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喜欢


    沉默地对峙片晌,京纾拿着枕头走回床前,徐篱山已经翻身一躺,拿被子盖住了自己,只留个黑乎乎的后脑勺给他。


    京纾试图将枕头塞到徐篱山脑袋下面,几次无果,最终被徐篱山一把抢过,枕上了。他旋即在床边落座,盯着那颗后脑勺想了许多,想了许久,最后开口却是说:“徐篱山,我觉得你变得很奇怪。”


    要你说!徐篱山两排牙齿一撞,瞪着无辜被牵连的空气,语气冷漠,“我睡着了,别吵我。”


    京纾浑然不管,浑然不听,自顾自地说:“以前对我说浑话的时候张嘴就来,脸都不红一下,真像个混惯了风月的,可你近来时常口不择言又偶尔支支吾吾,着实奇怪。”


    “因为……我喜欢你了。”徐篱山用着不太慎重的语气,像是轻浮地随口一说,“我现在走纯爱路线。”他觉得如果自己是京纾,显然不会轻信。


    纯爱?京纾试图理解,似懂非懂,却觉得事实不止如此,“你喜欢我,不是更能心口一致、万分真诚地说那些浑话吗?”


    徐篱山说:“我这叫为爱文雅,为爱端方,为爱克制。”


    京纾琢磨道:“你近来还总爱对着我发呆,像是在下某种决定但又心中顾忌,因此犹豫徘徊,恍恍惚惚,心神不定。”


    这人太敏锐了,徐篱山把唇抿紧,过了会儿才呛声道:“你要不要去当心理大夫?专门帮人家分析心理活动?”


    京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我对别人的所思所想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想分析你。”


    他有时说话太过直接,但语气平静毫无情绪,以至于让徐篱山听不出任何暧/昧,只能听到十足的笃定认真。


    徐篱山想看他的眼睛。


    挣扎了一会儿,徐篱山终于转过身面对京纾。京纾一直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看起来格外平和,完全不像不久前才发过颠的样子。


    “你说你喜欢我,可这样的话你以前也说过。”京纾说,“你先前与我说什么骗啊骗的,你是骗我了,你——”


    脑子没转,嘴巴先冲锋,徐篱山快速打断他,“我这次没骗你!”


    等等,这话好像不严谨。


    “哦,那就是以前骗我了。”果然,京纾抓住了话中的缺漏。


    徐篱山正想狡辩,却听京纾轻轻地笑了一声,“也是,你这样的骗子……”


    没把话说完,京纾伸手脱了外袍,在徐篱山惊诧的目光中翻身躺下,强/硬地掀开徐篱山用手抓着的被子,把自己也盖住了。


    在一番小小的摩擦后,他们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裸/睡和与别人睡一起时全/裸,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徐篱山能感觉京纾掀开被子时的一瞬冷意,但当京纾躺下、贴近他时又只剩温热,他逐渐屏息,僵硬,直到京纾的手搭上他的侧腰,顿了顿,又顺着摸到了腰后。


    这是个类似怀抱的姿/势,但没那么温情,因为京纾气息危险,他选择了这样正面相对的姿势,让全身赤/裸的徐篱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被迫接受他接下来的审判。且他格外狡诈,要利用“暧/昧”来做刑具。


    徐篱山显然不是硬骨头,京纾还没开始审问,他已然呼吸渐重,连眼都不敢抬。


    “你刚来兰京那会儿对我说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假的,你只是想救出云絮,这些你已经向我承认过了,所以就算翻篇了。那今晚你就再向我坦诚点别的……抬头。”京纾话音落地,徐篱山被迫微微仰头,却仍旧垂着眼,仿佛这样就能躲得更久似的。京纾并不再继续逼迫,轻轻咬了下他的下巴,他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逃,京纾的手便在他腰上使力,让他保持老实。


    #VALUE!   “那日你在我门前摔倒,醒来后你格外坦诚,与我说你曾经做了与我相关的噩梦,你怕我会让你噩梦成真。你把噩梦当作谶言,在救出云絮后仍想与我保持亲近,想借我的势,想拿我当高枝,想让我往后不杀你,想护徐家和二皇子……你确实也很贪心,这一点和那些想巴结我的人没什么两样,但你与他们又大不同,你格外大胆,你用的是‘美人计’。”京纾的手在说话的同时流连于徐篱山腰间,此时已经碰到了要紧的地方,他也是第一回做这种事,哪哪儿都生疏,但他语气平稳,仿佛是其中高手。他继续说,“为此,你不惜日日在我面前做戏,说你喜欢我,大胆地做些撩拨之举……我必须要承认,你着实厉害高明,哪怕我直觉你有不对劲,哪怕我知道你言行不一、另有所图,我仍旧一次次地上了你的当。”


    他把最后一句话咬得又轻又狠,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五指猛地握紧。徐篱山仰头闷哼,双腿胡乱地蹬了蹬,吻着他的脸和下巴含糊地求饶:“我、我错了……”


    京纾五指松开,他很生疏,但不妨碍掌控全局。他与徐篱山额头相贴,把人压回枕上,轻声说:“但你的高明之处只能对付我,辛年鹊一他们就能一眼看清,这个就叫‘当局者迷’是不是?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你近来这般奇怪,约莫是察觉自己玩火自焚,气恼迷茫了,但你也傻……你不说,我不会这般逼你,我可以饶过你从前的虚情假意,全当不知。”


    “我……”徐篱山唇间溢出湿气,已然意乱情/迷,“我有愧。”


    不喜欢时,徐篱山约莫是个没长心肝的,骗京纾什么、骗多少次都不愧疚,心虚也只是因为怕自己行骗被拆穿,丢了小命,更甚者有时还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把高高在上的京纾也撩出了那副傻样,看,多他妈牛逼。可真要喜欢了,以前的骗就是一列列的罪证,迟来的愧疚一起涌上来,砸得徐篱山鼻酸脑懵。


    这他妈就叫做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今日曲港说的那些话徐篱山不是不赞同,但他顾忌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京纾。他从前是个感情骗子,若不承认,当作没骗过,他必定日日计较,日日愧疚,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京纾这个纯情崽,简直十恶不赦,有何脸面装作没事人似的继续与京纾相处?可若索性承认了,他落到追妻火葬场的地步已然算便宜他了,后果实在无法估量。


    但徐篱山万万没想到京纾会说出一句“全当不知”。


    这样的回答从京纾口中道出,简直是万分仁慈。


    徐篱山震惊着,懵然着,顶着颗浆糊脑袋迟缓地抬眼看向京纾,视线都湿答答的。他想说许多,但说出来的还是那句,“殿下,我知错了……”


    京纾的手突然停了,徐篱山陡然从高空坠落,疑惑而难过地把他瞧着。


    “我再问你一次。徐篱山,你喜欢上谁了?”京纾舔开徐篱山的唇缝,气息不稳地逼问道,“说啊。”


    强烈的虚无感几乎要将徐篱山淹没,他伸手去抓京纾的手,央求他继续,嘴上说:“你、喜欢你了。”


    京纾不肯动,继续问:“我是谁?”


    “是殿下……”徐篱山舔了舔愈发干燥的嘴巴,求饶似的去亲京纾的鼻尖,他心里把京纾骂了一百八十个来回,语气却顺从形势的可怜极了,“是京纾,京纾……我难受。”


    我也难受,难受得要炸了,京纾粗鲁地想。他看着徐篱山要哭出来的样子,手腕宽恕般地又动起来,狡诈地问:“你喜欢我,以前却对不起我,那以后是不是该加倍地对我好?”


    人间极乐事威力非凡,徐篱山已经傻得差不多了,哪有脑子计较,下意识就点头了,“嗯嗯”地答应,说:“我对你好……”


    “以后不许撩拨别人了,”京纾仿着徐篱山平日里装可怜时的语气,颦眉道,“我看着就生气,心里咕噜噜地冒泡,很难受。”


    美人计的确好用,尤其是京纾这样式的,平日那般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人做这样子、说这话,徐篱山本就一团乱的脑袋几乎要烧冒烟了!他就像毛头小子,没出息地嘬着京纾的下巴,含糊地哄道:“不难受了……”


    “嗯……乖。”京纾啧了一声,手上猛地加快,在徐篱山浑身绷紧时抬手捂住他的嘴巴,让那声爽/利的哭/吟尽数喷在了自己的掌心。


    徐篱山脖颈仰起,几乎要翻白眼了,湿/红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京纾。他被京纾的目光吃掉了,所以眼前是一片深幽幽的深蓝色,唯独一点猩红,是京纾左眼头的小红痣。


    快速而失控的呼吸将京纾的掌心喷湿了,京纾松开手,顺便将徐篱山唇角的津/液擦掉了,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徐篱山喘/着气缓了一会儿,咽下口水,声音很轻,“我、我也帮你。”


    京纾目光一深,却拒绝了他,“我已经够难受了。”


    徐篱山懵懵地“啊”了一声,那不是更该互帮互助吗?


    京纾掀开被角下地,去架子上搅了帕子,又拿了徐篱山的中衣中裤,一起拿到床边递给他,说:“这床脏了,自己擦擦身,穿了衣裤去我的房间睡。”


    徐篱山坐起来接过帕子,把衣裤丢在一边,目光极快地掠过京纾的腰/腹之下,忍不住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那你呢。”


    “我泡会儿冷水澡再过来,不必等我。”京纾说。


    徐篱山扔了帕子,怒道:“有我在,你干嘛泡冷水澡啊,你什么意思!”


    京纾解释道:“我只是不想更难受。”


    徐篱山说:“我帮你那个了就不难受了啊。”


    京纾说得直白,“可我保证不了手/渎了就能结束。”


    “……啊?哦。”徐篱山又把帕子捡回来了。


    “其一,这里是客栈,第一次难免委屈你;其二,在这件事上我确实多有生疏,想先去学学,免得伤了你;其三,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不方便。”京纾伸手捏了下徐篱山的脸,自觉态度端正,“所以今夜先不了,好不好?”


    徐篱山“啪”的打掉他的手,“什么啊搞得我很饥/渴一样……你泡吧,泡死你!”


    这语气像点了的炮仗,京纾索性又坐下来把他瞧了瞧,说:“生气了?”


    “我生哪门子气?”徐篱山哼哼道,“我还懒得累手呢。”


    京纾盯着他,说:“我也想让你帮我,但确实事出有因。我一想到你会帮我手/渎,我就更难受了,浑身像被火烧,更别说真让你帮我——”


    “你说屁啊!”徐篱山听得烫耳朵,瞪着他骂,“你要不要脸!”


    京纾觉得他有时候发脾气甚是没道理,“我只是实话实说,不信你自己检查。”


    他说着就要撩衣摆解裤带,徐篱山一下就明白他要搞什么幺蛾子,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开,一脚踹在他腰上,笑骂道:“你有病啊,我不看!”


    京纾停手,认真且笃定地说:“那处是没病的。”


    “……我输了。”徐篱山麻溜地收回腿跪在床上,双手合十地朝他一拜,虔诚地求饶道,“请您滚去泡澡,谢谢。”


    京纾眉梢一挑,再次重申,“真的没病。”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中衣中裤能挡得住啥啊,徐篱山感觉自己被隔空打了下脸,“啪”的一声。他撇开眼神,脸上烫得快起泡了,“我已经很看见了,很知道了,很确信了。”


    “知道就好。”说罢,京纾捡起中衣给徐篱山穿,穿衣的过程中好几次看徐篱山,都被徐篱山颤着睫毛地躲开了。周遭莫名变得黏稠,他清了下嗓子,替徐篱山系好带子,突然又在那红/肿的唇上亲了一口,偷袭似的,“徐篱山,你喜欢上谁了?”


    徐篱山无语,又笑起来,说:“京、纾!好了吗?”


    京纾“嗯”了一声,答应道:“好。”


    徐篱山穿了衣裤跑去隔壁房间,反手把门关紧了。这天晚上,他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一墙之隔,京纾在旁边做什么呢?


    徐篱山琢磨了一会儿,掀开被窝蹑手蹑脚地凑到墙边,什么都听不见,又游魂似的荡进了被窝,躺平了才后知后觉地傻笑一声,嘿,真他妈傻逼。


    几日行路,身体劳累,明日还要和曲港去玩,因此在徐篱山第十八次完成“闭眼——酝酿睡意——突然傻笑——酝酿失败——睁眼”这一套失眠大动作后,他灵光一闪,决定要采取行动——既然睡不着,那就被迫睡着好了!


    徐篱山一边夸自己机智,一边起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扇窗,朝外头唤了声:“有人吗?”


    鹊一鬼似的飘出来,“公子有何吩咐?”


    “你有那种吃了就能睡过去的药吗?要不伤身、不坏脑子的。”徐篱山要求还挺多,“我明天要出去玩,所以一睡不起的那种也不行。”


    鹊一从袖袋里掏出一只小药包递给他,说:“服下能晕睡三个时辰。”


    “感谢。”徐篱山接过药包,关了窗,就着桌上的冷水将药吞了,满心期待地钻进了被窝。


    鹊一在窗前站着,隔壁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他便走过去,到门前问:“主子?”


    京纾披着外袍开了门,朝隔壁瞥了一眼,“何事?”


    “公子睡不着,问属下要了点药。”鹊一见他满身凉气,关心道,“主子可要泡浴汤暖暖身子?”


    “那我这冷水澡白泡了。”京纾蹙眉,“怎么会睡不着?他神色不好?”


    “公子没有生病,只是睡不着。”鹊一稍顿,暗示道,“主子不也没睡着么?”


    京纾受了点拨,明白过来,“你是说,他想我想得睡不着?”


    主子要明知故问,鹊一也乐意哄他开心,说:“属下见公子脸色白里透红,眉眼含春,定然是极想主子的。”


    “我就在旁边,有什么好想的。”京纾说罢叹了口气,一副无奈屈就的模样,“罢了,我去瞧瞧他。”


    鹊一当即让开道来,转身见京纾迈步走到隔壁房间,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他上前替京纾关门,彼时京纾已经站在床边,门缝关紧的那一下,他看见京纾伸手摸了下徐篱山的脸。


    徐篱山吃了药,睡得很沉,自然察觉不到床边有人,京纾的指腹从他的鼻尖滑下,点在唇峰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收了回来。


    徐篱山毫无察觉,看起来很乖。


    莫名的,京纾想起在兰京的时候,他好几次看见徐篱山和那些纨绔子弟们骑着马回来,高头大马,少年青绿袍、高马尾,点着马鞭挂着酒壶,就是张扬热烈,少年意气,可徐篱山的心又是沉的,他少有鲁莽冲动的时候,多思而敏锐,却并不谨小慎微,反而狡诈胆大。


    若要形容徐篱山,京纾会说他是春山一座,巍峨不动,峻秀挺拔,又春意盎然,花鸟成群。


    想拥有这座春山,京纾自成天地。


    *


    翌日,徐篱山和曲港出城跑了圈马,在山上一边烤鱼一边瞎聊了半日,回来时已然天色昏沉。


    曲港将徐篱山送到客栈,还记着徐篱山此次不是独自来的,便说:“我做东道主,请你朋友吃回酒如何?”


    徐篱山暂时不愿让这两人见面,怕曲港见了京纾更加操心,京纾见了曲港又拈酸发癫,于是说:“我那朋友不爱见生人,你与他吃饭反而让你们都不自在,还是算了,反正我也能做东道主,何必你请?”


    “说的也是,那我就不强求了。”曲港坐在马上没有下地,朝徐篱山笑笑,“我待会儿便遣人去陆氏商行为你们要一间船上的雅间,你们明日自行去码头就是了。”


    徐篱山站在马头边,说:“明日同我一起走吧,带你上兰京玩玩。”


    “这一来一回的得耗费一个来月吧,暂且免了。”曲港说,“待我好好准备秋试。”


    “哟,还真要认真准备啦?”徐篱山上前牵住他手中缰绳,笑道,“那就好好考吧,我在兰京等你。”


    曲港哼笑一声,说:“把东西给你徐少爷。”


    “好嘞。”随行的家仆从怀里掏出一只袖珍小盒递给徐篱山,曲港在旁边说,“这是今年的生辰礼,本来打算亲自去兰京交给你的。”


    “该不会又是……”徐篱山打开盒子,里头果然又是一枚红玉枫叶穗子,他用指腹摸一摸,笑道,“每年都是这个,有没有新意啊。”


    “这是今年陆氏出海淘回来的珍品红玉,我买回来就让人打了这枚耳穗子,我娘也拿去寺庙里开光赐福过了,新意没有,心意也就这么点了。”曲港笑道,“不必珍惜,明年还有更好的。”


    “我想想,这话你是第八次说了吧?”徐篱山把枫叶穗子穿进左耳,朝曲港偏了下头,“走了。”


    曲港随意地抬了下下巴,说:“明儿不来送你了,懒得跑。”


    “别来,来了我就让你跟我一起去兰京。”徐篱山说罢将自己那匹马的缰绳丢给曲家家仆,转身走了。他步伐轻快,很快就走进客栈,没影了。


    “少爷,都打听过了,徐少爷这次回来把二楼东边的上房都订下了,那边不许外人出入,排场很大。”家仆说。


    “不是你徐少爷排场大,是跟他一起来的那位友人排场大。”曲港眯了眯眼,坐在马上寻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罢了,随他去吧。”


    这边,徐篱山已经上了楼。他没有回自己屋,而是去了隔壁。


    京纾正在翻看雍帝的信,听见脚步声便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稍顿,落在徐篱山的左耳上。


    “好看吗?”徐篱山伸手用食指绕了下耳穗子,走过去向他展示,“港儿送我的生辰礼,他每年都送我一样的。”


    红玉配美人,哪有不好看的,说艳冶也不为过。


    京纾收回目光,说:“他倒是有心。”


    “朋友之间,便是真心换真心啊。”徐篱山说着坐下来,用手撑着脸,“殿下,您要是吃他们俩的醋,那可就是吃不完的。”


    京纾觉得他没道理,“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我与他们俩是多年好友,且是真心相交,绝无利益算计,这般关系怎会不亲密?殿下若要吃这口醋,那必定是时常吃也吃不完。”徐篱山伸手勾住京纾肩前的一缕头发,随意地绕着玩,“殿下吃我的醋,便是在意我,我该高兴,可我不愿殿下自讨苦吃,闷闷不乐。”


    京纾把信纸卷了个小角,说:“那你觉得哪口醋我该吃?”


