住燕恒。


    “嗯?”燕恒回眸。


    下一秒,谢谭幽便踮起脚尖在他薄唇轻轻一吻,很快又很软:“城门口人多,我也不敢这样,现下是在屋中,只你我二人,所以我想说,我等你回来。”


    燕恒还没从那轻轻一吻回过味来。


    谢谭幽嗔了燕恒一眼:“燕恒,我感觉你好像个木头庄子。”


    燕恒回神,不解:“怎么这样说?”


    “我们是夫妻。”


    “我知道。”


    谢谭幽:“……”


    咬了咬唇,心下一横:“等你回来,我们可以把未完成的事做完。”!


    “……”


    燕恒听懂了,就是因为听懂了,一颗心才发痒又燥热,咬牙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


    “我一会就走,你还与我说这样的话。”


    “……”


    “那我收回。”


    “……”


    燕恒看着谢谭幽眸底的坏笑,无奈低叹,他凑近谢谭幽,唇距离她眉心一指的距离,是被气笑了:“那乖乖等我回来。”


    谢谭幽抬眸,张口欲要说话,却被人堵住了唇,她瞪大眼,燕恒搂紧谢谭幽,将人往怀里扯,力度越来越紧,像是要把人揉进身体里,与他为一体。


    唇瓣相交,缠绵很久。


    谢谭幽腿脚发软,就连抱着燕恒的手也渐渐松下,直到感受到她快喘不上来气,燕恒才一点一点松开她,唇瓣相离,却仍旧相拥,燕恒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我很想你。”


    谢谭幽还有些气喘:“我也是。”


    *


    城门口,萧然早早等候,远远见他二人,摇头轻笑,开口便是吐槽他见色忘友。


    “阿恒,自从你成了亲,你我便很久没见了。”


    燕恒:“朝堂日日相见,那莫不是你孪生兄弟?”


    萧然:“……”


    知道燕恒说不出好听的话,也知道他急着要去南燕,萧然不再与他多说,只道:“等你回来,定要好好喝一次。”


    燕恒看他一眼,扯了扯唇:“我在战场,京中……”


    “放心去。”萧然打断他的话:“京中交给我。”


    燕恒颔首,又深深看了谢谭幽一眼,谢谭幽笑道:“一路平安。”


    “回去吧。”燕恒翻身上马。


    谢谭幽点了点头,还是看着燕恒,并未有转身的意思。


    燕恒攥着缰绳手紧了紧,垂眸默了一会,再次抬眼看谢谭幽,他忽然唤道:“阿谭。”


    谢谭幽心口陡然一缩,望着燕恒,有些看不懂他眸中情绪,这是今生他第二次这样唤她,上次是在学着云启,而这次却又有些不同,眸子深深,最深处像是有湿意酸涩不舍,又像是透过很久很久而来。


    有一刻,谢谭幽心跳的很快,她忽然觉得,燕恒好像知道是她了。


    不是谢谭幽,不是今生,而就是上一世,那三年的阿谭。


    可转念一想,又是不太可能。


    燕恒道:“等我回来。”


    第108章


    燕恒离京的第三天,京城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整个京城被打湿,有些冷又有些静。


    此时,皇宫,干清宫中。


    扶摇堂的祭酒大人,温雅倾老先生和帝师将这些日子选好的几人卷子递交给云崇过目。


    祭酒大人恭敬道:“陛下,这些卷子都是臣与温老和帝师从此次参加春闱众人中挑选出来的人选。”


    与温老,帝师连夜探讨多次才选出这些人来,三人甚至已经在卷子上轻轻写下名列,不过还是要等云崇看过之后,才能做最终的决定。


    云崇将手中茶杯搁下,抬眼瞧着第一张卷子,是杨芸的,仔细阅读一番,眉眼有了淡淡笑意,不愧是为过官之人,关于治国,她说百姓之安,朝堂和睦,而国之后的发展,她说当前进,扩大疆土,生于强国,当不退,旁国心思我国皆可。


    是个女子。


    云崇叹,可惜,她只是个女子,却又是忍不住勾唇笑,这鸿胪寺卿的位置就当是她的,可余光瞥见右下角的字,笑意却忽而顿住。


    只见,那早已落下两个字:榜眼。


    他抬眼看向祭酒大人和温雅倾,帝师,挑眉:“昔日的鸿胪寺卿如今的榜眼?”


