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隐蔽身形,邱意婉特意换上了一身漆黑的夜行衣,才刚刚落至后墙的墙头,近前的屋檐上突然飞来了一只其貌不扬的黑鸟。
皎洁月光的照耀下,这鸟的个头不过成年人的一只拳头,安安静静地降落在屋顶上之后就不再动了,像是在闭目小憩,所以邱意婉并且将其当回事,然而就在她准备跳下墙头的那一刻,黑鸟忽然睁开了黑亮如刀的双目,发出了一声短促但尖锐的鸟鸣。
下一瞬,数十只同种类的黑鸟齐刷刷地从四面八方的葱郁树冠中冒了出来,如同离弦之箭似的朝着邱意婉飞扑了过去,鸟喙刚硬尖利如弯刀,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淡蓝色的金属光芒。
邱意婉当即运足了轻功,后翻落地,灵巧地躲过了一次攻击,紧接着她便使出了邱家的独门绝技:蝶雨流星步。
邱氏的独门秘法中,秋雨落花属暗器流,蝶雨流星步则属于轻功流。
然而世人只知“流星步”,却鲜少有人知道“蝶雨”。
因为见过“蝶雨”的人基本都已经死了。
邱意婉的脚步如同流星一般迅速流畅地在崎岖不平的山地上闪过,身后的黑鸟群紧追不傻,杀气腾腾。
倏然间,邱意婉猛地朝后一转身,双臂大展的同时数十枚刚从枝头采摘下来的新鲜叶片如同锋利飞刀似的从她的双手中飞射而出,刹那间分散四射,如同漫天飞舞的绿色蝴蝶。
灵巧的“蝴蝶们”都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例无虚发地朝着黑鸟们的颈部飞割了过去,只听“噗噗噗”的一阵响,一道道浓烈的血条如同喷泉似的从黑鸟们的颈部齐齐喷射而出,从高空落于地面,仿如下了一场浓墨重彩的大雨。
这才是最完整的蝶雨流星步。
邱意婉站稳身形的同时,数十具鸟尸齐刷刷地掉落在了林间的地面上,然而邱意婉还未来得及舒口气呢,一头体态凶猛的白狼就从漆黑的树林深处走了出来,琥珀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极为醒目明亮,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许的复杂。
邱意婉的呼吸猛然一窒,懊恼的要死:早知道就不出手那么快了,等着他来英雄救美多好!
可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
在岁崇重新化为挺拔人形的那一刻,邱意婉朝着他跑了过去,神色仓皇惊惧,直接扑进了他的怀中:“郎君,我可算找到你了!”
可算?
你不是才刚来么?
岁崇越发笃定了邱意婉是个女骗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但却没有直接拆穿她,淡淡冷冷地回了句:“夫人的身手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邱意婉紧抱着他的腰身不放,心里满意地想着:这腰还是如同以前一般紧实有力;嘴里说着:“那么多厉害的鸟一起围攻我,围攻的密不透风,人家可是拿出了压箱底的绝学才勉强击杀了它们,但凡方才稍有不慎,人家可就死了!”
一张美艳绝伦的俏脸上演的:人家真的害怕——她的下巴微扬,月光如水一般倾泻在她白里透粉的细腻面颊上,蛾眉微蹙着,红唇委屈地瘪起,一双水润的双眸中流露着无尽的娇柔与嗔怨。
岁崇明知她在糊弄自己,可就是不忍去拆穿她,也不想去拆穿她。
他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糊弄的感觉……
岁崇懊恼地咬紧了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极为冷淡地回了句:“夫人所来何事?”但他却始终没有推开她。
邱意婉的双臂一直环着他的腰,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身体:“真凶哪有那么好对付?人家当然是因为担心郎君,所以才来找郎君的。”完整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才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立即松开了岁崇的腰身,羞怯低头地同时猛然往后倒退了一大步,极为尴尬羞赧地嗫嚅了声,“唐突郎君了……”
她的脸颊还真红了,连带着耳根和脖颈都在泛红。
岁崇都已经快分辨不出虚实了,觉得她是在演,但看起来又不像,并且,在她的双臂松开他的那一刻,他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怀中猛然一空,连带着心中也跟着空了一下。
邱意婉的脸颊始终没有抬起来过,看起来真真是无地自容到了极点,急得直跺脚:“郎君千万莫要误会我,我、我真的、真的只是无心之失!”