    “没有这口醋。”徐篱山抬眼瞧着他,语气温柔却称不上“哄”,十足的平和真诚,“我对殿下的心意是独一无二的,旁人自然不配让殿下计较。”


    京纾以前不明白桀纣,如今却是见识到了,这世间果然有妖精,不必作媚也能以一言讨得人心情愉悦……至极。


    见他面色松动,徐篱山忍不住凑近了些,洋洋自得地嘲笑道:“殿下,您可真没出息。”


    “我要是出息了,你就惨了。”京纾看了他几息,眼皮垂下,目光从他的鼻梁滑下,落到那唇间,“为稳心境,我该杀你千百次。”


    “自己心性不稳,还怪我媚上,这才是真没出息。”徐篱山仰头凑近他的唇,却没亲吻,隔着一张纸的距离夸他,“殿下敢作敢当,才是真男人。”


    京纾喉结滚动,声音哑了些,“我本就是男人。”


    “嗯……”徐篱山拖着长音,话里含笑,“昨夜我见过了。”他目光垂下又抬起,意味不明地扫过京纾的腹部下方,“殿下的确很……男人。”


    再忍就不是了,京纾说:“舌头。”


    徐篱山佯装不懂,“什么呀?”


    “伸出来。”京纾哄他,“留青。”


    “不要。”徐篱山笑道,“你咬我怎么办?”


    京纾说不咬你,与徐篱山额头相抵,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红粉的唇间,唤他留青。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温柔起来是很不得了的,哪怕徐篱山知道这是个陷阱,他这只并不单纯的狐狸还是做了回兔子,傻兮兮地上钩了。


    舌尖露出来,教京纾轻轻地舔了一下,又瑟缩回去,却是来了招“诱敌深入”。京纾想来是个在各方面都极有天赋的厉害人物,不过寥寥几次,他已然称不上生疏,还自己琢磨出了勾缠的技巧,亲得徐篱山闷哼后退又被他伸手揽着后腰退无可退,分开时烫红了一层脸皮。


    “你以前……”京纾见徐篱山目光游离,显然还没回神,忍不住在他唇上咬了一下,把人疼回神了才说完先前的话,“你以前在各大花楼里是怎么混的?”


    徐篱山觉得丢人,嘴硬地说:“那我也不是到处跟人亲嘴儿的,我的嘴很金贵!”


    “尝出来了。”京纾似笑非笑,目光落在他嘴角,“你很爱流口水。”


    “卧槽!明明是你亲太用力了……不说了!”徐篱山粗鲁地擦了下嘴,起身就要撤退,却被京纾拽了回去,这人力道生猛,叫徐篱山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京纾抬手握住他的一侧侧腰,让他坐稳,说:“陛下的信,瞧瞧。”


    徐篱山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摇头不看。


    “没什么机密要务,可以看。”京纾说,“里头还提到了你。”


    好吧,徐篱山把故意撇着的眼神挪正,看向信纸,上头的确提到了他,“可以给我们赐婚?”他好他妈震惊,“你们兄弟俩到底都聊了什么啊!”


    “陛下心清目明,自然能看出你我的私情。”京纾说。


    “看出是看出,可是陛下当真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吗?”徐篱山说。


    “为何不愿承认?”京纾不太明白,“陛下一直操心我的婚事,如今终于有影儿了,他该高兴才是。”


    哪有正式谈恋爱第一天就谈婚论嫁的?徐篱山嘴唇翕动,“可是往小了说,你我身份悬殊,我攀上你跟麻雀变凤凰没什么两样,往大了说,我是男人……陛下怎么能这么平静接受呢?”


    “你要论身份,整个大雍都找不出真能与我身份相当的王妃人选,你要论是男是女,只要是我相中的,无论男女,陛下都不会计较。”京纾垂眼看向信纸,雍帝只会在与他书信时用这样潇洒不羁的字体,平时都多写方正稳重的字,“有人与我相伴,他只会高兴。”


    徐篱山的心像是被小锤子敲了一下似的,“寻常人家的亲兄弟都少有你们这般好的……陛下圣体康健否?”


    “康健。”京纾抬眼瞧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徐篱山摇头,“就是出来一段时日,随便问问。对了,我觉得婚事现下还不能谈。”腰被握得一疼,他往上一缩,连忙说,“我有理由!”


    “说说看。”京纾手上泄力,语气平静,“理由不好,我会生气。”


    谁敢惹你生气啊,颠公。徐篱山叹了口气,说:“陛下若直接赐婚,群臣必定反对,届时一通哄闹,陛下岂不烦心?”


    “陛下既然肯赐婚,便是自愿烦心,何况群臣反对算什么大事,”京纾嗤笑,“我去上朝,亲眼瞧瞧谁敢妄议我的婚事。”


    您那是去上朝吗,您是去杀人的吧!徐篱山摇头,说:“婚事是喜事,别沾上旁人的血,我不喜欢。”


    京纾蹙眉,退了一步,“那不杀他们就是了。”


    “您这把杀人当削萝卜的语气着实反派啊。”徐篱山感慨。


    京纾问:“反派?”


    “看过话本吧?里头那些与主角作对或者与主角格格不入或者代表邪恶黑暗的角色,大致就被称作反派。当然也有些主角或者主角队友走的是反派风格。”徐篱山科普完毕,转而说,“我还有一条更重要的理由。太后想杀你,我若跟你好得光明正大,她肯定不会放过我,说不准还会想方设法地逼迫我做她的内应,让我帮她害你。”


    “这样不好么?”京纾说,“我大可将计就计。”


    “她要逼迫我,必得拿捏我,要拿捏我,就必得要用我在乎的人。”徐篱山摇头,“太后高高在上,不会认为我院里的人能够做拿捏我的把柄,那她头一个盯上的便是褚凤,谁不知道我们仨一起长大,如今褚凤更是在兰京,离得太近了。”


    “有长宁世子在,”京纾稍顿,“我也会替你庇护褚凤一二,何须畏惧太后?”


    徐篱山怔了怔,旋即笑道:“殿下说会替我庇护谁,我自然信,但是害人之心如蚊蝇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是防不住的。褚凤本就不是心有城府之辈,长宁侯府也是大不如前,如今就靠褚大哥撑着,他一个人如履薄冰,我是万万不敢坑了他的。还有,”


    他沉默一瞬,声音低了些,“从前摆在明面上的殿下是刀枪不入,太后都不曾放弃害你,若殿下有了软肋,太后更能寻到机会了。”


    “软肋?”京纾低头,凑近了看他,“你么?”


    徐篱山抬起身子,又猛地坐下来,京纾一声闷哼,他便笑起来,意有所指,“殿下因我欲/求横生,我不是么?”


    “……轻点。”京纾哑声说,“这是哪门子阉割之法么?”


    徐篱山诚恳地道歉,转身抬手搂住他的脖子,语气天真,“殿下戳了我这么久,我只是一报还一报……要不要去泡个冷水澡啊?”


    “不泡。”京纾不冷不热地说,“我能忍。”


    “好吧好吧。”徐篱山投降似的笑笑,转而说,“可我不做软肋,我从前允诺殿下的仍旧有数——烦请殿下先委屈一段时日,待我除去拦路石,再来跟您求婚,届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他说这话时眉眼含笑,怎么瞧怎么真心,可京纾看了他片晌,又觉得怎么听都是哄人的话。


    “殿下?”见他不说话,徐篱山唤道,“纾郎?”


    京纾浑身一僵,旋即用额头撞了下他的额头,发泄不满似的,“你若敢骗我,往后就不要踏出寝屋一步了。”


    第62章 桃树


    “啪嗒。”


    锁扣被打开,徐篱山轻轻推开院门,侧身说:“殿下,请。”


    京纾先行一步踏入院中,只见院内摆设整齐,地面干净,像是时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还是我走时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徐篱山环顾四周,径自走到那棵老桃树下,“老头,咱好久没见了吧。喏,给你带了贵客回来……”他稍顿,语气恶劣,“就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在你坟头踩两脚啊。”


    京纾走过去站在他身侧,说:“你这是试探还是请求?”


    “殿下若要挖坟鞭尸,何须等到今日,我知道你早些时候便查过这老头,但他确确实实死了,我亲手给他捧的骨灰。”徐篱山蹲下来,盯着桃树根,“我不知道‘美人笑’为何会落入太后手中,也不知道老头算什么样的害人帮凶,老头跟我说过,他这辈子救过不少人,也杀过不少人。”


    京纾看着他,问:“你觉得喂我吃下‘美人哭’,是杀我还是救我?”


    徐篱山抿了下唇,道:“从结果来看,自然是救了殿下。”


    “我活了,必然有别人要死在我手里,那你觉得你此举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京纾说罢垂眼,“你我之间不必因着你师傅心生龃龉,我与他无冤无仇,当年也不会是他主动向太后献药害我,我若想报复他,他也躲不了那么些年。既然是你的长辈,拿香吧。”


    徐篱山转身去了主屋,拿出香分给他,用火折子点燃了,在桃树前三拜,插进树前的土根里。


    “殿下想来是早已摸清我这小院的布局了,那我就说些别的。”徐篱山起身绕着桃树走了一圈,摸着树拍了两下,“以前老头在的时候,我们仨最喜欢在这里喝酒,我和老头躺竹椅上,垂喜欢躺树上。每次喝酒必得配肉,多半是鸡,垂爱吃这个。”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院中的石桌边,“春秋的时候,我们就在这张桌上吃饭,平时也经常玩牌,凤儿和港儿也常过来,不过他们都玩不赢我。天气冷的时候我们就躲在屋里,热的时候我们就在廊上,就这里。”


    他上了阶梯,在主屋门前的一段走廊来回走了一转,拍着那两把躺椅,“这边没什么人,躺睡着了就能睡大半天。哦,对了,往后头走有一座山,我们经常上山,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一起爬山说话,大家聚在一起,大半天一晃就过去了。”


    京纾没有体会过这种生活,小时候他几乎和雍帝形影不离,可雍帝那会儿已经称帝,政务繁忙,平时分心思教导他已然是尽力,少有带他出去玩的空闲时间。后来,他更是少入宫了。


    “兰京也有山,我都玩遍了。”徐篱山说着转头看向京纾,“等有空的时候,我带殿下去玩吧。”


    不等京纾回答,徐篱山又自顾自地数落起来,“你啊,就是闷,整日闷在府里得什么趣?都说天清气朗的时候适宜出门,我却觉得不论阴晴、哪怕雨雪纷飞,只要是出门玩,都能得趣。”


    京纾也瞧着他,“我以为与你玩的人太多了,我排不上号。”


    徐篱山笑起来,“那玩法可不一样,我与别人是单纯的玩,与殿下一起玩,那就情人间的幽会。我就殿下这么一个情人,哪需要排号啊?”


    京纾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行了,”徐篱山哄道,“公主殿下,我们走吧。”


    京纾蹙眉,“我不是公主。”


    “好的。”徐篱山憋笑,“皇子殿下,哦,严谨点,先皇子殿下。”


    京纾瞥了他一眼,率先往院外走去。


    “等等我!”徐篱山连忙跟上,落了锁转身发现京纾已经走出一大段了,当即跑步追上去,蹦起来一下撞在京纾身上,“嘿!”


    京纾有防备,却没想道他会来这一招,不慎往旁边晃了下,“你……”


    “我什么我?”徐篱山拿手戳他的肩膀,戳得自己指头疼,又收回去了,谴责道,“谁让你不等我?这大晚上的多吓人啊。”


    京纾嗤道:“这夜路你走了许多年,甚至还敢在夜路上动手杀人,鬼都没你吓人。”


    徐篱山无从反驳,耸耸肩膀,迈步往前走去,“说起这个嘛,我想起那晚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了。那会儿你重伤昏迷,虽然是装的,却还是把我吓得够呛。”


    “后来再见,你也没多怕我。”京纾跟上他。


    “我这个人就这样,你说我有五分胆,其实我有十分,你说我撑出十分胆吧,其实我心里又打哆嗦。”徐篱山笑道,“好多时候就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做。”


    “我觉得你好,”京纾评价道,“见了谁都不怕。”


    “那是我知道有人撑腰,或者说我这么做可以符合某些人的利益从而让他们来替我平事,所以有时候就狐假虎威了点。”徐篱山叉着腰往前走,步伐随意,连带着京纾的步子都难得散漫了下来。


    京纾好奇,“你给我下药的时候觉得谁能给你撑腰?”


    徐篱山干巴巴地说:“呃,我那不是没想到你还能活嘛……殿下,真的很痛苦吧。”


    “摘胆剜心,痛入骨髓,不外如是了。”见徐篱山眉眼阴郁,京纾知道这人远没有修炼到冷酷无情的地步,便又说,“不过我习惯了。”


    他言外之意便是你不必多在意此事,徐篱山也明白,却只是扯了扯嘴角,说:“我知道王府书房后面那座水台上的柱子,还有上面那陈旧的铁链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不是如他当初猜想的那般用来折磨别人,而是京纾受折磨时用来锁住自己的。京纾将那具旧人架摆在那里,无非是撑不下去的时候盯着她看啊看,用心里的痛苦来压制身体的痛苦,一次次地挺过去罢了。


    京纾喜欢徐篱山聪慧,又不喜欢,比如此时,他不愿让徐篱山知道这些,那样会影响徐篱山对他的映像,他不愿在徐篱山面前丢脸,让徐篱山对他有丁点正经严肃的可怜之心。


    但他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转移话题。


    于是,很突然的,徐篱山被京纾俯身扛上了肩。


    “啊?喂,干嘛扛我!”徐篱山晃着腿儿,被一巴掌扇在了屁股上,嚎叫着闭上了嘴。


    “你很高,但有些瘦了。”京纾扛着人往前走,“抗你并不费力。”


    “我好歹是个一米八的男人,是你力气……噢。”徐篱山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夸你力气大,侧面展示一下你身体倍儿棒,是吧?”


    京纾不说话,默认了。


    “那先前的那些药都喂到狗肚子里去啦?”徐篱山伸手揪京纾的袍摆,“哎呀我知道了,您力大如牛,能先放我下来吗?”


    京纾继续走。


    “放开我!”


    京纾没反应。


    “你他祖宗的……我脑袋要充血了!你谋杀!”


    京纾脚步一顿,俯身将人放下,蹙眉道:“是你太闹腾了。还有,到底是谁教你天天说些脏污之言的?”


    “我又不是什么文雅君子。”徐篱山嘟囔着,又“哎呀”一声,用脑袋去撞他,“你又不是我爹,就不要管我这些了嘛,无伤大雅啊。”


    京纾被连拱带撞地往后退,“我看文定侯就是不怎么管你,让你快要飞上天了。”


    “小事不管,大事才过问,但我也没什么需要他过问的大事。”徐篱山像只牛似的把他往前拱,“嘿!嘿!嘿!”


    见他实在“嘿”得起劲,京纾说:“哪来这么大的玩心?”


    徐篱山站直了,炫耀道:“以前我和港儿他们还经常在这条路上撵狗呢。”


    “狗遇上你们,也是命不好。”京纾说。


    “放屁嘞。”徐篱山煞有介事地说,“狗也很高兴,因为它们也经常反过来撵我们,哎哟喂,撵得可使劲儿了,这就叫有来有往,人与天地和谐相处。”


    京纾闻言想了想,“回去我找百来只狗撵你,看看你有多高兴。”


    徐篱山恨恨道:“你太毒了。”


    “你要是能撵赢它们,”京纾思索道,“我就请陛下给你赐个封号,‘百狗大王’,如何?”


    徐篱山摸着下巴想了想,一拍掌,“也蛮帅的诶!”


    “何意?”


    “就是夸你英俊,迷人!”


    京纾默默学了一遍,说:“你哪来的这么多旁人听不懂的字句?”


    徐篱山闻言“嗯”了一声,尾音长长的,他瞧着京纾,突然凑过去,神秘地说:“其实我不是大雍人。”


    “你父母都是大雍人,”京纾好奇,“敢问你是从哪一步走错了道的?”


    徐篱山捏了个法诀,闭上眼睛,语气变得幽渺,说:“其实我是九重天上的神仙。”


    京纾打量他,说:“敢问仙者名号?”


    “吾乃帅神。”徐篱山掀开眼皮,仰头做出居高临下的模样,幽幽地说,“当年我就是因为太帅了才被点上九重天的。”


    “哦,那真是太好了。”京纾面无表情地说,“这位神仙,我看徐篱山脑子傻了,你可否捏个术法让他恢复正常?”


    神仙立马叉腰,“你脑子才傻了!”


    京纾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徐篱山连忙跟上,“殿下你偷摸看了那么多话本,其中有没有那种比较玄妙的,比方说借尸还魂?”


    京纾点头,说:“倒是看过。”


    “其实我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见他面色如常,徐篱山加重语气,“真的!”


    “哦。”京纾说。


    徐篱山纳闷,“什么反应啊?你就半点不害怕?不震惊?不觉得不可置信吗?”


