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不确定那栋三?层小楼内是否存在石雕人, 出于?对妞妞安全的考虑,邱意婉和岁崇又回到了那座半坍塌的厂房。
这里虽然遍地狼藉,但好歹可以确保不会再有黑瞳石雕人出没, 因为?他们?之前已经将所有石雕的眼部全部毁坏了?。
找了?个可以遮风挡雨的角落处, 岁崇点起了?一堆火, 邱意婉将妞妞穿在身上的湿衣服脱掉了?, 搭在火旁烘烤着,又从储物袋中拿出来了一条毛毯将妞妞裹了?起来, 抱着她坐在了?火堆旁。
妞妞的小脸虽然有些脏兮兮的, 但还是一个很清秀可爱的孩子, 邱意婉一边用干净的手帕给妞妞擦着小脸一边满含艳羡地说道:“我要是能有个女儿该多好?”
邱意婉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抬眸看向了?坐在火堆对面的岁崇:“我和我夫君原先?一直很想要个女儿,还认认真真地憧憬了?女儿的长相呢,最好眼睛鼻子随他, 嘴巴脸型随我, 肯定是个出挑的大美人, 结果却?生了?个臭小子。”
岁崇下意识地想安慰她说“以后一定还有机会”, 但话都冒到嘴边了?, 才忽然想到她夫君已经死?了?, 哪儿还来的机会?悬崖勒马地将脱出口的话改成了?:“儿子也挺好的。”
邱意婉笑了?笑, 语气坚决地回了?句:“我以后肯定是要再生一个女儿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紧盯着岁崇不放,瞳孔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岁崇的心绪莫名一乱,下意识地别开了?目光, 不再去看邱意婉的眼睛,素来冷白的面颊却?突然泛起了?红。
他虽没有记忆, 但不可能忘却?本能本性,狼族繁衍生息不似人族那样随意。狼族则务必是双方自愿才能繁衍后代,因为?他们?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丛林,最根本的野性丢弃不掉,所以以人形结合时是怀不上?孩子的,唯有以原形结合才能使配偶受孕。
人形和原形之间的转变是随心所欲的,但是否想要孩子,全靠自愿。
所以大部分狼族在选择生子之前都会经过深思熟虑,很少会发生弃养或虐待幼子的情况。
也正因如此,狼族自古以来只遵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观,不然不配育有后代。
她以人族之躯产下狼子,说明她接受了?他的兽体,绝对是惊世?骇俗,可想而?知会在狼境引起多大的轰动,也难怪会有那么多大臣会对她和她亡夫口诛笔伐。
但他若不是狼王,兴许也不会被千夫所指。
她若不是人族,也不会被万般仇视。
艰难险阻重重,她却?还是选择生下了?他的孩子,证明她是真的爱他。
但是,她夫君才死?了?几?个月,怎么又想生女儿了??准备跟谁生?
岁崇的内心忽然又不爽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恼怒,像是吃错药了?一般莫名其妙的恼怒,好像他就?是她的亡夫一样。
岁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着内心情绪,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夫人如此深爱您的夫君,怎又忽然想要生女儿了??”
他的语调冰冰冷冷,带着一股邱意婉极其熟悉的小心眼儿味道。
即便没了?记忆,但依旧占有欲强烈。
邱意婉故意捉弄岁崇,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回了?句:“我这么年纪轻轻的,又这么漂亮,还能守一辈子寡么?三?年丧期一结束我就?能改嫁了?,提前计划一下也无可厚非呀。”
岁崇:“……”
无话可说,却?憋屈地将手指骨攥的卡卡作响,本就?冷峻的面色越发冰冷了?几?分,眼神中却?透露出了?些许的委屈。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邱意婉却?偏就?是喜欢看他这副又生气又委屈的样子。每当?这时,他总是会微微偏着头,侧颜线条俊美至极,再配上?银白的发色和通红的耳尖,看起来又冰冷又脆弱的,真像极了?一条倔强又傲娇的大狗狗,所以才会经常故意气他。
正在这时,邱意婉的怀中忽然传来了?一身轻微的呢喃。邱意婉立即低下头去查看。妞妞的眼皮耸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先?是迷茫,而?后惊惧。
邱意婉赶紧乖哄道:“不怕不怕,妞妞不怕,姨姨不是怪物,姨姨是人,姨姨的眼睛可以沾水,不信你看!”邱意婉特意用湿漉漉的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证明自己不是怪物。
妞妞这才舒了?口气,紧绷着的身体逐渐松懈了?下来,然而?在她扭头看到岁崇的那一刻,却?又忽然紧张了?起来,瑟瑟发抖地缩在了?邱意婉怀中:“狼!狼!”
邱意婉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嗔了?岁崇一眼:瞧你给人家孩子吓的!
岁崇无奈一笑。
邱意婉又开始哄起了?妞妞:“没事儿没事儿,叔叔不是坏狼,是好狼,叔叔还帮你赶走?了?那头灰狼呢,你忘了??”
妞妞这才又放松了?下来,但看向岁崇的眼神还是怯生生的。
火光映照下,岁崇的眼眸极为?明亮,天生苍白的面庞棱角分明,浅粉色的薄唇又自带孤冷感,再配上?银色的长发,淡漠冷酷的不似真人。
妞妞再度将目光缩了?回来,紧张兮兮地瞧着邱意婉:“姨姨,他像是一尊玉雕变成的怪物。”
邱意婉忍俊不禁:“不怪我们?妞妞,都怪他长得不像好人。”
岁崇:“……”
邱意婉又嗔了?岁崇一眼:“冷冰冰的,一点儿都不招小孩喜欢,也就?我们?岁岁愿意搭理你!”
邱意婉也没急着询问妞妞近期村子发生的怪事,而?是从海纳袋中拿出了?贮存着清水的水袋和干粮烧饼。
妞妞饿急了?,像是几?天没吃饭似的,吃的狼吞虎咽,噎了?好几?次。邱意婉一手抱着她一手担忧地拍着她的后背:“不急不急,慢点吃,都是你的!”
一共三?个烧饼,妞妞却?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抬头望着邱意婉,红着眼眶哀求道:“我可不可以把剩下的两个烧饼带给我的娘亲和妹妹?”
邱意婉大喜过望:“你娘还活着呢?”
妞妞点了?点头:“嗯,她和妹妹还有村子里的其他人一起躲在了?地下矿洞里,但是我爹爹好久都没有回来了?,娘亲刚生了?妹妹,爹爹说要去隔壁村子里给舅舅送红鸡蛋,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他们?都说爹爹被怪物吃了?……”说着说着,妞妞就?哭了?,似乎已经预想到了?爹爹早已不在了?。
邱意婉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哄妞妞,只得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岁崇忽然开了?口:“我们?见了?你爹爹。”
邱意婉诧异不已地看向了?岁崇,妞妞则瞬间停止了?哭泣,紧张害怕又期待地看着岁崇。
岁崇和煦一笑,温柔又认真地对妞妞说道:“你爹爹说你长大了?,还夸赞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小姑娘,所以他很放心你,他也很爱你。他还让我转告你,你和你的娘亲还有妹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会变成星星,一直在天上?庇佑着你们?。”
妞妞湿润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真的?爹爹没有被怪物吃掉?而?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岁崇点头:“嗯,我亲眼看到的,以后你每天晚上?一抬眼睛,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你爹爹,他永远不会离开你。”
妞妞吸了?吸鼻子鼻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邱意婉柔情似水地瞧了?岁崇一眼,岁崇却?没看到,低头往火堆里扔了?一截木柴,但邱意婉目光中的温柔和爱意却?始终没有消失。
这头狼冷归冷,内里却?不失温度,若非他的温度足够消抵风雪,当?初她也不会随他回狼境。
待妞妞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之后,邱意婉才询问起了?有关石雕村的怪事:“你们?已经在矿洞里躲了?多少天了??”
妞妞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我忘记躲了?多久了?,反正很多天了?,从村里的白花开始变黑,我们?就?躲进地下了?。”
“什么?白花变黑?”邱意婉不可思议,惊讶至极,“你的意思是说,村里其实原本就?栽种着那些石头花朵,只不过原本是白色的,后来变成了?黑色?”
妞妞点头:“是的,但那不叫石头花朵,叫玉女花,是山顶的玉女娘娘赐给我们?的花朵,会庇佑我们?的村子。”
邱意婉却?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岁崇。她原本还以为?那些黑花是凶手故意在村子里栽种的,谁曾想竟然是一直存在着的,但却?变了?颜色。
越发古怪离奇了?。
岁崇想了?想,继续询问妞妞:“那些白花是逐渐变黑的,还是一夜之间变成了?黑色?”
妞妞挠了?挠头发,困扰不已地回答说:“我忘记了?,但是村长说是因为?我们?没有及时修复山顶的玉女像,所以玉女娘娘发怒了?,才让花朵变黑了?。”
邱意婉从来就?没有看清过那尊玉女像。它始终被笼罩在浓云中。这下越发激起了?邱意婉的好奇心:“玉女娘娘的石像怎么了??为?什么需要修复?”
妞妞:“大雨,打雷,劈中了?玉女娘娘,但是雷雨太大,又没办法去山顶修,结果玉女娘娘就?降罪了?。”
邱意婉和岁崇皆不置可否。小孩子可说不出降罪不降罪的话,大概都是听村子里的那些大人们?说的。
邱意婉又询问道:“外面这么危险,怎么就?你自己出来了?呢?也没个大人陪着?”
妞妞回答说:“娘亲刚生了?妹妹,身子很虚弱,不能出来找食物,我就?和几?个叔叔阿姨一起出来了?,但是后来遇到了?野狼,我们?只能逃跑,然后就?我和大人们?走?散了?。”妞妞又叹了?口气,“我们?也只能趁着下大雨的时候出来,不然那些石头怪物就?该来猎捕我们?了?。”
“原来如此……”邱意婉心疼地叹了?口气,又对妞妞说道,“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么?我和叔叔送你回去,不然你娘亲肯定该担心你了?。”
妞妞点点头:“肯定可以记住的,在厂子东边就?有一条地道,我们?就?是从那个地道里出来的!”
石雕厂的主要原材料就?是石头,所以采石场几?乎是紧邻着石雕厂,地下矿洞四通八达,自然可以直通往石雕厂。
妞妞的衣服已经被烘干了?,岁崇先?行离开去到了?后门,邱意婉帮妞妞穿好了?衣服,牵着她一同?去找岁崇。
岁崇已经再度化为?了?狼形,邱意婉抱着妞妞骑上?了?他的后背。
石雕厂东边有一处单独隔开的小厂区,是地下矿洞的入口。
令岁崇和邱意婉意想不到的事,小小的院落中央竟然围聚着许多活人。雨幕重重,遍地积水,所有人都没打伞,两个身穿破烂布衣的壮汉在努力地扯拦着一位披头散发、怀抱婴儿的女人。余下还有好几?位男男女女在极力地劝阻她别做傻事。
抱孩子的女人却?如同?疯癫了?一般,不断地在两个壮汉的手中挣扎着嚎啕着,力气大到那两个壮汉几?乎要拦不住她——
“是我的错,我没用,我不该让妞妞自己出去!”
“我要去找妞妞,我要去找妞妞!”
“石铁已经没了?,妞妞要是再没了?,我可怎么活啊!”
女人的痛苦嘶吼声令在场所有人都心酸不已,旁边儿有个大姐不断地开导劝慰她:“你这才刚生完孩子,哪能这么淋雨啊,身子能受得住么?哪怕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小幺儿想想呀,小幺儿还没满月呢!”
女人崩溃地哭吼道:“大不了?我们?一家四口一起死?,也算是团圆了?!”
突然间,阴沉压抑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激动的叫喊:“娘!”
女人浑身一僵,绝望扭曲的容貌瞬间焕发了?新生。
妞妞从邱意婉的披风里钻了?出来,跳下狼背,一溜烟地跑到了?女人的面前。
女人直接抱着孩子跪倒在了?地上?,用力地将妞妞抱入了?怀中,继而?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瞧见妞妞没事,围聚着的村民们?皆长舒了?一口气,几?个村妇还喜极而?泣了?起来,不停地用手背擦蹭着眼眶。
邱意婉也下了?狼背。岁崇担心自己忽然变回人形会吓到那些村民,就?维持了?狼体——他们?已经受够了?惊吓,自己何?苦再吓他们?一遭?
然而?邱意婉才刚和岁崇一同?走?到人群前,妞妞的娘就?开始朝着她磕起了?头,无比感激又无比虔诚地跪拜起了?她:“感谢仙女娘娘救了?我的女儿,感谢仙女娘娘救了?我的女儿!”
余下几?位村民也跟着呼啦啦地拜倒了?一地。
原来他们?是瞧着邱意婉容颜倾城、身姿庄雅,又是骑乘着罕见的高大白狼而?来,便将她当?成了
?下凡的仙女。
邱意婉哪能承受得起这种待遇,赶忙去扶妞妞她娘:“我可不是什么仙女,救妞妞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姐无需这般客气!”又着急忙慌地对着另外几?位村民说道,“我真的不是仙女,你们?快别拜了?!这外面雨大,大家都快回去吧,别再淋出个好歹了?,都好好躲着别出来,我夫妇二人向大家保证,定会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替大家铲除村中邪祟,还大家一个安稳太平!”
一听这话,村民们?拜得更厉害了?,一边拜还一边感恩戴德地念叨:“谢仙女娘娘主持公道,谢仙女娘娘主持公道!”
岁崇乐的看热闹,昂首挺胸地站在邱意婉的身边,又故意给她增添了?几?分威望。
邱意婉无奈极了?,急得直跺脚:“你们?快别拜了?,赶紧下去躲雨去!”
一瞧仙女娘娘生气了?,村民们?立即从地上?站了?起,争先?恐后往地道里爬,还有个人急切催促了?句:“仙女娘娘要做法驱邪了?,不能让咱们?看,快、快,快下去,别耽误仙女娘娘做法!”
邱意婉:“……”山精族竟然也都这么愚昧,和他们?人族不相上?下。
待那些村民们?全部下去之后,岁崇才化为?了?人形,和邱意婉一同?给地道入口做了?伪装。
然后,邱意婉就?束手无策了?起来。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当?成仙女娘娘呢,肩头的责任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压力巨大。她苦恼不已地看向了?岁崇:“现在该怎么办?”
岁崇眉头一挑:“你是人家的仙女娘娘,问我怎么办?我又不会做法。”
邱意婉气得直用两只粉拳砸他的胸口:“死?狼你就?知道看热闹!”
“好了?好了?。”岁崇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腕,自然而?然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像是以前经常和她这么打情骂俏一般,“不逗你了?,一起去山顶看看。”
邱意婉的柳眉却?一直是拧着的,相当?没好气:“去看那尊玉女像?”
岁崇点头:“如若真如妞妞所说,村里的怪事是从玉女像被雷劈损之后才开始发生,时间节点倒也对得上?——雨季开始,雷电交加,导致了?石像损坏,又导致了?花朵变黑——玉女像或许是镇压着什么东西的。”
邱意婉也赞成这种说法,然而?她才刚刚准备开口,头顶忽然一亮,乌云猝不及防地散去,连绵了?数日的大雨终于?停息,几?缕灿烂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投射了?下来。
邱意婉却?忽然神色大变,惊恐不已:“岁岁!岁岁!”
岁崇瞬间就?化为?了?白狼,邱意婉毫不迟疑地跳上?了?狼背,岁崇带着她风驰电掣地下了?山。
第 32 章
岁洱原本是想去染一个黑紫色的头发, 使其地狱少女的妆造更加完整一些,但真要染头的话就必须先去厨房烧水,抱着小?侄子又去不方便, 可?若是不抱小?侄子去的话, 根本无法确保小侄子的安全……
思来想去, 岁洱遗憾地决定不染头了, 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看护小侄子。
岁岁最?近对积木很感兴趣,岁洱就盘着腿坐在了床上, 陪着小侄子玩起了搭积木游戏。
岁洱用几块方形的木头搭建了一个基底, 岁岁用胖乎乎的小?手手抓起了一块小?木头, 小?心翼翼地搭放在了基底最?上端,基底危险地摇晃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倒塌,岁岁高兴又兴奋, 不停地挥舞着两条小?胳膊, 还在床铺上颠弹了几下自己的小屁股, 像极了一颗糯米小?汤圆。
结果乐极生悲, 床板被“汤圆”这么一弹, 发生了震动, 高高的积木台子轰然倒塌, 木条哗啦啦地散了一床。
岁岁的小?身体猛然一僵,小?嘴巴立即耷拉了下来,就连头顶上的两只尖耳朵都跟着耷拉下来了,看起来要多悲伤就有多悲伤。
岁洱却笑的不行,伸手戳了戳他?圆滚滚的小?肚子:“岁岁的肚子好圆呀, 像是一颗大?西瓜!啊呜,姑姑要把西瓜吃掉!”说着还弯下了腰, 把脸埋进了岁岁的肚子上,一边拱一边蹭,“哎呀,岁岁身上好香呀,奶糖味的西瓜,吃掉吃掉!啊呜啊呜!”
