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这么热闹?”
皇帝驾临, 大内侍卫和禁军在前开道,直接破开了房门,将君澜苑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身着紫色常服的赵晗缓步走进门, 浑身自带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打量一番众人后, 目光最终落在沈惟慕身上。
沈玉章和郑成梁等人齐齐向赵晗行礼。
沈玉章先郑成梁一步开口, 跟赵晗解释:“闹了些小误会,不想竟惊动陛下了。”
“这算小误会?”郑成梁惊讶问, “那在沈府尹眼里这世上恐怕没有大事了。”
“你二人又斗嘴。”赵晗无奈叹了句,目光再度落在沈惟慕身上,“沈卿幼子风貌无双,与传言中一样。”
沈玉章嘴唇微动, 正要出声,就被李恨天的笑声打断。
白开霁和陆阳都露出慌乱的神色,他们同时动手想控制住李恨天, 立刻被禁军统领陆随望拦住了。
陆随望是赵晗身边的亲信,虔诚忠君,功夫高, 聪明有手段, 且尤为擅长训狗。
这些年为了□□京城安定, 大理寺与禁军打过几次交道,白开霁和陆阳便都与陆随望熟络起来。
因为清月教近来在京作乱,陆随望为了皇城安定,与白开霁等人定下了一种联络方式, 以用于应对突发紧急的大事件。
之前白开霁虽然没能成功放出信号弹,但在他与沈玉章相撞的时候, 陆阳就趁众人不备悄悄吹响了犬哨。这哨声人听不见,狗却听得见。
京城内, 尤其是勋贵府邸附近,时常有带狗巡逻的禁军路过,这些狗都对这种犬哨有反应。
今日赶巧了,陆随望陪着皇帝微服出巡,恰好收到来自沈府的紧急求救。
宠臣家中出事,赵晗岂能袖手旁观,当即便同陆随望一起来了沈府。
赵晗看向李恨天时,李恨天笑得更大声。
“他可不是沈玉章的儿子,他是我们清月教老教主张星河之子!”
对于皇帝的驾到,李恨天没有害怕,只有兴奋。他非常高兴自己能在皇帝面前揭露沈惟慕的真实身份,兴致勃勃地对赵晗又讲了一遍“鸠占鹊巢”的故事。
赵晗很震惊,立刻问:“那真正的沈家二十三郎呢?”
“当然是当场诛杀了,我们清月教行事,向来斩草除根。”李恨天语气随意,仿佛杀一名婴儿如他们而言像喝水一样简单。
沈玉章红着眼,怒指李恨天:“汝等狗彘鼠虫之辈,穷极阴损龌龊之事,死不足惜。”
李恨天看到沈玉章这样愤怒,如看笑话一般望向沈惟慕:“是啊,我们都是狗彘鼠虫,沈大人自己也养了一个,还捧在掌心视若珍宝近二十年呢。不过此刻,沈大人想必已经想好了怎么打杀自己养的这条狗了。”
沈惟慕敢背叛清月教,选做朝廷的狗,那他就注定要承受今天的苦果。
他以为他把清月教所有知情的长老们都弄死了,就可以洗白自己的身份,靠剿灭清月教的功勋为朝廷新贵?做梦!他一定要让沈惟慕付出代价!
沈玉章眼眶越来越红,燃烧着怒火,随即他也将目光转移到沈惟慕身上。
宋祁韫见状连忙走到沈玉章身前,挡住了沈玉章的视线。
他知道沈玉章在皇帝跟前的说话分量,他很怕此刻沈玉章冲动,求皇帝下旨诛杀沈惟慕。
“沈府尹,此事有诸多疑点,切不可随便听信这宵小恶贼的挑唆。”
“疑点?这些方擎天的亲笔信便是铁证!想不到百姓口中秉公断案的宋少卿,竟也有徇私枉法的一天?难不成你好男风,也被他那张好看的妖脸迷惑了?”
李恨天的“也”字用得很微妙,听起来好像不止一个,无形中就造了谣。似乎这之后若再有人为沈惟慕说情,便就是那另一个被色相迷惑的糊涂蛋。
“放肆!”郑成梁气得胡子发抖,抬手就狠狠打了李恨天一巴掌。
李恨天被打得偏过头去,立刻就肿了脸。
在场包括皇帝在内,很多人都很惊讶郑成梁的举动。
文官讲究斯文,尤其像郑成梁这样身居高位的重臣更讲究仪态风骨,纵然再愤怒,也不可能会亲自出手打人,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即可。
出事的是他死对头的儿子,按照他以往的风格,理当看热闹说风凉话才是。如今他不仅不嘲笑,还亲自动手打人了,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李恨天吐了一口血出去,又裂开嘴笑了,牙缝里粘着鲜红的血,令他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狰狞。
“小教主不愧是我们老教主的种,真有能耐,连最难搞的郑公都被您给收服了!可惜我因二长老与您结仇,不然必要拜在小教主名下,与小教主干一番宏图霸业!”
李恨天这些话可谓是往皇帝的心口上狠狠扎刺。
近些年因为清月教猖狂作乱,朝廷早就将清月教侍卫眼中钉肉中刺。现如今它勾连朝廷,联合张国舅敛财蛀国,令皇帝深恶痛绝。
皇帝岂能忍受清月教“继承人”的存在?不管沈惟慕是否真的背叛清月教,只要他是老教主的血脉,便有号召清月教余孽的能力,便是隐藏的祸患,应当彻底铲除。
李恨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洋溢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沈惟慕死定了!
他的血脉就是原罪,当年若非因为他,沈玉章的儿子就不会死。
即便皇帝因沈惟慕的“功劳”有所犹豫,沈玉章也会劝说,亲自将沈惟慕往死路上送一程。
“都愣着干什么,堵了他的嘴!”沈玉章微蹙着眉,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掩藏不住的嫌恶。
陆随望看向皇帝,察觉皇帝没意见,他立刻将李恨天的嘴狠狠堵死。
李恨天口不能言,就瞪圆眼表达他的惊讶。沈玉章真不识好歹,他现在首要该算账的人应该是沈惟慕,而不是他!
“陛下——”
白开霁、陆阳和尉迟枫陆续跪地,为沈惟慕求情。
“你们倒有意思,前一刻还同仇敌忾声讨他,怎么这会儿又为他求情了?”
白开霁尴尬地臊红了脸,“是我们不是东西,误会了他!”
当沈惟慕承认自己是清月教教主的时候,白开霁等人确实因为受冲击太大,没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虽然他们潜意识里不愿相信沈惟慕是这样的人,但当时沈惟慕的反应太多风轻云淡,既不解释缘故,又派人包围了他们,他们便以为沈惟慕默认了,以为沈惟慕在借他们的手肃清月教内部不利于他的势力,在借沈家幼子身份来实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等李恨天道出真实目的,经宋祁韫的提醒后,他们才明白过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沈兄弟他虽出身不好,可他当时还是个婴孩,根本没办法做选择。稚子无辜,其父和清月教所犯下的滔天罪责不该由他来承担。”
接着,三人还要一一列举沈惟慕在大理寺所立下的功劳,被赵晗不耐的声音打断了。
“住嘴。”
三人的心瞬间凉了半截,皇帝连他们的话都听不进去,岂会放过沈惟慕?
君心难测,威压迫人,室内一片寂静,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唯有不甘心之人的手在慢慢握紧,极尽隐忍。
“沈卿可有话说?”赵晗看向已然平复好情绪的沈玉章。
宋祁韫、白开霁等人都立刻瞅向沈玉章,此时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沈玉章垂下眼眸,长长地哀叹了一口气,“臣的幼子可怜啊,刚出生就——”
沈玉章哽咽了,近乎说不出话来。
白开霁的心彻底凉了,听沈玉章这话的意思,他定要为亲生儿子报仇了。
白开霁不知道说什么好,长这么大以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无力。
他少年意气,行侠仗义,所接触的事非黑即白,很好处理。可如今这桩事,他不能说沈玉章有错,沈家幼子何其无辜,刚出生就遭歹人算计。可怜天下父母心,沈玉章要为儿子报仇没什么不对。
可若要因此处死沈惟慕,他不愿意、不甘心、不舍得。沈惟慕他也无从选择啊,他已经尽量在他能走的道路上选择最正确的方向了。
白开霁落了泪,再度跪下,咚咚给皇帝磕头,“恳请陛下看在臣为江湖司效力多年的份儿上,饶沈惟慕一命。”
“臣也是,臣愿意一生效忠江湖司,不求功名利禄,只求饶沈惟慕一命!”陆阳和尉迟枫跟着也跪下了。
赵晗挑了下眉,示意蠢蠢欲动的沈玉章先不要说话,然后看向还保持站立姿势的宋祁韫,好奇问他:“宋卿怎么不求?”
宋祁韫瞄一眼沈玉章和郑成梁,然后看向角落里是话题中心却又好像被遗忘的沈惟慕。
沈惟慕虚弱地坐在窗边,静默望着窗外不语。
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沈惟慕濒死抑郁了。可宋祁韫清楚,沈惟慕其实是被窗外飘进来的菜香味儿吸引了。
这道菜的香味儿他曾在三年前闻过,在千秋节的宫宴上,孙御厨的一道兰花熊掌几乎香晕了四座。
“臣也求,”宋祁韫跪了下来,“求陛下多赏赐些珍馐佳肴,以慰其劳苦。”
“老大,你在说什么呢?”
白开霁急得又要哭了,宋老大怎么这种关键时候乱说话啊,沈兄弟的小命要不保了!
旁边被堵了嘴的李恨天,在听到这话时可能觉得可笑,瞪圆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笑意十分明显。
“哈哈哈哈……”沈玉章跟着大笑起来,不吝称赞,“宋少卿此话真可谓是求到我儿心坎里去了!”
白开霁、陆阳、尉迟枫:“???”
沈玉章刚才说“我儿”是什么意思?
第 132 章
白开霁、陆阳和尉迟枫同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把沈玉章逗笑了。
“三位还没反应过来呢?”
三人更疑惑了。
随后尉迟枫最先反应过来,问沈玉章:“难道说沈惟慕本就是您的亲生儿子?”
