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正是晚高峰,车子走走停停。有趣的是,前后左右车辆都很默契地同布加迪拉开距离。
远方天很低,没有月亮,隐约看到几颗星星。
陈何良的烟还没抽完,两侧窗户各留一条缝隙,喇叭声、刹车声乱作一团。
江兰溪的声音隐藏在喧嚣车声下:“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有空?”
好像车停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
也就一刻钟以前,江兰溪才知道今晚有空,陈何良却好像知道的更早。
骨节分明的手在窗边磕了下烟灰,猩红的烟火又窜起来了。陈何良撩开眼皮看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不知道。”心底涌起一种猜想,他又不敢相信,于是堪堪避开对方投过来的视线。
身侧响起意味不明的轻笑。江兰溪感觉手臂有些热,又把车窗开大了些。他听到他低缓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不是你说,不排练就会跟我出去么。”
这下整个身子都热起来了。
江兰溪扯了扯衣领,让风灌进去一些。夏夜的晚风并不清凉,尤其市区里,蒸笼一样闷。陈何良捻灭烟头,把车窗关上,很贴心地将空调调到最大档。
要说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陈何良搞得鬼。江兰溪蜷了蜷手指,压低嗓音问他:“你怎么跟我们团长说的?”
陈何良懒散地笑;“打电话说的。”
......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公告还在工作群里挂着,“年轻人有谈恋爱需求”几个字明晃晃的,江兰溪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车子终于驶出晚高峰路段,陈何良按下一个按钮,跑车的顶盖缓缓褪下来,布加迪划破黑夜,如喷气机冲向五环。
一阵铃声打破安静。江兰溪低头看了眼扶手箱,来电显示叶辰。
“要接吗?”他往陈何良方向推了推。
陈何良一只手肘靠在车窗,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甚至没往手机方向看一眼,风传来的声音模糊不真切:“开车不能接电话。”
开车不能接电话?抽烟就可以?江兰溪抿唇看向窗外,前方灯火越来越暗,穿过大片的树林和农田,也不知道陈何良要带他去哪里。
铃声响完后没再打过来,好像知道主人的脾气似的,不敢再打扰。
江兰溪看了一眼熄掉的屏幕:“我从乐团出来的时候,看见叶辰哭了。”
俊美的脸仍旧是懒散的模样,这句话未能惊扰他分毫。“跟我有什么关系?”
郎心似铁。江兰溪想,叶辰听到这话绝对会被气死。远视灯光反射到前方路牌,门头沟方向15km。他假装不经意问:“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交往?”陈何良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谁给你说的?叶辰?”
“不是......”没人跟他说,是他自己多嘴:“我忘了,好像从哪听了一句。”
他看到他敛起笑意,月光下咬字清晰,“哥哥,我没谈过恋爱。”
那表情太过正经,丝毫不像开玩笑,江兰溪慢慢瞪大了眼睛。
一个风流成性的浪子,突然跟你说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无异于杀人成性的屠夫立地成佛。
“这样啊……”怎么一点都不可信呢。
也就一瞬间,陈何良又恢复成往日的玩世不恭,语气吊儿郎当的,“谈恋爱多麻烦,不是相当于给自己套一个笼子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禁锢住。”
话虽离谱,江兰溪却明白了。陈何良确实有这样做的底气,论颜值,论财力,想与陈何良春风一度的人能从正阳门排到钟鼓楼,所有的一切都会自动送上门。
照秦羽的话说,最多约两次就约到床上去了,委实没有谈恋爱的必要。
风动幡动,浪子的心居无定所,又固若磐石。
陈何良踩了下油门,车子从五环路转了个弯,一路朝北开去。转弯的时候,随口问道:“你呢?谈过?”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星星点点的路灯往外一片黑洞洞。江兰溪只觉得对方高高在上的感情观把他踩在脚底下狠狠碾压。
好像在同性圈里,没有过和同性的性经验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同性恋,至少是不成熟的同性恋,尤其在一个身经百战的浪子面前。于是江兰溪不假思索地撒谎,“谈过。”
陈何良扑哧一声笑了,“和男的?”
江兰溪扬了扬脖子,“当然。”
“你前男友一定很幸福。”陈何良笑着评价道。
“……为什么?”
“腰臀比”,陈何良握着方向盘,懒懒的吐出两个字,“很绝。”
啧,大白话不就是腰细屁股大?有这么夸人的?江兰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咪,男人的胜负欲在这一刻达到极致,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也不差。”
陈何良摇摇头,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像真的在探讨体型:“我不行,我肌肉太硬,不像你,一看就很软。”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车子越走越偏,远远的看到山的轮廓。远光灯开启的瞬间,江兰溪一抬头,看到前方妙峰山方向的蓝色路牌。
“我们去哪儿?”江兰溪扒着窗子,憧憧树影一闪而过,远山露出巍峨一角。他心里有点慌。自从来到北京,他没有去过五环以外的地方。
“到了就知道了。”陈何良勾勾唇。
车子没有停下的意思,离弦的箭往更偏僻更黑的地方开去。越往前走空气越凉,小臂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黑暗将他们包裹,甚至听不到蝉鸣,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总不能把他拉到山里卖了吧?江兰溪心下忐忑,“不就是吃个饭?不用走太远吧?”