岁岁被逗的一直在咯咯咯地笑,然而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又急促的鸟鸣声,岁洱先是一怔,继而立即坐正了身体,迅速穿上了长靴。她听出来了四?喜啼声中的警告和戒备。
与此?同时,一缕明媚的阳光打?照在了木格窗户上,昏暗的室内瞬间变亮堂了起来。
雨停了。
岁洱预感到?了危险,立即从床边站了起来,从自己的海纳袋中抽出了一柄修长的细刃乌金刀。
她和哥哥的武功都是叔叔传授的。叔叔授予哥哥的是寒霜剑,授予她的则是青松刀。
叔叔说哥哥孤寒冷傲,如雪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所以更适合用绝情的剑。叔叔却评价她为没心没肺一天到?晚除了吃喝玩乐以外什么都不在乎,往好听了点说就是心比天大?,所以她更适合用大?开大?合的长刀。
四?喜的鸣叫一声比一声急切尖利,说明外界确实有巨大?的危险正在发生。
岁洱也?动了动耳朵。雨一停,干扰的杂声就消失了,她清楚地聆听到?了众人出动的脚步声……那些畏雨的奇怪村民们终于?从家中走了出来,正在逐渐朝着她们所在的这个篱笆院靠近,却只闻脚步声不闻说话声,如同一支诡异又静默的军队。
逃跑!必须立刻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岁洱迅速用青松刀割断了床单,将小?侄子绑挂在了自己的身前,然而她才刚刚转过身,房门就被一股巨力撞开了,门板四?分五裂的同时,李红如同一道鬼魅似的安静又急遽地朝着岁洱扑杀了过来,右臂直直探起,成鹰爪状的右手直取岁洱心房。
没了雨水的阻碍后?,她连行动都变快了。
岁洱左手抵护着小?侄子的后?脑,右手闪电般迅速地挥动起了青松刀,直接将李红的手臂斩断了,然而令岁洱意想不到?的是,断肢处竟没有血液喷出,并且几?乎是在转眼之间,那截掉落在地上的手臂竟又自行飞了起来,完好无损地接回了李红的身体上。
紧接着,李红就再度对岁洱发起了进攻。
岁洱挥刀抵挡的同时震惊又错愕地大?骂了一声:“什么鬼东西!”又是一刀挥砍下去,这次直接斩断了李红的脑袋,但结局却还是一样,掉落在地上的脑袋像是有了一双隐形的翅膀,嗖的一下又飞回了李红的脑袋上。
岁洱这才终于?接受了现实:李红是打?不死的,外面的那些村民也?是一样。他?们早就不是人了,而是怪物?!
就在岁洱不知所措之际,四?喜忽然飞进了屋子里,如同离弦之箭似的朝着李红的脑袋扑了过去,钢硬的尖喙精准无误地啄爆了李红的左侧眼珠。
猛禽常见的进攻方式之一便是啄敌人的眼珠。
哪知这次四?喜竟然还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制伏李红的正确手段。
左侧眼珠爆裂的那一刻,李红的半边肉/身瞬间化为了坚硬的彩绘石雕像,四?喜又如法炮制地啄爆了李红的另外一侧眼珠。李红彻底变回了一尊了无生机的石雕像。
岁洱却根本来不及震惊,数道诡异的脚步声同时从屋外传来,那些怪物?们正在朝着她们逼近。岁洱通过声音辨别了一下当前形式,直接从后?窗跳了出去,落在了篱笆墙外的村道上。
怪物?来自四?面八方,只是这条路上的怪物?少一些。
左右两端都有怪物?围堵,右侧的少一些。岁洱果断抱着小?侄子杀向了右侧的那三位怪物?。
当先的是一位身穿灰色布衫的高大?男人,后?方并排跟着一位蓝衣村妇一位黑衣老人。
岁洱横刀挥向了男人的双眼,直接砍断了他?的鼻梁,在他?的眼眶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划痕。男人瞬间变成了一尊雕像。
岁洱身形不停原地起跃,落下的同时用双脚的脚后?跟同时蹬在了村妇和老人的鼻梁处,脚力劲猛,直接将其鼻梁连带着眼眶一起踹了个粉碎。
村妇和老人也?在瞬间变回了石雕,硬邦邦的身体直径朝后?倒去,顷刻间摔了个四?分五裂。
岁洱的内心还隐隐生出了一些小?骄傲:地狱少女,战绩可?查!
身后?的怪物?们依旧穷追不舍,岁洱不假思索地顺着面前的这条路狂奔了起来,之后?也?是仅挑着怪物?少的小?路跑,边跑边杀,直至跑到?了村子的边沿处,几?个起跃就冲进了深邃的山林中。
邱意婉和岁崇冲下山时,村中的怪物?们早已倾巢出动。
放眼望去,大?街小?巷上行走、活动着的全是身穿布衣的活人。紧闭多日的店铺终于?开了业,路边的石头上还坐着几?位正在聊天的妇孺,还有几?位垂髫小?儿?正围着粗大?的榕树疯跑着玩……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极了,丝毫看不出这里是一处被石雕怪物?侵占了的村庄。
明媚阳光的照耀下,路边的那些黑色石花也?开放的更加璀璨了。
邱意婉和岁崇虽然着急,但却还保持着冷静,并没有惊动那些石雕怪物?,在密林中围着石雕村转了个圈,来到?距离李红家最?近的位置时,才决定进村。
空气中却忽然想起了四?喜的鸣叫声。
岁崇莫名很熟悉这种感觉,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嘹亮的狼嚎。
没过多久,四?喜就飞至了两人的面前,在岁崇眼前扑棱了两下翅膀,继而就朝着森林深处飞了过去,岁崇心领神会,立即带着邱意婉跟上。
起初两人还在在崎岖的山林中看到?了不少具落了单的石雕像,但无一例外地都被毁坏了双眼,不是被刀割划了眼部?,就是被鸟喙啄爆了眼球。渐渐的,就没再见到?过石雕像。
跟在四?喜身后?,在树林中七拐八拐了许久,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片清澈的湖水,对岸的崖壁上还挂着一道白花花的瀑布。
四?喜先在瀑布前盘旋了一圈,而后?一头撞向了瀑布,身形瞬间消失无踪。
邱意婉恍然大?悟:“瀑布后?门有洞穴!”又长舒一口气,“小?丫头还挺会找位置躲的。”
“抱紧我。”岁崇道。
但不用他?说,邱意婉也?抱得够紧了。
岁崇后?退了几?步,而后?发足狂奔,再纵身一跃,直接从岸边起跳,身姿矫捷地跃过了宽阔的湖面,稳稳地落入了那座悬挂在瀑布后?方的洞穴内。
岁岁并没有哭闹,只是一直在固执的伸着小?手手,急切不已地指着洞口,还咿咿呀呀地说着一些大?人们听不懂的话。
岁洱一直再抱着他?哄:“哎呀都说了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外面有怪物?!”
邱意婉一出现,岁岁就改变了闹人的方针,立即朝着娘亲伸出了两条小?胳膊,急慌慌地要娘亲抱抱。
邱意婉立即跳下了狼背,将儿?子抱入了自己的怀中,对着他?肉嘟嘟的小?脸蛋又是亲又是蹭——这一路上,可?真是担心死她了!
岁岁却还是在不停歇地指洞口,乌溜溜地眼睛中充斥着哀求:“啊!啊!”
邱意婉不明就里,询问岁洱:“这是怎么了?”
岁洱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掐住了腰:“刚才逃跑的路上一直带着他?在山里起起落落地狂奔,他?可?上瘾了,还想让我抱着他?去林子里跑。来这儿?之前我都已经抱着他?在外面跑了好几?圈了!”
邱意婉哭笑不得,轻轻地在岁岁的脑袋上戳了一下:“小?淘气包,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呢?折腾死你姑得了!”
“应当是天性。”岁崇化为了人形,站直了修长的身体,带着笑意说,“喜欢在林中狂奔的感觉。”
邱意婉:“……”果然是小?狼崽子,我们人族可?没有在丛林里狂奔的习性。
“可?累死我了!”岁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大?石头上,满头满脸的汗,脸上的妆早就花完了,真像是被烟熏了一样,“他?现在沉的要死,跟只小?肥羊似的!”
岁岁却不乐意了,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堆抗议的话,小?表情还挺严肃的。
岁崇忍俊不禁,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双手,把小?岁岁从邱意婉的怀中接到?了自己怀中,一边摸着孩子头顶的小?尖耳朵一边温柔地说:“按理来说是可?以变成小?狼的。”
岁洱一边用手扇扇子一边说:“得了吧,他?可?淘气了,好奇心还特别强烈,不变成小?狼咱们还能抱着他?,他?要是变成狼了,自己会跑了,咱们一个不留神他?就不见了,多吓人呀!”
狼族的人形也?需要慢慢发育才会走路跑步,狼形则是遵从天性,一生下来就会。
岁崇一想,也?是,但关键是:“总是要学?会变身的。”
邱意婉却说:“先断了奶再说吧,我可?不敢给小?狼崽喂奶,除非你来喂!”
岁崇:“……”
岁洱笑得直捂肚子——让她哥喂奶,那画面简直不能想——哈哈哈哈!
“行了别笑了。”岁崇板起了脸,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威严,言归正传,“你们为什么会躲来了这里?”
岁洱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最?后?说道:“昨晚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感知到?那么强烈的妖气,但是自从太阳出来之后?,简直妖气冲天呀!那些村民不会被什么妖怪给控制了吧?”
“他?们本身就是妖怪。”邱意婉言简意赅地将他?们在石雕厂的发现告知了岁洱,又道,“村中的那些怪物?数量比我们想像中要多得多,一尊一尊地铲除根本不现实。纵使铲除了这一批,可?能还会有下一批。唯有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岁洱明白邱意婉的意思。村中那些村民全是被妖力控制的怪物?,想要一举将其清除,只能直接击杀其背后?的妖物?,散尽它的妖力。
岁洱想了想,道:“结合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线索来说,山顶的那尊玉女像真有可?能是用来镇压妖物?的,但那个妖物?现在躲藏在了哪里你们知道么?而且它竟然能够一举控制那么多石雕人,这修为怕是不在我哥之下啊,能打?得过么?”说着说着,岁洱就将担忧的目光投向了岁崇。
邱意婉的神色中也?流露出了难掩的忧虑。
岁崇根本就没意识到?岁洱的这声“我哥”有何不对,思索片刻,道:“它现在应当还是被封印的状态,不然我等‘不速之客’早就被它亲手铲除了,一直放任我们四?处破坏,说明它现在并没有真正的获得自由。封印所在之地距离被封印之物?绝不会太远。”
邱意婉看向了岁崇:“你要去山顶么?我陪你一起!”
岁崇却不容置疑地回绝了她:“无需夫人陪同,我自己一人前去足以。”
邱意婉知晓他?是担心她去了会遭遇不测,但是她也?一样呀,更何况她都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放任他?独自前去冒险。
“我知道前路可?能凶险万分,我也?知道我不够厉害,但我可?以保证,绝不拖你后?腿!”邱意婉语气坚决,信誓旦旦,“我只是想陪着郎君一起,万事?也?好有个照应。”
岁崇无奈回道:“妖会迷惑人心,到?时你可?能会被它蛊惑。”
邱意婉却说:“那我不靠近它还不行么?我只是想在前往的途中给郎君搭把手,我也?不是废物?,却没想到?郎君竟会如此?小?瞧我!”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委屈的不得了。
岁崇慌了,急切解释道:“我从未小?瞧过夫人,只是现下的情况与之前不同,我担心夫人会受伤!”
“我不需要你担心!”邱意婉红着眼圈瞪着他?,“你若信任我,就带着我一同前去,你若不信我,自此?之后?我们也?不必一路同行了,趁早分道扬镳吧!”
岁崇:“……”
岁洱早已料到?了她哥必输无疑的结局,用双手捧住了脸颊,大?大?地打?了个哈气:“你看吧,你说又说不过她,凶又舍不得凶她,装的那么假你都舍不得
拆穿她,趁早带着她去得了。早去早回了。”
邱意婉:“对啊!”
岁崇:“……”
他?真是拿这俩女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轻叹口气,岁崇将岁岁交给了岁洱:“在这里待着哪儿?都别去。”而后?再度变回了白狼。
邱意婉不假思索地骑上了他?的后?背。
岁崇带着邱意婉跳出了水帘洞,落地对面湖岸的那一刻,两人默契抬头,同时看向了高耸的玉女峰山顶。
雨停日出,终日盘旋在山顶的云雾逐渐消散,终于?露出了传闻中的玉女像,却断了头。
无头的身体也?不似传闻中的那样通体洁白,腰部?以下已经全部?变成了阴沉压抑的黑色,且这股黑质还在不断地朝着它的上半身蔓延。白色部?分虽然一直在竭力压制它,但却已成颓势。
邱意婉的眉头瞬间紧蹙:“它在吞噬玉女,不,它在吞噬它的镇压物?!必须要在石像全部?变黑之前把它解决掉!”
第 33 章
山顶的面积远比邱意婉和岁崇想像中广阔的多。
只因玉女像伫立在了最高点的平地上, 所以才得以全然显露出来?,但在玉女像后方?的葱郁树林中,竟然还隐藏着一座气派的庙宇, 厚重的门匾上刻着“玉女娘娘庙”这几个金字。
但在此时此刻, 玉女娘娘早已面目全非, 纤细的玉颈断裂, 头颅掉落在了旁侧的泥地中,光洁的面颊上沾满了脏污。那股妖异的黑质也已蔓延至了玉女像的胸口, 再往上不到半尺的距离, 洁白的石像就会全部被吞噬。
岁崇变回了人形, 和邱意婉一同走向了那尊玉女像。
这尊玉女像的整体身量和一位成年女子的身量差不多?高?,脚下也没垫石台,脚底深嵌入山顶的地面中,真像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一般。
邱意婉仔细观察着玉女像颈部的断痕, 道:“妞妞曾说过, 山顶的玉女像是被雷劈坏的, 瞧这断痕处残留着的黑色焦印, 这次兴许真的是老天爷的失误了。”
此地的雷电到底有多?猛烈她昨晚也是见识过了的, 别说是劈损一尊玉女像了, 就算是劈开一座山头也是绰绰有余。
岁崇先?点?头回应了邱意婉, 然后伸出了右手,将手掌抵放在了石像依旧洁白的肩部,刹那间,石像下半部分的黑质忽然翻腾滚动?了起来?,如同一团团被包裹在透明冰雕中的浓烈黑雾。
甚至还有几道浅淡的黑气从岁崇的手掌心中冒了出来?, 丝丝缕缕地渗进了石像的肩部。
邱意婉大惊失色:“这怎么回事?”
“应当是感受到了我?的妖气。”岁崇垂下了右手,迅速握成了拳头, 遮挡住了在手心中盘旋不散的黑雾,“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现在就在我?们的脚下。”
邱意婉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了依旧潮湿的地面,而后又迅速地抬起头来?,回身看向了后方?的玉女娘娘庙:“单凭咱们两?个,肯定不可能把山顶挖穿,不如去那座庙里找找线索?”
岁崇也正有此意,和邱意婉一同朝着那座庙走了过去。
庙门口立着一座灰色的石碑,上面篆刻着一行行端正的字体,详细地向来?往的香客们介绍玉女娘娘庙的由来?——
在石雕村的先?祖们定居此地之初,山顶并没有玉女像,数月后的某一天,玉女像如同雨后春笋似的,一夜之间冒了出来?。胆小的村民将其?视为不可亵渎的神迹;胆大的村民则不信鬼神之说,笃定是有人故意恶作剧,不顾他人阻拦,成群结队地去了山顶,要将那尊凭空冒出的玉女像从地里挖掘出来?。
纵使?挖不出来?,也要将其?捣毁。
然而他们的铁锹还尚未接触到地面,就骤然断裂成了数截。无论尝试几次,结果都是如此。
众人的心中终于产生出了畏惧,灰溜溜地下了山,然而一入夜,他们就接连陷入了昏迷状态,接连数日大病不起,就连村中最好的郎中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流连病榻之际,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梦到了一位身穿白衣的女神仙,严厉告诫他们绝不可再对?山顶那尊玉女像行不敬之事,因为玉女像是为了守护石雕村而生,一旦玉女像损毁,石雕村便?会迎来?灭顶之灾。
梦醒之后,众人迅速将所梦内容告知了村长?,后由村长?组织,村民们各家出资,在山顶修建了玉女娘娘庙并妥善维护起了玉女像,村民们的怪病才逐渐痊愈。村中的角角落落也随之开遍了白色的石花,花瓣儿可入药用,解百毒治百病,村中人便?将其?视为了玉女娘娘对?大家的赏赐,便?将这种花命名为了玉女花。
石雕村世代供奉玉女像,至今为止,玉女像已经在山顶伫立了近四百年,是当地人至高?无上的信仰所在。凡入庙者定要保持敬畏之心,绝不可大声喧哗,更不可随处破坏。
邱意婉认真阅读完了石碑上所刻文字,评价道:“这故事讲的倒是挺玄乎其?神,但民俗传说这种东西?,但流传的过程中难免会被后人添油加醋再创作,至于真实情况如何,唯有当年的那波先?祖知道。”
“起码是真假参半。”岁崇用拳头叩了一下有关玉女花介绍的那行,“白花可入药应当是真的,我?昨晚在村西?那家药房的后院瞧见过被采摘下来?晾晒的花瓣,只是堆放在一起的模样太像是一颗颗小白石头了,外加当时也不曾注意过路边的黑花,所以就没往这方?面多?想。”
邱意婉却又陷入了沉思:“白花可救人,黑花却害人,真是两?个极端啊。”
岁崇不置可否,回头看了一眼山顶的玉女像,黑质已经没过了玉女的胸口,直向颈部的断裂处逼近。
“在这里等我?!”岁崇不容置疑地对?邱意婉命令道,“下面妖气重,毒性浓烈,你承受不了!”