沈玉章点了点头。
“什么?二三是沈府尹的亲生儿子?”陆阳惊呼后,脸上瞬间洋溢出喜悦。
“那我们还跪什么。”白开霁立刻要起身, 被陆阳拉住了。
白开霁和陆阳作为武林侠士, 属江湖司特招, 有御前免跪特权。在今日之前,他们俩从没向赵晗跪过。
他们有特权不跪倒没什么, 但一旦跪了之后想起身,就要等皇帝开口才行,否则就是对皇帝的不敬。陆阳比白开霁更懂些宫廷规矩,所以及时制止了他。
“不必拘束, 都起来吧。”赵晗声音随和,语调中带着几分含着笑意的戏谑,“你们三人啊洞察力远不及宋卿, 瞧他便没跪!”
帝王一句话,令白开霁等三人皆目含怨念地望向宋祁韫。宋老大居然不照顾他们这些兄弟了!
宋祁韫忙向赵晗行礼告饶:“陛下饶命,臣也不过是刚发现。”
赵晗:“哦?怎么发现的?”
“臣闻到了兰花熊掌的香味儿, 此菜是孙御厨独创。若非圣旨特赐, 孙御厨不可能来沈府做饭, 而沈府中只有沈惟慕一人好吃。
方才禁卫军将君澜苑内外都包围了,孙御厨却仍然在君澜苑小厨房专注烹饪,可见陛下并非有意惩治沈惟慕,还要投其所好奖励他。”
刚才大家都闻到了菜香味儿, 但都没怎么注意,根本想不到仅凭这点香味儿便能推敲出这样的真相。
赵晗赞许地点点头, “大理寺有宋卿,朕心甚慰。”
“太好了, 二三是沈府尹的亲儿子!”白开霁喜不自胜,笑哈哈地合不拢嘴。
“唔唔……呜呜呜……”
被捆绑堵嘴的李恨天对宋祁韫等人疯狂摇头,扭身挣扎,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仅有话要说,还想通过眼神儿努力传递他想说的话。
这时,一名内监匆匆进门,在赵晗身边耳语了几句。
因为张国舅的事儿,贵妃又闹起来了。
赵晗当即摆驾回宫,命宋祁韫、沈玉章等人留下来处理好当下的事即可,另外还留了禁军统领陆随望武力护卫他们。
“唔——唔——”见皇帝要走,李恨天挣扎得更厉害。
“瞧他这副癫狂模样,似乎依然不信沈监察是沈大人的亲生子。”
陆随望厉声呵斥他老实些,否则将他就地格杀。
李恨天根本不惧威胁,依旧疯狂挣扎身体,哪怕脖颈被刀锋割破出了很多血,他还是“唔唔”地表示想要说话的意思。
陆随望便拿下了堵在李恨天口中的臭抹布,他倒想听听看,他这么疯狂的挣扎是为了说什么话。
“他就是老教主之子,绝不可能出错!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人太蠢了,听他巧言令色几句便跟傻子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
啪!
陆随望见李恨天竟敢嘲笑他们,抬手就一巴掌打在李恨天的脸上,令李恨天立时就吐了血,吐出了三颗碎牙出来。
白开霁随即也打了一巴掌,让李恨天的另一边脸也高高肿起,口吐五颗碎牙出来。
“你这厮果真在造谣!但凡了解二三的人都知道,他嗜吃寡言,绝非是巧言令色之徒。若不然他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默!”
李恨天想咒骂白开霁是蠢猪,他但高高肿起的脸颊限制了他扯动嘴角,满口的碎牙和鲜血令他努力张口后也无法清楚言语。
“尊租……方七天……不可能……”
众人听不懂李恨天在说什么,宋祁韫却从他不太清楚的只言片语中推敲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这事儿其实很好推理,因你蠢不自知才想不明白。罢了,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
尉迟枫等人正好奇其中缘由,听说宋祁韫要解惑,纷纷用发亮的眼神儿看向宋祁韫。
“当年调换孩子的事是方擎天一手操办,之后他便退隐江湖,通过科考为官的方式一直留在沈惟慕身边,当了他十多年的师父。
以此为前提就反推结果,便很容易得到真相:
方擎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调换孩子,且故意将错误消息传给老教主,让老教主误认为真正的沈家幼子就是他亲生子。”
“‘鸠占鹊巢’必定是最高机密,魔教内部知情人甚少,而清月教老教主又是一位武痴,疏于关注孩子,方擎天便是维持两者关系的关键,也便是偷梁换柱的关键。
刚出生的婴儿在长大后容貌会发生变化,若俩孩子相似的五官替换起来就更容易了。所以接下来,方擎天只要做到让“武痴”短时间内看不到孩子,事情基本上就大功告功了。
至于方擎天能留在沈府,留在沈惟慕身边十几年,想必沈府尹早就是知情人吧?”
以他对沈玉章的了解,沈玉章绝不会蠢到十几年都发现不了方擎天身上的问题。除非他早就是知情人,且还有意护着方擎天,并支持方擎天的计划。
沈玉章叹了口气,点点头。
“那时候的清月教正以极快的速度壮大,他们致力于招揽世间狂徒共谋恶事,所招揽的穷凶极恶之徒颇多,令百姓们谈之色变。
比如当时的清月教二长老为练邪功,掳走了上百名童男童女为祭品。七长老因好女色便四处采花毁女子清白,短短半年,便令仅三十名未婚女子因失身而自尽。
类似恶事,数不胜数,刑部档案中皆有记载。
更有一些奸恶之徒在加入了清月教之后,互帮互助,成了团伙。他们互相配合作恶,神出鬼没,朝廷想抓这些人难如登天,竭尽全力仍收效甚微。
后来朝廷出兵清剿,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强势镇压清月教,才算重创他们,灭了他们的嚣张气势。”
“我记得当时我大哥当时任大理寺卿,花费五六年的精力想琢磨办法,要彻底铲除清月教,却最后分我说清月教很难铲除。
其教内规矩森严,人员宽进窄出,贯以蛊毒控人,分堂遍布全国且高度自治,想要彻底铲除他们,就要打入他们的上层,获得更多信息,但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做到,便更难于将他们一举剿灭。”
当时沈玉章尚且年轻,资历很浅,官场上遇事很多时候还要向兄长请教。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方擎天会找上他,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跟清月教教主扯上关系。
方擎天与张星河都是武痴,在江湖上一见如故后,便将彼此奉为知己,做了二十几年的朋友。
方擎天起初并不知张星河的身份,后来知道张星河的身份是清月教教主后,出于对兄弟的爱护和信任,他屡次对张星河进行规劝,希望张清河能带着清月教改邪归正,但都没什么结果。
后来,朝廷联合武林盟主及各大门派一起镇压清月教,张星河每天忙于应对朝廷的攻打自顾不暇。刚好在那时候,张星河妻子在躲避官兵追杀时难产生子而亡。张星河在愤怒之下便想到了一个“鸠占鹊巢”的计划,将刚出生的儿子托付给了方擎天。
张星河之所以敢相信方擎天,一是因为他对方擎天有救命之恩,他认为方擎天会为了报恩暂时摒弃他的原则。二是方擎天当面跟他发誓了,会不惜以性命为代价信守承诺。张星河信他,因为他是君子,向来重诺,一定会说到做到。
然而事实的真相令张星河失望了,方擎天不仅没有信守承诺,还反来一招“偷梁换柱”,令沈玉章的亲子当魔教教主之子。
“那天方擎天突然现身,坦白了他的计划,我一夜没睡……因此,我一直觉得亏欠二三,很对不起他。
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面,大家都说我偏心,独独偏疼小儿子。实则哪儿是我宠爱他,是他背负了太多,我欠他太多了,一辈子都还不完。
他刚出生,只是婴孩儿,就要背负魔教小教主的名头,面对各种威胁……”
沈玉章说到此处,几度哽噎,他急忙去找寻沈惟慕,一转身发现沈惟慕就在他身后。
“我可怜的儿啊!”沈玉章心疼的抱住沈惟慕。
白开霁等人也跟着去抱沈惟慕,感慨他背负太多。
“你也真是的,为何不把这事儿早点告诉我们?刚才也是,什么话都不解释,任由我们那么说你,你该多难受啊!”
沈惟慕指了下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他现在正处在第一个周天的关键恢复期。因为休眠被打断,现在他每日即便清醒着,也要尽量保持半休眠的状态,少言寡语,少行动,低消耗,其实连每日张口的次数都有限的。
所以,沈惟慕会首选把他仅有的几次张口机会献给食物。今天多说了几句话,已经令他觉得很亏了,所以他不打算再说了。
白开霁红了眼,又要落泪:“二三?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不能说话了?
“怎么了?是不是伤情反复,让你不能说话了?”陆阳也内疚不已,赶紧小心地搀扶着沈惟慕在床上躺好,急急忙忙高喊大夫快来。
宋祁韫、沈玉章、尉迟枫和郑成梁也十分担心沈惟慕,围到他床边来,懊恼地忏悔他们刚才只想着回顾过去而忘记关心他。
“你现在感觉有事没有?嗓子难受吗?能试着发声吗?”
沈惟慕眨了下眼,在一众人等的注视下,不得不憋出一句话来:“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开饭?”
第 133 章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李恨天仿佛魔怔了一般, 从听沈玉章讲述当年换子真相开始就频频摇头,满脸不可置信地念叨着“不可能”。
他呆滞了很久,等他再回过神儿的时候, 见大家都围着沈惟慕打转儿, 关心问候沈惟慕的身体, 李恨天讽刺地笑了,突然大叫一声。
“啊——”
叫声刺耳又绵长, 带着泄愤的情绪,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啪!
陆阳一巴掌打在李恨天的脸上,“叫什么叫!”
李恨天被打后懵了下,流着泪苦笑, 对着东方喊话。
“喔妻余焦哇了!”
“他说什么?”白开霁用心听了,没听懂。
宋祁韫根据李恨天之前几句话的发音规律,做出了准确翻译:“我清月教亡了。”
“哈哈哈, 这不是废话吗?”白开霁命人将李恨天的嘴堵上,然后拍了拍李恨天红肿得如馒头的脸,“没事儿就别说废话了。”
李恨天随即就被带了下去, 他不再做任何挣扎, 满眼颓败。
君澜苑的暗卫也都被带下去审问。
宋祁韫等人之所以能直入君澜苑, 恰巧听到沈惟慕与康安云的对话,皆因这些蛰伏在君澜苑的暗卫们不作为。
宋祁韫向沈惟慕求证:“这真不是你故意设套安排?”
沈惟慕摇头。
尉迟枫:“那他们为何察觉到我们来了,却故意隐瞒不报?莫非这些暗卫都是李恨天的人?”