    “你是人时我都不怕你,遑论区区鬼魂?至于震惊,”京纾见徐篱山满脸期待,便诚恳地道,“我很震惊。”


    敷衍,好他妈敷衍。


    徐篱山麻木地说:“我信你个鬼呢。”


    “好,那我问你。”京纾说,“你觉得此处好,还是来处好?”


    徐篱山知道他在陪自己玩,但还是很认真地说:“刚来的时候觉得来处好,后来便觉得此处好。虽然相比之下有许多不便利的地方,但我在来处没有牵挂的人,在此处却有。”


    “这便行了。”京纾说。


    徐篱山一怔,“什么?”


    “无论你来自哪里,你觉得这里好就行。”京纾看了他一瞬,“不论你是否在说笑,你觉得这里好是真心话就行。”


    “殿下……”徐篱山话到嘴边却是模糊的一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囫囵咽回去,又认真地说了一次,“我觉得此处好。”


    第63章 受教


    翌日,徐篱山领着京纾熟门熟路地去了码头。


    陆氏商行的人显然也识得他,管事亲自引他们上船,路上笑道:“徐公子这就回了,不多待两日?”


    “待再久也是要走的,届时更难挪步。”进了雅间,徐篱山一边脱袍一边说,“还未谢你们上次借我的府牌。”


    “您与我们家的大姑娘小少爷是多年至交,他们二位相信您,自然肯借,何须言谢?”管事说着,船侍端了托盘过来,摆上瓜果点心。管事侧手指着其中一盏瓷瓶,“您以前常喝的荔枝酿。”


    “多谢,对了。”徐篱山示意对坐的京纾,“再为我兄长上一壶好茶。”


    徐篱山口中的兄长必定不会是文定侯府的那几位,管事虽然没见过京纾,却一眼瞧出这是位顶金贵的主。他拱手行礼,请示道:“碧螺春茶可否?”


    京纾颔首,管事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船侍端上一壶碧螺春和上好的白瓷杯,将柳垂的烤鸡也送进了屏风后头。


    徐篱山提壶给京纾倒茶,说:“白毫显露,翠□□人,陆氏的茶向来不错。”


    鹊一用银针试过,京纾才端杯抿了一口,片晌才说:“尚可。”


    “爷金贵!”徐篱山笑道。


    屏风后头的烤鸡味真香,徐篱山叫柳垂送来一只鸡腿,抬头看了眼京纾,京纾摇头表示不吃,他便美滋滋地啃完了一只腿,回味着评价道:“好像比以前的更香了。”


    柳垂在头后“嗯”了一声,也甚为开心。


    徐篱山吃得满嘴油光,京纾递上巾帕,“喜欢就再来一只。”


    “不要,我还不饿,在船上吃多了要吐。”徐篱山擦了嘴,此时身下一晃,是船要开了。他偏头看向窗外,水波云烟,微风和畅,“以前我们仨经常坐船出去玩,不过都走得不远,过两天就回来。有时候实在闲得无聊,我们就跟着船坐一个来回……”


    京纾听他讲了半晌,等他停下来喝荔枝酿,才说:“你和陆氏相熟。”


    “对啊。”徐篱山挑眉,“他们家如今掌家的是陆大姑娘,当年她上位,我可是出了力的。”


    京纾看着他,问:“怎么说?”


    “简而言之,就是我在她的竞争者动手害她之前与她通了消息,让她率先把害她的弄垮了,她不就顺利上位了?”徐篱山说,“不过嘛,能上位是第一关,上位是第二关,上位后才是第三关,我不过是帮个小忙,全凭她自己厉害。”


    “陆大姑娘手段雷霆,在各处都吃得开,青出于蓝,我是听说过的。”京纾稍顿,“我还听说,几年前陆大姑娘曾经向一位公子求嫁,被当场拒绝,至今未嫁。”


    “她想嫁我并非是喜欢我。”徐篱山喝了口酒,掰指头给他数,“其一,与我成婚可以让家中长辈不再催婚,耳根清净;其二,我们若成婚,婚后我玩我的,她搞她的事业,互不打扰;其三,她觉得我平时混不吝,关键时刻还是尚可托付,比那些觊觎陆氏家产的好百倍;其四嘛,她当年说我皮囊极好,带出去也有面子。还有,她至今未嫁明面上是说心系一人、情伤未愈,其实是她本来就不想嫁,她那样的姑娘更喜欢商场鏖战、到处闯荡,不会想与谁相夫教子的。”


    京纾颔首,“我知道了。”


    徐篱山笑一声,“不吃味了?”


    “不吃了。”京纾说。


    徐篱山哼哼一笑,撑着下巴瞧他,“你啊,到底是哪口陈醋变的?”


    京纾说:“是你太爱招蜂引蝶。”


    “花本馨香,蜂蝶自来啊。”徐篱山挑衅,“你若不想辣手摧花,那就只能忍耐。”


    “花本馨香,我不愿摧花。”京纾淡然回道,“不过我有铁笼一座,只要落锁,蜂蝶不入。”


    徐篱山瞬间怂了,“我保证检点,你别关我小黑屋。”


    京纾哼了一声,剥了荔枝给他。


    *


    京珉早几日便回了兰京,彼时雍帝在元净寺与了无大师礼佛,他便没去打扰,待雍帝回宫,立马跟着入宫去了。


    雍帝刚回寝殿,脱了外袍,披上一层白袍,说:“听说你前日入宫拜见贤妃,谈话很不愉快?”


    京珉垂首,“儿臣失礼。”


    “这么多年了,朕还是头一回听说你和贤妃起争执。”雍帝落座,“说吧,进宫何事?”


    “邕州一事,儿臣已详尽写在折子上了。儿臣办事不力,特来请罪。”京珉撩袍跪地,磕了个头。


    雍帝没叫他起来,说:“你知道朕为何偏要叫你去邕州么?”


    京珉说:“父皇有心锻炼儿臣。”


    雍帝笑道:“若要磨炼你,多的是机会。”


    “请父皇指点。”京珉说。


    雍帝招手,让京珉坐到面前的小圆凳上来,“这里没有外人,咱们父子俩说点真心话。你对储君之位毫无觊觎之心,这一点爹是知道的,爹要说你没出息,但也只能说你没出息。”


    京珉垂头耷耳,“儿子是无心无力。”


    “你做不得强主,却可做仁君。家里有你皇叔在,朝上还有能臣,你不会无力,你只是心意坚决。”雍帝看着他,“作为你的父亲,我喜欢你的性子,温和有礼,不争不抢,但作为你的君父,我也并非不喜欢你的脾性,只是担忧。至于我在担忧什么……你去了趟邕州,应该明白了。”


    京珉心下一凛,抬眼对上雍帝的眼睛。


    父皇不似皇叔,身上毫无戾气,更像寻常富贵人家的长辈,还是温和斯文,少有发怒的那一种。但京珉很少与父皇对视,他骨子里有对君父的敬畏,君父君父,先君后父,君王心如沉渊,太难看透了。


    雍帝说:“你不抢,旁人却要让你抢,她推不动你,便要换颗棋子,若要让新棋子安心以保合作愉快,你这颗旧棋子就得先下棋盘,这是她的见面礼。”


    “父亲早有猜疑,因此才请皇叔暗中随行?”京珉惊魂不定。


    “是,只是爹也没敢笃定。”雍帝垂眼,良久,叹了口气,“你这一路,心里想了许多吧。”


    京珉把脑袋砸在雍帝腿上,怔怔道:“父亲,她是看着我长大的啊。”


    “傻孩子。”雍帝伸手揉他的脑袋,“寻常人家有的为了争几亩良田都要动刀动棍,遑论咱们?”


    京珉闭眼落了泪,没有说话。


    “天家无情,因此许多人都不明白我怎么对逾川毫不设防,他们不愿相信我与逾川是真做兄弟,反而更愿意自己想象一出阴谋论,而后格外笃定。爹跟你说个秘密,”雍帝顿了顿,“爹刚登基那几年,是想让逾川做储君的。”


    京珉抬起头,抹了眼泪,说:“皇叔比儿子好一万倍。”


    “你是知道的,逾川早慧,自小就正经懂事,学文练武都是顶顶的刻苦勤勉,让他做什么他都不怯、不惧,都能做到、做好。更要紧的是,他小小年纪就心性坚定,不畏浮言、不听媚言,分得清奸贤,拿得了主意也下得了手段。”雍帝叹气,“爹那会儿是真把他当储君培养,只是后来,逾川是渐渐长大的,却是在突然间就变了,愈发冷漠寡语,少入宫,也……不叫我兄长了。”


    京珉不知道这许多,说:“人心突变,定然是生了误会。”


    “我们之间没什么误会。”雍帝双掌交叠在膝前,互相摩挲了两下,“他只是查到了些上一辈的恩怨,要重新拿捏我们兄弟之间的分寸罢了。”


    京珉没有多问,宽慰道:“父亲切莫伤心,皇叔绝对没有与您生分的意思,他此次不惜病体去邕州,不就是忠君、敬兄么?”


    “病体?”雍帝蹙眉,“先前的伤不是都养得差不多了么?”


    京珉摇头,“儿子只是闻到了皇叔身上的药味,且皇叔脸色的确不好。”


    “那还在外面游荡什么?”雍帝叫了亭月进来,“莫莺是回京了么?”


    亭月点头。


    “让他来,还有,”雍帝沉声道,“去查逾川走到哪儿了,让他尽快回来。”


    “殿下已经在回兰京的路上了,约莫再有三五日就能到。”亭月说罢便退了出去。


    “父亲息怒。”京珉说,“皇叔有数。”


    雍帝嗤笑,“在爱惜身子这一点上,你皇叔最是没数。”


    京纾打了个喷嚏。


    徐篱山把脸上的帕子扯下来,瞥他一眼,“一骂二念,有人在骂你。”


    京纾看向他,“是你。”


    “放屁。”徐篱山抱怨,“就知道污蔑我……睡了。”


    “回京后若陛下问起你我的身子,记得替我隐瞒。”京纾说。


    “莫先生不是跟表哥一起回了兰京吗,陛下要问该问他啊。”徐篱山说。


    京纾说:“他知道什么不该说。”


    “好吧,我知道分寸,不会泄露您中毒多年身体虚弱这个大秘密的,但是,”徐篱山睁开眼睛,“你身上有药味儿,表哥估计也闻到了。”


    京纾倒是把京珉忘了,闻言说:“那回京后跟莫莺串个口供,随便编个小病症。”


    徐篱山啧啧,“您把欺君之罪犯得也太熟练了吧。”


    “嗯。”京纾看向他,“我杀人也很熟练。”


    徐篱山闭眼道:“好的,晚安。”


    京纾提醒,“还没到夜间。”


    徐大神拿腔拿调,“日夜混沌,何必分明?”


    “仙者高见,”京纾说,“我受教了。”


    徐大神说:“这些不必受教。”


    京纾问:“那哪些必要?”


    徐大神说:“比如调节婆媳矛盾的武器是丈夫,换到我们身上来,再换句简单点的话说,就是如果陛下以后要为难我,你得护着我。”


    京纾好奇,“陛下为难你做什么?”


    徐篱山想了想,“或许因为我没法生孩子,给你传宗接代。好多恶婆婆不都是因为这一点苛责儿媳的吗?”


    京纾看了眼他平坦的肚子,“你怎么笃定你没法生?”


    “……”徐篱山说,“哥们儿,我是男的。”


    京纾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但是没人说男人一定不能生。”


    “……”徐篱山请教,“怎么生呢?”


    京纾思索了片刻,说:“待我回京去元净寺问问了无秃驴。”


    “佛门重地,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徐篱山奉劝他,“我佛不渡癫公。”


    京纾问何谓癫公?


    徐篱山笑嘻嘻地说:“你就是癫公,癫公就是你。”


    “好吧。”京纾试图理解,坦然接受,举一反三,“那你就是……癫婆?”


    徐篱山:“……我是男人。”


    “好的。”京纾修改答案,“癫男。”


    徐篱山:“?”


    第64章 风月


    徐篱山与京纾说好了要先找莫莺串口供,但雍帝显然知道有些人不老实,因此京纾的马车还没到肃王府,京纾便被雍帝先一步请入宫了。


    另一边,徐篱山半路和京纾分开,抄小道回到文定侯府,被猗猗缠着询问半天后刚一进屋,就感觉到了有客来访。


    “徐六公子。”亭月从屏风后现身,朝徐篱山拱手,“叨扰了。”


    徐篱山也不惊讶,回礼道:“公公既是暗自前来,我便不请您喝茶了。”


    “此次来访,是为陛下问三句话。”亭月轻声道,“其一,殿下身体康健否?”


    “不太康健,喝着药呢。”徐篱山叹气,“不过具体是什么病症,我就不知道了,公公直接去问殿下才行。”


    “公子这般回答,第二问便可免了。”亭月说,“陛下第三问,公子此次助殿下救回二皇子、解决匪患,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徐篱山闻言拱手,说:“篱山擅自出京并非想插手公务,只是担忧二殿下安危,既然得知二殿下遇险,篱山自当全力相助,不敢求赏赐,但求陛下仁慈,不追究篱山的过错。”


    “陛下说公子有情有义,忠君孝父,是极好的。”亭月说,“公子并未去过邕州,何来的插手公务,因此陛下不罚不赏,至于二殿下与肃王殿下要如何答谢公子,陛下是不管的。”


    他说罢颔首,绕回屏风,从后窗走了。


    “这亭月公公也是翻窗的行家啊。”徐篱山感慨不已,转身出了屋子,坐进了廊上的摇椅。他叫了猗猗,把人上下打量一番,“刚才没来得及说你,吃胖了啊,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这小日子很滋润嘛。”


    猗猗用手捂住脸蛋,嘿嘿道:“公子不在的这段时日,褚二公子总是派人过来问候院子里,怕我们受欺负,还时常送猎物过来给我们吃。少爷和褚二公子感情真好……哦,对了,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少爷说。”


    她放下手,变了副神色,“褚二公子前段时日跟五少爷打架,不小心摔了腿,现在还在府里禁足呢。”


    徐篱山脸色一沉,叫柳垂去套马车,又问猗猗:“什么情况?”


    “您别着急,那会儿奴婢带着药材去长宁侯府探望过了,褚二公子没什么大事,就是伤筋动骨必要修养一段日子。”猗猗跟着他往院外走,小声说,“是五少爷在外头说您坏话,还想害您,被褚二公子听见了,褚二公子当即就掀桌踹门打人了。”


    褚凤自小练武,后来还缠着柳垂偷师,虽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还是有几招手脚功夫的,打徐如柏绝对是打着玩,怎么会摔了腿?


    徐篱山大步流星,猜测道:“凤儿被围殴了?”


    “哪能啊?当时褚二公子身边还跟着师副使,那些纨绔们哪敢上来围殴?是褚二公子打五少爷打得太投入,不慎撞翻了栏杆,把自己撞出去了。”


    “这傻逼。”徐篱山哭笑不得,又问,“徐如柏呢?”


    猗猗“哎哟”一声,说:“五少爷是被抬回来的,您没瞧见,那一脸鼻青脸肿,手脚蜷缩的,可吓人了!不过他也活该,谁让他想欺负少爷!”


    他们说着话快步出了侯府,一起坐上马车往长宁侯府去。


    到了地方,柳垂和猗猗等在外头,徐篱山大步进了侯府,径自往褚凤院里去。褚凤被禁足许久,整个人活似被吸干了阳气,躺在竹椅上看着徐篱山走过来,呐呐道:“我这是做梦了。”


    徐篱山走到他面前,说:“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山儿……”褚凤伸手扯住徐篱山的袖摆,尾音一唱三叹,幽怨得能就地招魂了,“山儿,我是真的活不长了,我——”


    “活不长就滚棺材里去。”


    后头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褚凤浑身一颤,立马收回手闭眼装死。


    徐篱山清了清嗓子,转身朝来人卖乖一笑,“大哥,今儿回来这么早啊?忙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吧,我去给你煮杯茶?”


    “不必。”褚和看他一眼,“我今日休沐,不累。”


    徐篱山干笑:“哈哈。”


    “他要死就死,”褚和看了眼褚凤,朝徐篱山颔首,“你跟我进来。”


    徐篱山“哦”了一声,麻溜地跟进了主屋。


    褚凤睁开一只眼睛快速地瞟了主屋一眼,环顾四周用气声喊:“柳——垂?垂——垂——哥!快——带——我——飞——出——去!”


    屋檐上的鸟扑棱翅膀,没人出现。


    侯府外头的柳垂正坐在车上啃肉饼,突然耳朵一痒,他偏头用肩膀蹭了蹭,继续啃肉饼。


    屋内,徐篱山给褚和倒了杯茶,说:“大哥,我这次出门半点事都没有。”


    “看出来了。”褚和没碰茶,“当日去邕州时怎么没敢同我说一声?”


    徐篱山干巴巴地说:“你肯定不许。”


    “腿长在你身上,哪有我不许的份儿。”褚和凉声道,“就怕我问得太多,失了分寸呢。”


    “大哥,我错了。当日没跟你说,一是因为事出紧急,二是邕州情况不明,那会儿我心里确实没底,我知道你肯定担心我,不让我去,所以我就先斩后奏了嘛。”徐篱山说罢蹲下来,搭着他的膝盖仰头看着他,“我把你当亲大哥,你担心我管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也知道大哥把我当弟弟,否则哪肯为我上心?”他把脑袋伸过去,像以前那样蹭褚和的手臂,闷闷地说,“大哥别说那样的话,我难过。”


    褚和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说:“我知道你们都长大了,不是以前的小孩了,我不该管太多。但是既然都是大人了,是不是该凡事有个数,要时刻记着自己的生死安危?”


