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变态就变态之
江声背着手靠在偏红色的木门, 发丝耷拉在眉眼,不开心不乐意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你说吧, 要我怎样!”
顾清晖认识的江声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 也是一个可怖的生灵、一个天真的怪物。
他总是能够轻易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 所以也很难好好地重视某一段感情。被他浅薄的虚无的爱笼罩之后,被瑰丽的梦境俘获后, 人再踏足现实就变得困难。
江声沮丧失落地发脾气, “明明我当时还给了你反悔的机会, 怎么现在还要对我杀回马枪。”
房间不算大,却十分温馨与温暖。窗外飘着大雪,一片银装素裹,只有绿色的雪松在远处伫立。顾清晖看起来也是这样挺拔、寒峭,望着江声的目光都像凉薄地挂着雪花。
江声木着脸,咬了下牙,又开始来气。
“我甚至都没有找你麻烦!”他说, “我说要痕迹, 但谁要你咬那么重了!快一周了都还没消下去。”
现在还好意思挂着性冷淡的脸看他呢。
江声烦死了。
顾清晖:“抱歉。”
江声当即接话,“那我们直接一个功过相抵?你不计较我, 我也原谅你。”
顾清晖:“不可以。”
“……那你到底要怎样?怎么样才能不再拿这件事追着我纠缠我?”江声恨不得直接把这段剧情倒带,这次他一定不选顾清晖。
然而不行的。
呜呜。
江声木着脸盯着他两秒,“丑话先说在前面,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坏, 坏就坏在你就算哭得稀里哗啦抱着我大腿求我, 我都不会对你负责的。”
顾清晖笑了声。
江声赧然大叫,“你笑什么!”
“江先生还是不够坏。”顾清晖说, “你说的话,到处都是余地。除了不会对我负责之外,好像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得到你的同意。”
江声:“呃呃唔我有吗?”
顾清晖靠近。
脚步声踩在地毯上,轻微的声响。带动风,带动风铃,上面的羽毛和铃铛碰撞,一并响动起来。
“我的要求很简单。”
江声一被逼近就想往后退,但他后背就是门,退无可退。只能僵硬地抓着门把手警觉地盯着他,“什么?”
“我们去约会。”顾清晖的声音低沉却轻松,“好不好?”
江声皱起眉毛,迟疑地打量他,愕然地发出迟钝的声音,“啊?”
窗外的大雪呼呼地撞到窗户上。
木质的窗棱上堆砌歧一点雪白的厚度,可这么厚的雪其实也没有多少重量。顾清晖的话,也是轻飘飘的一层雪。
江声认真思考起来,“只约会一次吗?那也不是不行。”
顾清晖:“我们预计在这里停留三天,拍摄计划并不会把每天的时间填满。三天,江先生,只是花费一点零碎的时间和我相处。”
江声发愣。
“我不明白……”
“你觉得我会用更有力的条件表达诉求。”顾清晖说,“可我只在乎我被困住的时间,那些无法被满足的遗憾。”
壁炉已经烧了很久,整座屋子都暖融融的。男人干燥温暖的掌心触碰到江声的侧脸。
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眸很寂静,像蜜糖像阳光,却只能传达出有些漠然的冷。
“你一直都没有和我在谈一场正经的恋爱。我被你戏耍、玩弄、挑拨……”
江声眨两下眼睛,干巴巴地:“呃……哪有那么严重……”
掌心酥麻。
滚烫的电流流淌起来,顾清晖的眼睛眯起来。
“——然后开始等待,依靠你给我的那些回忆,漫长地等待。你总是喜欢让我自己去想我错在哪里。于是我反复地想是我哪里做错了,是我无趣、木讷,贫穷吗?还是我不知变通,不懂情趣,没有办法叫你满意。我的思考得不到答案,这样的难题在我失去你后再没有出现,我留在那间窄小的、阴暗的、被你嫌弃的屋子里,被你一起留下。”
江声不懂顾清晖想要表达什么,他脑筋转来转去,迟疑地睁眼看他,“你在翻旧账吗?”
“不,我的确因为这些有怨气,有恨意,但我并没有在翻旧账。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别人是怎么恋爱的。”顾清晖的目光理智且冰冷。
“我的请求是:三天时间,你用对待沈暮洵、萧意、楚漆的态度对待我。三天之后,我回S国,你留下还是回南城,都和我不再有关系。我不会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们彻底好聚好散,一切如你所愿。”
江声说实在的,他刚刚被顾清晖那一通话都搅出一点反省和怜悯了……他真的是很吃软不吃硬的人。
但很快又被顾清晖这句话搞得很无语,眼神很有些震撼道,“……你有病吧……我就说你是个变态……”
顾清晖说:“因为我得不到你的爱。”
“你甚至认不出我来。”顾清晖平静地看着他,“你是真的不在乎我,江声。”
空气中寂静了片刻。
江声听到微弱的火星哔哔啵啵的声响,他握着顾清晖的手指,感受他的发烫和颤抖,往自己脸上贴,同时轻声发问:“你又有多在乎我呢?”
江声这句话,并不存在针对或者质疑。让顾清晖感到隐痛的是,他表露出来的情绪仅仅只是一种好奇。
顾清晖喉结滚动,在沉默后,轻声说。
“如果江声,你以为我的爱并不激烈、急躁、痛苦,那只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江声则看着他,他的目光里有着些探查,眼睛如同宝石一般闪烁,“我觉得你只是需要我。”
顾清晖:“需要?”
江声:“我觉得,你就算换一个人也无所谓。”
顾清晖轻笑起来,“无所谓?”
江声继续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好像并不需要我的安抚。你一个人也是可以消化的。”
顾清晖的指腹经过常年的书写有些粗糙的薄茧,在江声的脸颊滑动,“可以消化?”
“你现在、只是在亲密中陷入一种错觉。但以你的理智你的聪明,你很快就会知道这都是错的,不应该发生的。只要你有独自清醒和对自己发问的时间,你会找到干扰你思路的源头——也就是我,然后剔除我对你的影响——”
江声没能继续说下去,“啊!”
他被顾清晖提着手腕扔到了床上。
顾清晖说:“说得真好啊,江先生。”
床很软,江声砸上去甚至还能弹动一下。
他有些狼狈地短促惊叫了声,然后有些茫然地试图撑着身体坐起来,却被顾清晖单手按着肩膀重新压回去,翻了一圈。
一股有些闷的香气在瞬间裹挟了江声的感官。
江声感觉不太妙。
“如果你觉得我说错了,友好交流也是可以的!好聚好散!你自己说的!!”
“我改变主意了。”
江声的脸埋在松软的被子里,听到顾清晖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感觉到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淡。
“会哭会叫的孩子才能引起你的主意是吗?要我像沈暮洵一样恨你,像萧意一样对你纠缠不清,才能让你觉得我的爱也不落下风是吗?”
有些燥热的手心从江声的腰摸到他的腰腹,顺着人鱼线的纹路往下,让江声忍不住弓起腰躲避。
“等等等等!”他叫起来,“不是的不是的!”
“还是我付出的不够多?江先生,你只要肯花心思去查一查,就知道我在背后花费的时间与精力不比任何人少。导演多数时候是一种幕后角色,从不邀功,从不诉苦。哪怕为了叫你分手,我也煞费苦心呢。”顾清晖轻声说,“你现在可以打电话问一问楚熄,他收到过什么惊喜。”
江声恍惚地喘着气,眉头皱起,“什么……?”
“我在江先生眼里,原来一直都是一个这样随便的人;原来对你的感情,只是不清醒;原来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再晾着我几天,我就可以自己调理。”顾清晖用很轻的嘶哑声音笑起来,说,“原来除了你,谁都可以……真让我惊讶,江先生,你原来是这样想的。”
江声像一条案板上的鱼一样挣扎起来,“不是不是,孩子年纪小说着玩的,呜呜。”
他努力爬起来,然而后背一重,耳廓一麻。
一具滚烫的身体从后方压住他,拥抱紧密到没有任何间隙。燥热的手指勾开他的裤边,江声跪在床上,用撑着床的手去阻止,震撼到睫毛都开始哆嗦起来,“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呜——”
热乎乎的闷湿气息轻轻咬住他的耳朵,酥痒的怪异感让江声努力仰起头躲开,眼皮跳动,声线有些狼狈地发着颤。
“声音小一点。”顾清晖说,“我说过了,这里的隔音可没有酒店那么好。”
江声额头都有了些汗,下意识闭嘴。
“啪嗒——”
皮带也被解开。
江声的后脑麻了下,一时间声音变了调地发抖,“顾清晖!”
“也许现在外面还有人在听。毕竟刚刚,他们是看着我们一起上来的。”顾清晖冷淡的音色回响在耳边,“萧意也这么说过吧?你会更兴奋吗,江先生。”
江声听到这句熟悉的话,立刻想到了两个人在恋综的第一次相见。
他打开门,看到顾清晖,认不出他来。
高挑的男人穿着大衣,清高冷漠,对他的混乱关系不屑一顾。彬彬有礼、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傲慢,像天边一簇清冷的月光。
可下一次再对顾清晖产生印象,就是在有月光的晚上,明知道江明潮打来电话,还是执意要低头亲吻。
江声的额头砸在柔软的床铺上,银色的头发落下来。他睁大眼睛喘着气,声音在艰涩的热气中有些发抖,“变态……”
救命……
第232章 混乱就混乱之
大麻烦!遇到大麻烦了!
江声整个人跪趴在松软温暖的床铺上, 一只有力的臂膀捞着他的腰腹。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发热的内侧皮肤,大拇指沿抵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轻佻地往里蹭。
他要被极度怪异的电流感蹭得浑身发热,大脑一阵热一阵冷, 惊慌又惶然, “别……”
好久没有高速运转的脑筋, 又开始快速转动起来,就差烧出火星子。
想想办法啊江声!
再不想办法就完蛋啦啊啊啊!
等等……可是就算什么都不做好像也不亏!
是吗是的, 甚至如果真的发生了点什么还可以反过来向顾清晖卖惨, 然后和上次的事情一笔勾销……
是这样没错吧?!是可以这么想的对吧!
江声简直感觉到了灵光一闪!
那只烫得叫人发慌发软的手, 已经按住江声的大腿根。
江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不太适应地弓下腰按着顾清晖的手抽气。
和温度截然相反的,是顾清晖的声音。冷淡、自持,装得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甚至相当彬彬有礼。
“怎么了,江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说什么!
江声愤怒又无助!
但一瞬间, 江声抿着嘴巴思考, 很快又推翻了刚刚让他看到生机的想法。
现在顾清晖已经很生气了,他比江声力气大得多, 一旦凶巴巴起来江声要怎么办啊。
故意坏心眼地发出很大动静让所有人来围观又怎么办啊!
至少、至少要先让顾清晖冷静下来,随机应变,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可是他要怎么说……
顾清晖还在问,“是因为我提到了萧意, 所以你现在脑子里都是他吗?”
江声茫然地看向他, “嗯?”
顾清晖和他对视着。
江声有一双醴透清亮、很有神采的眼睛,可这双眼睛没有神采的时候也很好看。他在愉悦中无意识透露出的一点灰蒙蒙的堕落感, 几乎让他像是一个没心肝没良心的坏蛋恶魔。
把人引诱进深渊里头,然后自己轻松地脱身离开。
为什么他能够永远痛快、永远轻松,什么都不必负担呢?
为什么他永远高高在上,而不能够被拽着脚腕拉下来弄脏呢?
没有人能够让他吃一次亏,长一次教训,告诉他不要这样随便地对待感情吗?
顾清晖感觉心脏一下下地敲击发着闷痛。
他偏过头,挺直鼻梁蹭着江声的下颌线,嘴唇发热亲吻着脖颈。
江声慌乱中,心跳快得像是陷入一场热恋。
顾清晖蒙骗了自己,滚烫微弱的力度抓住脆弱的地方,让江声大脑一片发白。
最后的思考能力也被掠夺,喉咙里发出呜咽声,“等等——”
“砰砰——”
房门被敲了两下。
江声这次确定自己看到了曙光。他刚陷入混沌的大脑瞬间振奋清醒,立刻抓到机会似的,鱼一样努力甩尾挣扎,“我要去开门了,我要开门!”
顾清晖却冷淡地说:“不可以。江先生,你既无法挣扎得了我的禁锢,门外的人也不会失礼得推门而入。”
江声思考,沉默,然后抓着顾清晖的手说,“那我完全有理由认为并非是我的话语引起你的愤怒,而是你开始就打算对我这样做,你只是用愤怒作为借口,掩盖自己不绅士不礼貌没有涵养的那一面!”
顾清晖沉默了一会儿。
江声对待别人,也总是不惮于用这样的恶意和冷淡去揣测吗?
还是只对他。
他面无表情,嘴角有些讥诮的弧度,心脏一股股地抽搐,太阳穴都有了些抽痛,“原来江先生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手更凶恶了。
江声反驳的尖刻话语无法出口,他几乎面红耳赤了,撑在被子上睁着眼喘气。
不是,顾清晖这个人怎么三百六十度立体防御啊!
“砰砰——!”
谁啊,这么有礼貌!门没锁,你能不能直接进来——哦天呢,好像不可以,江声不知道他是谁,也不能确定他能不能信任!而这个人甚至会见到江声如此不体面的一面!
江声又要崩溃了。
他回头看着顾清晖两秒,顾清晖一张脸显出漠然的秩序性来,好像无论江声说什么都无法说服他。
江声目光眯起来,黑眸闪烁两下,牙一咬心一狠,抓着他的领子把他压下来,嘴唇迎上去。
顾清晖一怔,冷漠几乎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破碎开。
江声整个人的姿态十分扭曲,几乎像是一片抹布被扭来扭去。他翻了个身正面用拥抱住顾清晖。
顾清晖盯着他,拧起眉毛,“你……”
江声急忙拿嘴巴堵住他的嘴。
顾清晖盯着江声颤抖的眼皮看了两三秒,沉默,然后俯下身。
江声则睁开一只眼睛试探着看顾清晖闭上眼没有。
很好!闭上了!
他就知道,怎么可能有人接吻不闭眼睛?
他立刻振奋起来,从顾清晖的脑袋往后看,手上已经抓着自己的手机!
江声:【江湖救急】
江声:【速来,救命呃啊啊】
不到半秒,严落白就做出回应:【……】
严落白:【你也只有在这种奇怪的时候需要我。】
就算是奇怪的时候,江声也已经很久没有重启过严落白这个应急方案了好不好!却被说得好像总这么做、总这样利用他。
他哪里有啊!明明是严落白自己在擅自期待才对吧?
江声恶狠狠地打字,【速……】
严落白却在品鉴着他这一个充满无助感的字眼和句号,急促的脚步声往楼上就去,他路过走廊,通过满是雪花的窗框看到自己的脸,上面竟然有着些笑意。
啧。
高大男人的脚步短暂地停顿一下,严落白很快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的兴奋。
这兴奋中未必没有掺杂讥讽和倨傲。
江声,你有没有意识到,你比自己想象中需要我。
他微微咬了下牙,低下头,【不来又怎样?】
江声被亲得直往后仰,瞥见这句话,当即震撼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难道最近对严落白太凶……
好在严落白只是短暂吓唬他一下。
【来了。】
江声松了口气,而顾清晖却好像有所察觉,他的眼皮跳动一下,似乎快要睁开眼睛。
江声心口一麻,紧张起来,立刻张嘴咬住他的嘴唇。
声音贴合着唇只能发出微弱的声响,几乎像是需要哺喂的幼鸟,“你的手……别,”
顾清晖当即闷哼一下,睁开的眼皮很快紧闭,他立刻更加投入了,唇齿间只剩下黏腻破碎的声音。
江声被弄得手脚发软,意识朦胧地犯困。他也需要倒时差,而恰好顾清晖嘴上说得凶狠不留情面,动作和吻却都很温柔。
他像整个人泡在温暖的汪洋里,随着动荡起伏,快要没有时间的概念,几乎快要捏不住手机。
不妙啊不妙。
江声用力哆嗦着攥紧,心弦紧绷,尽力不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这个欺骗性的吻里,也尽力不让手机的棱角碰到顾清晖的后背,提心吊胆。
等到严落白来了就好了。
他这么想。
门外的敲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
手机屏幕在他背后亮起闪烁,江声警醒。他朦胧地喘着气,睁开眼,是新消息弹出。
江明潮:【为什么不开门?】
江明潮:【顾清晖进了你的房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江声愣住,脑瓜子嗡地震了一下。
等等!外面的人……是江明潮?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喊一声“我是江明潮”啊啊!这很难吗!!
