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车子来临前, 雨依旧不停地下着。
露天的车站能闻到风里的青草气息,连绵高大的青山冒着雾气,天地间只有雨声, 生锈的站台长椅,坐在长椅两端的两个人。
陶茹之塞上耳机, 掩盖刹那的手足无措, 然后在音乐声中慢慢平息。
她想自己不应该自作多情, 他根本看的不是她,那里有很多人,他刚刚不是也表现出一副才知道她被拍进去?的惊讶吗?
一首歌结束了, 陶茹之干脆地关掉音乐, 却没有摘下耳机。
她借着耳机的遮挡,听着那一端的动静。
林耀远大部分时候就是安静坐着,偶尔换一下坐姿。行李箱离他的腿很近, 他换坐姿时膝盖会碰到, 行李箱就会咕噜噜地往外?滚动, 轮胎沿着老旧的地面滑出去?, 发出湿漉漉的响声。
陶茹之接着刷了会儿手机,乡下信号不好,什么都?要加载好久。她耐心告罄,把手机放回包里时摸到了新买的口红。
一路紧赶慢赶的,到现在包装都?没拆。
……不如,趁现在试一下?她现在急需一件更能吸
忆樺
引她注意力的事情。
她侧过头小心瞥了林耀远一眼, 他低头很专心地玩着手机游戏, 没空来注意她。
连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都?不会来分神注意她, 那么人满为患的水族馆,又怎么可能看到她还故意拍下照片呢, 无稽之谈。
陶茹之仿佛用数学公式推导出结论,打消了仅剩的一丝不确定。
假借自?己坐久了有点累,她站起来扭扭腰,扭着扭着就扭到了柱子后面,拆开口红的包装。
上嘴前还有一些犹豫,担心涂上去?会不会奇怪——明明不是在做坏事,为什么会如此忐忑。
陶茹之深吸口气,微润的唇管和?嘴唇相?碰,刹那间,淡薄的嘴唇上多出了一抹鲜明的色彩。
她古怪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并没有漂亮或不漂亮的概念,而?是新奇。
原来粉饰自?己的脸是这样子的。
半晌后,陶茹之轻抿着唇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再坐下,余光里林耀远并没有抬头,他依然专注在他的游戏上。
第一个发现她涂了口红的人反而?是林棠娟。
她领着陶康笙拿完东西回来,见到她第一眼就夸说口红真漂亮,陶康笙也大力夸,说涂上真显气色。
只有林耀远没什么表示地移开目光。
陶茹之抿了抿嘴唇,故作没什么所谓地扭过头。
乡下的交通过分缓慢,换乘的电车在又等了半个小时后才姗姗来迟。他们到达尾道时比计划晚了很久。
小城天色已?暗,陶茹之拖着箱子走出尾道站,迎面就是一片昏暗的港口,比她想象中得还要安静,只有车站前这一片亮着通明的灯,延伸到海水的路上一路昏暗,行人也没有几个。
沿着这条路走几百米就到了他们的酒店,在网上以自?行车主?题的工业风格装修而?出名,前身是根据以前港口的仓库改造的,甲板上甚至还能看到停泊的大型船只,机油的味道隐隐散在空气中,但并不难闻。
陶茹之放下行李后很快出来在酒店内随意逛了逛,这里到处放置着自?行车作为装饰品,甚至连房间的墙上都?挂着一辆。
酒店一楼还有相?关的租借店,天气晴朗的日子可以租一辆去?著名的岛波海道骑行。
除此之外?,一楼还有餐厅、咖啡馆和?一家杂货店。趁着他们都?还没下来的空档,她漫不经?心地逛着,本没有想买的打算,注意力却被货架上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筐各种图案的纹身贴,与夏天的海岛很相?称的小物?件。
陶茹之之前就有纹身的念头,就打算高考完后的这个夏天去?纹一个纪念下自?己长大成?人。不过目前还没有确切地想法要纹什么,也担心怕痛,怕效果不好。
纹身贴倒是很方便,可以先模拟一下有纹身是什么效果。
陶茹之在筐子里挑挑选选,买了一个橙子的图样,回房间按照上面的步骤打湿,贴在了胳膊上。
这么一折腾,她变成?了最晚从房间里出来的。其余三人都?注意到了她手臂上的小图案,陶康笙不知道这是什么,还以为是她画的,惊讶道:“爸怎么不知道你画画都?这么好了?”
陶茹之哭笑不得:“这是我?刚在底下买的纹身贴。”
“纹身贴?”
陶茹之借此试探爸爸态度:“对,我?以后想去?纹身,先贴个看看。”
陶康笙欲言又止,林棠娟却一点不意外?,帮着说:“耀远之前也说过想纹,他不仅纹,还想去?学呢。现在孩子大概都?喜欢这种彰显独特的东西。”
陶康笙郁闷地点点头,小声说:“以前纹文身都?是搞黑瑟会的。”
林棠娟忍俊不禁:“大人,时代变了。”
陶茹之听到林棠娟的话,好奇地看向?林耀远。
她怼了下他手臂,意外?地问:“你还想去?学纹身?”
“已?经?在学了。”说完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别跟我?妈说。”
“啊?”陶茹之不小心提高音量,又压低声音,“什么时候?”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啊,每周六有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帮忙看雨滴?”
陶茹之想起来了,还真有这回事。
“我?以为你是随口诓我?的。”
他轻嗤了一声。
陶茹之回他一声切,又问:“你以后是想当纹身师?”
“不是。”
“那你学那个干嘛?”
“之前大周他哥开了家纹身店,最开始人手不够我?们就轮流去?帮忙。”他言简意赅道,“帮着帮着觉得有趣,技多不压身,也就随便学一学了。”
陶茹之哦了一声:“你们真是好兄弟。你帮他看店,他帮你看狗。”
他笑:“这么说你也帮我?看狗了,我?是不是也该帮下你?”
陶茹之没好气:“你别害我?就行了。”
林耀远一脸无辜:“我?这个人恩怨分明。”
“你最好是。”
“我?说真的。”他想了想,“这样,你的纹身我?帮你包了。”
陶茹之大惊失色:“天呐……你还说你不是想害我?。”
“……”
林耀远已?经?数不清第几次自?己对上陶茹之后无语了。
*
他们从酒店出来时是傍晚的六点,明明还很早,可商店街几乎全部打烊。
四个人本以为可以很轻松地觅食,结果一脸懵地走完了两?侧卷帘门紧闭的街道。最后又回到车站附近,艰难地找到了一家亮着灯笼的居酒屋。
直到进了居酒屋,陶茹之才发现空荡荡的街头没有人是为什么——大家都?聚在这里了。
小小的店面挤满了喝酒的男男女女,店内放着舒缓的老歌,老板听到他们进来的声音吆喝了一句日语的欢迎光临,手上还在制作菜品的动作不停。
这里仿佛和?寂静的外?头是两?个世?界。
他们来得很是时候,也许再晚一点就没有位置了,店内刚好就剩下最后一张四人桌。
这次点单时,陶茹之忽然有了喝酒的心情。
虽然下雨很讨厌,可是在这样的夏雨夜,坐在只这一间光线昏黄的居酒屋里,难免有一种在世?纪末日里坐上诺亚方舟的舒适。这里的冷气隔绝了外?头的潮热,这里的热闹也隔绝了仿佛宵禁的安静街头。
于是她看了看菜单,问林棠娟哪些是哪些,最后选中说:“我?可以要一杯蜜柑果酒吗?兑水。”
在日本二十岁以下均不能喝酒,林棠娟为此多点了一杯橙汁避人耳目,在酒上桌后悄悄推到陶茹之跟前,冲她眨了下眼。
陶茹之也回她一个眨眼,端起酒喝了一口。也许是她见识少,入口第一下好喝到头皮一阵发麻,像有朵烟花在她的喉腔炸开。
于是,一口接着一口,不知不觉一整杯就喝下肚。
而?两?位大人早已?喝到下一轮了。林耀远也喝完了他点的姜汁可乐,正好桌上还多点了一杯橙汁,他拿过来时侧头意思意思问陶茹之:“你要吗?”
陶茹之摇头:“我?要再点一杯刚才的酒。”
林耀远咋舌:“你真不怕喝醉了?”
陶茹之嘘声:“兑过水哪那么容易醉。”
他闻言失笑:“陶茹之,你说话已?经?有点大舌头了。”
“有吗?”
陶茹之晕乎乎地甩了下脑袋。
店员端上新的蜜柑酒,陶茹之摸索着拿起,享受地又抿了一口,却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味道怪怪的?”
“因为你拿成?我?的橙汁了……”
林耀远把色泽相?近的蜜柑酒推到离她更近的位置,她这才看清楚,乐呵呵地哦了一声,状态已?十分接近当时在KTV里的样子,不过这次在灯光下更明显。
对面的林棠娟也喝得两?颊飞红,状态松弛许多,居酒屋里正好放到一首她喜欢的老歌,于是她轻轻跟着哼了起来。
“言えない/言えない(无法言说/无法倾吐)
胸のささやきが(这内心的细语)
そばにいても(即使就在你身边)”
林耀远听着妈妈的轻哼,伸手拿回属于他的那杯橙汁。
那杯已?经?被陶茹之喝了一口的橙汁,杯子上多了一处口红的印痕。
这是她人生中挑选的第一支口红,今天是她第一次潦草的试涂,颜色到晚上
依譁
已?经?很淡了,却奇怪地,又很触目。他从没见过这么矛盾的颜色,或许是因为掺杂了嘴唇的纹理,他看了很久,惊觉印下来的唇纹像一小片漩涡,足够小,不会让人掉进去?,因此也不会留心绕开它。
喝飘的罪魁祸首毫无察觉自?己留下的漩涡。
他随即旋转杯子调整位置,换到未被使用的那一面。
陶康笙为林棠娟打着节拍,边问:“这首歌真好听,叫什么?”
林棠娟斜倒在他肩头呢喃:“被月亮淋湿的两?个人。”
少年?人垂下视线,手里还在把玩杯子,旋转啊旋转,又转回了红色唇纹的那一面。
第 5 章
陶茹之这次喝完酒的状态和上次有?些像, 但并不完全一致。该说一回生二回熟吗?她虽然有?点喝飘了,但还是完整地自己走出了居酒屋,甚至情绪还很高涨。
因此到酒店之后还很精神, 完全不想睡。
房间里有?电视,叽里呱啦的日语她听不懂, 趴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 又索然无味地关?掉了。
喉咙突然觉得渴, 陶茹之一骨碌从床上起?身,踩上鞋子准备去大堂里的贩卖机买瓶饮料。
一打开门?,却看见有?个熟人也没呆在自?己房间。
林耀远正在二?层的健身区, 不过用健身区形容可能有?点小题大做, 总共就三台自?行车骑训练器,此刻只有?林耀远坐在其中一辆上。
他?换了一身黑色背心,背后肌因为骑车的姿势绷紧, 呈现出弯曲又有?力量的线条。
陶茹之不动?声色地走?近, 看见他?正在操作的那台训练器的屏幕上有?一个小人, 正在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向前骑着, 时不时地会超过路上的其他?小人。
“这是什么?”
她好奇地发问。
林耀远早就察觉陶茹之的到来,只不过他?专心于屏幕,头也不回地说?:“比赛。这台训练器可以联网,里面是世界各地正在使用训练器的玩家。”
陶茹之来了点兴趣:“终点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它的路线很长,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所以你不打算骑到终点吗?”
“不重要, 我只打算骑到第一为止。”
说?话间他?又超过一个人, 屏幕上的左上角, 数字又往前跳了一位。
陶茹之不置可否:“可是我觉得终点也很重要。”
这下早已忘记自?己其实是出来买饮料的,她也来了骑车的兴致, 做了几下热身运动?就骑上了另一架空置的训练器。
屏幕上跳出匹配,她被丢到了和林耀远无关?的一局比赛里。
健身区的角落重归安静,只剩下两台轮轴滚动?的声音,还有?慢慢加重的呼吸声。两个不服输的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脸色严肃,在超过小人时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愉悦的神情。
林耀远比陶茹之开局早,自?然也比她更早地达到他?想要的目标,已经成为了赛道里的第一。
他?果真停下来,没有?再玩下去的苗头,因为已经没有?对手了。就那样任代表他?的小人停在路中,敷衍地冲陶茹之摆摆手说?你加油,去旁边的贩卖机摁了瓶饮料下来就回了房间。
二?层只剩陶茹之一个人,她依旧投入地踩着轮子?,直到屏幕上的数字终于变成“1”。
她这才停下来休息一分钟,然后接着继续往前。
“你真的要骑到终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耀远又去而复返,站在她的自?行车训练器旁抱臂围观。
陶茹之已经累得不行,酒劲也早已在体?力的消耗下消退,整个人早就不再亢奋,纯靠精神在坚持,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个嗯。
虽然没有?任何人勉强她,但她就是一个喜欢和自?己较劲的人。
她不想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比如半途而废。
林耀远没再吭声,她以为他?又回房,余光里却看见他?坐上了自?行车。
屏幕里一动?不动?的呆呆小人又开始向前了。
陶茹之踩踏的动?作一滞,忍不住问:“……怎么又开始骑了?精力这么旺盛?”
林耀远理所当?然地一抬下巴,冲着屏幕说?。
“因为又不是第一了。”
他?的排位已经往下掉了好多,这下又得使出浑身力气加速向前。
陶茹之很有?先见之明地嘲笑他?:“所以才说?终点很重要啊。不到终点,就无法真的保证第一。”
机械带快速抽动?的声音伴随着林耀远的回应,“虽然我开局早,不过中途走?了一会儿?,现在我们的进度应该差不多吧?”
“所以?”
他?侧过脸,冲她扬了扬下巴。
“还用说?,比吗?看谁先到终点。”
陶茹之直接用加速回答林耀远。
尾道的雨还在下,雨滴不停歇地打在仓库的头顶,有?两个人躲在安全的屋内,同样不停歇地踩着轮子?,哪里也没法儿?去,却又去了很远的地方,一前一后,你追我赶着。
每次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陶茹之听到身边机械带抽动?的声响,林耀远逐渐加重的呼吸,她酸软的腿又开始反复地踩下去。
而这一次,没有?分出输赢,他?们几乎是同时到达了终点。
陶茹之累得无法动?弹,趴在车上看着屏幕。
林耀远将汗湿的头发撩到额后,懒洋洋地问她:“终点的风景怎么样?”
屏幕里的终点画面做得很粗糙,只有?冲破终点时落下五颜六色的彩带。
但陶茹之看着被隔在两块屏幕的小人,他?们一起?在彩带下喝彩,仿佛就在同一个终点,不会再感到孤单。
她闭上眼睛笑:“还不赖。”
林耀远翻身下车,再次走?到一旁的贩卖机敲下一瓶饮料。
饮料滚到出口,他?伸手拿来一看,无语道:“啊——”
陶茹之看过去:“怎么了?”
“按错了,这个口味我不喜欢。”他?毫无预兆地将冰汽水朝她飞去,“给你。”
陶茹之下意识接住了,接下后才反应过来。
“你不喝的就给我,你当?我垃圾桶啊?”
他?奇道:“你骑了这么久都没喝过水,你不需要补充水分?”
这么一说?,她的身体?后知后觉地反过劲儿?来,渴得快死了。
“……那我就喝了。”她从口袋里摸出刚才就是用来准备买饮料的硬币,“那这个给你。”
“不用了,这回请你。”
他?随口道,扭过头又敲下一瓶饮料,陶茹之瞥到贩卖机上那个饮料的位置,和自?己手上这瓶的饮料隔了好几格。
这也能按错?
陶茹之垂下眼,喉头滚下冰镇的汽水,碳酸的气泡直往身体?里钻。
咕噜咕噜,她的身体?里正游动?着一条小鱼。
*
第二?天依旧是下雨天,他?们的运气着实不算好,还是暴雨。
陶茹之躺在床上,能听到雨水激烈拍打窗户的动?静,心里泛出烦躁。
海边的景色很仰仗天气,像这样的下雨天,景色就会大打折扣,让人提不起?兴致,于是他?们一致取消了闲逛的计划,各自?吃完早餐回房睡了回笼觉,午餐时间又默契地集合,一齐在酒店的餐厅里用了餐。
到下午三四点时,雨终于停了,只不过天气依然阴云密布。
大家以防万一地带了伞出门?,路上一地积水,不过好处是空气凉爽了不少,沿着海边的水道走?神清气爽。
他?们一路走?到千光寺山下的缆车站,坐缆车上到山顶。
这里是尾道必去的景点之一,顶点有?漂亮的观景台,可以俯瞰濑户内海。不过也因为天气原因,并不如陶茹之想象得那么美,她连掏出胶片机的欲望都没有?,随便?用手机拍了两张了事。
好在除了观景台之外,山上还有?千光寺和安藤忠雄设计的美术馆可以
弋?
消磨时间,等他?们逛完这两处景点时,差不多已是傍晚,他?们该回去酒店拿行李赶往下一站了。
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继续坐缆车下山,而是选择了步行。因为听说?山路上有?一条有?名的猫之细道。
差不多到了半山腰的位置,陶茹之见到了所谓的“猫之细道”,并不是真的有?猫在这里,蜿蜒的山路上画满了各种猫的形状,阶梯,墙壁,哪哪都有?。
分岔的一条小道尽头甚至还有?一座特别?迷你的红色鸟居,真的特别?迷你,她想自?己甚至可以把它抱起?来偷走?,实在太可爱了——
鸟居的前方压着一块画着猫猫头的鹅卵石,旁边是一只白色的奶牛猫雕塑,仿佛它就是鸟居的猫猫侍卫。
这里分明就是属于猫的山头嘛!
陶茹之注视着小鸟居,拼命压下抱起?它就跑的冲动?,默默鞠了一躬。
她拜完,回头看见林耀远举着手机对着她。
“……你在偷拍我?”陶茹之一惊,“这有?什么好拍的?”
“我拍的是视频。”他?得意地扬了扬手,“回去就给雨滴看,让它看看你居然是个猫奴。”
“你真幼稚,用这个跟我向雨滴争宠。”陶茹之不以为然,“我申明,我才不是猫奴。”
“眼见为实,刚刚在千光寺可没见你这么积极拜。”
“胡说?,我也拜得很虔诚。”
他?直接戳穿:“你刚才连腰都没弯。”
陶茹之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耀远顿了顿:“就不小心瞟到的。”
“反正我后来走?的时候有?拜了一下!”
他?很笃定:“你说?谎真是不打草稿啊陶茹之。”
她强调得很心虚:“我真的拜了,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两人为拜没拜这么无聊的问题吵吵着走?出猫之细道的时候,天光突然一下子?变得很刺目。
陶茹之抬起?头,被半山腰所看见的景象所震撼。
天际线能看见一点点正在下沉的日落——阴云仍旧布满天空,被阴云逼到只有?一线的晚霞却绽放出刺眼到无法让人直视的金黄。那处被撕裂的缝隙昭示着在阴云的背后自?有?新天地,那是一个无风无雨,令人沉醉的天地。
陶茹之屏住呼吸,在绝对的美面前,人只会剩下本能,用眼睛注视一切。
那一道金黄又偏向赤红的夕阳从云层中射出,打在不远处的金光寺顶,打在山林,打在他?们身上。鬼使神差的,明明是这样的绝景,这一刻,她却舍得抽出视线,投向正站在她下一阶的林耀远。
他?的发丝也覆盖着那层柔软的红,仿佛他?也属于撕裂阴云的新天地。
陶茹之恍惚片刻,下一秒瞪大眼,手已经搭上了他?的后脑勺,摸到了他?的发丝。
好柔软,像摸到了天尽头的云。
林耀远半侧过脸,睫毛也覆着一层红色的光晕,正惊讶地看她:“怎么了?”
陶茹之尴尬地回神,趁走?在前面的陶康笙和林棠娟没注意,手掌发力,顺势拍了一下他?脑袋,粗声粗气道:“我要拍照,你挡我镜头了。”
“……”
后脑勺被恶狠狠挨了一记的林耀远从半侧着身突然完全转过身,他?微仰起?脑袋,盯着她,仿佛在控诉她的暴力,眼神却又不算凶狠,仅仅只是在她同样被红霞照满的脸上巡游。
陶茹之岔开视线,作势去包里掏相机。
手刚伸进包里,林耀远也动?身了。
他?径直跨上跟她同一级台阶,不往她的左边,右边,而是径直朝着她的正面,差点踩上她的脚。
然而狭窄的阶梯根本容纳不了两个人的脚步。
他?们只能贴近,又是抬抬手就是拥抱的那种近。
这次却不是意外。
陶茹之的手僵直在书包里。
视野里的晚霞彻底被少年的身型所遮挡,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我就挡你,怎么了?”