还未等邱意婉反应过来?,岁崇便?冲入了庙中,纵身一跃便?跳入了院中央的那口石井中。
“夫君!”邱意婉惊惶失色,迅速跑向了那口井,然而出乎预料的是,这竟然是一口无水的枯井,深邃的井底一眼可见,却没有岁崇的身影!
这不应该的!
近日暴雨连绵,井中不可能一滴积水都没有!
岁崇又去了哪里?她明明亲眼瞧着他跳进去了!
“夫君……”邱意婉震惊错愕又慌乱,然而就在她手足无措之际,更怪异的事情又来?了,干涸的井底突然冒出了清泉,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将整条井道给蓄满了水。
实在是诡异。
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响了庙中的大钟。
沉重又空灵的钟声促使?邱意婉猛然抬起了头,正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庄重威严的庙中空无一人,气氛死寂压抑,被供奉在大殿正中的玉女像早已变的通体漆黑,一双眼睛如同毒蛇似的阴冷狠毒地盯着她看,唇盘似乎还洋溢着一抹阴森的笑容,诡异至极。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了邱意婉的后脑,头皮发麻的同时,她畏惧不已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脚底被凸起的地砖一绊,趔趔趄趄地倒在了地上,面额苍白如纸,整个人惊恐到了极点?,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
庙中的妖风忽然更猛了,再度促成了一声钟响,比上一次还要沉重猛烈,像是近在耳畔振聋发聩,却一下子把邱意婉给惊醒了。
她竭力抵抗着内心的恐惧,迅速从地上爬站了起来?,腿脚还是有些软,但起码可以跑动?了。
邱意婉匆忙跑出了那座庙,再度冲到了玉女像前。不知是白色部分的力量忽然加大了还是黑色部分的力量突然衰弱了,总之黑质停滞在了石像锁骨的位置,无论如何激烈地翻滚涌动?,都没能再向上吞没分毫。
邱意婉猛然转身,使?足了轻功,流星赶月一般急遽地朝着山下的村庄奔了过去。
岁崇的身体直接越过了井底,落入了一个更为阴凉的地方?。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视觉完全被屏蔽,岁崇只得通过其?他感官辨认方?向。
周身有气流经过,像是个狭长?的地底隧道,漆黑安静的空气中鼓荡着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
岁崇手握寒霜剑,
一步步朝着心跳声的来?源逼近。
脚底的地面并不平坦,一路下坡。
不知走了多?久,道路尽头出现了明黄色的亮光。光源和心跳声一起来?自于右侧的洞穴。
岁崇来?到路的尽头,朝右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雄伟又高?大的地底大殿。大殿的四面墙壁上整齐有序地凿刻着数不清的小洞穴,每一个小洞穴里面,都摆放着一块儿可以发光的、被雕刻成双生花模样的亮黄色石头,一眼望去恢弘又壮丽。
大殿的正中央有一座四方?形的宽敞石台,一位身披飘渺黑纱、体态婀娜的美艳女子正侧卧于其?上。
除了肩头披着的那一层薄纱,此女的身上再无其?他衣物蔽体,裸/露在外的肌肤极其?白皙光滑,酷似美玉雕成,在明亮光线的照耀下还微微反射着动?人的流光,温柔又妩媚。她的眉眼也极为精致脱俗,好似仙女下凡,带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灰的清冷美感。
然而她的眼神却是极其?明媚热情的,看向岁崇时,还流露出了一种小女儿家的娇羞:“好俊朗的男儿郎呀,我?喜欢。”
这世上大抵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岁崇却无动?于衷,自始至终只盯着她的眉心看。
在这女人的眉心之处,闪烁着一枚灿烂盛开着的黑花,花型大致和村中生长?的那些石花差不多?,并且在她的脖子、手脚腕和腰间皆缠绕着手臂粗的玄铁链,铁链的另外一段分别嵌入了大殿的六面墙上。
但是此时此刻,六根玄铁链已经断裂了五根,惟独只剩下了缠绕在她右脚脚踝处的那一根。
“玉女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岁崇的语气和眼神一样冰冷,就好像横躺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位衣不蔽体的角色美人,而是一块儿普通石头。
石台上的那个女人不高?心地哼了一声,娇气十足地回了声:“近四百年来?,你可是第一个来?这里看望我?的人,怎能对?我?如此冷漠?”她还故意扭动?了一下腰身,摆出了一副更为诱人的姿势。
岁崇依旧是冷眉冷目,继续质问:“你和玉女原本是山顶的一块石头,天长?地久吸收日月精华,石头开了花,一黑一白,同根双生,却是善恶两?极。你是那朵黑花,无恶不作。玉女是那朵白花,上善若水。玉女无法?容忍你行恶,于是便?以身为封印镇压了你,对?么?”
女人的眼神猛然一沉,唇盘的笑意却不减反增:“怪不得你能闯到这里来?呢,果真聪明,我?更喜欢了。”说着,黑花石妖便?微微张开了双腿,眼神中满含诱惑,“郎君想要与我?一同欢好么?”
岁崇面露厌恶,语气更冷了几分:“今年的雨季异常迅猛,雷劈掉了玉女的头颅,导致她灵气减损,不敌与你,于是你便?想趁机摆脱她的镇压,还想试图吞噬她。可是你心急了,因为你天生坏种,行恶之心蠢蠢欲动?,尚未获得自由,就开始行使?妖法?祸害民众!”
黑花石妖却露出了一副委屈无辜的神色:“什么叫蠢蠢欲动??什么又叫做祸害民众?这是老天看不下去了,觉得我?可怜,所以才用天雷劈断了我?姐姐的脑袋,我?受上天垂怜又怎能不珍惜这次宝贵的机会?”
黑花石妖又娇滴滴地笑了一下:“再说了,我?也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啊,我?不过是号召了几尊石雕人来?到了此处,用我?的花汁给他们点?了睛而已,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可都不是我?安排的。”
岁崇冷冷道:“若非你告知它们先?吃活人心脏再吞噬活人躯体就能变成活人,它们怎会去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若非你将村中的那些白花变成了黑花,他们又怎会用黑花的花汁去给更多?的石雕人点?睛?”
黑花石妖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就像是做游戏输了一般:“不玩了不玩了,你太聪明了,一点?儿都没意思。”说罢,却又得意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既然你这么聪明,就该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想杀你轻而易举。从你们进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晓了你们的存在。”
被点?了睛的石人,全都是她的耳目,足不出户便?能洞悉外界的一切。
“但我?却舍不得杀你。”黑花石妖媚眼如丝,满含爱恋地瞧着岁崇,“从我?被封印的第一天起,我?就盼望着日后会有一位英俊高?大的郎君来?拯救我?,你就是我?所期盼的那位郎君呀。”
岁崇毫不留情:“你不出手,不过是你还没彻底获得自由,玉女身体虽残,却还在不遗余力地镇压着你。”
黑花石妖先?是一怔:“郎君可真是明察秋毫呢,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而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开口,“杀人确实是我?的爱好,我?喜欢那看些猎物在临死之前的绝望表情和垂死挣扎的模样,会让我?感到兴奋和快乐,但杀人这种小爱好,和能够与郎君欢好相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她天生性恶,嗜杀如命,作恶多?端,最见不得人家合家欢乐夫妻恩爱,如若瞧见了这幅幸福画面,定会使?尽浑身解数搅和得人家夫妻离心家宅不宁。
亲眼瞧见别人痛苦,才是她的快乐所在。
黑花石妖再度摆出了一副妖娆诱人的体态,面颊绯红地望向岁崇:“你喊她夫人,她喊你郎君,她并非是你的妻子,你又何必为她守身如玉?她区区一介凡人,肉身下贱,又怎能给你带来?欢乐?郎君何不与我?双修呢?我?不仅能给郎君带来?欢乐,还能让郎君的修为提升大乘!”
岁崇极为轻蔑地哂笑一声:“离间之术自古有之,却并非人人都会倒戈相向,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只能攻破那些本就心术不正之人。”
黑花石妖也笑了:“郎君是在自诩正人君子么?你体内还残留着我?的妖毒,我?对?你的内心一清二楚,怕是在郎君的臆想中,早已将那个小寡妇翻来?覆去地睡了千百遍了吧?”
最不可告人的隐秘被戳破,岁崇的心绪猛然一乱,面目通红,羞愤难当。
黑花石妖的笑意却越发灿烂:“我?还知晓,你甚至还在暗中庆幸她夫君死得好,哈哈,那寡妇若是知晓了郎君的虎狼之心,又会如何看待郎君呢?”
岁崇紧紧攥起了双拳,怒喝一声:“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黑花石妖:“到底是我?胡言乱语,还是你心虚呢?”
岁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着心绪:“扰乱人心,挑拨欲望,也是你的手段之一。你乃这世间的浊气所成,玉女却是灵气所成,也难怪玉女即便?豁出性命也非镇压你不可,在世人的心目中,你远不如玉女那般受人欢迎,所以你不光痛恨玉女,还嫉妒她,却又处处比不过她!”
黑花石妖集世间万恶于一体,傲慢又善妒,最恨他人贬低她不如玉女,脸色当即一沉,咬牙切齿:“不知好歹的东西?,真是给脸不要脸!”
在她怒意大盛的那一刻,一股如利箭般锋利的黑气骤然从岁崇的掌心中窜了出来?,万虫啃噬般的剧痛骤然来?袭,岁崇的右手一抖,寒霜剑匡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下一瞬,剧痛就顺着手臂一路蹿至了他的心脏,疼痛难以抵挡,岁崇身子一矮,直接单膝跪倒在了地上,面色极其?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却死咬牙关,绝不发出一丝声响,唇盘却已有殷红色的血液流出。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铁链响动?声,黑花石妖优雅地从石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岁崇,志得意满:“是不小心被村中的可爱花朵割到了手,还是误吞了花汁?哎,但其?实你中的那些毒本不强烈,只是你一直在强行使?用妖气镇压我?,阻碍我?吞噬玉女,所以才导致了你血脉中的毒素扩散。”
黑石妖花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过才短短千年的道行,又怎么能够和我?相比?自不量力!”
岁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道:“那些村民没有迁居至此之前,这座山脉中只有你和你的姐姐,你们势均力敌,但无外人干扰,倒也相安无事,后来?却反目成仇。”
黑石妖花冷哼一声:“我?恨我?蠢,竟真同她姐妹情深过数千年。我?不过是太无聊了,所以勾引了几个男人,逼死了他
们的妻儿,又杀了几个下贱的村民取取乐子而已,她却要与我?兵戈相对?!”
岁崇:“她打不过你,但你也打不过她,因为你们是双生,但她却愿意献祭自己镇压你。”
黑石花妖不屑一笑:“那又如何?她那不过是一时得意而已?”她又踢了一下自己的右脚,沉重黑亮的玄铁链早已暗淡无光,附加在其?上的法?力岌岌可危,黑石花妖却笑得灿烂,“不出一炷香时间,我?的姐姐就会彻底成为我?的肥料,到时这世间啊,谁都别想奈我?何,我?想杀谁就杀谁!”
岁崇深邃的眼底闪现了寒光:“是么?”
黑石花妖饶有兴致地看向了他:“你还想……”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空气中接连闪过了数道寒光,如流星袭来?,电光火石之间,数枚白色的石头花瓣就尽数没入了黑石花妖的眉心。
黑石花妖浑身一僵,如遭雷击,下一瞬,她眉心处的那一朵黑花就开始自行变幻了起来?,由初时的灿烂盛放逐渐变成了枯萎败落的模样。
与此同时,一股又一股的黑色血液不断自黑石花妖的口中喷出,她白皙紧致的皮肤也迅速变得暗淡松弛了起来?,瞬间由一位妙龄少女变成了皱纹道道的白发老太。
黑妖石花不甘心地嘶吼一声,无力地跌倒在地,四肢痛苦蜷曲,浑身抽搐不停。
世间万物皆是此消彼长?,它的妖力一弱,便?无法?再镇压岁崇,攻击岁崇的妖毒也在顷刻间衰弱了许多?。
岁崇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激动?地回过了头。
邱意婉柳眉倒竖,骂骂咧咧地冲进了大殿,看向黑妖石花的目光几乎喷火:“衣不蔽体不知廉耻!”但是她却没奔着黑妖石花而去,而是冲到了岁崇身边,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越发气急败坏了,“你还看!你竟然还看!”
岁崇闻到了自她手心中传来?的一股淡雅香味,唇盘绽放出了温柔笑意:“来?的挺及时。”
他的唇边和嘴里全是血,邱意婉又心疼又恼怒:“我?再不来?你就真成死狼了!把话说清楚一点?儿能怎么了?幸亏我?反应快,不然你就没命了!”
他并非真的不允许她和他并肩作战,而是在暗示她回村中的药房取白色石花的花瓣。
花瓣已经被采摘,不再与这片土地相连,不会被黑石花妖入侵玷污。
白石花花瓣可入药,治百病解百毒,天生专攻黑花花毒,是克制黑花石妖的利器。
岁崇温声解释道:“庙门口离这里太近了,我?怕她会听到。”
他也是看到庙门口立着的那块石碑上记载着的文字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唯有白花才能制伏黑花,但庙中的那尊石像已被黑花石妖吞噬,成为了她的耳目,所以他不能把话说得太过明确,以免黑花石妖会有所提防,只得用拳头敲击字体,暗示邱意婉。
况且黑石花妖的修为远在他之上,直接硬碰硬绝无胜算,只能选择偷袭,所以方?才他才一直没有进攻黑石花妖,而是不断与之对?话,竭力拖延时间。好在邱意婉听懂了他的暗示。
挺聪明,跑得也挺快。
邱意婉却还是气不过,用力地在他的脑袋上戳了一下:“讨人厌的死狼,就知道让人家担心!”说罢,邱意婉又恶狠狠地看向了石台上苟延残喘的黑花石妖。
此时此刻,已成白发老妪的黑花石妖不止口中吐血,其?余六窍也开始往外渗血,看起来?极为面目可怖。
她的五脏六腑已开始融化,不停地在石台上翻滚抽搐,痛苦不已地呻/吟着嘶吼着。
邱意婉却无丝毫同情之心,只觉得她罪有应得:“你害了那么多?人,就这么让你死了简直是便?宜你了!也别再费力抵抗体内的毒素了,你当我?喂给你的只有白石花瓣么?还有极品万煞血,这世间不论何物,只要接触一滴万煞血就必死无疑,不出半个时辰,你必定会化为一滩血水!”
若无白石花瓣,万煞血可能还不会起作用,但白石花瓣天生克黑花,可损坏黑石花妖的根本,令她无法?抵挡万煞血的毒素。
璋城邱氏极其?善毒,能根据不同毒物的独特品性将其?精妙结合在一起,使?其?发挥最大效用。
善毒之人最懂得的就是把握时机。
邱意婉绝对?不会浪费任何一个机会,无论是对?花妖还是对?岁崇。
所以,在用手捂上岁崇眼睛的瞬间,她又对?岁崇用了另外一种毒,单名一个字:魅。
这是一种无形无色的气毒,吸入者只会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毒性不算强,但却猛,可用做药引以毒攻毒,结合白石花瓣帮助岁崇清除体内残留妖毒。
但加入白石花瓣之后,魅的毒性就又有了新的转变,由魅变成了媚。
媚毒如其?名,性如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会使?人春心荡漾,蠢蠢欲动?。
邱意婉不由分说地往岁崇的嘴里塞了一枚白石花瓣,温柔体贴地催促道:“快吞下去,能解妖毒。”
岁崇不疑有他,喉结一滑,毫不迟疑地将那枚花瓣咽了下去。
第 34 章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 黑石花妖便不?动了?,身材瘦小的白发老妪逐渐变成了一朵暗淡无光的黑色枯萎石花,却是外强中?干的一枝花, 只剩下?了?花状躯壳, 内里早已成空, 腐化成了一滩腥臭的黑色血水。
数千年的道行散尽, 瞬息之间功亏一篑。
多行不?义必自?毙。
大殿内依旧灯火通明,四面墙壁上叠满了明黄色的双生花。
空气依旧是寂静阴凉的。
岁崇受了?伤, 需要调息, 索性直接席地而坐, 盘起双腿闭目打坐。
媚尚未起作用,邱意婉也不?急于一时,背着双手在大殿内四处查看了?起来。
显而易见,这座大殿就是玉女专为囚禁黑花石妖而建。通过摆放在墙壁上的那些双生花造型的发光石不?难看出玉女对黑花石妖还?是有感情的。
她们是一花双生的亲姐妹, 自?小?一起长大, 奈何生来两极, 一朵大善一朵大恶, 所持信念截然不?同, 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反目成仇。
或许在数百年前, 玉女是可以杀掉黑花石妖的, 但她却没舍得对自?己心爱的妹妹下?狠手。
但黑花石妖天生恶种,根本不?懂得何为手足亲情,才不?会顾念什么?姐妹情份,这满墙的双生花石头,不?过是玉女的一厢情愿而已。
邱意婉满含感慨地来到了?石台旁, 留意到了?一颗残留在黑色血水中?的漆黑石珠。
这世间所有可以化为人形的妖物体内都凝聚着一颗灵气内丹,不?消多想, 这枚黑色石珠一定?就是黑花石妖的内丹。
精华所在呀!