    温雅倾三人相视一笑,轻轻颔首。


    “哦?”云崇来了兴趣:“那在你三人心中谁是此次春闱状元?”


    “燕王妃,谢谭幽。”


    闻言,云崇眉心狠狠一跳,垂眸在几张卷子中翻找到她的卷子。


    卷纸上的笔锋柔和而又凌厉。


    关于治国安邦。


    谢谭幽道:“君王仁厚保善心,百姓疾苦有人扶。”


    而国家日后发展,她道:“享强国之尊,便要有强国之势,全国上下一心,方可一统天下。”


    甚至还在下方举例了,如今漓国朝堂该当如何,君王又该如何护朝臣护百姓,言语简单又大胆,普天之下,怕唯有她,胆敢指点君王行事。


    云崇面色已然很不好看,因为,他想起了定国老将军,初登帝位那几年,老将军日日与他相见,处处都要教他如何行事,护百姓,然后得民心,他其实很厌烦更是止不住的生怒,可还是装作一副受教的样子,所以,定国老将军这一教竟是教到了他死去的那一年。


    以为得以摆脱,燕恒却是又疯了,处处与他不对付,甚至诛杀对他忠心的朝臣,那时,朝堂之上,无人能与燕恒对抗,他亦是无法杀燕恒,所以,他只能转而扶持谢靖与秦国公。


    后来知晓,那二人是云启的人,云崇心头是又震又气,他一直以为云启和旁的皇子总是不一样的,孝顺又温和,可结果呢,竟是伪装最深之人。


    说来也是可笑,他从不贪图真心,也不知是不是待高位久了,有了些许孤独,在云启幼时初见他,云崇心头竟会莫名的柔软,什么灾星,不宜靠近之语也没放在心头了,又或许是云启太像某个人。


    可云崇始终是帝王,最恨旁人算计他或者觊觎这个位置,是以,他便只能还回去,留着云启与燕恒互相对付,他只观棋局,且看看谁先鹿死谁手。


    现下又来了个谢谭幽。


    “陛下。”帝师见云崇面色,缓缓上前一步道:“如今朝堂之上多半是些圆滑,只懂明哲保身之人,能这般指出问题所在者,陛下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才能使百姓安居,朝廷和睦,唯有全国上下一心,国家才能走的长久不衰。”


    云崇冷笑:“谁人圆滑,谁人只懂明哲保身?帝师倒是比朕看得还要明白。”


    帝师垂眸不语。


    事实是,这朝堂上好像除了燕恒,其余人都在明哲保身,昧着良心做事说话。


    “罢了。”大殿中静了一瞬,云崇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既是你们三人都认同,朕便命人发告示。”


    温雅倾道:“陛下若不介意,可以把这几位的卷子都贴到告示栏里,也好让众人瞧见,知晓漓国今后目标极发展。”


    “朕知道了。”


    “那臣等便先行告退。”


    *


    出了干清宫,帝师长长一叹,近几日他说话没头没尾的,又甚大胆,今日,也是改不了,都还未出宫,便淡淡道了句:“贴了又如何,众人知晓又如何,如今不过是我们这些人在推着他向前罢了,若我……”


    祭酒大人闻言,顾不得礼仪忙伸手捂住帝师嘴巴,低低道:“帝师,还在宫中,切莫多言,小心引来陛下怒火。”


    帝师喉头一梗,因嘴快而后怕,但更多的却是失望。


    云崇真的不是以前的云崇,而他也没有先帝那般的容人之度,若先帝在,他身边有个燕恒和温凛,那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云崇身边有二人,却只有猜忌怀疑。


    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云崇最终还是放不下,只怕此次,燕恒的南燕之战是危险重重,不止要防敌国,还要防本国。


    又是一声长叹。


    可他记得,先帝身边好像有不少忠心武将,一个安国公,沈国公,定国老将军和一众少年将军,而那时燕荣也还在。


    自从沈国公叛了国,安国公战死沙场后,漓国就开始变了,后来云崇登基,漓国日日都陷入与他国之战中,北方是定国将军府,南方是燕王府,后来定国将军府众人与燕荣离去,漓国大将便只剩燕恒,一半的军队听他号令。


    帝师并非那种无主见,只看表面之人,在燕恒初次上战场时他便远远见过他,更是见过他出征回来给百姓送吃食,他心中有百姓,定然就是一个好将军,可他多次挑衅云崇,杀朝臣又杀百姓,人人说他因燕荣离去疯了魔,残忍又冷心冷情。