挑衅的内容,却用温柔的语气。
在这之前没出现过的招式,于是陶茹之一下子?乱了阵脚。
“你挡我——”她脱口而出,“那我就大不了再往上走?两格!”
第 6 章
陶康笙和林棠娟走在前面?, 回头看走在后面?的两个孩子,距离隔了老远。
陶康笙忍不住笑话道?:“你们年轻人还没我们走得快呢?”
尤其是陶茹之,还站在阶梯很高处, 林耀远站在她下面几格的位置,也正?看着她的方?向。
陶茹之挥挥手中的相机喊:“我想拍张全景。”
林耀远收回不知道?为什?么在笑的视线, 回道?:“来了——”
*
四个人在傍晚时分离开了终于?放晴的小镇, 搭船去到对岸的松山。这里属于?爱媛县, 最出名的就?是橙子,因此连电车都是橘色的,街边的商店还有那种拧开后可以直接流出橙汁的水龙头, 不同的水龙头导向不同种类的橙子, 名字都特?别好听,清见,日向夏, 南津海, 不知火。
陶茹之不知为什?么就?记住了“不知火”这个名字。电车上她好奇心旺盛地上网搜索由来, 发现这个名字来自于?日本的民间传说。
它?通常发生在距离海岸数公里的地方?, 开始时只有一两点,慢慢左右开始扩散,最后连绵一大片海域。
这个景象只能远观,不能靠近。只要试图接近,火光就?会?随之远离。
陶茹之恍然大悟,如果用中文的成语来类比, 不知火很接近水中月, 镜中花。
海面?上的大火, 烧起来没完没了,无法接近, 不担心灼伤,也不知道?该怎样扑灭。
*
电车在半小时后到达了他们在松山的酒店,晚餐的选择较之尾道?就?大多了,甚至相对而言可以说是“大都市”,不过可以选择的吃的种类不算多,招牌就?是鯛飯。陶茹之尝完觉得一般,她的味蕾还深陷在尾道?雨夜的那家居酒屋里。
回去的路上林棠娟查电车路线,忽然看到什?么,发出一声?惊呼。
大家好奇地看过去,她抓了抓头发,解释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站名。”
陶康笙疑惑道?:“熟悉?你之前不是没有来过吗?”
“不是这个意义上的熟悉。”她直接把手机拿给?陶康笙看,陶康笙也啊了一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是《东京爱情?故事》里结尾那个车站吗?”
“就?是它?!”
两人兴奋地聊了起来,剩陶茹之和林耀远面?面?相觑。
陶茹之没听过爸爸提起过这部电视剧,她还以为他对日本一无所?知。
也许他是在和林棠娟交往之后才去看的吧……这部分的陶康笙让她觉得很陌生。
林耀远主动提道?:“那就?去那个车站看看?”
林棠娟摆手说:“不用了,对你们俩来说就?是个车站,没必要特?意绕去一趟。”
陶康笙也附和:“赶一天路大家都累了,回去吧。”
陶茹之却说:“我挺想去看看的。”
林耀远看了她一眼,点头说:“嗯,饭后消食。”
两个大人这才松口,勉强说:“行,那我们就?过去打个卡。”语气间却是藏不住期待。
*
夜晚的梅津寺车站空无一人,售票厅的工作人员已经下班,关闭了窗口,旁边自助贩票机还亮着白色的荧灯。
这并不是室内的车站,坐落于?临海。
于?是陶茹之一下车就?听到了隐约的涛声?。
据说这里是离濑户内海最近的车站。落幕后的大海和前夜在尾道?所?见到的海并不相同,这里没有对岸,海更辽阔,附近也没有房子,只有车站的荧白色灯光,显得这里仿佛是一座漂浮在海中的小岛。
车站也很简洁,站牌,围栏,几个座位,但延伸出去的部分上挂着《东京爱情?故事》的外景地招牌,这一处的围栏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丝巾和手帕,有些?人甚至用毛巾来充当手帕。
她很好奇:“这些?都是谁挂的,来这里的旅人吗?”
林棠娟点头道?:“东京爱情?故事的结尾里莉香,哦,就?是女主角,把手帕系在这里,上面?写了一句byebye完治。所?以剧迷们也在效仿她吧,把无法圆满的爱情?留在这里扔掉。”
陶茹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棠娟没有效仿这么做,只是拍了张照片留念,然
依譁
后和陶康笙到了另一边有字的招牌边,让陶康笙走到对面?再帮她和招牌一起合影。
陶茹之等两人走远了,冷不丁从包里翻出从上野买的手帕,依样画葫芦地学着在空置的栏杆上将它?系上去。
林耀远注意到她的动作,奇怪道?:“你又不是粉丝,绑手帕干什?么?”
陶茹之含糊说:“我在把我的爱情?扔掉。”
他挑起眉:“……你不会?说的是梁明杰吧?”
陶茹之清了清嗓子:“可能爱情?这个形容词不算恰当,但我也没有更值得可以扔的喜欢了。”
林耀远靠在栏杆上意味深长地说:“哦,所?以他算是你的初恋了?”
陶茹之没有回答,听上去像默认。
他微微停滞,再开口时语气保持了一种刻意的平常。
“我很好奇你喜欢他什?么?”
陶茹之想了想:“因为大家都有在喜欢一个人,所?以我觉得也该找一个人喜欢。”
林耀远抬头看了看夜空,似乎在抑制自己无语的表情?。
他鼓掌阴阳怪气道?:“很不错的理由。”又接着追问,“那你现在又为什?么不喜欢了?”
陶茹之不耐烦道?:“你很八卦啊。”
“难道?是你被甩了?”他嗤笑,“梁明杰和上次那个搭档的女生在一起了?”
“怎么可能。”陶茹之讨厌自己被误解屈居下风,立刻澄清,“他会?去邻市读大学,而我要去京大,顺利的话。”
“这算什?么理由?”
“异地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没发现你从头到尾都在分析吗,通过分析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棒棒糖,剥掉糖纸含住,说话时左侧的脸颊因此一鼓一鼓,“可是爱情?这种东西呢,恰好是你的反面?,不太可能去分析,更不可能控制。”
陶茹之被他说得一愣一愣,拧起眉头不爽地反驳他。
“你又没有喜欢过人,别说得你好像多懂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陶茹之的心头猛地一跳。
“……你有?”
“没有。”
他又很快地否认了。
陶茹之听到他否认,思绪在这时,莫名飘回儿时的一家百货商场。
那家商场一楼的橱窗里总摆放着一套精致且昂贵的茶具。她总是被吸引,可又知道?自己买回来没什?么用,就?狠不下心央求爸爸买给?她,可是又不希望它?被别人买走,于?是每次路过橱窗,看到它?还在那里时就?会?很安心。
明明和此刻的情?境毫不相干,可那种情?绪就?是那么突兀地浮现在心头。
陶茹之正?了正?神说:“所?以你那不都是胡说八道??没经历过的小屁孩没有发言权。”
林耀远笃定也反驳她:“这种事情?不用经历,光看不都知道?了吗?我妈当时那么坚定地跟我说,她不会?再找别人,因为不想让我有负担。”
“可是她食言了。”
他看向林棠娟和陶康笙的方?向,两个人互相给?对方?拍完,现在开始搂着肩自拍合照了。
他语气淡淡:“这不是她的错,所?以我在想,只是爱情?就?是这样。”
林棠娟和陶康笙拍完了照片,陶康笙低下头似乎在看照片拍得怎么样,林棠娟也低头在手机上捣鼓什?么,不一会?儿,她的手机里响起了隐隐约约的歌声?,萦绕在夜晚海边的站台上。
歌声?盘旋着,穿过四个人,穿过一块块在风中飞扬着像是要离开围栏的手帕,穿过寂静的海流,飞到不知道?哪里。
离开坐上电车的时候林棠娟还在哼这首歌。陶茹之发现她很爱哼歌,而且总是哼得很动人。
于?是她忍不住问她,这是那部视剧的主题曲吗?
林棠娟很怀念地点头,打开了话匣子。
“当年我看的时候才十九岁,记得很深的是莉香在冬天的雨夜里撑着红色的伞等完治,一直等到餐厅打烊才等到他,明明他为了去见别人让她等那么久,可她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露出微笑,背景就?响起这首歌。”她自嘲地笑起来,“看到那一幕我哭得眼睛都肿了,第二天就?去买了把红色的伞,脑海中又响起了这首歌。后来在音像店找到了走私碟,我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那也是我开始学习日语的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查,终于?明白了意思。”
“原来,它?叫《突如其来的爱情?》。”
*
在松山的第二天,没有下雨,但天气也不算晴朗,天空积攒了大片的白色云朵,盈满了高饱和的白色,像陶茹之在日本动漫里才会?看到的那种云朵。
他们一早出了门,上午去爬了松山城,下午又去了美术馆,美术馆对面?就?是一家很大的商场,很方?便?被艺术熏陶之后去对面?再被金钱熏陶一下。
不过这个商场本身也带有一点艺术气息,因为它?前身是邮局,如今改建成商场之后,其中一间邮局长的办公室被保留下来,就?夹在数家商铺之中,和周围格格不入却又浑然天成。
里面?陈设维持着几十年前的样子供人参观,不过最有趣的一点是它?还保留了功能——办公室里新打造了一个红色邮筒,可以往里投递信件或者明信片。
他们走进去时有好些?人在桌子上埋头写,左手边是一个自助柜台,可以购买所?需要的一切材料。
各自给?亲朋好友写完明信片后,陶康笙冷不丁提议说:“我们要不要也给?互相写一张明信片?就?寄到东京的酒店,最后一天应该能收到吧?”
林棠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接着应下:“好啊,如果来不及我之后也可以打电话给?酒店再让他们转寄。”
于?是四个人分别去自助柜台买了三张明信片,各自躲到一边写。
陶茹之另外还买了一支铅笔,她习惯先打好草稿,确认没有问题后再用水笔盖上。
前两张她都很顺利完成了。
To爸爸:【下次好好练一下family travel的发音……不是伐木累踹我!】
To林阿姨:【《突如其来的爱情?》很好听,你唱得也很好听。】
To林耀远——陶茹之的笔停在半空。
好像又回到了前两个月和他在空房子里互相留言的时候。只是那时候他们的话题围绕的都是雨滴,或者插科打诨。
这么正?儿八经地给?对方?留下只言片语……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写什?么了。
陶茹之忍不住回过头,去捕捉林耀远的身影。
他坐在大正?时代的邮局遗留下来的旧窗边,双手转着笔,似也在思索。
窗外日头很烈,好在有颗树遮挡,枝叶很茂盛。树叶割碎的光斑洒在林耀远垂下去而露出的后颈,被映照的绒毛就?像鸟巢里刚出生的小鸟仔身上才有的羽毛,如此纤细。
她收回视线,不知不觉地,就?在卡片上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To林耀远:
【昨晚关于?初恋的那个问题,我想,他不算。】
第 7 章
投递完明信片, 四个人又在商场逛了逛,陶康笙和林耀远都买了一件T,林棠娟也买了一件衬衫, 只有陶茹之没有看中,什么都没买。
林棠娟不想她空手, 很积极地帮她挑选, 不停拿衣服往陶茹之身上比划, 觉得每一件都很衬她,但陶茹之都觉得一般般。
最后逛到还剩一家,林棠娟看到橱窗里挂着的裙子, 眼?睛一亮, 迫不及待地跟店员要了样衣,冲陶茹之招手,问她要不要试穿一下。
然?而陶茹之看了眼裙子, 很迅速说?我不喜欢露背的, 就将它挂了回去。
林棠娟的神色闪过不易察觉的尴尬, 尔后说?没关系, 那?就下次再说?吧。
就这?样,剩陶茹之没挑中任何合心意的衣服,一行人离开了松山。
松山的下一站就是高松,是此次濑户内海行的最后一站,也是陶茹之最期待的一站,终于可以近距离地深入濑户内海的各个小岛。他们预定了高松靠近码头的JRclement, 从这?个酒店步行几分钟
依譁
就可以到达码头。
不过濑户内海上?的小岛实?在?太多, 挑挑拣拣, 林棠娟重?点?挑了三个最知名的:直岛,丰岛, 还有小豆岛。
他们要登的第一个岛就是直岛。
它可以算是濑户内海的群岛之中最具有艺术气息的岛屿,岛上?遍布着各种美术馆以及首届艺术祭时留下的艺术作品,可惜很多馆内都禁止拍照,相机没有用武之地,陶茹之只能过过眼?瘾。
他们花费了一整天,夕阳落下,却还没逛完所有的美术馆。
陶茹之累得只想躺下来,林棠娟看见大家都累得够呛,适时地调整了一下攻略的安排。
“要不要干脆去泡温泉休息下?虽然?这?个季节可能会觉得热。但这?里的汤泉建筑设计也是一个艺术品,很值得去看一看。”
陶茹之听后有点?不情愿,倒不是怕热,而是想到要和林棠娟赤裸相对……
上?一次一起?洗澡还是和妈妈,而那?已经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一起?泡澡在?她的认知里,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动作。
但也许林棠娟并不这?么觉得吧,对方在?日本出?差生活,应该很习以为常裸身的泡澡文化?,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她又去看林耀远,用眼?神询问他:你难道愿意和我爸一起?泡?
他抛来一个无所谓的眼?神。
陶茹之只好摁下心头的不自?在?,一路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毕竟在?松山已经拒绝过一次林棠娟想给她买衣服的热心,再拒绝一次气氛就会尴尬了。旅途到现在?都很愉快,她不想破坏这?个感觉。
直岛汤泉的外观像是热带的建筑,丰富的植物还有色彩,红色的门廊,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浴巾。
门内是很小的一块前台,里面坐着一位老奶奶,还有一位老爷爷站着,探头注意到他们的到来,笑着在?里面扬了扬手,示意他们用自?动贩卖机买券,然?后凭券进入。
四个人买好券,两两分道扬镳各往左右。
刚踏入女士的换衣间,陶茹之便忍不住睁大眼?睛——扑面而来的温热水雾像异世界的面纱,将她拉入了奇妙的幻境。
和刚才只有拇指盖大小的前台相比,空间骤然?无比开阔,藏在?其中的繁复摆件,刻着欲望两个字的白色瓷砖,连卫生间的马桶上?都是蓝色的壁画。
不知道男士那?边的装修是不是也如出?一辙?如果?是的话,林耀远应该会很喜欢这?里吧。
想到林耀远,陶茹之一怔,立刻甩甩头将他抛之脑后。
林棠娟着手开始卸妆,一边示意陶茹之可以先脱衣服进去里面泡,不需要等她。
陶茹之求之不得,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像只兔子一样溜进里面的温泉。
然?而,一开门,景象比更衣室更令人震惊。
温泉更为开阔,男汤和女汤在?一个空间里,她能听到对面传来的淋浴的回音,模模糊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事实?上?两个汤池仅是被一道并不封顶的厚墙壁隔开。
而墙没有封顶的原因在?于墙沿上?驼了一只大象。
——更确切地说?,是大象的塑像,完全等身,庞然?大物整个踩在?头顶。
至此,陶茹之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棠娟说?这?个汤泉是一个艺术品。
无论是男汤还是女汤,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天井彩色玻璃之下,黄昏的光从中穿透,照在?大象身上?。它活了过来,正?踩过墙头散步——好吧,后者只是陶茹之的幻想。
幸运的是这?个女汤里目前只有她一个人,陶茹之放肆地沉在?水中,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不一会儿就顺着太阳穴滑下来。她无所事事地试图偷听对面,但无果?。
不多时,温泉的门被打开,卸完妆的林棠娟也走了进来。
陶茹之很慌乱地把眼?神转开。
虽然?大家都拥有一样的生理构造,但不知为何,看到对方的裸体会让陶茹之萌生一种违禁感。
林棠娟下了温泉池,但似乎能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并没有靠近,保持着一个中间的距离靠在?池边。
她的视线停在?墙头,惊叹道:“好厉害的大象。”
陶茹之含糊地嗯了一声?,奇怪道:“这?么特别的温泉,怎么没什么人呢?”
“估计是好多人不在?岛上?住吧,最后一班船五点?就开走了,所以没什么游客来这?里泡。我们真是挺走运的。”
林棠娟当时也不打算在?岛上?过夜,但被她无意间刷到岛上?由安藤忠雄亲自?设计的酒店临时有了一间空房,于是迅速下手捡漏。
那?间酒店本身就是一间美术馆,除了建筑本身值得体验之外,居住的酒店客人可以在?夜晚的美术馆闭馆之后享有单独游览馆内的特权,也难怪常年?爆满。
陶茹之点?点?头,就不知道继续说?什么。
她决定先行结束这?个尴尬的场面。
“我差不多了,阿姨你慢慢泡。”
她边说?边从池里起?身,林棠娟微愣,似乎还想和她聊什么,欲言又止地点?头说?:“夏天泡确实?太热了,我感觉也是差不多了。”
说?着她也从温泉池里出?来,两人各自?走到一边冲洗身体。
冰冷的水珠从头顶倾泻下来,驱散了身体蒸腾的热意。陶茹之舒爽地呼出?一口气,背对着林棠娟洗脸。
水流声?中,她又听到林棠娟的声?音,正?在?问她:“茹之,你等下可以帮我往后背抹一下身体乳吗?”
她冲洗的速度很快,已经擦干了身体,正?在?给自?己涂身身体乳。
陶茹之没道理连这?点?小忙不帮,匆匆地擦了把脸,又用毛巾擦干净手,接过林棠娟手上?的身体乳。
陶茹之这?时才仔细看清林棠娟的身体,虽然?只是背。
是非常漂亮光滑的背部,和自?己的截然?不同。
初中的时候,她的背部开始总会长一些小痘痘,她不好意思跟爸爸说?这?些,也不好意思掀开衣服让爸爸看自?己长满痘痘的背。
无人可以求助,那?时候的手机还不能随心所欲上?网,她只能在?上?电脑课的时候偷摸地登陆网页,一边看一边又生怕别的同学看到她在?查这?个,这?么遮遮掩掩,没能查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最后是放学路过药房,她进去在?柜台前呆站着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个药房的师傅看她一个人在?那?边贼眉鼠眼?,主动过来问,她才羞于启齿地说?我的后背长了好多痘痘,有什么药膏可以用吗?
之后每天晚上?,她洗完澡就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花很长的时间抹药。
自?己看不到痘痘的位置,手无法?细致地摸到所有部位,她将就着随便乱抹,也不知道有没有抹到位,肩周已经开始泛酸。
然?后她就会想起?小时候,想起?给自?己洗澡的妈妈。她会细致地清洗她的每一个部位,有时候还会很大力,然?后她就会非常不乐意,喊痛,说?不要让妈妈洗。
没想到就真的应验了。
如果?妈妈还在?身边的话,这?或许是一个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吧。她会掀开她的衣服看一看,然?后很有经验地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在?当时只有十二岁的陶茹之而言,背后的痘痘是一件解决起?来无比吃力的疑难杂症,后来她因为太麻烦了索性不再去管,任痘痘自?生自?灭,反而感觉轻松了。
偷懒的后果?就是痘痘也报复了她,在?她背上?留下了一片一片的印记。
于是,夏天的时候她从不穿露后背的衣服,只是每次在?街头看见女孩子穿露背的连衣裙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偷看两眼?。
陶茹之挖开身体乳,触摸着林棠娟的后背,手指羡慕地从她光滑的肌肤上?掠过。
林棠娟喟叹说?:“我以前就想如果?我还有一个女儿会怎么样。说?不定就会像现在?这?样一起?洗澡,互相给对方抹香香的身体乳。”
陶茹之附和道
?璍
:“你更想要女儿吗?”
“怎么说?呢,男孩女孩都无所谓,我就是想跟孩子更亲密一些。可能是耀远太懂事了,他爸爸走的时候还是小孩子,可是在?我面前连眼?泪都没有。”
林棠娟用潮湿的手抹了下脸。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觉得自?己失去当一个小孩哭的权利了。连哭都偷偷摸摸的。他爸爸走后有一周,早上?我起?来,看见他一个人,那?么小小的,却蹲在?阳台上?自?己洗枕头套。大冬天的,很快手就生了冻疮。”
陶茹之的手微微一顿,心想,如果?她和他那?个时候相遇的话会怎么样呢。
也许她会命令他抹药膏到自?己的背上?,作为交换,她会把自?己的枕头塞给他,这?样他偷偷哭湿了自?己的枕头套也没关系。
可惜没有如果?,他们就这?么寂寞地长大了。
小时候的伤心留下一片淡淡的,无法?光滑如初的影子,就像她背上?的痘印,他手上?的冻疮。
陶茹之收回手,拧好身体乳的瓶盖。
“涂好了。”
她把身体乳递回去,林棠娟却又把它重?新打开,说?:“你还没涂呢。”
陶茹之一愣。
“不用了,我没有涂身体乳的习惯。”
“那?你就当再阿姨一次忙好吗?这?罐身体乳快见底了,刚好这?次用掉,就不用再塞回行李箱了。”
陶茹之踌躇不定,林棠娟已经笑眯眯地伸过手来。
她不得不慌里慌张地转过身去,在?这?一刻感受到林棠娟和林耀远还真是母子——他们都会令她不知所措。
女人的指尖抚上?后背,陶茹之依旧想遮掩,抗拒道:“我背不用抹的。”
反正?已经很不好看了。
林棠娟的手指拂过肩胛骨,覆盖着那?两片肌肤的地方是曾经承载了最多痘痘的地方。
她一眼?就看出?那?些痕迹,于是问:“现在?这?里还会长痘痘吗?”