江明潮:【发生什么事了,我很担心你。】
江声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搞什么!
没等江声想好怎么回复,一股热烈的酥麻感突袭,江声忍不住仰起头难受地闷哼一声,余光瞥到江明潮的新消息又发出。
【等下,有人来了】
江声:“……”
严落白和他见面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吧。
他在笼罩他的急促心跳和黏腻水声里挣脱开,用力集中精力去听门外的声音。
的确如顾清晖所说,这里的隔音不算太好。
他能听到江明潮和严落白的轻声交谈。一时间希望的感觉袭来,江声一时狂喜,急急推了两下顾清晖的胸口。顾清晖浅色的眼睛带着欲望的痕迹,睁开盯着看了江声不过两秒,立刻又要俯身亲吻。
江声刚刚任他为所欲为,现在知道有人撑腰就又硬气起来了,“你是狗吗!”
他恶狠狠地说。
顾清晖抬眼,眯着眼,手指轻轻一动。
“咚——”
是手机从手中松脱滑落到床上的声音。
江声睁大眼睛。
顾清晖听到了,但他不在乎,他只是轻声说,“很聪明,会通风报信了,江先生。”
他的手更用力地摸着湿漉漉的地方,江声眯起眼睛,眼睛半眯着弹动了下,喉咙里滚出慌乱,“顾……”
头发黏连在他有些湿润的额头眼角。声音、理智,都有些模糊不清,声音空茫地扬起,又在某个瞬间湮没。
“咔嚓!”
门把手被拧动。
江声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顾清晖反应很快,提起被子用力一挥。
江声几乎觉得自己是一个蚕宝宝,被重新裹回了茧子里。
江声清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了,他奋力蠕动了两下,安分守己柔弱无助地看向门外。
严落白肩膀宽阔身材高挑,他松开手,往旁边让道,让江明潮进来。他低头,显出些缄默和恭敬。只是银丝边框的镜片下,冷锐的眼睛抬起,和江声茫然朦胧的目光触碰了下。
江声瞪大眼。
救我啊!顾清晖真的裹得有点太紧了。
严落白的眉梢挑了下,似乎笑了下,似乎没有,然后移开视线。
江声:“……”
没用的东西,可恶。
顾清晖用纸巾擦着手指上的湿润水迹,他整个手都红了,青筋不时跳动。
江明潮看着他的手,嘴唇抿紧眉毛紧皱,冷笑了声。
顾清晖抬眸,挑起眉毛,视线瞥向江声,对于没能做完感到不可避免的遗憾。软绵的电流还在身体中涌动,酥麻感诱导他去做更亲密的事情。
顾清晖闭了下眼,喉结滚动,竭力使情绪平复下来。
他说:“江先生。”
江声蠕动着,茫然抬头,“啊、啊?”
顾清晖说,“请别忘记,你答应了我什么。”
江声:“我、我答应了你什么?”
顾清晖停顿,轻而易举从江声躲闪的眼神里轻易判断出,他明明已经回忆起来,但却要在江明潮面前故意隐瞒。
也是。
和初恋约会,听起来不是很适合复合的发展吗?
他在江声眼里并不特殊,但在别人眼中可不一定了。
他轻声笑起来,提醒:“约会。”
一瞬间,江声感觉江明潮的冰冷视线有实质似地,让温暖的房间顿时降下好几度。
他苦不堪言,再次蠕动着把刚从被子里冒出来的脑袋缩回去。
空气中蔓延着沉重的氛围。
“你应该感谢江声,我答应过他,没有他的允许我什么都不会做。”
江明潮瞥了一眼江声银白色心虚低下去的脑袋,暴虐和阴鸷几乎冲开他费力泵血的心脏,虚弱的痛意尖刺一般挑衅他。
江明潮嘶哑着声音轻笑起来,“滚吧。”
顾清晖把擦手的纸巾塞进口袋里。一张脸清冷锋锐,他看向江明潮,打量他的神情。
“你在生气。”
他说。
“为什么?”
他又说。
同时勾出一点冷漠的弧度,“因为我对你亲爱的弟弟做了这种事情……还是因为,你没有办法……”
江明潮瞳孔骤然收缩,他眯起眼,几乎立刻打断了他,“闭嘴!”
男人俊美而略显虚弱的脸孔压着阴沉的怒火,上挑的丹凤眼痉挛了下,“——滚。”
房间里有一盏风铃。
铃铛是珐琅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羽毛是染色渐变,随着顾清晖离开的脚步带动微弱的风晃动起来,以至于让他清傲的冷笑声都听不清晰。
江明潮扶住柜子,棱角硌在他的手心,痛意叫唤着叫他清醒,可他无可避免地觉得吵闹。
自从来到这里,听到顾清晖被那些演员和工作人员关注到他和江声之间的距离,江明潮就已经觉得这个世界无比吵闹。
他的手指用力按在眉心,冰冷得叫江明潮心寒。
一片沉默中,江声有点不太敢说话。
“别和他走得太近。”很久后,江明潮才开口。他的声音放缓,看向江声,“别让哥哥担心了,好吗?”
江声又从被子里挤出脑袋来,小声说,“反正过几天就不会再有交集。”
“我会帮你盯着他的。”
江明潮不可置否,他没有问江声,约会是真是假,这问题根本没有丝毫意义。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江声,长发如同黑色的暗沉河流。视线透出冷沉的冰冷意味,几乎像是雪亮的淬毒刀锋,“他如果真的回到S国,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不可能再回来。”
江声愣愣的:“哦……”
怪厉害的你。
不会背地里有在搞什么让江声考不了公的算计吧??
说完后,气氛又陷入沉默。
江明潮意识到自己的冷漠似乎太过尖锐,语气放得更加轻缓,眼神也更温柔,“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好吗,乖乖。”
“你说哪句?”江声发呆,回忆起来。
——“因为我对你亲爱的弟弟做了这种事情……还是因为,你没有办法……”
他头皮发麻,干巴巴地回答,“不会的。”
可得到他的承诺,江明潮却抿了下唇。
复杂的情绪让他的眼眸变得压抑,手背清瘦的筋骨在用力之下凸显出尖锐的弧度。
“没事就好。”他轻声说,“我走了,还有些工作没有处理。”
江声:“哦哦。”
江明潮使唤,“严落白。”
严落白脚步一转,似乎要跟上,却又停顿了下。他轻声说,“抱歉,老板,我还有些事情要和江声说。”
江明潮的脚步也顿了下。
两个人的视线相触、碰撞。
江明潮感到一种闷热裹住他,这中怪异的雾气,让他感觉到一种微弱却细密的痛意。
“好吧。”他喃喃,极轻地笑了声,“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对严落白颔首,视线最后看了一眼还裹在被子里不太敢看他的江声,心脏像是不断往下坠。
他从房间里一步步离开,然后关上门。
“咔哒——”
江声留心听着脚步声走远,才开始扑腾起来,“愣着干什么!”
严落白挑眉。
江声恶狠狠道,“滚过来给我解开啊啊啊,你刚刚在装什么看不到!你你你,严落白!我恨死你了,我再也没见过比你更会公报私仇的人。”
严落白靠近,皮笑肉不笑,“你刚刚对江明潮可不是这种语气这种姿态。”
江声咕哝,“我都不敢吱声,谁敢说话啊,你不也不敢吗?呜呜吓死了好吗。”
严落白把这颗茧子翻来覆去找到了被角,又被江声叽里咕噜地骂了两句。他哼笑了声,抓住被角,用力一掀,江声立刻从茧子里面飞出来。
江声舒服了。
他懒懒地摊开,睡倒在毛茸茸又松软的枕头上。过了一会儿,又皱起眉毛,感觉身体里有一股闷闷的、热热的劲儿,扰得他困意翻天都没办法睡好,忍不住翻了个身,看向严落白。
严落白站在床边,抱着胳膊,盯着江声不放,却没有走开。
他的目光很有存在感地隔着镜片看到江声下面去。是一种不带情绪的,审视的目光。
江声歪了下头,忍不住伸手抓着严落白的裤子,很轻地拽了两下。
腿上酥酥麻麻了一下。
像有蚂蚁在爬。
严落白心脏在那瞬间,几乎像是不会跳了。
他冷着脸,“干什么?不要动手动脚。”
江声犹犹豫豫,“算了。”
呃总感觉这样感觉不太礼貌。
严落白:“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直说的?你有什么坏心眼我不知道。”
江声愤怒起来,“我哪有坏心眼!”
严落白的眼眸冷酷地隔着镜片眯起,“没有吗,那你现在想让我做什么?”
江声停顿两秒,结结巴巴:“我什么都没说。”
严落白,“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
江声:“感觉不太礼貌,对你不太尊重。”
“稀奇的词汇,居然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严落白冷嗤一声。
江声的脸颊陷在软乎乎的被子里,一双眼睛还有些没能散去的水雾,模模糊糊地看着他。
“……”
“他没做完?”严落白拧着眉毛,把眼镜摘下来。
他的睫毛很长,又直,一看就是坏脾气的人。喉咙里爬着一种火热的痒意,轻声提醒,“顾清晖也就算了,我被你哥发现会死很惨。”
江声:“……你不要一边说这种话,一边爬上来……会让我怀疑你一开始是不是就有这种打算……”
……
男生清瘦的身体塌在严落白的怀里。
在距离无限逼近的潮湿闷热里,江声往后撑着身体,除了两个人交叠的腿部和怪异的接触,他的手甚至是撑在床铺上,没有和严落白发生一点额外的接触。
仿佛只要上半身离得够远,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严落白额头有些汗水,看着江声冷笑,“嫌弃我?”
江声没有回答,他盯着窗外的雪花。
一片两片三四片……
他渐渐数不清了,强烈的电流从脊梁骨一路往上攀爬,听到了剧烈的心跳……过分的温度……带着清苦的药香味。奇怪,这味道为什么这么近,又这么远?
江声浑身骨头都是软的,往后倒下去之前被严落白及时地扶着背捞起来。
他银色的头发湿润而凌乱地落在严落白的手臂,手指也迷茫地按在他的手背上。一张苍白的脸上有了些昳丽的血色,整具躯体里散发出一种叫人意乱神迷的热气。
严落白的心情真的很是微妙。
很难得的,江声没有对他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而是咬着一点舌头,眯着眼,漆黑湿润的睫毛哆嗦着。
他现在的待遇升级到了哪个位份呢?
雾好像蒙住江声的脸、他的眼睛,潮红从眼下爬到耳根,有些狼狈地吞咽着雾气。
像是雨夜的白花湿润地摇动,开到腐烂透出的一点红,致幻的糜烂香气有些悠远。
他盯着人看,目光又好像没有焦点。
严落白的脑袋里几乎冒出一声短促的鸣叫。紧跟着,好像在极为空旷黑暗的地方听到心跳的回音……像是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
“滴答——滴答——”
江明潮看着墙壁上的钟表。
古铜色的轮廓,飞鸟的翅膀熔铸在上面,有些经久的污渍难以擦净。罗马数字篆刻,秒针正在一格一格地跳动。
他心口发紧,一股热气轰上来。他感到可怕的饥饿和干渴,几乎能透过门感受到江声体内血液的流动、他的心跳,全和自己交织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紊乱的协奏。
江明潮几乎不受控制地,俯低了身体。
江声……
江明潮额头有了些汗水。
他无可避免地,感到痛苦,感到煎熬,感到渴望。又因渴望感到罪恶,心中甚至还在不断地为罪恶辩解,这些情绪,进而演变成一种深切的迷茫。
不该这样。
混乱的思绪挤满他的大脑。
可是恍惚中,他竟然觉得世界变得虚幻起来,仿佛能够隔着门,看到江声和严落白的身影。
江声黑眸中有着怔忪,视线穿过严落白望着他,没有吭声。
有些湿润的脸颊贴蹭到严落白的脸颊,有些短短的杂乱碎发蹭过,好像蹭过江明潮的侧脸和鼻梁,逼得他心跳都强劲地擂动起来。
江明潮忍不住紧闭双眼。
他喉结滚动,僵硬地挪动脖颈,迫不及待地想要转移注意力。
他去看印花的墙壁、飘雪的窗,远处的雪景和教堂,感觉全世界都是纯洁的颜色,在摇晃,然后沉沉地压了下来。
最后又看向这扇门。
他的眼眸动荡着,又平静地往下沉。
他伸出手,注视着自己的手轻轻落在门上,抚摸过雕花纹路,用力到手指蜷缩,最后额头也抵靠在上面。
“江声。”
很轻地喊他的名字。
第233章 小鬼就小鬼之
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刺眼,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更远处,冰钓回来的本地人穿着厚重的衣服行走在雪地里。
正好拍完今天的戏份,江声的注意力完全被他们提着的铁桶吸引,兴奋地穿着厚实的戏服跟上去。他银色的头发落着雪花, 没有摘掉美瞳的蓝色眼睛像是天空的蓝, 又透出璀璨的宝石光彩。
他仰着脸, 像个好学的小精灵,又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雪地里拔腿, 显得有些费力。
走在最前面的冰钓的男人一头红色的短发。深眉阔目的经典外国长相, 紫色的眼睛, 咧嘴笑的时候露出很尖的牙齿,看起来有些凶悍的坏。
他身材高大壮硕,和江声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弯腰,银哨子从他脖颈滑落晃动,手里捏着帽子,愉悦地敲着腿。
哪怕在说听不懂的话,也能够让人轻易听出他话里的戏谑调侃, 带一点风趣的潇洒, 态度友好,像对待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弟弟、小鬼头。
剧组坐在大棚里, 顾清晖往后靠倒在椅子上,看了很久。
几个远处的工作人员围在取暖器旁边嗑瓜子,叽叽喳喳。
“顾导变石头啦?都不带动的。”
“笑死,你看那边几个男的有几个动, 连江声哥哥都变石头了。”
“前几天对江声态度那么坏, 爱答不理的,现在又紧盯着江声不放, 什么意思啊顾导。”
“我们冷脸死装男是这样的,这辈子就败给摆脸色了。”
“想起了沈暮洵。”
“啊啊别提我的过世cp了好吗好的,再说我都要emo了。”
顾清晖:“……”
他一张脸清隽如月光,声音平静,“那个男的是谁?”
他一句话,直接把剩下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严落白跟着看过去,看到江声一副要被拐跑的样子就忍不住皱眉,心烦地踱步想走出去,又停顿,又踱步,最后别过脸坐下,手指在腿上敲来敲去。
江明潮在翻腿上的财经报,长发捆住落在肩膀上。
他抬眼瞥了眼那个高大的深邃脸孔,又低下头,似乎漠不关心,“怎么了吗?”