    可帝师并不那么认为。


    曾辅佐三代君王,看过多少新臣旧臣,只稍稍一想,他便能猜透其中关键,能让曾经算作挚友的二人如此,能因为什么呢,大概是与燕荣之死有关。


    所以,帝师对云崇才更加的失望。


    *


    云崇命人将此次春闱的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单公布,下方又附上几人的卷子。


    状元是谢谭幽。


    榜眼有二人,杨芸,另一个是扶摇堂的学子郭义。


    探花三人,扶摇堂的学子占两个,另一个是户部尚书嫡女,何菱。


    名单才一出来,便惹的一群人轰动,几个尚书和刑部,大理寺卿府纷纷前来抢人,早在名单还未出来时,几个大臣们便已经想好此次要谁来自己手下。


    谢谭幽最开始想去的是刑部,可消息才出不久,萧然便来了燕王府,二人面对面而坐,萧然连喝了两盏茶,才开口:“我与阿恒,阿凛是挚友,你入我大理寺卿府稳赚不赔。”


    “……”


    这模样,倒像是在谈买卖。


    “早听阿恒说你想查案,刚好,你想要的案件我都有,而且我为人正直,从不会给下属穿小鞋,有朝一日,若是你能将我干倒下,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将这位置让给你。”


    “好。”谢谭幽看着萧然那认真的模样,还说的那般长远,忍不住轻笑出声:“以后,还望大人多多照顾。”


    萧然一听,就乐了:“好说好说。”


    状元在手,萧然别提多得瑟了,硬是拉着谢谭幽出了府,往人多之处走上一圈,才打算带着她去往大理寺卿府邸。


    杨芸本来是户部看中之人,毕竟这可是曾经的鸿胪寺卿,十分抢手,虽说此次只得了个榜眼,没有恢复职位,可若能在他们这里做事,对他们也是有利而无害。


    但杨芸想都没想便拒绝,此次,她从来就没想过官复原职,眼瞧着萧然要离开,她出声唤道:“大理寺卿大人。”


    萧然回眸,见到是杨芸,神情微怔,攥了攥拳,才缓缓扯唇:“何事?”


    “我想入大理寺卿府,不知大人可愿收我?”


    “……”


    萧然眸子微沉,望着杨芸,想开口拒绝的,又听杨芸道:“我也想查案,为无辜之人讨公道。”


    她眼眸毫无波澜,平静与萧然对视。


    萧然终是没再拒绝。


    一下子收了一个状元和一个曾经的鸿胪寺卿如今的榜眼,萧然更加得瑟了,那模样,惹得众人止不住的嫌弃。


    *


    “宫中刺杀一案进展如何了?”去大理寺卿府邸的路上,谢谭幽问萧然。


    萧然道:“已经结案,一会我和刑部尚书就要入宫向陛下禀明。”


    “刺客是什么人?”


    “南燕杀手,已经潜伏京中一月。”


    杀云崇,也不过是想让漓国上下生乱。


    谢谭幽皱眉:“那日城中起火呢?是因何?”


    刺客一事,除了燕王府暗卫和她还有燕恒,其余人是不知晓的,那群刺客分明是南燕之人,与宫中刺客完全就是两个地方的人,萧然为何会查出宫中刺客是南燕人?


    明明就是两批不一样的杀手,她与燕恒遇上的才是南燕人那宫中的又怎会是南燕人。


    萧然道:“是有人故意纵火,人已经被刑部抓了,刑部尚书在审问,想必已经出了结果。”


    谢谭幽眉头皱的越发紧,脚步放慢,声音低低:“你确定宫中的杀手是南燕人?”


    萧然看向她,等她继续说。


    “那日,我与燕恒在巷子里遇到过一波刺客,燕恒说是南燕之人,我与刺客交手时,也仔细观察过,他们与宫中刺客的武功路子,明显不是一路。”


    谢谭幽道:“宫中那群刺客,更像是漓国之人。”


    第109章


    “那群刺客身上都戴着一块令牌,我曾见过那个东西,是南燕皇室暗卫才能所佩。”萧然道:“而留下来的那个活口,嘴巴太硬,用了无数方法撬不开,之后仔我细观察,才探到他竟是个哑巴。”


    “后来也只能寻着这些线索,摸到他们何时进城和先前所住的城中院落,我带人搜查过那里,里面有一条密道,通往的是城外长河,而那河流水最终通点便是南燕的漠河。”


    “就连屋中一切摆设,从上到下都透着南燕二字。”


    南燕人最是信奉神明,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家中都会放置神像,日日祭拜,而他查到的那间院落也是如此。


    谢谭幽皱眉,只觉得太刻意了些,既是偷偷混进来的,还是刺客,在城中的院子却是敢这般,就不怕不小心被人发现?