倒没听说谁家的细作能安插得这样齐整,一队人马全都是, 一个不落。
“或许是领头的有问题,下了假命令。”这情况好查, 命人去审问一二便知。
“那些人都是康护卫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忠卫,背景干净, 行事忠诚,经得住考验,绝不可能叛主。”赵不行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从事发开始,赵不行就很发懵,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幸而有康安云做参考,他见康安云不动,他也边跟着一起沉默跪着,默不作声。
不得不说这招果然好用,他们沉默地跪走了皇帝,侥幸避开了一个大劫。
现在皇帝不处置他们了,他们只要及时跟沈玉章和沈惟慕求情,努力表态认错,扭转好自己的立场,该是有活命的机会。
毕竟他们跟在沈惟慕身边时,一直忠心耿耿,全然都在按照沈惟慕的吩咐行事。他们只错在把沈惟慕当成“清月教教主”来效忠,而非是真正的沈家公子。
赵不行拉上康安云主动跟沈惟慕磕头赔错。
沈惟慕倒不计较,也不用他们表忠心,当即就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起来了。
“沈兄弟大度,我们可不是。”
白开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性警告赵不行和康安云,以后他和陆阳会一直看着他们。
若二人敢不认沈惟慕只认“教主”,他们可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赵不行马上表忠心:“请诸位大人放心,从今以后,小人眼里的主人只有公子。”
康安云有点发呆,被赵不行扯了一下后,才赶紧跟着点头附和,表示他也如此。
“唉,我可怜的阿慕啊!”沈玉章心疼地抱住沈惟慕的肩膀,“从小就背负清月教教主之名,平白无故受了多少挑衅和暗杀,上次他身中奇毒的时候我就差点以为他……”
沈玉章边说边红了眼眶,哽噎起来。
众人见状,纷纷安慰起沈玉章来,心疼他与沈惟慕的不容易,赞美他们父子有为国牺牲的大义。
郑成梁敬沈玉章这个对手,但他可看不惯他这副卖惨的做派,不耐烦道:“你这番话留在陛下跟前说岂不更好?”
沈玉章立刻止住了情绪,擦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泪:“你说得对。”
跟这帮年轻人卖惨有什么用,去皇帝跟前多哭几回,想要什么都会有。
这做人嘛,为国牺牲的大义要有,为己谋福的聪明也要有。不管经历多大风浪,终究都要回归生活,吃饭穿衣睡觉。
这时,去审问暗卫的人回来了,“他们不承认与李恨天勾结,更不知为何当时都走了神儿,没能提前察觉到宋少卿等人的到来。”
“都走神儿?这怎么可能!”白开霁觉得他们一定在说谎,必须再严厉详审。
宋祁韫皱眉,也觉得这事儿蹊跷,但又觉得暗卫们都说谎的可能性不大。
他看向沈惟慕:“你信他们的说辞吗?”
沈惟慕立刻点头。
因为当时他也没能察觉到宋祁韫等人的到来,连魔尊都做不到的事,凡人又岂会察觉?所以当宋祁韫带人突然闯入的那一刻,沈惟慕就觉得事情挺有趣了。
不过再有趣的事也只是“事”,没有“食”吸引他。
万事先吃饭,在他这是真理。
“菜齐了,请沈公子与诸位大人慢慢享用!”
孙御厨亲自带人,将兰花熊掌、海参鹌鹑脍、红梅鲍鱼等菜肴摆满桌,另有宫廷糕点八十六味也都备齐了,放在另三张长桌上。
兰花熊掌是以夜香兰花、熊掌、鸡肉、猪肉和青菜等食材做成的一道工序复杂的蒸菜。
焯过水青菜叶铺在盘底点缀,将调制好的猪鸡肉泥挤在菜叶上,点缀成兰花形状后蒸熟,再摆入蒸好的熊掌片。
两次蒸菜的过程,都是以熬煮的鸡汤水来蒸,有格外提鲜的作用。蒸好后摆盘的菜,再淋上些许久熬的鲜鸡汤,更为提色增香。
孙御厨名满天下的厨艺自不必说,等级的食材,天下第一的手艺,造就出了一桌让所有食客们终身难忘的美食盛宴。
沈惟慕吃得很满意,连心情都变得愉悦起来。
沈玉章见沈惟慕不停筷,是既开心又担心。开心自然是因为沈惟慕胃口好;担心则是怕他身子弱,虚不受补,吃这么多难以消化。
“吃不下就别吃了,不是这一次,以后还有机会。陛下说了,以后每月下旬,孙御厨都会来咱们沈府做饭。日子长着呢,有你吃腻的时候。”
沈惟慕这才放下了筷子。
沈玉章笑着拿帕子给沈惟慕擦了擦嘴角,问他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尽管沈惟慕摇头,沈玉章还是担心他积食不消化,叫人拿了山楂丸来。
沈惟慕发现山楂丸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又吃了不少,把沈玉章弄得哭笑不得。
万幸饭后尉迟枫为沈惟慕把脉了,表示并无大碍,沈玉章这才放心地跟郑成梁一起离开。
宋祁韫、白开霁等人继续陪了沈惟慕一会儿,因怕打扰沈惟慕养伤休息,随后不久也告辞了。
走之前,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再一次对沈惟慕郑重鞠躬道歉。
沈玉章之前那几句卖惨还是起了作用,尉迟枫三人在听后更觉得愧对沈惟慕。
他本该是正道之家娇养长大的贵公子,却因莫名背负了“清月教小教主”的名头,从小就要忍受艰苦学武,伪装自己,时不时地承受来自清月教的严酷问责、考核,以及敌对势力的陷害谋杀……活得危险又辛苦。
因为他们,沈惟慕又多承受了一种苦:来自兄弟们的误会、冤枉和辱骂。
“我真不是东西!”白开霁扇了自己一巴掌,还要再打,被宋祁韫拦下了。
“比起这些,二三更喜欢什么你清楚。”
白开霁愣了下,见沈惟慕正在打哈欠,他赶紧拉着尉迟枫等人告辞,回去弄美食来赔罪才是正经。
屋子里归于平静后,沈惟慕打发走了赵不行去,只留康安云在房中伺候。
康安云给沈惟慕斟了参茶端过来,小心送到沈惟慕的嘴边。
“刚好适口,不烫的。”
沈惟慕碰了一下后,立刻收手,“你喝喝看。”
康安云依言喝了一口,表示:“确实不烫,属下再为公子倒一杯。”
康安云将第二碗参茶递来时,沈惟慕正无聊地摆弄着腰间的荷包,眼睛都不抬一下,仿佛没看到。
他的荷包瘪了,里面什么小零食都没有。
康安云安静等了半晌,不见沈惟慕有喝茶的意思,不解问:“公子不想喝了?”
见沈惟慕还是不回应自己,康安云又问:“公子为何突然不爱说话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惟慕马上抬起手,指着他右手的虎口处。
康安云凑近了去瞧,看看有什么问题。虎口处皮肤光滑无破损,也无红肿之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康安云正疑惑之际,猛地被扼住喉咙。
第 134 章
极致的窒息感让康安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画面:
他身陷迷宫, 一直找不到出口,突然有大量海水涌入,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海水一点点淹没, 海水灌进口鼻, 肺剧烈疼痛……有着和现在一样的窒息感!
康安云的双瞳骤然变成金色, 闪烁出无比绚烂的光,将整间屋子都照得辉煌晃眼。
“尔敢!”声音空灵, 带着神力,在沈惟慕脑内响起,似有撼动天地的力量。
沈惟慕丝毫不惧,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意。
他就知道, 一定是有东西来了,使了法术,在无形中控制了他和暗卫们的感知, 令他之前无法察觉到宋祁韫等人的到来。
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既然他能转生到这世界来,别人自然也能来。
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是清丰仙尊, 一个喜欢联合各大仙门非要将他这名身负“原罪”的魔尊置于死地的偏执狂。
沈惟慕身中的噬魂咒便是此人所下。噬魂咒的下咒者可用心头血追踪中咒之人的踪迹。
应该是他在千机岛彻底解除噬魂咒的那一刻, 清丰察觉到他神魂未灭, 便寻迹而至。
因为受这里的天道法则约束,他的肉身无法进这个世界,便只能让神魂转生到了一名刚死之人的身上。
他必然清楚在这个世界不能随便使用神通,便趁他不备伺机潜伏在他身边, 打算悄悄对付他。
真是笑话,当初他联合二十四仙门共同出击, 都对付不了他。如今仅他区区一人,竟妄图算计他?
沈惟慕的手上突然亮起一道红色的光圈, 光圈迅速移动到清丰的脖颈上,转瞬间就消失了,仿佛从没存在过。
“魔头,速速放了本尊,否则休怪本尊使出神通,让你的那些凡人朋友们同你一起灰飞湮灭。”清丰被扼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再度给沈惟慕传音。
沈府上空随即就有阵阵惊雷打响,黑压压的乌云迅速覆盖了整座京城。
沈惟慕挑起眉,轻轻松开了手。
清丰狼狈地咳嗽了一声后,稳住身形,随即就恢复了他高高在上的倨傲做派,用闪着金光的双瞳冷冷地瞪着沈惟慕。
“尔等着,本尊定杀尔!”
话毕他转身,身形一闪,消失在窗外。
沈惟慕轻笑一声,随即打了个响指。
他这人可比清丰有礼貌多了,杀人就当场杀,从不会让人等。
已经逃至沈府外的清丰,刚松了口气,突然喉头感觉到不适,吐出一口血来。随后,一阵蚀骨的痛袭来,疯狂撕咬他的神魂。
清丰摆脱不掉这种痛苦,立即打算换一具新身体使用,却发现自己的神魂根本逃不出这具肉身。
一炷香后,在沈府东侧的一条巷子内,有人发现了“康安云”的尸体。
宋祁韫听闻消息,立即抵达现场。尉迟枫在对尸身现场初检的时候,发现死者脸部有异常。经温油浸泡之后,尉迟枫成功从死者脸上揭下来一张假面皮。
死者年纪大概四十有余,容长脸,凤眼,高鼻梁,身体其他地方肤色正常,只有脸部的皮肤异常白皙,像是长年见不到光所致。
死因是中毒,嘴部青紫,嘴角有少量白沫,腹部绵软。
尉迟枫还在死者身上发现了金色的诡异图案,本以为这金色是画上去的,但他经过几种方法清洗之后,都没能将图案去除,便觉得十分奇怪。
只听说过“刺青”,倒从没听说还有一种金色的颜料,可以在人的皮肤上“刺金”。
尉迟枫随即检查死者的双瞳,又发现一处奇怪的地方,他怎么觉得死者的双瞳有点泛着金色?