“不怎么长了。”
“原来你是真的讨厌露背的衣服。”林棠娟声?音放轻,“我以为你是很讨厌我。”
“……”
陶茹之想回答她,比起?讨厌你,我更讨厌你儿子。
林棠娟的手指继续拂过她的背。
“如果?不长痘了,那?就可以开始消这?些痕迹了。”
陶茹之疑惑:“这?个可以消吗?”
“当然?,你看我的背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陶茹之更吃惊:“你也长过吗?”
“是啊!想不到吧!”她哈哈笑,“可以给背部做激光,做三到五次就会明显变淡了。你又这?么年?轻,很快就能代谢掉这?些痘印。”
陶茹之听得一愣一愣,第一次听到还有激光这?种办法?。
对于前几天才刚买了人生中第一支口红的陶茹之而言,这?听上?去像天方夜谭,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她目前还是一个差生,打算上?大学再慢慢研究的。
林棠娟捏了捏她的肩头:“你就放心交给我吧。这?个暑假过去,你的背就会好的,就算没好全也没关系,你还是可以穿你想穿的任何衣服,因为这?是只属于你的身体,所以不要对自?己感到抱歉。”
雾气拂过眼?睛,陶茹之仰起?头,不断地眨着眼?睛。
视线随之闪烁,墙头的大象像是在?晃动着它长长的鼻子,然?后垂下来,将她卷起?,一起?坐到墙头,俯瞰着小时候对着镜子吃力晃动手臂抹背的那?个自?己。
*
陶茹之和林棠娟一起?出?来时,两位男士早已经泡好,冰牛乳都喝空了,两个空着的玻璃瓶放在?柜台前。
他们等在?门口,穿着汤泉提供的男士浴衣,黑底青条纹,很简洁的款式。衬得人格外清俊。
爸爸正?在?挑周边,陶茹之的视线落在?林耀远身上?,又很快移开。
他却反倒追着她看过来,然?后向?她走近两步,取笑说?:“你脸泡得好红,像一只番茄。”指了指她刚吹过有点?炸开的头发,笑得更乐不可支,“连顶上?的叶子都一样。”
她眼?一眯,正?是要做出?回击的前兆,蓦地迎面一个东西贴上?来——是他伸出?了手,将背在?身后的一瓶冰牛乳贴到她泡红的脸庞上?。
“降降温吧,番茄。”
陶茹之被冰得一激灵,将贴在?脸上?的冰牛乳夺下来,不小心碰到林耀远拿久了后冻冰的手指。
“……你不冷啊?”她讪讪地问。
“不冷啊。”他笑,“这?点?温度。”
陶茹之听着他习以为常的语气,不由得想起?了刚才林棠娟在?雾气氤氲的池里说?的话,那?个小小的,在?冬天洗枕套到手冻疮的小孩。
所以才会习惯寒冷了吗?
陶茹之想了想,回过身,也走到角落的周边里看了一圈,挑出?其中一支护手霜买了下来。
在?林耀远诧异的视线中,她把护手霜丢给他,含含糊糊说?:“这?是冰牛奶的回礼。”
虽然?没能在?那?时相遇,但陶茹之想,现在?也不晚。
她的痘印,他的冻疮,都会好的。
第 8 章
直岛的傍晚很宁静, 最后一班船驶离港口,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才会重新到来?。游客散去,留在这里的住客寥寥。
因此?, 这里的海和山和树,暂时都是他们?的。
四个人慢慢地乘着晚风散步回酒店, 岛上路灯不多, 隔很远才有一盏, 但夜晚的月亮皎洁,代替路灯为她们指路。
直到路过一片沙滩时,灯光忽然比之前明亮一些, 走?近了才发现这里有一家小摊位, 卖一些夏天的刨冰、泳圈,还有烟花。
他们?到来?时摊主正要收摊,大家赶在最后一分钟买了刨冰和波子?汽水, 外加一块海滩垫。
最后摊主和林棠娟说了些什么, 以致于她抱着一小桶烟花回来?了。
林棠娟高兴道:“老板说我们?是最后一拨客人?, 挺有缘的, 就把今天卖剩下?的烟花送给我们?了。”
陶康笙惊叹:“老板人?真好,不过我们?还是给补点?钱吧?”
“我刚才就要给,他不收。”
“那……”
正商量着要怎么办,陶茹之福至心灵,从随身的包里掏出钥匙串。这上面挂了好多她自己收集的小挂坠,其中有个挂坠是金元宝。
她小跑过去, 将金元宝扯下?来?送给摊主, 用英语辅助手势和对方交流, 表示这是她在中国买的一个小挂件,不值钱, 但是他们?的一点?心意,这个在中国代表财源广进,祝他生意兴隆。
摊主这回没?有拒绝,很感兴趣地收下?金元宝,欣然地将它挂在了屋檐的风铃底下?。
四个人?和摊主挥挥手,在对方的“斜斜”声中走?向?海岸。
岸边此?时没?有别人?,濑户内海依然那么安静,就像那晚在松山的梅津寺车站见到的那样。只不过今晚夜空晴朗,没?有云朵,月光粼粼地照耀海面,格外目眩神迷。
大家合力把海滩垫扑开,拿各自的包压住四角,四个包,刚刚好。
林棠娟将那一小桶烟花卸在不远处,用火柴取火,尔后点?燃引线。
引线开始噼里啪啦燃烧。
林棠娟迅速跑回沙滩垫上,陶康笙伸出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搂住她的肩,两人?一齐抬头。
陶茹之和林耀远则坐在他们?背后,只不过他们?俩就隔得很远了,中间还放置了一件正方形的小物件,天色太暗,陶茹之没?看清那是什么,是林耀远刚从包里拿出来?的。
砰——引线烧完,一束红色的烟花腾空,并没?有炸开太大的图案,毕竟只是小烟花,如果是太华丽的那种,摊主肯定也舍不得送他们?。
可即便是这种朴素的烟花,陶茹之依然觉得很美,大概因为这是来?自于萍水相逢的馈赠吧。
她举着手机记录,大家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在最后烟花收尾,重叠炸开的时候又?默契地一齐惊呼。
海边复归寂静,只有刚才盛放过烟花的地方残留着一片淡薄的烟雾,久久没?有散开。
陶康
YH
笙和林棠娟起身,两人?说要去海岸边散散步,陶茹之和林耀远很识趣地说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你们?。
陶茹之看着那两人?走?到很远的地方才牵起手。
她收回视线,侧过头看见林耀远正在捣鼓刚才放在中间的那个小物件,不一会儿?音乐从中流淌出来?——原来?是个蓝牙音箱。
“你出来?玩儿?还背个音箱吗?”她诧异道。
“没?有,这是下?午在美术馆的周边店买的。”
“哦……这个好用吗?”
她还没?用蓝牙音箱,都是用耳机听歌,家里的音箱也是家庭音箱,平常不会用来?放歌。
林耀远直接问:“你想试试吗?”
“连我的手机?”
“对。”
陶茹之嘴欠地答应:“好吧,让你听到我的歌单是对你品味的赏赐。”
林耀远笑:“你说梦话也有个限度。”
“我说的是实?话。”
“那看来?你是不想连了。”
陶茹之喂喂两声:“明明是你先问我的,做人?不能随便翻脸。”
“我只说‘看来?’,做人?也不要随便急眼啊。”林耀远按了一下?音箱旁边的一个键,指示灯开始闪烁,“现在可以连了。”
“切……”陶茹之生疏地操作着手机里的蓝牙,第?一次连接难免稀里糊涂。
蓝牙的界面里一个名字跳出,JBL X1。
林耀远微微凑近脑袋,手指一点?她的手机屏幕。
“这个。”
“……我知道,也没?跳出其他名字了。”
陶茹之靠近林耀远的那半边肩膀僵直着,又?随着他收回身体慢慢软下?。
手机屏幕上连接的信号开始旋转,几秒过后,出现连接成功的字样。
林耀远伸了个懒腰,接着双手往身后一撑,好整以暇地催促她:“我已经准备好聆听高品位歌单了,请。”
陶茹之感觉到压力,反倒举棋不定放哪一首。每首歌都有她喜欢的地方,不如就随机好了,让老天爷帮她做决定。
于是,她按下?随机键。
拖到林耀远的耐心快告罄前,音箱里终于传来?了歌声。
陶茹之握紧手机,胸口止不住地跳快。
怎么偏偏,偏偏是这首歌。
林耀远跟着吉他前奏摇头晃脑,似乎觉得这歌还不错,说:“这首歌叫什么?”
陶茹之却没?吭声。
她低下?头,在第?一句歌词出来?之前迅速地切了下?一首。
林耀远在月光下?再次凑近,歪着头问:“怎么不听刚才那首了?”
陶茹之稍稍后仰身体,看着月亮回答:“……就不想听了。”
*
他们?在海边又?逗留了一段时间,直到月上中天才想起来?酒店的博物馆。
虽说住客享有夜晚浏览的权利,但也有时间限制,因此?四个人?匆匆忙忙收好海滩垫赶回酒店。
它建在山坡上,白天的时候也是一处可以观赏濑户内海的绝佳地点?。只不过夜晚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眼望去就是一片黑。酒店里也早已和白日里办理入住时的人?声鼎沸截然不同,大家都回房休息了,他们?紧赶慢赶,在观赏博物馆的最后一波时间里预约到了名额。
踩点?赶到的好处就是只有三?三?两两的住客跟他们?一起入场,博物馆像被?他们?包场,这种观赏感觉前所未有。
四个人?的观赏步调也不一致,也就开头一起看了十来?分钟,慢慢就逐渐分散开了。
陶茹之很享受一个人?观看的这个过程,越走?到深处,然后就见不到人?了,馆内的空间更显肃穆和神秘。博物馆展出的不只有画,还有建筑,比如两块巨大的圆形玉石,被?安置在隔着一堵透明玻璃的高墙内,看上去像是百年前外星物质撞击地球后遗留下?的证据。
这不是她第?一次参观博物馆,但却是第?一次参观夜晚的博物馆,这种自在的感觉很好,仿佛她也是这些展品中的一件,只不过它们?睡着了,她没?有,幻化成人?形,可以在偌大的馆内随心所欲地游走?。
不过也有展品还没?睡着——陶茹之走?到一处空间,看见两个机器人?,张着机械的嘴巴发?出人?类难以理解的嗡嗡声。
不过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林耀远正站在机器人?跟前,自言自语着什么。
陶茹之竖起耳朵听,发?现在他在讲,“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很烦,一堆人?类围着我拍照。”“兄弟,我也是。”
陶茹之忍不住笑出声,这家伙是在给他们?俩配音吗?
林耀远侧过头,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反而说:“正好我精分得有点?累,你来?演左边这个吧。”
“?”陶茹之嫌弃,“我怎么可能演,弱不弱智?”
一分钟之后,陶康笙和林棠娟也逛到了机器人?这处,远远地,他们?看到自家的两个小孩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起在机器人?面前说话,似乎是在给机器人?配音,一唱一和的。
仿佛真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如今依然可以乐此?不疲地玩着幼稚的扮演。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闪烁,像在这个展馆内看到了最令人?感动的展品。
他们?放轻脚步,没?有打扰,转道去了其他的展馆。
如果他们?再靠近一点?,听到对话是什么,可能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陶茹之:“刚有个人?类男性还在我面前自说自话,真是神经病。”
林耀远:“没?错兄弟,现在又?加入了一个女神经。”
陶茹之:“你是说站我面前的这个吗?我觉得她长得一看就充满智慧。倒是站你面前那个,看着很像尾道居酒屋的那杯饮料。”
林耀远:“……哪里像?”
陶茹之:“智商和兑过水的酒精一样稀薄。“
林耀远居然没?有反驳。
陶茹之奇怪道:“你词穷了?”
“人?只有被?踩到痛脚才会有反应而已。”他笑,“毕竟我这回期末考又?是年级第?一。”
陶茹之抱臂道:“你能年级第?一是因为我不在你的年级。”
他不假思索:“那你来?我的年级,我把第?一给你。”
“……你是在咒我复读吧?”好阴险的小子?。
“胡说什么,我可是在东京塔下?给你写了祝福的。”
“要是没?有你妈和我爸在场,你写的是什么就难说了。”
林耀远也不装了:“那你猜我会写什么?”
陶茹之嗤声:“我干嘛猜骂自己的话啊?”
林耀远遗憾地耸了下?肩头。
机器人?展区的方向?往前走?还有一个展区,陶茹之先行走?进来?。
阶梯呈圆环形向?上,像一座空旷的教堂,这里什么都没?有,连灯都是昏暗的,除了最中央安放着一件正在闪烁着不同颜色灯管的装置,乍看就像未来?赛博时代会有的东西,然而陶茹之看了介绍板才发?现,这居然是1984年的一件艺术作品,叫“100 live and die”。
100个生与死?。
这件装置引起陶茹之极大兴趣。她靠近装置驻足凝视,慢慢体会到这个作品名字的含义——这个装置上每一个闪烁的灯管都嵌着一个词条,这些词条后面要么跟着live,要么跟着die。
总共有五十个词组,生与死?的两面,总共就是一百个。
一百种人?生的侧面。
装置正在随机地亮着灯管,高亮一个词组,其他隐下?,变成一片黑暗,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被?抽中的那个词语,eat、sleep、cry、laugh、scream……陶茹之观察的这几分钟,这些单词就在她眼前走?马而过。仿佛一个人?的人?生进行时。
林耀远也走?进了这个房间,陶茹之听见他正在靠近装置,脚步声在离她身侧停下?。
他也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挺有意思的。”
陶茹之的视线盯着“touch and live”的词组亮起,兴趣昂然道:“我猜下?一个亮起的后缀应该轮到die了。”
猜前缀也能猜,但是五十分之一的概率显然不如二分之一来?得简单。
林耀远又?和她唱反调:“那我猜是live。”
自然
依譁
而然地,他们?又?比起来?了。
陶茹之增加赌注,补充规则:“猜输的那个人?就得做这个词组的动作,怎么样?比如亮起的是cry,输的人?就得哭。做不到的话就做假动作,反正呢,就是考验你演技的时刻。刚刚机器人?那里你还没?演够吧?这里可以继续了。”
他提出异议:“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必输无?疑。”
“反正难不倒你咯。你演技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她意有所指,仿佛提出这个赌注的初衷就是为了刺他这句戏精。
林耀远不痛不痒地接下?:“你这夸得我不好意思了,一定不辱使命。”
说话间,上一个词组停滞的时间结束,开始切换到下?一个。
陶茹之提醒说:“要来?了!”
她忽然想,世界上还会有像他们?俩一样把博物馆当作游乐园的人?吗?他们?自己创造的,两个人?的游戏。
装置灯灭下?,接着亮起了一根红色灯管。
“现在就算开始了——”
陶茹之嚷着,迅速先关心末尾的单词,是die。
真的是她赌对了!
精神顿时放松,视线悠哉地往前飘——
【kiss】。
林耀远也看到了,他一怔,眨了下?眼。
这一下?,两个人?都始料未及。
尴尬蔓延到停滞时间结束,灯管在这个时候灭下?了。
林耀远的声音这时才从昏暗里传来?。
“就算是假动作,我一个人?也没?办法完成。”
“怎么办呢?陶茹之。”
陶茹之的思绪却回到了刚才的海滩上。
那一小片幽暗处,林耀远坐在她身侧,调整坐姿时带起的软沙漏进她的指缝,逐渐将她的左手指淹没?。
想象着,她没?有切歌,两人?望着夜色下?的大海,一起听着她手机里第?一首随机到的歌。
「Lead me out on the moonlit floor/领我走?向?月光斑驳的舞池
Sliver moon''s sparking/银月熠熠生辉
So kiss me/该吻我了」
如果我们?当时继续听下?去,林耀远,你就会听见这一句,“Kiss me。”
第 9 章
陶康笙和林棠娟相伴着走到灯管展区时, 灯光恰好亮起。
他们于是看见了自家的两个孩子远远地站在那?个装置面前,他们距离得很远,都昂着头沉默地看着装置, 脸色也都不约而同地很严肃,仿佛看的不是装置, 而?是在解决什么工学难题。
看见他们进来, 陶茹之和林耀远稀稀拉拉地嗨了两声。
陶康笙和林棠娟二人也跟着昂头看, 看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这个装置什么东西?哦?”陶康笙问。
陶茹之回过头,含糊地说?:“我?也不太知?道。”
“那?你们俩盯着看这么入神?”
林耀远说?:“只是好奇接下来会亮哪个灯。”
陶康笙笑笑,和林棠娟咬耳朵:“果然还是孩子, 会对?这个好奇。”
林棠娟拍他一下:“怎么了?, 我?也好奇。”
“好吧,那?你们都是孩子,我?领你们三个孩子看。”
于是四个人全?都站到装置前, 下一个未知?的字母亮起颜色。
——【Fear】。
这一晚, 陶茹之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沉入蓝色的海湾, 头顶有巡航灯, 不是寻常的白色,带着淡淡的红。
她徜徉在蓝红交界处吐着小气泡,又听到它们接二连三被戳破的声音,啵啵,啵啵,她的嘴唇在颤抖。
陶茹之从?床上惊醒, 凌晨四点, 黎明前的天空很幽暗, 海天一色,从?窗户可以俯望深蓝的濑户内海, 那?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她梦里?的海湾。
*
后来陶茹之又睡了?一次回笼觉,醒过来时差点延误了?开船时间。
今天就要转道去?小豆岛,船程一个小时,到达岛上时已经是下午。不过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在夜晚——这一天是岛上一年一度的稻荷夏日?祭。
在这天晚上将有特别的游行,无论是游客还是本地人,都可以参加。
起始点在稻菏神社,所有装扮成狐狸的人都可以一起入队,沿路将经过夏日?祭的各个摊位,一直游行到另一处狐狸神社为终站,最后会在那?里?举行能乐表演。
林棠娟当时提及这个活动时陶茹之就特别期待,可以说?这是整个行程中她最期待的一晚也不为过。
因此哪怕这一天睡眠不足,甚至因此坐船还有点晕船想吐。然而?一下船,她感受到小岛浓烈的夏日?祭气氛,恹恹的精神立刻好转了?。
海岸线上挂着一排夏日?祭的灯笼,岸边支着摊位,挂着好多?形状各异的狐狸面具。
林棠娟说?到神社那?边摊位会更多?,不过可以先在这里?买,到那?边去?买的话说?不定要排长队。
面具是今晚的重要道具,只有戴上它才能作为“狐狸”的一员参加列队游行。
陶康笙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很具有凝聚力的提案。
——“这样的话,我?们别买自己的,挑给互相?的面具怎么样?”
他高兴地指了?个圆圈,由他买给林棠娟,林棠娟买给陶茹之,陶茹之买给林耀远,林耀远再买给他。
陶茹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爸爸这些?破冰的点子是不是都是从?他单位的年会里?偷师来的,也太无聊了?。
不过既然是林棠娟买给她,陶茹之就不怎么担心,担心的人该是林耀远。
毕竟他面具的生杀大?权在她手上。
陶茹之在摊位面前装腔作势,却?不见林耀远上来威胁她一句好好挑。
她略感奇怪地往旁边一瞥,林耀远也似乎正在挑面具,脸色很疲倦,有点像她刚才在船上的样子。
……该不会他也是晕船了?吧?
陶茹之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于是收起了?捉弄他的念头,老实地挑选起来。
看了?一圈后,她选中了?一副纯黑色的狐狸面具。
比起其他的量产面具,它的数量不多?,挂在摊位上尤为醒目。
陶茹之买下它,将面具包好拿去?给林耀远,顺手还从?包里?掏出了?一只蜜柑。
那?是她在松山买的不知?火,给自己治晕船的,刚好还剩一只。
“你把皮剥下来塞鼻子下面会好一点。”
陶茹之把蜜柑连着面具一起塞给他。
林耀远看看她,又看看蜜柑,依言剥开皮,塞了?一瓣到自己嘴里?,评价道:“还挺甜的。”
陶茹之抓狂:“重点是皮不是肉!”