    “我知道当时去邕州确实是犯险,如若我身边没有柳垂他们,我肯定不会这般顺利。但是大哥,人都有所在意的,若当日遇险的是凤儿,收到消息的是你,你会不管不顾么?”徐篱山见褚和沉默不语,便笑了笑,“大哥,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想护的人,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玩乐的泼猴,你不该感到欣慰吗?”


    褚和瞧着他,说:“我宁愿你们永远都长不大。人长大了,就辛苦多了……罢了。”


    徐篱山起身,端着茶给他,见他肯接,这才又说:“大哥,我知道你禁足凤儿是让他乖乖养伤,也是担心他会遭受报复,可一直关着也不是事儿啊,如今我回来了,有我照看他,你就放心吧。”


    “你们俩凑在一起,我能放心就有鬼了。”褚和横他一眼,抿了口茶又说,“此次去邕州,没受什么欺负吧?”


    徐篱山琢磨着“欺负”二字,说:“没有。”他顿了顿,老实交代,“大哥,我和京纾谈上了。”


    褚和听不懂,“谈什么?”


    “情爱。”徐篱山内敛且羞涩地笑了笑。


    这幅姿态让褚和好似见了鬼,端着茶盏的手一僵,片晌没有开口。“啪”,他轻轻叩上茶盖,说:“此事都有谁知道?”


    “除了殿下身边的人、柳垂、曲港,大哥和表哥,应该就没谁了。哦,”徐篱山想起来了,“陛下也知道。”


    褚和惊诧,“陛下没有问责?”


    徐篱山摇头,说:“陛下特别急切,和殿下商量着要赐婚呢。”


    陛下不曾问责,还愿意成全,这是天大的好事,只不过褚和还有担忧之处。他看着徐篱山的神情,试探道:“陛下赐婚,例来只赐做正妻……呃,正夫。”


    徐篱山知道褚和在操心什么,点头表示陛下并没有想着让他去给弟弟做小,说:“但我同殿下商议过了,此事不可大势喧嚷。”


    “肃王位高权重,你们又同为男子,若是陛下赐婚,免不了朝野浮言,不过我倒觉得这不是最要紧的。”褚和稍顿,“人心易变,不可轻易许诺、应承。”


    “我知道的。”徐篱山自夸自卖,“我心眼这么多,你还怕我被骗啊。”


    褚和笑了一声,“人在感情中大多时候都是不可自控,清醒着沉沦。”


    这话说的,徐篱山凑近了问:“大哥有心上人了?”


    褚和戳他额头,“少来操心我,你……偷听什么?”他看向门外,“滚远点。”


    “我不滚。”褚凤探进一颗脑袋,单腿蹦哒着往门口挪了一步,“你看上谁了?”


    褚和蹙眉,“谁教你这么同兄长说话的?”


    “我是你养大的,自然是你教的。”褚凤上下打量他,诧异道,“没想到啊,哥,你成天在刑部忙,还有闲工夫沉溺风月呢?谁啊,我们认识吗?”


    褚和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我关心你不成吗?再说了,你天天管我这管我那儿的,还不许我反过来问你一句?”


    “那要不要我们换个位置,以后我叫你一声哥?”


    “我受不起!”褚凤语气玩味,“你避而不答,她是见不得人吗?不对啊,我哥光风霁月,能被你相中的姑娘肯定到不了见不得人的地步,那你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这木头会谈情说爱吗,说出来让我和山儿给你出出主意,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褚和“啪”地搁了茶盏,“褚凤。”


    他生气时并不会暴躁如雷,只是语气稍沉,褚凤对他的敬畏却是刻在骨子里的,闻言浑身一抖,没敢吭声了。


    徐篱山见状咳了一声,朝褚凤使了个眼色,等褚凤不甘不愿地蹦跶着腿儿走了,他才对褚和说:“大哥别生气,凤儿是关心你。”


    “我跟那混账生气,迟早把自己气登天。”褚和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回书房了,你们说话。”


    “好嘞。”徐篱山跟着褚和走出屋子,见他目不斜视地出了院子,看也不看躺椅上的褚凤,褚凤也梗着脖子不看他,活像只炸毛刺猬。


    徐篱山乐了一声,走过去把褚凤往里头挤了挤,一屁股坐下去,说:“怎么着?不乐意要嫂子啊。”


    褚凤还有爹,但跟死了没区别,他是被褚和带大的,那是真正的长兄如父。长宁侯府那一家子,褚凤不放在心上,他心里只有褚和这么一个亲人,若是褚和真要娶谁,徐篱山猜测褚凤约莫是觉得自己唯一的亲人要被别人抢走了,心里不愿。


    “什么嫂子,八字还没一撇呢。”褚凤纳闷,“也没见我哥和哪家姑娘说话啊。”


    徐篱山也觉得纳闷,劝道:“褚大哥真有相中的,那定然是极好的,两情相悦总比联姻好吧?”


    “两情相悦个屁啊。”褚凤抓耳挠腮,“娘的,我倒要看看他到底看上谁了!”


    徐篱山泼冷水,“你怎么看啊,瘸腿少爷?”


    对哦,褚凤只能放弃跟踪的想法,伸手握住徐篱山的胳膊,“山儿,这事儿咱们得统一阵营。”


    “我疯了吧?”徐篱山说,“你是小蝌蚪找哥哥,我是什么啊?”


    “你就帮我打听打听我哥最近都和哪家姑娘说了超过三句话。”褚凤抱住徐篱山,“山儿,帮帮我吧,哼哼哼哼……”


    “行了,别猪叫。”徐篱山叹气,“我帮你打听。”


    褚凤说:“我想了想,咱们着重观察柔敏。”


    “她还没走呢?”


    “没呢,之前我不是跟你说陛下让我哥入宫去了吗?果然,陛下当时就是想给他俩赐婚的!好在陛下只是问问我哥的意思,没打算强行赐婚。”褚凤摸着下巴,眼神透出一股睿智,“不过我现在怀疑他们俩是在相看时对上眼儿了!”


    徐篱山觉得不大可能,“柔敏喜欢肃王殿下。”


    “可是殿下不喜欢她啊,她难道要单相思一辈子啊?”褚凤冷声道,“我哥相貌好,又能干,兰京想嫁他的多了,陛下都喜欢爱重得不得了,虽说长宁侯府是不比从前了,可她岭南王府如今不也是空壳一座吗?我哥还配不上她了?”


    “大哥,我只说她没那么容易变心,没说她看不上大哥,你别激动。”徐篱山笑了一声,“我是瞧出来了,只要是个姑娘给你当嫂子,你都不满意,你巴不得你哥终身不娶,最疼你。”


    “我没有这么霸道。”褚凤澄清,“男嫂子也不行。”


    徐篱山:“……”您这还不霸道呢。


    四目相对,等会儿!


    徐篱山:“男嫂子?”


    褚凤:“男人?”


    徐篱山:“大哥的确没有和哪位姑娘多说话……”


    褚凤:“……但是他周围男人多啊。”


    徐篱山“咝”一声,说:“大哥平日基本都在刑部,刑部如今的确有几个相貌不错的年轻俊杰。”


    “可是……”褚凤瞥一眼徐篱山,又觉得不大可能,“我哥都没看上你,怎么会看上别的男人?”


    徐篱山好笑,“我的爹我的爷我的红烧茄我的大肥蟹,谢谢你肯定我,但是谈情说爱不光要看脸的。年纪轻轻就进了刑部,有品级有才学,还懂事能干,比起我这泼猴,大哥若真喜欢男人,肯定更中意他们那样的。”


    褚凤一拳捶在好腿上,“可恶的男狐狸精!”他抱住徐篱山,双眼迸发出狠辣的精光,“徐山儿!”


    “好嘞,遵命。”徐篱山郑重地说,“包在我身上。”


    褚凤这才满意,“对了,还没问你,你和肃王殿下睡过了吗?”


    “没。”徐篱山透露感情动态,“才刚谈呢,睡个屁。”


    褚凤眨巴眼,“谈什么啊?”


    “谈风月。”徐篱山笑道,“我要跟他玩把真的。”


    第65章 夜谈


    徐篱山向来说到做到,他既然应承了褚凤,就必得把事儿办稳妥了。


    可是态度积极是一码事,事情办起来又是另一码事——柳垂连着打听了三日,褚和确实没有和哪家姑娘多说过话,和柔敏也没有私交,平日从进入官衙到离开都是一副面孔,更没瞧出什么春心荡漾的痕迹。


    “要我说,你们就是闲得慌。”柳垂评价道。


    徐篱山反驳,“你不是凤儿,不懂他的心情。”


    “查出来又能如何?”柳垂说,“还要拆散鸳鸯不成?”


    徐篱山寻思着说:“从凤儿的角度看,早做心里准备也比亲哥突然宣布自己要上哪家求亲好吧。”


    柳垂心道也是,说:“可我觉得真没什么猫腻,褚世子私下干净得不得了,除非往刑部里头查,或者往宫里查,除了长宁侯府,他平时去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地方。”


    “宫里咱们是进不去了,诶。”徐篱山眼睛一亮,“人际关系要用起来啊,京纾今日应该被放出宫了吧,我们去肃王府。”


    是夜,徐篱山摸黑去了肃王府,肃王府的人心照不宣,未曾阻拦。


    徐篱山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主院,老远就瞧见京纾站在书桌后写字。他轻步走过去,也不直接进屋,伸手趴在书窗上“嘿”道:“美人儿,写什么呢?”


    京纾侧头看向他,说:“自省书。”


    就是检讨书呗,徐篱山说:“陛下生气了?”


    京纾“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写,嘴上说:“若非我说你在宫外想我了,陛下是不肯放我出宫的。”


    “你太恶毒了,这样会破坏陛下对我的印象。”徐篱山挠挠耳朵,“我是赞同陛下的做法的,让你待在宫里,日日看顾,好好养身子。”


    京纾想反驳自己不是小孩,能自己喝药,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故作漠然地说:“我身体好得很。”


    见他这般讳疾忌医,徐篱山沉了脸,说:“以后我来监督你喝药!”


    目的达成,京纾唇角勾了勾,不过一息间又恢复如常,说:“夜里找我有何事?”


    “两件私事。”徐篱山说罢转身走了几步,脱了靴从正门进去,不认生地爬上窗边的软榻。辛年端来一碗微烫的花蜜汤,他道了谢,一边拿起汤匙晾汤,一边说,“第一件事,我是想找你打听打听,褚大哥在宫里有没有私交甚笃的人?”


    京纾哪里知道这个,唤了声辛年。


    辛年便说:“应该是没有的。褚世子每次入宫要么是为着公事,要么就是赴宴,前者是见陛下,后者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未听说他与谁多说了几句话。”


    “怎么问这个?”京纾问。


    “我怀疑褚大哥有心上人了。”徐篱山喝了口汤,笑道,“随便问问。”


    “若是这样的私交,那是不好查的。”辛年说。


    “不错。”京纾抬眼向徐篱山看去,“毕竟人前偷/情只需四目相对,旁人哪里知晓?”


    徐篱山“咕咚”一声将花蜜汤咽了下去,挑眉道:“殿下好似很有经验?”


    眼见他们要聊些私房话了,辛年立马轻步退了出去,还把门关上了。


    徐篱山见状轻笑,“他是不是误会我们要在书房里做些坏事啊?”


    京纾为辛年喊冤,“毕竟谁都知道徐六公子不是正经人,怪不得旁人多想。”


    “殿下可真会倒打一靶。”徐篱山往背枕一靠,单手撑几,随意地曲起膝盖,目光始终盯着京纾不放,“要说以前嘛,这罪名我就认了,可如今,我要是不正经,殿下就是更不正经。”


    京纾眉梢微挑,不置一词,说:“写不出来了。”


    “我教你。”徐篱山说,“写检讨书无非就是四步走:承认错误、反省错误、保证不再犯、求请原谅。态度端正,言辞恳切,末尾再写两句窝心的话,保证没问题。”


    京纾说:“你倒是很有经验。”


    “那是。”徐篱山穿书前可是检讨大户。


    京纾又写了几句,说:“窝心话写不出来。”


    “简单。”徐篱山说,“你就写俩字,我保证陛下高兴得不行。”


    京纾握笔的手一僵,没有落下。


    徐篱山见状叹了口气,收腿起身,走过去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上书桌,说:“你心里顾着陛下,面上何必要做生疏呢?”


    “我与陛下不曾生疏。”京纾说。


    “你从前叫他皇兄,后来私下里都叫他陛下,这还不是生疏?你别跟我说什么君臣有别,这四个字放在你们俩之间根本就可有可无,这么多年,无论外界如何谈论,陛下始终对你不加猜疑忌惮,他不让你跪他,甚至从不当众对你说过半个字的重话,他待你就像寻常人家的亲兄弟,还是感情极好的那种。”徐篱山稍顿,“你恩怨分明,甚至愿意为着陛下忍耐仇恨,陛下都知道,可在陛下看来,你们之间就是因着上一辈的恩怨生了龃龉,不论表面如何维系,心里总归是有一条裂痕的。你本就豁达,何必非要装作不豁达呢?”


    京纾看着纸上几列小字,沉默了片晌才说:“我们太亲近,不是好事。”


    徐篱山突然明白了过来,“你起初刚和陛下‘生疏’时,是想逼迫陛下也和你生疏吧,如此至少太后不会忌惮陛下,陛下也不会两方犹豫。但你没有料到,这么多年了,陛下待你一如从前。”


    京纾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为着让兄长宽心,情愿舍弃这段兄弟情,这是本末倒置,傻得很,好在陛下是铁了心要保住你们之间的感情。你不愿伤害他,那就无论如何都抗拒不了这份心意。”徐篱山偏头凑近京纾,“何必呢?殿下,陛下于你来说如兄如父,二十多年的感情何必要因为太后让步……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别的顾忌?”


    “我想守住一个秘密。”良久,京纾说。


    这个秘密一定和雍帝、太后都相关,且京纾这般态度,说明秘密一旦曝光,雍帝无法承受。京纾对太后有惧,但并非惧怕太后本身,而是惧怕太后说出这个秘密。


    是怕雍帝知道太后对自己下了“美人笑”,至此愧疚难安吗?不,不止,徐篱山直觉这个秘密比这一件事还要可怖。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是……徐篱山撑着桌沿的手指逐渐攥紧,指尖发出了“呲呲”的声响都毫无所察,直到被京纾握住了。他猛地抬头,眼中的心疼无处遁形。


    “你在疼什么?”京纾看着他问。


    “疼……我自己啊。”徐篱山笑起来,“刚一回来就被迫和男朋友分开了整整三天,我难过。”


    京纾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强硬地握在手心,问:“男朋友?”


    “就是情郎,”徐篱山用鼻尖蹭他的下巴,“你啊。”


    京纾态度端正,“明后天我没有什么事情,都陪你。”


    徐篱山把脑袋拱进他的颈窝,“那说好了啊,不许骗我。”


    京纾深知徐篱山敏锐聪慧,不愿他猜到什么,徐篱山也明白,所以他们默契地岔开了话题。书房里的沉重在他们的拥抱间逐渐消散,徐篱山搂着京纾的脖子,时不时用脑袋蹭一下京纾的下巴,把话说得字字带笑,眼中却一片阴戾。


    抱着说了会儿私房话,徐篱山往后退开,对京纾说:“要不我来帮你写窝心话吧。”


    京纾手腕上抬,将笔交到他手上,提醒道:“陛下认得出你的字迹。”


    “我又没打算仿你的字。”徐篱山把屁股挪下来,把后头的椅子搬过来坐好,拿着笔在纸下部分的空白处开始酝酿,却不是写字,而是在画什么,还拿胳膊挡着京纾的视线,怪神秘的。


    画完,挪开胳膊,展示,“当当当当!”


    京纾这下看见了,徐篱山画的是个小人儿,线条简单,身体胖乎乎的,正面无表情地跪地求饶呢。


    他温故知新,举一反三,说:“徐篱山,你把我画鸥鸥sei了。”


    徐篱山噗嗤一声,说:“很可爱啊。”


    “我不可爱。”京纾屈指叩桌,“重画。”


    “不要,我的公主殿下,您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撒娇啊。”徐篱山自顾自地把信纸折好,“陛下看见一定心软软,哪还舍得生你的气?况且陛下一看就知道是我画的,也就知道我向他表达出的‘我会监督殿下好好照顾身体,您就放心吧’的隐晦意思了。”


    他说罢已经将信纸塞进了信封里,举手在京纾面前晃了晃,“喏。”


    京纾盯着他看了片晌,说:“你翅膀越来越硬了。”


    “放心,我不上天。”徐篱山琢磨着说,“最多就在殿下脑袋上扑棱扑棱翅膀。”


    不过谁敢在京纾脑袋上撒野,这跟上天有什么区别?


    徐篱山把自己反驳乐了,催促道:“接不接?”


    “有什么区别?”京纾问。


    “接的话,我高兴,不接的话,”徐篱山鼻尖一皱,“那我就给你扣分!”


    京纾纳闷,“什么意思?”


    “《男朋友考核标准》啊。”徐篱山说。


    京纾面无表情,“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篱山嘻嘻:“现在。”


    真行,京纾看着这爱闹腾的东西,“详细标准是什么?”


    “满分一百分,六十分及格,七十分良好,八十分优秀,九十分完美男朋友,一百分完美无敌男朋友。”徐篱山张口就来。


    京纾请问道:“我现在处在什么位置?”


    “九十九的位置。”徐篱山说。


    京纾蹙眉,“那一分差在哪里了?”