“会如此精湛的易容术,在江湖上应当有些名声。”
陆阳和白开霁不认识这张脸。召来诸多江湖人来辨认,也没人认识死者。
“莫非他是多变?”
尉迟枫这句猜测正好道出宋祁韫心中所想,死者的年纪也与多变符合。
但这世上没人见过多变的真容,便暂时无法确定死者就是多变。
宋祁韫本不想打扰养伤的沈惟慕,奈何多变死前的伪装是康安云,其死亡地点距离沈府也较近。
今早他们就是在君澜苑听到康安云与沈惟慕说的那番话,才跟沈惟慕闹了误会。
回想当时的细节,康安云倒跟他往常少言寡语的忠卫形象不太一样,似乎像故意说给门外他们这些人听一般。
看来这沈府他必须要再去一趟。
……
“对,他是多变。”沈惟慕在掐住“康安云”脖颈的那一刻,看到了肉身死前的画面,确定是多变无疑。
沈惟慕打开宋祁韫给他带的萝卜糕,往嘴里送了一块。萝卜糕软软糯糯的,咸香适口,作为两饭之间的垫肚零食很合宜。
宋祁韫见沈惟慕对假康安云之死并不意外,还肯定其身份就是多变,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问。
“人是我杀的。”
沈惟慕从今晨早起后就察觉到康安云不对。
以前的康安云寡言听话,唯命是从。今早的康安云不仅废话多,问题也很多。李恨天被羁押的时候,他还有些走神儿,要赵不行提醒才有反应。若在往常,他会第一时间护在他身前。
“他拿你们的性命要挟我,我就先下手为强了,一杯毒茶送走了他。”
作为转生到这世界第一人,沈惟慕非常了解刚转生到这里的身体情况。神魂会在新身体里适应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的神魂最不稳定,也最脆弱。
趁他病要他命,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实际上,清丰也有同样的想法,也想趁着他虚弱时对他动手。可惜他自以为是,破绽百出,不仅没能成功,反而暴露了自己。
沈惟慕早料到自己遭天谴后身体虚弱,或会面临危险。所以他早就提前准备好了护体法咒,还将从自己神魂中抽离出的噬魂咒改良加强,封印在护体法咒中。
一旦有人危及他性命安全,他的护体法咒便会被触发,改良加强的噬魂咒便会随之转移到谋害他的人身上,令其在一炷香之内便神魂俱灭。
“杀得好!”宋祁韫称赞沈惟慕有勇有谋、机智果断。
多变狡猾奸诈,若这一次让他逃脱,下一回再抓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甚至有可能这辈子都抓不到他,还要时刻警惕应对他可能带来的报复。
“杀了便永绝后患,省得这魔头再作恶多端。”宋祁韫越说越开心,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也被叫过魔头。”沈惟慕突然接了一句。
宋祁韫愣了下,想到沈了惟慕背负魔教教主的名头,被世人误会、辱骂、冤枉了近二十年。
他心疼道:“世人大多眼目浅显,见皮不见骨。他们不了解你,自然容易有误解。但我们这些了解你的兄弟们都清楚,你是怎样一个人,外冷心热、心怀大义、有大格局……”
宋祁韫拍拍沈惟慕的肩膀,叹他永远是自己的好兄弟,过命交情的那种。
沈惟慕抬眸看他,清清润润的眼眸里透着几分不满。
看来他对这样的交情并不满意。
宋祁韫哈哈笑了,下一句话便说到了沈惟慕心坎里。
“给你做一辈子饭的交情,可满意否?”
“甚是满意。”
第 135 章
深夜子时, 康安云筋疲力尽地返回沈府,浑身大汗淋漓,第一时间确认沈惟慕的安全。
昨夜, 康安云去州桥夜市买吃食, 半路闻到一股奇香。想着这么香的吃食公子一定会喜欢, 他便循着香味儿找到了巷子里卖粥的老叟。
康安云略尝了一口粥后便不省人事,再醒来就手脚被绑了铁链, 被关在一间柴房中。
他被下了软筋散,手脚无力。花了一天的时间运功调息,才终于逼退药效,得以成功破开铁链逃出柴房。
“属下被弃在京郊的一处破房中, 夜里天黑,也没有马儿,跑了半宿才抵京。”
幸亏他贴身带着沈玉章给他的合符, 可以在夜里进城,否则他到现在都回不了沈府。
沈惟慕听完事情经过后,就打发康安云快去沐浴休息, 被急匆匆赶来的宋祁韫阻止了。
宋祁韫打量一番康安云后, 问了他几个问题, 问的都是康安云跟他们单独相处时候的事。
接着尉迟枫就检查起康安云的脸,带着他一起去沐浴,几番检查之后才确认是康安云本人。
此时,沈惟慕已经躺下休息了, 今日的事他耗费太多精力,需要调息修养。
宋祁韫拎着他带来的食盒到了君澜苑的厨房, 将预处理好的食材放在灶台上,尉迟枫在旁给他打下手。
这情形若被百姓们瞧了一定很惊讶。谁能想到刚直清冷的大理寺少卿和清风霁月的大理寺主簿, 竟然都窝在沈家的小厨房忙活着给人做饭。
“想成功伪装成康安云,就必须保证真的康安云不能出现。对康安云下手的老叟,很可能就是多变。”
尉迟枫一边削山药皮,一边向宋祁韫表达疑惑。
“可是,多变为何没有直接杀了康安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
宋祁韫将处理好的鸡和猪肚放进砂锅里,再放入葱、姜、胡椒粒。
“留康安云并非他仁慈,而是他恶趣味,成事之后总要有个替罪羊。沈惟慕曾经最信任忠心的护卫被当成背叛者处死,遭万人唾弃咒骂,才是他最想要的讽刺结果。”
黑夜中,闭目躺在榻上的沈惟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小厨房里的每一句对话他都听在耳里。
不得不说宋祁韫说对了,尽管他说的人已经不是多变了,魂魄变成了清丰仙尊,但在本质上多变和清丰的其实没多大差别。
俩人平日里都喜欢挂一张假面,仗着天赋异禀,便自觉得高人一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很是享受把别人的命运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感觉。
多变的坏至少毫不隐藏,坦荡地展露在人前。清丰不一样,他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背地里十分阴险。
没成仙之前,他便为了搜刮修仙资源使尽卑鄙手段迫害同门。成仙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知道他过去的所有人屠杀殆尽,然后栽赃到了他这位魔尊的头上。
清丰之所以死盯着他不放,甚是不惜联合二十四仙门讨伐他,并非全然出于“正义”。他得到了一本上古魔书,知道用他的魔骨可炼化不死不灭之身,助他飞升为仙人帝。
小小蚍蜉有撼树之心,竟真能掀起波浪来。趁他闭关修行之际,假借他的名义四处挑衅二十四仙门,最终惹怒二十四仙门,出动所有仙界战神联合起来对付他。
若非他以一敌众,还被清丰算计中了噬魂咒,清丰根本没机会活到现在。大一个境界便可轻易碾压境界之下的所有仙者,更何况他高过清丰不止一个境界,所以即便他现在天道惩罚受了重伤,弄死清丰也依旧轻而易举。
可怜清丰到死都不明白,他为何会死得那么容易。因为他从始至终都错判了魔尊的实力,他弱时远比他想的强还可怕。
简言之,轻敌的下场就是亡。
……
接下来几日,君澜苑频繁有杀手出没,刺杀目标都是沈惟慕。
沈府每天都有新鲜的尸体抬出。沈惟慕每天都煲了一夜的鲜汤可以喝。
第十日,沈惟慕吃夜宵的时候没听到屋外有打斗声,居然有点不习惯。
白开霁也不习惯,祈祷今晚的刺客来多点。他与陆阳、康安云打赌计数,谁杀的刺客最多谁赢,赢者可以被满足两个愿望。
今天好不容易轮到他值守了,居然没杀手来送人头,那他可真要生气了。
这几日前来沈府行刺的大多都是清月教余孽。千机岛事件和沈惟慕的真正身份被公布之后,沈惟慕遭到了魔教所有人的记恨。
魔教分堂遍布全国,势力在各地盘根错节。虽然魔教长老们被正法,但余孽众多,仍有不少人起势,想要重振魔教。
重振魔教的第一个名头,自然是要先铲除清月教第一罪人沈惟慕。
现在清月教在各地割据的势力已经基本上默认了,谁杀了沈惟慕谁就是下一任清月教教主,所以沈惟慕这边便时刻都有遭遇刺杀的危险。
沈惟慕倒不计较这些,反而很感激这些刺客们,让他陷入这样的情况中。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美好的真相:他遭遇刺杀的次数越多,受到沈玉章、宋祁韫等人的关心和心疼就越多。
当然,这些关心和心疼对沈惟慕而言多一点或少一点其实都不算紧要,重要的是这些人关心他的方式是:给、他、送、美、食!
这可太妙了。
沈惟慕人在家中躺,便能吃到四方美食。今日喝到了羊奶酒,明日吃到了荔枝包肉。上午品佛跳墙,下午吃松茸鸡蛋炒饭,晚间还有酸甜虾、酱油小串、炙烤牛蹄筋等。
沈惟慕每天睡醒了吃,吃饱了睡,日子过得不要太美滋滋。
他还发现了,他如果再装得柔弱一点的话,大家更会任他予取予求。他不管要求什么,他们都会答应。
比如,他大半夜突然超想吃阳州拌鸡,半个时辰后,最正宗的阳州拌鸡果真就被送到他面前了。
“二三,你说今晚会不会真没有刺客了?”白开霁无聊极了,不等沈惟慕回答就自己先答上了,“也是,明知道来送死,何必来白送命呢。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不来。”
“白大侠,您的夜宵来喽!”
白开霁接过食盒,笑着将他订的菜一一摆在桌上。
这些日子白开霁没少在吃食上费心思,为沈惟慕寻新菜。
“京城新开的一家酒楼,有一道叫游龙戏凤的菜特别好吃,快来尝尝看。”
黑褐色的海参飘在淡黄色的鲍鱼汤中,有点点枸杞点缀其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沈惟慕起筷子就要夹,被白开霁拦住了。
“等等,我先试试毒。”
白开霁每一道菜都夹了一点,丢进门外事先准备的鼠笼里。
笼子里面的六只大老鼠饿了一天了,嗅到有美味的食物立刻吃起来。
不一会儿,六只大老鼠全都抽搐死了。
“我去抓人!”白开霁提起刀,就着带着一群人消失在夜幕中。
沈惟慕端看桌上诱人的菜,毫不犹豫地起了筷子,吃得干净。反正他不惧这些毒,不妨尝一下新菜到底有多美味。
等白开霁捉完人回来,看到桌面空了,他惊讶问沈惟慕:“那些有毒的菜呢?”