他笑了?笑,哦了?一声,拿走皮,将剥好后缺了?一瓣的果肉放到她手心。
*
陶茹之从?林棠娟那?里?收到的面具是很正统的红白色,但别致的地方在于耳朵的地方挂了?一块流苏。
她拿回酒店房间试戴,发现那?块流苏会随着摇头而?不断晃动,有一种?那?是狐耳幻化而?来的错觉。
不愧是林阿姨的品味!陶茹之对?这个面具很满意,还没到出门的时间,她已经戴着面具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拍了?不少张自拍。
终于到了?出门的时间,陶茹之兴奋地揣上面具来到大?堂,爸爸和林阿姨也都到了?,只剩林耀远还没下来。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他姗姗来迟,脸色反而?比刚才更差了?。
陶茹之这才意识到他可能不是晕船,而?是生病了?。
林棠娟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也跟着坏起来。
“我?去?找前台要一下温度计。”
“发烧了??”陶康笙上手摸了?摸,比对?了?下自己的额头,不妙道,“确实有点热度。”
林耀远挥挥手道:“没什么事,可能是有点感冒了?。”
林棠娟从?前台拿了?电子体温计,说?什么也要
弋?
让林耀远赶紧测一下。
结果测完,温度显示38度5。
换做以往,陶茹之应该幸灾乐祸——让他之前成天装病,现在报应来了?吧。
然而?对?上林耀远有气无力的眼睛,她抿了?抿唇,脱口而?出的是:“很难受么?”
林耀远微怔,也不知?道是高烧让他反应迟缓,还是她突如其来的问候。
他伸了?个懒腰,老实说?:“身体有点酸。”
陶康笙很快从?房间拿了?药回来,亏得他未雨绸缪,出发前装了?个小药箱进来,什么头疼脑热的都带上了?。
林耀远服下药,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说?:“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林棠娟揪住他衣袖,不可思议道:“你这副样子还打算出去?玩吗?”
他很轻松地点头:“不然呢?没事的。”
“我?看你是想晕在外头。”林棠娟把人扣住,“今晚你就老实呆酒店里?休息。我?也留下来……”
话被林耀远打断:“妈,真的没事。”
林棠娟态度强硬:“怎么没事,你好歹也今晚先吃完退烧药看看情况,明天我?们还要去?丰岛,你今晚不休息明天还跑得动吗?”
“……”
林棠娟微微叹气:“所以你别逞强了?。”
林耀远妥协道:“……让我?休息也行,交换条件是你不准留下来陪我?。”
她闻言拧起眉:“我?放你一个人在酒店我?怎么可能玩得好?”
林耀远学她拧起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棠娟失笑地揉乱他脑袋:“会说?这话不就还是小孩子?”她扭头对?陶康笙和陶茹之抱歉道,“今晚不能陪你们去?了?,如果有什么语言不通的情况你们就打电话给我?。”
陶康笙和陶茹之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达成某种?共识。
于是陶康笙说?:“我?们也不去?了?。”
陶茹之跟着点头:“我?和爸爸买点吃的回来吧,你们想吃什么?”
林棠娟和林耀远都有片刻暂停般的沉默,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们的自发加入。
很快,林棠娟轰人道:“买什么吃的啊……你们赶紧去?玩吧。”她用眼神示意陶康笙,“去?吧,好好带茹之去?玩一玩!错过就太可惜了?。”
陶康笙也有些?举棋不定,不确定陶茹之到底有多?想去?,他不想再自作主张像上次那?样让她感到委屈,于是看向陶茹之,将决定权交给她。
她没什么犹豫地摇摇头:“没事的,我?们留下来帮忙。”
林耀远忽然出声问她:“你真的不想去?吗?”
当然想啊。
但是作为一个在大?人面前一直懂事的孩子,她当然知?道该怎么拿捏其中的分寸。
不放大?自己的欲望,也就不会让爸爸为难。
陶茹之顿了?顿,点点头,再出口时扯了?一个很顺理成章的理由。
“嗯,毕竟少一个人去?好像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林耀远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玩笑道:“你们还是去?吧。面具都买好了?,我?记得一副2500日?元是吧?我?不去?就损失2500,你们都不去?那?就是一万日?元。把我?卖了?都不一定都有一万呢。”
陶茹之心想,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如果有事我?会给你们打电话。”林耀远催促着捏了?下林棠娟的肩,语气多?了?几分撒娇,“你与其留在这里?陪我?,不如拍些?视频照片过来,让我?多?眼馋几下,我?才有恢复的动力啊。”
采取怀柔政策之后,林棠娟果然有些?受不了?地打算随他去?了?。
第一次听到林耀远用这种?说?话语气的陶茹之摸了?摸胳膊。
真肉麻,这人居然还会撒娇?而?且撒娇得很浑然天成,刚好让人招架不住的心软程度。
只是如果把林棠娟换成自己……陶茹之脑内置换了?一下,刚才竖起的小汗毛顿时发展成剧烈的鸡皮疙瘩。
根本无法想象他对?她撒娇会是什么样,一级恐怖片吧。
陶茹之赶紧停止想象。
最后林耀远保证有事会打电话,将三个人轰出酒店。他一个人返回电梯,电梯门合上前顶着张烧红的脸冲他们轻松地挥手say bye。
*
好在订的酒店离稻菏神社不远,他们一路步行过来,活动刚好还差一刻钟就要开始。
陶茹之新奇地看着这一切,与昨夜少人安静的直岛大?不相?同?,神社挤满了?人,里?三圈外三圈,游行的大?家已经开始自发排队,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狐狸面具,有的相?同?,有的各异。还有人打扮得更隆重些?,穿着浴衣,手上提着一盏灯笼。
官方的列队则更为壮观,好几个裸着上身但戴着狐耳的男人扛着一张巨大?的等身狐狸面具,也有负责抗轿子的,轿子里?坐着一个可爱的狐狸装扮的小女孩,只要有人路过她,她就会探出小脑袋伸手打招呼。
群里?林棠娟已经拍了?不少照片和视频发到群里?,林耀远回了?句真羡慕。林棠娟让他看了?照片就快睡,他又说?正在努力睡,发了?个小拳头的表情。
陶茹之默默地窥着屏,见陶康笙也发了?张照片上来,是刚刚请路人帮忙拍的三个人都戴上狐狸面具的合照。于是她也在爸爸下面发了?一张照片,是刚才拍的狐狸装扮的小女孩。林棠娟则发了?一张陶茹之把面具别在脑袋上走路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林耀远看见群里?消息,回了?一句真可爱。
……大?概说?的是小女孩那?张照片吧。
陶茹之摁灭手机屏幕,九点一过,百狐夜行正式开始了?。
最前方的官方列队敲着鼓,昭示着游行开始。陶茹之三个人跟在队伍的后面,慢慢地跟着大?部队前进。
沿路也有不少没选择参加游行的人在拍他们,还有摊主大?声地吆喝着冰镇饮料,抹茶鲷鱼烧和巧克力香蕉的香味扑散在空气中。
明亮的灯火照亮沿路的大?道,远处能看见山,看见海。陶茹之一路拍摄视频一路走,她应该感到开心,但心里?某一处就像光与光间隙中的土地,未能被灯光照顾到,漆黑地隔着热闹。
从?出发的神社到终点的神社,要走二十分钟的路,陶茹之就这么举了?二十分钟的手机,将全?程的视频记录下来。
她把视频发到了?群里?,时间太长发不了?,就一段一段切开来发。
到了?终点,狐狸神社的小舞台上正在做最后准备,能乐表演即将拉开帷幕。
大?家都仰头看着舞台,只有陶茹之低头看着手机,刷新了?好几遍都能没有刷出回复。
于是她想,那?个运气不好没能来的家伙应该睡着了?。
她将手机塞进口袋,最后一个仰起头。
表演持续了?很久,陶茹之开头心不在焉,但看着看着慢慢察觉到有趣,开始全?神贯注地观看。中间林棠娟和陶康笙都有点体力不支,两个人想去?附近的摊位坐下来吃点东西?休息,陶茹之还意犹未尽,让他们先去?,自己等表演结束完再去?找他们。
不过真的等到表演结束,陶茹之也累得够呛。
她赶紧坐到角落的台阶处解放双腿,掏出手机在微信群里?问摊位的具体地址。
戴着面具打字碍眼,陶茹之伸手摘下放在一边。
陶康笙还没回复,她抬头无所事事地张望,视线忽然停滞——几个路人的狐狸中,有一个人的面具很熟悉。
那?张纯黑的狐狸面具。
戴着面具的人站在神社廊下挂着的灯笼旁,面对?的是她的方向。
陶茹之呼吸微滞。
纯黑面具虽然量少,并非唯一。只不过这一晚上,这确实是陶茹之第一次看见戴这个面具的人。
会吗?应该不会吧。
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恰巧和她品味相?似,买到相?同?的面具,如此而?已。毕竟身上的衣服都不一样。
黑狐狸面具很快就走开了?。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着,影子在地上一摇一晃。
陶茹之盯着那?片空
弋?
地,人走了?,灯还亮着,把一切都照明朗,包括她心里?的那?处阴角。
——“少一个人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原来,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不是她的谎言啊。
陶茹之出神地低着头,视线里?有脚步来来往往,她浑不在意,直到有双脚停在她跟前。
她略感奇怪地抬头,还是刚才那?个戴着黑狐狸面具的人。
他插着兜,隔着她放在身边的面具坐下。
夏日?的微风送来她熟悉的橙花沐浴露的气味。这个人出来旅行都要带上同?个牌子的洗护套装,不愿用旅店提供的。这龟毛的一点,却?让陶茹之在异国的满是面具的人群中得以瞬间确认他。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讲话,像是在玩互相?不认识的游戏。直到陶茹之问:“你要戴那?个面具到什么时候?”
他反问:“我?妈她不在这里?吗?”
“她和我?爸在旁边的摊位休息。”陶茹之侧过头看他,“你退烧了?吗就这么跑出来?”
“反正也睡不着。”
“很难受吗?”
“还好。睡不着手机还一直震,一看全?是某人在群里?发视频。”
“……怪我?咯?”
“你拍这么多?不累?”
“又不关你的事。”
“哦,我?以为你拍这么多?是给我?看的。”他语气带着一种?生病时才会有的疲懒,“所以我?就干脆自己出来看看了?,免得你再发。”
陶茹之轻哼一声:“才不是,你可真会给你自己脸上贴金。”
“你可真不会体恤病人啊。”
“你现在倒是有病人的自觉了??乱跑小心被你妈发现。”
“我?刚才侦查过一圈了?,没看见她。”
陶茹之想起刚才在灯下看到他,他没打招呼就走,她以为是认错人,结果他是偷摸在确认林阿姨在不在。
有点好笑……陶茹之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说?:“那?我?现在就告诉她你在这里?。”
陶茹之作势要去?拿手机,却?被林耀远抢到手。
她无语道:“——还我?,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他伸长手臂,无视她的讨要。
“那?你不还我??”
林耀远反而?将隔在他们中间的面具拿起来,往她头上一扣。
“你也戴上。”
陶茹之眼一黑,视线被面具盖住,就听见咔嚓一声。等她摘下面具时,林耀远顺势把手机丢回她怀里?。
“怎么可以就我?没有合照。不能和他俩一起拍,和你拍也行吧。”他勉为其难地说?着。
陶茹之赶紧点开相?册,果然——最近一张照片是两个人戴着面具的合照。她还在慌乱地调整面具,手都是挥动的残影。而?林耀远完全?不顾她死活,自顾自地对?镜头比耶。
“什么啊,给我?拍得这么随便!”陶茹之眉毛一竖,“删了?!”
“删什么,反正也看不出是你。”
确切地说?,是两个人都看不出来,被面具挡了?个严实。
陶茹之刚想回嘴既然都看不出来哪还有拍的必要,林耀远突然指着远处长长的队伍说?:“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她顺着看去?:“不就是在排队许愿吗?”
“你不去?吗?”
陶茹之无聊地摇头:“有什么必要。再说?,日?本的神听得懂我?说?中文吗?”
“那?很简单啊,我?教你,你就说?私は……”他顿了?顿,“抱歉,你的中文名我?不知?道怎么翻译。算了?,要不给你取个日?文的昵称吧。”
“哈?”
他打开手机,在陶茹之狐疑的目光中打下四个字给她看。
秋优彦姬。
“好听吧?”
“居然还……”陶茹之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嘴角一抽,“等等,这不会是抽油烟机的谐音吧?”
光是听林耀远闷闷又剧烈的笑声,就能知?道面具下的那?张脸此刻笑得有多?猖狂。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承认:“这是刚才躺着时刷手机看到的一个梗,不好笑吗?”
陶茹之呵呵:“礼尚往来,那?我?也给你取一个。”
林耀远做出请的手势。
“你的长相?很适合这个日?本名。”陶茹之沉吟半天,一本正经地念出四个字,“秋水麻佟。”
他笑声渐息,口中跟着默念了?一遍:“……抽水马桶?”
陶茹之微笑。
反应过来的林耀远笑声一停,接着却?又更猖狂地笑起来,几乎笑到背过去?,接着,自然而?然地笑倒在她肩头。
“你很会取名啊。”他在她肩头喃喃,“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你会喜欢抽水马桶才奇怪吧?”
“不是这个原因。”他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和你像姐弟。”
“哦。”陶茹之不咸不淡道,“那?或许你应该尽快适应一下了?。”
林耀远戴着面具,她看不见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反应。
他的声音也隔着面具,模模糊糊的:“怎么突然这么说??”
陶茹之盯着神社沙地上他的影子,这个正和她融为一体的影子,然后冷不丁地问:“林阿姨这两天有来问过你吗?”
“问什么?”
“问你对?我?爸的看法。”
“……没有。”他说?,“这两天没有。你爸问你了??”
陶茹之点了?下头。
“那?天从?梅津寺车站回去?的路上。”
那?天晚上,林耀远和林棠娟走在前面,她和爸爸走在后面,他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突然问她,这两天相?处下来,你觉得林阿姨怎么样。
她回答,我?觉得林阿姨很好。
爸爸斟酌着用词问:“那?如果……如果我?们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你会排斥吗?”
她没太多?犹豫,直接问:“爸爸,你爱林阿姨吗?”
他语气微顿,没直接说?爱,在小辈面前直言爱让他感觉不好意思,委婉道:“我?能够想象和她过下半辈子。”
她笑了?笑:“那?你就不用顾虑我?,这是属于你的人生。”
他却?摇头:“我?不仅是我?,也是你的爸爸,你对?我?而?言比任何人都重要,所以茹之,我?希望你能真实地跟我?讲你的想法。”
陶康笙很坦诚,但也很艰难地坦白。
“如果你也会对?家里?新的成员‘过敏’,那?最后……爸爸会做和你当时一样的选择。”
*
“所以呢,你怎么回答的?”
陶茹之没吭声,抬了?下肩膀,要将林耀远从?她的肩头赶下去?。
“我?头有点晕,你别晃肩膀了?,晃得我?头更晕。”
他抗议着,终于伸手摘下面具,露出被体温烧得偏红的脸。
陶茹之斜下视线,感受着他高温的额头贴着她的脖。耸动的肩膀慢慢,慢慢停下。像被一片纸片卡住的机械臂,缓慢地故障了?。
他忽然问:“我?帮你戴上后就没摘下来过么?”
她一顿,反应过来他在说?脖子上的那?根珍珠项链。
陶茹之不自在地扯了?下。
“忘摘了?。”
叮,手机屏幕适时一亮。
是陶康笙的消息,发来了?他和林棠娟的确切位置。
陶茹之回过神,风将纸片吹落,她重新挥动手臂,借着去?拿手机的姿势猛地一抬,幅度比刚才剧烈,他因此被彻底弹开。
两个人又恢复成最开始的坐姿。
陶茹之声音很轻地回答他。
“我?说?我?不会对?林阿姨过敏的。”她垂下眼,“因为你妈妈真的很好,我?都有点嫉妒你了?。”
“是么。”他神游了?一阵儿,说?,“那?很快你不用嫉妒我?了?。她对?女儿应该比对?儿子更贴心。”
快过凌晨了?,神社还是很热闹。
舞台上工作人员在收拾道具,草丛里?夏虫在细细地歌唱。神明面前的列队还是排得很长,参拜的人抛下硬币,也不担心神明已经熬不动夜睡去?。
前院硬币抛下去?的滚动,摇晃着撞击的钟声,悠长地传到这里?。
刚才林耀远摘下的黑色面具被随手叠在了?她的红白色面具上,眼睛的两个孔,凸起的嘴唇,那?么严丝合缝。
两张从?他们身上脱下来的脸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
而?他们只是各自坐着,隔着面具,不远不近地
铱驊
坐着。
第 10 章
夜半, 月亮升上正当中,它的清晖和灯笼黄重叠在一起,笼罩着坐在神社角落里的他们。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陶茹之想起还在摊位上等她的两个人,开口说:“我该过去找他们了。你确定不和我一起?”
“当然, 我不想被我妈再念一晚上。”
陶茹之意思意思道:“那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
可他并不按常理出牌:“有问题。”
“……你不会想让我陪你回去吧?”
“不可以吗?”
“他们还在等我!”
“你就说你太累了, 自己回酒店了。”
陶茹之气笑:“我凭什么?要?因为你撒谎?”
“凭你比我大?, 你应该照顾我一下。”
“……平常怎么?不见你觉得我比你大?你得多?尊重我一下?”
他点点头?:“那从今天开始尊重你。”
“我才不信你。”陶茹之拍拍屁股起身说,“我走了。”
林耀远仿佛知道她就会这样,没有挽留地摆摆手。
他自己就不着急回去了, 无所事事地在原地静坐了一会儿。
月亮微微往下偏移的时候, 有人又折返回来,她的影子被月亮打在他跟前。
清亮又细瘦的影子抱着双臂,不耐烦地说:“你到底走不走?”
*
两人离开了神社?, 周围一下子变得寂静。
道路很黑, 他们都把手电打开才勉强照亮小径。刚来一路来时的热闹摊位已经撤走, 冷冷清清, 只有浪涛声依旧。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她在前,他在后。但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或许是?他快了一点,或许是?她走慢了一点,两个?人走在了一起, 中间隔着夏日的晚风。
直到陶茹之晃着手机的灯光, 从一片漆黑里照亮一座坟地。
她吓得往旁边一跳, 肩膀撞到他,两人间维持的缝隙在这一刻被打破。
林耀远也被她的一惊一乍吓一跳, 但还是?条件反射地抬手稳住人。
陶茹之感觉到撑在自己后背的手,迅速地把身体弹开了。
两人间的缝隙再度回来,比刚才还要?大?。
陶茹之感觉自己被吓到的样子有点丢脸,着补说:“我不是?害怕,只是?突然没反应过来。”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他出乎意料地发问。
“我不知道……”她思忖,“也许。”
“你会害怕,潜意识里还是?相信吧。”
“那你呢?”
林耀远点头?说:“我相信。”
陶茹之嘟囔:“那原来你也怕吧!别装了。”
他笑了笑:“但我想象中的鬼和大?家想的不太一样。”
陶茹之被勾起好奇心:“有什么?不一样?”
“此刻,吹过我们的风,脚下的石头?,远处的海,也许都寄居着埋葬在里面的一个?人的鬼魂。他们是?自然的一部分。”
他微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陶茹之也跟着看去,顺着他的话思忖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希望爷爷奶奶的鬼魂是?一阵风。”
“为什么?是?风?”
“风来去自如?,这样他们就能相互找到对?方,也能找到我和爸爸。”
“这样。”他若有所思,“如?果我爸也是?风的话,他大?概不会回来找我。”
陶茹之微愣,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脚步声。
“怎么?可能不会呢?”
“一个?人生前就不会,还能指望死后么??”
林耀远的语气并没有控诉的意图,很平淡地叙述着。
“我记得有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他忽然跟我们说那天是?我们搬进新家的第一千天,然后载着我和我妈开车出去露营,说因为家很辛苦,所以这一天要?给家放个?假。车开到一半,他接到消防的工作电话,把我们扔在路上就离开了。这样的事数不胜数。”
“然后有一次,他就那样离开了,没有回来过。”
陶茹之默默地听着,脚尖踢着挡路的石头?,却踢不走心头?的沉闷。
“那天他救下的是?一个?小男孩,爸妈上班去了,他不想学习,在厨房用炉灶点火把作业本烧了。我爸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
林耀远直接略过了中间最残忍的那部分。
“后来单位给他开了表彰大?会。很可笑不是?么??原来一个?人的死亡也值得庆贺。锦旗,鲜花,新闻……”他夸张地重复那些人当时的话,“他们都说,他的死是?值得的。他救下了祖国?未来的栋梁!他挽救了一个?家庭!”
他一扯嘴角。
“那我的家庭呢?”