    徐篱山严肃地说:“今天一起待了小半天了,你还没有亲我。”


    京纾一怔,下一息就被徐篱山猛地站起来一口“吧唧”在嘴上,好响一声。


    徐篱山笑得像偷腥的猫儿,得意又狡猾,“不过你生得貌美如花,我见了便想怜惜保护,哪舍得苛责呢。”


    第66章 扣锅


    “世子。”


    长宁侯府家仆上前跟上从署衙快步走出的褚和,递上一封请帖,说:“二皇子府遣人送过来的。”


    褚和打开请帖,是二皇子办了场清荷宴,邀请他去参加。


    此等时令赏花会,多半都是为着组织兰京的年轻男女聚在一起相看,以前褚和也去过几回,没与哪家姑娘相看,全和负责组织的二皇子或是三皇子待在一处饮茶下棋了。可是今儿就不凑巧了。


    “替我回了二皇子,说刑部有事,我抽不开身,改日登门赔罪。”褚和说罢就几步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工部侍郎谭春府上。”


    另一边,京珉得到回信,朝徐篱山说:“人忙着呢,来不了了。”


    徐篱山还想着趁此机会大家一起赏赏花、喝喝茶了,闻言小小的失望了一下,说:“一个刑部侍郎,比尚书还忙。”


    “褚世子那叫能者多劳。”京珉凑过去说,“刑部的王尚书年纪大了,过个一两年就会退下去,父皇是要倚重褚世子。对了,许久没见褚二公子,他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事,我上午还把他弄出来玩了一圈。”徐篱山看着湖中清荷盏盏,还有湖对面空地上的男男女女,语气神秘,“表哥,你有没有相中的姑娘?”


    京珉摇头,表示没有。


    “你都及冠了,府里一个侧妃都没有,宫里头的那几位怎么都不催呢?”徐篱山好奇。


    “母妃若催,我就抬出父皇,父皇若催,我就抬出皇叔,太后……”京珉笑意淡了些,“太后这些年长居佛堂,要做出礼佛淡世的样子,我去拜见的时候她偶尔催促‘点拨’两句罢了,明面上是催不得的。”


    徐篱山知道他心中难过太后的狠心,笑着把话题岔过去,“乾坤未定,那你就赶紧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嘛,届时也多了几分商量的余地。”


    “这是能赶紧找来的吗?况且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京珉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更愿意一个人去元净寺赏景,或者驾着马车游四海。”


    “有机会。”徐篱山拍拍他的胳膊,眼睛一眨,“日子还长呢,我肯定帮你达成愿望。”


    “不强求,其实兰京也很好。”京珉笑了笑,“对了,过几日清漪要入京,你没事儿做的话就陪我好好招待她,如何?”


    徐篱山想了想,“清漪……谁啊?”


    “付清漪啊。”京珉提醒道,“镇国大将军家的女儿。”


    徐篱山“哦”了一声,“付家不是一直都在冀州镇守北境么?”


    “七月二十三是国母寿诞,清漪届时也要入宫祝寿的。”京珉说,“放心,我几年前去冀州的时候与清漪见过,她没什么脾气,很可爱的,不会同你耍横。”


    徐篱山失笑,“我什么时候怕谁耍横啊?”


    京珉寻思着也是,身边这个就是最横的。


    一场赏花会赏到傍晚,京珉还要流下来处理些散会事宜,徐篱山便先起身告辞。他离开湖心亭,踩着桥上岸,走了段路迎面撞上一人,当即面色一沉,撇开眼神就要离开。


    郁玦是来问罪的,见状不由得气笑了,“你跟我甩什么脸子?”


    徐篱山被他拽住胳膊,扬手甩开了,后退一步行礼道:“世子安。”


    “我安个屁。”郁玦盯着他,目光阴沉,话里却带笑,“前段时日跑哪儿玩去了,找不到你。”


    “我回常州了,没犯律法吧?况且世子何必与我装呢,”徐篱山轻笑,“我去了哪儿,您的手下没有如实相告么?”


    郁玦咂摸出点怨恨,说:“我是派人跟踪你了,可你出城前就把他甩掉了,他上哪儿相告去?”


    徐篱山笑意不善,“世子爷自认不是良善之辈,怎么敢做不敢认?”


    “喝醉了吧?”郁玦拧眉,“我做什么了?”


    徐篱山嗤了一声,不欲再说,转身就走。郁玦见状当真生了气性,伸手将人拽了回来,猛地摁到后面的大树上,“我让你走了?”


    师鸣打不远处过,见状上前劝道:“这么好的天气,别打架啊。”


    “关你屁事!”郁玦转身就骂,“瓜子嗑多了,牙没开缝,脑子漏风啊。”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的!”师鸣上前推搡郁玦,“姓郁的你别当小爷怕你,光天化日的你在这儿欺负徐篱山,我告诉二殿下去!”


    郁玦催促道:“赶紧去,别在这儿碍眼!”


    “嘿你——”


    “行了。”徐篱山打断师鸣,白眼翻得很明显,“要打就打,不打就散,别耽误我回家梦周公。”


    师鸣一把拽住徐篱山的胳膊,“你跟我走,我送你回去。”


    “他走不了。”郁玦摁住徐篱山,一脚踹向师鸣,“但是你可以滚了!”


    师鸣连忙松开徐篱山,往后一跳,被路过的师酒阑拎着脖子顺路带走了。师酒阑不是师鸣,他走过来的时候看了徐篱山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又睁开了心眼子,在算计什么。


    “行了。”郁玦呼了口气,转身看向徐篱山,“咱们谈谈。”


    徐篱山冷眼,“我跟世子爷没什么好谈的。”


    “你这是记恨上我了。”郁玦觉得不对劲,“不会只是因为我派人跟踪你吧,”见徐篱山面露不屑,他微微眯眼,猜测道,“坦言相告,我也如实回复,如何?”


    徐篱山闻言沉默片晌,才说:“世子防着我也好,想监视我也罢,你派人跟踪我,我无所谓,但是我仔细那么一回想,我应该没有得罪你吧?”


    郁玦摇头,“没有。”


    “那为何要派人杀我?”徐篱山终于露出生气的神色,“就因为我没爬你的床,你就要索性把我杀了?”


    郁玦一愣,随即说:“污蔑。”


    “污蔑个屁!”徐篱山一把推开他,“那两人临死前亲口承认的,说是郁世子派他们来杀我,如果不是我爹派了护卫暗中跟着我,我就曝尸荒野了!”


    “他们说是我,就真是我吗?他们有证据吗?”郁玦啧声,“仅凭一句话你就认定了是我要害你,是否有失公允啊?”


    徐篱山闻言偏了下头,垂着眼说:“那兰京这么多人,我以前得罪的人也多了,他们为什么偏偏说是你啊?”


    “你这……”郁玦真心实意地被他气笑了,“行啊,我懂了,你不是笨到了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的地步,你就是故意要往我脑门上扣这顶脏帽子,对吧?”


    徐篱山转身就走,“反正那两人现在都死了,死无对证,自然随便你怎么说。”


    郁玦迈步跟上,“这话用在你身上也很合适啊。”


    徐篱山顿住脚步,转身瞪他,“随便!我惹不起你,我躲得起!”


    “喂——”


    郁玦刚要伸手拦人,就见徐篱山张开嘴、露出嗓子眼儿,扯着嗓子喊一声“二——殿——下”,然后转头就跑了。郁玦被这一嗓子冲击得耳膜震震,愣在原地回了会儿神,猛地转身踹翻了路边的盆栽。


    “他娘的。”他目光阴沉,“哪个找死的东西坑我。”


    *


    徐篱山快步出了园子,上了马车。


    柳垂跳上车,勒转马头,不太明白,“你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其一,我怪罪郁玦比郁玦找我的茬好;其二,以后我有理由避着他了,免得公主殿下吃醋;其三嘛,”徐篱山推开一点窗透风,“你说,郁玦会反过来怀疑谁?”


    柳垂说:“不太好猜。”


    “他根本怀疑不到贤妃头上,但是在兰京,明面上与我结仇的又有几个呢?”


    “徐如柏,李氏,”柳垂挑眉,“你是冲着徐松均。”


    “徐如柏是徐松均的狗腿子,李氏更是一心想着儿子。”徐篱山摩挲着腕上的十八子手串,笑道,“这一点,兰京人人皆知。”


    柳垂说:“可徐松均与郁玦有私交,你不是还怀疑他是三皇子一派么?”


    “是有私交,但绝对不会是朋友关系,郁玦眼高于顶,看不上他。”徐篱山叹气,“我也没真想让郁世子替我做什么,可是当主子的哪容得下手底下的人擅自动自己的东西啊,玩意儿也不行,因此只要郁玦有丁点不高兴,徐松均以后都不会太顺遂。”


    “本就是李氏撺掇贤妃要杀你,一报还一报罢了。”柳垂说,“不过何必如此麻烦?”


    “宝贝,别一天天的满脑子杀杀杀,做个文明人吧。”徐篱山推开车门,凑到柳垂身边坐下,“李氏想要儿子地位稳固,徐松均整日做梦当世子,要他们美梦破碎,才叫报复。至于徐如柏,”他耸耸肩,“他不能独立行走,要巴着徐松均这位好哥哥过活,我们又何必为他单独费心呢。”


    正说着,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柳垂勒住缰绳,看见人群散开,一队差役大步追着一个人跑过来。被追的人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突然眼神一狠,猛地扯过路边摊贩上的一个娃儿、勒住脖子放在胸前,转身朝差役吼道:“我杀了他!”


    他手中是一截断匕首,但仍旧锋利,指腹已经有鲜血流下。那娃儿吓懵了疼傻了,呆呆地不说话,娃儿他爷嚎哭一嗓子,扑到差役面前叫嚷救命,听得周遭的人酸楚不已。


    街上一时混乱极了,差役们不敢再往前,握着刀与逃犯对峙。


    马蹄声近了,差役们让开道,褚和从后头追上来,勒住缰绳看着逃犯,“此处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你走不了。”


    “把你的马给我。”逃犯喝道,“不然我先杀这娃!”


    娃儿他爷吓得白眼一翻,扑到骏马旁边,扯着褚和的袍摆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褚和叫人扶着他去后头,对逃犯说:“你我还有商谈的余地,莫要伤害无辜。”


    “是啊,稚子无辜,可我已经犯了人命案,”逃犯朝褚和咧嘴,眼睛里落下泪来,笑道,“我也不怕再添杀孽!”


    徐篱山倾身向柳垂,柳垂轻声说:“暗处有弓箭手,但匕首离脖颈太近,不敢赌。”


    “是大哥暂时不想杀这逃犯,所以才不敢赌,否则一箭穿心——该本热心路人上场了。”徐篱山说罢“喂”了一声,引得满街注目,“我说,就算你骑上马也跑不出去,这小娃儿这么小一只,也当不了你的护盾啊。”


    逃犯不敢转身,喝道:“关你鸟事!”


    “你说话好脏!”徐篱山嫌弃道,“你当然不关我的鸟事,咱俩之前都没见过,可没有什么需要脱裤子的关系啊。”


    逃犯:“?”


    这脑子脏成什么样了?褚和也有些无语,说:“留青!”


    徐篱山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清清嗓子变成了正经人,“但谁让你偏要走这条道、正好撞上我了呢?看在我们这么有缘分的份上,换换吧,我给你当全方位护盾,你放了小娃儿,如何?”


    第67章 聘礼


    这人说话吊儿郎当,显得不靠谱又不安生,逃犯因此说:“小娃儿可控,你不可控!”


    “但我值钱啊。我是文定侯府的六公子,和当朝二皇子殿下沾着亲戚关系,你对面那位刑部侍郎褚大人的亲弟弟是我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褚大人也算我兄长。怎么样,要不要我亲自送你出城啊?路上咱们还可以放松地聊聊天,比如说你为什么要犯下命案,或是,”徐篱山拨了下耳穗子,语气难过,“你有什么冤屈啊?”


    逃犯眼珠子咕噜转了两下,舔了舔干燥的唇,“我——”


    他话音未落,后脖颈猛地一痛,同时手腕被大力握住,“卡擦”一声断了。匕首“啪嗒”落地被惨叫声盖住,他整个人被踹飞出去,正好摔在褚和面前。


    与此同时,小娃儿从半空摔落,被鹊十二精准地接住。鹊十二不太会抱小孩,一只手把人端着,像传菜似的递给了过来接人的官差。


    差役扣押逃犯,拖了下去。褚和与手下人吩咐几句,下马走到鹊十二身边,颔首道:“多谢这位义士出手相助。”


    “多亏徐六公子出言扰乱逃犯的心神,让我寻到机会。”鹊十二说罢转身就走,几步窜入人群,没了影子。


    这人衣着简单干练,大白天却要以兜帽遮脸,武艺非凡又神出鬼没,绝非寻常人。褚和没有强留论赏,任鹊十二去了,走到马车边看了眼徐篱山,“你的朋友?”


    “嗯哼。”徐篱山伸手替褚和理了下被扯得皱巴巴的袍摆,抬头问他,“大哥不是去工部侍郎府上了吗?”


    褚和“嗯”了一声,说:“一桩杀人案。凶手是富绅独子,富绅舍不得儿子伏法,托关系找到好友工部侍郎谭春,以巨额银钱贿赂,想用家中护卫代替死刑。谭春不涉刑部事物,又找了刑部郎中李元皓。”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徐篱山感慨,“那刚才那个逃犯是?”


    “就是那定好的替死鬼护卫,早就藏匿在李元皓府中。”褚和说。


    “可大哥去的是谭府……啊,我懂了。”徐篱山打了个响指,“大哥去谭府问罪,李元皓收到消息必定心虚胆颤,这招叫做声东击西!”他十分熟练地拍了个马屁,“大哥英明!”


    褚和都听腻了,闻言白了他一眼,说:“李元皓心虚极了,临时反悔想杀了替死鬼,届时就算谭春咬出他来,也到底没有人证。不过李元皓没有料到替死鬼也是人,真到事发时也要反悔,求条活路,因此从他府中跑了出来,正被我早早埋伏在李府周围的人撞上。”


    “报告!”徐篱山规规矩矩地举手,面色肃然,“我有疑问。”


    这个耍宝鬼,褚和笑道:“请讲。”


    “那护卫既然是替死鬼,那他本身是没有犯人命案子的,为何要跑呢?”徐篱山说。


    褚和说:“他的契书在主家手上,若按照规矩,官府要把他送还主家,可主家不会饶了他,因此他想一走了之。”


    “当初主家竟然能让他答应做这个替死鬼,那他便是有把柄在主家手上,如今他又怎么敢一走了之?”徐篱山说。


    “他家中有一老母,当初主家便是用他母亲威胁、利诱了他来做个替死鬼。可是,想来人在没有受罪之前总是格外高看自己,他以为自己能当这个可怜的孝子,可真要进牢狱了,心里是越来越害怕,一旦害怕,那些决心啊、勇敢也就跟着退步,在匆忙间只剩下后悔了。”褚和说。


    徐篱山明白了,说:“对了,东窗事发,他母亲恐有危险。”


    “我已先一步命人暗中去将他母亲接走。”褚和摇头,“他今日当街伤人,是要处置的。”


    “谭春收受贿赂,试图救出死刑犯,这事儿可不小,乌纱帽肯定是保不住了。”徐篱山眼神一转,“同在六部,大哥,你有没有什么风声透给我听啊?”


    褚和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便说:“谭春出了事,工部侍郎的位置是空了出来,但徐松均是上不去的。”


    徐篱山好奇,“为什么啊?”


    “若从内部选调,屯田郎中赵袖更得上面的青眼,若从外头选嘛,那就有更多选择了,但是还得看有没有人从中运作。只是我琢磨着,二殿下此次就算想提拔徐松均也没可能,”褚和伸手敲一下徐篱山的脑袋,“毕竟有你在这儿虎视眈眈。”


    徐篱山笑道:“跟表哥没关系吧,徐松均自然有别的高枝儿。”


    这话说的,褚和明白过来,说:“文定侯想明哲保身,徐松均年轻气盛,自择主家也无可厚非。”


    “他表面与表哥交好,因着他姓徐,别人自然把他当作表哥的人,他做了坏事要连累表哥,他转头捅表哥一刀更是坏事。我原本只是想防着他,可如今嘛,”徐篱山耸肩,“为着点私仇,我是见不得他们母子好的。”


    “你的家事,我不多过问。”褚和提醒道,“把你的尾巴藏好点,安全。”


    徐篱山敬礼,“遵命!”


    褚和笑了一声,又说:“今日的事要多谢那位义士,他不方便告知姓名,我晚些时候备礼送去你院里,你代我交给他吧,聊表谢意。”说罢便马不停蹄地先回刑部了。


    柳垂看着褚和走远,说:“褚世子是真忙。”


    “我也觉得。”徐篱山摩挲下巴,“真有心上人,这人要不在刑部,要不在长宁侯府,否则他们根本没空幽会。”


    说起幽会,柳垂问:“今晚要去找情郎吗?”


    “不要!”徐篱山有点小脾气,“每次都是我翻墙找他,他一点都不主动。”


    柳垂比个大拇指,鼓励道:“有骨气。”


    徐篱山抬了抬下巴,说:“走着,回家睡大觉。”


    *


    徐篱山说到做到,回府后喝了碗牛乳,洗漱更衣后就麻溜地钻了被窝。


    天气逐渐升温,屋里的香换成了徐篱山自制的芙蓉香,掺了药材,清心助眠。睡意蒙蒙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没有睁眼,咕哝道:“怎么了?”


    床帐被掀开半边,来人却不是柳垂。徐篱山睁开右眼,又眨巴了两下,确认是现实而非做梦,“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京纾在床边落座,放下床帐。


    徐篱山在被子里拱了拱,哼道:“我什么时候让你来了?”


    “我以为你同柳垂说的那句话是在暗示我,哦不,明示。”京纾说,“另外,屋里的烛灯都没熄,不就是为我照路?”