邱意婉想着,留着这枚内丹日后兴许有用,于是就从海纳袋翻出了?一双特质的防毒手套、一枚镊子和一方小?小?的玄铁盒,将这枚内丹收了?起来。
才刚刚将东西放回海纳袋中?,寂静空旷的大殿内忽然响起了?难以抑制的粗重喘息声。
邱意婉心头一喜,媚起作用了?!
岁崇双目紧闭,薄唇紧抿,神色冷峻,看似是在专心致志地调息,却早已面红耳赤,热汗只顺着棱角分明的面颊往下?滴流,就好?像他现在并非深处阴冷地宫中?,而是炽热的火炉中?。
但刚刚开?始打坐调息的时候,他体内的血气运行还?相当正常,不?知为何,随着他的气息周转,浑身的血脉逐渐燥热沸腾了?起来,令他焦灼难耐的同时,沸腾的血液集中?冲击向了?下?腹部,火龙觉醒,急需一个出口。
大殿内也无复杂的味道干扰,她馨香的体味清晰明了?,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奶香味。
他迫不?及待地想靠近她,贪婪地渴望着她肌肤的温度,想将她划入自?己的领地,在她的里里外外都标记上属于自?己的气息……邪念再度升腾。
岁崇猛然咬紧了?牙关,竭力摒除着内心邪念,然而身体的反应却丝毫不?受理智控制
,如火焚身一般痛苦煎熬。
邱意婉立即摆出了?一副惊讶又担忧的模样,急慌慌地朝着岁崇跑了?过去?:“郎君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岁崇猛然睁开?了?眼睛,素来沉寂清冷的眼眸却红的发烫,仿如冰冷深邃的海底突然爆发了?熊熊烈火。
他的薄唇更是干燥,苍白不?已,几乎要裂开?一般。白皙修长的脖颈也覆盖上了?一层异样的潮红,凸起的喉结不?断颤抖,暴凸的青筋如同生命力旺盛的藤蔓一般不?断的在肌肤下?跳动。
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流露着不?加掩饰的野性和疯狂,仿如一头饿狼。
就在邱意婉即将靠近他之际,岁崇心中?警钟猛然大作,当即大喝一声:“不?许过来!”
邱意婉的脚步一顿,眼圈说红就红,伤心又委屈:“我不?过是关心郎君,郎君为何要这般凶我?”
岁崇拚命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面墙壁,冰冷又坚决地启唇:“妖毒猛烈,可能会伤及夫人,夫人还?是先行离开?吧。”嗓音却低沉嘶哑,火热难耐。
邱意婉也注意到了?他衣衫下?的变化,纵使他一直在竭力地用手臂遮挡着。
但是变化太大,挺直高昂,很难隐藏。
其?实?他本就傲然凶猛,天生的野性与雄壮并存,如今媚的作用一起,更为骇人了?。
邱意婉忽然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药量是不?是下?过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妾身绝非凉薄之人,不?可能弃郎君于不?顾!”还?没等岁崇反应过来呢,邱意婉就直接扑跪到了?岁崇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作搭脉状,惊慌失措,“郎君的脉象为何会如此紊乱?”
邱意婉又故意抬起了?美丽的眼眸,微微张开?了?水润红唇,蛾眉蹙起,担忧不?已地瞧向了?岁崇,实?则一颦一蹙间尽是蛊惑。
岁崇的身体猛然一僵。
她一靠近,那股混合着奶香味的体香味就越发清晰浓烈了?,如同洪水猛兽似的不?断从他的鼻端往他的体内钻。
每多嗅一次,他体内的那股邪火就会更旺盛一份,眼神也会越发深邃一重。
她的手还?搭在他的手腕上,肌肤细腻冰凉,如同潺潺清泉,可熄万重烈火。
岁崇的眼眸再度一沉,忽然翻转了?手腕,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同时用另外一只手臂揽过了?她的细腰,用力将她的身体撞向了?自?己,俯身低头,忘我又疯狂地吻住了?她的红唇。
他来势突然又凶猛,邱意婉反应不?及,身体微微有些僵硬,甚至都没做好?准备,贝齿就被霸道地撬开?了?,舌尖失守。
他那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不?曾有过接吻的体验和回忆,却莫名奇妙地得心应手,甚至是相当熟悉与她唇齿相依的感觉,像是久旱逢甘露。
双手也如游鱼,探遍了?她的全?身。
邱意婉逐渐绵软了?下?来,面颊绯红,呼吸紊乱,身心一同荡漾着、沉浸着。
他好?久都没有触碰过她了?,真是十?分怀念他的亲吻,十?分怀念和他亲热的感觉,迫不?及待地想被他填满身心。
哪有年纪轻轻守活寡的道理?她也需要滋润呀!
岁崇的双唇离开?时,两人之间还?牵连起了?一道晶莹的丝线,下?一瞬,他的吻就又落在了?她的耳后,颈间,锁骨,一路下?游,疯狂又沉沦。
邱意婉被他放倒在了?地上,早已神魂颠倒,双眸半张,媚眼如丝,内里的空虚之感却来越大,甚至还?有些紧张和激动,难以自?持地呢喃了?一声:“夫君……”
岁崇的身体猛然一僵,登时清醒了?一瞬,突然羞耻至极,绝得自?己禽兽不?如!
他骤然化为了?一头白狼,风驰电掣地跑出了?大殿。
邱意婉白皙的双腿猛然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呆如木鸡,明明都已经?箭在弦上了?,怎么?又忽然跑了??!
还?是药效不?够!
不?,是不?爱我了?!
就是不?爱我了?!
邱意婉恼羞成怒,红着眼圈从地上爬了?起来,连鞋子都没穿,直接发足去?追。
隧道的唯一入口就是那口井,黑花石妖死后,井底的幻术消失,井道直通隧道,原本储蓄在井道中?的雨水也哗啦啦地流了?满地,隧道内潮湿一片。
岁崇奔至入口处,正欲从下?往上跳跃,身后的隧道中?忽然传来了?邱意婉的呼救声:“郎君救我,有蛇!”
岁崇心头一慌,不?假思索地掉了?头。
越往深处跑,光线越微弱,邱意婉瑟瑟发抖地蜷曲在了?某段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冷隧道内,背抵墙壁,双手抱膝。岁崇才刚一靠近,她就扑过去?抱住他了?狼颈,呜咽着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郎君不?管我了?呢……”
她哭得害怕又伤心,如同一株暴雨中?的娇柔梨花,岁崇控制不?住地心疼,再度化为了?人形,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了?怀中?:“别?怕,我在呢。”
他的嗓音依旧嘶哑万分,媚的功效持续,他浑身燥热,极为难耐,却不?得不?竭力克制。
邱意婉呜咽了?一会儿,忽然满含酸楚地问了?句:“郎君是不?是厌恶我?”
“当然不?是!”岁崇为刚才的荒唐行为感到自?责和愧疚,忙不?迭地解释道,“黑妖石花的花毒毒性浓烈、我、总之我不?是故意冒犯夫人的!”
邱意婉什么?也没说。黑暗中?,谁都瞧不?到她的表情,感觉她像是在犹豫在思索,实?则是改变了?策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决定?徐徐图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邱意婉忽然伸出了?手,握住了?他。
岁崇浑身一僵,脑海中?猛然炸开?了?一朵烟花。
邱意婉咬住了?下?唇,低下?了?头,娇羞又赧然地呢喃了?一声:“妾身略通医理,大致知晓郎君中?了?什么?毒,若是、若是不?纾解出来的话,怕是会伤肾伤身。”
她的手纤细柔软,浑若无骨。
岁崇心知肚明应该立即推开?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甚至难以支持地坐在了?地上。
阴凉的黑暗中?,他们谁也瞧不?见谁,却能够清楚地聆听到彼此急促的心跳和紊乱呼吸声。
邱意婉娇柔地依靠在岁崇宽阔的胸膛上,脸颊已经?红透了?,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冒出,乌黑缭乱的鬓发紧贴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
她的那只手似乎可以翻云覆雨,掌控他的生死。
他的呼吸越来越乱,越来越沉,只觉得浑身的血脉全?部朝着她的手底涌去?了?。
其?实?她的手并不?小?,手指细长,如削葱根。但和他的比起来,她的手却有些小?了?,几乎不?够用。
不?用媚时,她就有些招架不?住他的恒久,用了?媚之后,更招架不?住了?,手腕酸软,暗自?叫苦不?迭,感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有些想罢工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猜到了?她的意图,忽然间,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上下?跌起。
邱意婉嘤咛了?一声:“郎君。”
岁崇沉冷却沙哑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毒性太强,辛劳夫人了?。”
邱意婉:“……”你到底是怎么?用这种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如此不?正经?的话的?
彻底结束时,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了?。
岁崇抱着邱意婉从井底跳了?出来。
皎洁月光的照耀下?,两人的面颊还?都有些绯红。邱意婉的手中?拿着一张白色帕子,不?停地擦拭着另外一只手,没好?气地腹诽着:讨厌死了?,每次都这样,弄得人家满手,擦都擦不?干净。
岁崇去?始终不?敢去?看邱意婉,两只耳尖通红,心虚茫然又羞耻惭愧,整个人手足无措到了?极点,像是自?己做出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邱意婉却偏要瞧着他,咄咄逼人:“郎君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岁崇始终侧着脸,始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心知肚明,她最爱的人只有她的夫君,可他们刚刚那番行为又算是什么??
她愿意,让他对她负责么??
岁崇毫无底气,却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
“夫人若是愿意,我定?会对夫人负责到底。”
邱意婉不?置可否,目光哀伤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郎君若真是想对我负责,为何不?敢看我着我的眼睛说这句话?”
岁崇慌乱不?已,却始终不?敢回头,耳朵红得更厉害了?:“我、”
邱意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冷然开?口:“罢了?,妾身并不?强求,方才的事情郎君忘了?就好?。”心里却气哼哼的:死狼,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这样,到底在羞耻什么??你儿子都快会喊爹了?!
第 35 章
黑妖石花一死, 那些被她控制着的假村民瞬间原形毕露,顷刻间就变回了了无生气的石雕人。
但?涂抹在?其眼部的黑色花汁却没有消失,保险起见, 邱意婉和岁崇还是逐一将这些石雕人的眼部?全部?损毁了, 然后才前去后山矿洞将那些劫后余生的真村民们带回了属于他们的家园。
这下石雕村的村民们更?是将邱意婉视为了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仙女娘娘, 全村人一同?对着她又是跪又是拜, 感恩戴德又敬畏十足,甚至还有不少人提出要给她塑像立碑修建庙宇。
邱意婉又急又无奈, 好说歹说才让大家相信了她只是人不是神, 但?村民们为表感激, 还是将村中最豪华的一栋宅子给供让了出来,无条件提供给他们一家四口居住。
这么一遭折腾下来,邱意婉可真?是累了个半死,夜里?几乎是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醒后, 手腕更?酸疼了, 比小时候她娘逼着她练习一百遍飞针暗器之?后的感觉还要糟糕。
抱着岁岁喂奶的时候, 邱意婉还相当不服气地戳了戳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都怪你的那个坏爹爹、臭爹爹!”
岁岁充耳不闻, 专心致志地吃自己的香香饭, 肥嘟嘟的小脸蛋一吸一缩, 头顶上的两枚尖耳朵还一摇一晃的,看起来悠闲极了。
邱意婉忍俊不禁:“臭小子,全世间就数你最?无忧无虑了!”却又难忍担忧地摸了摸自己儿?子头顶的那两枚白绒绒的狼耳朵,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两只小耳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现下雨过天晴, 危机接触,只等石雕村周围的路一修通, 他们一家四口就要继续北上了,过了众生国之?后,就是人族的领地了。
人族向来排斥异族,与妖类更?是不共戴天,若是让他们看到了岁岁的尖耳朵,肯定会将他视为非诛不可的妖孽……
邱意婉有些茫然无措,但?又转念一想?:“那头死狼总不能让他儿?子被人家当成不祥之?物抓走吧?”内心顿时又安心了不少。
奶完孩子之?后,邱意婉才开始梳妆打?扮,在?数不清的衣衫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件木槿色的轻罗短衫搭配浅云色的马面裙,又对着镜子将浓密乌黑的长发盘成了单螺髻,扎了一支简单的雕花白玉簪,整个人看起来清新简洁又大方柔美。
抱着岁岁来到饭厅的时候,只有岁洱一人在?大快朵颐。她面前的大餐桌上摆满了村民们一大早就送来的羊汤羊肉和羊杂。
岁岁一闻到羊汤的味道就兴奋了起来,在?娘亲的怀中手舞足蹈。
邱意婉哭笑不得:“你不是才刚吃过么?”
邱意婉一抱着孩子坐下,岁洱就从自己面前的小白瓷碗里?拿出来了一块早就精心挑选好的小羊骨头,对着岁岁晃了晃:“想?吃么?”
岁岁的大眼睛瞬间就亮了,看向姑姑的眼神中洋溢着强烈的惊喜和感激。
岁洱笑的不行?:“想?吃的话?就给姑姑拜拜。”
岁岁立即抱起了两只小手,一边流着晶莹的哈喇子,一边忠诚地对着姑姑拜了又拜。
岁洱这才将小羊骨头塞进了岁岁的手里?:“行?了,赏你了。”
岁岁开心地不行?,立即将香喷喷的小羊骨头送进了嘴里?,一边美滋滋地嗦啃着,一边快乐地摇晃着小胖脚。
“小馋狼!”邱意婉笑着在?儿?子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而后看向了岁洱,奇怪询问道,“你哥呢?”
岁洱回道:“那些村民担心石雕厂里?还会残留的怪物,就想?让咱们再帮着检查一下。村长一大早就来说这事儿?了,但?当时你还没起床,我哥也不让我喊你,就自己带着四喜上山了。”
“哦,原来是这样。”邱意婉没再多说什么,只等吃过早饭之?后,才忽然从海纳袋中拿出来了一定金元宝,相当大方地放在?了岁洱面前,“如今风调雨顺,石雕村百废待兴,今日?的村子里?一定非常热闹,各大商货铺子肯定全都开门了,带着你可爱的小侄子去转转吧。”
岁洱看到金元宝的那一刻,唇角立即就翘了起来,但?是在?听完邱意婉的最?后一句话?后,唇角又立即耷拉了下去:“又要让我帮你俩带孩子呀?”
邱意婉振振有词:“怎么能叫帮我俩呢?这可是你的亲侄子呀,我们刚才还真?心实意地膜拜了你呢!”
岁洱无话?可说,却还是愤愤不平:“我哥又不在?家,你又要去干嘛呀?”
邱意婉:“当然是去找你哥呀。”
岁洱:“那你刚好带着他儿?子一起去不的了?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多好?”
邱意婉:“哎呀,带着他碍事儿?,影响我和你哥交流感情。”
岁洱无语至极:“你、你你你……”
邱意婉义正词严:“好啦,就这么定了,我们岁岁也不白让你照顾,等以后你和小裴将军永结同?心了,我让他给你当滚床福娃去!”
岁洱大惊失色,面颊瞬间红似火烧:“你!你!你!你!!!!”
邱意婉强忍笑意,直接把岁岁塞进了岁洱的怀里?,转身就跑。
其实石雕厂里?也没什么好清除的。黑花石妖已经陨落,妖力散尽,纵使?石像被花汁点了睛也不可能再有所作为,但?为了让那些村民们安心,岁崇还是仔仔细细地检查遍了所有厂房,将那些漏网之?鱼的眼部?全部?摧毁了。
最?后来到的是全厂区内最?小的那一座一直上着锁的库房。
这座库房也是唯一一座他和邱意婉没有查看过的区域。
用寒霜剑斩断了挂锁之?后,岁崇推开了大门,下一瞬,他的呼吸就屏住了,生来冷白的面颊在?顷刻间变得通红。
这座库房内贮存的尽是一些男欢女爱类石雕用具。
且比起其它类型的石雕,这里?的货品皆是小而精致,各式各样玲琅满目。
当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多层展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姿势和体//位的男女双人石雕,雕工精湛,线条灵动,如同?等比例缩小的真?人一般,连放纵的表情都惟妙惟肖精准到位。
岁崇的第一反应是非礼勿视,猛然朝后转了身,却又在?迈开脚步的那一刻迟疑了,脑海中骤然闪过了邱意婉的曼妙身姿。
以及她的那双柔若无骨的手。
岁崇的喉结猛然一滑,像是花毒尚未被彻底清除似的,血液沸腾,周身再度燥热了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下一刻,他就又把身体给转了回去,面无表情地踏入了这座库房内,然后才为自己找到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万一这座库房内有残留的欲孽呢?既然答应了那些村民,就必须帮他们斩草除根。
前方的几排货架皆是男女成双的石雕,内容丰富到只有岁崇想?不到没有那些石雕做不到。有些石雕一丝不/挂放浪形骸,有些石雕则是衣衫不整、半遮半掩;有些面容愉悦开怀大笑,有些则泪光闪闪、欲语还羞;有些石雕躺着、有些坐在?、有些跪着、有些站着,甚至有吊挂在?绳子上的姿态。
并且配套的装饰物件不止有床,还有桌子、凳子、软塌、窗框,马车里?或者房顶上,甚至有对着镜子和直接席地的。
越往里?走,岁崇看的越多,呼吸越发紊乱,面颊也更?红,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
走过这几排货架之?后,又来到了一个新的贮藏区,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形态、各种材质的石雕阳//具。
岁崇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昨日?的回忆,再度回忆起了她的那只手,彻底心慌意乱了起来,匆匆检查完了余下的区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然而他才刚刚走出库房大门,不远处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邱意婉娇滴滴的声音就接踵而至了:“郎君?你在?哪里??”