    谢谭幽道:“就不会是有人故意引导,让你误以为那是南燕刺客,而其实刺客就是漓国之人,是想刺杀陛下,相反,前来刺杀燕恒的,才是南燕刺客。”


    萧然脸色微沉。


    谢谭幽接着道:“宫中刺杀之事才出不久,便又有杀手围堵燕恒,而城中还在此时失火,这火是否来的太及时,刺客又是否太紧凑了些?还都是指向南燕,实在太过刻意。”


    “再者,宫中出现的刺客,目的真的是要刺杀陛下吗?南燕之人又如何能熟识宫中之路,倘若真是南燕之人,想必里面定有漓国之人接应,既是漓国之人,那岂不是与南燕勾结?目的又是什么?换句话说,南燕人入城就是为了杀燕恒又或是陛下?”


    谢谭幽也是在刚刚才想起宫中那日的细节,当时因与燕恒闹了矛盾,便也没有多想,如今回想,才是后知后觉。


    那日宫宴,刺客众多却分了三路,一路朝云崇而去,一路朝殿中大臣极其皇子,而另一路却是朝她与云启,刺客就在眼前,云启却是不躲不闪,若非她反应够快,那箭怕要射穿他。


    现如今,她拥有很大一部分的前世记忆,云启为人最是阴险狠毒,若要她看,她会偏向于此次是云启为之,可无证据,在萧然和杨芸面前,她也不能直说,只能等温凛回来再与他讨论。


    抿了抿唇,谢谭幽又道:“这怎么都说不通,不论是燕恒还是陛下,身边高手如云,岂是那么容易想杀的?”


    “而且,既是敢入宫刺杀,便不会报着存活希望,既如此,那又怎么敢将证明身份的令牌带在身上呢?事情出了不过一日,刺客再现长街,这怎么看都是有人在故意引导做局。”


    一直未开口的杨芸也在此时开口道:“或许这是一出混淆众人视线的调虎离山。”


    萧然与谢谭幽看向杨芸。


    “怕不是有人在引导刑部和大理寺卿府,而是在引导燕王或者谭幽。”杨芸看向谢谭幽道:“宫宴出刺客,你二人在场,长街一事你二人亦是在,如今你说长街的是南燕人,与宫中那波不是一路,而大理寺卿与刑部查出的却是出现在皇宫中的刺客是南燕人,如此,这目的简直太过明显。”


    谢谭幽手心陡然收紧。


    她记得那日长街,刺客前来之时,城中尚未生乱,而当她与刺客不过交手一次时,便听得城外嘈杂喊声,所以,她才会出了那条巷子,城中的确起火大乱,可她却在那里看到长得与谢音柔一模一样的人。


    燕恒说谢音柔的确死了,可她却在城中三次见到与她长得一般模样的人,若她真死,那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为的是什么呢?


    还有那道忽而响起的银铃声很是熟悉,耳畔还有人在唤她,而她好像就是在这之后身子便万般难受,甚至还陷入了昏迷。


    刺杀。


    起火。


    银铃声。


    昏迷。!


    不是引导!而是调虎离山,却是针对她与燕恒,将她二人分开来。


    谢谭幽回想与燕恒认识以来,好像身子越来越好,可有些时候会莫名的虚弱难受,而在此之前,她好像就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然后彻彻底底沉沉睡去。


    想到什么,她面色猛然一变。


    这些年,她常常卧病在床,又屡屡陷入噩梦,莫不是那不是生病,身子虚弱,而是有人能掌控她整个思想及身子。


    那道忽而响起的银铃声太过诡异,她好像也在梦中曾听到过。


    “谭幽。”


    “谭幽。”杨芸见谢谭幽忽然惨白的面色,吓了一跳,忙伸手轻轻推了推她,又唤道:“谭幽?”