陶茹之心头?一沉。
“葬礼那天那个?男孩的父母来悼念,说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这些年过去了,今年我去他的墓地,那家人已经没有再送花了。你说,他的死值得吗?”
陶茹之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林耀远也并非真的在问这件事值不值得。这个?时候,她明白自己只需要?当一个?倾听者。
他毫无笑意地微笑起来:“我不止一次地在脑海里想过要?怎么?毁了那个?男孩,他用我爸换来的人生,凭什么?他能好过?就这样,想了很多?很多?。”
陶茹之想了想,突然出声建议道:“想要?听听我的方法?吗?”
“是?什么??”
陶茹之摊开手掌:“把那家人电话给我,每逢忌日我就打电话给他们。”
他更好奇:“你要?跟他们说什么??”
“当然什么?都不说啊。”陶茹之给他一个?你很无知的眼神,“我凌晨打过去,然后等他们接起就挂断,午夜凶铃都这么?演的。”
林耀远的笑意有了点真实的意味:“你要?演我爸的鬼魂吗?”
“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她想了想,“子承父业,还是?你来演比较好。”
林耀远彻底乐不可支。
刚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不会想到自己会是?这个?情绪结尾。
他笑着点点头?:“好啊,明年我试一试。”
“我觉得我的方法?很好。”陶茹之认真说,“至少,他们不该忘掉他。”
远处的海潮声隐隐作响,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靠海边的酒店。
那段漆黑的,有着大?片坟地和野草的路就这么?过去了。
两人在大?堂分开,走向?各自的房间。
只是?分开时,他垂下脸盯着她的眼睛说:“今晚我们要?保密。”
保密你今晚来过,保密我陪你走,还是?保密什么?呢?
她也注视着他,郑重地点下头?:“当然。”
*
隔天醒来,陶茹之就看到群里林耀远发了一张体温计的照片,上面显示37.1,证明他已经退烧了,虽然这个?温度还是?有点危险。
林棠娟因此跟酒店申请了延迟退房,大?家休息到下午才走,因此去丰岛的行程也只能压缩到一个?景点。
好在丰岛行程本来就不多?,原定是?三个?,三选一,林棠娟采取民主政策,让大?家群内投票。
很神奇的是?,她和林耀远不约而同?选了心脏音博物馆。而两个?大?人也很有默契地选择了最有名气的丰岛美术馆。
为难的平局,可时间偏偏又不允许。
陶茹之回:「那我改票吧,去美术馆好了。」
林耀远没在群里表态,但私聊了她,发了两个?字:「叛徒」
陶茹之丝毫没有叛徒的自觉,还试图让他也倒戈:「毕竟丰岛美术馆是?丰岛是?最有名的地方,去那儿也没什么?不好。」听上去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林耀远不为所动地又发来一条:「我只去我想去的地方」
她又和他争辩起来:「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
然而,他们最后还是?去了心脏音博物馆。因为林棠娟和陶康笙说:“大?人当然要?让着点小孩,所以我们俩也要?改票。”
陶茹之憋闷,回说:“这里的小孩只有林耀远,我已经十八岁了。”
陶康笙大?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
心脏音博物馆坐落在丰岛东侧的尽头?,可以坐巴士,也可以选择一路环岛沿着海边的公路骑单车过去。
他们到达的这天天气很
依譁
好,晴空万里,于是?四个?人打算各自租一辆单车骑过去。岛上巴士隔几个?小时才有一班,不如?骑车方便。
陶茹之跨上单车,叫住正准备出发的林耀远。
“喂,要?不要?再来一场真的比赛?”
两个?人之前在机器上的那场比赛是?平局,但这次总能分出胜负。
林耀远自然应战。
“那看谁先到那里。输的人有什么?惩罚?”
“赢的人可以随便提要?求。”
林耀远一挑眉:“那你小心一点了。”
“我才不会输。”
陶茹之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遵守三二一就领先冲了出去。
“陶茹之——”
身后传来林耀远被风吹散的声音。
她把轮子蹬得飞快,转眼就把林耀远还有两位大?人抛在身后,看着身后空荡荡的公路,陶茹之心情愉快地哼起了歌。
不过好心情没有维持很久,陶茹之再次扭头?时,看见了林耀远骑着车不慌不忙追上来的身影。
陶茹之顿时危机感四起。
骑了一段时间,体力上已经感觉有些吃力,尤其?这段是?上坡,但陶茹之还是?勉强又提了速,再回头?时,林耀远又保持着刚才的距离跟在她身后,非常惹人嫌。
她索性不再回头?看他,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蓝天白云和沿路的大?海。
上坡最吃力的一段路过去后,就是?畅快的下坡了。
陶茹之轻呼一声,感受着整个?身体一轻,慢慢歇下踩轮的步伐,任风带着车子滑行,扑面的风里是?海水的气味。
而林耀远就是?在这个?时候追上来的。
她感觉到一阵更为急促的风贴着耳边吹过,掺杂着海水的风中多?了一丝橙花的气息,林耀远与?她擦身,留下一个?挥手拜拜的嚣张背影。
陶茹之气急败坏,刚歇了没一会儿的脚步又即加速踩动。
于是?距离心脏音博物馆的那剩下一小段路,陶茹之眼前明媚的风景画塞进来一个?人物,碍眼的,生动的。
风线柔顺的沿海公路,两辆单车一前一后地飙过去,不在乎热辣的太阳晒伤他们,眼中只看得见对?方。
最后,陶茹之拼劲了力气,她一直能看见林耀远,但最后差那么?一点儿。太可惜了。
目的地的道路狭窄,只能徒步走进去。两个?人停下车,互相都气喘吁吁。
陶茹之愿赌服输地承认:“你赢了。惩罚是?什么??”
林耀远扯了扯T恤,让风透进来,懒洋洋道:“没想好。”
陶茹之于是?擅自加了条件:“有效期只到今天。”
“你刚刚可没说?”
她面不改色:“说了,你漏听了。”
林耀远失笑,无所谓道:“行吧。”
两个?人在原地休息了大?半天,才看到陶康笙和林棠娟慢悠悠地骑过来。即便如?此,他们也累得够呛,看着休息半天已经恢复过劲儿的陶茹之和林耀远,不禁感叹孩子们的身体素质真好。
四个?人把车停在路边,穿越小道后看见一片辽阔的大?海,以及,面临大?海的一座小小的黑色房子。
那座小房子居然就是?心脏音博物馆。
陶茹之惊讶地想,这个?博物馆也太小了,简直是?博物馆界的梵蒂冈。
博物馆临近闭馆时间,馆内人流稀少。因祸得福,这里要?是?人多?一点就会很灾难吧。
他们走进馆内,总共就三个?大?房间,视听室,录制室,还有一个?就是?他们的主展室。
陶茹之推开门进去时,一抬头?就看到了柜台上方的电子屏,上面显示着:现在的心脏音登陆数,34229。
林棠娟在柜台前买好了票,示意他们先进主展室,介绍说:“里面收集了馆内迄今造访过的游客的心跳。”
陶茹之指了指电子屏:“有三万多?吗?”
“是?啊。”
她很好奇:“这么?多?要?怎么?展示呢?”
林棠娟故作神秘地笑笑:“进去就知道了。”
他们推开门,在正式进入主展室之前原来还有一个?小房间,上面也挂了一个?电子屏。
内容是?一张表格,上面有名字、登陆日期、登陆地址。大?家看得不知所以然,只有林棠娟刚才和工作人员交流过,解释说:“现在主展示里展示的心跳声就是?这个?表格上的人。”
过了一会儿,表格切换到下一张。
陶茹之明白过来,原来是?在这三万多?人里面随机不停地轮放心跳声。
不过她还是?对?怎么?听心跳感到好奇,迫不及待地推开了主展示的大?门。
——这里是?黑洞吗?
进门的瞬间,视线里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
比黑夜还要?漆黑,因为黑夜至少有不同?层次的光度,但在这个?房间,只有颜色趋同?的黑,伸手不见五指,连走一步都艰难,完完全全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有什么?。
大?家不约而同?停下来,陶康笙直接问出声:“怎么?这么?黑?”
没有人说话,因为都不知道。
下一秒,展室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们耳边传来一声非常清晰且缓慢的心跳声。
咚咚——它充斥着整个?展室,将他们包围。
声熄灯灭,展室又回归一片黑暗。
转瞬即逝的一秒,像眼前炸开了什么?东西,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
不过很快,又是?一声心跳响起。
咚咚——展室又亮了。
如?此反复几下,陶茹之的眼睛适应了光线的转换,终于看清楚发亮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盏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黄色钨丝灯,细细的绳子吊着它,钨丝灯随着声音一跳一跳地发光。
除此之外,房间的布置也终于明晰。
其?实是?一条不算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块块错落的镜子,反射着他们。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人的视线重点只会放在中央那盏钨丝灯上。
陶茹之想,原来这盏灯就是?心脏。
又或者,整个?展厅就是?一整颗心脏,他们正站在不知道谁的心室里,听着一个?陌生人的心跳。
至于为什么?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如?此黑暗,是?因为刚好轮到这个?人的心跳太慢了,跳动的间隔越长,黑暗也就越长。
摸出这个?规律是?因为陶茹之听到心跳陡然变快,钨丝灯闪烁的频率也变高?了。她离门口近,推开一条门缝去看电子屏,果然已经切换了名字。
这个?人的心跳比刚才那个?人快。
房间逐渐变得明亮,不像刚才那样漆黑可怕。
林耀远也发现了,评价说:“这个?人是?不是?窦性心率不齐?跳这么?快。”
陶茹之更愿意用浪漫的想法?解释:“也许这个?人是?想到了什么?才变快的。”
“能想到什么??鬼?”
“……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比如?呢?”
陶茹之却不回答了。
心跳的节奏又开始改变,应该是?又切换到了下一个?人。
陶茹之已经适应了这个?房间,走到展室尽头?,想看看有没有自己遗漏的东西。不过尽头?就是?单纯的墙壁。
林耀远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过来,问:“这就没了?”
“没了。”
站在灯那侧的林棠娟和陶康笙喊道:“出去吗?”
“好。”
两个?人不约而同?回答,转身朝门口走。
心跳又在这时切换,钨丝灯灭了。
陶茹之的脚就在这时不小心踩上了林耀远的鞋子。
被踩的人没事,踩的人反而失去平衡,往旁边即将栽一跟头?。
咚咚——林耀远看见了她往旁边歪的肩头?。
灯又灭了。
黑暗中,陶茹之半斜的身体被拉住。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手指用力扣着她的骨骼。
咚咚——陶茹之重新站直。
黯黄的光影里,亮起前方的身影,是?她的爸爸和他的妈妈。
他们正在小声猜测着,现在播放的是?来自哪个?国?家的人的心跳呢?
灯
忆樺
再次灭了。
仿佛担心她还没有站稳,林耀远仍没有松开她的手腕。
她也没有抽开。
陶茹之就那样思念起自己留在梅津寺车站的那块手帕,和手帕上正在伸手烤火的雪人。
她没有抽回的手,也正烤在火边。
咚咚——
第 11 章
从主展室出来, 离闭馆还有十五分钟。
虽然时间紧张,但抓紧的话还是可以去录下心跳。
林棠娟指着录制室说:“你们有谁想要去?”
录下的心跳会随机以刚才的方式在主展室展出,也会收录进?收听室的电脑档案中。只不过录制需要?额外?的费用, 有点小贵,但可以获得一份刻录心跳的CD带回去, 同时又能留下心跳在这座小小的靠海博物馆, 应该算是物有所值吧。
陶茹之这么盘算着, 和爸爸一起举起手说?:“我想录。”
林耀远则摇头:“我就算了。”
林棠娟撺掇他:“干嘛不要??”
他还是不要?:“自己的心跳干嘛要?让别人听到?”
最后大家都?想录,只有林耀远不参加,林棠娟觉得稍微有些遗憾, 没能凑成完整的四个人, 但还是尊重?他的意愿。
工作人员发下录制的注意事项,陶茹之注意到其中英语写的一行字:您可以在进?入录制室之前提前想好要?留下的讯息。
还可以留下讯息?
陶茹之以为只是录制下心跳这么简单,没想到还可以留下只言片语。
正当她苦苦思索该留下什么话时, 林耀远歪过身子, 扫了一眼注意事项, 提议说?:“我想到惩罚了。”
陶茹之忽然有不妙的预感。
“惩罚就是你?的留言。”他很兴味地说?, “由我来指定。”
“不行!”
用脚趾头都?可以猜到他的恶趣味,必然是某种居高临下的屁话,类似于“我输给了林耀远我技不如?人”,如?果?真的要?和她的心跳一起留在这里,不如?她现在跳海。
“愿赌服输啊陶茹之。”
林耀远不理睬她的抗议,低下头, 啪啪按下一行字, 发到了她微信上。
“就这句。”
陶茹之嘴上说?着你?别想, 一边好奇地打开手机看他留下了什么捉弄她的话——
林耀远盯着她发愣的侧脸,笑了:“要?照做啊, 我会检查的。”
录制室很小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桌子上是操作的电脑,左右两边各是耳机和用来放在心脏上的听诊器。
陶茹之拉开椅子坐下,按部就班地在电脑上输入姓名,这部分?只能用字母,她输入拼音:TAORUZHI,再然后是录制地点,时间,最后一行则是自己可以留下的讯息。
她沉思地盯着屏幕,在左上角的屏幕倒数时间结束前,终于作出决定。
她遵守约定,敲下了他让她留下的那句话:
「有人喜欢蓝」
*
录制心跳完毕之后,心跳声就直接入库,只要?输入编号就可以在收听室的电脑上进?行反复的收听。
陶茹之在三人中是第一个录制完的,她出来后抬起头,看见电子屏上的数字往前跳了一下,变成了34230。
林耀远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收听室里,他脖子上挂着耳机,冲她扬了下手。
“你?录完了?”
“嗯。”
他指了下电脑:“你?编号是多少?”
“我干嘛告诉你?。”
陶茹之也进?入到收听室,室内总共有三个座位,林耀远偏偏占据中间,她没办法隔开他坐下,只能坐到他旁边。
于是他干脆探过头来,直接看着她输入。
陶茹之立刻盖住键盘。
林耀远趴在他们之间的隔栏上说?:“我不是说?了吗,我要?检查的。”
“我看着像耍赖的人吗?”
“嗯……”
林耀远一副你?这不是在说?废话的表情。
陶茹之呵呵冷笑:“那你?恐怕要?被打脸。”
她很干脆地松开键盘,输入编号,让林耀远得以看清。
林耀远盯完她的数字,坐回?去也跟着输入。
陶茹之侧过头,盯着隔栏上映出的模糊的影子,他似乎正在戴上耳机。
他真的输入了编号,准备听她的心跳吗?
陶茹之也戴上耳机,录制的心跳在耳边回?荡。
好奇怪,这原来是自己的心跳,忽快忽慢,忽慢又忽快。
陶茹之看向窗外?的大海,快要?日?落了,海水正在缓慢退潮。海滩上湿露露的沙质地面隐隐约约地浮现,又被吞没,变得平静。
隔着耳机,她听见林耀远的声音,朦朦胧胧的,似乎在说?:“陶茹之,你?好像也有窦性心律不齐哦。”
*
他们没有在丰岛过夜,当天就坐船离岛回?了高松,预备第二天直接乘机飞回?东京。
回?高松是末班船,这段船路不会很长,但防止再晕船,陶茹之在开船后就从内舱跑上了三层的甲板。
蜜柑已经没有了,但吹着海风应该不至于再晕吧。
她扶在栏杆边,放空地看着大海,颠簸的海浪还是让她感觉到些微的晕眩。
不一会儿,甲板的阶梯处走上来一人,对?着她说?:“你?在这里。”
陶茹之看向林耀远:“找我有事?”
他扔过来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柚子。
“这个还你?之前的。”
“给我个柚子干嘛?”
“没看到卖橘子的,柚子也凑活吧?”
她哭笑不得:“这个不好剥啊!”
但是眼下算是救命稻草了,陶茹之将手指艰难地插入果?皮,一点一点地往下挖。
林耀远袖手旁观,她斜他一眼:“你?就不帮一下忙?”
他理直气壮:“我现在是刚痊愈的病号。”
“你?是病号又不是手残。”陶茹之嚷嚷,柚子的汁水从过程中迸出来,溅到她手臂上,“那你?帮我拿一下纸巾总行吧?”
“OK。”
陶茹之伸手等着接,他掏出纸巾,一手握住她的关节,一手将溅到她小臂上的汁水擦干净了。
她眨了几下眼,继续若无其事地剥柚子皮,闷头说?:“……没让你?帮忙擦手。”
“刚才嫌我不帮忙,我主动帮又嫌我多管闲事吗?”林耀远将纸巾揉成一团,没看见四周有垃圾桶,直接揣进?了口袋,“你?还真难搞。”
“你?还是闭嘴吧。”
她如?法炮制,学?他之前的举动,将剥出来的柚子肉递过去。
林耀远接过,但根本?不会乖乖闭嘴,追着说?:“我上次一整瓣给你?,你?怎么才给我一半。”
“因为柚子比较大,我给你?的一半和你?昨天给我的一整个体积一样。”
掰扯完陶茹之觉得好好笑,怎么连这个都?可以这个争论半天。
陶茹之塞了一瓣柚子到嘴巴里,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他端详她:“你?笑什么?”
“就……笑我们好无聊。”
“坐交通工具的时间哪有不无聊的?”
“可是坐船还是蛮开心的,可以看海。”陶茹之盯着远处,拉了下他的袖子,“快看——那是什么?”
林耀远眺望着前方,沉吟道:“好像是鸟居。”
很远的海平线处,一座红色的鸟居正矗立在那里,衬在日?落后的天幕下。
陶茹之惊奇道:“海上的神社吗?”
“日?本?有挺多海上的神社,比如?很有名的严岛神社,就建在潮汐带上。涨潮的时候在海里,退潮的时候就又是陆地了。”林耀远皱起眉,“现在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啊。”
“那就不是建在潮汐带上的呗。”
“但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林耀远比了下鸟居的大小,“比例。”
陶茹之经他这么一说?,确实察觉到了一股违和感。
如?果?说?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岛屿只是一罐五百毫升的汽水,那么神社就是一瓶两升装的大汽水。近大远小,而它在那么远那么远的海平线还能有这样庞大的视觉,那么它的真实体积该有多大?
如?果?真实存在,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了吧。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脑
铱驊
海里都?冒出四个字:海市蜃楼。
虽然在此前从来没有看到过,它只是一个存在书本?上的概念,陶茹之也一直以为那大概是漂浮在云端的一种幻想,而且应该都?是高楼大厦。但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书本?仅仅是书本?,真实的海市蜃楼映照出的不是高楼,而是一幢神秘的,不知道实际在哪里的鸟居。它也并不漂浮在空中,而是在很远的海平线,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
虽然也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他们只能一同趴在扶栏上,无言地凝视着远方。
如?果?那真的是蜃楼,出现的居然是一座神明?居住的鸟居——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惊奇和肃穆将两人包围。
回?过神时,船已经开出了很远,鸟居也看不见了。
她看向林耀远,结巴地和他确认:“……你?刚才有看见,对?吧?”
他开玩笑:“看见什么?”
听他的回?答她反而放下心来:“看来不是我的幻觉。”
“你?刚才为什么不拍下来?”
“手机在船舱里。”
“那惨了。”他很得意,“现在能证明?你?看过海市蜃楼的证据只有我了。”
陶茹之回?他:“彼此彼此。”
*
第二天,飞机降落成田机场,虽然还没彻底回?去,但陶茹之已经有了旅程到了尾声的实感。
总体非常顺利,唯一有波折的就属林耀远最后发了烧,但回?到东京后,他的体温完全趋于正常了。
林棠娟还没有办法回?去,她在休假期间堆积的工作需要?再花费一点时间,因此还得在东京呆上一段时间。
为此,陶康笙当初在订机票时就又延迟了一天,在东京就可以多呆一天,多陪林棠娟一天。
酒店还是刚来东京时住的那一家,前台居然还认得他们,用英语和他们招呼玩得好吗?
办理好入住手续后,前台一拍脑袋,从柜子里拿出了几张明?信片,说?这是寄到酒店的他们的信件。
陶茹之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
三张明?信片分?到她手中,大家都?暂时搁置上楼,坐到大堂的桌子边迫不及待地查看明?信片上的文字。
不得不承认爸爸这回?的点子出得不错,这些明?信片作为旅行结束的彩蛋最合适不过。
她第一张翻开的是林棠娟的明?信片,写着:【下次我们俩单独去逛街吧!】
接着她翻开爸爸的明?信片,几乎能猜到写了什么。
【玩得开心吗?】
果?然是这样。
最后,她翻开来自林耀远的明?信片。
令她意外?的是,背面什么都?没有,只写了她的名字。
陶茹之翻过来又翻过去,确认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写。
她不禁抬头去看林耀远,他正低头查看明?信片,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陶茹之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心想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赖皮?!明?明?说?了要?写,他却?无视规则……亏自己苦心冥想了一句挺走心的话,虽然那句话最后被她擦掉了,改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你?要?是写了让我不爽的话你?便秘一个暑假”。
现在看来,便秘一个暑假都?不够,干脆便秘下一个学?期吧!