岁崇越发惊慌,下意识地转身,想?将这座库房的大门重新锁起来,奈何?锁链被他一剑斩断了,无奈只得放弃,迅速将大门关严了,在?邱意婉来到这里?之?前率先朝着她走了过去。
邱意婉在?附近的一个露天雕刻区,岁崇一出现,她就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美丽又明媚:“郎君!”
岁崇来到了她面前,脸颊依旧泛着红,越发不敢直视她那双水润的杏仁眼,微微侧着头,淡然启唇:“夫人怎么也来了?”
嗓音却低沉沙哑,侧颜线条极为俊朗。
邱意婉没好气腹诽道:怎么还在?扭捏着呢?真?不是你以前天天哄着我骗着我摸摸它的时候了!
死狼!死狼!死狼!
邱意婉气闷地咬住了下唇,思索片刻后,目光灼灼地抬起了眼眸,故意紧盯着岁崇的脸颊不放:“我担心郎君体内的毒素未消,想?来给郎君帮帮忙。”
岁崇的面色又是一红,竭力保持着冷峻:“不必了,我已经全部?查完了。”
“全查完了?”邱意婉好奇地瞧向了哪一座自己从未步入过的库房,“那个里?面存放的是什么类型的石雕?”
岁崇内心一慌,却神不改色:“一些民俗类石雕。”
“是么?”邱意婉狐疑不已,“郎君的脸为何?会这么红?”
岁崇言简意赅:“热的。”
“这里?很热么?”山中的气温清凉,邱意婉严重怀疑他在?撒谎,索性?直接迈开了脚步,欲要亲自去一探究竟,哪知却忽然被岁崇抓紧了手腕。
他几乎是急声厉色:“别去!”
邱意婉回眸瞧着他,不甘示弱:“为何??”
岁崇呼吸紧张,眼神闪烁:“因为、因为、因为那里?面是民俗类鬼怪,灵异万分,一定会吓到夫人!”
邱意婉微微眯起了眼睛:“当真??”
岁崇思索片刻,索性?松开了她的手,赌了一把:“夫人若是不相信我,大可自行?前去。”
这下邱意婉是真?的开始迟疑了。他越是阻拦着她,她就越是想?一探究竟;他不拦着她,她反而有些生怯了……可能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灵异万分?
他的神色也很严肃,不像是撒谎。
那还是不去了吧,省的晚上害怕睡不着觉。
邱意婉终于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换了话?题:“四喜去哪里?了?怎么没瞧见它?”
岁崇暗暗舒了口气,回答道:“山中觅食去了。”
“哦。”邱意婉又抬眸看向了山顶,道,“既然这里?查完了,就再去山顶看看吧,黑花石妖的内丹还在?我这里?,不知道对玉女重塑身体有没有帮助。”
若是没有被雷劈掉脑袋,黑花石妖一死,玉女就能够重获自由了,但?偏偏老天不长眼,一道惊雷把玉女的脑袋给劈掉了,不仅损伤了她的修为,还害的她被黑花石妖汲取了一部?分灵气,破坏了根本,无路如何?也不可能再变回拥有鲜活肉/体的人形了,只能继续维持着石雕的形态。
石雕村的村民门连夜修补好了玉女像,邱意婉和岁崇来到山顶时,见到的是一尊全须全尾的白玉雕像,但?其颈部?还是残留着一道浅浅的裂痕,被雷劈过的焦黑痕迹也无法?消除。
邱意婉从海纳袋中拿出了那一方贮存着黑花石妖内丹的玄铁盒,询问岁崇:“既然黑花石妖能吞噬玉女的灵气,将玉女当成自己的养分,玉女是否也能将她当成养分?”
岁崇点头:“应当是可以的,况且她们本就生自同?根,黑花的内丹定然可以修复白花的根本。”
邱意婉立即打?开了玄铁盒,紧接着却又陷入了困惑:“怎么把这颗内丹喂给玉女呢?石头人的嘴巴也张不开呀。”
“我来吧。”岁崇直接朝着玄铁盒伸出了手,却被邱意婉狠狠地打?了手背,“死狼,有毒!”
她的两道蛾眉都拧一起去了,红唇微微嘟着,目光中尽是谴责。
岁崇温柔一笑:“无妨,黑花石妖已死,残留的这点花毒根本不足为惧。”然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件怪事:既然黑花石妖已经死了,为何?昨天残留在?他体内的毒素还那般凶猛?
邱意婉唯恐岁崇怀疑到自己身上来,立即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准备怎么把这颗内丹给玉女?”
岁崇回过神来,从玄铁盒中拿出了内丹,置于掌心,催动妖力。
伴随着一道自他掌心冒出的金光,内丹自行?漂浮了起来。
岁崇抬手,以自身的妖气为介质将内丹拍入了玉女的眉心。
紧接着,邱意婉就亲眼目睹到玉女脖颈处的那道裂纹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自我修复,裂纹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被雷击残留下的焦印也在?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玉女像彻底恢复如初,洁白无瑕,圣洁庄重,栩栩如生。
“好神奇呀!”邱意婉的双眼闪闪亮亮,眉开眼笑,像是个刚刚看完了变戏法?表演的小孩儿?似的。
岁崇的唇角也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就连素来沉冷的语气中都带上了笑意:“黑花石妖的内丹对玉女来说是既是养分也是良药,待到她的根基修复完全,就能重获自由身了。”
他话?音才刚落,玉女交握在?一起双手忽然闪烁起了一道强盛的白色流光,待到光芒衰退之?后,她的手中多出了一朵饱满灿烂的白色石花。
山顶的疾风吹过,石花在?玉女的手中摇晃了两下,跌落在?了地上。
邱意婉立即弯腰将其捡了起来,仔细打?量着,明显能够发现这朵石花比村中栽种着的那些花朵的形态更?大,也更?晶莹剔透,像极了一朵用极品白色翡翠雕刻出来的盛放玫瑰。
“这是什么意思?”邱意婉手拿石花,瞧着玉女像,询问岁崇,“她对我们的答谢么?”
“应当是。”岁崇道,“收着吧,此花世间仅有,当属绝世良药。”
邱意婉也没客气,立即将石花收进了自己的海纳袋里?,心里?美滋滋的,不枉白来石雕村一趟。
忽又刮起了一阵风,吹起山间绿涛的同?时,也吹乱了她的鬓发。
此时山顶的阳光甚好,景色更?是壮阔,青山相连层峦叠嶂,碧天如洗钟灵毓秀,恍如置身仙境。
邱意婉身姿窈窕,眉目如画,柔软的衣裙伴随着山风起伏飘逸,像极了仙境中的仙子。
岁崇忽然就有些痴了,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右手,温柔地将垂落在?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到了她的耳后,手却始终没有落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并叠在?了一起,轻柔地抚摸起了她白皙光洁的脸颊。
邱意婉双颊一红,立即埋下了头,小女儿?家的娇羞状十足——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岁崇接下来应该温柔又满含宠溺地喊她一声“婉儿?”,紧接着,她再嘤咛一声,娇滴滴地喊他一声“郎君”,顺势往他怀里?一倒,这事儿?就成了!
邱意婉已经快压不住自己的嘴角了,还隐隐有些小得意和小骄傲,感觉自己真?是诱狼小天才!
孰料岁崇却忽然放下了自己的手。他意识到自己逾矩了,慌乱又惭愧:“抱歉,唐突夫人了!”
“……”
啊?
这发展,和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啊!
初时的不可思议过后,邱意婉彻底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瞪着岁崇:“你、你这头死狼!臭狼!坏狼!笨狼傻狼!”
归根结底,还是不爱我了!
肯定是不爱我了!
邱意婉越想?越气,眼眶都红了,没再多看不知所措的岁崇一眼,愤然转身走人,同?时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发狠:我不和你过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过了!
第 36 章
石雕村的效率甚高, 不过三五日的时?间,通往外界的道路就全部修通了,复又恢复了往日的四?通八达。
在全村人的夹道相送中, 一家四口外加一只游隼继续启程, 一路向北。
越过了众生?国境内的万重青山之后, 横梗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一望无际的碧波大江。
因此江中坐落着无数座大小不一的岛屿, 仿若星罗棋布,所以山海大陆的人们将其命名为“星落江”。
此江乃是?中原人族领域与?南方各异族领域之间的分?界线。
度过此江之后, 便是?位于中原领地最南端的朱雀国。
这世上的江河湖海, 无一例外都需用船渡, 然而宽阔无边的星落江江面上却不见一艘船只,但这并非是?因为人族与?南方异族之间毫无交易往来,而是?因为此江难渡。
自上空往下俯览,星落江可谓是?一派祥和。江面旷阔, 碧波荡漾, 岛屿密布, 云遮雾绕, 仿若人间仙境, 却暗流涌动。
平静的表象之下潜藏着重重危机。
此间的每一座岛屿上都深藏着一种灵果。大凡灵果所在地皆有凶恶灵兽守护。任何船只只要一靠近岛屿就会惊动灵兽, 被其视作觊觎灵果的窃贼进行无差别攻击。
但若想渡江的话, 就必须得从众多岛屿之间穿梭而过,无可避免地会惊动灵兽。
可又不能不渡江。
于是?乎,沿江两岸就诞生?了一种特殊的行当:鱼船租赁。
鱼船并非是?捕鱼的船,不带那三点?水,而是?真?真?正正地可以潜入水下航行的游鱼模样?的奇异船只。
一家四?口来到?渡口之后, 找了一家靠谱的租赁商铺,租了一艘较为豪华的鱼船。
上船的码头就位于商铺高楼的后方。
岸边的江面原本很平静, 直至负责招待他们一家四?口的那位小伙计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特制的口哨,对着旷阔的大江猛吹一声。
水面逐渐泛起了涟漪,起先只是?轻微波动,最后演变为了江水沸腾。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条巨型青鱼缓缓自水底浮上了江面,渐渐张开了浑圆的鱼嘴,从里面吐出来了一条猩红色的细长?舌头。
虽然此前南下的时?候早已坐过一次鱼船,但邱意婉还是?对此感到?惊愕,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了几步,然而就在鱼舌搭至案台的那一瞬间,巨型的青色鱼身竟忽然变成了一艘青色大船的模样?,那条猩红色的鱼舌也变成了一根连接着码头和船舱的红色木板。
店伙计立即摆出了一副恭敬有请的姿态,微微弯腰,一手搭腹一手伸向青船,例行大喝一声:“此航线终点?为朱雀国小龙城,航程预计三十六时?辰,船舱内餐食皆足,期间不靠岸不停歇不出水,祝您四?位旅程顺利如鱼得水!”
然而在店伙计的话音落后,最先行动的竟然是?四?喜。
四?喜原本一直在几人的头顶盘旋,忽然“嗖”的一下,展翅飞向了波澜壮阔的江面,这可把小岁岁给急坏了,一边在岁崇怀中用力地蹬着小短腿,一边伸长?了一条小胳膊,直勾勾地指着渐行渐远的四?喜,还不断地咿咿呀呀着,仿佛是?在说:哎呀这船都要开了,它咋自己?走?了?
小脸都给急红了。
还怪关心四?喜的。
岁崇忍俊不禁,耐心又温柔地向小家伙解释道:“四?喜会飞,不用坐鱼船也能渡江。”
邱意婉也笑着对儿子说了句:“说不定四?喜还比咱们快呢,到?了江对岸还得窝树上等咱们。”
比之普通船只来说,鱼船的速度并不算慢,但奈何江面之下也不平静,潜藏着多处暗流漩涡和凶猛水怪,并且漩涡和水怪出没的方位也不固定,鱼船只能见机行事择路而行,其绕行的距离要比直线渡江的距离多得多。
待到?一家四?口全部进入船舱之后,板板正正的青色船只又变回了青鱼的模样?,红木条板也变回了柔软红舌,缓缓卷回了口中。
待到?鱼嘴彻底闭合之后,店小二再度吹响了口哨,鱼船得到?了启程的命令,迅速沉入了深水中。
其内部空间基本与?普通客栈无异,进入船舱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饭厅,左侧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扇透明的圆窗,是?鱼目的位置,可透过此船观看江底情况;右侧是?厨房,墙壁上也有一张透明圆窗,也是?鱼目。
再往前是?一条过道,两边各有两间房。右侧的房间全是?客房,左边仅有靠近饭厅的这一间是?客房,深处的那一间则是?浴室。
过道尽头,鱼尾的位置则被打造成了一间茶室,布景优雅,兰草葳蕤,给密闭的空间内增添了几分?盎然绿意。
分?房时?,岁崇主动询问了邱意婉一句:“夫人想住哪间房?”
邱意婉却没搭理他,看都没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朝着右侧第一间房走?了过去,整个人傲娇又冷漠。
显而易见,邱意婉的心里依旧憋着一股气?呢,从石雕村前往至此的这一路上都对岁崇爱答不理的。
岁崇束手无策极了,然而就在邱意婉即将行至门口的时?候,脚步忽然一顿,又快速转身朝着岁崇走?了过来。
岁崇的呼吸一滞,目光一亮,内心微有一些激动,哪知邱意婉还是?没给他一个正式的眼神,只是?把孩子从他怀里要了过来。
被娘亲抱走?的时?候,岁岁还抬起了一只小胖手,朝着岁崇挥了挥——拜拜拜拜——新学会的社交技能呢!
“砰”的一声,右侧第一间房门无情地被关上了,岁洱一脸同情地瞧向了她哥:“你又怎么惹到?她了?”
岁崇难以启齿,总不能跟她说是?因为自己?冒犯了她的嫂子吧?
那日在山顶,他真?是?情不自禁的,好像曾经做过许多次一般,习以为常地抬起了手臂,轻轻地抚摸起了她的脸颊,完全忽略了男女有别的规矩。在当时?,他甚至特别想唤她一声“婉儿”,但好在悬崖勒马,不然更遭她厌恶。
还有那日在地下隧道内,他也并非是?有意要做出那些荒唐事,但偏偏就是?无法自控地荒唐了一把……
岁洱瞧她哥一直蹙眉深思不说话,无奈地耸了耸肩,一边朝着右侧第二间房走?一边说:“你们俩就是?瞎折腾,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宽敞的前厅内仅剩下了岁崇一人。犹豫了许久,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朝着右侧第一间客房走?了过去,然而却又止步于门外了,连敲门的手臂都没能够抬起来,满心惶然。
万一、她不想见到?自己?呢?
她心里只有她的夫君,哪还能再容得下他?
他不过是?因为和她夫君长?得有几分?相似才得以留在了她的身边,又怎敢有非分?之想?
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瞬间消退,轻叹口气?,岁崇沉默地朝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去了。
邱意婉一直在屏息凝声地聆听?着屋外的声音,脚步声来到?房门外时?,她的内心都已经激动起来了,哪知他最后却又走?了!
这头死狼!
对面的房间传来了关门声,邱意婉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小家伙,闷闷不乐地念叨了句:“你的那个臭爹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呀!”
航程沉闷,屋内没窗也看不到?风景,邱意婉心里又烦闷又无聊,索性抱着岁岁去找了岁洱。
岁洱的房间内点?了不止一根蜡烛,亮如白昼,站在门口都能感受到?盈盈光芒。
邱意婉轻轻敲响了雕花木门,很快房内就响起了岁洱的声音:“进来吧!”
邱意婉这才推开了门,抱着孩子进去了。
岁洱正认认真?真?地趴在桌子上写回信呢,宽敞的桌面上铺满了花白的纸张,每一张上面都多少?写了几行漆黑的墨字。
岁洱今日还染了一头绿发,左边挑染了两缕粉色,右边挑染了一缕黄色,偏又穿了一条碧葱色束腰裙,画了蓝色眼影,像极了一只五彩缤纷的大孔雀。
写了几个字之后,岁洱又忽然停住了笔,纠结地咬住了笔头,凝神专注于笔墨的模样?与
?狂野少?女的穿搭截然不符。
邱意婉抱着岁岁坐在了桌边。岁岁好奇地抓住了一张纸,邱意婉也拿起一张信纸瞧了瞧,登时?忍俊不禁:“小裴将军的待遇就是?不一样?,都能让你写信之前先打草稿了。”
岁洱脸颊一红,没好气?地回了句:“哼,什么呀,这回信裴老将军和其他大臣们肯定也会看的呀,是?机密文件你懂么?哪里能不打草稿就随随便便的写?”
邱意婉笑盈盈地回了句:“当初你我携带着岁岁逃离狼境的时?候,也只有小裴将军知晓我们的计划,别说是?其它大臣了,哪怕是?裴老将军可能也不太确定你哥是?死是?活吧?事关重大,我不信小裴将军会那么随意地透露此事,不然岂不是?要引起禾卿的提防?所以呀,这封信肯定只有小裴将军能看到?。”
岁洱被戳破了谎言,脸更红了:“你、你你你到?底来干什么了?”
邱意婉轻叹口气?:“闲来无趣,找你说说话呗。”
岁洱无语:“你干嘛不找我哥说话去,他闲着也是?闲着!”
邱意婉的俏脸一沉:“我才不去找那头死狼呢!”
岁洱了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那骄纵的王后,吾兄又怎么惹着你了?”
邱意婉:“……”瞧你这话说的!
邱意婉冷哼一声:“那是?我骄纵的事情么?分?明是?你哥不解风情!”
岁洱:“你什么都不告诉他,他怎么解你的风情呀?”