如果真的不关心,他就不会接话这么快了。
严落白不想带着这种挑剔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上司,但是可怕的是,他不受控制。
江明潮:“江江这个年纪,多交朋友也可以的。我还觉得他总是太胆小。对待稍微攻击性强些的人就会手足无措,白白让人占了便宜。”
顾清晖听出江明潮话里的尖刻含义,但他不在乎。
他轻哂,“再让他们发展下去就不是朋友了。”
“你指什么?”江明潮明知故问。
空气中寂静两秒。
“谈恋爱也是年轻人的常规交集,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江明潮的眼中有了些虚伪,他微笑着,眼中却没有半点情绪。
正说着,江声已经提着一只蓝色的塑料桶走回来。
很重,所以他在用两只手提,只能眯着眼睛像小猫小狗一样用力甩了两下脑袋,把脑袋上的雪花甩开。
严落白问:“你和他聊了些什么?”
江声茫然抬起头,“什么?”
江明潮看了一眼严落白,而严落白也静静地和他对视。半晌,他才笑了声,手指在财经报光滑的纸张上滑动,一页都没能翻过去。
他轻声提醒,“那个红头发的男人。”
江声坐下来,许镜危沉默寡言地把暖手袋递给他,顾清晖别过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江声甩了两下快被冻僵的手,“好冷好冷。”
严落白嘲讽道:“但那个红头发男的是一个火把,你去和他聊天就不冷了是吗?”
江声都被荒唐到有点想笑,无语地看他一眼,“你在发什么疯。”
江明潮也轻声警告:“严落白。”
严落白镜片后的目光和江明潮对视。一瞬间,眼皮就忍不住痉挛,在腿上放着的手蜷缩,绷起青筋来。
江声:“是吧。他最近脾气好大,越来越放肆。”
严落白看向江声,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轻扯了下嘴角。
江明潮口吻平静,手指在报纸的边沿搓动,“那不要他了好不好?”
江声愣了下,看了看江明潮的表情,然后又看向严落白。
他们两个今天怎么了?
江明潮微笑了下,“算了,只是开个玩笑。”
顾清晖在不远处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水,轻笑了声,态度带有些极轻的冷。
江声有些疑惑地抱着热水袋往后靠,说起刚刚的事情,“我问他,他们在哪里冰钓,但我对这边的语言不熟悉,口音很笨拙,而且也说错话了,所以他在嘲笑我。”
“这样啊。”江明潮说。
江声又说,“不过笑完他给我指了路,给我留了纸条。”
“那么听起来像个好人。”
江声隐忍地攥起拳头,“但指了路他又在笑我,说那边冰钓钻的窟窿恐怕都比我的身板要大得多!用俚语叫我小鬼,又向我展示他的身材!”
江明潮:“……是吗,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他视线眯起,瞥向江声随手放在脚边的小桶。
里面有七八条大小不一的银白色和棕褐色的鱼游动着,冬天的河水很清澈,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杂质。
许镜危去拿小太阳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踹了一脚,水花顿时荡起来,鱼慌乱地乱游,乱成一锅粥。
江声等它们平复了,又踹了一脚。
鱼又开始乱七八糟地乱飞。
江明潮的手指又在纸张上摩挲了下,牙齿咬紧。
严落白这次再开口的时候,话语就平复很多,至少听起来很沉稳,前提是不听他说了什么。
“是不是他还和你说,你一个人去会掉下去的,根本不安全,让你下次想去冰钓的话联系他这个本地人?”
江明潮看向江声。
江声惊讶:“你听得懂这边的话?”
严落白深呼吸,“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能听懂好吗?!”
江声眨了下眼睛,干巴巴地:“呃呃。”
顾清晖也问:“你给他了?”
江明潮则轻声道,“就算给了又怎样?顾导只是前男友,还是别太在意在乎江江的新朋友。”
他说着,笑了声。
但很快,他就惊讶于自己没能发出笑的声音。
喉结滚动了下,江明潮看向江声,“所以他刚刚拿出手机,是在问你要联系方式?”
“怎么可能?叫我找他也就是客套一下,我好歹也是外国人,他们很警惕的好不好。”
江声摇头,银发晃动起来。打开手机开始搜索。
“他拿手机是在给我看地图,说他们的冰钓点河流比较湍急。如果我只是一时好奇,建议我去五公里外的一个地方。那边风景好,河滩比较浅……呃嗯嗯,总而言之虽然喜欢开玩笑调侃人,但人还是不错的……大概。”
空气中沉默了一阵子。
江声兀自陷入兴奋,好像找到了新的兴趣。
“你不喜欢外国人吧?”江明潮蓦地轻声问。
江声愣愣地抬起头,“嗯?”
他睫毛是雪白的,还没卸下,愈发衬得他太过贴合这处的风景。好像下一刻就要敞开手扑进雪中,然后消失,融成万千片飞雪。
江明潮松开摸着报纸的手,手背筋骨惨白地跳动着。
“文化差异、饮食差异、地域差异,总是很麻烦。”他垂下眼,“撇开这些不说,哥哥是不妨碍你交朋友的。但身在异乡,防范意识要有,联系方式不要给出去,也不要和不知道底细的人出去玩。”
江声咕哝:“知道知道,我多少岁了!我不是小孩子!”
江明潮笑了声,“年纪再大也是我的弟弟。”
顾清晖抱着手发出无声的轻嗤。他斜睨一眼,看到严落白盯着江声的侧脸,再低头,看到被江明潮攥着的财经报一角,已经皱皱巴巴。
江明潮闭了下眼,合上报纸。
“啪——”
[冰钓季到来,注意安全!]
报纸被白胡子的房东大叔拍在桌面,“看看,这是多危险的事情!”
江声立刻道:“我会小心的!”
大叔还是不放心,“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叫我的侄子和你一起。”
他趴在桌面,一个劲儿地在问,放缓声音确保江声能够听懂。
“这里,太冷,弄湿鞋子很危险。”
江声准备和顾清晖、许镜危一起去冰钓,并借走了好心房东白胡子大叔的冰钓工具。
大叔显然很担心,像看着一只过于活泼以至于很容易忽视事物危险性的小猫,看着江声把结实冰冷又死沉的工具抱着左看右看。
顾清晖给江声把毛绒帽子盖上,拉链拉到顶,又托着他的脸把扣子用力扣上。
江声在外套帽子底下还戴了围巾,这一下就让脖子和脸紧绷绷起来,费力地转了下脑袋看向顾清晖。
顾清晖听不懂,但他擅长从表情剖析人的话语,浴室能大概猜出来房东的意思。
他抽出江声怀里抱着的钻冰工具,往肩膀上一挂,一张脸棱角分明的帅气,声音平静,彬彬有礼地说,“不用了。S国的气候也不算好,我有经验。”
江声给他翻译,“他说他很会。”
白胡子大叔看着这个年轻人几秒,露出不信任的表情。嘴唇带动胡子蠕动两下,还是说,“如果出现问题,记得第一时间打我的电话。”
江声开朗又兴奋,“好的!谢谢!”
江声很怕冷,但是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对于江声来说其实很是新奇。
整个世界都非常洁白庄严,近处的房屋透出一种和冰雪融为一体的白色、灰色、淡蓝色。街道上铲出雪堆,露出泊油路,更远处延伸开一些红色的砖房。
这里的建筑很没有人情味,尖角很多,像是要刺穿云霄似的。甚至连座椅都是分开的,单个单个地隔开伫立。
不过江声已经从那个红色头发的外国人和白胡子大叔知道了,这里的人也许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冷漠。单个座椅的安排只是为了防止流浪汉在这里睡着被冻死,并不是在说这里是一个冷漠的小镇。
这里除了寒冷之外,其实很能满足江声对风景的探索欲,对世界的好奇心,并且,也根本待不了多久,所以江声暂且可以忍受。
租来的越野车跨过山脉和雪地,来到江声标记的钓鱼点的时候,江声远远看到不远处的树林已经有几人结伴停留。蓝色的冰层上有几个黑漆漆的孔。
江声按着许镜危的肩膀探头,“已经有人了。”
许镜危扶着他。他背了一个大包,里面是一些取暖用物。因为江声真的很怕冷,又怕冷又好奇,是麻烦的性格。
顾清晖收拾着器具,“正好可以一起。”
江声拉开车门跳出去,不远处的人似乎也被声音惊动转头,江声看到一个高个子,脑袋盖在兜帽里,支棱出一点碎碎的红发。眉峰是挑起的,棱角分明的脸,表情天生的凶悍。
“我就知道你会来。”高个子又露出他尖尖的牙齿,挥手,“小鬼,这里。”
顾清晖沉默两秒,皱了下眉,提着江声的帽子把他抓回来。
江声:“啊啊?”
顾清晖一手拉上门,“砰”地关上。
“他怎么会在那里?”他皱着眉,轻声问,“你不是说你没有给他联系方式吗?”
江声茫然地看看外面,又看看顾清晖,“我是没给啊。”
顾清晖:“……”
没有给才是大麻烦。
他倒是想走,但江声不想走。
他想玩这个想了很久,眼巴巴地看着顾清晖,一句话也没说都让人觉得他缠人得要命。
顾清晖只好说,去远一点的地方也好。
江声还是不愿意。
“他们先来,肯定已经打好窝了,现在下钩肯定能很快钓到的!外面这么冷,呜呜。我冻死在这里都没有人管。”
顾清晖按着眉心,轻舒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的,“……我不是大活人吗?江先生。”
江先生只管盯着他。
许镜危也在给江声说好话,“反正江先生也就来玩这一次……”
顾清晖沉默,把车门锁给打开。
江声眼睛一亮,推门就跑。很快被扑面而来的雪风迷了眼睛,好在他早有准备,迅速把护目镜挂上。
冷风没能灌进他的脖子、手。他已经全服武装,虽然臃肿得不像话。江声踢了踢路边松软的雪堆,穿着厚重的雪地靴在地上重重地乱踩,然后很快乐地抬起眼睛,抓着后下车的顾清晖的袖子叫他。
“你看!”
顾清晖定定看了两秒不远处走过来的外国男生,然后转过头,静静地注视着江声在茫茫雪地中发亮的漆黑眼睛两秒,再低头,顺着江声圆乎乎的手套看。
江声穿着特质的防滑鞋。圆头圆脑的姜黄色,鞋底有些小圆点,踩在地上乍一看,像是小猫脚印一串又一串。
顾清晖:“……”
不明所以的,他轻轻笑了声。
想起海城如果停雨,地热很快就会把地面蒸干。空气是清新的,也是浮躁的,灰色的路面,坑里的水……
江声也是这样,在浅浅水洼里踩一脚,然后让顾清晖看他的鞋底印。
鞋底印有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江声总是这样幼稚,又对这种事情乐此不疲地感到新奇呢?
顾清晖不能理解。但这不能理解的一切,从来不妨碍他注视江声的时候,觉得他这样、那样,都非常可爱。
湖边的松树林,在一阵风后摇出轻微的窸窣声。一层松散的雪从枝头落下来,挂在江声的睫毛上,眼一眨就化了。
顾清晖看着他。
江声真的没在和他约会吗。为什么这样的感觉这么的……
他话语滞涩,很难说下去,又或者想下去。要是溯及源头,顾清晖很难说他是不敢想,还是不敢承认。
冷风吹到面门。
顾清晖却很难觉得冷,他只是觉得,有点疼。
痛苦有时候是新鲜的、很有活力的东西,也许是一颗概念性的崭新心脏。在麻木躯体里发作起来的时候,就叫人活了过来。
他倏然拉住江声往前走的手腕。
江声踉跄推了两步,被沉默老实的许镜危推抵着肩膀,“怎么了?”
顾清晖瞥了一眼许镜危,再看向江声。
他手指有些凉,把江声的护目镜推到头顶的时候,江声会忍不住眯起眼睛。
然后佝着腰低下头,浅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玻璃珠的糖果。他注视江声好一会儿,温热的呼吸就靠近,随后,一个有些凉意的吻很轻地印到他的眼皮上。
江声受惊,眼皮抖动了下。
冰冷的天气,很好地克制住顾清晖和他接触产生的依赖。
这一瞬间,顾清晖觉得,他不需要别的。不需要证明、不需要爱。不需要接吻,不需要更深层次的交流,
他和江声,停留在这简单到,没有任何意味的一刻,就足够。
哪怕无关欲望,他的爱也还是像水面的浮漂一样,在江声根本没察觉到的地方遥远地存在,静谧地动荡着。
时间被不断推动。远处教堂的钟声在雪白的天地中响起,冬候鸟振翅飞起。这一刻的他,想起过去的江声,未来的他,想起这一刻的江声。从过去到未来,跨越的时间线,比北地的国境线还要长。
江声还在发懵,顾清晖就已经松开手。
他把江声的护目镜重新拉下来,隔着淡蓝色的镜片看着江声黑曜石般的眼睛。眼尾上挑,却总显得可怜。
他伸出手,戴着厚实的冬季手套的手握住江声的手指,嘴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走吧。”他说,“江声。”
江声愣愣地:“哦。”
一转头,就看到被兄弟围着拍肩膀的红色短发的外国男生。他插着口袋对他招手,“银色头发的小鬼。”
江声立刻臭着脸,“别这么叫我。”
眉眼深邃的男生弯下腰,银哨子从颈口滑下来。本地人果然比江声抗冻,江声都快裹成粽子了,他还能敞着衣领子。
“你的眼睛颜色变了呀。上次,是蓝色的。”
他迟疑了下,拿大拇指晃了晃,指向一遍的顾清晖。
因为知道江声的听力口语水平,于是放缓语速,好让江声能听懂和理解他的每一个字眼。
“这是小鬼的男朋友吗?”
第234章 嫉妒就嫉妒之
他们在说顾清晖听不懂的语言, 世界也好像和顾清晖分隔开。
顾清晖一开始选定这个地方,只是因为这里的景色更吻合剧本设定,另外风光确实不错,他猜江声会喜欢。
语言问题自然有翻译解决, 再者也可以用通用语交流。这本来不应该成为问题的——问题在于当有人不希望他听懂的时候, 他就听不懂。
本地的语言让他们进入一种加密通道, 他失去主动性,只能看着那个高挑的男生下意识地弯一点腰和江声平视, 紫色的眼珠盯着江声, 友好地、带一点调侃的姿态, 指着顾清晖问出了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
在问什么?
顾清晖不知道。尽管他能猜出来,但语言的断层让人缺少质疑的肯定性。
他觉得那个男的非常碍眼,转头看向江声,轻声问,“他说什么?”
江声护目镜下眼睛是漂亮的纯黑。他翘着眼,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又看,都没有搭理顾清晖。
顾清晖被冷落, 停顿。被许镜危注视了一眼, 渐渐开始烦躁。
雪松枝头挂着洁白的雪,干枯的白桦傲然挺立。蓝色的冰面十分厚重, 天的蓝非常清澈,云层显出一种很冷的白,这个飘雪的世界看起来如此纯洁,包容不下顾清晖稍稍极端的私人情绪。
外国人笑起来, 也在好奇, 音调扬起,“你在看什么?”
江声歪了下头, “在看你的头发。”
红色头发在外国人中不算特别,甚至不少人因为红头发被歧视。可江声不讨厌这个颜色的头发,很有气势。
顾清晖能够从江声的视线看出他在说什么。
不止于此呢。
他冷淡地评估,彬彬有礼地赞美。
这个男生甚至还有一双客观上十分具备魅力的紫色眼睛。
深邃的眼窝窄窄的双眼皮,深深看着谁的时候,像是神秘的星空无穷的花野。
他表情平静,手指开始在渔具袋上不断敲击,大脑中理智的丝线开始编织出一条清晰的道路。
首先,这个外国男生对江声有些肤浅的好感。
其次,江声是不定性的性格,就算在他们在这个北地小城开展一段一夜情的艳遇也不是不可能。
……不,也许还是不会。
那条清晰的道路很快就开始倒塌、倾泻,变得混沌。
顾清晖说不清自己心底反驳的声音是因为什么,他也许在给江声找一个理由,也许在陈述事实。但冷静无波的思绪开始发烫、短路、宕机,一系列的连锁问题,让他无法秩序性地思考下去。
江声不会仅凭借外貌就和一个人有着深入的联系、他是很随便的人,但没有这么随便。他和一个人发展关系的基础是时间。
顾清晖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把他往糟糕的地方臆想。
江声喜欢新鲜的东西,新奇的体验,喜欢探索未知。
谁能说得准他的想法?