她内心嘟囔着收起三张明?信片,再抬头时看到对?面的林棠娟捂住了嘴巴,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涌出泪水。
陶康笙局促地拿出纸巾,倾身帮她擦掉眼泪。
“怎么了……?”
林耀远茫然地抬起头,没有人来回?答他。林棠娟还在努力控制情绪,陶康笙忙着拂去她眼泪,而陶茹之——陶茹之正出神地盯着桌上林棠娟刚放下的明?信片。
背面朝上,爸爸的字迹写着:
【经过这次旅途,我已经确信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的旅途彩蛋,原来是爸爸藏到最后的,笨拙的浪漫。
大概是那晚梅津寺车站的谈话之后,让陶康笙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一个很对?的决定。
陶茹之的眼前又出现了一晃而过的海市蜃楼。
她想自己再也不会忘记这一个离开濑户内海的傍晚,在苍茫的海上窥见的缥缈而庞大的鸟居。只是,它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出现呢?
或许只有神知道这个答案。
第 12 章
飞回国?内的航班是明早八点, 他们在东京的时间剩下正好十二个小时。
晚饭找了一家居酒屋,陶茹之驾轻就熟地点了一杯蜜柑酒,只是酒一上来, 味道酸涩,远不如在?尾道的那一家。
只是可惜不知道猴年马月还能再喝到那个味道了。
然而这么难喝的酒, 陶茹之还是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还要了第二杯。
这也是第一次她开?始意识到?大人为什么那么爱喝酒, 原来,酒的好喝根本不在?它的味道上。而只是在?于一种感觉,可以当下忘却一些东西的感觉。
酒喝多的下场就就是频繁跑厕所, 陶茹之于是在?厕所背面?又发?现了一张熟悉的海报, 是第一天来东京时看到?过的关于环球船旅的海报。
“怎么这里?也有,还都是在?厕所?”
回来时,陶茹之忍不住奇怪地嘀咕。
林棠娟听到?了, 问她:“什么东西?”
陶茹之大着舌头说:“海报, 环球旅行的, 99万日元!”
林棠娟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个呀, 很多广告的,发?这个传单有钱拿。很多人就喜欢把?它张贴在?厕所门后,很一目了然。”
陶康笙听到?价格换算了下人民币说:“这个价格如果真的是环球旅行的话不算贵啊,我们下次可以考虑这个!”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计划起下次四个人的家族旅行了。
林棠娟笑着摇头:“残念,这个价格只针对30岁以下的人群,我们都老咯。”
“那也没事, 让茹之和耀远两个人去。”
陶茹之口?干舌燥地猛灌下一口?乌龙茶。
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开?着玩笑回答:“这笔钱不如留给?你们俩去蜜月旅行。”
陶康笙和林棠娟两个人同时卡壳, 想?起了下午那难为情的一幕。
陶茹之摆出老成的口?气继续开?两人玩笑。
“爸爸,你这样子求婚太随便了吧。林阿姨, 你可别这么快答应我爸,多为难为难他。”
林棠娟笑得很不好意思,陶康笙佯装生气地叫陶茹之的名字:“好啊,现在?就站到?你林阿姨的阵营里?去了。”
林耀远将他的可乐喝完,放下杯子说:“这么值得庆祝的日子,不如让我喝杯酒?”
陶康笙说着没问题,要把?面?前的啤酒推给?他,被?林棠娟板着脸拦下。
有人拉开?竹门进来,老板的迎客声穿透整间居酒屋。隔壁桌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们互相?碰杯,后面?一桌似乎在?开?联谊会,男男女女同时起身?交换位置。头顶的电视正在?播放着当地的综艺,夸张的笑声此起彼伏。
这是一个对食客们来说很普通的热闹的夜晚,这些陌生人不会记得在?角落一桌的四个人长什么样。
也不会知道,这四个人即将真的成为一家人。
*
居酒屋离酒店很近,吃完饭他们徒步走回酒店,经过一条小街,入口?处挂着一个夏日祭的牌子。
这个夏日祭和直岛上的夏日祭不太相?同,规模很小,两边的摊位倒是很丰富,苹果糖,烤鱿鱼,捞金鱼,打枪,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不算宽敞的街头挤满了人,前进的速度很缓慢,导致他们四个人被?堵在?一家金鱼摊附近迟迟动不了。
林棠娟干脆就和摊主要了两个网来进到?了金鱼摊里?玩。
为了增加趣味性,他们商量着决定用黑白配分?成两组,比哪一组捞上来的金鱼消耗的网少,输的一组就要表演才艺。
在?陶茹之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过这种热热闹闹的对抗游戏,她和爸爸总是平和的,就算想?要对抗,爸爸也会毫无悬念地给?她放水。
单薄的两个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来呢?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和爸爸都可以真正地玩一场公?平的游戏。
如果说两个人是一条直线,四个人则可以搭成一个房间了,一个可以玩闹的房间。
黑白配的结果很巧
依譁
,她和林耀远一组,林棠娟和陶康笙一组。
陶康笙斗志昂扬,说绝不输给?孩子们。
林耀远小声吐槽:“到?底孩子气的是谁啊,你爸吧?”
陶茹之不以为意:“以后你会看到?更多他这样的一面?。”
林耀远蹲下身?开?始拿网捞鱼。
网太薄了,鱼又在?水里?各处摇晃,他一直找不准时机下手。
陶茹之蹲在?他身?边,催他:“赶紧捞!他们快捞上来了!”
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要谨慎。”说着瞄准了一只角落里?的金鱼,它是这一池金鱼里?最懒的一只,好一会儿没有动弹了。
旁边林棠娟和陶康笙发?出惊呼,陶茹之连忙扭头看去,还以为是捞上了,结果是网破了。
他们唉声叹气,又很快换了只新的网,林耀远看着他们的动作,冷不丁问陶茹之:“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不知道。”陶茹之点了下那条鱼,“你刚才该下手的,它游了。”
林耀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陶茹之伸出手:“把?网给?我吧。”
他便将把?网递到?她手中,指尖难免轻碰到?她手心。
短暂的交换中,陶茹之轻微蜷缩了下手,捏紧鱼网,没有太迟疑,快狠准地往一尾金鱼盖去。
理所当然的,网破了。
破掉的网兜往下漏着水,两人面?面?相?觑。林耀远不意外道:“我去拿第二只。”
陶茹之撇嘴道:“这次换你来吧。”
他换了第二只网回来,又开?始按兵不动,眼睛盯着池里?的金鱼,嘴上漫不经心地和她闲聊。
“他们真的领证的话,你会改口?称呼吗?”
“没有必要吧。”陶茹之反问,“难道你要换?”
“我也不会。”
“可惜……”陶茹之盯着金鱼摊中的涟漪,“我还挺想?听你叫我姐姐的。”
林耀远轻嗤,神情蓦然变得集中,猛地朝角落里?捞去。动作很快,幅度却很克制,即便如此,网还是破了。
他反应平平地把?破掉的网塞到?陶茹之手中。
她一头雾水:“……干嘛给?我?”
“这样,你要是能用它把?金鱼捞上来,我以后就叫你姐。”
“你逗我吗?这个网已经破了。”
他转过脸,盯着她的眼睛。
“所以我也不可能叫你姐。”
*
最后的结果是平局——他们两组都花费了不少鱼网,却都捞不上一只金鱼。
理所当然的,惩罚的才艺表演就被?一起耍赖掉了。
明天还要赶飞机,他们不再在?这条街上逗留,等路况稍好些时从人群里?挤出去,换了另一条僻静的路回到?酒店。
陶茹之却完全不想?歇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后反劲突然涌上来,精神很亢奋,还是因为即将结束这一切让人觉得很不舍。
总之,她不希望这个夜晚就这么过早地结束。虽然实际上,这个夜晚已经很不算早了。
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儿后,陶茹之决定一个人再溜出去。
晚饭其实她没吃太多,主要在?喝酒,肚子正好有些饿了。在?谷歌地图上看了看,发?现还有好多家饮食店在?营业。陶茹之当机立断,拿上钱包和手机静悄悄地离开?了酒店。
想?象很美好,操作上完全靠自?己一个人坐地铁比陶茹之想?象中的困难,尤其是这些天一直依赖着林棠娟的带领。
东京太大了,地铁线路比家门口?电线杆上贴的小广告都要密密麻麻。虽然它们标注了汉字,但要搞懂它依然令人头疼。
虽然她可以只在?酒店附近走走就好,但她不愿意。
她更愿意选一家远一点的餐厅,靠自?己一个人坐地铁到?达那里?,这个路途对她而言就是一场简单的小冒险。
毕竟以后她将一个人面?对各种更大的冒险,这不过是个小小的预演。
诚然,冒险就会有失败——她毫不意外地换错了线,坐到?了一个和她目的地南辕北辙的地方。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
陶茹之欣然地刷卡出站,决定就在?这个完全没有了解过的街道随便走走,看中顺眼的餐厅就进去吃一顿。
最后她走进了一家叫「藤」的拉面?店,仅是因为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和家里?挂着的阳台风铃似乎是一样的。
店内用餐的客人很多,飘满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陶茹之拿过菜单,看不懂,凭直觉瞎点了一个。面?上得很快,绿油油的葱花飘在?面?汤上,她不厌其烦地将它们一一挑出来才下口?。
这顿拉面?她吃得很满足,不用维持和假装任何情绪,单纯地享受食物,然后打个饱嗝,世界圆满。
陶茹之摸着圆滚的肚皮,起身?准备结账时,感觉到?一股违和。
钱包呢……?
心猛地往下坠,陶茹之快速摸遍全身?,没有。
——是换乘的时候落在?上一班电车上了吗?
在?脑海里?快速过滤了一遍,意识到?极有可能是丢在?电车的座位上了。当时她正在?看换乘的路线,看到?播报就匆匆忙忙跑下了车。
……完蛋。
陶茹之顿时汗流浃背,紧张地和店里?的服务员对上视线,试探地问:“这里?可以用电子支付吗?”
对方半天才理解她的英语,言简意赅地回答:“no,only cash。”
最后一个手段被?掐灭。
为了不被?扭送去日本的警察局,陶茹之只能选择搬救兵。
不能告诉爸爸这件事,不然会被?他担心,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林耀远了。
希望他还没睡着吧,就算睡着了,她也会坚持把?他call醒。
抱着这个念头,她毅然地拨出了给?林耀远的电话。
嘟嘟的提示音响了好一阵,一声疑惑的“怎么了”在?她耳边响起。
“江湖救急!”陶茹之着急道,“我出来吃饭钱包丢了,你来帮我付一下现金行吗?之后我还你双倍!”
“……”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接着陶茹之听到?棉被?被?掀开?的悉簌声,林耀远无奈的声音传来。
“地址。”
*
陶茹之坐如针毡,不断地望向?门口?。
每当有风铃响起,她就会看过去,但都不是林耀远。
甚至她怀疑他不会来了的时候,风铃随着门拉开?的动作轻轻碰撞,陶茹之像巴浦洛夫的狗反射又疲惫地望向?门口?,终于精神一振,大力冲着门口?挥手。
林耀远走过来,将他的钱包拍到?桌子上。
陶茹之自?知理亏,态度前所未有得好,很狗腿地问他:“你要不要也来一碗拉面?,我请。”虽然是用你的钱。
林耀远说不要,然后肚子配合地发?出一声咕咕。
陶茹之笑了笑,直接扬手叫来了老板要了一碗跟自?己一样的叉烧拉面?。
面?上来后,陶茹之看着林耀远也把?那些葱一一挑出来,接着才挑起第一筷子面?。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某些方面?还挺相?像的。
他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问她:“怎么这么晚一个人跑出来?”
“肚子饿。”
“肚子饿为什么要跑那么远?”
“你问题好多。”陶茹之嘟囔,“坐错车了。”
“哦,巴嘎。”
陶茹之反问他:“谷歌显示坐车过来也就20分?钟,那你为什么花了两倍时间?”
他正在?喝面?汤,闻言猛地咳了两声。
陶茹之冷哼:“你也坐错车了吧,你才巴嘎。”
他拉下脸:“反正回去肯定不会坐错了。”
“那可不好说……”
两人又开?始争论些有的没的,某一瞬间,桌上的面?汤开?始晃动。
店里?所有人的手机齐声开?始发?出警报:地震です、地震です。
桌角也在?晃动,陶茹之发?懵的意识还没回笼,身?体下意识钻到?了桌子底下。
她从没经历过地震,完全是凭着学习来的防灾知识做出反应。虽说日本地震频发?,但在?旅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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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天遇上,运气实在?是太……
好在?震感并不算强烈,至少桌上晃动的东西只是晃动,并没有哪一个掉下来,不过店里?所有人的手机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实在?太吓人,陶茹之哪见过这场面?,缩进桌底下的时候腿都快软了。
正蹲在?她对面?的林耀远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他蹲下来的动作太急,个子又高,扑通一下撞上了桌底板,此刻正一手捂着脑袋,无辜又无措地望着她。
陶茹之转眼望向?左右的桌子,一双双腿,抖动的,交叠的,没有一个日本人蹲下来,仍在?轻微的晃动中继续吃拉面?喝啤酒,吵嚷的笑声混着警报声不绝于耳。
她意识到?手机没带下来,仍放在?桌上,混在?一群里?日文里?叫着:地震啦,地震啦!
全店只有他们,就和播报中文的手机一样突兀,仓皇地蹲到?桌子底下。
两个人对上视线,看着惊弓之鸟的对方,不知道什么情绪地莫名一起笑了出来。
晃动很快停止,手机的警报也平息了,拉面?店的音乐、人声、再度清晰仍地传来。
他们甚至能听到?隔壁的桌上啤酒碰杯的声音。
陶茹之和林耀远望着对方,笑着笑着,笑声中的呼吸缠得很近,然后慢慢无措,不约而同地从狭窄的桌子底下退出去。
弓腰的时候,两个人的脑袋像邻桌的啤酒杯,也轻轻地撞了一下。
*
地震的震源在?神奈川,震级有5,但传到?他们这里?震感就剩2、3了。群里?陶康笙在?问他们怎么样,他被?警报吓醒,却发?现林棠娟睡得好香。
陶茹之心虚地回说没事,我继续睡了。
林耀远干脆就装睡没回。
最近的电车因为刚刚的地震电路出现问题,他们不得不换道去涩谷的大站回酒店。
然而,他们好不容易七拐八拐摸到?涩谷,刚好错过末班车时间一分?钟。
两人大眼瞪小眼,四周人来人往,这里?热闹得如同白天,好像没有人在?乎错过终电,又是只有他们突兀地发?愁。
林耀远和她商量:“现在?怎么办?”
“打租车?”
“我刚看了下谷歌给?的预估价格,现金不够。”
“那我们打车到?酒店再把?他们从房间里?叫下来付钱……?”
“你别忘了你刚刚还在?群里?撒谎。”
陶茹之叹气:“那到?底该怎么办。”
今天晚上的冒险实在?刺激过头了,麻烦多得出乎意料。
林耀远沉默一会儿,下定决心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走回去。”
陶茹之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他的表情却是认真的。
“你没疯吧?以为这里?是白菏吗?光靠走的就能走回去。”
他不以为然:“当然能走回去,就是时间长点。当然,要是像上次那样背着你走回去肯定就歇菜了。”
东京很大,不可能背着一个人走半小时就到?家。
但东京够大。别说背一个人,拥抱或亲吻,不过是雨水落在?海面?。
所以,他们也许可以在?路过涩谷的十字街头时互相?牵起对方的手,等红灯转绿的瞬间拉着彼此踩过人行横道,一头扎进东京这片大海。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不会有人。
第 13 章
次日, 飞机将准时从成田起飞。
林棠娟将他?们三?人送到机场,依依不舍地停在安检口同他们挥手道别。
陶茹之以为自己不会惆怅,但机场和拥抱总是配套, 当林棠娟过来抱住她的时候,她想起那个直岛那个光怪陆离的小澡堂, 林棠娟帮她抹完身体乳后, 从背后抱了下自己。
无论是当时的拥抱, 还是现在的,陶茹之都并不习惯。自己只是一滩平静的水,林棠娟伸过来的双手却会搅乱水面。
看, 她又拍她的背, 小声保证说:“等我回去?,我带你去?做背部的光子。”
陶茹之略显僵硬地说了声好?。
她走神地想?起林棠娟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她收起来了, 到现在都没?有打开?。
回去?之后就拆开?来吧, 如果方便携带的话, 她会带去?大学。
值机时三?个人的位置不在一起, 但靠得还比较近。一上飞机她戴上眼罩倒头?就睡,朦胧中听见陶康笙嘀咕说,怎么你们俩一个赛一个地困?
那是当然的,如果告诉爸爸他?们两个人昨晚半夜三?点才走回酒店,他?一定会吓个半死。
陶茹之在起飞后调整靠背,很快彻底进?入昏睡, 连飞机餐什么时候发?的都不知道。
云层颠簸中, 她却觉得自己还没?有起飞, 还留在东京,留在昨晚, 留在那条和林耀远一起走回酒店的陌生又新鲜的路上。
*
回到白菏后他?们三?个人都像被吸干精气一样,头?两天一起窝在家里躺尸。陶康笙连饭都没?力气做了,连续叫了两天外卖,日子过得很悠闲。
直到第三?天,他?一早去?市场提了只活鸡还有鲜鱼回来在厨房忙活。
因为这天是高考出?分的日子。
陶茹之一早就醒了,听着厨房噼里啪啦的动静,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她平静地下床,打开?网站,然后毫不犹豫地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
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分数,陶茹之直愣愣地盯着好?久。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在房间?里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房门?被陶康笙慌张地打开?,他?一手还拿着锅铲,错愕地在房门?前?踌躇不前?。
他?身后就是探头?探脑的林耀远。
两个人都站在门?外,却都不敢进?来。
陶茹之破涕为笑,大声说:“我应该可以去?京大了。”
陶康笙这才急匆匆地念叨着“糟了!火!”跑回厨房,林耀远拿着纸巾盒走进?她房间?,抽了两张纸摁到她脸上。
“你下次可别在外面哭了。”他?遮住她红彤彤的眼睛,“哭起来好?丑。”
她报复地把鼻涕擤到他?手上。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一天,各路人马纷纷打来电话问她的成绩,林棠娟和妈妈分别一前?一后给她打了电话。
这感觉真是古怪。
应付完亲戚们,陶茹之才有时间?上企鹅。群里和私聊消息早已?塞满列表,陶茹之一眼看到夹在其中的梁明杰。
他?的头?像是一台照相机,呆呆地跳动着。
陶茹之点开?来看,他?发?送了两个字:「恭喜!」
她奇怪道:「你已?经听说啦?」
「没?有,我只是笃定你不会失误的」
「……谢谢。」
「有空的话和社团的大家再一起出?来吃顿饭吧」
「好?。你考得怎么样?」
「我应该也能去?海大!」
「恭喜^-^」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俩一样幸运,陶茹之的好?友列表里就有一些头?像一直灰了下去?,逃避地不再上线。她想?,这昭示了对他?们来说,这大概是个灰色的夏天。
各学校录取结果公布后同学们一起出?来聚了一次餐。听说有人选择复读,有人选择将就,有人超常发?挥。而陶茹之不意外地拿到了京大经济管理学院的offer,也成为了那一届唯一一个考入京大的学生。
理所当然的,席间?大家猛灌她酒,明明几个月前?还聚在食堂一起喝可乐,转眼间?似乎就深谙大人们的觥筹交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长大了。
吃到最后,有人提议一起去?毕业旅行,其实?这件事在班级群里提了好?久,线上聊总是不成气候,大家那时候还是担心录取,现在结果出?来了,玩起来也就没?什么顾忌。
同学们纷纷举手赞成,只有陶茹之伸手夹菜。
旁边的人撞了撞她胳膊撺掇:“干嘛呀,一起来啊。”
她笑笑说:“大学开?学也就一个月了,剩下的时间?我想?好?好?呆家里。”
众人闻言哄笑:“你太孝顺啦,但毕业旅行也不能少啊!”
陶茹之认真道:“我已?经毕业旅行过了,和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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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的。”
“和家里人去?哪有意思啊,当然要和我们再去?一次啊!”