邱意婉不高兴地嘟起了红唇,蛾眉微微拧起,一脸委屈又幽怨的模样?:“人家不就是?想让你哥再爱上我一次么!”
岁洱当即就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我哥还不够爱你么?放眼全天?下他最爱的就是?你了!”
邱意婉却说:“但那是?之前呀,而且之前他还是?在万山鬼谷的那个幻境的影响下才爱上我的,我怎么知道如果没有幻境的话他还会不会爱上我?”
岁洱:“……”哈?
邱意婉又道:“现在他失忆了,把我忘了,不就刚好可以借此机会证明了么?我就是?想让他在记不得我的情况下再爱上我一次!”
岁洱:“……”真?是?能作啊,怪不得那些大臣们要上书讨伐你!
沉默了好久好久之后,岁洱忍无可忍地回了句:“就非得这么折腾么?我哥他本身就爱你,你还要再让他证明,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邱意婉哼了一声:“你这个小丫头懂什么?这叫夫妻情趣!”
岁洱:“……”
邱意婉又笑了一下:“小作怡情,感情本就是?需要些折腾的,就像是?海面一样?,起风之后才有浪涛,太平淡了反而无趣。”
听?起来,还有点?儿道理?
岁洱又陷入了深思,再度咬住了笔头,盯着面前的稿纸看了一会儿,虚心求教了起来:“那我该怎么给裴越吾回信啊?”
邱意婉:“一板一眼,就事论?事,字里行间不许携带任何私人感情。”
岁洱:“啊?那会不会太冷漠了?不太好吧……”
邱意婉:“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要让他自己?去猜你的心思。”
岁洱:“你又不是?不认识裴越吾,他那颗脑子跟石头一样?,你让他猜,猜到?下辈子也猜不出来!”
邱意婉忍不住笑了:“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等到?了岸上,将这封信塞进信筒里的时?候,顺便再塞颗红豆进去。”
岁洱一脸懵:“为什么要塞红豆?”
真?是?个小笨蛋!
邱意婉无奈:“古有诗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岁洱脸一下子就红透了:“你让我直接告诉裴越吾我想他啦?我才没呢!”
邱意婉:“怎么就直接告诉他了呢?咱们只是?塞了一颗红豆进去,至于他怎么想,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咱们可没说相思。他就算是?胡思乱想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啊。”
诶,别说,你还真?别说!
岁洱的唇角一下子就翘了起来,瞬间五体投地:“还是?你厉害!”
邱意婉也是?毫不谦虚:“那是?,不然怎么能够拿下你哥那头死狼呢?”
岁洱瞧她现在的心情不错,就趁机替她哥求了个情:“你都好几天?没搭理我哥了,弄得他整日惶惶恐恐的,夫妻之间也没隔夜仇,你理理他呗?”
孰料邱意婉的俏脸却猛然一沉:“我不!”
岁洱急得抓耳挠腮:“那你想让我哥怎么办呀?”
邱意婉幽怨不已:“自重逢以来次次都是?我主动的,他还那么不解风情,弄得人家伤心死了,我现在就是?要等他来主动!”
第 37 章
渡江的过程十分顺利, 既没遇到?暗流漩涡也没遇到?水怪,三十六时辰后准时抵达了朱雀国。
临下?船之前,邱意婉换上了一条月白色的薄纱广袖长裙, 又给岁岁选了一套柔蓝色丝绸制成的小衣裳。
即将进?入人?族领地, 为了遮挡孩子脑袋上的那两枚小尖耳朵, 邱意婉又给岁岁戴上了一顶小帽子。好在近日天气不错, 戴顶荷花帽遮阳也不足为奇。
收拾完行李之后?,邱意婉就抱着岁岁离开了房间, 好巧不巧的是, 在?她推开房门的时候对面的房门也一起打开了。
瞧见岁崇的那一刻, 邱意婉和岁岁同时?一愣,两双极为酷似的眼睛同时?瞪大了,眼神中绽放出了同样的惊奇和陌生。
岁崇身着一袭印有银色云纹的靛青色长袍,皮革制成的黑色蹀躞带束腰, 修长的寒霜剑悬于?左身腰侧, 着一双黑色长靴, 整个人?看起来既高大又挺拔既俊朗又威风凛凛。
令母子俩感到?陌生的是他那一头高束起来的浓密乌发。
若是顶着一头银发进?入朱雀国, 很容易会被发现是妖类, 为了避免麻烦缠身, 岁崇和岁洱就决定在?登陆前将银发染成黑色。
邱意婉原本是想着也给小岁岁染个头, 但转念又一想,反正都要戴帽子了,何?必多此一举呢?于?是就作罢了。
只是没想到?看习惯了他们的银发之后?再?猛然一看他们黑发的模样还有些不适应,像是换了个新人?似的。
正在?这时?,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 身穿一条藕粉色长裙、顶着可爱垂挂髻的岁洱从中走了出来,一头银发也变成了乌墨色。
陌生的感觉瞬间加倍。
小岁岁先?稀奇不已地看了看岁崇, 然后?又稀奇不已地看了看岁洱,最?后?震惊地对着娘亲“啊”了一声,仿佛是在?问: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儿啊?我都快不认识了!
娘亲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娘亲也快不认识了。
邱意婉茫然不已却又有些想笑:“你们俩这发色,还让人?有些不习惯呢。”回想起初见岁崇的时?候,她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他的那头妖异的银发,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异常,谁曾想到?了现在?她竟无比习惯了他的那头银发,反而觉得黑发的他奇怪异常了。
习惯可真是一个可怕又根深蒂固的东西。
岁洱快走两步来到?了邱意婉的面前,冲着小家伙摇头晃脑:“你不认识姑姑啦?你不认识姑姑啦?”
岁岁喜欢姑姑,立即就被逗笑了,挥舞着小胖手激动地“啊”了一声,以表自己对姑姑的爱戴和忠诚。
伴随着前厅的一阵明亮,鱼船靠了岸,缓缓浮出了江面。
岁崇朝着岁岁伸出了双手,眉眼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一层慈爱笑意,声色温柔不已:“来,让叔叔抱。”
岁岁一愣,转头就看向了娘亲,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仿佛是在?说:诶?他咋又成我叔了?
邱意婉和岁洱皆是啼笑皆非,但却无一人?点破迷津,默契十足地看某人?闹笑话。
一家四口才刚一走出鱼船,四喜就飞了过来,落在?了岁崇的肩头。
岁岁开心极了,不停地挥着小手跟四喜打招呼,四喜却一如?既往地高冷,在?岁崇肩头微微一跳,就把身体扭过去了,徒留给岁岁一个高傲的屁股。
岁洱对四喜可没那么客气,
一把抓住了它的脖子,直接把四喜从岁崇的肩膀上薅了下?来,迅速将早就卷好成细条的信笺塞入了绑在?四喜腿部的小信筒中,又满含期许地摸了摸四喜的脑袋:“好四喜,就靠你了!”言毕,双手松开向上一抛,四喜顺势而起,恋恋不舍地在?半空中盘旋了两圈,展翅朝着北方飞了过去。
岁岁急得不行,一直在?用小手手指着四喜,喊叫不停,肉嘟嘟的小脸蛋通红。
小家伙非常舍不得四喜。
“四喜去送信了。”岁崇的神色和语气皆异常温柔,“暂时?分开而已,过些日子还会再?见。”
岁岁的小嘴一瘪,眼圈一红,晶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四喜忽然在?天空绕了个大圈,扑闪翅膀飞回来了,在?一家四口的头顶发出了几声悠长但却低沉的鸣叫之后?才复又朝着北方飞了过去。
岁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喜这只傲娇死鸟竟然还伤感起来了。”
岁岁却比四喜还要伤感,随随便便眨了一下?眼皮,黄豆大的眼泪珠子就从湿润的眼眶里面滴落下?来了,紧接着,就举起了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伤心地捂住了眼睛,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看起来要多悲伤就有多悲伤。
邱意婉岁崇和岁洱却都忍俊不禁,感觉小岁岁实在?是太可爱太好玩了。
这边江畔的码头虽然属于?小龙城的管辖地,但距离城池尚有一段距离。此时?未时?刚过,一家人?商议了一下?,都觉得如?果努力往前赶赶路的一定话可以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然而却被码头上的某位小伙计好心提醒了一声:“你们若真是想赶在?宵禁之前进?小龙城的话最?好还是乘两匹快马去,小龙城近日城门关闭得早,最?晚不会超过申时?。”
“这是为何??”邱意婉奇怪不已,“申时?天还没黑呢。”
小伙计正欲开口告知,忽然察觉到?了来自掌柜的告诫眼神,立即打消了念头,讪讪回了句:“官府肯定也是为了百姓的安全着想嘛。”
一家人?见状也就没再?多问,道谢之后?便离开了码头。
然而他们前脚才刚走,掌柜的后?脚就冲到?了那位小伙计面前,气急败坏地训斥道:“什么都敢往外说,也不怕官府治你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小伙计怯畏地低下?了头,却还是不服气地嘀咕了句:“小龙城闹蛇鬼的怪事儿人?尽皆知,我说说怎么了?”
掌柜的面色铁青,恨铁不成钢:“上头最?忌讳鬼神之事,官府都没定性成是闹蛇鬼,你上下?牙一碰就成闹蛇鬼了?你比官府还厉害呢?”
小伙计将脑袋埋的更低了,心里却更不服气了,但这次却没敢再?将反驳的话说出口,只是默默腹诽:官府它不定性是因为它不敢定性,又不是真的不闹蛇鬼了。
一家四口离开码头之后?却没有走上官道,而是去到?了官道旁侧的密林中。
待到?了无人?的丛林深处,邱意婉才开了口:“看方才那个小伙计欲言又止的模样,这小龙城中近期怕是不太平呀。”
岁洱轻叹口气:“哎,怎么咱们走哪哪不太平呢?”
邱意婉也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吧。”
岁岁不参与讨论,困倦地打了个哈气,在?岁崇怀中转了个身,趴在?爹爹的肩头睡着了。岁崇一手托着孩子的屁股,一手扶着孩子的后?背,嗓音极轻地开口:“绕路还是进?城?”
邱意婉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在?心里吐槽了句:原来你这头死狼也会轻声细语的说话呀?我还当你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姿态呢!
岁洱拧起了眉头,不情愿地说道:“其实我有点儿不想绕路,小龙城三面环山,若是绕路的话肯定还得翻山越岭。”
她真是在?众生国内翻够了山越够了岭,短期之内再?也不想翻山越岭了,看到?山头就犯恶心。
邱意婉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翻山倒也不是难事,主要是住宿问题,再?有两个时?辰天就黑了,咱们总不能住在?荒郊野外。”
岁洱这时?候又不说自己是生于?自然的狼族了,立即点头附和:“对啊,荒郊野外多危险啊,万一遇到?了野兽怎么办?我肯定会害怕哒!”
邱意婉:“……”野兽不怕你就不错了。
邱意婉真是哭笑不得,但她也看出来了,这小丫头确实是不想再?爬山了,于?是便将目光转向了岁崇,犹豫不决地说道:“我也觉得带着孩子露宿荒野不太安全,可小龙城内的境况又实在?是不明……郎君可有定夺?”
她这次是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感觉无论怎么选都会出差错,索性直接把难题抛给了岁崇,自己当甩手掌柜,日后?出了什么差错也不怪她。
岁崇哪能看不出来她的小心思?无奈又温柔地笑了一下?,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过后?,回答说:“城门虽然关得早,但并非整日都处于?封锁状态,白日里还是与外界有交易往来,说明当前的情况可能还不太严重,咱们若只是在?小龙城内住宿一晚的话问题应当不大。”
邱意婉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只住一晚,明早城门一开就走。”
岁洱看了一眼西斜的日头,立即催促道:“那就赶快走吧,再?不走就真得露宿荒野了!”其实她还有着自己的小打算:进?城之后?还能找家羊汤店喝羊汤,在?野外可没香喷喷的羊汤喝。
话音还没落呢,岁洱就化身为了白狼,一马当先?地窜了出去,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邱意婉嗔笑道:“这毛躁的小丫头!”
岁崇也笑了,随即低下?了头,心疼地摸了摸怀中小家伙的小肉手:“这才刚下?船就被蚊子咬了,真不能住在?野外。”
白白胖胖的小嫩手上凸起了一个红肿的蚊子包。
邱意婉的内心忽然又愤愤不平了起来:死男人?,你当年?拉着我一起露宿山野的时?候怎么就不考虑考虑我会不会被蚊子咬呢?
将岁岁交给邱意婉之后?,岁崇也化为了狼形,邱意婉抱着孩子骑上了他的后?背。
因担心会颠着或摔着她们母子,所以岁崇奔跑的速度并不快。岁洱都已经快跑到?城门口了,回头一看还不见他们一家三口的影子呢。无奈之下?,岁洱只好先?化为了人?形,无聊地在?附近的山林里瞎溜跶了起来。
忽然嗅到?了一股很奇异很独特的味道,若隐若现地弥漫在?空气中。
岁洱动了动鼻子,又猛嗅了几下?,确定了怪味的来源之后?,好奇地跑了过去。
葱郁的林间横梗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河岸边伫立着一道修长窈窕的倩影。
这女人?身穿一条白裙,款式类似于?邱意婉今天穿着的那条月白色轻纱薄裙,身材身量也和邱意婉差不多,岁洱猛地一看还当是她嫂子站在?了河边呢。
只是这女人?背对着岁洱,令岁洱看不到?她的真实容貌。
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奇异又独特的味道似乎更浓郁了一些,但却发散的哪里都是,像是从这女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又像是从她面前的那条河里发散出来的。
许是感知到?了身后?有异动,白衣女子缓缓回过了头,面皮白皙,眉眼细长,翘鼻红唇,是位标准的温婉型美人?儿,尤其是她左眼下?的那颗淡蓝色的泪痣,更是锦上添花一般的存在?,为她平添了几分神秘与蛊惑感。
岁洱有些呆住了,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很美,而是因为这女人?的瞳孔令她感到?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眼花了,在?这个女人?回头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一双黑中带金的诡异竖瞳。并且在?同一瞬间,女人?那白皙的面皮上还泛起了一道流光,闪过了鳞片状的痕迹。
“岁洱?”
邱意婉的呼唤声忽然从远处传来,岁洱立即转身朝着来路跑了回去:“来啦!”
往前跑了几步之后?,岁洱
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哪成想河岸边竟空空如?也。
那个奇怪的女人?凭空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 38 章
岁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去?, 见到邱意婉和岁崇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好像见到女鬼了!”
“啊?”邱意婉有些惊诧,“大?白天的还能见鬼呀?”
岁洱用力点头,添油加醋地把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 最后更是将?本就神秘诡异的情况渲染放大?了无?数倍:“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 河面上忽然生出了一片飘渺的白烟, 刹那间天地变色, 空气发?凉,我只感觉到后颈一冷, 猛地一回头, 就看到那个白衣女人也变成了一股白烟, 瞬间消失不见了!”
“……”
这?么玄乎的么?
邱意婉和岁崇面面相觑,实在?无?法判断这丫头到底是在阐述事实还是在?信口雌黄。
不过她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们俩肯定不能忽视。
岁崇对岁洱的感情也很奇怪,明明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却莫名感觉像是亲妹妹一般, 不假思索地就说?了句:“那条河在?哪里?我去?看看。”
岁洱立即朝着林子深处一指:“就在?那里。”
邱意婉抱着岁岁说?道:“要?去?就一起去?吧, 别再走散了。”
一家四口一起来到了岁洱所说?的那条河边。
河水潺潺, 树影婆娑, 空气静谧, 既没飘渺白烟也没诡异女人,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极了,但岁崇嗅觉灵敏,还是闻到了岁洱所说?的那股奇怪味道,只不过已经变得很稀薄了,不仔细感知的话根本察觉不到。
岁洱很困惑地说?:“我感觉像是生人的味道, 却又混合着妖气,特别奇怪。”
邱意婉的嗅觉没有那么狼族灵敏, 好奇询问道:“人是人气,妖是妖气,怎么能混合在?一起呢?”她忽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莫非那个女人和我们岁岁一样,也是混血呀?”
岁洱摇头,斩钉截铁:“不一样,和岁岁的味道一点也不一样,但我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岁崇忽然开口:“岁岁的气息是浑然天成的,这?股味道中?的妖气和人气却是各自独立的。”
岁洱恍然大?悟:“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明明是发?自同一处,却又各自独立,互不融合,这?就很奇怪,像是一枝花上散发?出了两种不同的味道!”
岁崇又垂眸瞧向了河面,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水下还涌动着尸气。”
岁洱当即就瞪大?了眼睛:“这?水底下不会有死人吧?”再一想那位诡异的白衣女人,岁洱越发?的震惊了起来,“我不会真见鬼了吧?”真是稀罕了!
邱意婉的后颈却猛然一凉,赶紧抱着孩子往岁崇身?边靠了靠,又怕又气:“这?大?白天的,你?们俩可?别乱说?话吓唬人啊!”
岁洱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日薄西山的天色:“白天好像也快结束了,咱们要?再不进?城的话,可?能真就要?露宿在?这?种鬼地方了。”
邱意婉赶紧用胳膊撞了撞岁崇的手臂,催促道:“走走走快进?城,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住!”
只要?一提及鬼神之?事,她立即就变成三岁小孩。
岁崇忍俊不禁,将?岁岁接到了自己怀中?,同时询问邱意婉:“还有储备的清水么?”