他质疑、怀疑,本质是难以信任,目光落在江声的脸上。
男生眼尾上挑又隐隐往下落,睫毛乌黑衬着雪白的肤色,很容易显出些脆弱感来。
这点空茫的静谧和冰天雪地无比契合,连他无害皮囊裹着的骨头里透出来的一点倔强和冷漠都这样合适。
是很特别的长相,吸引人也是正常的合理的难免的。
他们在说什么呢?
顾清晖听不懂,也不在意,更没有权利去探究。
和谁交朋友、又或者要不要拓展新的关系,这完全是江声的自由。他只是江声的前男友,不可能因为前几天一场意外而自顾自地给自己安排上新的身份。
无所谓。
等拍完这部戏,离开北地,顾清晖会回到一切的起点,不再和江声有联系。
江声的目光却在这时候忽然看向他。
内勾外翘的眼眸,有一点流水似的柔软弧度。漆黑的眼眸映照着光亮,清澈安静。
顾清晖喉咙有些滚烫的干涩,心脏倏然收缩了下。也平静地看向他,等待着,然后看到护目镜反光中,江声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下。
时间一时间好像静止。
男生毛绒兜帽底下,银白色的碎发飞扬着。他回过头弯了下眼睛,说,“不过,这个人不是我男朋友。”
江声这句话用的是通用语。
顾清晖听懂了,莫名一顿,红毛也一顿,看向顾清晖。
“但算朋友。”江声眼睛在雪地里显得格外亮,他坦诚而爽快地说,“我们是一起来这里的。好了,让开吧,乱叫别人小鬼的大个子。”
江声拽住顾清晖往前走,又回头招呼老实的许镜危跟上。
风趣又看起来坏坏的高个子男生叫威廉,他们几个人嘎吱嘎吱地踩着雪往前走。
江声闲不住,走着走着就踹一脚地上厚厚的松软雪层,威廉用本地话笑话他,而江声则用通用语反驳回去。
顾清晖把肩包往上提了下。
夹着雪的冷风如刀似刃,吹在面门上刮得生疼,以至于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痛意。这痛苦让他有些愉快。
他穿着深蓝色的防雪服,看起来身姿挺拔优越,话音却有些低,“有时候感觉你的贴心真的让人崩溃。”
江声当即终止了和威廉的小孩过家家的争执,显然在他这里,顾清晖的优先级更高。
他转过头,睫毛耷拉着,像是不满他的说法,“我又怎么了!”
顾清晖静静看着他一会儿。
江声是个奇怪又特别的人,他的情感总是非常充沛。很容易快乐,很容易难过,很容易爱上一个人,也很容易放弃这段感情。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攻略游戏,所有玩家登入就会发现这个叫[江声]的npc,对他们初始好感就高达50。
应该很好攻略吧?
这样漂亮、又有柔软心肠,偶尔的坏也根本无伤大雅。于是很快被列为率先攻略对象。
然而等他们去接近就会发现,这个数值再怎么努力都只能停留在这里,而他们在江声身上花费的时间、精力,在不断的折磨与爱抚中付出的爱意已经不允许他们抽身。
顾清晖说,“我又想起过去。”
江声看他一眼,“总是想过去的话,哪里有时间往前看。”
这下换成威廉听不懂了。
帅气的男生皱着点眉毛竖起耳朵,听听力一样试图从他们的对话中捕捉熟悉的字眼。
顾清晖的目光瞥过他,薄唇扬起了下,又很快落下,自顾自地继续说,“那时候你觉得我总被欺负,所以嘲笑我戏弄我使唤我的时候,又会付给我跑腿费。”
江声:“不记得了。”
“明明你自己的生活也不那么如意。”
江声抱着胳膊,不快地反驳道,“不要说得我像个伟大的人!我讨厌别人对我有莫须有的期待,然后一直用这种标准要求我。”
这根本不是顾清晖说话的重点。
江声是一个不怎么变化的人,别人走走停停变了无数模样,抬起头看到江声,他还是过去的样子。
过去的江声就是很好的孩子。
现在也一样。
他知道顾清晖听不懂,所以明明和别人用本地话也能聊得很开心,还省得应付顾清晖这个难搞的人,都还是会换成通用语照顾别人的感受。
江声并不是一个多么温柔的人,这样做也不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爱,更不是受利益驱使。
仅仅只是他有良好的教养,答案就是如此简单。
顾清晖很容易能意识到他和江声的差距。
不是身份、地位,无关外界任何因素,是被爱滋养长大、活在乌托邦的人,也用爱和理想的色彩回报这个世界。
所以江声对沈暮洵很好,对萧意也很好,对楚漆更好,他对所有人都非常非常好,理所当然的好……
顾清晖忽然说,“如果只当朋友,你会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
江声眨眨眼睛,在顾清晖的护目镜反光里欣赏自己的打扮,同时不解道,“当然,我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可惜的是,江声没有朋友。
离他越近,越会轻而易举地在一日日的注视中怦然心动。
喜欢他千奇百怪的想法,浪漫的天赋,有点幼稚的思路,任性又肆意的生活方式,连他爱过很多人又轻易抛弃都是可以被理解的事情。
雪地被前人踩出一条紧实的路,江声身边的许镜危紧跟在他后面一步,一只手紧握着江声的手腕。
年轻男生低着头,凌乱黑发落在护目镜前,他小心无比,时刻关注着江声的状态,生怕江声在这里滑倒。
碍眼。
才来这里两三天,就有陌生的外国人被江声的外貌肤浅吸引而主动接近。
也许很清楚两个人未来不会再有接触,所以他们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出交换联系方式的话语。他们把这当做愉快而友善的奇遇,追求的是一种浪漫的尽兴了解。
还是碍眼。
顾清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他本来该释然,该平静,可是心脏收缩,像是一块沾水的抹布被用力地拧挤着。
他看任何东西任何事件都觉得碍眼,他连在和江声做那种事的时候都可以保留一些理智,而现在竟然有崩塌的迹象。
他好像无法接受江声在坦然愉快地享受着这一场冰钓,他心里的脏东西潜伏,如同高温天气口袋里的巧克力一样融化。
江声当然是很快乐的。
他跑到小山坡上去摇摇这棵树、晃晃那棵树,把松针上面的雪全都晃下来,堆出丑丑的雪人,还给她取名字。
也不安分地绕着冰窟窿转一圈又一圈,跪在冰面上拿手圈成望远镜往地下窥探,像很没耐心的小孩子一样在问鱼什么时候来。
鱼终于上钩的时候,他拽着鱼竿往后拉。许镜危紧张地提防他滑倒,威廉站在他后面一起拽鱼竿,同时哭笑不得地说哪里用得着这么用力,明明只是一条好小的鱼。
他这样快乐,顾清晖只是看着,就忍不住一起愉快。
只是这样的愉快,后劲是漫长的痛苦,而又因为孤独地品味着这样的痛苦,而生出不甘和无力。
也许因为江声又展现出他的好来,让人心中的欲望又开始轻易燃烧,又开始渴求某种一对一的紧密联系。这种情绪很容易渲染出一种自卑。
自卑是唯唯诺诺的情绪,让人懦弱,胆怯,迟疑。
但一旦和欲望搭配,很容易把人变成自私的无礼的东西。
如果江声只能看到他,世界里只有他,不会再有额外的人和事情去吸引他的注意,他的好和坏统统只用他一个人承受。
顾清晖握着鱼竿的手忽然抖动了下。
他恍惚。
江声急得直拍他的手,“顾清晖!鱼上钩了!你在发什么呆啊!”
顾清晖的记忆莫名空白了一段,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注视那一尾褐色的小鱼在水桶里游来游去、左撞右撞已经很久。
他很快想起萧意在那天晚上没有挂断的电话。
“我以为你会永远保持理智和冷漠,或者永远在外围徘徊……原来你也会因为关系进展表现出占有欲呢……”
隔着轻微的电流音,萧意的声音温和有礼,除了有些沙哑之外,根本不露端倪。他这辈子始终戴着合衬的面具,可顾清晖又何尝不是。
“但占有欲是最没用的东西。”
萧意笑着说。
顾清晖看着这条鱼。
仿佛看到一只蛇,从水面探出来,对他吐着信子。
萧意说得对。
占有欲是没用的东西。
他抬头看向广袤雪原。
漫漫无迹的白延伸到天空尽头,一座教堂伫立,庄严神圣,盘旋着冬候鸟的影迹,更高处是一条擦过天际的雪白,是飞机留下的痕迹。
旁边江声小小声地和许镜危蹲在一起商量,“帮我挂大点的饵,这次我钓起来的一定要比顾清晖大。”
许镜危耐心地配合,“这样够吗?”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江声的护目镜上都是许镜危呼吸的白色雾气。
他胡乱抹掉,没有注意到许镜危盯着他的时间比盯着鱼饵的时间要久得多,只是咕哝着,“不够不够,还要更多!”
“好的,哥。”许镜危顺从道。
威廉岔开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托着脸颊侧头看着他们,锋利深邃的眉眼中,表情带点戏谑。
“小心钓一条鲨鱼出来。鱼尾巴甩甩,把小鬼直接压扁趴在冰面上爬不起来。你现在对我爱答不理,到时候也只能呜呜大叫‘救救我呀,救救我呀’。”
江声隐忍了下,还是忍不住反驳,“……你好无聊!哪怕是真小孩来到这里,也会知道湖里是钓不出鲨鱼的。”
“嗯……不好说,万一呢?”威廉捏着下巴,没个正形。
“我觉得我变成鲨鱼的可能性,比从湖里钓出鲨鱼还要大。”江声木着脸抿着嘴巴冷笑,“许镜危,你说呢?”
许镜危:“我觉得哥说的是对的。”
“噗通——”
水桶里的鱼用力甩了下尾巴。
顾清晖低下头,听到心跳的声音。很重,很重。
他忽然想起,寒冷的北地,有一条私人航线属于顾家,直达S国海瑟薇庄园,封锁消息也没有那么难。
第235章 烤鱼就烤鱼之
冰钓中途, 他们还欣赏了一出日落。两侧是隆起的雪山,冰层上,太阳的光芒像一轮光辉圣剑,直插到粼粼的冰面里。这里视野十分开阔, 江声把护目镜揭开, 漆黑眼眸映出那样的光亮。他站在清澈的湖面, 如同站在天空之上,发丝随风吹动, 一声不吭地看到结束, 也没有人打扰他。
一直到日落后的蓝调时刻, 教堂钟声响起,迷人的蓝色雾气笼罩雪山,江声才深深地吐出一口白雾。他把护目镜重新戴好,笑着回头,“这里真的好漂亮!”
威廉靠在树干上,一双眼睛眯起,嘴角翘了翘, “你喜欢这里?要不要留下?”
江声:“我会记得这里。”
威廉遗憾地笑了声。
江声再看向许镜危和顾清晖, “我们回家吧。”
他看起来真的好开心。
煤气灯的光亮是暖黄色,他瞳孔中也有了小小的火苗跳动。眼睛弯弯又明亮, 毛绒帽子和兜帽底下被压着的银白发丝扬起,像他控制不住的飞扬心情。
他的心情实在很好,觉得一切都十分顺心,好到看见矮屋子上面落着厚厚的雪, 都会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念头, 想跳到人家房顶上转着圈踩几脚。
今天还钓到鱼。
心情更好!
这就是劳动的果实!
等回到小屋,他们受到热烈欢迎。
温暖的房子, 燃着火的壁炉,还有壁炉里穿着签子、香香焦焦的小鱼,飘起来的烟。
室内是暖色的灯光,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白胡子大叔搂着江声的肩膀拍啊拍,简直要把大功臣江声夸得像是天下第一捕鱼大王。
“大王大王,以后小的们吃鱼就靠你关照啦。”
几个人已经开始抱着江声的大腿。
“上次恋综看大王钓鱼,我就知道你有这个天赋,今天一看果不其然呢。”
江声谦虚道:“哪有哪有。”
严落白冷嘲热讽地抱着胳膊,“都要被夸得翘尾巴了。”
江声把烤焦的鱼直接塞进他嘴里,“就你会说话!”
严落白皱着眉毛看他,咬着黑黢黢、边沿透着焦黄的小鱼,咔嚓一声咬下去。
江声好奇:“怎么样?听起来很脆。”
严落白表情扭曲,镜片后的眼眸透出一阵痛苦,“这和吃煤渣有什么区别。”
“……”江声恨恨地盯着他。
“真的吗?”江明潮说,“江江,给哥哥试试。”
严落白的痛苦一下停滞了,他沉默地用力咬着小鱼,一言不发。
江声给江明潮也递了小鱼。
严落白倏然开口,“给我也就算了,给老板,小心吃出什么问题。”
江声愣了下,觉得也对,一转头就看到顾清晖和许镜危。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江明潮手支在脸颊,静谧的丹凤眼上挑,透出一种极淡的阴鸷,平静地注视着严落白。
严落白把鱼一点不剩地吃完,只剩下一根烤得漆黑的签子,放在盘子里,冷峻的脸上有些不耐。
江明潮:“……”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下,手指攥紧,骨节发白,他很轻地眯眼笑了声。
“这么嫌弃的话,可以不吃的。”
几个小演员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喝醉了,蛐蛐他,“就是啊就是,又当又立,不吃给我。”
而许镜危和江声对视两秒,温顺道,“我想试试,哥。”
江声没看到顾清晖伸出来的手,递给许镜危:“不要勉强自己。”
顾清晖手一顿,看向许镜危。
江声坐在地毯上,手撑着脸看着许镜危,“是不是苦苦的。”
严落白插嘴,“知道还喂我。”
“知道你不也在吃?”江声咕哝,推着严落白的脸让他走开,“你还吃完了,我看你爽得很。”
许镜危在江声的紧张注视下,眨了下眼睛,认真评价,“怎么会苦呢?我只吃到了哥的心意。”
严落白:“……”
他也看向许镜危看,眉头皱得很死,不可思议地冷笑了声。
顾清晖薄唇无情绪地扬起,轻笑,“严经纪,你找的这个助理挺会说话。”
许镜危一张年轻帅脸十足俊朗,肩膀宽阔,挽起的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他弓着腰,把自己没吃到的那半边转给江声,轻声询问,“哥要不要试一点?”
虽然是江声自己烤的,但是他也怕吃自己烤的东西中毒。
现在两个人都吃了没死,那么……
眼看着江声犹犹豫豫地凑上去张开嘴巴,对着老实人许镜危毫无戒心地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点若隐若现的湿红舌头,严落白瞳孔一阵,额角青筋忍不住跳,伸手揪着江声的领子往后拉。
江声:“呃呃!”
严落白低头一看,江声的手腕被顾清晖拉着一只,被江明潮拉着另一只,后领子还被严落白从后面提着。
他仰头靠在编织沙发上和严落白对视,头发四散,黑眸无措,道,“三、三马分尸?”
严落白:“……”
“你把我杀了吧。”他气笑了,“你吃别人吃过的东西?江声,你有没有一点戒心,万一他口水里下毒了怎么办?”
江声荒唐到发笑:“你疯了吧?”