语气都开始颤抖了,像是马上要急哭。
岁崇彻底放弃了去计较真假,轻叹口气,回了声:“无妨。”
邱意婉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重新将脸抬起来,细腻的面皮上却依旧残留着一层薄薄的血红色,眼帘微微垂着,始终一副羞赧的模样,不敢去看岁崇的脸:“郎君来此多久了?”
岁崇如实告知:“不过半个时辰,离开了王宫之后才来了此地。”
邱意婉这才抬起了眼眸,认真地瞧着他的眼睛:“我知晓你是担心我,所以才不想让我牵扯其中,但你我二人这一路走来一直是并肩而战,我又怎能为了个人安危而弃郎君与不顾呢?”
她的那双杏仁眼,真是好看极了,漆黑又水润,清澈中泛着无辜,真挚中带着妩媚,与之对视者,稍一不留声,就会被勾了魂。
岁崇总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从初次见面起,这双眼睛就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就好像自己曾与之对视过千百遍一样。
但其实,他与她相识也不过才短短几天而已。
岁崇下意识地别开了自己的目光,回了声:“我孤身一人怎么都无所谓,夫人却还有幼子和妹妹需要照顾。”
邱意婉:“郎君是不信任我的能力,还是不信任自己可以保护好我?”
岁崇轻叹口气:“万一你真出了事,我该怎么向你的儿子和妹妹交代?”
“不用你向她们俩交代。”邱意婉十分笃定地说道,“我比信任自己还要信任郎君,我相信郎君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我的背后,护我周全。”
岁崇怔住了,心头忽然腾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邱意婉又抿起了唇角,温柔一笑:“郎君若是也信任我,以后就莫要再擅自行动了。妾身虽然不才,但绝非柔弱之辈,也会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后,护你周全。”
岁崇的薄唇猛然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沉默许久,才言简意赅地回了声:“嗯。”看似无动于衷不冷不热,其实耳尖早就红了,双拳也紧紧地攥了起来,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不敢松懈分毫,生怕被邱意婉瞧出什么来似的。
明明高兴却硬装冷漠。
还是那个死要面子的傲娇狼王。
邱意婉心中窃喜,却没拆穿岁崇,套牢他的目的达成之后就开始言归正传:“那些黑色的鸟禽极为敏锐,看来是这里的主人特意为了让其看家护院而养。”
岁崇早已在此地观察多时了,并且也是妖类,更能察觉到妖气:“那些黑鸟是妖物,始终在将军府及其附近的上空区域盘旋,除了方才追击你的时候,从未远离过半寸。”
邱意婉叹了口气:“看来是我鲁莽了,毕竟是凶手的老巢,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让外人潜入。”说完,又问了岁崇一句,“从地形地势上来看,将军府就紧挨着斑斓大世界的后山,郎君可察觉除了什么异样?”
岁崇如实告知:“今早路过将军府的时候,我并未嗅到奇怪的气息,但是方才从斑斓大世界离开之后再度路过时,我却闻到了人魂精魄的气息,并且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附近没有杂音干扰,空气中隐约鼓动着阵法运作的细微声。”
妖有妖气,人有人气,所有的气息皆来源于血液和魂魄,人族闻不出异样,但五感巨佳的妖族却可以,更遑论是千年狼妖。
邱意婉很快就明白了岁崇的意思:“早上来时,此地的阵法并未启动,因为那个时候斑斓大世界才刚开始进行维护工作,人魂精魄尚未收集完成,但我们离开时,核心阵眼已经工作了大半天,收集来的人魂精魄已经满足了阵眼本身所需,余出的量就可以被传递到其他地方去了。”
岁崇:“最终的目的地可能就是将军府。”
邱意婉:“我今早出发前,让岁洱在城中打探消息,得知平昌将军名为诸音,是诸澜的亲姐姐,但却常年流连病榻,直至现在,可能已经快要撒手人寰了,莫非,她是想用他人的精魄给自己续命?”