邱意婉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还有的,足够今晚用。”
这?条河紧挨着城池,城中?用水怕是全来自于这?条河,能不沾还是不沾为好。
一家四口迅速从林间穿出,继续沿着宽阔的官道前行。
尚还不到酉时,小龙城却已经门可?罗雀,负责把手城门的士兵们更是早已将?正门关闭了起来,仅留下了右侧的那一扇小门。
后方的官道上忽然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一位身?穿天青色云纹锦袍、腰束白玉带的俊朗少年正在?疾驰赶路策马狂奔,生怕自己错过了城门开放的时间。
路过这?一家四口的时候,少年本想好心提醒他们一句抓紧时间快点走,不然城内的酒楼客栈可?就全都关门了,到时候就算是进?了城也没地方住,然而就在?少年回头的那一刻,正对上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美人眸。
美人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穿一袭轻纱白裙,头挽时下最流行的单螺髻,乌黑浓密的发?髻上还插着一支简单温婉的白玉簪,簪头悬着一枚白玉花,越发?凸显了她高贵清雅的气质。
像是仙女下凡了似的。
少年一下子就看呆了,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直至跑到了城门口,少年才回过神来,立即吁止了自己的坐骑。
白色骏马尚未站稳呢,少年就从马鞍上跳了下来,脚步飞扬地朝着不远处那一家四口跑了回去?,眼中?只有白衣仙女,对她身?边的那两大?一小视而不见:“姑娘是要?进?城么?”
邱意婉不由一怔,已经好久都没有人喊过她“姑娘”了,甚至都快忘了未出阁前当姑娘时的感觉了,猛然被他这?么一喊,竟还隐隐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
“我家姑娘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也是你?这?种癞蛤蟆能惦记的人?”她的小丫鬟喜桃经常这?么奚落那些?对她契而不舍纠缠不休的追求者们。
上至王侯公卿,下至富商大?贾,替人说?亲的媒婆几乎要?踏平她们家的门槛。
爹爹会毫不客气地将?她们全部逐出家门,娘亲也常说?这?些?人全是些?见色起意之?徒,无?一可?靠。
在?爹娘的心目中?,有着最佳的女婿人选。她也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个人辜负了他们所有人的期许,也背叛了他们所有人的信任。
阴差阳错之?下,她才会嫁给了白狼王。
邱意婉顿时就有些?感慨命运多舛了——人家原本也没想生小狼崽子的,哼!
岁崇的脸色却猛然一沉,越发?冷峻了几分,不等邱意婉开口,他就冷冷地回了句:“你?有何事?”
少年这?才注意到岁崇和他怀中?抱着的幼子,原本明亮的眼眸瞬间暗淡了下来,落寞、伤感又遗憾:啊,原来已经嫁人生子了……
夫婿高大?英俊,气质不凡,跟她确实般配。
自己肯定是没戏了。
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迅速言归正传:“我看你?们一家像是外地来的,就想来提醒你?们一声,小龙城近日宵禁的早,若要?进?城的话尽量抓点紧,不然城中?的酒楼客栈什么的可?就都关门了。”
邱意婉刚要?开口道谢,岁崇却先她一步不冷不热地回了声:“若非你?自作多情地在?这?里耽搁时间,我们早就进?城了。”
少年面颊一红,无?比汗颜:“抱歉!抱歉!”
邱意婉没好气地嗔了岁崇一眼,心道:“你?这?头死狼怎得这?么冷漠无?情不知好歹?”又赶忙冲着少年歉然一笑,“多谢公子提醒,我们一定会加快脚步。”
少年终于舒了口气,心道:“还是仙女温柔大?方好说?话,那男的太难相处了,也不知道仙女看上他什么了?”同时谦和有礼地朝着邱意婉拱了拱手,“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但是在?走出去?没几步之?后,少年却又忍不住回了头,情不自禁开口:“在?下姓祝,单名一个蘅,家住城西兰亭坊,夫人若在?城中?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可?随时去?找在?下。”
邱意婉:“……”刚刚不还喊我“姑娘”呢么?怎么又改成“夫人”了?
邱意婉气哼哼地瞧了岁崇一眼,愤愤不平极了:都怪你?都怪你?!
岁崇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盯着祝蘅:“你?倒是心地善良。”
这?谁听不出来揶揄嘲讽?
祝蘅身?为出身?富贵世家的纨绔公子哥,多少也是有些?脾气的,但却不知为何,在?面对岁崇时,他总是有种矮他一头的敬畏感,像是进?宫面圣了一样,头顶的压迫感十?足,无?论如
何都不敢肆意发?火,甚至不敢直视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
“那我不也是担心你?们在?城里行事不便么?”祝蘅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了句。
“不用在?意他,他素来不知好歹。”邱意婉赶忙出来打了圆场,笑盈盈地对祝蘅说?道,“感谢祝公子的慷慨解囊,如有需要?,一定登门造访。”
祝蘅这?才又舒了口气,乘胜追击:“敢问夫人尊姓大?名?我好给门丁交代。”
“妾身?姓邱,名为意婉。”邱意婉又瞧向了岁洱,“这?是舍妹。”随后介绍岁岁,“这?是犬子。”最后才瞧向了岁崇,本想介绍说?这?是吾夫,然而在?开口的那一刻,邱意婉忽然记了仇:你?都没把我当娘子,我干嘛要?把你?当夫君?次次都是人家主动,你?就不能主动一次么?你?不主动,人家又怎么会知道你?还爱不爱人家?
邱意婉转而就把话语改成了:“这?位是我雇佣的随行护卫。”
岁崇如遭雷击,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邱意婉——你?雇佣的护卫?
邱意婉神不改色,理直气壮,仿如在?说?:怎么?不是么?
岁崇急切地张开了薄唇,却欲言又止,满目苦涩,如同哑巴吃了黄连一般——事实如此,该怎么反驳?他又是她的谁?凭什么因为一个名分吃味?
邱意婉气闷不已地心想:我就是要?看看你?这?头死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主动献慇勤!
岁崇面色铁青地咬了咬后槽牙,心里窝了一团火,却无?路可?发?,在?胸膛里左冲右突,不断自我折磨,郁结的要?命。
岁洱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感觉气氛怪怪的,还是不说?话为妙。
祝蘅却一下子喜上眉梢了,赶忙冲着邱意婉作了个揖:“抱歉抱歉,误会夫人了,我还当你?们几个是一家人呢。”
邱意婉微微摇头,斩钉截铁:“并非一家人,家夫早亡,尚未过丧期。”
祝蘅长叹口气,面露悲悯:“斯人已逝,夫人节哀。”心中?却冬去?春来,春暖花开:万幸万幸,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再看看那个带着荷花帽的小孩,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相当可?爱的呀!
嘿嘿嘿嘿。
岁崇的眼神却越发?阴沉了几分,看向祝蘅的目光中?几乎带刀。
关城门的号角声忽然响起,祝蘅大?惊失色,风驰电掣地朝着城门跑了过去?,边跑边冲着守城护卫摆手边大?喊:“我是祝蘅!祝家三公子!祝家!祝家!先别关门先别关!”
祝家在?小龙城内名声显赫颇具威望,护卫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给了祝蘅一个面子,减缓了关门的速度。
祝蘅牵着骏马站在?了城门口,却一直拖延着时间不进?城,直到邱意婉他们四人也赶到了城门口,他才和他们一起进?了城。
五人一马才刚刚穿出深厚的城门,身?后猛然传来了一阵沉重的声响,城门彻底闭合,本就昏暗幽深的隧道变得更加密不透风,然而此刻的天色却还没黑,绚烂的日头依旧悬挂在?西天,火红一片。
城内的景象却与?灿烂的天色大?相迳庭。
本应是最热闹繁华的傍晚,小龙城内却清冷死寂的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宽敞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鳞次栉比的商铺酒楼全部歇业,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足不出户的模样像是要?躲避什么灾祸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邱意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宵禁时间为何如此之?早?”
祝蘅长叹口气,愁肠百结:“哎,这?就说?来话长了,你?们还是先找地方住吧……呃,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也没酒楼客栈营业了。”
岁崇冷冷启唇:“若非你?一直浪费时间,我们一家人也不至于找不到栖身?之?所。”
他还特意用上了“我们一家人”这?个代称。
但祝蘅这?人吧,从小就神经大?条,根本理解不到岁崇其实是在?藉机宣示主权,只当他是在?谴责自己,还觉得他谴责的特别对,相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错,我耽误你?们了,要?不这?样,我家在?城东还有一座别院,虽然无?人居住但也有奴仆小厮,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暂住那里。”
第 39 章
面?对着祝蘅的热情相邀, 邱意?婉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孰料岁崇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带路。”
言简意?赅,毫不?客气, 却又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竟然答应了。
邱意?婉诧异万分地瞧向了岁崇, 心道:你这头死狼什么时候转性了?
其?实?岁崇也不?想欠祝蘅的人情, 只是现下的情况实在特殊:“咱们来的晚了,住宿怕是难找, 总不?能带着岁岁露宿街头。”
邱意?婉一想, 也是, 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面?露赧然:“感谢祝公子出手相助,多有打扰,望您海涵。”
“夫人多虑了。”祝蘅挺直了腰杆, 摆出了一副担当十足的男子汉模样, “是在下耽误了诸位的时间, 替诸位安排住宿我责无旁贷!”
岁洱翻了个?白眼, 心?道:“孔雀开屏都没你?能现眼。”岁洱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那你?还磨叽什么呀?赶紧带路啊, 再不?走天真的黑了!”
祝蘅心?头一惊, 赶紧扯紧了马缰, 快走几步上前带路,嘴里还念念有词:“是得赶快走,再不?走连我也回不?去家了!”
邱意?婉心?有疑惑,询问?道:“这城中到底发生了何时?为何会人人自危?”
祝蘅刚要开口,忽然意?识到城门守卫军就在身后不?远处, 唯恐被官府的人把?自己的话听了去,悬崖勒马地将脱口而出的话改成了:“走着说着吧, 嘿嘿,走着说着。”
还干笑了两?声,十分勉强的模样。
邱意?婉意?识到了什么,便?没再多问?。
直至走出了两?个?街区,远离了城门之后,祝蘅才大?胆地开了口:“夫人有所不?知,小龙城自两?月前就怪事不?断,但起初只是单纯地闹蛇灾,所以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
还没等祝蘅把?话说完呢,岁洱就头皮发麻地打断了他的话:“都闹蛇灾了,你?们还不?放在心?上啊?”
其?实?邱意?婉也想这么说,只是没好意?思开口罢了。
祝蘅立即解释道:“因地制宜,因地制宜嘛!小龙城附近本就是群蛇盘踞地,城名都是因蛇而来,小龙城内所有的盛产之物?也都和蛇有关,比如蛇胆酒蛇油膏,所以城中百姓自小就见惯了蛇,更不?怕蛇,蛇灾来了就来了,撒雄黄捕蛇治灾就行了。”
心?态这么从容的么?岁洱情不?自禁地发问?:“那你?们的灾治住了么?”
祝蘅:“这还看不?出来嘛?显然没有啊!”
岁洱:“……”那你?们到底在从容什么啊!
祝蘅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当时谁都没有预料到事态会演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邱意?婉追问?:“每天落日?之后都会有怪事发生?”
祝蘅没敢立即回答,而是谨慎地四顾一周,确认周边没有巡逻兵之后才小声开了口:“官方给出的说法是闹蛇瘟了,但普通老百姓之间最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闹蛇鬼了,就是只要天一黑,蛇鬼就会出来作祟。”
“蛇鬼?”邱意?婉百思不?得其?解,“世?界上还有蛇鬼这种东西呢?”
祝蘅坦然相告:“我从没见过蛇鬼,但绝对有蛇鬼,而且见过蛇鬼的人里面?十个?有八个?都死了。”
岁洱:“剩下俩呢?”
祝蘅:“那肯定是成功反杀了蛇鬼的,不?然也是死的。”
岁洱:“鬼还能被杀死呢?”
祝蘅:“怎么不?能?虽然我没杀过,但衙门的停尸房里还存留着两?具蛇鬼尸体呢,有胆子大?的人曾去瞧过。我是胆子小,从没去看过,但听那些看过的人说,蛇鬼的尸体特别恶心?,看一眼三天吃不?下饭。”
岁洱还好奇上了:“具体能有多恶心??”
祝蘅:“没听人说过,因为看过蛇鬼的人都不?想陷入回忆。”
岁洱:“……看来是真挺恶心?的。”
邱意?婉想了想,又道:“蛇鬼是蛇变的么?”
祝蘅纠结蹙眉:“这、也不?好说是蛇变的,但也不?能说是人变的。人只有死后才能变成鬼,可第一条蛇鬼出现的就很蹊跷。那一户人家正?在办丧事,灵堂上的棺材忽然咚咚咚地被从里面?敲响了,那家人还当是棺材里面?的人死而复活了呢,结果打开棺材的那一瞬间,一条人不?人蛇不?蛇的怪物?就从里面?窜了出来,一口气咬死了好几个?人,幸好前去吊唁的宾客中有几位艺高胆大?的习武之人,合力制服了那条蛇鬼,不?然后果简直不?堪想像。”
邱意?婉:“被蛇鬼咬死的那些人也全?都变成蛇鬼了么?”
祝蘅摇头:“只有一部分变成了蛇鬼。”祝蘅又道:“会不?会变成蛇鬼和人是怎么死的没关系,也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变成蛇鬼,完全?随机,令人十分摸不?着头脑,所以官府下令所有新丧死尸务必要在死后六个?时辰内进行火化,违者重罚。”
邱意?婉抿住了红唇,心?道:“还怪扑朔迷离的。”
正?在这时,一路都没开口的岁崇忽然开了口:“墙头的这些铁栏杆也是用来防蛇鬼的么?”
邱意?婉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附近的院墙。刚刚她一直在和祝蘅说话,还真未留意?过墙头,此时才惊奇地发现这城中所有人家的墙头上端无一例外地全?竖起了三尺高的黑铁栏杆,并且栏杆与栏杆之间还缠绕着密密匝匝的带尖锐倒刺的铁丝网,看起来既森严又压抑。
祝蘅点了点头,叹息着回答:“蛇鬼虽然只在晚上出没,但它和蛇一样,会爬啊,而且比蛇还会爬,所以城中百姓不?得不?加强防御。”
岁崇:“能防得住么?”
祝蘅摇头,又叹了口气:“防不?胜防,所以家家户户晚上都不?敢睡的太死,至少?会留一个?人守夜。”
岁崇没再多言,若有所思。
祝家的别院位于城东的某条幽静小巷中,位置虽然有些偏僻,院门看起来也其?貌不?扬,内里却别有洞天。占地宽阔的庭院中草木葳蕤古柏苍翠,亦有假山水榭点缀其?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颇具优雅韵味。
祝蘅却根本来不?及陪同他们一家四口游园,连院门都没进,站在大?门口迅速交代完管家仆人们务必要好生照顾客人们之后就匆匆上了马……太阳即将落山,要是再不?回家的话,他可就真要喂蛇鬼了。
管家将他们一家四口带去了位于后院的客房。他们也没多劳烦管家,连吃食和饮水都拒绝了。待到管家离开后,才在房中仔细商议了起来。
最先开口的是岁洱:“咱们今晚会不?会遇到蛇鬼?”对于这种玄乎又离奇的怪事,她又怕又兴奋。
邱意?婉没好气地嗔了岁洱一眼:“呸呸呸,你?快说点吉祥话吧!”
岁洱:“你?就不?好奇蛇鬼长?什么样吗?”
邱意?婉:“我好奇那种鬼东西干嘛?我可一点儿都不?想瞧见它!”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朝着窗户走一边说:“我得赶紧把?雄黄给撒上。”
管家临走前嘱咐了他们,窗框上摆着一个?陶罐,里面?装的有雄黄,务必要在天色彻底黑暗下来之前在门窗开口的位置撒好雄黄。
岁洱却说:“雄黄要是真有用的话他们这儿也不?会闹蛇鬼了。”
邱意?婉一边仔细地撒着一边说:“聊胜于无吧,防患未然。”
在窗边撒好雄黄之后,邱意?婉回头一看,发现岁崇还站在屋子中央逗着他儿子玩呢,一会儿撑直了双臂把?小家伙举的高高的,间或轻轻地抛起小家伙再稳稳接住,一会儿又让小家伙踩在他的肩膀上蹦来蹦去,把?小家伙逗得咯咯直乐。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悠闲,都跟没事儿人似的。
邱意?婉又气又笑:“他年纪小不?知事,你?也这么充耳不?闻,不?把?蛇鬼当回事儿啊?”
岁崇反手举着依旧踩在自己肩头的小家伙,唇盘始终洋溢着一抹温柔笑意?:“别担心?,晚上我守夜。”
岁岁的小胖脚不?停地在岁崇的双肩上蹦跶,偶尔还会不?小心?踢到岁崇脸上去,更甚有几次都踩到了岁崇的耳朵上,还想继续往他的脑袋上爬呢。
邱意?婉忍俊不?禁,心?道:真不?愧是老来得子,惯得很。
岁洱心?里想的则是:也就只有岁岁敢在我哥的脑袋上撒野了,换了别人早给大?卸八块了。
又是一脚,直接踹岁崇的后脑上了,差点儿没给他爹踹晕过去。但岁崇却始终笑意?盎然,还相当高兴地说了句:“力气还不?小呢,是块习武的材料。”
邱意?婉:“……”你?就惯他吧!