“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严落白严肃道。
顾清晖感觉一颗心脏重得要命。
吵杂。
壁炉燃烧,哔哔啵啵的响声,还有其他工作人员的笑闹声,这吵杂灼热的一切让他的心情极其糟糕。
火光映照在他脸侧,棱角分明的清隽脸孔半明半昧,透出极端的冷淡和无情绪秩序性的矜持。
……他厌烦看到江声受到所有人的注视,厌烦看到江声不选择他、目光看向别人的每一个时刻,甚至开始厌烦这松快明朗的一切。
他不能理解,他无法理解。
但是他知道如何解决。
如果能把江声带走就好了。
带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让别人都找不到他,空着急,而他却能轻而易举低头就能得到一个拥抱。
理智的弦接连崩断,顾清晖明知道不该如此,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继续构想。几乎像是挣扎的虫豸被裹在琥珀里一般,近乎求生地渴望着。
他抿唇呼吸,平静地看着江声两秒,松开手,“你和你的助理还是多少注意点距离。他不是你的男朋友。江声,连前男友都不是。”
烟囱会在雪夜里冒出一簇簇的白,教堂钟声响起,缓慢又悠长地回荡过每一间房屋,小镇缓慢地在深蓝色中陷入静谧。
鉴于前几次江声喝酒后都闹出不少问题,他今晚干脆和江明潮睡在一起。
他侧躺在哥哥身边,吃饱喝足,还喝了一点甜滋滋的果酒。床褥很软,几乎要陷进去,这一切、还有飘起来的思维,让他觉得有一种温暖的晕晕乎乎的幸福包围他,眼睛里都有一种叫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我好喜欢这里。”
他嘀嘀咕咕地说。
江明潮很喜欢现在的氛围。
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打扰他们,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静谧地待在一起,也让他觉得心口软软的。
他很轻地抚摸江声的脸,黑色的长发和江声的头发交汇,在思考后回答,“所以你要留下来吗?”
江明潮已经在思考。
如果江声喜欢这里,他的势力要拓展过来需要多久,更适合开拓的商业版图又在哪一部分。
江声有些惊讶,掀开眼皮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要留下来?”
“喜欢一个地方就想留下,喜欢一朵花就要摘下来……”
“如果我喜欢就留下,这里就不那么特别了。如果我看到一朵花就摘下,这朵花也会不那么漂亮。”
江声思考。
银色的柔软发丝软踏踏地落在眉眼,漆黑的睫毛覆下很淡的影子。
“但大叔说这里的夏天很漂亮!而且不热。我们今天去冰钓的那个湖湾,尽头有一条琥珀色的沙丘,它把湖湾分出一个浅绿色的小勺子,喂出一条会开很多野花的小路,四周是苹果树。”
江明潮看着他。
江声有一点点微醺,他的脸颊挤在江明潮的手心,手指抓着江明潮的手指,有些发烫。眼睛弯弯的,湿润着,亮晶晶。发丝如月亮河一般流淌,嘴角勾着点笑意,就这样看着江明潮。
看得江明潮心脏都过电,缓慢地在抽搐。
“小孩子会在那里写生,大人会采一些回去做成派饼,街道都是甜味,和唱诗班的歌声混在一起。我好想看看。”
他在描述这些的时候,脑袋里面一定已经有了具体的景象,甚至闻到了味道听到了声音。因为他想象到了,所以充满向往和期待。
江明潮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无法表达自己想象的匮乏,对自己无法共情江声的想象而感到无力。
他费力地把视线从江声的眼眸抽离,看向窗外。
雪下得很慢,怪不得叫做飘雪。江明潮的身体过去不允许他经受寒冷的侵袭,这是他第一次清晰直观地感受到“下雨”和“飘雪”的区别。
再看向江声。
比起他,江声实在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广阔的世界。
江明潮感到一种快要吞没他的满足感,汹涌的自豪与爱意,伴随而来的还有很淡的恐惧,以及距离。
江明潮拿指腹轻轻蹭着江声眼下的一点淡红,只能在沉默后无尽的沉默中,问出一个不咸不淡的问题,“所以你以后还会来到这里吗?”
那时候江声又会和谁作伴,又会发生什么故事?
江声的身边并不缺少他的存在。
可是他如此渴望介入他不了解、接触不到的江声的生活。
江声有点困了,下意识把脸往江明潮这边挤。他的亲近似乎从来不考虑后果,让江明潮蒙受一种心动,和伴随心动的良心上的指责。
他听到江声嗯嗯唔唔两声,声音也含糊起来,“或许吧。”
江明潮给他后背的被子掖两下,“明明看起来很期待,为什么给我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我喜欢的地方不只是这里,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我呢。”江声的声音渐低渐慢,“这里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江明潮的手臂搂着江声的腰,让他靠近自己。胸口相贴呼吸交错,一个拥抱让他们变得像两张严丝合缝的拼图。他注视着江声漆黑的睫毛,有一瞬间希望江声睁开眼睛,幽怨地瞪着他说不准离我这么近。
而不是这样沉默温顺,好像默许江明潮对他做任何事情,又或者,是信任江明潮什么都不会做。
人的劣根性,越是完整地得到什么东西,越是想要打破,进行更深一步贪婪的索取。
这种欲望像河水流过水渠一样理所当然。紧跟着的怀疑,怀疑,无止境的怀疑。
江声是否在试探他,是否在装睡,是否听到他震耳欲聋心跳的声音。
是否在审视他不该出现的心动,是否在心中鞭挞指责他的罪行。
还是说尽管清楚这一切,江声还是选择忍让,包容,信任。
他的额头抵在江声的额头上,享受着让他心跳痉挛的缄默,守着江声安静地睡去。雪落下没有声音,房间里的时钟滴答响起,他却很久都没有闭上眼睛。
第236章 葬礼就葬礼之
在北地小镇所有戏份拍摄完毕, 他们就地办了一场杀青宴。江声被禁止喝酒,第二天爬起来的时候,和唯二没有宿醉后遗症的许镜危一起去逛了那座教堂。
尽头的花窗折射出灿烂的光亮,整体的色调圣洁又透出温和。
男生银色的发顶被光温柔地抚摸, 他靠在椅子上, 支着脸打量这个地方, 眼眸中有着赞叹,“怪不得大叔说好多人都会在教堂结婚……”
寒冷的天气, 圣洁的教堂, 感觉足够把爱意永久封存。
光束下灰尘如同细小的金色砂砾。江声穿得很厚, 米白色的围巾在颈后打结。银发有些凌乱,睫毛被金色的光芒浸染出圣洁的颜色,嘴角翘翘的,眼睛弯弯的。
许镜危很安静地注视着他,很难得的,他恍惚到都没听清江声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问:“和谁结婚?”
江声愣了愣,薄红的嘴唇张合了几下, 吐出一口一口白色的雾气, 脸上显出些茫然来,“啊?我吗?你在问我和谁结婚?”
许镜危:“我问了吗?”
江声无语嘀咕, “你没有吗?”
许镜危在这里,忽然想起了很有些久远的一幕。
A大是一所非常漂亮的学校。有小小的欧式建筑庭院,开满花的花圃,缠在木头架子上。地板是米白色, 硕大的圆形嵌着磨平的碎石块, 上面有些交错的复古的金色花纹,看起来和这座焦糖的地板有些相似。
当午后的阳光透过绿叶和花朵, 呈现零碎的栅格状落在座椅上,一路爬到花纹的中央。
江声经常在那里玩,因为风景很好,阳光也很好。买点饲料坐在亭子里往湖里洒,然后就等着天鹅甩着尾巴扭着身子过来找他,再抓着人家长长的脖子甩两下,笑它们全是馋鬼转世。
雕塑专业的课管得很松,他常常逃课去那里睡觉,有时候睡过头,所有人都会很默契地知道来这里找他。
沈暮洵也是。
他是所有来找江声的人里最特别的一个。只有他可以摸着江声的后颈俯身亲一下他的耳朵,然后在他的身边坐下。
江声迷迷糊糊睁开半边眼睛,在发丝凌乱间隙里眯眼去瞧他,“谁啊,大胆。小洵子,把他拖出去斩了。”
沈暮洵挑起眉毛,把手里的书随手放下,然后俯身低头去亲他的眼皮。
江声:“好烦,走开,不要打扰我睡觉。”
“睡吧,就知道睡。”沈暮洵去捏他的脸,话音也挑起,“谁让你睡得像个小猪,活该挨亲——你咬我?”
“哼哼,我咬死你。”
沈暮洵舌尖抵着牙笑。他胳膊挂在椅子上,阴阳怪气地学他,“哦,哼哼,咬死我。”
“沈暮洵!”
“沈暮洵。”
江声怪无语地看他一眼。
本来都要松嘴了,硬是拿尖尖的牙齿磨了好一会儿,磨出红痕才松开,然后拍拍沈暮洵的手背。
“给你戴个戒指,安分点。”
沈暮洵张开手欣赏半天。红色的痕迹歪歪扭扭印在无名指上。
那是戴婚戒的地方。
沈暮洵啧了声,嘴角勾起来,“还行吧。”
至于许镜危为什么会知道……
爬山虎在微风底下晃动着,石英建筑上爬行着蜿蜒的痕迹。
许镜危抬起头,看到江声已经爬到露台上面去了,他手臂撑着栏杆看向教堂最高处,银色的头发在寒冷的风中飞扬起来,像是小鸟洁白的翅膀。
他担忧起来,“哥,小心,那里没有装护栏——”
教堂钟声响起,江声慢吞吞地爬下来,一手撑着许镜危的肩膀。
许镜危轻声道,“哥,你怎么了?”
江声好一会儿没说话,揪着他的衣服布料喘气,“好高,救命,好高!我腿软了。”
许镜危愣了下,又笑,“哥,你之前不是很喜欢跳伞蹦极吗?”
江声也愣了下,“这会儿又没有肾上腺素救我!”
许镜危的背弓起来一点,注视他,“要不要背?”
江声诧异地看着他,“我在你看来是不是什么小朋友?又是喂我吃东西,又是要背我什么的。”
许镜危也看着他,“所以要不要啊,哥。”
江声捂着肚子叫唤两声,“好吧,我忽然感觉脑袋也晕了,腿也酸了,压根走不动一点了……”
许镜危:“我明白了,等回去之后我会和严哥和江总解释的。”
江声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目光赞许地看着他。
许镜危嘴角隐约有些弧度,然后老实地转身蹲下。
没两秒,就感觉有一点温度扑到他的背上。两只手按在他的肩膀,然后圈住他的脖子。
许镜危把江声背起来,江声的头发偶尔晃动着擦过他的肩膀。
“啊,我想起一个人。”
他小声咕哝。
“他也这么背过我。”
他的手指悬在半空比划,银发在许镜危的耳边颈后搔动着。
“比你高一点,比你结实一点……”
许镜危没有说话,尽管他知道那是谁,但是他却无法附和江声的话语,认可他的比较。
江声说:“我有一点想他。”
许镜危安静地倾听。
江声也有一阵子没有说话。直到他们走到车前,许镜危才感觉到背后的人,把温热的脸颊也轻轻贴到他的肩膀上。
许镜危的肌肉绷紧一瞬,又很快地松弛开。
“真可惜。”江声轻声说。
许镜危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他们回到小屋的时候,所有工作人员都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白胡子大叔很舍不得江声,甚至想送给他一块足足到他胸口那么大的烟熏火腿,被江声连忙婉拒。
顾清晖看了眼身上落着雪花的江声,和一遍帮他掸雪的许镜危,一张冷峻深邃的脸孔上透出清峭孤冷的味道,手指在桌面上不同敲击着。
他已经申请了那条私人航线,甚至连如何避人耳目让江声登上那条私人航线都已经想好,这时候却出现了一场意外——
“萧意的大哥突然去世,葬礼在南城,一周后举办,是风水师算好的日子。”江明潮的声音。
江声愣了下,“萧意的大哥?”
江声没什么印象了,但对萧家半山腰的那个宅子倒是记忆深刻。那座宅子是祖宅,经过数代翻修都还是总觉得很阴森,让人有点心里发毛。
他刚想起那个宅子,一时间又忍不住有些生命脆弱带来的感伤。毕竟他记得这个大哥也才三十岁。虽然不算个好人。
江声忍不住说,“你别去了吧,我去就行了。反正这种事情江家能有一个人出面不就好了?”
江明潮诧异地看他一眼。
江声眉毛皱着,“神神鬼鬼的地方……呃我不是不尊重人家死者的的意思啊!是……我觉得……你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别去了还要生一场大病,害我要花心思担心你。”
“刺啦——”
不远处传来顾清晖打包仪器撕开胶带的刺耳声响。
“好吧,那么空出来的这一天,我正好约医生体检。”江明潮笑了声,“要严落白陪你吗?”
严落白面无表情,头也没抬,让许镜危上楼去帮江声搬行李去。
一回头就听到江声说:“不要,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严落白:“……”
江明潮的视线看了一眼严落白,嘴角的微笑更深了些,“啊,那么好吧。”
*
葬礼比江声想的唯美多了……
被布置得像婚礼,好奇怪。
但意味仍然是截然不同的。
司机撑着伞,江声穿着熨帖的黑西装走在路上,胸口别着小巧的白色绢花。
他看着一路上的花束,洁白的花是新鲜的、阴森的,一簇簇开得极为漂亮。气氛是肃穆的、安静的,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这些白色花朵吞噬殆尽,留下的只是一具又一具的空壳。
他没走两步,就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
楚熄耳边别着绿色猫眼石的耳钉,一头碎发是浓郁的黑,脸上挂着点笑意和人攀谈着什么。一道疤痕凶戾地贯穿他的眼皮,又在他笑起来的时候带了些散漫的野兽意味。
他和江声对视一眼,笑意立刻就停顿了,一张俊朗的脸上褪去稚气,显得成熟许多。
片刻后,他和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走到江声的面前,接过司机手里的伞,又挥手让他退下。
“好久不见。”楚熄说。
墨绿的眼眸,视线很深很重,落在江声的脸上,细致地看他裸露的肌肤、手指,看他西装上白色的绢花,还有一点细微的褶皱。
江声有点听不进去。
他的手指攥紧,耳边是隆隆的响声。他看着四周,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毛,有一种想不管不顾地掉头跑掉的冲动。
“哥哥。”
楚熄说。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江声蓦地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地抬起头。
“你怎么了?”楚熄问。
江声看向他。
男人头发打理得十分整齐,露出光洁英俊的面庞来。眉弓高,眼窝深,注视江声的时候,脸上也挂着点笑。是那种平静的,镇定的,具备点威势的掌控者的笑容。
他变化好像有点大。
江声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楚熄的冷淡态度似的,忍不住去拉他的手,小声说,“我有点怕……”
楚熄猝不及防,呼吸都快停滞,心脏重重跳了下。
在这种肃穆场合做出这种不合规矩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失礼。
他想着,却忍不住挑起眉笑了声,感受着江声手指头的凉意,收紧掌心合拢。
“搞什么啊哥哥,现在我可不是你男朋友了,怎么还能拉我的手呢?”他身上最后一点叫江声陌生的气势也缓慢散开,抱怨起来。
江声好多年没有参加过葬礼,上一次,还是妈妈去世的时候。
那也是个下雨天,江声记了很久很久。
很多人,站在灰色的墓碑前低头,悲痛的悼词传出很远距离。小江声抬起头看阴沉的天,看黑色的伞连成一片,雨点像精灵一样跳动着,绿色的草地,白花黄蕊的水仙被雨打得摇晃。
他冥冥中觉得妈妈没有死的那种笃定的信念感也记了很久很久。所以江声虽然怕鬼,但又很怪异地不觉得丧葬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但今天不一样。
他走在路上,鞋跟踩在地毯,四周的声音沉闷。每个人都在说话,声音却又那么小,那么闷,有些小小的泣音、叹息,也有听不见的某种算计。
阴沉的天气让空气有些潮湿发闷,雨幕是天罗地网,他们统统是海里的小鱼,被网住困在这个灵堂……
江声感到不安。
心脏不明所以重重跳动,可这一切都没有理由。他的视线在四周扫动,忍不住抓着楚熄的手指更用力了些。
第237章 意外就意外之
萧家这样的家族举办葬礼, 前来吊唁的人是很多的。不乏江声耳熟能详的一些角色,除此之外,秦家的兄弟,包括许镜危也在场, 楚熄来了, 楚漆应该也快到了。顾清晖……江声的目光在满是黑西装的人群里转来转去, 才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看到他。
江声握着楚熄的手有点发汗,看着萧意在不远处以次子的身份迎宾。
他和江声印象中的样子没有任何差别, 黑发黑眸, 侧脸轮廓清朗温和, 嘴角的笑和泪痣交相辉映,显出些和煦的忧郁,和这样阴沉的小雨十分相配。他注意到江声的注视,微微侧过头往这边看了眼。
江声转过头,没有和他对视。
雨声接连不断地落在地面,吵杂的声音让江声烦躁起来,脑袋里有根筋跳来跳去, 搅得他太阳穴都开始疼。
握着他的手修长有力又温暖。略有些粗粝的茧子擦过他的手背, 用力握了下。
江声指缝都麻了下,愣了两秒, 抬起头。
楚熄笑着看他,挑眉笑得嘴角弯弯的,露出一颗虎牙来。
几个月不见,他身板愈发壮硕起来, 把西装撑得鼓鼓囊囊。曾经酷爱的那些银亮的链条耳钉都从他身上取掉, 西装也不会解开扣子穿得吊儿郎当,少年感却还会出现在他的笑脸里。
这会儿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俯身和他说悄悄话, 发丝滑落遮住他眼皮的疤痕,深绿的眼眸凝着江声,戏谑调侃地拉长音。
“和萧意闹掰了?”