    徐篱山嘴角一勾,说:“我让你来你就来,殿下好听话。”


    “嗯。”京纾说,“有奖励么?”


    徐篱山再次往床边拱了拱,侧过身躺着,膝盖隔着被子轻轻抵住京纾的大腿侧,说:“想要奖励就乖乖凑近点啊。”


    这句话是个绳套,套住京纾的脖子不紧不慢地向下扯,而后徐篱山微微仰头,和京纾轻轻地亲了一下,轻声说:“刷牙粉的味道。”


    他说罢低头,鼻尖从京纾的鼻尖蹭下去,在京纾颈窝间嗅了嗅,“身上还有药浴的味道。殿下是洗漱沐浴后才来的,是专门来我这里下榻的么?”


    “不是下榻,是就寝。”京纾纠正他的用词,质问道,“我是你的客人么?”


    徐篱山态度不明地引/诱道:“啊?”


    京纾凝视徐篱山的眼睛,语气淡然,“你的客人不能随意进你的卧房、掀你的床帐、坐你的床沿最后俯身被你亲一下,因此我不是你的客人。”


    “殿下说得极对,我无法反驳。”徐篱山抬头,鼻尖蹭过京纾的鼻尖,来回两次,嘴唇微张,吐出的话和气息一样轻柔暧/昧,“那你是谁?”


    对视几息,京纾垂眼看向那唇瓣间的缝隙,亲吻了上去。他伸手握住徐篱山微微仰起的脖颈,用的力道既不会伤人也不留躲避的余地,只是在徐篱山“咕咚”吞咽口水时,他的指腹会轻轻摩挲过那颗滑动的喉结,隔着一层脆弱的皮肉让徐篱山浑身颤栗,与之同时,徐篱山的喘/息声让他头皮发麻。


    春被下的温度变热了,徐篱山额间溢出薄汗,抬手推了下京纾的肩膀,但是力道实在没什么威力可言。京纾将这当做撒娇,或是欲迎还拒,于是自认顺从且大方地又亲了他一会儿才放人。


    徐篱山被亲得头脑发热,睁着眼,张着嘴儿,气息不匀,直愣愣地盯着京纾,后者便用脸上的薄红,变了色的耳朵,喷在他脸上的失控呼吸回应他。


    京纾是深邃冷漠的深蓝,情和欲是红艳艳的,搅和在一起磅礴汹涌,是澄霞倒灌的颜色,把“徐篱山”这座山砸得山崩地裂。


    徐篱山噘嘴亲了亲京纾的下巴,嘟囔道:“可恶的男狐狸精!”


    这人惯爱倒打一耙,京纾不同他计较,抬指擦掉他唇角的津/液,像严厉负责的老师那样问话:“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知道了。”徐篱山回答,“男朋友。”


    京纾满意地“嗯”了一声,抚着他的脸说:“今日街上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不必盯着徐松均,他爬不上去。”


    徐篱山说:“褚大哥也这般说。”


    京纾知道的比褚和更多,说:“后院姨娘为着自家争宠谋利,竟然撺掇了宫中后妃,前者阴狠,后者蠢笨,两人均为陛下不喜。为着不让贤妃再受蛊惑做出什么蠢事来连累二皇子,李氏往后是入不得宫了,徐松均自然也要受连累。”


    “偷鸡不成蚀把米。”徐篱山抬手搂住他,“你告的状?”


    “是你的好表哥抢先一步。”京纾说。


    徐篱山惊讶了一瞬,旋即笑道:“表哥疼我。”


    京纾“嗯”了一声,徐篱山从这一个字里听出点不对劲的味道来,当即从善如流地补充道:“你也不赖,做长辈的,这种事就不要和晚辈争了吧?”


    说起这个,京纾好奇道:“往后你是叫京珉表哥,还是侄儿?”


    徐篱山反击,“那他是叫你皇叔,还是叫你表弟媳妇儿?”


    京纾挑眉,“你是叫我表叔,还是叫我哥哥?”


    “我叫你心肝,宝贝,心肝宝贝。”徐篱山说着在京纾嘴上拔了下罐,搂着他的脖子晃了晃,笑道,“睡觉?”


    京纾起身脱外袍,灭烛灯,钻被窝,把徐篱山往里头挤了挤。徐篱山掖了掖被子,像个霸道总裁,“咱们俩大高个挤得慌,明儿我叫人换张大点的床,能睡十个人的那种。”


    京纾不赞同,婉拒了,“挤在一起暖和。”


    “现在又不是冬天,要什么暖和啊。”徐篱山“哦”了一声,尾音长长的,贱嗖嗖的,“你是不是想趁机占我便宜?”


    京纾闻言伸手摸到他的屁股瓣儿,不轻不重地握了一把,淡然道:“我光明正大。”


    徐篱山叫唤一声,伸手在他腹肌上一盘,“我也是!”手掌的触感轮廓分明,他又妒从心来,酸溜溜地说,“从明天起我要开始健身了,我才四块腹肌。”


    徐篱山腰身窄瘦,却不羸弱,是极好看的。京纾说:“这样也很好。”


    “不行。”徐篱山想了想,“我想要十八块腹肌!”


    京纾试图想象并如实评价,“不好看。”


    徐篱山哈哈笑:“那十九块呢?”


    “吓死人了。”京纾说。


    徐篱山一蹬腿儿,一阵傻乐,翻身时一屁股拱在京纾腰腹,被打了两巴掌,顿时老实了。京纾伸手扣押住他,说:“我想起一件事。”


    徐篱山翻过身面对他,“啥?”


    “你还欠我两样东西。”京纾说。


    徐篱山眨巴眨巴眼,“啥?”


    京纾淡声道:“春/宫图,小物件。”


    两人在黑暗中盯着对方的眼睛,片刻后,徐篱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京纾无声地笑了一下,伸手推搡他,“说话,别让我先礼后兵。”


    徐篱山无奈睁眼,说:“春/宫图可以给你画,小物件打不了,打了你肯定用在我身上,我又不傻。”


    “我给钱。”京纾说,“做生意要讲诚信,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跟别人做生意是很讲信用的,”徐篱山鸡贼地说,“你又不是别人。”


    京纾不上当,说:“我公私分明。你若反悔,明日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言而无信。”


    “恶毒!狠毒!阴毒!”徐篱山化作气愤的鱼,在被窝下使劲儿蹦跶了两下,“那你也没给我钱啊!”


    京纾降服住他,说:“明日奉上三万两,权当定金。”


    谁能不爱钱呢,徐篱山松口,“好吧……对了,说起钱,我还没问你呢,你打算要多少聘礼,我要开始攒钱了。”


    京纾说:“我要的聘礼世间唯一。”


    那得是什么要倾家荡产的稀世珍宝啊?徐篱山吞咽口水,但还是很有骨气地说:“你尽管开口,我保证办到!”


    “天地之间,”京纾伸手捂住他的心,语气沉静,“一座春山。”


    说句不太优美的话,徐篱山有时候真觉得京纾是蛊虫变的,还往他心里边儿钻,刺挠。


    “这是要我把自己当聘礼啊?”他说。


    京纾问:“给是不给?”


    “我不是早就给你了吗?”徐篱山轻声说,“我把我子孙都给你了。”


    京纾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流话,伸手盖住他的脸,“别插科打诨。”


    “我没有。”徐篱山语气无奈,噘嘴亲在他掌心,笑道,“你是不是还不信我,信我是真心待你?”


    京纾收手,说:“并未。”


    “那就是不全信。”徐篱山说,“毕竟浪子难回头,你不能全然信我在情理之中,我也深感欣慰,至少以后把你放出去也不会轻易被其他人骗走了心肝。”


    京纾反驳:“只有你是徐篱山。”


    言下之意便是我只会被你骗,徐篱山把这当做情话,说:“世间骗子太多了,我可不敢自诩第一。”


    京纾重复道:“只有你是徐篱山。”


    “好的呢。”徐篱山投降般的笑了笑,又说,“你很没有自信。”


    京纾沉默几息,说:“只是无法全然笃信,因为你说得对,心不可控。”


    “可我现在就在你身边,我们挨得这样近,”徐篱山翻身蹭了蹭,把心口贴上他的胸膛,“你感觉不到它吗?”


    鲜活跳动的,京纾能感觉得到。他低头,鼻尖蹭过徐篱山的侧脸,说:“跳得有些快。”


    “是因为你。”徐篱山的指尖从他的下巴一路滑下,勾住里衣口,轻轻拨了拨,笑道,“听不够就再听一会儿,听明白了,然后向我认错,说你不该质疑我的真心。”


    京纾果然又听了一阵,而后说:“我错了,我不该质疑你的真心。”


    “好乖。”徐篱山捏着他的下巴笑问,“你怎么这么乖啊?”


    京纾正色道:“质疑你的真心的确是我的过错,因此我坦然认错。”


    “言外之意我听懂了,就是说如果我犯了错,你还是会化身毒公辣手摧花是吧?”徐篱山说。


    京纾点头,“不错。”


    徐篱山说:“殿下真是赏罚分明呢。”


    京纾淡声道:“本该如此。”


    “好嘛好嘛。”徐篱山收回手塞进被窝里,“不说了,晚安——就是安歇的意思。”


    “晚安。”京纾稍顿,又说,“好梦。”


    徐篱山笑:“是噩梦怎么办?”


    “我能感觉得到。”京纾说不出我入梦帮你镇压魇魔这类似的大话,颇为实际地说,“我会安抚你,或者叫醒你。”


    “好呢。”徐篱山咕哝道,“护梦小天使。”


    第68章 春光


    翌日徐篱山难得没赖床,天刚亮了一会儿就睁开眼睛爬了起来。


    里屋安静极了,京纾靠在床头,手里翻着徐篱山搁在小几上的睡前读物,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写的是三兄弟闯荡江湖的故事。


    美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徐篱山直勾勾地盯着京纾的侧脸欣赏了一会儿,从睡眼朦胧到眼冒精光,而后凑过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音色因着晨起有点哑,“在我这儿用早膳吗?”


    京纾瞥眼看他,说:“我不是还见不得光吗?”


    徐篱山笑了一声,说:“没事,猗猗嘴严,不会同旁人乱说,我也不让她见你。”


    “随便用点吧。”京纾将书笺放回原处,合上话本。


    “得嘞,您稍等。”徐篱山起身从他腿上跨过去,撩开床帐下了地,绕过屏风朝外头喊了一声,“猗猗。”


    猗猗很快就端着盥洗的物件进来,说:“少爷今儿不当值啊,怎么起得这么早?”


    “夜里睡得好,早上就起得早咯。”徐篱山走到外屋去洗脸,吩咐道,“再拿一套新的来,另外,让小厨房今早多做一人份,清淡点的。”


    猗猗立马就去了,过了会儿端着托盘进来,径自走到徐篱山身边,也不往里屋瞧,小声说:“少爷,您把人带回府里了?”


    小丫头这是以为他在外头鬼混,还把人偷摸领回来了,徐篱山笑了一声,眨了下眼睛,“要替我保密。”


    “奴婢知道,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但是,”猗猗清了下嗓子,压着嗓子不太好意思地说,“少爷,咱们院子里没有给姑娘换洗的衣裳,您等我出去买回来。”


    得了,这是误以为他把人带回来颠鸾倒凤以至于翌日要换身干净衣裳了,徐篱山往屏风里看了一眼,纠正道:“不必,他不是姑娘。”


    不是姑娘是什么?猗猗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恢复如常,不再多问,说:“那您二位先洗漱,奴婢去小厨房看看。”


    她说罢放下托盘里的东西,转身出去了,还帮着关了门。


    这时,京纾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走出来,说:“你这丫头倒是灵光。”


    “我回来之前管家亲自挑的。”徐篱山说。


    侯府管家不会因为一个不受重用的庶子亲自挑选近身丫头,这是文定侯的意思。京纾走到徐篱山身边,接过他递来的热帕子擦脸。


    徐篱山端着漱口杯看他,提醒道:“这帕子我用过。”


    京纾反问:“那你还递给我?”


    徐篱山挑眉,“你可以不接啊。”


    “你递了,我就接了。”京纾把帕子放回热水中,反手拿起托盘上的竹骨刷子蘸了圆罐子里的牙药。牙药是淡红色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他看了徐篱山一眼,后者就说,“我自己调的,加了玫瑰和檀香。”


    “很香。”京纾说。


    两人洗漱完毕,猗猗被唤进来,一路低着脑袋,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愣是没往徐篱山身边的人脸上瞧一眼。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避免地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位神秘不知名的男子穿着的一双长靴虽然是素面,却能看出用料极好,上头的仙鹤纹袍摆更是云锦啊!


    ——少爷这是招惹了哪位天潢贵胄回来!


    早膳渐渐地上来了,备得清淡,甜粥配四样小菜,唯一的荤腥就是细馅大包。徐篱山啃了个包子,说:“揽月湖那边儿有一家店叫‘卖包子的’,他们家的虾鱼包特别好吃,你吃……你肯定没吃过,改日我带你去尝尝。”


    对于兰京来说,徐篱山是个外来客、后来者,但这位公子显然早就玩遍了各地,连大街小巷的店铺都一一光顾过了,现在就要和京纾这位土生土长但生活闲趣不足的兰京人士分享他发现的值得一去的地方。


    京纾闻言“嗯”了一声,说:“今日金昭卫春夏考评,我要过去一趟。”


    徐篱山“哦”了一声,随口道:“我怎么没接到消息啊?”


    京纾看了他一眼,如实解答:“小书吏不在考评名列。”


    “……”徐篱山微笑,“是我高攀了呢。”


    京纾说:“金昭卫擢选不易,你若想尽快要个官职,我替你重新选官署。”


    “我可不需要你给我开后门。”徐篱山得意地说,“刘主簿可喜欢我了,他之前说等咱们文书院的副主簿今年退了,他就要栽培我。”


    徐篱山看着不着调,又爱玩,但在处理公事时却严谨认真,再加一笔令人赏心悦目的好字,刘主簿的确很喜欢他,还同其余三属的副使都提过。京纾也有所耳闻,说:“那要年尾去了,师酒阑手下现在就还有个主簿的位置,同文书院的副主簿地位相当。”


    徐篱山当即拒绝,“我不要去刑台,天天往狱里面跑,看那些血淋淋的,影响我干饭的胃口。”


    京纾便说:“罢了,随你。”


    徐篱山喝了口粥,眼珠子一咕噜,“诶,之前陛下说让我去博文馆,我那会儿选了金昭卫,现在可以反悔吗?”


    京纾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掀起眼皮,把疑问句说成了笃定的语气,“你想入宫。”


    京纾少有明显动怒的时候,但他掀起眼皮、不轻不重地飞个眼刀子也足以震慑旁人了。徐篱山比一般人多了些出息,没有反应出“腿软跪地——哐哐磕头——疯狂求饶”这三步走的动作,却也缩了缩脖子,语气跟着弱了三分,“我就问问。”


    “你想去别的衙门,我们可以商量,想入宫,我不会点头。”京纾说。


    徐篱山:“哦。”


    京纾看着他,“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行,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别的路子’?”


    真会读心呢,徐篱山卖乖一笑,说:“没有诶。”


    “你现在隶属金昭卫,我不首肯,哪条路都走不通。”不过他们现在关系到底不同了,这么说是否太严厉了些?京纾寻思到这里,稍微放轻了语气,“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太后太近。”


    “我知道。”徐篱山小小反驳,“可十二不是跟着我吗?”


    “太后要对你做什么,十二能护你,你要对太后做什么,十二能拦你么?”京纾稍顿,“毕竟你本就不老实,疯起来更是没边儿。”


    这话徐篱山无法反驳,哼哼着没再说话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用了早膳,京纾漱了口,整理穿着先行走了——委屈肃王殿下这样的主儿大白日都得翻墙。


    徐篱山捧着茶盏坐着,目光落在院中的池塘上空,像是在走神。柳垂从屋顶跳下来,搬着小圆凳坐在门边,说:“肃王不想让你打太后的主意。”


    “太后到底是陛下的养母,擅自动不得,天底下能动她、敢动她的就只有陛下和京纾,可这两位都暂且不会动她。”徐篱山说。


    柳垂劝道:“你不要着急。”


    “是,我不能着急。”徐篱山拨着茶盖,清茶金黄,像院外的辉光。“太后既然已经向表哥出过手,便是坐不太住了,只要她心浮气躁,就一定会再做些什么。事不过三,届时陛下也再无法容忍。”


    柳垂琢磨道:“二殿下平安回来,太后自知事情败露,暂时收敛也不一定。”


    “她心不静,也‘暂时’不了太久。”徐篱山突然想起一茬,把他招过来,做贼似的耳语道,“关于太后的事情,我们得防着十二,别让他回去告状。”


    柳垂回复道:“肃王既然不想让你动,想必自有主张,你其实不必插手。”


    “他的主张就是只要陛下不动太后,他就一直忍耐,他把兄弟情看得比天重,我无权置喙。”徐篱山说,“但是太后狼子野心,她跟我们父子俩一个姓,我如果不上心,就太被动了。无妨,你先和陈思随时保持联络,等到七月太后照例安排他和弟弟见面,届时我们便能知晓他弟弟的行踪,设法营救。”


    柳垂点头,“我知道。”


    “少爷。”猗猗在门外探头,“收到六封请帖,您要挑挑吗?”


    徐篱山点头,把请帖放在桌上一览,赏花游湖诗酒品茗……他挑了一张,说:“今儿天气好,我同师鸣出城跑马去。”


    他们这些小纨绔平时私下约着出去玩都不怎么带随从的,如今暗处有十二跟着,柳垂也不必时刻守着徐篱山,便说:“我替你去长宁侯府瞧瞧褚二公子?”