邱意?婉赶紧朝着岁崇走了过去,把?岁岁接到了自己怀里。小岁岁意?犹未尽,还想在爹爹肩头踩高高,两?只白胖的小胳膊朝岁崇伸得直直的,一边急切咿咿呀呀着一边扑腾着要让岁崇抱。
邱意?婉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拍到了岁岁的小屁股上:“臭小子,玩疯了要!”
拍的也不?重,轻轻一巴掌而已,岁岁的小嘴却猛然一瘪,而后哇的一声就哭了,哭声颇大?,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幼子顽劣,最善假哭。
邱意?婉和岁洱皆哭笑不?得,岁崇却真心?疼了:“何必要打他?”
邱意?婉气不?打一出来:“我就轻轻拍了一下,怎么就打他了?看不?出来他在装哭呢?”
岁岁还用小胖手捂住了两?只眼睛,却故意?张开了指缝,一边假哭着一边偷偷观察大?家的表情。
不?到八个?月的年纪,八百个?心?眼子。
邱意?婉心?想:真是和你?那个?臭爹一模一样!
岁崇也被小家伙的演技给逗笑了:“挺会察言观色。”
岁岁一瞧自己的假哭表演已经穿帮了,索性不?再演了,放下捂在眼前的小手手后直接抱住了娘亲的脖子,露出了一个?赧然又讨好的笑容。
演技收放自如的。
邱意?婉强忍笑意?,先板着脸数落了小家伙一句:“就数你?最淘气!”又没好气地嗔了岁崇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呀?”
父子俩没一个?省心?的!
岁崇感知到了邱意?婉的焦灼和紧张,凡事只要一涉及“鬼”,她就紧张到不?行。他立即向她保证道:“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夫人身陷险境。”
他的语气温柔又笃定,眼神十足坚毅。
邱意?婉肯定是无条件相信岁崇的,内心?也顿时踏实?了不?少?,可她便?就是咽不?下心?头的那口气,记仇的很,认真又真挚地回复了一句:“妾身多谢郎君的照拂,郎君果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好护卫。”
“……”
一听到“护卫”这两?个?字,岁崇的内心?就莫名不?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薄唇都快要抿成一条直线了,神情郁结的很,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像是挂了霜。
邱意?婉却故意?不?去理会岁崇,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自顾自地抱着岁岁坐到了岁洱身边。
岁洱坐在桌旁,双手捧脸,先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奇怪地在心?里想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情趣么?真是好深奥!
邱意?婉对岁洱道:“今晚他守夜,你?就和我一起住吧,情况特殊,咱们睡在一起保险些。”
岁洱回神,想了想,道:“那我、我的好大?哥自己守夜会不?会太辛苦?我想和他一起守夜,你?只管照顾好岁岁就行,不?用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这话听着还怪让人欣慰的,孩子像是长?大?了,都知道体谅哥嫂了。
但邱意?婉还是很了解这个?小姑子的,体谅哥嫂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她真的很想看看蛇鬼到底长?什么鬼样子。
孩子心?性不?必打压,更何况岁洱确实?能保护好自己,所以邱意?婉就没再勉强她,转头就看向了岁崇:“小洱贪玩,守夜的时候你?多操心?点,可别让她伤着了,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虽然这一路上岁崇和岁洱的交流不?多,但他偏就是
知道这丫头为什么想守夜——纯粹想凑热闹,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恨不?得上赶着去找蛇鬼。
他若是她亲哥的话,定会直接告诫她一句:少?添乱,老实?在屋子里面?待着。
可他不?是她亲哥,没资格说这种话,只得憋屈着答应了邱意?婉:“嗯。”
岁洱暗喜,还有些摩拳擦掌呢。
入夜之后,邱意?婉就开始哄岁岁睡觉了,待到孩子睡熟之后,她便?熄了灯,和衣躺在了岁岁身边,丝毫不?敢松懈万分,唯恐会有怪物?闯入房间。
屋外就是一方宽敞的庭院。
庭中草木茂盛,桐树参天。
树下有一张白玉石桌,四张圆凳。
岁崇和岁洱皆手持兵刃,分作石桌两?边。
夜色极为静谧,空气中唯有虫鸣声。
岁洱支着耳朵聆听了好大?一会儿,也没听到想像中蛇鬼爬行的声音,不?由有些泄气和无聊:“这城里什么也没啊!”
岁崇却忽然抬起了右手,将修长?的食指竖在了薄唇前,神情严肃认真。
他的修为深厚,年少?练功时也比岁洱刻苦,视听能力更盛岁洱一筹。
岁洱瞧着她哥的神色还挺凝重,立即闭上了嘴,看向她哥的神色中满是困惑。
岁崇抬头,看向了参天的树冠:“上去瞧瞧。”话音还未落他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轻轻一跃就跳到了枝头最高处。
岁洱紧随其?后,落在了旁边儿差不?多高度的一根树枝上,纵目看向了小龙城。
一条银色的河流自西南而起,到东北而去,斜跨整座小龙城,如同坐落在四方棋盘上的一条流光缎带,在皎洁月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狼族视力极佳,纵使相隔甚远,岁洱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不?断有带着鳞片的奇怪生物?自河底冒出,浮游上岸,如同被释放出狱的蚂蚁一般,如潮水般密集地涌入了四通八达的小龙城。
岁洱的头皮瞬间就麻了,连牙关都在发颤:“那那、那是什么东西?!”
岁崇根本没办法回答岁洱的问?题。
自河中涌出的怪物?浑身覆盖鳞片,在月光下反射着滑腻的冷光,却拥有人形,无论是头颅躯干还是四肢皆与正?常人的形状大?小一致,却不?用双腿走路,而是如同蛇类一般柔若无骨地贴地爬行。
不?可谓不?诡异。
蛇鬼出水后,各自顺着空荡的街道游荡,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粘湿的痕迹。有些就近爬上了附近人家的院墙,却被带着倒刺的铁丝网勾缠住了皮肉,痛苦地在半空中翻滚了起来;有些则狠心?将被铁网缠住了的鳞片撕扯了下来,血肉模糊地跳入了院墙内,嘶吼着大?开杀戒。
原本寂静的小龙城在顷刻间沸腾了起来,绝望的尖叫声、奔逃声、怒吼声、呼喊声和摔砸碰撞声混合在一起沸反盈天。
岁洱面?色苍白,有些反胃想吐,更后悔自己今晚的选择。祝蘅说的没错,蛇鬼真的很恶心?!
岁崇的神色越发凝重了起来,沉声开口:“这条河与我们在城外看到的那条河同属一源,那股怪异的气息就是从这群蛇鬼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岁洱强忍着想吐的冲动:“河中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物??”
“不?知道。”岁崇忽然握紧了剑柄,不?容置疑,“现在就回去找你?嫂子,堵好门窗,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岁洱原本想问?为什么,但就在她即将开口的那一刻,视线中忽然涌入了怪象——
那些正?在街头散漫爬行着的蛇鬼像是在一瞬间得到了统一命令,齐刷刷地调转了方向,疯狂地扭动着怪异的身躯,如闪电般迅速地朝着他们所在的这个?小院子爬行了过来。
岁洱瞬间明白了她哥的意?思:他要孤军奋战,一个?人保护她们全?部!
岁洱感动又心?疼,眼眶都红了,内心?顿时生出了一股莫大?的勇气,豪情万丈:“不?,我不?走,我长?大?了,我可以和你?并肩而战!”
岁崇淡淡地看了岁洱一眼,轻叹口气,无奈启唇:“我嫌你?碍事。”
岁洱:“……”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太伤心?啦,我要去找我嫂子告状!我要去找我嫂子告状!
第 40 章
邱意婉始终未眠, 开门声一响起,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声色中充斥着警惕:“岁洱?”
“是我!”岁洱的声音不大但短促有力。进屋之后, 她立即把门关上了, 然后又?将屋子中央的圆桌挪到了门口, 堵住了大门。
邱意婉感觉不妙, 不假思索地将熟睡中的岁岁抱了起来:“外?面发生了什么?”
“可别提了!”岁洱又快速跑到了窗前,将窗户给锁死了, 拿起存放雄黄粉的陶罐疯狂撒布了起来, “全是恶心人的怪物!大街小巷全部都是!”
邱意婉瞬间汗毛倒竖:“蛇鬼?”
“比鬼还恶心!”岁洱在窗口?处撒好了雄黄, 又?跑回?门口?撒了起来,“都是从?河里面爬出来的,长得人模人样,却覆盖着一身蛇鳞, 还是爬行动物!”
邱意婉心中一阵恶寒, 紧张又?担忧:“你哥呢?”
“外?面守着呢!”岁洱气呼呼的, “那群蛇鬼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全部?朝着咱们这里爬了过来, 我跟我哥说我要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我哥竟然说他嫌我碍事, 非让我进屋待着!”
邱意婉奇怪地拧起了眉头:“蛇鬼为什么要来找咱们?咱们初来乍到, 和城中所有人都无冤无仇。”
岁洱:“我哪里知道,反正就是突然一下子就全来了!”
邱意婉的眉头拧的更深:“数量多?么?你哥一个人能应付的了么?”
岁洱:“他不能也得能!要是连我哥都应付不了的话,咱们仨就收拾收拾等死吧!”
岁崇依旧伫立在枝头,并未继续收敛妖气,一瞬间释放了出来, 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强大的气息在顷刻间笼罩了整个院落。
蛇鬼纷纷停滞,畏惧不前, 密密麻麻地在院落四周围聚了起来,形成了一个不停蠕动着的怪诞包围圈,一层层阴湿的蛇鳞在月光的照耀下不停地反射着冷滑的流光。
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包围圈内传来。蛇鬼们此起彼伏地张开了大嘴,露出了一口?嶙峋尖牙,猩红色的分叉长舌自口?腔冒出,如同一条长虫似的在空气中灵活扭动着。
蛇类全靠舌尖感知气息。
然而岁崇还未来得及深思这一点,前院忽然响起了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窒息般的“赫赫”声。
过不多?时,那阵奇怪的脚步声就靠近了后院。
忽然间,一片厚重的阴云遮挡住了月光,刹那间天黑地暗,与此同时,几道趔趄扭歪的身影狂奔着来到了后院,喉咙中持续有“赫赫”声发出。
光线虽暗,但岁崇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几位贸然闯入后院的不速之客,为首的便是这座别?院的管家,几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曾见过面。余下的几位则全是身穿家丁服饰的奴仆小厮。
然而此时此刻,无论是管家还是小厮们全都陷入了一种极尽癫狂的状态中,大嘴盆长,嘶吼不断,眼?珠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眼?翳,脸颊、脖颈和手?背上都已?经生出了片状鳞纹。
他们的牙齿也在变化,由人类的齐平牙齿渐渐演变成了与院外?那些蛇鬼毫无差别?的嶙峋尖牙;肢体也在扭曲,像是骨头被融化了一般,在奔跑中忽然摔倒在地,身体骤然抽搐了几下,口?中发出了嘶嘶声,嘴巴大张的同时,一条猩红色的分叉长舌从?里面探了出来。蛇鬼就此诞生。
众多?蛇鬼直奔邱意婉和岁洱所在的那间屋子而去,电光火石间岁崇就从?树上跳了下来,一剑刺向了为首那只蛇鬼的后心。
打蛇打七寸,是因?为七寸处是蛇的心脏所在,击杀蛇鬼定也是从?心脏下手?。然而寒霜剑刺穿了蛇鬼的后心,却对蛇鬼毫无影响,反而激怒了它,嘶吼着朝着岁崇猛扑了过去。
岁崇闪身躲避的同时再度将右手?中的寒霜剑刺出,稳准狠地贯穿了蛇鬼背部?的某节脊椎。
若后心不是致命部?位,那就说明由人化为蛇鬼的过程中不仅肢体骨骼在变,心脏的位置也会随之而变,越发趋近于?蛇类。
蛇鬼的身体一僵,这才终于?不动了。
岁崇又?如法炮制,迅速击杀了余下的几条蛇鬼。
“郎君可还好么?”邱意婉担忧不已?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一切安好。”岁崇语气笃定,目光却始终定格在院落中的那几具蛇鬼尸体上,俊朗的眉头微微蹙着,神色严肃而凝重。
能够被他的妖气格挡在外?的全是死气沉沉的妖邪之物,而院中的这几只蛇鬼却是忽然由活人转变而来。但根据祝蘅的说辞,唯有死人才会变鬼。
要么是祝蘅在撒谎,要么是这小龙城中今晚突发了异样。
忽然间,天空的阴云消散了,皎洁的月光复又?照亮了天地。
岁崇抬头,看向了悬挂在天空中的如同银盘一般浑圆的月亮,忽然发出了一声嘹亮悠长的狼嚎。
不消多?时,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就从?围聚在小龙城周围的群山中散发了出来,凌厉十?足地在城池上空回?荡,经久不息。
邱意婉怀中的岁岁忽然醒了,虽然还是迷迷瞪瞪的,却也噘起了小嘴巴,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奶声奶气的嚎叫。
邱意婉惊奇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岁洱回?答说:“我哥在号召群狼,应该是为了震慑什么东西吧?”
突然间,岁洱再也听不到烦人的嘶嘶声了。
密密麻麻地围聚在府邸四周的蛇鬼们忽然如潮水般纷纷退去,一鼓作气直接退回?了河底。
混乱了许久的小龙城终于?恢复了应有的平静。
小岁岁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新技能,一直在不停地呜呜呜,虽然没什么气势,但却好玩又?可爱,脑袋上的两?枚尖耳朵还在不停地动来动去。
邱意婉忍俊不禁:“行啦,好啦,知道你是小狼崽啦!”
房门忽然被敲响了,岁洱和邱意婉同时警惕发问:“谁?”
清清冷冷的嗓音自门外?响起:“我。”
岁洱立即从?床边弹了起来,去挪桌子给她哥开门,迫不及待地发问:“那群蛇鬼已?经退完了?”
岁崇轻轻点头:“嗯。”
邱意婉:“今晚还会卷土重来么?”
岁崇想了想,道:“应当是不会了,但明日城门一开我们务必立即离开,这城中形式怕是比你我想像中还要严峻,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都有可能在某个瞬间突然变成蛇鬼。”
邱意婉惊愕地愣住了:“蛇鬼、真的是鬼么?”
“并非。”岁崇刚才仔细研究过管家和小厮们的怪异尸身,“是被妖气侵染之后的变异体,也可以说是中了一种诡谲的蛇毒。”
岁洱一愣:“要是这么说的话,小龙城的官府也没故意遮掩真相?啊,这不就是蛇瘟么?哪来的什么妖魔鬼怪,全都是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也不能怪城中百姓胡思乱想。”邱意婉身为人族,所以更理解人族的心理,“这种蛇瘟实在是太过离奇太过匪夷所思,根本无法用现有的医理去解释,人们找不到原因?,自然就会往妖魔鬼怪这方面想。”
岁崇叹息着点头:“更何况确实沾了妖气,人族的百姓畏惧也无可厚非。”
岁洱:“蛇妖吗?来自何处?那条河么?”
岁崇:“不一定。那条河可能只是蛇鬼们的藏身之处。”
岁洱叹了口?气:“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干坐着等天亮?”
岁崇:“不用干坐着,回?房睡觉吧。”
既然都放心地让她回?房睡了,就说明后半夜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狼王的震慑力还是在的。
岁洱先长舒了口?气,而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气,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屋外?走?:“那我去睡了,你们一家三口?也早点睡吧。”
岁崇呼吸一顿,冷白的耳尖猛然一红……一家三口??
岁洱的房间就在隔壁,她也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屋,反手?关上了房门。
岁崇却始终没离去。站在门内迟疑片刻,他关上了房门,而后将桌椅搬回?了原位,端端正正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里始终没点灯,邱意婉也瞧不见岁崇的表情,诧异不已?地询问道:“郎君这是作何?”
岁崇回?答说:“给你们守夜。”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静,也听不出个冷热。
邱意婉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心道:死狼,留都留下了,还这么高冷!
邱意婉也没再理会岁崇,再度哄起了岁岁,希望这个小家伙能早点儿老实下来。
然而岁岁却不困了,还兴奋的要命,娘亲才刚刚把他放到床上他就一个骨碌坐了起来,朝着岁崇所在的方向不停招手?,口?中咿咿呀呀个不停。
邱意婉哭笑不得:“怎么?想让他陪你一起睡呀?”
岁岁听懂了,立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啊!”
邱意婉也不去瞧岁崇,侧躺在床上,单手?支颐,天真无邪地朝着儿子眨了眨眼?睛:“那你问问他,愿不愿意躺上来陪你一起睡?”
岁岁立即看向了岁崇,超级大声地连“啊”了两?声,奶乎乎的小嗓门又?脆又?响亮,短胖的小手?手?还不停地冲着岁崇抓呀抓,仿佛是在说:你快来呀快来呀我娘都答应了!
岁崇却始终默不作声。
邱意婉也料到了会是如此,俏脸一冷,声音也跟着冷了:“瞧见了没,人家不……”话还未完,岁崇忽然从?桌边站了起来,阔步走?向了大床。
邱意婉愣住了。
岁岁却开心地不行,眉开眼?笑的,立即朝着岁崇张开了一双小胳膊。
岁崇温柔地勾起了唇角,弯腰将岁岁从?里侧的床上抱了起来,身姿挺拔地站在床边,低头瞧着邱意婉,轻启薄唇,语速缓缓:“床铺宽敞,夫人想怎么睡?”
邱意婉:“……”
邱意婉:“?”
邱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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