“摆在这太危险,我都处理了。”
“哦好。”
白开霁以为沈惟慕叫人把菜倒了或埋了,便没多问。
他笑嘻嘻地拿出一张地图,表示他有大事儿要跟沈惟慕商量。
“我带你去药王谷治病吧。”白开霁指了指地图上药王谷的所在,“谷内有神医六位,各有所长,定能治好你的伤。”
沈惟慕看眼地图上位处偏僻深山的药王谷,语气坚决:“不去。”
这可是他求爷爷告奶奶才终于寻到的医药圣地。
白开霁惊问:“为什么?”
“荒野无美食。”
第 136 章
“为了治病嘛, 咱们暂时亏点嘴没什么。”
白开霁劝沈惟慕一定要去,药王谷的景致很漂亮,去了保证不后悔。
沈惟慕惨白着脸轻轻咳嗽, 声音小到几乎是气声:“我的身体我清楚, 没必要折腾。”
白开霁红了眼眶, 他隐忍地看着沈惟慕,有些难以维持脸上的假笑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沈惟慕:“那你还有什么心愿?”
沈惟慕用“你何必问废话”的眼神儿瞟了一眼白开霁。
白开霁立刻懂了。
沈惟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只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吃点好吃的东西就好。
白开霁越想越心酸,泛红的眼眶隐隐有泪水浮现。
他勉强拉起嘴角,他故作轻松地询问沈惟慕:“那你明早想吃什么?”
“郭大娘家的杏仁豆腐、蒸虾饺,梅婆婆羊肉馅饼和裘三郎家的荠菜小馄饨。”
“好, 明早保证新鲜送到。”
白开霁说完话后就再也忍不住了,顶着一双泛红蓄泪的眼睛匆匆离开了君澜苑。
沈惟慕没想到向来话唠白开霁这么快就离开了,倒正好, 他可以早些打坐调息。
……
两炷香后,白开霁猛地冲进宋祁韫的房间,就开始抹眼泪。
尉迟枫正拿着名册跟宋祁韫核对情况, 见白开霁这样子惊讶不已。
“怎么了?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二三他——”
宋祁韫手指的毛笔猛地一下就戳在了快写好的文书上, “二三出事了?遇刺了?”
“没, 不,是遇到了刺客,但已经被我们的人及时缉拿了。”
“是二三,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哪儿都不想去了,我要带他去药王谷治病他都不去。他只想在这里过完人生最后几天, 吃几道他想吃的美食。”
“二三他好可怜啊,呜呜呜……”
屋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尉迟枫面露悲伤,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宋祁韫怔愣了一会儿后才撂下笔,走到白开霁身边。
白开霁一把抱住了宋祁韫,哇哇大哭起来。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从懂事起他就没这样哭过,他真的不想失去沈惟慕这样的好兄弟。
“那我们更要陪他走好最后一程,毕其所愿,不留遗憾。没关系的,几十年后在地下我们还会再相聚。”
宋祁韫拍了拍白开霁的后背,似在安慰他也似在安慰自己。
次日一早,大家兵分五路,买齐了京城所有有名气的早餐。
大家迈入君澜苑,就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到了。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院里,还有一具挂在了东边的梧桐树杈上,白开霁正带着两名护卫想办法将尸体拽下来。
“昨晚又来了一波刺客?二三有事没有?”陆阳紧张地问。
白开霁立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让陆阳小点声。
“二三还没睡醒呢!为了让二三睡得好,我杀他们的时候,特意用的暗器和鲛丝。
这波人天亮前来的,共有三十三名,但看身手却不像是中原武林人。”
白开霁抽出其中一名刺客身上携带的弯刀,递给宋祁韫等人瞧。
“是夏国人常用的弯刀。”
尉迟枫打量这些刺客的身材,皆高大威猛,比中原人肤色偏黑,其中有一人身上有刺青,刺着夏国文字。
尉迟枫十分不解,“为何会有夏国刺客刺杀沈兄弟?”
白开霁搓搓下巴:“可能本国的人用完了,发现对付不得了我们,就雇佣夏国的高手来?”
尉迟枫迟疑地点了点头,觉得白开霁这样猜也有几分道理。
这时候,屋内传出轻咳声,门外候命的小厮们立刻端着温水巾帕等物进屋伺候。
宋祁韫等人也跟着进来,查看沈惟慕的情况。
“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你们不必担心,更不必每日都来看我。”
沈惟慕说这话时,唇色苍白,声音细弱蚊蝇,让宋祁韫等人怎么看怎么听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心中反而更觉得酸楚。
他受着重伤,武功尽废,每日忍受着非人的痛苦已经够难了,却还在分心思关心他们,怕他们。
陆阳难以想象这情况如果换成是他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反正他肯定做不到像沈惟慕这般,单单武功尽废这一点就足够他崩溃发疯、寻死觅活了。
“那些夏国刺客可能是走错门了。”沈惟慕为破案提供了新线索,“阿爹昨日把府门上的匾额换了。”
“啊?”
他们最近来见沈惟慕,都是抄近道从后门进的,还真没注意前门。
陆阳赶紧去跑去查看前门,发现原本的“沈府”变成了“大将军府”。
恰巧遇到沈玉章来看望沈惟慕,大家便问他缘故。
沈玉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沈府太招刺客了,我便跟将军府换了匾额,想着既能避开一些刺客,又能借将军府的名头慑众,一举两得。谁料反遭来更多的刺客了!我得找陆大将军好好说道说道去!”
陆大将军在月前刚打败夏国军队,班师回朝。这些夏国刺客必然都是冲着报复陆大将军而来。
大家半开玩笑地唏嘘起来,这君澜苑简直成了天下刺客们的埋骨地。
随后,早饭被一一摆上了桌,飘出来各种各样的香味儿。
沈惟慕来了精神,立刻要下床去吃。
陆阳赶忙按住沈惟慕,让他别动。
“我端来喂你。”
“沈兄弟的身子要静养,不宜乱动,想吃什么吩咐我们便是。”尉迟枫将一碟蒸虾饺递了过来。
虾饺皮晶莹透亮,形状如元宝一样,从外皮就能看到里面包裹的粉红色虾仁。
皮薄而劲道,汤汁饱满,馅中不仅有虾和猪肉的香,还有蕈菇的鲜。一整个吃进嘴里,鲜嫩爽滑的口感便如放爆竹一样瞬间在口中炸开。
这时候再来一口杏仁豆腐,软嫩清甜,唇齿间都被爽滑的豆香覆盖,十分清爽解腻。
“唔,郭大娘家的蒸虾饺和杏仁豆腐,果真是京城一绝!”
大家在轮番喂饱了沈惟慕之后,才围桌而坐吃早饭。
沈惟慕正琢磨着午饭的菜单,一本册子就被送到他面前,封皮上写着简单的两个大字:菜谱。
沈惟慕立刻接过,打开看里面的内容。这菜谱可不一般,只有菜名,没有做法,但配有图画。
如第一页,樱桃包肉。
这菜名沈惟慕闻所未闻,但图画绘制出了菜□□人之处,深红色的樱桃包裹着棕红的肉团,看起来就好吃。
沈惟慕指着图画,立刻跟宋祁韫表示:“我想吃这个。”
“可以。”
接下来翻第二页、第三页……有夹心肉卷李子、奶香红薯棒、苦瓜酿兔肉、销魂猪蹄等等,都是沈惟慕没听过也没吃过的菜,他迫不及待地都想尝一尝。
这日子太美好了!人在家中坐,美食嘴边送。
他发现他表现得越脆弱濒死,众人就越照顾他,想尽办法给他送各种美食。
至于愧疚心,他是魔尊,他没有。
沈惟慕干脆把所有的菜都点了,问宋祁韫他最近两天是不是就能把册子上的菜都吃全了。
“不能。”宋祁韫利落地将册子从沈惟慕手里抽走。
有些食材在短时间内确实不容易弄到,沈惟慕便让宋祁韫先紧着能做的做,稀有食材由沈府负责找。
“也不行。”
沈惟慕:“……”
这时候,白开霁等人也凑了过来。他们起初看到宋祁韫拿的菜谱,也都以为宋祁韫的目的是要给沈惟慕准备中午饭。在听到宋祁韫拒绝后,他们的表情比沈惟慕还要惊讶。
不给人家吃,为何还特意自制了带图的菜谱给人家瞧?
宋祁韫不吝自夸道:“这些菜都是我自创的,味道极好,别处没有。”
众人:“……”不给人吃,还屡屡自夸馋大家,这是啥意思?
明知道沈兄弟嗜吃,比较馋,宋老大还这样,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家病人么!
宋老大这次真有点过分了!
大家正要一起讨伐宋祁韫,就听宋祁韫又开口了。
“想吃到这些菜就快点好起来,等你痊愈了,我会一道道全都做给你吃。”
众人沉默了,终于懂了宋祁韫的用心。
沈惟慕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了一大口血。白开霁惊呼一声,忙搀扶着沈惟慕,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以免他被吐出的血呛到。
“我怕是等不了太久了,今天就吃好不好?”
话毕,漆黑清润的眸子望向宋祁韫,在外人看来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众人瞅着都于心不忍,便一起央求宋祁韫。
“不行。”宋祁韫将帕子浸泡在温水中拧干,然后小心地擦拭沈惟慕嘴角的血,“相信自己,你有过一次奇迹,就会有第二次。”
所谓“有过一次奇迹”,就是指沈惟慕上一次身中奇毒却痊愈的情况。
沈惟慕换个说法:“我肯定会痊愈,你先做吃的给我呢?”
宋祁韫坚持:“痊愈后做。”
沈惟慕咳嗽两声,又吐了一口血,然后什么也不说,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宋祁韫。
大家越发于心不忍了,纷纷劝宋祁韫就先做一两道菜给沈惟慕,让他先尝个鲜。
宋祁韫坚定不移,就是不同意。
白开霁急忙忙地拉着宋祁韫到外面说话。
“老大,你这么做对二三太残忍了,他本来就只好一口吃,你弄这么一本诱人的菜谱还让他一口都吃不到。
若哪天他真走了,岂不留下了遗憾?你昨日明明刚说过,我们要帮他‘毕其所愿,不留遗憾’。”
“除了吃。”宋祁韫补充道,“没见他看过食谱后,连说话都有力气了么?”