还是那种幸灾乐祸的口吻。
好像他们的时间停留在了在一起之前,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改变。
江声这会儿才能勉强能从楚熄看着他的眼神中回过神来,抓住一点和阴郁天气截然不同的明朗感。
他吸了口气,心脏的激烈跳动稍微平复了些,“呃,我不知道,也许不算。就是……吵了一架。”
楚熄拉着他往里面走。
脚步声错综复杂,又非常轻微,大家的交谈在雨幕中晕染出悲怆哀伤的氛围,江声眼前的白色和黑色愈发逼近,视觉的逼仄几乎把他的神经夹在里面。
可楚熄懒散又带点讥诮的声音又缓解了他的情绪。
“我听说哥哥这几个月一门心思拍戏,不太知道外面的情况。萧意这几个月……尤其是这个月,动作很大。本来我就在想这老东西在发什么疯,现在知道了。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意气用事呢。真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啊,我杀了这些有钱人算了。”
江声听他咕哝,又啧又叹又冷嘲热讽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只好抓住最无足轻重的一个,“他哪里一把年纪了,和我差不多——”
“但他和哥哥怎么能一样啊!”
楚熄短促地笑了声,深邃的绿眸转过来,在发丝间隙紧盯着江声的侧脸。
为了出席葬礼,江声甚至特意去把银色头发染黑,为了显得更端庄些。
真好看啊。
他却感觉到一种迟钝的酸胀,忍不住用力眨了下眼睛,握着江声的手指越发紧了。
“好玩吗?”他突然问,“哥哥。”
“嗯?”
楚熄笑着,“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你。你应该见识到好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发生了不少烦恼,遇到漂亮的风光、好看的人……”
他希望江声过得开心,可知道江声离开他真的开心,又会感到怅然。
“可以和我说说吗?”
好像他在江声的生命中,并不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似的。
到头来,他也只能旁观,只能倾听。
江声的手在渐渐回温。
因为楚熄的手心发热发汗发烫,紧紧缠着他的手指扣住指缝,把自己所有温度和心跳都传达给他。
江声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些。
这段时间可真是忙死了,也就到北地那段时间能叫快活。他思考了下要怎么讲故事,江声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
但他还没说话,就听到不远处在雨声中挤进来一声有些低沉的声音。
“楚熄。”
楚熄脸上的笑脸垮下去一点,眉梢却挑起。攥着江声的手把他拉近一点,然后一起回头看。
穿着黑西装的楚漆隔着人海站在不远处。
司机收下伞,他整理着袖口。挂着雨珠的头发晃动了下,雨水往下坠到削直的鼻梁。墨绿的眼眸瞥过楚熄,再看向江声,在两三秒,又或者十几秒的停顿后,微微颔了下首,“好久不见。”
楚熄讥讽的话音懒洋洋地响起,“好~久~不~见~看到没,还搁这儿立他的精英高干人设呢。”
江声小声咕哝,“你第一句话不也是这个……”
楚熄噎了下,幽幽眯着眼睛看江声。
江声又说,“你们的关系看起来比过去好一点了。”
楚熄嬉皮笑脸起来,“没有,反而更烂了。”
“嗯?”
江声不明白。
楚熄笑眯眯地推着江声的肩膀往里面走,但还没走到一半,就有人上前来和他攀谈。
江声眼睁睁看着楚熄脸上的笑淡下去,不耐烦的神情一闪而逝,很快勾起崭新的笑脸。
一张看熟了的不着调带点痞气的脸孔一下子有了距离,不咸不淡的姿态显得彬彬有礼。
肩膀落下一只手的力度,江声回过头,楚漆说,“那是林家的二儿子,最近和楚熄管理的分公司有深度合作。刚刚在外面看到他在徘徊,顺手就指了下路。”
江声:“哦哦。”
楚漆:“让他们谈,我们到那边去。”
江声还是:“哦哦。”
楚熄转过头来,眯起绿眸冷冷地瞥了楚漆一眼,嘴角扯了下,什么都没说。
楚漆的手一直没有挪开。
江声又问,“你们关系是不是好了很多?”
楚漆的目光落在江声搭在他指头上的乌黑头发上。
他的身材和气场给人的压迫感一向十分可怕,像是守在江声背后高大影子,这影子无声无息注视着主人晃动的头发落在手心,半晌才笑了声,“不,怎么说呢,好像更糟糕了。只是表面上看不太出来。”
江声在他们兄弟俩这得到差不离的答案,就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了。他下意识想像拉着楚熄那样拽着他,但犹豫了下,又把手收回来。
雨声蔓延。
惨白的花束,惨白的扎带,更远处是一张黑白的画像。萧启长得还算端正,和萧意有点相似,微笑起来的时候却让江声毛骨悚然。
那种不安全的感觉又重新包裹住他,在沉闷的雨声潜伏着。江声后背发毛,骨头里都好像长出冷冰冰的小刺。他低下头看着深灰色的地板,上面满是泥泞的脚印,睫毛抖了下,没有动。
垂在腿边的手却被很轻地碰了下。
有些滚烫的温度。
江声的手指忍不住缩起。他没有看楚漆,耳朵却模糊地麻了会儿,他皱起眉毛想了半天,蜷缩的手指又放松下来。
也许是不小心……
他嘀嘀咕咕。
可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极轻地握住。给他留了宽松的余地,表达试探又相当纵容的态度。只要江声稍稍挣扎一下,就能毫不费力地挣脱开。
那只手缓慢地从指尖往上,轻轻扣住他的掌心。
“怕什么?”楚漆目不斜视地轻声哼笑,“胆小鬼。”
那种灰蒙蒙的阴郁不安又轻而易举地散开。
江声感到另一种忧郁,那就是和他和楚漆就算断开关系,信任感还是轻而易举地会欺骗江声。
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他的潜意识,思维的每一个岬角,都已经习惯楚漆的接触。
惯性让江声根本想不到反抗。
何况要挣脱开实在太轻易了。
江声想。
他低下头去看楚漆的手。他的西装袖扣是深灰色,一枚低调的机械表扣住手腕,手背爬出些起伏的青色经络。
江声有点想把手抽出来,但也只抽出一半,最后恨恨掐了下他的手心。
“叫谁胆小鬼,没有礼貌。”
然后不情不愿地把手指塞进去让他牵着。
楚漆好像很难受,胸口起伏好几下,才拿手抵着嘴唇笑起来。
心脏的痉挛紧缩,病态的些微痛意又在囚禁他。
楚漆的心情有些复杂。
像是一只野猫闯进来胡吃海喝,尾巴乱甩摔碎了盆栽,偷吃了饭菜,把墨水打翻,稀里糊涂踩了满屋子的黑脚印。
他狼狈地收拾着这些痕迹,又知道是自己出于私心留了门。他期待着这只小猫反复光顾,带来再糟糕的后果都可以,他怕的是他不来。
看到楚熄和江声牵着手的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当然可以。
胸腔中的心脏品味到久违的煎熬和软弱,像塌下一个小角,而后迅速扩散蔓延,带来轰动的酸麻和渴望持续的忐忑等待来。
他其实还想握得更紧一点,但是那样的话,他的心跳会被江声感觉到。
灰色的雨飘忽极了,葬礼也十分漫长。江声致辞献花的时候,松开楚漆的手,踩着深灰色的地毯上走到萧意的面前。
一路上的钢架缠绕洁白的花朵,芬芳的味道在雨中蔓延,蜿蜒开一条铺向萧意的路。
怪异的心情又复发,江声克制了下去。
下面坐着这么多人,就在萧启的灵堂前,萧意能做什么呢?
背景音乐悠远,江声踩着阶梯走到萧意身边。
他看着面前厚重的黑色,心情很有些逼仄。脑袋里晃过一个影子,不由得深呼吸闭了下眼睛,再重新睁开。他紧握着花束的手松了松,把花放在一旁。
江声抬起头,染黑的长发在西装领口流淌下来,有些粘在他有些闷湿的脸颊。他轻声说,“节哀。”
萧意今天接待了许多来宾,神情有了很淡的疲态。
他温柔又平和地注视着江声,嘴角的微笑很浅,“谢谢,大哥在天之灵听到你们的关心,也会感到宽慰。”
黝黑的眼眸见不到底,江声甚至觉得那里面是一汪黏腻的湖水。
“也谢谢你能来。”他说,“看到你,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阿声。”
江声就想,萧意有时候装出来的样子是真的大度。
他向来是不怎么愿意去了解圈子里的烦心事儿的。但就连他都知道,萧启在萧意年少的时候没少干缺德事情……萧家没几个正常人难道只是说说吗,当然不是。
都这样了,萧意面对他的死亡没有露出半点快意。他的眉梢眼角他的眼神,好像都有着最深切不过的遗憾、悲痛和惋惜。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声,不是我多喜欢他。”萧意低下眼皮,泪痣坠在眼尾。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淡,阴影铺陈落在他的侧脸,“只是世事无常,让人惋惜。”
江声心脏不太舒服。
他无法判断这种不适感的源头。是因为那种玄乎的直觉预感吗,还是说,是萧意说的话让他想起了某个人。
江声抬头看眼前萧启的遗像,恍惚中和萧意的重叠交错。一时间甚至有种天旋地转的不安,白的花朵、黑的画框,惨白的人脸、交织的杂音,怪异心情不断闪现,沉闷的雨好像要把他的思绪淤塞。
江声忍不住捂着额头缓了两秒,感觉心脏快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抿着嘴唇,不想再浪费时间寒暄下去,语速飞快地回答, “这倒的确。”
萧意顺势看了一眼他食指上的戒指。
戒托支撑起蓝色的宝石,他温和的眼眸透出些微冷的情绪,声音却温和得能沁出水来,“你还真喜欢江总送的这个戒指。”
江声愣了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到这个。强劲的心跳却逼迫他往后退去。
楚漆在台下坐着看着,眉头死死皱起,强烈的直觉开始猛烈发作。他忍不住站起身。
只一瞬间。
“砰——!”
剧烈的响声,头顶的水晶吊顶由数根晶亮的棱形体链接而成,现在碰撞着,发出稀里哗啦风铃般的响声。
楚漆立刻推开面前的椅子,“小心!”
“江声!”
不远处还有楚熄呼喊他的声音。
然后是剧烈的火花,如同夜空中的烟花般闪动着。
惊呼声四起,江声看着已经消失的火光在视网膜残留,心脏又开始狂跳不止。
不对……
他想,真的不太对。
他往后退了几步,后腰撞到桌面,手指按在桌面胡乱碰到了什么东西。
光线还在晃动着,江声抿了下唇,听到楚漆和楚熄的叫喊,而在那喊声响起的同时,吊顶的灯猛地朝下坠了一节。
尖叫声更汹涌,脚踩脚的混乱中,整个宴会厅陷入黑暗中。
江声的手往后挪,心脏咯噔一下。
是一个人的手!冰冷、刺骨,骨节分明,就搭在江声的后面……
他的心脏猛烈跳动着。
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萧启,你他妈的该不会修了什么邪术死而复生了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荒唐荒谬的心情还没出现,江声就迅速意识到怎么可能是萧启!
是萧启的弟弟……是萧意。
他飞快抽开手,那只手却反应更快,在纯然的黑暗中一把搂住他的腰身。
江声脑袋一震,张开嘴,在一片混乱杂音中声音有些颤抖,“楚漆,萧意——”
一只修长带着些湿润酒精味道的手捅进江声的口腔,强迫他张开嘴,有湿润的吻细密落在他的后颈。
“楚漆算什么东西。”
萧意微笑的声音轻声贴在他的耳后,声音带着很低的叹息,“你今天在我大哥的葬礼上,和他牵了这么久的手了,还不够吗阿声。别再想他了。”
江声口腔溢出了些挣扎的呜咽,迅速撤步用力踩在对方的鞋面,手肘往后顶的一瞬就被制住。
后颈传来刺痛。
江声瞳孔一缩,拼命挣扎,同时拧着眉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低低惊叫。
随后感受到伴随着潮湿温热的安抚意味的吻,什么冰凉的液体被推入他的身体。
不到五秒,江声倒下来。他的身体软倒,被结实的手臂稳稳接住。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江声却感觉到剧烈的失重感。轰轰烈烈的强劲拳风呼啸过耳边。
要摔倒了……
楚——
第238章 复合就复合之
古板的黑西装, 没有一点多余的佩饰。熨帖挺括,适合出现在葬礼这样端庄严肃的地方。
门窗紧闭,窗外天气阴暗,小雨还在下着, 发出闷闷的淅沥声。
萧意其实消瘦了些, 下颌线都显出些和他的和煦气质不符的锋利来。他侧脸挂彩泛青, 脸颊的伤口擦出血痕都没有来得及清理,跪在床边, 大家族的掌权人像一个忠诚的仆人, 帮江声松开领带, 扯开,叠好,放在一旁。
然后是西装外套、衬衫。
需要先扯开皮带,解开西裤。为了让衬衫更平整妥帖些,江声穿了衬衫夹,夹子拉扯着衬衫边沿抻平。
边沿的黑色皮带勒在他的腿上,大腿肉被箍住勒红。
雨声接连不断地敲击在灌木上、玻璃上。
萧意微微眯起眼睛, 泪痣在发丝间隙显出些诡谲来。清瘦挺拔的男人一双眼轮廓柔和下垂, 瞳孔深黑黏湿发着亮,面孔上有些和煦的优雅意味。
哪怕他正在张开手, 不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进裤子里,贴合腿部的线条,慢慢往衬衫夹缝里挤进手指。
在药物作用下,江声睡得很死, 一张脸静谧的时候显出些空白的纯净。他侧过头贴在松软枕头上大睡特睡, 漆黑的长发落在眉眼浓墨一般流淌,对处境一无所知。
“你会梦到谁呢?”