陶茹之却毫不犹豫地反驳:“没?有啊,很有意思。”
她的话被大家嘘:“切,敷衍。”
陶茹之戳着盘里的肉,更夸张地说:“真的,我坐飞机回来的那天都难受得想?吐了。”
有人吐槽:“你是晕机了吧。”
陶茹之哈哈大笑。
大家聚餐到很晚,她醉醺醺地到家,陶康笙今晚有班,家里只有林耀远在。
她本以为他?睡了,开?门?的动作很小声,林耀远的房间?门?却跟着打开?,他?拿着杯子从屋里出?来,轻嗅了下空气里的味道,然后说:“陶茹之,我发?现你快变成酒鬼了。”
她见他?没?睡,动作幅度也变大,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
“同学聚会啊,说不定这么多人一起聚就是最后一次了。”她摆摆手,“你明年也会有这样一次的。”
“别用这副口气和我讲话。”
林耀远的语气转变得毫无征兆,从玩笑到冷漠,特别突然。
陶茹之懵懵懂懂:“怎么了?什么叫这副口气?”
“过来人的语气。”
“你这是找茬?”她皱起眉,“又想?和我开?始吵架了吗?”
“谁想?和醉鬼吵。”林耀远转身走向饮水机。
陶茹之不依不饶:“你才是不该再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讲话了。”
他?转过身:“我什么样的语气?”
“很看不起人的语气。”她的视线越过他?去?看阳台的那串风铃,整个夏天,它都在夜里发?出?轻微的晃动,“你不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姐姐说话。”
“姐姐?”
这两个字在他?的喉间?轻轻滚过一圈。
“之前?不强求你,是因为他?们也没?定下来。”陶茹之状似听不懂他?的嘲讽,“如果以后要成为一家人,这点尊重是必须的吧。”
“我妈还没?有答应你爸。”
“……什么?”
“她和我聊过,下一年她还要在东京经常出?差,干脆想?等我高考完再把他?们的事定下来。”
“……”
“所以现在你还不是我姐,别管我怎么跟你说话。”
林耀远接完了水,却把杯子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兀自回房。
陶茹之对着他?的背影喊道:“——迟早的事!”
他?顿住脚步,靠在门?边,淡淡的目光深重地掠过她。
“陶茹之,你之前?明明讨厌我们的到来,为什么现在反而一口一个一家人?”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陶茹之并不知道该如何?很好?地回答,草草地说:“当时是因为不了解,现在相处下来我觉得我可以接纳你们,作为家人。”
“是吗。”他?笑笑,“我倒是觉得,只有当心里真的不希望做成一家人的时候,才会表面那么强调。”
他?压开?把手进?屋,啪嗒关上房门?。
阳台的风铃又被一阵夜风吹过,响起恼人的碰撞声。陶茹之心慌意乱地跳下沙发?,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跑到阳台把缝隙关紧。
客厅的空调在她回来前?被林耀远打好?了,赤脚踩在地板上很凉。她又慌里慌张地跑回沙发?,看见茶几上林耀远故意留下的那杯水。
陶茹之盯着发?了一会儿呆,视线落在杯壁上,那块白色胶布贴着他?的名字,林耀远。
是来到这个家之后特意贴上的,就怕她和爸爸误拿,现在他?却把这个杯子堂而皇之地放在她面前?。
陶茹之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
水里面加了解酒的蜂蜜。
她只喝了一口,就匆忙走到厨房将整杯蜂蜜水倒掉。
*
那次谈不上是争执的夜晚之后,他?们开?始了微妙的冷战。就算两个人依旧轮流固定去?林家照顾雨滴,也绝不会在便签上再互相留下什么信息。
遛着雨滴的时候,陶茹之会想?起林耀远原来这个时候是在纹身店里帮忙。她没?问过店的名字,所以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
于是散步路线的时候,她会在手机上查找一条有纹身店的街道,经过店前?就会东张西?望地往里看。如果恰巧发?现他?,她就可以说一句好?巧啊,以此顺理成章地给彼此台阶来结束这场冷战。
但每次都没?有赌对。
而这个夏天也快过去?了。
她开?始忙碌,抓紧最后的时间?做准备。有一个下午,她骑着车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把三?年里看腻的景色拍了一遍然后将照片冲洗出?来。
又有一个下午,她尝试了人生中第一次化妆,不是像上次那样只是简单涂个口红,而是认真地打了粉底,画了眉毛。
不过尝试以失败告终……她灰溜溜地捂着脸从卫生间?出?来,撞上正要进?去?的林耀远,他?盯着她的脸片刻,她瞪他?说你要笑就笑,他?说笑什么?你的脸上又没?写笑话。
这是她离开?白菏去?上大学前?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不过还是有很大蜕变的地方,在林棠娟有限回国的日子里,她带着她去?做了两次背部的光子,不能说完全消失痕迹,但确实?局部淡了一些,她洗完澡还会特意臭屁地半转身体欣赏自己的背,这是她从前?绝不会浪费时间?在这上面的事。
临行前?夜,她从柜子深处把当初林棠娟和林耀远买的礼物拿了出?来,仔细拆开?。林棠娟送的东西?很实?用,是一管柚子口味的润唇膏。而林耀远送的是一个本子,简约的蓝色封皮。
她把它们统统塞进?了行李箱。
飞去?京崎当天是下午的飞机,陶康笙特意从单位请了个假送她去?机场。他?本来打算亲自送她去?京崎一趟的,但在陶茹之的强烈反对下妥协成只是送机。
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很多事可以独自解决,不想?再依赖爸爸。
陶康笙对此又只是摸了下她的脑袋。
进?去?安检口前?,陶茹之特意走得很慢,最后回过身和爸爸打招呼时环顾机场一圈,果然没?看到林耀远。
他?住在东台的姑姑在开?学前?喊他?去?东台住两天,偏偏就是她要飞的这两天。
而他?就这么去?了,错过和她道别的时间?。
陶茹之想?,他?是故意的。
这个人从来就是睚眦必报的小人,因为他?们依然在冷战,谁都不先低头?。
对他?有期待的自己根本就是个白痴,电视里的那种场景不会发?生在他?和她身上,什么踩着点飞奔到机场说再见,不可能的。
陶茹之怄着气,越发?懊恼自己在离开?前?在林家留下的那则便签,还有高三?的学习笔记,她都大发?善心地留给了他?。
果然这个家伙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令人讨厌的,非常讨厌的家伙。
陶茹之戴上U型枕,闭上眼睛,独自飞往新天地。
第 1 章
很小的时候陶茹之来过京崎, 那时候爸妈还没有离婚,带着她来京崎玩。
不过她对?当时的记忆早已分毫不剩,京崎对?她而言已经完全是一座全新的城市。经?过东京地铁的毒打, 她这一次很顺利地转换地铁坐到学校——这个过去三年来暗暗发誓一定要考进来的地方。
她走进校园,过去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日夜不知不觉就从脑海里划过去了, 余下的是兴奋, 是对新生活的憧憬。
学校实在太大了, 她的小学初中高中所有加起来的面积都没有现在大。校园里的人?也史无前例的多,有人?骑车从她身边穿过,有人?三三两两地结伴从食堂出来, 也有人?像她一样推着行李面露茫然。
陶茹之?像个游客似的走几步就拍一张照片。平平无奇的树, 喷泉,红砖的教?学楼,长?椅……一边发给爸爸, 一边磨蹭地走到宿舍楼。
来到属于她的宿舍时, 陶茹之?才后知后觉自己来得有些晚了。
三个床位都已被占满, 还剩下靠门的一张。不过宿舍里此时只有一个人?在, 那人?和?妈妈一起来的,两个人?正在合力收拾床铺。
陶茹之?主动?招呼道:“你好,我是陶茹之?。”
宿舍门口贴着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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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名字,她也就省去了介绍具体名字的过程。
对?方回过头,手上动?作?不停地说:“你好啊!我是蔺佳悦!她们俩昨天到的,现在在食堂吃饭了。”
“哦, 好的。”
陶茹之?先卸下包, 蔺妈妈看着门口没人?再进来, 惊讶道:“你一个人?来的呀?本地人?吗?”
她摇头道:“我老家是白菏。”
“噢,那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蔺妈妈热情道, “那你中饭和?我们俩一起出去吃吧!”
蔺佳悦放下手中的棉被,直接过来挂着她的肩头。
“来吧,以后就是舍友啦!”
盛情难却,陶茹之?不想拂人?家好意,跟着她们去校外的馆子搓了一顿。
饭间她和?蔺佳悦交换了联系方式,现在大家都不用企鹅,改用微信。蔺佳悦把她拉到新生群,里面早有几百号人?。
群内信息刷得飞快,互相交换着各种情报,然后又陆续显示有人?被邀请加入,很快就将她那条进群的通知顶掉了。
原来这就是大学啊。
如果?用一个确切的感受形容,那就是她这颗难得从家乡的基地发射出来的火箭,原来只是广袤的星际里很不起眼的一颗。
这没什么不好,只有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才有继续往外探索的渴望。
陶茹之?和?蔺佳悦她们道别,一个人?导航去了最近的超市,根据早就列好的清单采购,再一个人?大包小包地拎回宿舍。
另外两个室友这时也回来了,大家互相招呼,迅速拉了个四人?的小群。
陶茹之?发了个爱心的表情包,放下手机就开?始着手整理床铺,其余买的生活用品再分门别类,忙活了近一个小时,她已经?累得眼皮都不想抬一下,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茹之?!”
蔺佳悦在底下喊她,她勉强探出头:“怎么了?”
“你想不想喝奶茶?群里发了链接。”
陶茹之?从善如流地比了个ok的手势,佯装兴奋的口吻说:“我来看一看。”
她点开?手机,微信群里满满的红点,爸爸的,林棠娟的,大群小群的……陶茹之?视线一扫,有个带着红点的头像被压在最下面,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
不过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到了?」
她也就简单地回了个嗯。
陶茹之?盯着屏幕看,又迅速把手机反压住,一头栽进被子里。
底下蔺佳悦又在问:“茹之?,你决定好了吗?”
她如梦初醒,急匆匆又去翻手机。
等点完奶茶再返回来看,林耀远已经?回复了。
这次他比她更简洁,连一个字都没有,直接发了张图片过来。
图片里是雨滴的狗窝,雨滴趴在那儿呼呼大睡,狗窝上粘着她留下的便?签。
【我走了。笔记留给你。照顾好雨滴!】
陶茹之?换了个侧躺的姿势,脸颊挨着从家里带过来的床单。床单在阳台晾过好几个下午,携带着阳光的味道。
她闻着这股味道,舒服地轻眯起眼睛,手指在键盘上啪啪打字。
「你从东台回来了?」
他回了个嗯。
随后又是一张照片——在她的便?签之?上,又粘上了一张新便?签。
是林耀远手写的回复。
她放大照片,看清那上面的字:【会给你发雨滴照片,你自己检查。】
仿佛她还在白菏,他们还在继续用便?签的方式交流着。
陶茹之?回他一个大拇指的点赞表情。
今天惜字如金的林耀远同学终于发来一行稍长?一点的文字:「第?一天到学校怎么样?」
「你总算问了个稍微良心点的问题。」
陶茹之?挣扎从床上直起身,把自己刚刚躺在被子上的压痕抚平,爬到床角拍了一张辛苦了大半天的成果?。
选定照片,发送。
再配上一个墨镜的得意小表情,期待着林耀远对?自己甘拜下风。
他也回复得很快——「我发你一张狗窝,你干嘛也回我一张狗窝?」
陶茹之?气笑,回他一个滚。
*
大学生活的开?端比陶茹之?想象得还要忙碌。
军训,选课,迎新会,参加社团……这些眼花缭乱的东西瞬间一股脑地加入到生活里,光是适应这种节奏就需要花费很大力气。
而林耀远也开?学了。
他今年升入高三,自修的强度一下子盖过之?前的学年,更别说他还非要固执地继续照顾雨滴不愿意让别人?养。不过倒是听?他说暂时不去纹身店帮忙了。
虽然两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却并没有因此断掉联络。
虽然他们并不是在聊天。
林耀远信守他的承诺,经?常会在顺手遛雨滴的时候发一张雨滴的照片过来。
然后陶茹之?就会回他一个“1”。
这样的聊天不用花费什么精力,她也就养成了随时看一眼手机消息的习惯。通常他都只是在日落接近晚饭点的时候发照片过来,可怜的高三生。
今天也不例外,陶茹之?和?蔺佳悦上晚课前一起去食堂吃饭,中途就收到了林耀远发来的雨滴。
她菜还夹到一半,听?到微信的叮咚声,立刻敏感地腾出一只手划开?屏幕。
这一次有点不一样,林耀远发来的是一个视频。
开?头两秒,先是林耀远的手指出镜。他比了个打枪的姿势,对?准正在用后腿挠屁屁的雨滴。
“biu~”
配合着他嘴巴发出的音效,手腕对?准雨滴一抬,雨滴配合地往地上一躺,两只后腿还一抽一抽的,可爱死了。
陶茹之?看着看着,眼睛不知不觉弯起。
对?面的蔺佳悦了然道:“在和?老家的男朋友聊天吗?”
陶茹之?食管岔气,猛地呛出声。
她慢慢平复下来后尬笑道:“怎么可能,是……我弟在给我发我家狗狗的照片。”
说出弟这个称呼时,她的语气很迟疑,以致于蔺佳悦开?始并不怎么相信:“真的假的,谁跟自家弟弟这么笑啊,一看就是和?男朋友。”
“……是你脑补太多。”
蔺佳悦仍旧狐疑:“你真的有弟弟啊?”
陶茹之?没有过多解释地点头。
“好吧……我都没有兄弟姐妹。”蔺佳悦羡慕地叹气,“你们关系真好,聊天都这么频繁。”
陶茹之?沉默片刻,解释说:“那是因为狗狗很可爱。”她把刚才的视频给蔺佳悦看,“怎么样?很可爱吧。”
“呃……”
蔺佳悦欲言又止。不过她凑近屏幕,嘶了一声:“你弟手可真是名品啊。”
“……让你看狗你看哪里去啊!”陶茹之?匆匆摁灭屏幕,用筷子敲她碗,“认真吃饭。”
随后她低下头,手伸到桌子下面按手机,给林耀远发消息。
「认证你照顾得很好了,其实照片不用发那么勤给我。」
这条消息他没有回,仿佛没有看到这条消息一样。
但?陶茹之?知道他看到了。
因为从那之?后,他渐渐就不再那么频繁给她发照片,更别说视频,那次就是绝版。
该说他听?话吗?毕竟顺从她的意思?照做了。
可她却分明?有一种他正在和?自己对?着干的感觉。
一个月后,陶茹之?肯定了这不是她的错觉。
她从爸爸那里听?说了林棠娟暂时又抽空回了国,于是大家决定在周末的时候一起开?个视频见面。
她提前化了淡妆,这次的妆画得很成功——开?学以来在舍友们的帮助下逐渐上手,比两个月前连上粉底前还要涂隔离都不知道的自己强太多。
为了不让室友察觉到和?家人?打视频还要化妆这一点而感到奇怪,更不让视频那头的他们察觉到奇怪,陶茹之?背着书来到咖啡馆,假装和?人?见完面后才和?陶康笙那头连线。
不过选的这家咖啡店很一般,网络不好,画质很糊,她试化了好几次的淡妆被卡成一格一格的马赛克。
陶茹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随便?吧。
她塞上耳机,对?着首先出现在屏幕里的陶康笙挥手:“嗨爸爸。”
接着林棠娟匆匆入镜,她继续打招呼:“林阿姨,你看上去好像有点瘦了。”
然后,她迟迟没有等到第?三个人?入镜。
陶茹之?压下疑惑,如
依譁
常地和?他们俩汇报近况,虽然这些话她在微信的群里都有讲。
三个人?闲聊一会儿,林棠娟对?着镜头外加重语气喊了一句:“林耀远,你忙完了吗?快过来,茹之?等会儿就下线了。”
陶茹之?找准时机,切入话题问:“他在干嘛?”
“我们刚才一起在大扫除。”林棠娟无奈道,“耀远那孩子倔,非说要打扫干净他自己的房间再过来。”
“哦……”
陶茹之?了然地点头,心想只是借口罢了。
她赌这个视频结束,林耀远都不会“打扫”完他的房间。
*
林耀远将房间的地板反复拖成一面镜子,客厅里的视频通话也结束了。
林棠娟过来叩响他的房门,探进脑袋说:“怎么回事?你和?茹之?闹矛盾了?”
他头也不抬:“没有啊。”
“那你怎么都不来视频?”
“这不是在打扫吗。”
林棠娟不信:“地板什么时候不能打扫,还说不是闹矛盾了?”
“真的没有。现在就剩陶茹之?的房间吧?我现在去拖。”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对?陶茹之?真的没有意见,他直接拿起拖把走向隔壁。
林棠娟在他身后微微叹气,不忘叮嘱一句:“拖仔细点。”
陶茹之?的房间维持着等她放学回来的模样,大件都没有动?,只有很多不易察觉的小东西被她收走带去了京崎,即便?如此,整间房间也显得很冷清。就像相机里面的胶卷被抽走了,从外部看相机还是相机,它也没有坏,但?按下快门不会再有反应。
林耀远站在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视线一寸寸绕过房间,停在床边的书桌上。
桌上支了一个白色架子,挂满了三年里她在社团里冲洗出来的照片。有单独的人?,有景,也有一些她和?别人?的合照。
他漫不经?心地走近,以便?看清照片。
那些合照很眼熟,是当时社团里大家一起去拍的大头贴。只不过这些大头贴里唯独缺了和?他的那张。
意识到缺了这张,林耀远面上扬起一丝冷笑,扭头就走。动?作?幅度过大,桌上叠放的几本书和?相册霹雳啪掉地掉下来。
他烦躁地蹲下身整理,有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陶康笙听?到动?静急匆匆过来,忙问:“没事吧?”
“没事的,不小心弄倒了。”
林耀远捡起书和?相册放回桌上,陶康笙看见放在最上面的相册,想了想说:“那个相册要不就不放那儿了,等会儿我把房间整理完就放我这里来吧。”
“这个吗?”
林耀远重新拿起它晃了晃。
“对?。”陶康笙乐呵道,“那都是茹之?小时候的照片,可可爱了。”
林耀远没什么反应道:“好,我一会儿拖完地一起拿出去。”
“辛苦了啊耀远。”
“应该的。”
他看着陶康笙转身离开?,视线转回手里的相册,随意地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脸皱巴巴的小婴儿,头发毛都没几根,穿着白色的小衣服,胖嘟嘟的手里抓着一只小鞋子。
是陶茹之?抓周的时候拍下的照片。
他咕哝了一句“哪里可爱了?”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拍下来。
相册的塑料薄膜反光,调整了几下角度效果?也不好,他干脆把照片抽出来——一张藏在它后面的大头贴猝不及防地跟着掉了出来。
大头贴上的自己压着陶茹之?的肩笑容灿烂,而陶茹之?臭着一张脸,倒有几分抓周照上的神韵。
林耀远愣了好一会儿,慢慢蹲下身,将照片握在手心。
这张就在刚才他以为去向应该是垃圾桶的照片,无论如何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和?她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挤在一起。
他弹了下照片上陶茹之?的脸,自言自语地笑着嘟囔:“怎么小时候和?现在长?得一样啊。”
第 2 章
陶茹之挂掉视频后, 又在咖啡厅里看了会儿书,离开?前她注意到门口贴着招兼职的告示,把电话记在了备忘录里。
一周后蔺佳悦约陶茹之周末去逛街, 她抱歉道:“周末我要去咖啡馆打工了,抱歉啦, 请你咖啡。”
蔺佳悦瞪大眼:“不会吧, 这才刚开?学多?久啊, 你就找兼职了?”
陶茹之含糊道:“有个想买的东西。”
上?次她和蔺佳悦去逛商场时看中了一款头戴耳机,外身的金属壳是蓝色的,摆放在橱窗的人形模特身上?, 她路过?匆匆一瞥, 那张空白的脸上?竟无端浮现出林耀远的脸。
如果这副耳机戴在他?脑袋上?好像还蛮合适……一个念头就这样闪过?脑海。
过?海关时她瞄到他?的护照,不知?不觉就记住了他?的生日,10月28日, 还有?不到一个月。
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送礼物给他?, 想了想还是送吧, 尤其?是看到了这件很符合他?的礼物。上?次旅行中他?还买了蓝牙音响, 应该挺喜欢音乐吧。
毕竟是十八岁的生日,人生中只有?一个十八岁。
她要拿出点?已经过?了十八岁的大人的风度来。
不过?在看清耳机价格的瞬间,陶茹之立马就目不斜视地走了。
太贵了!除了上?一次给爸爸拿压岁钱买了生日礼物,她几?乎就没买过?这么贵的东西。现在压岁钱都掏空了,要是买下来她这个月连泡面都吃不起。
直到那一天?她看见了咖啡厅门上?的广告,被放弃的念头又重新席卷——说不定打打工能赚到这笔买礼物的钱。
她忍不住想, 也许这是老天?爷的旨意吧。
本来她就有?打工的打算, 因为不想在大学期间再靠爸爸的钱作生活费, 应该自食其?力了,现在只是稍早将这个打算提上?日程。
面试的过?程很顺利, 学校离咖啡馆也近,不会太占用时间,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兼职。
陶茹之自信满满地上?工,结果第一天?立刻被打了一闷棍——店内太忙了,人手还没招够,几?乎没给她缓冲的时间,就直接被拉着上?岗去给客人点?单。
点?单的操作方法虽然有?教,她也学会了,但问题是里面的编号和对应的咖啡没有?那么快熟悉。
看着点?单的队伍排起长队,陶茹之不得不加快手上?的速度,眼?睛和手高速运转,好不容易高峰告一段落,陶茹之双手撑在柜台上?喘气,后背的衣服都汗湿大半。
“不好意思。”一个戴着单边耳钉的男生拿着一杯咖啡过?来,神?色困惑道,“我刚才点?的是卡布奇诺,但给我的是拿铁……?”