白开霁仔细回想了下,还真是如此。
宋祁韫目送白开霁回房后,眼中有难言的情绪在翻涌。最终他望着天空,缓缓疏散掉了所有情绪,浅浅勾起了嘴角。
他相信沈惟慕一定会痊愈。
因为于他而言,只有兄弟与美食,不可辜负。
第 137 章
一月后, 已是入秋时节,大理寺受命调查大将军陆东的死因。
陆东死在将军府西跨院内的一间偏房,现场十分凌乱, 家具东倒西歪, 茶壶茶杯碎了一地, 四处都是被刀剑砍过的痕迹。
陆东腹部中刀,人倒在桌子旁, 地面上流了很大一滩血迹。他腰间所佩的挎刀并没有被拔出,看起来凶徒像是个高手,在陆东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将其一刀毙命。
“这一刀精准刺中了要害,可令人在顷刻间毙命。”
尉迟枫对陆东做完了初步尸检后, 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宋祁韫。
“可是月前与沈府交换过匾额的那位陆大将军?”
宋祁韫点头:“正是。”
“看来这位陆大将军的仇家也不少啊。”白开霁边检查床下的箱子边插话,“可与沈兄弟比一比了。”
宋祁韫用食指擦了一下倾倒的桌面, 有一层厚厚的灰,观屋子其它各处,都落灰已久。
看来这间屋子不仅很久没人住了, 还很久没人打扫了。这在家仆众多的将军府倒有些反常, 就算房间没人住, 家仆们也该会定期打扫才对。
“会不会又是夏国刺客干的?”尉迟枫问。
宋祁韫正要回答,一记温润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不是哦。”
屋内正勘察现场的众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朝门口方向看去,就见身着一袭浅蓝锦袍沈惟慕靠在门边, 笑看着他们。
“二三!你怎么来了?”白开霁激动地冲到沈惟慕跟前,打量他的身体, “你身子大好了?”
“差不多了。”沈惟慕用帕子捂嘴,轻咳了一声。
须臾间, 众人就见沈惟慕手拿的白绢帕上有红色渗出。沈惟慕当即将帕子收入袖中,不给大家细看的机会。这一举动让宋祁韫等人都不禁心揪了一下。
“真没事?”宋祁韫确认问。
沈惟慕点头,“太医刚诊过脉,不过体虚落下一些病根罢了,但性命无虞,不然父亲岂会安心放我出府?”
尉迟枫忙去洗了手,给沈惟慕把脉,然后高兴地对宋祁韫点了点头。
“确如沈兄弟所言,性命没大碍了,但不可劳累过度,还要慢慢精养着才好。”尉迟枫高兴地感慨,“看来夏国上贡的千年血灵芝确有起死回生之奇效。”
皇帝能将这千年血灵芝赏给沈惟慕,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事。当时沈玉章去求没求来,大家都以为没希望了,毕竟那血灵芝本是皇帝打算孝敬太后所用。后来宋祁韫又去求,大家都以为宋祁韫这般会惹来圣怒,没想到皇帝在第二日就将血灵芝赐了下来。
事后大家好奇宋祁韫如何游说皇帝改了主意,他却什么都不肯透露。
沈惟慕没应承血灵芝有用,只是看向宋祁韫,对她道:“多谢了。”
“不必客气。”宋祁韫轻飘飘带过这个话题,问沈惟慕如何知道陆东并非夏国刺客所杀。
“夏国刺客惯用弯刀,与尸体上的伤口不符,而且陆大将军是被毒死的,并非中刀而亡。”
“毒死的?”
尉迟枫立即检查陆东的口鼻,并没发现有呕吐物,其唇色也无异常,只从尸表来看,倒看不出有明显的中毒症状。
“世间毒物颇多,倒也有症状不明显的,令死者死状如睡着了一般。”
若遇到这种毒物,对仵作验尸的迷惑性便很大,甄别真正的死因也比较困难。
陆阳:“陆东身强体壮,武功高强,有武者惯有的警惕性,被人一刀毙命的可能性很低。若说先中了毒,后被刺一刀,倒合理很多。只是这中毒之状既不明显,如何证明他死于中毒?”
沈惟慕初入现场时便奇怪,陆东既然是被一刀毙命,凶手杀人干脆利落,现场为何看起来像是经历过激烈战斗一般?显然这些刀痕和倒地的家具都是为了掩饰凶手真正的杀人手法。
宋祁韫指了指满地的碎瓷片,“答案或许在这里。”
话毕,便有仵作搜集碎瓷片,探寻其上是否残留毒物。
经查验后,茶杯和茶壶中果然有毒物残留,只用馒头块在瓷片上擦拭两下喂给老鼠,即可令老鼠在顷刻间毙命。
死因既然是中毒,熟人尤其是府内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
“陆大将军在战场上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受万人敬仰,但在后院中,他的所作所为就让人不那么瞧得上了。”
宋祁韫在命人清查将军府的人口时就发现了,陆东的后院纳了几十房的姨娘,他妻子与亲妹妹还共侍一夫。
宋祁韫非常上道地询问:“是不是你的八卦楼又拿到了什么线索?”
见沈惟慕点头,宋祁韫就请他别卖关子了,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早结案早做饭早吃饭。
沈惟慕听到后面这关键一句,立刻娓娓道出他所知道的八卦线索。
“姐妹俩姓苏,是永州七品县令苏园之女。陆东在上元节偶然得姐妹二人,一见钟情,遂到苏家求娶。
当年姐妹俩都有婚约在身,不愿嫁给陆东,陆东因喜好娥皇女英的佳话,便威逼利诱比自己低了四级的小官将这对漂亮的姐妹花嫁到他府里。
然而娶进府里后,他又不珍惜,陆续纳了数十位姨娘在府中。妹妹怀孕后,受迫害小产,自尽在了这间房中。后来府里陆续有三位姨娘被安排住在这间房中,都死了,屋子就被空置了下来。”
宋祁韫表示“娥皇女英”之说他也略有耳闻,“本朝没有滕妾之说,更无侧室的说法,唯陆东有此作为。早些年曾有御史因此弹劾过他,后以赫赫军功低过,便不了了之了。”
白开霁拍手道:“我知道了,凶手是将军夫人!她为妹妹报仇,杀了陆东,伪装了现场!”
沈惟慕耸了下肩,表示他只提供线索,凶手是谁他并不知晓。
宋祁韫并不怀疑沈惟慕提供的消息,打发白开霁等人顺此线索去查。只要有大概明确的方向,这案子查起来便容易。
在屋内只剩下他和沈惟慕时,宋祁韫对沈惟慕道:“我还有一疑问,你如何知晓陆大将军是中毒而亡?难道这个线索八卦楼也能查到?”
沈惟慕:“……”他只想着快点破案好吃饭,倒疏忽这一点。
“八卦楼无所不能。你怎知凶手行凶时没人目击,将这一消息卖给了八卦楼?”
沈惟慕当即将一张写有“陆东被毒死”的字条递给宋祁韫。
宋祁韫接过字条,笑着看过之后,连连点头附和:“确实,八卦楼无所不能。”
“宋少卿,尉迟主簿请您过去一趟!”
宋祁韫让沈惟慕在正厅稍等片刻,案子很快就破。
宋祁韫果然没食言。一炷香后,白开霁先回来陪沈惟慕。又过了一炷香后,宋祁韫成功将凶手缉拿归案,大家可以打道回府了。
“凶手是将军夫人吗?”白开霁刚激动地问完,就见陆阳押着一名年近二十的清瘦男子上了囚车。
一名衣着富贵的妇人带着一群美人儿正站在囚车的不远处,冷眼旁观他们。
显然那名贵妇就是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不是凶手?”白开霁惊讶了。
“凶手是陆东的胞弟陆尘。”宋祁韫答道。
“啊?那他的杀人动机是?”白开霁有点不理解。
“羡慕其兄可享娥皇女英之福,有数十名貌美姨娘作伴。
陆尘是陆家庶子,不得机会上战场杀敌,还总被轻视,连到年纪娶妻都无人为他操心,他便因妒生恨,想弄死陆东后自己上位。
陆东向来自恃坦荡勇猛,无惧天地鬼神。陆尘便故意挑唆怂恿陆东来府中的“鬼屋”抓鬼,令陆东饮下了有毒的茶水身亡,而后他便将现场伪造成了夏国刺客行刺的样子。”
陆阳啧啧称叹:“真是又蠢又坏!”
白开霁没想到凶手是陆尘,其杀人动机居然是这样。
他委屈巴巴地看向沈惟慕,“二三,你提供的线索误导性太强了吧。”
尉迟枫笑了,轻敲了一下白开霁的头。
“笨脑袋!二三提供的线索很重要,否则我们也不会这么快破案。倒是你,仅因听到的片面消息便片面地下出结论,才是犯了查案的大忌。”
宋祁韫拍了拍白开霁的肩膀,对他严肃嘱咐道:“切记要纵观全局,周全思虑,整合所有消息和线索后,再做出对案件最周全精准判断。”
陆阳也赶紧跑来,捶了捶白开霁胸膛:“你啊,以后有得学了!”
受到轮番教育的白开霁哭丧个脸,最后看向沈惟慕:“你有话对我说吗?”
沈惟慕点了点头,对白开霁轻轻地道:“别不开心,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白开霁瞬间热泪盈眶,抱住沈惟慕。
“呜呜呜,还是二三对我最好!”
“我带了三车食材,还指望你搬呢。”
白开霁:“……”
下午特意请假休沐,大家在宋宅相聚,满满两车食材都卸在了院中。
宋祁韫查看过食材后发现,这些食材都是沈惟慕照着菜谱上的菜弄来的。因为只有菜名,有些菜的辅料他不知道会用到什么,所以又额外买了很多。连府衙禁食的牛肉,他也合法弄了半头来。
最让宋祁韫没想到的是,沈惟慕连樱桃包肉中所用到的鲜樱桃也弄到了。问他从何处弄来,沈惟慕的回答倒也说得过去,有些山林高地气候不同,偶尔也能得到些初夏时才产的果子来。
宋祁韫:“罢了,既然食材如此妥当,咱们今晚就大放纵,大家想吃什么菜都报上名来。”
陆阳:“我想吃锅子!涮黄喉、鸭肠、毛肚!”
白开霁:“我要吃烤肉!烤牛肉、羊肉、猪五花!”
尉迟枫:“我颇爱炸物!炸面食、肉类、海物!”