萧意温声询问。
他的手掌往里伸, 挤开衬衫夹的扣子。
“啪——”
紧绷的腿环瞬间绷开,打到萧意的手背。
江声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凌乱的衣服被解开,腰腹流畅的线条一路蜿蜒往下,深邃眉眼舒缓平和,连长长睫毛都乖乖耷拉着。
萧意的骨头都在痛中发烫,这样的雨夜里他总是焦躁不安,像被困住无法捕猎的怪物。
而现在躁动平息,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怨气阴森森如薄雾般爆发出来,在心口细细密密地泛着痒,激得他控制不住快乐地笑起来。
他握住江声的腿,在江声腿上勒出的红痕上摩挲。细腻温热的触感,让萧意手背青筋不由自主地跳了下。
他看着江声脸颊漫上潮红,在昏沉怜惜中感到一阵麻木的痛意,半晌,他才弯起潮湿眼眸,饶有兴致地缓声问。
“会梦到我吗?”
当然得不到回答。
萧意短促地笑了声,目光紧盯着江声。他的吻顺着江声的脸颊一路吻到解开扣子的脖颈、胸口,蜿蜒到小腹,吻他的手,从指间吻到手背,接连印上他的手臂。
目光中几乎有一种迷恋。
清醒的挣扎和犹豫时而闪过,但很快就消散。他埋在江声的小腹上,感到温暖,感到入神,连江声因为他发丝和气息拂动带来的战栗都被他细细掂量和品味着。
……
江声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换了地方。
他浑身乏力,发软发热,头发都被汗打湿,黏腻地贴在脸颊。
他感觉被窒闷在极其窄小的地方,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睡在萧意的怀里。
男人一张脸在睡梦中也相当清雅柔和,用医用胶带贴着些纱布,身上除了他惯用的木质香外,还有些药水味。
难闻死了!
江声忍不住皱着脸往后挪。
萧意已经换下了葬礼上的衣服,颀长的身体宽阔的肩膀,现在穿着一身休闲的睡衣。搂抱他的力道比起拥抱更像蟒蛇的缠缚,他死死缠着江声,生怕江声离开,哪怕一点点。
江声的头脑还是一种卡顿的混沌,思绪很沉重,他没有办法清醒的思考,却率先感到一阵警惕刺醒他,强迫唤醒他昏迷前的记忆。
葬礼、吊灯、混乱,落在后颈的吻,和注射进去的冰冷液体——
江声皱起眉毛。
看萧意脸上的伤,他这不是被抓住了吗,还挨了打!
楚漆楚熄都在现场,秦家的兄弟也在,怎么他还是被萧意抓回来了啊啊啊啊!
江声的思路逐渐清晰,但他又不知道现在他该抱有一种怎样的情绪。只感到昏昏沉沉的头疼,喉咙也发干,心脏一阵怪异的躁动抽搐着。
这种头疼甚至让他开始感到胃部不适,焦虑、烦躁,想杀人。
他撑着床铺爬起来,被子从肩膀滑下去,江声才发现他竟然也是一身睡衣。
搞什么啊萧意!脱他衣服干什么!!
他热得头脑发昏,跪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忍不住就四肢并用想从萧意的臂弯里爬出去。
可才刚有动作,萧意的手臂一紧,江声感到失重,后背直接贴到萧意的胸膛。感受到他强劲的心跳,江声用力挣扎了下,挣扎不开,眼神放空竭力缓了缓。
好累好累好累,救命啊为什么这么累。
感觉可以再睡一百年。
啊啊啊啊但是不可以,江声!振作一点!展现你的威风!
“醒了。”萧意的声音有些沙哑,又带着些浅笑。他对待江声的态度如常,甚至更柔和了。
江声努力转过身。
浓墨般的黑发从他脸颊旁滑过,落到颈窝,在胸膛上晃动,如同泼墨的发色衬得他也极为昳丽。在萧意看来,黑色头发的江声才惊艳到吓人的地步,他脸上潮红没能褪去,却愈发衬得他脸色苍白,像雾气里勾人过去纠缠杀掉的艳鬼。
他撑在床上盯着萧意看了两秒,眼中有着烦躁的不愉快。
萧意心脏痉挛收缩,目光闪烁了下,手忍不住摸到脸颊上粗糙的纱布,抿了下唇,微笑起来,“你还好吗?”
“不好!!”
江声忍不住咬了下牙。
他皱着眉,暴躁的心情肆虐起来。
他一时间感觉到无比的情绪多变,他一会儿想谁打的萧意啊重重有赏!一会儿又忍不住很想大哭,想尖叫,很想妈妈。过了会儿,他脑子里又兀自冷静下来安慰自己,可紧跟着又忍不住眼含热泪想嗷嗷叫,还想扇萧意两巴掌!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要被这乱七八糟荒唐至极的情绪搞得发笑。江声冷下脸色来,攥着萧意的领子就把他提——
淦,提不起来!
反倒是萧意的重量压得江声往下栽。
萧意扶住他。
江声攥着他的袖子把他拍开,一巴掌用力甩下去。
“啪——”
萧意被打得偏过头。
江声掐着他的脖子跪在他上面,就这一巴掌就甩得江声两眼发花。
他狼狈地撑在萧意脸颊边喘了会儿气,凶狠地问,“你怎么做到的,你做了什么!你注射了什么,我现在情绪很不对劲,我……江明潮现在怎么样了,楚漆和楚熄呢?萧启的葬礼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有,把我的手机给我!”
萧意手臂扶着他,发丝凌乱,没有贴医用纱布的那半张脸快速地红起来,有一个巴掌的轮廓隐隐约约显露出来。
他没有生气,眼眸中反倒亮起来。
江声被他看得像被恶鬼缠上,忍不住又给了他一巴掌,气得发笑,“别这么看我!”
萧意被打得脸颊生疼,轻嘶了声,嗓音温厚缓慢,“真疼啊。”
却还是弯弯嘴角笑起来,好声好气地说。
“针剂只有致人昏睡的效果,副作用是醒后全身乏力。如果你现在不舒服,我可以立刻叫医生来看看。抱歉阿声,贸然做这种事情,对你造成的一切影响、所有后果,我都会负起责任。”
江声的怒火几乎瞬间就被激起。
“你负起责任!你负得起什么责任?!你——”
“江明潮现在应该已经复查完得到了你的消息,我的手下一个小时前收到他的警告。”
江声瞳孔颤了下,明显的亮光从他的眼中闪出来。
“楚漆和楚熄,当然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萧意又说。
“萧启的葬礼是真的,他真的死了。”
说着,一只手落到江声的脸颊,冷得江声哆嗦了下。
他的脾气忍不住又上来了,起伏的情绪让他显得极其焦虑和崩溃,“滚开!”
外面还在下雨。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有风铃被吹动,有树叶被砸响,更远处的厚重窗帘似乎被吹动着,折出些布料翕动的声音。
这就是江声听到的所有声音,世界空到只剩下一座房子和他们两个人。
萧意拂过他脸颊,残留的温度让江声表情都不自在。萧意的冷和江明潮的冷还不太一样。
萧意的指腹是热的,骨头是冷的,那种感觉让人觉得,像是裹着一层人类皮囊的漆黑蝮蛇潜伏在他的身体里。
萧意很平静地微笑起来,“我这辈子第一次这样真情实意地感谢萧启,他实在死在一个很合适的时间。”
江声愣了下,继而忍不住有些崩溃了,他眼圈发红盯着萧意,“疯子。”
萧意对萧启是带着恨的,江声知道。萧启也根本不是个好人,江声更知道。
但是听到萧意这样评价,江声还是感到一种超出认知的荒唐。
一个人的死亡,价值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他的价值,就是把江声引过来。
萧意又抚摸他的脸颊,被江声用力咬了一口也不在意,继续无声地把手指抵在他的嘴边,任由江声一遍疯狂飙泪一边狠命地咬他的手。
夜色般的黑发黏连在他的脸上,愈发衬出他肤色惨白眼下绯红,脆弱、苍白、可怜中透出凶狠来。萧意的血洇染他的嘴唇,顺着他的嘴角蜿蜒。
越是钻心的疼,越是让萧意有一种阴毒湿黏而又极端罪恶的满足感。他弯起嘴角用气音笑了起来,笑得江声毛骨悚然。
快乐,太快乐了。
这样的情绪几乎像是气球一样让他干瘪枯萎的心脏充盈起来。
这样的满足中,却有着针扎一般的刺痛。
恶鬼在他的耳边咆哮,血液奔流着叫嚣着,他被驯养的本能在怒斥他的背叛,他的尖刻,他的恶毒,拽着他的领子逼迫他去思考着后果。
你和江声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会讨厌你,会恨死你的!萧意!你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后路——
哀戚的声音不住嚎哭。
而他的本性却在一片漆黑的泥沼中下沉,不受控制地感到迷幻的愉快、轻松,甚至轻飘飘地幸福起来。
江声沉默着盯着萧意看了两眼,又看了两眼,不知道萧意到底为什么疯到这种程度。
明明上次见面他都还好。
他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息下来,从萧意身上滚下来,摊平在床上努力思考,手背贴着汗湿的额头缓了缓。
然而一阵冰凉刺痛他的神经。
江声愣了下,抬起手张开一看。
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江声有些熟悉的古董戒指!
他愣愣地看了两眼,“这是——”
“眼熟吗?”
萧意微笑起来。
一张脸上的温和愈发显得神经质。
他的痛苦几乎要撕开他的脸孔,像是一个湿黏的怪物,站在江声面前凶狠地咆哮,传达出他唇齿中的话语却如同情人间呢喃般的温和。
“救赎、胜利,花园、月亮,与永恒的冲动。”萧意的眼皮神经质地翕动着,泪痣让他看起来有些温润,他把手指抵在唇缝,轻轻啄去江声留下来的湿润水痕,“[永恒]。”
是那枚萧意在那档综艺上送给江声的戒指。
最初江声在历史书课本上看到它,名贵的收藏品。那时候萧意还是江声身边的小跟班。
在出人头地之后,没有放弃过搜寻这枚戒指。有次出国应酬喝得酩酊大醉推开江声的房间,西装都没有脱就跪在他的床边,火热嘴唇亲吻他的手指,说他找到了。
萧意一直在找这枚戒指,在找江声早就忘了的,只是偶然看到发出赞美的戒指。
而那时候再到恋综,也有好几年。
他花了多少心力去和那位收藏家交涉,表达自己的诚恳,没有人知道。
救赎、胜利,花园、月亮,与永恒的冲动,[永恒]。这枚戒指,从江声高中开始,到他大学临近毕业和萧意在一起、再到大学毕业两年后的现在,八年的时间,萧意终于得到了这一枚[永恒]。
“你把它忘记了。”萧意看起来很平静,“忘在恋综的房子里,没有带走。”
江声感觉冷汗一下子起来了,心口一处地方却忍不住痉挛着酸涩了下。
他的情绪还在控制不住地起伏,仍然感到烦躁,想跑掉,想鲨人,想大哭大叫,想找人当沙包宣泄他的怒火……但是一时间却难以开口。
好半天,江声说。
“如果我知道遗失了,肯定会回去找的。”
毕竟这么贵啊!!
“其实是我根本不被你在乎,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有什么时候放在心上过。”萧意说,“总是不在乎我,总是遗弃我。总是在我如此崩溃、怀疑,煎熬的时候,你却过得这么好、永远快乐、自由,把我抛在身后。”
“北地的风光是不是很美。红头发的外国人是不是很帅气?和江明潮睡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
江声骇然地瞪着眼睛看他,“你——”
萧意透着凉意的嘴唇蹭过江声的脸颊,他的虎口卡住江声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你呀,你。”
他的声音好温柔。
“你就活该被关起来,哪里都去不了,再也没办法爱上另一个人。”
江声磨着牙忍了忍,感受到湿润的温热感失序攀爬,最后还是忍不住一拳招呼上他的脸,同时对他拳打脚踢,“你要怎样才肯让我走?!”
“让你走?”
萧意任由江声撒气,轻笑起来,低声重复。
江声头皮一紧。
感受到萧意靠得更紧密。属于另一个人的喧嚣心跳鼓动在他的胸口,萧意的呼吸如同有生命的雾气,把江声包裹起来。
他的睫毛垂下,嘴唇轻巧地勾起,这竟然是一个轻快的笑容。
“可我也不会再让你走了。”
萧意的手紧紧揽着他的腰部,发丝凌乱地贴在江声的眼皮上,江声几乎睁不开眼。
“我不会让他们找到你。”
他轻轻地咬住江声的嘴唇。而江声乏力地往后用力撑着床铺,回馈给他最大的力度,像小野兽一样蛮横地咬着萧意的嘴唇,直到见血。
身体里的血液滚烫地流动着,萧意脖颈的青筋都凸起跳动了下。他有一种饥渴的食欲,心脏重重跳动。
萧意笑了声,沾血的唇不断地轻吻江声的嘴唇、脸颊、下巴。
江声深吸一口气,几乎马上脱口而出一声竭力的斥责,可萧意的嘴唇柔和地贴吻着他,堵住他即将爆发的尖叫。
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在一瞬间如同风暴一般席卷他的思维。萧意拉着江声的手去碰他咚咚直响的胸膛,像对待久别重逢的恋人,声音恍惚,带着一种满足至极的愉悦。
“现在,你只能看着我,我也……再也不会被你遗忘了。”
雨声还在持续,江声被缠着又舔又亲,很快开始累了。他没有再去咬萧意的力气,只是心口的烦躁还在攒动。
“咚咚。”
淅淅沥沥的湿润空气中,房门被敲响,这一信号被江声敏锐地嗅到。
萧意看着江声,几乎觉得他耷拉的飞机耳立刻竖了起来。
所以……除了他和萧意,这幢宅子里还有人?
有人就好!
有人就有机会。
萧家的盛华集团是厉害,但也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江明潮找到他也是迟早的事情,楚漆和楚熄知道他在葬礼上失踪,楚家也会帮他的!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面对萧意……萧意从他身上索取的东西太离谱了,居然是爱,怎么会是爱。他的不甘,他的怨恨,都是因为江声没有爱他。
他被江声反复地遗弃,怨气横生都没有报复他。他感受不到江声的爱。他还在渴求江声的爱。他还沉醉在过往的回忆里。
江声是真的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想贬低任何人的价值观,他也不觉得可笑,他只觉得可疑。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比起爱重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不提对个人的爱,人对世界的爱也远远胜于对某个人!爱一个人,意味着要忍受对方的缺点,忍受自己的改变。尤其是,站在萧意这个位置,他心肝都坏了一隅,在经年的大雨下发霉了,不够坏不够恶心的话,是没办法在他这个开局、这个年纪得到如此夸张的权利。
可他竟然要的是虚无缥缈的爱。
江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心情,钱权是多好的东西,就连江声这种看起来很随便的人也完全知道。
他的心情在极端的起伏后竟然这样快地平复下来,现在从心口反刍的情绪带一点怜悯,还有一种找到突破口的敏锐,以及怀疑。
萧意能看出来,他也接受。毕竟,连他自己也从来无法坦诚地说他有多爱江声,他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爱这样的情感。
他对江声是欲望吗,是不甘的追求吗,是什么呢?他对江声的穷追不舍,是证明他有一个正常人的思绪和理念的证物吗?
他望着江声的瞬间充满反复的痛苦,可痛苦之余蕴藏不安、扭曲畸形的快乐与撕扯感。萧意觉得就算他把自己的心剜出来,兜着一汪淋漓的血无比殷勤地递给江声看,看他的爱有多鲜活多阴暗……
他都无法肯定这是爱。
这是一种证物……吧。
江声脑袋太乱了,思绪无比复杂。他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来梳理思绪,在被萧意反复啄吻的时候,都于隐忍的怒火中保持安静。
思绪百转千回之间,外面的人似乎因为久久没有听到应答而不耐烦。
“嘎吱——”
门被骤然打开。
江声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顾清晖身姿挺拔站在门口。
他彬彬有礼地瞥过他,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下,再看向萧意道,“时间到了。”??????