    谢谭幽回过神:“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


    谢谭幽摇头:“无事。”


    说完,又看向萧然:“你可知,表哥具体归京时间。


    “估计快了。”萧然声音淡了下来。


    “燕王出征了,你这是想你表哥了?”杨芸笑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忧,昨日我去寻师父时,正巧碰上帝师与箫婉,听帝师说,大将军不日就会归京的。”


    “阿芸。”正说着,一道醇厚嗓音便传来。


    “师父。”杨芸朝前走了几步,“您怎么来了?”


    温雅倾看了眼杨芸,才又将目光移向一旁的萧然,四目相对,萧然最先移开视线,轻轻颔首:“温老先生。”


    温雅倾双眸幽幽,还是看着萧然:“老朽听闻箫大人年幼便离京,直至去年才回来。”


    萧然下意识摸索自己手指,点头道:“是,故土是京城,总是要回来的。”


    “是啊,故土总归是家,总有人在等着自己。”


    萧然笑而不语。


    “杨芸虽是老朽弟子,曾也上任过鸿胪寺卿之位,如今她跟在大人身边,若做错了或是不听话,大人不必左右三思”。温雅倾道:“以大人之法治便好。”


    杨芸:“……”


    萧然道:“在我这,她们都只是自己。”


    温雅倾又转身叮嘱杨芸几句,才转身离开,萧然带着二人踏进大理寺卿府邸,却在将跨过门槛之时,下意识的想回头看看,哪料,他回眸的瞬间,温雅倾也看过来,温雅倾怔了一瞬便笑了笑,萧然垂眸,终是抬脚垮了进去。


    从谢谭幽细想那些事后,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在大理寺卿府邸也不过停留两盏茶的时间便声称有事离开,直接回了燕王府。


    晚幽院。


    谢谭幽抬脚进去就看到黑云与银杏,步子未停,她道:“黑云,你进来,银杏,在外面守着,别让人靠近。”


    “是。”二人齐齐应声。


    黑云才掀帘进去,便听谢谭幽道:“替我诊诊脉。”


    黑云还以为谢谭幽是不舒服,忙快走几步在她身边蹲下,伸手为她诊脉,才搭上去,黑云便皱了皱眉,谢谭幽的脉搏怎么如此紊乱,而体内的毒素甚至比她第一次替她把脉时还要严重,如今已经延至肺部,燕恒不在,谢谭幽一个人怕是难以支撑到燕恒回来。


    可她又无法与谢谭幽明说,只能先编一个其他的告诉她,正想着,头顶,谢谭幽的声音响起:“不必骗我,我要听实话。”


    黑云一怔,不解看向谢谭幽。


    谢谭幽双眸冷淡而平静:“这几个月,我觉得我身子好了不少,其实并没有是不是?”


    “……”


    听她这么说,黑云知道瞒不住了,咬了咬牙,终还是道:“王妃其实并没有生病。”


    “……”


    “而是种了一种罕见的相枝子之毒。”


    谢谭幽面色发白:“中毒?何时?”


    她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今年,应当算是第四年了。”黑云道:“王妃也不必担忧,此毒并不难解,王爷此次定要去南燕,便是因有一味解药在南燕皇室手中。”


    她最终,还是没有将心头血一事说出。


    谢谭幽难以置信的盯着黑云。


    四年,那就是在青龙寺之时,那时的昏迷真的不是因为病了,而是中了毒,燕恒还一直都知道,所以每每见了他后,她身子总会莫名好一段时间。


    只是令谢谭幽没想到的是,燕恒一定要去南燕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


    “那日在长街,我与燕恒遇到一波杀手,你可曾听到一阵银铃声。”


    黑云摇头:“不曾。”


    谢谭幽攥紧了腰间黑玉,可她真的听到了,就是因听到,身子才不受控制的难受和响起一些画面。


    谢谭幽忽的抬眸,眸子翻涌的情绪十分渗人。


    是云启。


    他在上一世可以抹掉她的记忆,这一世,又何尝不能控制她,使她想起些什么东西来,也是此刻,谢谭幽才终于明白,她不是会无缘无故的想起一些前世记忆,能够想起怕是与云启,和那道银铃声脱不开关系。


    谢谭幽缓缓开口:“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待黑云走出去,谢谭幽才站起身来往书桌走去,在桌面上展开一张宣纸,执笔落字,给燕恒写下一封信,也不知,他此时到了哪里。


    写好后,谢谭幽轻轻吹了吹才将信对折好放进信封里,抬脚去书房找了黑风,正在树上打盹的黑风听手下人禀报谢谭幽来了,忙睁眼,飞身下树。


    “王妃。”


    谢谭幽将信封交给黑风:“我想你应当有法子将这信以最快的速度交到燕恒手上。”


    黑风忙接过:“属下定当快速交到王爷手上。”


    “辛苦。”


    黑风忙道:“为王爷王妃应当的。”


    说着,他从胸前抽出一封信递给谢谭幽,谢谭幽瞥见上面字迹,愣了愣:“燕恒写的?”