陶茹之立刻摆出笑脸:“您可以给我看下小票吗?”
“哦,好。”
对方递过?来小票,陶茹之对照了一下编号,发现下单的的确是拿铁。
没有?做错,是她点?错了。
陶茹之懊丧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这边下单的时候给您搞错了,我现在给您重新下一单。”
“那倒不用。”男生制止道,“我拿铁也能喝,只是刚才不确定是不是拿错了,所以来问问。”
“对不起,真的可以给您重新下单,这杯拿铁也送您喝。”
当然,这杯钱就得在她工资里扣了。
陶茹之“含泪”微笑。
男生再度摆摆手:“真的没关系,毕竟你是新来的嘛。”
陶茹之流露出诧异的目光,他?连忙解释:“我是这家店的常客,所以有?注意到。”
有?其?他?客人又开?始过?来,他?识趣地走开?,留下一句“加油”。
陶茹之心想第一天?虽然倒霉,但也运气不错地遇上?了心软的客人,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她点?单已经得心应手。不过?奇怪的是那位“常客”却一直没来,她想再还他?一杯咖啡都没机会。
得益于她每天?排班,甚至难得的国庆休日都没有?休息,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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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剩下来的生活费,不光攒够了买那个蓝色耳机的钱,甚至还有?余裕。
不过?付款的时候陶茹之内心都在滴血,她没想到上?大学后第一次掏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居然是给林耀远那小子。
如果穿越回第一次见面的那时候,自己绝不会预料到这一点?吧。
生活可真爱跟人开?玩笑。
那臭小子收到生日礼物后最好识趣点?,收起和她对着干的脾气,乖乖来和她说谢谢。
陶茹之想象着那个场景,大手一挥,痛快地买下了耳机。
她掐算着时间寄出去,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是正好在林耀远生日那天?送到。
这中间他?们几?乎和断了交流差不多?,林耀远甚至连照片都不再主动发,非得她问雨滴怎么样,他?说,你可以去看监控,我没关。
陶茹之按兵不动,等?着生日这天?让他?知?道什么叫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
*
林耀远生日这天?陶茹之非常忙,早八有?大课,下午有?选修,晚上?还得去参加新社团举办的第一次活动。
她加入的是电影社,倒不是突然对电影有?兴趣,真正感兴趣的人是蔺佳悦,她说动陶茹之陪她一起加入,她也就顺势答应了。哪个社团对自己而言都没差,原则是只要别太麻烦就行。
不过?这个电影社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水……简直不麻烦过?头了。
这个阶段其?他?社团都组织了好几?次活动,他?们却才开?始迎新。据说往年也不是这样,旧社长退位,新官上?任的社长不太靠谱,开?学不久玩滑板摔断了腿,躺到现在才收拾收拾出了院,导致迎新活动推迟到今天?。
聚餐的地点?在学校后街的火锅店,她和蔺佳悦提早了十分钟到,占先机地抢了角落两?个存在感不强的位置,可以尽情涮肉涮菜低调吃饭。
又过?了十五分钟,包厢的座位陆陆续续坐满,最后一个人姗姗来迟——他?们的社长宋原明。
陶茹之只听过?他?的名头,没见过?人,不过?在他?推门进来的瞬间,陶茹之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蔺佳悦随口道:“怎么了?”
陶茹之收回目光:“没事。”
她现在总算知?道,那位“常客”为什么突然没再来咖啡厅了。
不过?对方恐怕不记得她了吧,陶茹之犹豫片刻,打算也先装作不认识,低下头专心涮火锅。
宋原明刚坐下位置就被按着罚了三杯酒,他?自己又主动倒了第四?杯,说:“不好意思啊大家,都是我的缘故这么迟才搞活动,今天?的火锅我买单,大家放开?吃。”
欢呼声?四?起,陶茹之经过?这两?件事在心里下了判断,这人挺大方的,应该比较好相处,这个社团可以呆。
接下来就是他?们这些新生自我介绍的环节,轮到陶茹之时,她就简单地说:“各位好,我是经管学院的陶茹之。”
要跳到下一个蔺佳悦时,坐在远处的宋原明突然插了一嘴。
“陶茹之?你还没说你喜欢的电影类型是什么。”
她略意外,随后补充道:“我只有?不喜欢的类型,比如动作类的。”
宋原明点?点?头:“那下一次观影活动我们就避开?动作片。”
立刻有?人起哄:“咦——社长你这是在假公济私献殷勤吧?”
“边儿去。”宋原明笑骂,一本正经解释,“还不是你们都说喜欢的,人说了个不喜欢的,那我不得尊重一下?”
陶茹之还以为他?会说出他?们曾在咖啡厅见过?的事,这样看,对方估计就是完全不记得了。
蔺佳悦也凑过?来起哄,在她耳边小声?说:“社长不会是真的对你有?意思吧?”
陶茹之笃定地摇头:“不会。”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一个人绝不会对一眼?就感兴趣的人毫无印象的。
陶茹之在心里回答,忽然陷入怔忪。
……那自己又是怎么仅凭名字和橱窗里的照片就记住林耀远的呢?
有?人嚷着:“白萝卜都快烂了,谁下的快来捞。”
很普通的一句念叨,陶茹之却敏感地抬下了头,对方看过?来:“你下的吗?”
她回神?摇头:“不是。”
“那你要不要?”对方把萝卜递过?来,“我不爱吃这个。”
陶茹之又恍下了神?,看见林耀远把萝卜“贴心”地夹到她碗里。一眨眼?,他?又消失了。
这一天?总是频繁地想起他?,大概是因为她没得到预想中的反馈。
明明礼物已经显示上?午签收,她也知?道生日这晚上?他?需要庆祝,不过?这一整个白天?抽空发个消息表示谢谢很难吗?那可是她打工的第一笔收入,自己都还没花上?,如果是她要买自用的耳机甚至都不舍得买那么贵的。
越想越气,连火锅都有?些难以下咽,实?在气饱了。
仿佛感受到她的怨念,手机在这时忽然响了一下。
陶茹之夹菜的手一停,立刻划开?屏幕。
看见发来消息的人是林耀远,堵在喉咙里的石头落了一半。
只不过?他?发来的内容却与她想的大相庭径——他?发来的是一张图片,背景是家里的沙发茶几?,放着一左一右两?个礼物。
他?说:「这是你爸还有?我妈的,你的那份呢?不会没有?吧。」
陶茹之奇怪地秒回:「你没收到?我早就寄过?去了,都已经显示签收了。」
「什么时候签收的?」
「早上?啊,10点?多?的时候。」
「哦,那个时候我已经从家里出发了。」
陶茹之皱起眉,心里疑惑更深。
「出发?你难道又去东台的姑姑家吗?」
「不是」
他?发过?一条四?秒的语音,环境太吵,陶茹之没点?开?,直接转成音译。
——「我刚刚到京崎」
陶茹之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行文字,怀疑微信出问题了。
她将手机凑到耳边,这次终于点?开?语音,直接听。
吵嚷的包厢里,林耀远的声?音淡淡地飘进她耳中,没有?差错。
他?说他?刚刚到京崎。
陶茹之立刻断定他?是在耍她。
「别开?玩笑了。」她回。
林耀远没有?争辩,仅是又发来一张自拍照:他?坐在火车站大厅,穿着一件兜帽的黑色卫衣。没有?提行李箱,只有?肩上?背着那只她眼?熟的黑色单肩包,不过?包身比以往都要鼓一些,大概放了一些必备的旅行用品。
至此,陶茹之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了。
而且从照片上?来看,他?是一个人过?来的。
「怎么回事……你怎来京崎了?」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动,打的速度又太快,直接吞了字,匆忙地就发了出去。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蔺佳悦刚涮下锅的青虾都已经熟了捞出锅,而她和林耀远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她的问句上?。
空调的风送着火锅的热气扑向她的面中,陶茹之感到前所未有?的渴,一口气将杯中的饮料喝光。
她放下杯子,对上?蔺佳悦尴尬的表情。
“茹之,你拿的好像是我的杯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
她拍了下脑袋,赶紧把自己的那杯作为代替补给蔺佳悦。
蔺佳悦不在意地摆手:“没事啦,不过?你干嘛呢这么心不在焉,火锅都不吃了。”
“我没有?啊。”她迅速否认,“只是吃饱了。”
手机在这时轻微地贴着她的手心震动,像一尾鱼,在她的手心里跳。
陶茹之顿了顿,抑制住了着急,慢条斯理地点?开?消息。
依旧是一条四?秒的语音。
陶茹之嘟囔了一句这小子就不能打字吗,再度把手机贴近耳朵,听着他?的声?音。
包厢里有?人在碰杯,在大笑,沸沸扬扬。他?那边也很吵,站内广播着即将开?车的班次,不知?谁的行李箱的滚轮滑过?他?脚边,呲呲啦啦地成为他?声?音的布景。
两?头的混乱里,她却那么清楚地听到了。
听到他?说,“我来拿我的生日礼物啊,陶茹之。”
第 3 章
预计离散场还?有好久, 陶
铱驊
茹之不得不提前离场了。
蔺佳悦疑惑道:“怎么突然要走?啊?”
陶茹之双手?合十?求饶,含糊其辞:“突然有点急事,不?好意思啦。”
“行吧, 一会儿回宿舍见。”
陶茹之点点头,和余下的其他?人再见, 镇定?地离开包厢, 走?出?火锅店。
时值深秋, 气候转凉,陶茹之缩着脖子?查询去高铁站的地铁路线,一边大步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查清路线, 她一把将手?机塞进口袋, 在?落满梧桐叶的小道上奔跑起来。
*
过了快一个小时,京崎火车站的人流量少了很多,陶茹之走?进候车大厅, 毫不?费力地定?位到角落里的林耀远。
她脚步一顿, 赶紧藏到门后。
门后的中间有一条长长的金属纹理, 比起镜子?多了一些模糊, 但隐隐约约可以照出?人脸。
陶茹之微蹲下身,对着那道“镜子?”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以及补上因为吃火锅而脱落的口红。
一分钟后,她慢悠悠地现身,在?林耀远旁边的空位坐下。
她撩了下头发,明明他?们不?见的时间算不?上很久, 但总有种很久没见的拘谨。
林耀远盯着她看了一眼, 她不?自在?地看回去:“干嘛?”
他?从她化了淡妆的脸上收回目光:“没事。”
她再次看了他?的周围, 确认地问:“你一个人来的?
林耀远做作地伸了个懒腰:“对啊,一个人在?这里等你好久。”
“也没有很久吧。”
“我感觉很久了。”他?晃了晃手?机, “都没电了。”
“充电宝呢?”
“路上就充光了。”
“谁让你坐火车,又久又受罪,坐飞机就快了。”
“资金不?够啊。我瞒着他?们来的。”
陶茹之轻捻着手?心,继续问:“你没和他?们说吗?”
“说了。”他?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跟他?们说我去大周家过夜。”
陶茹之听着这个理由,觉得太荒唐了,忍不?住也跟着笑。
“疯了吧,十?八岁生日去男同学家过,他?们还?真?信啊?”
他?故意顺着她的话玩笑:“我妈当?时的表情确实有点诡异。”
“大周的名誉要被你毁了。”
两人又胡扯一通,陶茹之慢吞吞地问回最初就想问的那个问题。
“所?以你骗他?们来这里是干什么?”
林耀远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刚才不?是说过了,找你来要生日礼物。”
陶茹之嘲笑道:“那你现在?应该再坐反方向的车回去。”
“我要的不?是你给我的礼物。”林耀远侧头望向她,“我要的是我想要的。”
站台的广播又开始播报新一班车次的检票,陶茹之坐立难安,恨不?得从座位上跳起来也跑进检票口,无论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能此刻坐在?林耀远身边,听他?语焉不?详地说……“我要的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陶茹之抿紧嘴唇。
林耀远看着她难以言喻的脸色,忽尔轻快地笑起来:“跟你开个玩笑啊,你在?想什么?”
他?话音一落,堵在?她身体的某种情绪也滚落,用略嫌麻烦的语气问:“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她顿了顿,“总不?能是来见我吧?”
他?笑容微收,反倒转开视线。
“怎么可能。就想来看看京崎是什么样的。”
“……嗯?”
“我也到了该考虑学校的时候了,来实地考察下京大。一会儿你带我去你们学校看看吧。”
陶茹之笑笑:“行啊,那就走?吧,我正好给你拿充电宝。”
*
两个人到达京大时正值下晚课,校园里三三两两的人随处可见,操场上灯火通明,有男生们聚在?一起打篮球。
陶茹之走?在?林耀远前面,领着人一一走?过这些地方,一边并不?熟练地向他?介绍——“这里是操场”、“这里是我平常上课的教学楼”、“这里是图书馆,开到晚上十?点半。”、“这里是食堂”……
她介绍得很词穷,但林耀远听得很认真?,她也就坚持不?懈地一路介绍下去,以便?供他?参考。
他?们绕了一圈,期间莫名收获了很多一瞥。男生女生都有,虽然陶茹之不?知道她和林耀远走?在?一起有什么值得看的。他?们可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比起宿舍楼下正在?难分难舍的好几对情侣,那些人才是想不?被注意都难。
林耀远面色古怪:“你们楼下经常这样?”
“你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他?不?以为然:“他?们能亲那么大声我怎么不?能说大声。”
陶茹之赶紧把人拉远两步,因为她已经看到有对情侣投来无语的视线,惹不?得惹不?得。
她把林耀远转过来背对着他?们,低声警告:“这是大学楼宿舍楼每晚必备十?点档,你看一集就别插嘴了。”
“你天?天?看?”
陶茹之耸肩,十?足受害人的语气:“不?然呢。”
“那你怎么不?去演。”他?冷不?丁问。
陶茹之将他?的问题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你怎么不?去谈恋爱。
“哪有这个空。”
“刚开学有这么忙吗?国庆都不?回家,我还?以为你谈了呢。”
“还?不?是都在?打……”她及时地把工字吞进喉咙,生硬地转开话题,“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充电宝。”
她扭头准备上楼,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她的名字。
“陶茹之——? ”
她闻声扭过头,蔺佳悦正冲她猛招手?,接着小跑过来。
“这是……?”她往林耀远身上一瞥,轻吸一口气,冲着陶茹之挤眉弄眼,“男朋友哦?这么帅!我就说什么事能让你火锅都不?吃了,肯定?有鬼。”
对蔺佳悦来说过于理所?当?然的猜测却让两个人都陷入微怔。
陶茹之不?自在?地挤出?一句:“他?就是……我弟。”
林耀远没吭声,似是默认。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
蔺佳悦急忙着补,打哈哈道:“不?好意思我酒喝得有点多,晕晕的,现在?看谁都是一对儿……”
两人一起上楼,蔺佳悦又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质问道:“你没骗我吧,楼下那个真?是你弟?”
“不?像吧?”
“当?然啊,你俩根本不?像。”
“他?是我爸对象的儿子?。”
“啊……”蔺佳悦抱歉道,“所?以你爸妈是……”
陶茹之浑不?在?意地摇头:“都很多年前的事了。”
蔺佳悦看她是真?不?在?意,放松地过来勾她肩,继续玩笑说:“其实你们也挺像的。”
“……哪里像?”
“都很好看啊。”蔺佳悦调皮地眨眼,“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我就委屈一下做你弟媳吧!”
陶茹之知道她在?玩笑,闹着玩地配合她说:“行啊,现在?就叫一声姐姐来听听。”
“你弟便?宜我都还?没占,你就想占我便?宜,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陶茹之哈哈笑:“你想占也可以,他?今天?刚满十?八,不?用担心犯罪。”
“啊,他?今天?生日?”
“是。”
蔺佳悦奇怪道:“那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不?跟家里人在?老家安稳地吹蜡烛吃蛋糕,却要坐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在?深秋的夜晚在?他?从未到过的城市乱逛。
“来考察学校。”陶茹之从抽屉里找充电宝,挥了挥手?说,“我先下去了。”
*
陶茹之下楼时,林耀远已经走?出?了宿舍楼一段距离,远离了肉麻的情侣们,独自靠在?一颗没有路灯的树下,远远看去,他?也像一棵葱郁的树木。
陶茹之小跑过去,把充电宝丢到他?怀里。
他?却不?着急冲,随意地拉开拉链丢进书包,接着对她说:“行了,那我走?了。你上去吧。”
“啊……?”陶
YH
茹之措手?不?及,“那你呢?”
“当?然是回酒店。”
陶茹之皱起眉:“你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一早。”
“……这么快?”
他?垂下视线,目光在?她的头顶盘旋,淡淡道:“这不?是来看学校吗。看完了就可以走?了。”
陶茹之踢了踢空无一物的地面,顺着他?的话说:“那你觉得我们学校怎么样?”
“不?错。”他?言简意赅。
“然后呢?”
“什么?”
“你不?是说考虑学校吗,看了一圈决定?考京大吗?”
林耀远略一思索,摇头说不?要。
陶茹之奇怪:“你有哪里不?满意?”
排名先不?论,她自认为京大的基础设施也已经属于拔尖的了,很好奇林耀远要怎么挑刺。
林耀远沉默片刻,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哪里都很好。只?是突然想到那样你就是我师姐了。”
些微的停顿,不?远处的操场上有人进球,寂静的夜晚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看向那里,声音也随之拉远。
“无论是哪个姐,我都不?想叫。”
*
深夜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依然热闹,大概因为开在?学校附近,很多都是来买夜宵的学生们。自动门不?断开开合合,店员不?停歇地结账着。
陶茹之带领林耀远直奔冰柜区域,去看货架上残留的蛋糕。
“没有蛋糕了……”
她神情有些沮丧。
林耀远无所?谓道:“那就不?买了。”
刚才他?打算一个人回酒店,被陶茹之拦住,说他?生日还?没好好过,至少要吃完一个蛋糕再走?。
“你不?叫姐就不?叫吧。”她避重就轻地回他?,“但我至少得尽到一些义?务。不?然十?八岁在?我这里一个蛋糕都吃不?到,说出?去我怕别人说我虐待你。”
可是这个点任何蛋糕店都没有在?开的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学校附近的这家便?利店,甜品区早已被扫荡一空,剩下一些并不?算美味的品相。
林耀远闻言指着货架上还?剩着的一个提拉米苏:“那就这个吧。”
“这怎么行……?”
蛋糕的包装上还?贴了半价的标签,因为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过期了。
十?八岁的生日蛋糕是一个半价的快过期蛋糕,怎么想都不?像话,所?以陶茹之第一时间就把它排除了。
林耀远却不?再多废话,直接伸手?拿下蛋糕走?向收银台。
陶茹之见本人都没什么意见,只?好摁下无奈,抢先一步走?到柜台边示意她来结账。
只?不?过支付时,陶茹之特意问店员有没有小蜡烛。
店员听说是生日用,很善解人意道:“稍等,我帮你去里间找一下。”
“谢谢,麻烦你啦!”
林耀远悠悠地插嘴:“有必要搞蜡烛吗?”
陶茹之直接轰他?:“闭嘴,你去外面给我等着。”
林耀远一耸肩,抬脚朝店外走?,擦肩背对她时脸上的表情不?再遮掩地轻快起来。
自动门感应后打开,同时有人从外面进来。
一大帮人,闹哄哄的,林耀远不?在?意地瞄了一眼。
人群中心是一个比他?稍微矮点的男生,单只?耳朵戴着一个耳钉,俗气,他?波澜不?惊地把目光转开,却在?下一瞬间听到耳钉男说话。
那个人说:“嘿,陶茹之。”
林耀远转回身。
自动门恰在?眼前合上,将他?们隔开了。
隔着朦胧的玻璃,他?看见陶茹之抬头看向那个耳钉男,洋溢出?一种从不?会对他?露出?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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