    “那敢情好,他现下不方便骑马,你陪他说说话,或者出门玩,又或者帮他做个复健什么的。”徐篱山乐道,“好歹你也算他半个师傅了。”


    柳垂很严格,还是那句话,“此等三心二意、不肯专注练武的徒弟我是不收的,因此半个师傅都不算。”


    猗猗闻言自告奋勇,“小垂哥,我能吃苦!”


    “你根骨很一般。”柳垂摇头。


    “对女孩子说话能不能稍微客气一点?你这样什么时候能讨到媳妇儿?”徐篱山像个任何时候都要维持家庭和谐的操心家长,教训提点了柳垂,让他牵马去,又转头安慰失望的猗猗,“你小垂哥说话向来很不温柔,他眼中的根骨一般就等于根骨不错、只是不顶尖。”


    猗猗很轻松就被安慰到了,转身去柜子里挑了身轻薄利落的淡青袍子给徐篱山,又给他灌了壶甜梨酿。


    徐篱山把白玉葫芦挂上腰,摸了把小丫头的脑袋,出门玩去了。


    一路打马出了城,徐篱山老远瞧见几个人骑马围在城门口,除了师鸣以及常和他一起玩的几个少爷,还有位穿鹅黄骑装的姑娘。姑娘正在同师鸣说笑,两人眉眼有些神似,便是师鸣的姐姐,师流萤了。


    徐篱山骑着马靠近,说:“等我啊?”


    “可不就等您吗?”师鸣笑道。


    师流萤也转眼看过去,道:“徐六公子。”


    在场谁不知道她对徐篱山有心思,一时都暗中递起眼神来。徐篱山仿若不知,颔首道:“师五小姐。”


    “不必这般客气。”师流萤直勾勾地把人瞧着,“叫我流萤吧。”


    徐篱山便唤了声“流萤”。


    师流萤笑起来,一双月牙似的眼睛,“你有表字吗?”


    “留青。”徐篱山说,“挽留的留,青山的青。”


    师流萤喃喃重复两遍,好奇道:“篱山又留青,贪图春光么?”


    “嗯。”徐篱山笑道,“不过如今春光正好,我这名字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师流萤目光微动,没有说话。


    徐篱山摸摸马背,招呼道:“走了。”


    一行人纷纷跟着骑马离开,师鸣跟着师流萤吊在后头,说:“他是不是话里有话?”


    “嗯。”师流萤撇嘴,“他又拒绝了我一次。”


    师鸣打量着她,“也不觉得你有多难过。”


    “难过有一点,遗憾占七分。”师流萤说,“我也不能就地嚎哭吧,他看不上我,我不强求。”


    “不是看不上你,是看不对眼。”师鸣安慰道,“你俩只是没缘分罢了。”


    师流萤叹气,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啧啧道:“没关系,平日一起玩也不错,他生得这么好看,我多看几眼都觉得心情好。”


    “呵,女人。”师鸣白眼,“你就是馋人家的脸!”


    “不!”师流萤反驳并纠正,“还有身子。”


    师鸣:?


    “你瞧他,肤白貌美,四肢修长,宽肩窄腰,哪哪儿都恰到好处。”师流萤盯着徐篱山的背影,眼冒绿光,语气疑惑,“你说他也爱逛花楼喝花酒,怎么就半点没有油头粉面的样子,那么清爽怡人呢?”


    “要不怎么男女通吃呢。要我说,他不喜欢你也好,就算你俩能对上眼,你以后也得不到安生,觊觎他的小妖精太多了。”师鸣啧声感慨,“依我看啊,他以后要想后宅安宁,必得娶个凶悍泼辣威严飒爽的主母,否则镇不住的。”


    师流萤赞同,又不赞同,远远地瞧着前头那抹绿影,“可我觉得他不像是能喜欢上谁的样子。”


    她觉得徐篱山看起来像飞鸟,可以飞去各个地方,也能在各处流连,但他不会只停歇在某一处。


    “许是还没遇到吧。”师鸣随口道,“说不准哪日让他遇见个绝色佳人,他也就陷入红尘、难以自拔了。”


    “诶,留青。”前头也有人追上徐篱山,压低声音和他玩笑,“你真看不中咱们师五妹妹啊?”


    徐篱山摇头,说:“真没那意思。”


    “上你们家说亲的大家闺秀你不喜欢,平日里一起喝酒听曲儿的姑娘们你也不喜欢,师五妹妹这样能玩在一处的你还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啊。”徐篱山想了想,笑道,“我喜欢又美又凶的。”


    第69章 疯马


    “又凶又美的?”


    一群人左右都没琢磨出合适的人选,倒是师鸣狗胆包天,嚷嚷道:“要是不分男女,我倒是有个特别符合条件的人选。”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谁啊谁啊,师鸣笑嘻嘻地说:“肃王殿下啊!”


    “我的老天爷啊!”众人愣了一瞬,随后纷纷附和。


    “肃王殿下那岂止叫‘凶’啊,那是凶神恶煞!”


    “不过肃王殿下的确生得尤为好看,若非他脾性如此,定然桃花满天飞。”


    “谁要是妄图做肃王殿下的桃花,那可真是惨了,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


    师鸣骑马穿过笑闹的几个人,凑到徐篱山身后,挤眉弄眼地玩笑道:“留青,要不要试试?”


    “你小子疯了吧!”师流萤连忙追上去用马鞭戳弟弟的后脑勺,而后朝徐篱山说,“留青,你可千万别听他的,肃王殿下不是好招惹的,想想褚家姑娘的下场。”


    “这个例子不好,褚凤他们家那姑娘不是因为给肃王殿下下药、连累了肃王殿下的安危才落到那般田地的吗?我们留青可没那么糊涂。”师鸣一边捂着脑袋躲避姐姐的马鞭,一边说,“况且我就是说着玩玩嘛,留青怎么可能真的去作死?”


    那我可已经作了,徐篱山面色不改,说:“我觊觎肃王殿下就是觊觎上官,刺不刺激?”


    一群人纷纷说刺激,徐篱山便佯装惊恐,说:“这么刺激的事情我去做,回家得被打断狗腿了!”


    “失败了,狗腿打断,但要是成功了,那叫光耀门楣!”


    “可是也太难成了,留青,可不能瞎冲动,否则咱们几个都来不及给你送断头饭。”


    “不是都说‘美人身下死,做鬼也风流’吗?人都有一死,死在心上人手上总比死别人手上好。”


    众人纷纷唏嘘,徐篱山也朝那人比大拇指,说:“大情种啊!”


    正是笑闹间,前头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是朝这边来的。众人纷纷看过去,见一匹马快速奔来,马上粉裙飘飘,是个死命扒在马上的年轻姑娘。


    这马奔得急,颇有种横冲直撞的架势,撞上可不好受,徐篱山当即喝道:“散开!”


    路上的一群人纷纷回过神来,骑着马作鸟群散,让出中间的一条道来。


    师鸣本就走在最边上的位置,座下马现下受惊往边上一冲,眼看着就要带他摔下路边的山沟。师鸣脸色一白,嚎道:“我的娘啊!”


    师流萤离得最近,见状毫不犹豫地倾身向前、同时伸出右手拽住师鸣手中缰绳,左手勒令座下马扬蹄向后,两人以力借力,堪堪将师鸣的马拽住,在原地转了半圈。


    师鸣在马上颠簸了两下,魂魄归位,立马转头看过去,惊道:“阿姐,你的手!”


    缰绳勒破了掌心,露出血红的皮肉,师流萤疼得嘴唇抖了下,摇头说:“没事!”


    这时又是一阵惊喝,“留青!”


    原是徐篱山见姐弟俩没事,已经转向追了上去。师流萤见状也连忙勒转马头,一边跟上一边扬声道:“那马不对劲,不是受惊那么简单!”


    徐篱山握紧缰绳,一路狂追,待堪堪追上马屁股,当即喝道:“喂!”


    马上的粉裙女子被颠得快要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了,下意识九转十八拐地“啊”了一声。


    “我数到三,你松开缰绳,往后倒,我接住你!”徐篱山说。


    粉裙女子胆子倒大,不怕自己不慎摔下马,倒担忧道:“我怕砸死你!”


    徐篱山鼓励道:“砸不死!”


    粉裙女子说:“那好吧!”


    徐篱山一路紧咬,还想说些鼓励安慰她放松的话,但见她这般干脆,也就懒得说了,当即数了三声。第三声落下,女子利落地松开缰绳,整个人往后回弹,后头惊呼一片,眼看着她摔下来,徐篱山右手攥住她腰间的两尺软腰带,握缰绳的左手也跟着一松,两手并用,倾身猛地将人拽上身前的马背。


    这一切就在瞬息间,徐篱山松开她·,正要提弓搭箭,就听身后一阵破空风声,师流萤先出一箭,正中疯马前蹄。


    疯马痛苦嘶鸣,猛地摔在路上,无法再起身。


    众人纷纷勒马,师流萤放下弓,问徐篱山:“没事吧?”


    徐篱山摇头,问怀中女子,“姑娘?”


    女子尚且胸口起伏,还在喘匀气,但显然颇有胆色,闻言拍着胸口摇头,说:“没事。”


    师鸣凑近了徐篱山,说:“太险了,你也不怕她那裙子‘呲啦’一声就碎了。”


    徐篱山看了眼女子的腰带,说:“这不是普通布料,是软皮,不易拽断。”


    “原来如此,你眼睛真厉害。”师鸣摸了把额头,又瞪向粉裙女子,“喂,骑着匹疯马出来逛,也不怕把别人撞飞,要不是我阿姐,我现在就摔沟里去了!你看我阿姐的手!”


    女子没理,大方地向师鸣道了歉,又对师流萤说:“等我入城,立刻买了上等伤药登门道谢、赔罪。”


    师鸣心中还有怒气,闻言嗤道:“我们缺你那俩——”


    “阿弟!”师流萤用马鞭戳了戳师鸣的胳膊,示意他别再说了,又看向女子,“小伤罢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今日之事的确太过危险,若无人相助,姑娘力竭摔马,不死也残,遑论还极有可能牵连过路人。”


    女子点头称是,解释说:“这马我从家里牵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一路跟在马车后头也一切如常,我也没有料到它会突然发疯。”


    “我看那马双目赤红,气息狂躁,应该是吃了什么药犯疯了,不死是不会停下的,可也不能让它就这么一路撞过去,只好射了一箭。”师流萤看向一群人,“这里离东城门不远,谁去报个信让人过来把马运回去?”


    有两人应声,一起先回去找人了。


    徐篱山从袖袋中摸出一只药包递给师流萤,说:“先抹上吧,小心伤口感染。”


    师流萤接过,笑道:“谢了。”


    师鸣奇道:“留青,你还随身带药粉啊?”


    “以前刚出去跑马打猎的时候常有受伤,后来就习惯随身带药了,以防万一,反正小药包也不占地方。”徐篱山解释说。


    师流萤上了药,用干净巾帕裹了一层,同时打量一眼那粉裙女子,见她穿着讲究,脖颈前佩戴一圈宝珠璎珞,那匹疯马也非寻常劣马,显然是出身高门大户,可以前从未见过,便问道:“姑娘方才说随行还有马车,那你应当不是独自一人出门吧?”


    “是有几个随从,但都被我甩在后面的茶肆了。他们总是这里也不许去,那里也不许去,带着他们不好玩,且他们此次是要押着我去找未来夫婿的,我不想去。”女子说罢一摆手,安抚道,“你们放心,我不是坏人。”


    有人笑道:“我们好几个人,还怕你?”


    女子心想也是,伸手挠了挠头。


    遇上这事儿,大家也没心思再转头继续往城外跑了,师流萤说:“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这样也安全,待进了城随便你去哪儿。”


    女子自然点头答应。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姑娘?”师流萤说。


    女子抱拳,大咧咧地说:“我姓付,叫付子虚。”


    徐篱山正在喝甜梨酿解渴,闻言呛了一声,说:“话本看多了吧?你是不是还来自‘乌有城’啊?”


    “没想到还是同好,你……”女子笑着转身,对上徐篱山的目光,登时倒吸一口气,喜道,“夫君!”


    登时十几颗眼珠子“唰唰”看向徐篱山,目光炯炯,异口同声道:“什么!”


    “好啊,你在外头浪吧,现在人家姑娘都找上门来了!”师鸣猛拍徐篱山肩膀,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徐篱山我勒个操,吓得麻溜地跳下马背远离三米开外,说:“我都没见过你,你别胡乱坏我名声啊。”


    “是我没说清楚,应该是准夫君。”女子直勾勾地瞧着他,“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我此行是来挑选夫君的,本来不抱太大的希望,但现在我觉得你就很不错!”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你脑子有病,你当是买菜呢,给了钱就能随你挑回家?”徐篱山瞥了眼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很希望鹊十二不要回去告状,否则公主殿下酸气一散肯定要把他活活淹死,嘴上也态度分明地争取挽救机会,“我要是有家室了怎么办?你置我夫人何地?”


    女子惊讶道:“可你看着才十七八吧,已经成亲了?”


    “……那倒还没。”徐篱山说,“但是这不妨碍我认为你这么称呼我很不妥。”


    “既然还没有,你怎知我们不可能?”女子说,“我父亲可是大官,你娶我不亏!”


    徐篱山摆手,说:“娶媳妇儿又不是做买卖,我不计较亏损。”


    “就是。”师鸣指着徐篱山,语气嚣张,“大官了不起啊,我们留青他爹还有爵位呢!”


    不想女子闻言眼睛又是一亮,说:“那不就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可惜了了,我是庶出,配不上姑娘。”徐篱山点破她的身份,“付清漪小姐。”


    付清漪?师鸣道:“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师流萤说:“原是镇国大将军家的姑娘。”


    “没错,就是我。”付清漪不再掩饰,又说,“我不计较嫡庶,我父亲是寒门出身,也不太在意身份。而且你们应该知道一些我家里的情况吧,我娘亲生我时受难去世,父兄常在军营,为了养育教导我、管理家宅,我祖母便将自己的干女儿许给我爹做了继室,如今是继室当家。我这位‘母亲’生了位妹妹,妹妹年纪比我小,却端庄稳重、温柔贤淑,祖母当年就不喜欢我娘亲,如今也是喜欢妹妹远胜过喜欢我,若非惦记父兄,我才不在付家待着呢。”


    徐篱山心想这情况倒和褚凤很是相似,但褚凤有哥哥照顾保护,付清漪的父兄却常在军营,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我现在就想寻个好婆家,可以从付家出来。”付清漪说。


    师流萤却不赞同,说:“把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风险太大。”


    #VALUE!   “这话有道理,但是祖母逼得急,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今我有两个打算:其一,先自己找个好夫婿,回去让爹爹做主,至少不能全听祖母安排嫁给一个不认识、不喜欢的人,如此,以后的日子我就算不好过,那也是我自己选择错误,我方能甘心自愿承担后果。其二,若前者行不通,我就彻底离家出走,天大地大,处处逍遥,只是这样会让爹爹难做,我心中尚且顾虑。”付清漪缓了缓,又看向徐篱山,“你我素未谋面,你肯出手救我,说明你心地善良;你呼朋唤友,有说有笑,说明你性情开朗;你骑术精湛,身材修长,说明你不惫懒还有一技之长,而且人还格外俊俏,总之,我觉得你好!”


    “我也觉得我好,但是付小姐,你我绝无可能。”徐篱山说。


    “为什么?”付清漪抬手揪住肩膀前的两根小辫儿,发尾的真珠流苏串跟着晃了晃,在阳光下闪烁出一圈莹润光泽。她把脸凑过去,纳闷道,“我不好看吗?”


    “好看。”徐篱山如实评价,“像桃花一样烂漫。”


    付清漪被夸得脸蛋一红,鼓劲儿说:“那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决绝?说不准我们相处一段时日,你还会发现我别的好呢。”


    “你千好万好都与我无关。”鹊十二在暗处目若鹰隼,徐篱山心中长叹一声,面上淡然道,“因为我喜欢男子。”


    在场其他人谁不晓得徐篱山男女通吃,不管是到花楼还是南风倌都是竞相争抢的座上宾,当真好南风也不稀奇,且他拒绝付清漪的心思看起来很坚决,难免有借口推脱之意,因此也没有太大的震惊。


    付清漪嘴巴一哆嗦,“你……你好南风?”


    “对。”徐篱山点头,“改不了的那种,因此付小姐还是另择佳婿吧。”


    付清漪把他从头打量到脚,也是实在找不出徐篱山不可能好南风的证据,只能一抹眼眶,呐呐道:“这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师鸣点头,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心痛道:“遗憾,太遗憾了!”


    师流萤捏他的后脖颈,小声说:“人家姑娘正难过呢,你别跟着缺德了。”


    这时不远处一阵嚷嚷,去叫人的那两个回来了,后头跟着一队人马,还有一辆四轮板车。众人协力把马抬上车,跟过来的马大夫上车为马看伤,一群人又风风火火地回城了。


    “茶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给客人的马下药,问题说不定出在你的随从身上。”徐篱山提醒付清漪,“为着安全,付小姐还是跟着官差们走吧。”


    付清漪想了想,对师流萤说:“这位姐姐方才说好了要带我一起入城的。”


    师流萤无法反驳,说:“没错呢。”


    徐篱山还记得自己答应了京珉一起接待付清漪的话,如今也算是阴差阳错地撞上了,便说:“行,那我送你到二殿下府上?”


    付清漪点头,说:“只要不是别的殿下就行。”


    众人一下就懂了,师鸣说:“你家想让你当皇子妃啊?”