“谁说去吃饭?”桃花眼缓缓眨了眨,看上去天真无害,“只吃饭有什么意思,总要来点新鲜的。”
还没来得及再问,“嗡”地一声引擎轰鸣,几乎同一时间,车子蹿上崎岖的盘山路。
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江兰溪上半边身子差点被甩出去,啊啊乱叫着脸都被吓白了,慌乱之中攥紧安全带,扯开嗓子嘶喊:“慢——慢点,这是山路,你疯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限量级跑车完全发挥优势,风驰电掣般绕过一个又一个急转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鸣。陈何良身体紧贴座椅,他肩膀宽阔,背部微微躬起,灵活地转方向盘,弯了弯唇道:“我还没载谁玩过赛车呢。”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江兰溪朝他看去,看不清,风迷了他的眼。
“我说——”陈何良也喊:“你坐稳,我要加速——”
江兰溪的惊呼淹没在风里,身体随车身时不时磕到靠背,摇来晃去止不住酸疼,好几次车头撞到拐角的山石,火花几乎溅过他的眼。
疯了疯了。
上亿的跑车被陈何良开得比二手破桑塔纳还随意,有好几个瞬间,江兰溪觉得自己要死了。
陈何良做事全凭心情,以至于江兰溪面对他时总有一种脱离控制的感觉。内心惶惶然失序。
但是不可否认,风声过耳真的好爽,两侧风景像开了三倍速的电影一闪而过,感官被最原始的刺激淹没,获得窒息般的高潮,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
说不出这种感觉是好还是坏,总之等他反应过来时,布加迪已经驶入深山区,前方是妙峰山观景台。到最后江兰溪说不出是冷的还是怕的,白着脸哆嗦个不停,后背上全是冷汗。
再往上,路灯也没有了,只有矮矮的地灯指引前方的道路。
走到一个立着竖牌的标志口,车子拐了一个弯,终于慢下来。前方一片开敞,灯火通明。
车停在路边后,江兰溪扶着车门大口喘气。一阵风吹过,迎风打了个喷嚏,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他的脸本来就白,这下一受刺激,面色几近透明,只有嘴唇是红润的,微微张着无法合拢,看上去都快碎掉了。
陈何良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眸色越来越晦暗。江兰溪是看不见的,他正两手扒着车门,躬着身子平缓呼吸,一小截腰线露出来,浅浅的腰窝嵌进一颗小红痣。
突然掉下一件外套兜住头,眼前黑暗一片,江兰溪手忙脚乱把外套拿下来,看见陈何良正在眺望对面远山的灯塔。
“穿上。”他淡淡吐出两个字。
陈何良只剩一件黑色短袖,贴身的,包裹住劲瘦落拓的宽肩窄腰。他双手插进裤兜,冷白的手臂上浮现出淡青色的血管。江兰溪抱着衣服问他:“你不冷吗?”
他薄唇往上挑,一副嚣张姿态:“陈爷抗冻。”
得,这会儿不装弟弟,改称爷了。外套宽大的过分,江兰溪穿在身上就像套了个布袋,他裹紧衣服,双手凑到唇边哈了口热气。
这里很高很高,上方是广袤无边的星空,繁星像珍珠撒在盘子里,下方是灯火辉煌的北京城,路灯曲曲折折勾勒出城市的平面。平台四周停了几辆车,七七八八的帐篷,边沿十几个人架着望远镜正在观星。
陈何良把江兰溪领到一处没什么人的场地,跨腿迈过栏杆坐上去,两条大长腿在栏杆外面晃来荡去,手上把玩一只银质火柴盒,姿态散漫肆意。
脚下悬空,下方是三千英尺的山崖。
江兰溪看得心惊,生怕一阵风把陈何良吹下去。
他终于认清了,这人压根就不是贵公子,活脱脱的小痞子、大疯子!
山上不许吸烟,陈何良就咬一支烟在嘴里,含混的声音融进山顶的风,轻淡、慵懒,“今晚双子座流星雨,至少可以数到二十颗。”
他绝对看了他的朋友圈。
唯一的那条,大一那年在上海崇明岛看流星雨的照片。
愿望许在心里,配文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听说数到十八颗流星会好运常伴。可惜灯光太亮夜太长,撑了一晚也就十颗(遗憾emoji)]
所以陈何良大半夜跑了六十多公里带他来到妙峰山,北京“八顶”之一,一览众山的绝顶,来数十八颗流星。
陈何良多矛盾一个人,撇开浑身的疯劲儿,剩下的,全都是体贴了。他无微不至到观察出你最敏感的小情绪和内心深处的那个点,然后给予你波涛汹涌般的情感反馈,让人几乎溺死在那无边无际的温柔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让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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