    “是。”黑风道:“王爷临走前,知道王妃会给他去信,便提前给了属下这一封回信。”


    “……”


    谢谭幽伸手接过,拆开来看,只见,信封上只有六个字。


    勿怕,勿念,我在。


    “……”


    她捏着信封的手忽而就松了,没忍住,轻笑出声。


    第110章


    暮色时分,萧然与刑部尚书一同入宫觐见云崇,云启此刻在干清宫内,二人也只能在门外候着,刑部尚书冷眼睨着萧然:“每每查案之时,大理寺卿不是这疼便是那疼,我还以为今日也是见不到大理寺卿。”


    萧然淡淡一笑:“查案之时忽而来的疼痛,不过是不想与你一起,我以为你是懂的。”


    “……”


    瞧着刑部尚书立马变了的脸色,萧然又补充道:“既是不懂,我便直说了,尚书大人可不要生气,若是心中有了淤血,死得快。”


    刑部尚书:“……”


    心头一口老血硬生生卡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萧然来了京中,当了这大理寺卿,他便没一天舒心过,先前京中传出他与秦氏的流言蜚语,白日是谢靖阴森森的脸和恨不得杀了他的语气,夜里是家中母老虎的咆哮……


    被摧残的几乎怀疑人生,这仇他能记一辈子,奈何这厮说话总能将他气吐血,还硬生生找不到什么法子还回去,刑部尚书暗暗捏了捏拳,待寻到机会,他定要萧然好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云启才从干清宫出来,见到二人,简单询问了刺客一案。


    刑部尚书忙上前与他叙说查出来的结果,萧然也顺势退到后方,微微垂眸,并不打算开口。


    云启轻轻颔首:“去吧,父皇在等你二人。”


    说话时目光却是凝着箫然。


    二人应了声,便被高公公领着进了干清宫。


    “臣参见陛下。”


    “嗯。”云崇不轻不淡的嗯了声:“起来吧。”


    “案子进展如何。”


    刑部尚书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冷哼一声,才将自己手中的案件记录本递给高公公,高公公接过,躬身递给云崇。


    见云崇垂眼看,刑部尚书道:“陛下,当日存活的那名刺客是个哑巴,问不出什么,臣只能寻着细小的线索查去,也派人查看过死去的暗卫尸身,刺客是南燕人,潜伏京中已久,甚至多次朝外传递消息。”


    “臣料想,南燕定是怕我漓国大军,是以,才会派人前来刺杀陛下,使我漓国里外大乱。”


    “南燕。”云崇攥着手中本子,眸子微微眯起。


    “是。”刑部尚书义愤填膺道:“南燕曾与我国有盟约,却还是会在边境城池放下瘟疫,杀我漓国百姓,若非大将军及时制止,那后果不堪设想,而后表面与我国开战,背地里却派人来刺杀陛下,其心可诛!”


    “如此心狠手辣之背,还妄想称霸列国,简直令人发指。”


    说着,刑部尚书撩开长衣下摆跪下,郑重道:“臣恳请陛下下旨,让秦国公带领我国军队踏平南燕,不然,南燕还当我国好欺负!”


    云崇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燕恒已经去了。”


    “燕家军十万人被困,燕王此次前去定是要先救燕家军的。”刑部尚书皱了皱眉:“若是救出了便好,若是不能,那以燕王的性子,会不会直接应了南燕所求?”


    毕竟,燕恒可不是一个事事会上报之人。


    萧然听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了,见刑部尚书下跪,他还惊了一惊,这人什么时候竟会关心起我国战况来了,现下才知道,这是在给燕恒上眼药呢,嗤笑出声:“边境靠将士守,无士兵这仗如何打?刑部尚书出门莫不是没带脑子?”


    刑部尚书怒了:“大理寺卿还请注意说辞!”