    “是我祖母想,爹爹孝顺,不敢太反驳,也不会帮着一起逼我。但我哥哥是一定站在我这边的。”付清漪提起哥哥就开心,“我哥哥脾气不好,真犟起来,爹爹都降不住。哥哥不想让我做皇子妃,说他们后宫充裕,怕我受欺负,还说若一定要选天潢贵胄,不如选肃王殿下。”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呢,徐篱山幽幽地说:“令兄口味很特别嘛。”


    “话不能这么说。”师鸣反驳,“你信不信,如果肃王殿下今儿说要娶妻纳妾了,明儿兰京卖女儿的就得从城门口排到肃王府?”


    “我信。”师流萤说,“大家畏惧肃王殿下是真,可肃王殿下要是愿意伸出腿来,谁不抢着抱?”


    “我不想抱。”付清漪语气认真,“虽说以前肃王殿下来冀州执行公务的时候我见过他,他长得极好,但是他性子太冷了,和他在一起我连说笑都不敢,更别说别的了。”


    “留青以前说过一句话,叫‘勇敢的人先享受’,你……”师鸣话没说完就感觉一阵冷风从耳边飕飕过去,他望过去,对上徐篱山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哆嗦,“姓徐的,往我脸上扔什么眼刀子呢?”


    众人看向徐篱山,后者慢悠悠地说:“你撺掇小姑娘去作死,很不道德。”


    众人点头附议,这姓师的嘴巴真坏。


    “你把肃王府比作坟墓,很胆大包天。”师鸣反击,“我要去肃王府告你一状!”


    众人点头附议,这姓徐的口出狂言。


    师流萤看了眼徐篱山,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她目光犹疑,一时没有说话。


    “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你拿实际行动反驳我啊。”徐篱山说着上前两步,抢过师鸣手中缰绳跃上马背,把师鸣挤得往前一趴。


    师鸣扭头,伸手矫揉地戳他胸口,说:“你撞我屁股,还跟我同乘一骑,好暧昧!”


    徐篱山笑起来,另一只手在师鸣白嫩的脸上一抹,吊儿郎当地说:“咱俩是没缘分了,这样,我好好打扮打扮你,今晚拿凤凰被把你裹了送到肃王府去,让你先去勇敢地享受一下。”


    他说罢一拍马屁股,“走着!”


    “不要!”师鸣大惊失色,在他怀里颤若娇花,“我还是黄花闺男啊!”


    第70章 猜测


    一行人入了城,要回家的回家,还想玩的就换地方,师鸣更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徐篱山的魔爪之中逃脱,当场放下狠话要从今日起和徐篱山断绝关系,并且冷酷地拒绝了徐篱山含情脉脉的挽留,捂着屁股拉着师流萤一起逃窜回家了。


    小团队就地解散,徐篱山则依照约定送付清漪去了二皇子府。


    付清漪一路跟着徐篱山,见二皇子府的人待徐篱山甚为恭敬,便好奇道:“你和二殿下感情甚笃?”


    “二殿下温和仁厚,待谁都好。”徐篱山把话说得含糊。


    付清漪却颇为赞同这句话,否则她也不肯来这里——当朝几位皇子,三皇子一双桃花眼,看着温柔可亲,做事却严谨周到,绝非好相处之辈;五皇子很爱笑,但发起狠来却是毫无顾忌,除了陛下和肃王,谁都压不住他,他的脾性是随了肃王;至于六皇子,这是位逍遥闲人,不涉朝政,在兰京过着隐士生活,大家提起皇子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他,按理来说也该是位好相处的人物,但付清漪到底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否表里如一。


    只有二皇子,众人都知晓这是位脾性温和的人物,付清漪早年与他见面也短暂地相处过,知道这位是真的表里如一,绝不会主动算计利用她。


    京珉收到消息,出门来迎,在花园撞上他们。付清漪停步行礼,说:“叨扰二殿下了。”


    “还是爱玩的性子。”京珉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多怪罪,“我送你入宫。”


    “宫里规矩多大啊,我进去了就不容易出来了。”付清漪伸手抱住京珉的胳膊,眼巴巴地瞧着他,“二殿下,你千万行行好。”


    京珉知道她的脾性,到底只是拿她当个小丫头,因此也没有太顾忌男女之防,闻言只是叹了一声,说:“那就住北大街会馆,只是那里到底不比宫里,怕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我哪里都能住。”付清漪高兴道,“谢谢二殿下!”


    “我会派人入宫禀明母后,我们先用膳吧。”京珉看向徐篱山,“留青,留下来一道用膳?”


    徐篱山点头,三人便去了前厅。


    路上,徐篱山将疯马的事情说了,京珉说:“你受惊了,此事我会请鹰部副使苏昌去查。”


    “其实也不必查了。”见两人看过来,付清漪耸了耸肩,“给我的马下药,无非就是想让我出事,可茶肆的人与我无冤无仇,何故下狠手?此行家里派了八个人跟着我,其中不乏祖母派人来盯着我、让我不要闯祸的,也不乏有听命害我的。”


    “那为何选在京郊?”京珉说,“你在兰京出事,朝廷必会追查到底。”


    “跟着付小姐的那八个随从都是付家自己的人,他们中有人要害付小姐,大将军和少将军能找兰京的麻烦吗?届时兰京只能、只会抚恤安慰,再全力缉查真凶。若不是他们,而是当时茶肆中的其他人,那抓出来杀了,付小姐也活不过来,因此地点选在哪里都没有太大差别。”徐篱山说,“有时候杀人、害人是不需要筹谋深远的。”


    “不错,且我这一路多是坐马车,今日骑马全是因着骑马跑得快,可以甩开他们,没想到差点害了自己。”付清漪说。


    京珉见这小姑娘态度淡定,便问道:“你是否有所猜测?”


    付清漪背着手往前走,颇为随性,“其实我都习惯了,以前我也遇过几次类似的事情,比如骑马撞到块拦路石不慎摔下来,出门玩碰到打劫不劫财而是劫命的,去街上玩被人‘误’抓进花楼……好在我福大命大,次次都能化险为夷。今天也是,”她侧身探头看向徐篱山,笑盈盈地说,“今天也有你救我!”


    徐篱山并不看她,说:“事非巧合,禀明父兄,他们自会替你做主。”


    付清漪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路,说:“以前有一回我和付清欢闹了矛盾,被祖母说教我欺负她,我当时很委屈,连夜出门去军营找我父兄。彼时爹爹出营练兵,我只找到了哥哥,他见我受了委屈,立马带我回家找祖母,祖母却说他不爱幼妹,只知道一味娇惯我,哥哥发怒说了狠话,却把祖母气得当场晕厥过去,一连病了三月。爹爹收到消息回来,听祖母连声泣哭说他们父子俩不孝顺,爹爹不敢再害祖母伤心生气,便责罚了哥哥。那之后,我也不想找哥哥了。”


    “你祖母这心眼儿偏得都没你的份了。”徐篱山评价。


    “祖母把她的干女儿当亲女儿看,当年也最属意她做儿媳,但爹爹倾心娘亲,执意娶了娘亲,因此祖母对娘亲本就诸多不满,自然也不满娘亲的孩子。哥哥在家中最年轻有为,祖母不能拿他如何,却极为不喜我的性子。”付清漪无奈地说,“她年纪最大,占着个‘孝’字,谁敢跟她争啊?我若把她气登天了,爹爹会愧疚一生的,不过我惹不起躲得起,这次我来兰京要多待一段时日!”


    “那敢情好。”京珉怜惜她的处境,但无权插手别人的家务事,闻言安抚道,“兰京这么大,有你好玩的。我平日空闲时可以带你去玩,别的时候你也可以找篱山,他朋友多,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少爷小姐,你们能玩在一处。”


    说着他们到了前厅,管事吩咐传膳,待布置好了就跟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丰城。”京珉唤了声廊上的人,“一道用膳吧。”


    “是。”丰城走进来,朝徐篱山和付清漪见礼,规矩落座了。


    几人慢悠悠地用过膳,下桌时金乌西沉,京珉要送付清漪去会馆,徐篱山便顺路蹭一段路的马车。


    车窗打开半扇,徐篱山侧身坐着,一边听京珉和付清漪聊天,一边往外头瞧。路过熟悉的街道,他瞧见那糖人铺上的爷孙俩,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娃儿也看见了他,屁股一抬就冲了过来,“大哥哥!”


    徐篱山让丰城停车,把脑袋探出去俯视这小胖墩,见他脖子间裹了层药布,便说:“还疼不疼啊?”


    “疼,但是一直疼,也就不疼了。”小娃儿说话有些含糊,一边踮起脚尖去摸徐篱山的脸,无奈身高实在不够,顿时气馁地皱起了脸蛋。


    徐篱山见状往下倾身,用脸碰了碰他的小圆手,说:“要摸什么?”


    “摸哥哥。”小娃儿咧嘴一笑,开心地说,“是人,不是神仙!”


    “嗯,是人。”徐篱山蹭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儿一字一顿地说:“元、笋!”


    “圆笋?”徐篱山乐道,“挺合适的,又白又胖。行了,哥哥要走了,回你爷爷那去吧。”


    后头站着的爷爷跟着上前一步,作揖道:“还没有谢谢公子和那位灰衣义士昨日帮我们爷孙俩的恩情——”


    “诶,小事儿,不必放在心上。”徐篱山打断了他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老泪纵横,往后头一望,“真要感谢的话,给我四个糖人儿吧。”


    老爷子立马说:“公子要吃,我这一摊都给你!”


    “那我年纪轻轻就得像他一样了,”徐篱山戳了下圆笋的脸蛋儿,“缺颗牙。”


    元笋说:“爷爷说我是换牙了,还会长的!”


    徐篱山“哎哟”一声,说:“那可得少吃糖。”


    老爷子拿了糖人过来,说:“一根麒麟,祝公子平安吉祥;一根和合二仙,祝公子家庭美满;一根宝剑,祝公子化煞生财;一根牡丹花,祝公子荣华富贵。公子以后想吃糖人儿了随时来,我不收钱。”


    “钱还是要收的,公子可不差钱。”徐篱山从袖袋里摸了锭碎银子塞进圆笋的衣领里,及时把车窗一关,让丰城赶马车走了。他选了牡丹花,让车上两人各挑了一根,推门把最后一根宝剑给了丰城。


    一根糖人儿吃完,徐篱山到了目的地,先行下车回文定侯府了。不料刚到门口就被管家抱住胳膊往前厅拽,他登时一警惕,“我爹终于要打断我的狗腿了?”


    “六少爷说笑了,侯爷哪里舍得啊?”管家说,“三殿下今儿来了,被侯爷留下了用晚膳,这会儿还没走呢。”


    徐篱山纳闷,“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俩吃饭还需要我去唱歌助兴吗?”


    “三殿下就是来找您的,这不一直等您吗?”管家把六少爷拽去了前厅,要到时便松开他,帮他整理仪容,侧手道,“六少爷,请。”


    徐篱山进了前厅,见礼道:“三殿下,爹。”


    “无需多礼。”京宣放下茶盏,“今日是我叨扰了。”


    文定侯说:“殿下哪里的话,既然犬子已经回来,那就让他代我招待殿下吧。”


    京宣颔首,等文定侯离开前厅,便看向徐篱山,温声道:“留青,坐吧。”


    徐篱山落座,说:“不知殿下找我有何吩咐?”


    “非是吩咐,而是有一件事想请留青帮忙。”京宣说,“母后很喜欢文和殿的那幅画,我便想再向留青求一幅墨宝作国母寿礼。”


    “这有什么难的?”徐篱山说,“不知皇后娘娘的命题是?”


    京宣摇头,说:“但凭留青。”


    徐篱山说:“那我就随性发挥了。”


    “好。”京宣端茶抿了一口,又说,“听阿玦说,你与他之间似生了误会?”


    徐篱山笑一笑,说:“殿下抬举我了,世子尊贵,我哪敢同他生什么误会?”


    “这话要是被阿玦听见,是诛心呐。”京宣劝道,“若有什么误会,好好说清才是,千万莫要平白生了嫌隙。”


    “殿下与世子感情甚笃,我也不瞒殿下了。”徐篱山叹了口气,“我后来也想明白了,世子要杀我无需挑地方,多半是有人想害我还要嫁祸给世子。可是我不是个通透聪明的人,不能当做没听见,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自在,想躲世子远些。世子若是因此生气,我也没法子。”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说太多,但留青宽心,我会同阿玦好好说,必定不让他乱发脾气,寻你麻烦。”京宣道。


    “多谢殿下!”徐篱山说,“殿下放心,寿礼我必定精心准备。”


    京宣笑着道谢,起身告辞。


    徐篱山送客出了侯府大门,待京宣登上马车才转身回去。


    “如何?”见车门推开,躺在马车里的郁玦一下坐了起来,“帮我探口风了吗?”


    京宣伸手推开他的腿,撩袍落座,吩咐侍卫驾车离开,说:“探了,没太瞧出生气,只是想离你八丈远。”


    “今儿我给他递的帖子他没回,出城和师鸣他们跑马去了。”郁玦一拍腿,“娘的!”


    京宣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以前他次次都回你请帖?”


    “……”郁玦冷眼,“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你情场失意,就要迁怒我。”京宣啧声。


    郁玦冷哼一声,说:“徐松均别用了。”


    京宣掀起眼皮,“好表哥,您这是为着美人要舍弃手底下的人了?”


    “徐松均本就不是什么极其中用的,舍了就舍了吧。”郁玦说,“工部侍郎谭春出事,近来朝中有些风声,我去吏部和工部打听过了,没人想提携徐松均,包括往日与他走得很近的几位老大人。徐松均有一点像你,在外头作笑面虎,且他厉来善交友,如今这般情况,说明什么?”


    京宣说:“上头的人不喜他。”


    “徐松均这些年没有什么大功绩,却也没什么过错,按理来说没必要这般特意‘点拨’大家,因此这就是一种暗罚。”郁玦说,“他那姨娘是个不安生的,但脑子不够,做了什么事牵连他也未可知。或是因为徐如柏,徐如柏之前和褚凤打架,褚凤因此折了条腿,褚和定然不满。陛下对褚和亲眼有加,委以重用,褚和的话自然有分量。”


    “你思来想去却漏掉了一个关键人物。”京宣笑道,“徐留青啊,他与这些人都有关联。”


    郁玦说:“他在我面前都敢横,岂能忍得了徐家那仨?他想给徐松均使绊子在情理之中,且他朋友多,做起来也容易。”


    “我听明白了,徐留青在你眼中就是个脾气暴躁、胆大妄为的纨绔小少爷,半分心眼子都没有。”京宣摇头,悠悠地说,“你就小看他吧,整日玩鹰,你可别被鹰啄了眼。”


    “他想啄我的眼,还躲我八丈远?”郁玦呵呵一笑,“你是在讽刺我吗?”


    京宣投降般地笑笑,说:“我可没有啊,我点拨你四个字:欲擒故纵。”


    郁玦不太相信,“他肯为我费这心思?”


    京宣:“……”


    没得说,简直没得说。


    “明日我要去见皇叔,陪不了你,你自己随便折腾去吧。”京宣叹了口气,“我得离你远些,别让你传染了。”


    郁玦忽略他的后半句话,说:“那你正好跟肃王商量商量,帮我把篱山从金昭卫弄出来,那破书吏有什么前途?”


    “……你让我去皇叔手底下捞人?”京宣质疑道,“你是觉得我许久没有受过冷眼,想替我找点事非吗?”


    郁玦无语,“就个小书吏啊,又不是让你把师酒阑苏昌他们弄出来。”


    “徐留青是父皇亲自送进金昭卫的,这个口不好开。再者说,你怎知他不想留在金昭卫?”京宣坏心眼地揶揄道,“是他与你推心置腹过了,还是开口请你帮忙了?”


    又是锥心的话,郁玦甩了记眼刀过去,“冷森森的地儿,冷森森的上官,哪里好了?”


    “他若真那般排斥,早就求到二哥府上了,还轮得到你来献殷勤?”说起二哥,京宣目光微敛,“清澧近日没什么消息。”


    郁玦说:“被老五关府里了呗。”


    “上次清澧与我传信,言辞颇为怪异,像是要与我分道扬镳似的。”京宣琢磨着,笑道,“看来是不中用了。”


    “怎么不中用啊?”郁玦说,“老五若好男风,还执意要留着清澧,便多半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皇叔恐会生气,”京宣垂眼,“他与五弟最亲厚。”


    “哟,还吃味儿了?要不你也去你皇叔面前卖个乖,求他也多疼疼你?”郁玦翻个白眼,“多大的人了还怕叔叔呢。”


    “我只是担心皇叔知道此事会大发雷霆。”京宣转眼,“前次上朝我看见皇叔,他像是病体未愈。真是怪了,父皇赐了那么多珍贵药材下来,白衣郎莫莺也是医术卓绝,怎么皇叔……”


    “肃王执掌金昭卫多年,以前出去公干时遭遇过不少次截杀,许是伤了底子,又许是因为之前那次的刀伤实在太重了,因此要多费些时间才能痊愈。至于老五的事情,我觉着你多心了,肃王看起来根本不在乎好男风这事儿。”郁玦随口道,“说不准他自己也好这一口呢。”


    京宣一愣,道:“你别瞎说。”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郁玦反驳,“你能说绝无可能吗?”


    京宣:“……”倒是不能。


    “这么多年了,你皇叔身边就没出现一个女人,他要不就是纯粹的不喜欢人,要不就是不喜欢女人,他好男风……等等。”郁玦想到什么,面色“唰”地一声变得空白,“他不会对徐篱山起了心思吧?否则怎么能容许金昭卫里留着个成日花天酒地的小纨绔!”


    京宣面上空白一瞬,都不想跟他待在一个马车里了,推开车门就“请”道:“你有病就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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