沈惟慕:“我全要。”
第 138 章
是夜, 宋宅。
白开霁开开心心地将五彩灯挂满院子,挂在树梢、廊下、屋檐下的缤纷彩灯伴随着徐徐微风轻轻摇晃,将小院勾勒出成一个如梦似幻的场景, 让人仿佛置身在璀璨琉璃的梦中。
秋日的夜晚已经有很明显的凉意了, 架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在院中吃刚好。秋日饮食以滋补为主, 今日的火锅锅底便用最滋补的人参菌菇鸡汤锅。
汤底熬成了浓郁的奶白色,红枣、枸杞与花蕈飘在其中, 在翻滚的白汤中快乐地游走。粉色的肉片放在锅中涮两下,便立刻变了色,蜷缩成卷儿,裹上浓浓的蘸料送入口中, 便到了味蕾那最销魂的时刻。
在距离火锅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临时架起的方形灶台,灶台上搭着铁板, 一片片巴掌长的五花肉被整齐的码在上面,占了半面铁板,另半面铁板有羊白肠、牛小肠、鹿肉、红薯片等等。
火红地炭火滋滋地烤着铁板上的肉类, 不一会儿就将红白相间的五花肉烤得金黄。这时候, 负责看肉的陆阳马上拿着木铲子、木夹, 以迅雷不掩耳的速度有条不紊地将一整个铁板上的五花肉均匀翻面。
雪白的羊白肠和牛小肠经过火烤后就弯曲,肠表烤得焦黄时,油脂滋滋地冒了出来,散发无与伦比的香气。
宋宅外的行人不需靠近, 便能远远地闻到油脂被炙烤的焦香。有的行人因为这香气驻足,忍不住多闻了几下。本以为这味道已经够香了, 谁曾想宋祁韫架起了油锅开炸虾鱼海鲜后,更为具攻击性的香气侵占了他们的味觉。
这宅子里到底在做什么美味啊?太太太太香了!香得他们忍不住咽口水, 眼巴巴地望向宋宅的围墙,恨不得砸墙进去一探究竟。
今日聚餐不仅有沈惟慕、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五人,郑成梁和沈玉章也来了,还有大理寺一些关系要好的同僚、衙役们。
人多自然热闹,大家有说有笑,边做边吃,反而比吃那围桌而坐的宴席更觉有趣味。
赵不行、康安云和柳无忧早早就跟着沈惟慕来帮忙做饭,吃饭的时候他们也被拉着一起吃。三人起初还有点不适应,玩了几把猜谜和投壶游戏后,就跟大家笑闹成了一团。
最终大家吃得肚圆、喝得微醺、笑得两腮疼,才意犹未尽地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恋恋不舍地互相告辞。
沈惟慕、白开霁等人留了下来,想帮着宋祁韫一起收拾宴会后的残局。
“不收拾了,明日再说!”宋祁韫脸颊微红,身子微微打晃。
宋祁韫向来沉稳自持,鲜少饮酒,即便遇到不得不喝的情况,他也只抿一口,不会过度饮酒丧智。今天却是特例,可见他有多高兴。
宋祁韫命家仆给大家安排房间休息后,自己也回了房。
不一会儿,他又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直奔沈惟慕的房间,对着门叮嘱道:“晚上不许偷吃积食,早睡早起,有桂花三彩豆沙饼和鸡丝馄饨面吃。”
沈惟慕立刻开门,问他:“馄饨面到底是馄饨还是面?”
“明日你就知道了。”
屋内,赵不行和康安云见宋祁韫离开后,脸上的醉态立刻消失,立刻掏出一份带着体温的名册给沈惟慕。
这些天他们二人马不停蹄地收编了一些能人异士到八卦楼,其中不乏有一些清月教的人。
他们二人在清月教混迹已久,对清月教的内部情况了解颇多。早在之前,二人就跟宋祁韫协商议定好了,可以将他们所知的清月教情况全盘告知给大理寺,前提是允许他们将清月教内一些从未违法乱纪的人收编到八卦楼,算是他们提供消息的奖励。
作恶多端的清月教没了便没了,但他们辅佐“教主”的心绝不能变。所以,建设并壮大八卦楼便成了他们接下来的奋斗目标。
俩人确定门外无人偷听后,便滔滔不绝地跟沈惟慕讲述他们俩规划的宏伟蓝图。
“公子放心,我们必将竭尽全力为您找壮大八卦楼,誓将八卦楼建成比清月教更庞大的组织……”
晃悠悠踱步再度返回沈惟慕房前的宋祁韫,刚好听到了屋里人的对话。
隔着雪白的窗纸,隐约可见屋内三个影子凑在起,像在密谋大事。
宋祁韫笑了笑,转身走了。
八卦楼在帮助江湖司破案中起到了重大的作用。康安云和赵不行有心建设八卦楼,并且忠心拥护沈惟慕为楼主,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因为他太了解沈惟慕了,功名利禄于他而言比不过一根奶香红薯棒。
他只要掌握了美食,天天弄出美食新花样儿,便不愁“控制”不了沈惟慕。所以,八卦楼就算再发展庄大,哪怕胜过两个清月教,宋祁韫也只有开心没有担心。
宋祁韫心里对沈惟慕,其实一直怀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因为客观实证不足,他这颗怀疑的种子从未破土发芽。
直到三个月以后,一场意外的发生——
沈惟慕自从能如常行走后,大家既为他高兴,心里又有说不出的心酸难受。
当初只剩一口气在的人,能将他成功从鬼门关拉回来已是万幸。那会儿大家想着只要人活着就好,大家不敢奢求太多。
但曾经历经万难、终于解了奇毒、成长为武林高手的翩翩公子郎,一夕之间武功尽废,比从前最惨的时候还要更惨,心里该是有多么大的落差,该多么痛苦难受啊。
故而大家所有人,都在不约而同地极尽全力地呵护沈惟慕。
沈惟慕武功尽废。他们便武装好自己,当沈惟慕的手和腿,发誓保护好沈惟慕。
沈惟慕身体孱弱,五步一喘,十步一咳。他们就想尽办法搜集各地的名贵药材和药膳,尽所能地护理好沈惟慕的身体。
大夫说沈惟慕根基已毁,护理再好活不长久。他们就想尽办法实现沈惟慕的愿望,将世间美食都搜罗给他,绝不让他在美食这里留有遗憾。
三月后到了年关,朝廷放假,白开霁欢欢喜喜邀请沈惟慕下江南,去他老家那里猫冬。
“我们可以下塘抓鱼,上山挖脆笋,还有一种花尾山鸡儿只在这时候有,拿来炖鲜挖的脆笋特别好吃。”
沈惟慕当然点头要去。
兄弟们为了陪伴沈惟慕,也都跟着一起去。
照理说到了年后,宋祁韫身为大理寺卿他还要进宫觐见谢恩,为了陪同沈惟慕,他特意奏请皇帝请了假。
这一行为了顾及沈惟慕的身体,大家都不骑马,坐最稳的船慢行南下。
到了距离白家最近的码头,他们下船,改坐白家安排的牛车。这牛车也是为考虑沈惟慕虚弱的身体特意准备的。
十六头牛拉的车,十分奢华,大而宽敞,床榻、桌椅一应俱全。惊得陆阳啧啧称叹,赞叹白家豪华。
因这牛车太过笨重豪华,速度着实太慢了些。驾车人便选了土路,走了一条捷径。哪曾想车行至半路,竟遇到了山匪。
白开霁立刻提刀冲了牛车,骂这些山匪不自量力,居然敢在白家的地盘劫持白家人。
“区区十几名山匪而已,给我上!解决了他们!”白开霁号召随行白家人都上,但车两旁的护卫们都一动不动。
白开霁这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手软,哐当一声,手握的刀掉了,他的头昏昏沉沉,身体摇摇欲坠。
晕倒之前,他急切地朝牛车方向看去,发现宋祁韫、尉迟枫等人早都横七竖八地晕倒了在车厢内。
那些白家护卫们都哈哈地大笑起来。
白开霁在闭上沉重眼皮的最后一刻才意识到:这些来接他们的人根本就不是白家护卫!
第 139 章
白开霁在断断续续的咳嗽中醒来, 发现自己手脚被绑,和宋祁韫等人一起被关在一间破旧的房子中。
房间的窗纸破了好几处,依稀可辨外面的景象, 是荒草丛生的院落。
宋祁韫、尉迟枫晕在他左手边, 陆阳晕在右手边。两名随行的小厮横躺在他们前面, 身体僵硬,面色煞白, 胸口一点起伏都没有,看起来像没了呼吸。
沈惟慕呢?
白开霁刚想到沈惟慕,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原来沈惟慕就在他斜后方,他盘腿而坐, 双手搭在膝头,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有种超脱凡俗的出尘感, 与这破破烂烂的屋子格格不入。
“咳——”
沈惟慕吐掉了最后一口淤血,被天雷击碎的魔骨也在这一刻终于修复完成。
之前因为清丰的出现,沈惟慕不得不在带伤的情况下透支身体将他一招击毙, 这令他原本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原本七七四十九个周天就能恢复的身体, 拖延到今日才彻底痊愈。
一抹红光自他瞳仁中闪过, 愈合的魔骨在体内骤然发热,无穷无尽毁天灭地的洪荒之力如同狂风暴雨般涤荡着他身体的每一处地方。
他的修为竟然提升了!
重新修复好的魔骨较之从前更为强大,从前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人们单打不过他,便靠团战、法阵算计他, 倒叫他应付得很吃力。如今这些算计于他而言,不过在一念之间即可击破的事儿。
他从来不是什么爱找事儿的人, 对于挑战强者、戏耍弱者的事儿他从来都不感兴趣。从前都是那些人主动来招惹他,今后也依旧是一样, 只要没人来招惹他,任他安静自处,他便不会招惹别人。
沈惟慕继续打坐,吐气吸纳,巩固修为。
“二三,你吐血了!你没事吧?”