    “区区十万燕家军弃了又如何?南燕想要一统之心明显,眼下,我国就该当舍棋,迎刃而上,而不是被人拿捏,又要等着燕王前去相救,如此,岂不是让他国看了笑话,称我国除了燕王,其余武将都是废物。”


    “区区面子换十万人,刑部尚书是觉得太难了?”萧然眸子一冷:“再者,秦国公多年未上战场,头战便败,即便再派军队前去,结果也是一样。”


    “如何能一样?”刑部尚书冷笑:“此次,分明是燕家军不听指令才造成这般局面,陛下不下旨杀了他们,还让燕王赶去相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不听指令?”箫然咬了咬后槽牙:“燕家军征战多年,以护卫百姓为职责,怎会妄动,让漓国陷入难境?”


    信是秦国公传来的,事情究竟如何京中这些人也没个清楚的。


    “……”


    “够了。”云崇出声打断二人,“此事,明日上朝之时朕会与众大臣再商议的。”


    闻言,萧然攥了攥拳,冷冷瞧着云崇,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该对他再抱有期望的。


    “……”


    云崇道:“你二人先下去吧。”


    “是。”


    “陛下。”刑部尚书正准备退出去,耳畔忽然响起萧然的声音:“关于刺客一案,臣有话说。”


    云崇抬眼看他。


    “臣在查此案时便觉疑点重重,直到今日听燕王妃一言,才确认,此案并非臣等表面看的这般,那刺客看似是南燕人实则却是漓国人,而真正的南燕刺客却是出现在长街起火那日。”


    不等云崇开口,刑部尚书便道:“每每查案之时,大理寺卿都不在,现下却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又朝云崇拱了拱手道:“陛下明察,自陛下那日让臣与大理寺卿一同查案后,大理寺卿不是这疼便是那疼,从不与臣一起查过此案子,这些刑部之人都是可以作证,是以,臣不知大理寺卿此话何意?”


    “哦?”云崇挑眉:“既是未查过案子,大理寺卿又是如何知晓刺客并非南燕人?”


    “臣只是不曾与刑部尚书一同查案,并非没有带人探过。”


    之后,萧然简单将谢谭幽今早说的话陈述给云崇。


    “臣原先并不知长街出现过刺客,也是误认为出现在宫中的就是南燕人,如今细想,才后知后觉,臣以为,不论如何,当下之际,陛下当彻查,是否真有人与南燕勾结想对陛下不利和南燕人潜入京中目的所在。”


    云崇面上渐渐浮上一层寒霜:“那便查,敢与敌国勾结,胆子不小。”


    “是。”


    萧然与刑部尚书齐齐后退。


    出了干清宫,刑部尚书冷冷道了句:“大理寺卿竟是知晓这其中,何不早说。”


    萧然却没搭理他,迳直出了皇宫,刑部尚书又是气的不轻,狠狠瞪了他背影一眼,也出了宫。


    *


    夜风微凉,玄月高挂上空,将一座城笼罩其中,寂静又安宁。


    有人勒马止步于城外。


    燕恒抬眸望着面前的边城二字,月色下,他眉眼冷肃,大许是因一路快马,显得他面容有些许苍白憔悴,他扯了扯缰绳,还是翻身下马,选择牵马入城。


    过了这座城,再有两日就到秦国公带领军队驻扎之地了。


    城中景与城外景像是两个天地。


    城外,夜风吹的人凌乱又生凉,安静的能清楚听到人呼吸声,若没有月光照明,胆小些的人怕是会感到胆颤吓人。


    而城中却十分热闹。


    这里,与京城的繁华热闹不一样,或许处于边境之地,百姓脸上的笑容格外真挚又好看,老翁会瞧着街上跳脱的几个孩子笑的合不拢嘴。


    这并非燕恒第一次进入这里,却是他头一次生了一个想法,想在这里买一座院落,送给谢谭幽,这里,她定当喜欢,毕竟,她也还是个爱热闹的小姑娘呢。


    燕恒眸子跟随那些互相吵闹的小孩,不自觉轻笑出声,倒不是觉得这场景令人心头舒松,只不过是想念谢谭幽了。


    这样漂亮的星星和月亮,京中是没有的,可惜,阿谭看不到。


    “诶。”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肩头。


    燕恒看过去,只见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子,有些熟悉,燕恒皱了皱眉,他从不认识什么女子,神情冷了下来。


    “阿恒,是我。”那人开口。


    “……”


    “温凛。”


    “……”


    燕恒眉头越皱越紧,上下打量他,一身女子装扮,面上还施了粉黛,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是男人声,他说呢,怎么会有熟悉之感。