岁崇也不好妄下断言:“不管幕后操纵者是她不是,这桩案子都和将军府有着密切联系,等诸澜来了,就知道真凶是谁了。”
邱意婉却说:“可是等诸澜来了之后,我们就只能跟着她转了。诸澜可能还会对真凶抱有恻隐之心,真凶也不会傻到直接把阵法展示给她看,最终的结局说不定是真凶倒打咱们俩一耙呢。不如咱们先潜入进去,多打探些消息、多掌握些切实证据,以防万一?”
不得不承认,她考虑的确实是更周全。
岁崇诚恳道:“夫人比我想的周到,全听夫人的。”
邱意婉谦逊一笑:“小聪明而已。”
但若真的只是小聪明,狼王也不会非她不可。既能成为一境之主,就绝非是个只会看皮囊的庸才。他一定非常欣赏她的内在。
她只是长得好看,却绝非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花瓶,不然也不会那么狡猾奸诈,跟千年狐狸似的,寻常相处起来定极有意思。
狼族年岁漫长,狼境万古寒冬,她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温暖春色。
岁崇瞧着邱意婉,突然在想,她的亡夫,眼光可真是好,下手也真是快,一点儿机会也不给旁人留。
一头更奸诈的狼妖。
莫名其妙的,岁崇竟有些嫉妒起了她的亡夫。
邱意婉也不知道岁崇在想什么,直接对他说道:“那我们现在就进去?”却又忽然露出了忧虑的神色,“不会再碰上那种鸟吧?”
岁崇:“应当不会了,夫人身手了得,一举歼灭了所有。”
邱意婉:“……”一时间,她竟听不出他到底是在真心实意地称赞她还是在调侃她演技棒。
但邱意婉反应很快,立即回了句:“万一还有其他妖物蛰伏在暗处呢?妾身肉体凡胎,全不似郎君那般耳聪目明。”说完之后,又哀伤苦涩地叹了口气,“曾几何时,每每遇到我自个儿应付不了的险情,我夫君都会化为原形,让我骑在他的后背上。”
岁崇能够清楚地感应到,这附近已经没有其它更厉害的妖物了,就算有,这女人也绝对能够得心应手地对付。
更何况,狼族又不是牛马,后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让他人骑乘的。
但不知为何,岁崇就是无法忽略邱意婉凄楚的言语和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心软了:“若是夫人不介怀的话,我可以带着你走。”
邱意婉的脸颊又是一红,低垂的眼眸中尽显羞赧之色:“我一寡妇,自然是不在乎这些虚礼,就怕郎君……”
岁崇没再多言,直接化为了白狼。
邱意婉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偷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赧然,满含感激地说了声:“多谢郎君体谅了。”
他的原形很是威猛高大,必寻常白狼要大得多。雪色的毛发浓密发亮,肌肉矫健紧实。
邱意婉轻车熟路地跳上了岁崇的后背,顺势往他的背上柔软一伏,双臂圈进了他的脖颈,脸颊舒适地埋进了他后颈的皮毛中。和火炉似的暖和。
曾经,他就是这样带着她翻山越岭,回到了狼境。
“夫人坐稳了。”岁崇迈开了四足,如银色闪电一般急遽地在树木葱郁的山林中穿梭奔跑了起来。
但他的心却是乱的,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她娇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阵阵体香如同谷中幽兰似的时有时无地萦绕着他的鼻端,勾的他心神不宁。
他还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她吐在他后颈处的温柔呼吸。
她的夫君,定是极其疼爱她的吧?
岁崇的心里又腾起了一阵不爽,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夫君疼爱自己的娘子不是天经地义么?他不爽什么?
自己真是疯了,竟然亵渎一个可怜的少妇。
纵身一跃跳入将军府高大后墙的那一刻,岁崇狠狠地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丧心病狂的龌龊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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