因为手脚被捆住了,白开霁只能像蚕蛹一样,通过蠕动身体前行。
看着沈惟慕嘴角挂的那抹刺眼的红,白开霁心疼极了,恨不得立刻现身到他身边。
见沈惟慕不回应自己,白开霁更着急了。他用鞋跟凶狠地擦蹭地面,拼尽全力靠近沈惟慕,却收效甚微,因为他浑身软绵绵的,拼尽全力也使不出多大力。
白开霁的吵嚷声将宋祁韫等人陆续吵醒了,大家弄清楚自己身处的状况后,也都注意到沈惟慕嘴角的血,担心他安危。
“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点!”门口突然传来男声呵斥。
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两名彪形大汉走了进来,俩人手拿着大刀,矗立在门边,人高马大,宽肩腿粗,看起来比石像都坚固。
一名妖娆的红衣女子跟着走了进来,手端着一盆刚酱好的猪骨棒。
骨棒上的肉呈诱人的棕红色,肉香四溢,刚被端进来其所散发的香味儿就瞬间将破屋子里的霉味儿覆盖了。
宋祁韫和尉迟枫等人互看了一眼,都不懂这红衣女子的目的。
下一刻,红衣女子笑眯眯地直奔沈惟慕跟前,问他要不要吃猪骨棒,他们才明白了这红衣女子此番操作的目的。
见、色、起、意!
“啧啧,漂亮小兄弟,红姐姐来看你来了!”
红缨蹲在沈惟慕跟前,将一盆酱骨棒放到沈惟慕跟前,然后双手托着下巴,美滋滋地欣赏沈惟慕的样貌。
“喏,你刚不是说酱骨头香么,姐姐就给你端来一盆。”
“哎呀!小兄弟,你嘴角怎么有血?是又吐血了么?看得姐姐好心疼!”
红缨带人劫道时,只有沈惟慕一人清醒着,便猜测他可能早上起晚了,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起初他们对沈惟慕还心生警惕,拿着大刀对他。不想这位漂亮公子身子极其虚弱,从牛车上走下来就咳了三口血,搞得他们都不敢拿刀对着他了,就怕把他给吓死了,卖不了好价钱。
红缨伸手就要去碰沈惟慕的嘴角——
“小娘子看看我呢,我长得也很好看!”
白开霁突然喊一声,分散了红缨的注意力。
好事儿被打断,红缨不满瞅向白开霁,审视的目光便在白开霁身上上下打量。
“若在平常,我倒也觉得你长得不错,但现在你跟他比屁都不是!”
白开霁:“……”他知道他跟沈惟慕在样貌上有差距,但差距有那么大吗?他也是江湖上人人夸赞的英俊少侠啊!
沈惟慕睁开眼后,就低眸看着那盆猪骨棒,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红缨转头回来,又被这“美人垂目”的美景给震撼到了,词穷地不停重复表达一句话“你真好看”。
两名彪形大汉抱着大刀,乐呵地看着热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红衣女子这样的行为。
“美人弟弟,好生吃吧,这可能是你最后一顿饭了。”
红缨惋惜地再度伸手,欲去摸沈惟慕的脸蛋。
在沈惟慕抬眼看向她的瞬间,她突然缩回了手。
“哎呀,还是算了,自古红颜多祸水,真摸上了我怕上瘾,会忍不住留下你。”
这五人的命可太值钱了,一人一万金,如果是活□□付,金额再翻倍。
她可是个极贪财有上进心的土匪,纵然再喜欢美人,美人和黄金她还是选择黄金。更何况这位美人看着还像是个活不长久的,留也留不住,不如换钱来得划算。
红缨最后欣赏一眼沈惟慕,便心一横,起身走了。
两名彪形大汉哈哈笑着,也跟着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一名彪形大汉对另一名道:“放着那个不绑真行吗?”
“那就是个一步三咳血的废物,脆得跟碎瓷片似得,风一吹我都怕把他给吹死了,还绑他?若一不小心把他给绑死了,耽误老大卖好价钱,你信不信老大把你皮扒了!”
“也是。”
大家身陷险境,弄清楚眼前情况,想办法自救才最重要。
这些绑匪看起来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否则混江湖的人若看到白开霁和陆阳两位阴阳双侠被擒,总会忍不住嘲笑调侃两句。
刚才宋祁韫等人没跟他们说话,就是为了降低他们的警惕性,减少红缨等人对他们身份信息的了解。
现在人走了,沈惟慕暂时没事,宋祁韫等人便各自努力地想办法挣脱绳子。
“怎么回事?我使不出内力!”陆阳焦躁道。
“我们被下药了,今早喝的水有问题。”宋祁韫发觉两名小厮情况不对,便努力挪动到他们身边查看,发现二人都气绝了。
今早大家吃的干粮都不一样,尉迟枫因为晕船,一口饭都没吃,只喝了点水,却也中招了,便只能说明药被下在水里。
行船所用的水都是提前打好的,大家都用一样的水,把药下在水里确实很容易就会得手。
随行的小厮有三名,如今屋内只有俩人,那另一名叫冯七的小厮就很可能就是下药人。
“他们怎么死了?”白开霁刚醒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俩小厮好像不对劲儿
宋祁韫:“后颈处有红肿,该是那帮人觉得他们活着没用,便直接下手弄死了。尸体摆在这,想来是为了杀鸡儆猴,吓唬我们。”
根据红缨和两名彪形大汉刚说过的话可以判断出,他们只是被雇来抓人的,所以并不完全知道他们的身份。该是有人提前给他们提供了确切消息,让他们伪装成白家人在码头等候。
“既然冯七是内鬼,那我半月前让他传给白家的信该是没送到,回信是假的!说派人在码头等我们的话就是为了引我们入套!”
白开霁懊恼不已,没想到冯七竟然是内奸,那可是自小在白家长大的家仆,跟他很多年了。
“金钱迷人眼,为了钱手足尚可相残,何况你们只是主仆。”
尉迟枫安慰白开霁不必自责,这并不是他的错。
嘎吱——
沈惟慕咬猪脆骨的声音引起了宋祁韫等人的注意,大家同时看沈惟慕。
此时沈惟慕正一手拿着猪骨棒,另一手拿着从猪骨棒上拽下来的一块肉往嘴里送。
若说猪身上什么地方的肉最香,那自然是贴着骨头长的肉,尤其是长着筋膜的地方最好吃。
大家再去瞧那盆,果然不出大家所料,已经有两块啃干净的骨头了。
前一刻还在吐血,后一刻就能吃得这么香,也就只有他们二三兄弟能做到了。
虽说这种情况他们早都见怪不怪了,但每次见了还是要佩服他天生好胃口。
然而,在现在这种危机时刻,最要紧的不是吃啊!
“牛三、盛六,吃饭了!”
“好咧,那你过来替我们守一会儿!”
“守什么守,中了我的神仙醉,神仙都跑不了,何况他们还都被捆着。”
沈惟慕啃骨头的时候,那酱骨的香味儿飘到外头,早就把俩大汉馋得咽口水了。如今听这么一说,他们也不管了,赶紧跑过去吃饭,就怕晚一步抢不到好骨头了。
白开霁听到“神仙醉”三字,一脸绝望。
尉迟枫忙问他:“怎么了?”
“咱们中的不是普通的蒙汗药。神仙醉,也叫罗汉倒,我只在白家的江湖志里看到过,本以为是江湖传说,没想到真的存在。
吃了这药,半个时辰后发作,晕厥后再醒来药效依旧在,可维持三五天之久,中药者身体瘫软,内力尽失,站都站不起来,浑身上下就剩一张嘴能用。”
陆阳叹息:“可在这荒郊野外,咱们这张嘴也没用。”
门外俩大汉被唤走后,白开霁和陆阳就侧耳听声,发现没人来替班守卫。
恰在这时候,突然刮起一阵强风,门竟然被吹开了。
众人:“???”这也太不把他们当回事了,门竟然都不锁!
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陆阳立刻反应过来,对沈惟慕道:“你赶紧跑啊!”
尉迟枫:“但别跑太快。”
白开霁急忙插嘴道:“对,你身子骨弱,跑太快容易晕。一定要以身体为重,小心前行,不用急着救我们,不要有任何负担。”
哐当!骨头棒子掉在了地上。
宋祁韫蹙眉,“轻点声,你们吓到他了。”
宋祁韫很担心沈惟慕身体能否抗住,他不想勉强他,此前他背负的已经太多了,为了铲除魔教他自出生起就陷入险境。他不欠任何人,反倒是世人欠他许多。
他们也没资格要求沈惟慕尽快逃跑,一定要让他们得救。生死由命,在己不在人,只要沈惟慕能安全逃出去就好。
“你别着急,慢一点,稳一点。谁都不要顾及,照顾好自己就好。”
“好,我慢点。”
沈惟慕气虚地咳了两声,缓缓地爬起身——
他弯腰捡起了盆里最后一根没啃过的骨头棒子,边啃边缓慢踱步走出了门。
众人:“……”不愧是爱吃二三,临危照吃不误!
片刻后,屋内归于平静。
陆阳忍不住率先开口:“你们说二三能逃出去吗?”
“悬。”白开霁满脸愁容,担忧不已。
宋祁韫:“一半一半的机会,这帮匪徒对我们的警惕性似乎没那么高。二三聪明,有应对意外的能力。”
“那我们就一起祈祷他能顺利逃出去吧。”
尉迟枫话毕,真闭上了眼睛在祈祷。白开霁和陆阳见状跟着一起,因为这会儿他们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别的忙了。
他们现在这境况真应了那句古话,一着不慎,虎落平阳被犬欺。
“啊——”
“啊啊啊——”
一阵寂静之后,外头突然传来惨叫声。
有一声惊叫离他们很近,片刻后,两名彪形大汉突然冲进他们屋里,正是之前看守在他们门口的牛三、盛六。
二人脸上都带着十分惶恐的表情,一边往后退,一边对着门口的方向举着刀。
白开霁等人都被这场面弄愣住了,出什么事了?将这两名膀大腰圆的绑匪吓成这副模样?
宋祁韫皱着眉头紧盯着门外,大家也都跟着看向门口。
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逆光而行,缓缓地靠近,没有任何声响,却将牛三和盛六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大刀跟着发颤。
“你别过来!你再靠近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盛六恐惧到了极点,开始胡乱挥刀,对着宋祁韫的脑袋就往下砍。
“你疯了!”如果把人质杀了,他们还怎么威胁对方!
牛三欲去阻止冲动的盛六——
邦!
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闪到了盛六的身边,用他刚啃过的猪骨头棒子,慢、慢、地敲碎了盛六的脑袋!
“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牛三趁着沈惟慕对盛六下手的功夫,就将刀直直地捅向沈惟慕的腹部。
离这么近,对方的注意力全在对付盛六上,他肯定能得手——
邦!
牛三眼前一片血红,他的刀什么也没捅到。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牛三瞥见了身侧有一抹白色的衣角……
这怎么可能?妖、妖孽,他不是人!
伴随着牛三的身体轰然倒地,目瞪口呆的众人才终于回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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