    燕恒开口,满满的嫌弃:“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诶,你那什么神情?”温凛不高兴了:“我这还不是为了来见你。”


    他的军队驻扎在边城之外,而燕恒身后又有云崇派来的影子跟随,二人要趁着今日见一面,可不是得花功夫,要不然,等他回了京中,云崇指不定又会让他去何处。


    燕恒与他拉开距离:“离我远点。”


    温凛:“……”


    正想生怒,又听燕恒道:“身后影子如此多,只怕不消两日,今夜,我与一女子在边城携手散步的消息就会传入京中,皆时你还在京城之外,旁人我无心管,阿谭那没人替我解释。”


    温凛皮笑肉不笑:“行。”


    说着,他若有似无扫了后面一眼,“不过我说,你真挺招人恨的。”


    燕恒耸肩:“谁让他们干不过我呢?”


    “那么多人,是想干什么?”


    “杀我。”燕恒淡淡道:“我放弃兵权之时,云崇云启都不敢杀我,如今我上战场保边境百姓,这二人倒是齐心的想要杀死我。”


    他语气毫无波澜,可听在温凛耳中却有嘲讽之意。


    温凛面色冷又难看。


    他一直觉得,为将者,当死于战场之上,而不是死于本国之人的阴毒手段。


    瞧着身旁的燕恒,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不甘情绪再度翻涌,他只能尽力压下:“你可有对策?”


    燕恒摇头:“但我一定不会死。”


    他答应了谢谭幽一定会活着回去的。


    温凛垂眸道:“我之前探到消息,城中军队有变动,或许是云崇想派军前往战场助秦国公。”


    “我知道。”燕恒嗤笑:“最少都得五万。”


    燕恒已经前往,他身上从无败仗,若他带领燕家军征战南燕,可谓是必胜的把握,云崇为何还要派军前往,温凛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他是一定要在此战除了燕恒,还是用本国军队,所以十万的燕家军才被困至那般境地。


    温凛心头生寒,恨不得立马回京。


    “你回京后不必管南燕之战,也不要与阿谭说我如今处境。”燕恒道:“将沈国公府一事亮出,再之后便是定国将军府,都那么久了,总该结束了。”


    燕恒已经不想拖了。


    望着远方仍旧明亮的月亮,他脚步顿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再告诉箫然,此次,只要我活着回去……”


    说到一半又忽而顿住,回眸凝着温凛,四目相对,他眸子平淡却又汹涌,温凛当然知道他此话的意思,这是早晚的事,是以,他心头并不惊,只是道:“你想好了?”


    燕恒不答,而是换了个话题:“阿谭也许会在有时候陷入昏迷,不必惊慌,我师父在燕王府,你要守好她,不能让云启靠近她,半步都不行。”


    温凛听着心下有些不安,想问又不知道该如何问,怕听到让人难以接受的。


    “她不会死的。”燕恒轻声道:“南燕皇室有一位药,名唤阴阳花,听闻可解百毒,我想试试,待我寻到我便归京,在此之前,你护好她。”


    离天山雪莲盛开的时间还远,他只能先选择这里,相枝子毒性太过霸道,他也怕她突然有一天撑不住,而还有那血傀之蛊,可暂时也只能先解一样,若再行不通,他便只能等到冬日。


    冬日啊,还很远。


    燕恒心头沉沉一叹,不经意间瞥见边上小摊贩摆着的一把小银梳,他伸手轻轻抚摸,然后从腰间拿出银子递给摊主,摊主笑道:“公子眼光真好,这梳子配您身旁的小姐正好。”


    “……”


    燕恒没有答话,温凛是又气又恼,也不敢说话,怕被人认出。


    燕恒接过摊主打包好的梳子,认真看了看,才递给温凛。


    “干什么?”温凛不接。


    “不是送你。”燕恒觉得好笑:“旁人唤你声小姐,还真当自己是姑娘了?”


    “……”


    “阿谭应当喜欢,你帮我带回去。”


    温凛冷哼一声,梳子在手,他啧了一声又一声,眼底却是笑意连连。


    燕恒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温凛点了点头,深深看着燕恒,认识至久,也没说过什么太肉麻的话,可看他此次是这般危险的路,他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南燕之战危险重重,你多加小心。”


    “嗯。”


    “今日也不能与你碰个杯,等你回来,萧然我们三喝个三天三夜。”


    “走了。”


    燕恒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温凛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看不清燕恒的身影才转身,趁着夜色离了这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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