江声的思绪陡然崩塌。
他被萧意紧紧搂在怀里,木质香调味道的心跳和热度几乎把江声整个人如同一只红薯般烤软了,可现在,他心脏重重跳了下。
他愣愣地,努力对抗着萧意和他接吻时,强迫钳捏着他脸颊的力度,保持转头的姿势。疼得眼泪都快浸湿睫毛。
男人肩膀宽阔,身姿何其芝兰玉树。他松垮着身体,眉宇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保持着寡淡的态度抵靠着巨大的、厚重的门扉。
上面的花纹漂亮、复古、精致,愈发衬得顾清晖那张清冷如月的面孔也阴暗起来。
江声被掐着脸嘬着嘴巴,都没能回过神。
先前的一切构想,都建立在萧意自己破防大疯特疯的基础上。
但如果疯的人不止他一个,顾清晖也掺和进来,那事情如何发展可就不一定了。顾家的产业在国内仅仅是一小部分,大头始终在国外,江明潮的触手伸不到那么远。
楚家倒是在A国有势力,但A国和S国之间国际形势紧张,对境外势力伸手相当敏感!
怪不得萧意可以在楚漆楚熄眼皮子底下把他带走,怪不得面对江明潮的警告威胁萧意都可以淡然处之……
原来他有人接应。
只要不断不断地把江声像扭扭蛋一样转来转去,江明潮是根本没有办法从萧意这里找到江声的影子的。
完……完了……
江声一时间忍不住崩溃了。
萧意眼看着他睫毛湿乎乎地抖了下,亮晶晶玻璃珠一样的黑眼睛像要滴水。
不会他真的要被这两个人关一辈子吧?不要啊,不要!
不行的不行的,不可以!
江声!快点想办法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声急急喘了口气,到现在才有一种不见天日的绝望感。心肺中那股热气一路从心口冲到脑子,然后江声听到在一阵急躁焦灼和隐忍怒火中听到一阵轻灵的鸣声。
不……
或许,在只能自救的情况下,两个人才更好!
江声的脑子里有个灯泡倏然亮起来。
如果事情已经变得很糟糕了,那么就让它变得更糟糕一点!
如果两个人在吵架,解决争吵的方法就是添一把火,让他们打起来!
在顾清晖漠然注视的眼皮子底下,江声被萧意掐着脸颊把嘴巴挤起来亲,牙一咬心一狠,悲伤的记忆逆流成河,马上开始稀里哗啦流眼泪。
湿润的眼泪从他的脸颊贴在萧意的脸上,紧跟着滴滴答答地落在床铺上。轻微的声音和洇开的痕迹,让萧意的心脏猛地被刺痛。
他明明这么阴湿恶毒的事情都做过了,怎么可能没想过自己的后果?
可他的动作就是不受控制地停顿。
他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应对江声愤怒和眼泪的办法,可大脑仍然一瞬间就冷凝住、手指死一样发冷僵住,不会呼吸了、无措了、茫然了,陷入可怕的滞涩中马上要屈服了。
惊人的风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窗户。江声反常地抱着萧意的脑袋撞上去,嘴巴张开贴合着萧意的嘴巴亲一亲,有些凉的手掌去摸他被扇得热辣滚烫的脸颊。
“我们复合吧。”
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一句话,轰然在萧意的心口投出剧烈的爆响。
“咔嚓——”
江声清晰地听到门把手被倏然抓紧的声音,顾清晖的沉默仿佛一种深黑色有重量的东西,落地都有声音。
没错,就这样。
他松了口气。
顾清晖,你好好看着。我不是自愿复合的,是你非要和萧意结成所谓的可笑联盟,而我哪怕和萧意这个始作俑者复合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去怀疑吧,去质疑吧,感到不甘和疯狂的怨气吧,去发现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反给萧意做嫁衣吧。
当然,萧意,只有顾清晖一个人在发疯怎么够。
我会告诉顾清晖,和你复合都是不得已;我会告诉你,有时候我还是更喜欢初恋一点也说不定。
你们两个狠狠发疯的时候,就是我的机会。
真是对不起。
江声抱着萧意的脖子,软热的脸颊贴在他的颈窝里。
但是你们都没有那么重要。
我不可能被谁拴在家里。当你们决定把我当做宠物囚禁,请一定要做好被我更用力、更刁钻、更刻薄地伤害的准备。
第239章 原谅就原谅之
是江声的计划。
故意催化他和萧意之间的矛盾, 故意引导他们两个的斗争,好从鹬蚌相争中得到机会。
他要逃走。
他不要待在他们的身边,无论是神经质被他哄得团团转的萧意,还是被他遗弃在局外只能冷眼看着他们幸福的顾清晖。
顾清晖的理智是这样告诉他的。
可理智有什么用, 没有办法在他和江声的关系之间给出半点有效的建议。
理智还在说他一开始就不该主动找到萧意, 不该做这种事情, 不该想着把江声关起来,这一切的发生枉顾他过往十数年受到的教育。
顾清晖感受到水滴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 像雨水落下屋檐砸上灌木, 像尖牙下的鲜血腥黏地蜿蜒。
脚步声在地毯上闷闷响起, 跨过一盏又一盏壁灯。
他被江声拒绝了。在他和萧意嘲讽争执的时候,江声直接把他的领子拽下来。江声的情绪显然处在破防边缘,而他恰恰好撞到枪口上,挨了一巴掌。
顾清晖的脸颊现在都还在发热。
萧意倒是很爽吧。
他被江声偏爱,袒护了。见证情敌在自己面前被当面羞辱,一定非常开心是不是?
顾清晖冷静地想。
感谢江声,把他的头脑都打清醒了, 他觉得他找回了思路。那就是退出这场闹剧。
江声要离开, 好,那就让他走。
准备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 顾清晖却没有感到轻松。反常的酸涩翻涌,他几乎被闷到窒息。
他不会再给萧意收拾烂摊子,反正他也得不到半点好处。
萧意得到了所有的一切,包括江声, 包括名分。而他只能被排挤在外, 被江声扇巴掌质问算个什么东西。
顾清晖拉扯了下有些褶皱的手套,扯松了系到喉结底下的纽扣, 烦躁感反复控制着他的心情,撕扯拉拽着让他不得安宁。
但……为什么是萧意?
这个问题突兀地蹦出来。
凭什么是萧意。
“顾清晖。”
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
顾清晖脚步一顿,没用的理智又在拉扯他叫他快点走。
他太了解江声。江声下一步就要来告诉顾清晖,他和萧意是迫不得已,他其实更喜欢他。
再不走,他就要和萧意一样落入江声的圈套了。
可是一种希冀萌发出来,他不受控制地转过身,回过头。
江声身形单薄,像是被雨淋湿的雏鸟。发丝都黏连在鬓角,漂亮的俊美的昳丽的面孔总是这样无害。黑色的眼眸绯红的眼角让他显得脆弱极了,他脸上还有些湿痕,唇上的鲜血却极其鲜艳。
可怜又危险的生灵。
像是刚刚才撕咬开猎物的喉咙,这愚蠢的猎物甚至心甘情愿。而下一个猎物也要上钩了。
所有人都能洞悉他的意图,却还是会背叛自己的本能自愿攀附过来,江声的人生是不是太过顺利了些?
甚至顾清晖一开始对这场囚禁的打算,并不那么友好。他想过他要对江声做些什么,说出来的话一定超出江声的想象。
可现在,他又落入下风。
顾清晖沉默。他故意没有用带巴掌印的半张脸对着江声,棱角分明的脸透出十足的疏冷感。
“江先生。”他平静地说,“不和你男朋友亲亲密密,出来追我干什么?我可不想破坏你们的感情,也不想像萧意那样当第三者。”
“也是,我没和萧意在一起的话,你们轮流来怎么能算第三者。”江声讥讽。
顾清晖闭了下眼,“我没……”
他心口疼了下,话音戛然而止,一声不吭地扭过头继续往前走。胸口像是被剖开,滚烫的血淌着,冷风不断冲击在他的心脏。
他不会和别人分享江声。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暗中把萧意排除在外——可现在他是没有被选择的那个,是落败的那个。
他的手指攥紧。
可凭什么萧意什么好处都占了。
凭什么?
他的脚步愈发快了。
不要去想,不要去思考,不要回答。就是这样,直接离开,不要受他掌控。
现在江声才是一无所有可以被摆弄的人,为什么你要像个落败的士兵一样,一步快过一步。
但是……还没有听到江声要说什么。
不对,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还是不对,就是因为江声太会说好话了。
顾清晖完全知道江声的算计,他的心思根本没有遮掩。
江声:“顾清晖。”
可顾清晖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在掩耳盗铃地说,听一下吧,至少听一下他说什么……
一掉头,他对上江声的眼睛,就忍不住说。
“沈暮洵当时求着你复合你都不肯的,江声。”顾清晖的声音带着滞涩意味,清冷眉眼深邃,他是何其正经理性的人,“你喜欢萧意难道比喜欢沈暮洵更多吗?你分不清谁是正主谁是替身了吗?”
江声站在原地。
层高高得可怕,让江声看起来像小人国里的小孩。窗户外是阴沉的天气和淅沥的雨,这一切好像都可以轻易打败江声。
他是如此茫然脆弱,被他们以坏极了的手段强行掠夺关在这里,哪怕再狠的心眼,也应该容忍他的小聪明。
江声生气也好怎么都好,这一切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脚步在原地钉死,不可控力又让他忍不住走回去。
窗户没有关严实,在风中晃动着。冷雨洒在江声的侧面,他右眼的睫毛上都挂着些细细的剔透水珠,一双黑眸更如同水洗过。他看着顾清晖。
“砰——”
顾清晖关上了那扇窗,最后一缕冷风拍在他的脸上。
“萧意准你出来说多久?”他问。
江声眨了下眼,还没有回答,顾清晖就冷笑一声,“算了。”
“你不是心甘情愿和他复合的是不是?”
伊甸园的毒蛇吐着信子嘶嘶作响。
“萧意和我做的事情没有半点差别,甚至远比我更过分。”
“他的心思更脏,更恶毒,更恶心。是他利用自己大哥的死讯诱骗你不得不来,我没有;是他故意把灵堂布置成那副样子,我没有;是他注射的药剂,吓唬你,我没有。”
可紧跟着,新的问题不受控制地从口中跳出来。
“你对待萧意如此心不甘情不愿,又为什么更讨厌的人是我?我一出现,你甚至会反感到窝在他的怀里,和他接吻,去寻求他的庇佑。”
不,我不是更讨厌你,我平等地看待你们两个人。
只是清楚是人就受不了对比,对比会让人发疯。
江声看着顾清晖,往前走一步,“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在发脾气。”
顾清晖下意识也靠近他,可很快反应过来,反倒倒退了一步。这动作让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江声抓住他的领子,硬把后退的顾清晖扯过来,又逼得他佝偻下来和他对视。
“你想问我,他是主谋是凶手,而我竟然在偏帮他,为什么?是这样吗。”
呼吸交错,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接吻。
顾清晖恍惚了一秒,表情冷静地抿了下唇。
江声笑了声,很轻巧地跳过这个问题,看着顾清晖侧脸上的红印,关切似的问,“疼不疼?”
“疼。”顾清晖说。
“不,不够疼。”
江声用力拍了拍他的脸,一张在阴沉雨夜沉郁如同恶鬼的脸漂亮到惊心。
顾清晖甚至挪不开眼睛。
他的黑发他的皮肤,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怒火怨气,一点不落地从他的言语动作传递给了顾清晖,然后变成一种丰盛烈焰般燃烧起来的爱欲,让他沉默,感到一种下坠的震颤和满足。
“你怎么有脸对我生气,有脸对我喊疼?你做的事情比萧意还要让我恶心。”
江声真的很想打人。
每一个人都很想让他压在地上骑着狠狠揍两拳。
“我一开始就知道萧意不是个正常人,可我是这样相信你。”江声的眼眸在烦躁郁闷中有着燃烧的亮光,“顾清晖,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限制我的自由切断我和外面的联系,让我变成只能看到你们的可怜虫!”
顾清晖琥珀色的眼眸震颤着。
“但没关系,我不会对你生气。”
江声捧着他的脸,他离得好近,身上染着萧意毒药一般的木质香调、血液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让顾清晖几乎麻痹一般感到憎恨和厌烦。
但同时,江声的额头抵住他。
在这个让顾清晖难受别扭至极的,受制的姿势里,感受到江声的温度。属于江声自己的味道,幽幽暗暗地拯救了他。
“我和他说复合是不得已,但我现在对你说的话是真心的。”他说,“你只是缺乏安全感,只是太孤独了,你给我一种疏离感。你是情有可原的。”
顾清晖说不出现在心底的感受,该用怎样一句确切言语形容。
愤怒,怨恨、不解,带来的痛意和煎熬,竟然在江声几句话中轻易消减。
流淌在身体里的剧毒还在蔓延,撕扯他的灵魂,骨头都溃烂,逼得他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胃部灼烧的痛意甚至让他感到无比的煎熬和恶心,而这一切都被虚幻地掩盖住了。
他忍不住轻笑了声。
虚伪至极的安心和温暖转瞬包裹住他。
假的又怎样?
他不会揭穿的。
被江声偏爱的滋味实在太好。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是一个怎样的身份,江声永远会站在身边的那种感觉让人割舍不下。
顾清晖眼皮翕动了下,伸手捂住江声的手心,把他的手摊开,看他火辣辣有些微肿的掌心,说,“疼不疼?”
他佝着腰身俯低,褐色的头发垂落在清冷深邃的眉眼,有些凉意的吻很轻地落在江声的手心。
江声看着他的发顶。
顾清晖的吻一路印在他的手腕,湿软的触感一路攀爬,然后他才抬起头,“你说得对,我才是比萧意更可恨、更不可靠的那个人。但很遗憾的是,江声,就算你做到这种程度,我只有一件事情和萧意站在统一战线。”
那就是让他离开……是不可能的。
顾清晖受够了旁观江声的混乱关系,而他甚至只能成为他激怒旁人的工具。在酒店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
他和萧意的矛盾是迟早的事情。
没有人能永远容忍三角关系,迟早有一个会出局。
顾清晖把手揣回口袋。
口袋里是几颗葡萄味的糖果。在上学的时候,江声就很偏爱这种紫色的硬糖,带一点点酸味。
江声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这么轻易,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到什么糖纸窸窸窣窣被拆开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顾清晖正把五颜六色的糖纸塞进口袋,糖放进自己嘴里,拿牙齿轻轻咬住。
然后再次低头,按着江声的后脑勺凑低。
清冷的水生调香水如同雾气。江声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柔软温热的嘴唇撞在他的唇上,甜滋滋带点酸的糖果抵在他的嘴唇。
江声下意识张开嘴。
顾清晖手指拂过他的后颈,头发缠绕在他的手指间。
他从海城刚回到顾家就接连参加了父母的葬礼,在他和继兄弟中,只有他被选择过继给了小叔。
那个男人有着极端的强迫症,漫长时光中顾清晖必须要学会过度克制。一道菜夹几次都有要求,步距、手臂的摆幅都要合乎礼仪。顾清晖对他管束的生理反应,一度到了听到蛇头杖敲到地板上的闷响,都觉得自己要死一遭的程度。
在那段时间,他疯狂地想念过江声。
葡萄味糖果甜味压不住酸,被舔得圆润晶亮的硬糖被江声咬在嘴里,笑眯眯地吐出舌尖逗他。当顾清晖低下头亲他的时候,又会被咬住舌头,被逼得像小狗一样在他面前吐着舌头喘气。
在江声面前他甚至会被强迫放肆,他有了合理的缘由去对抗让他快疯掉的禁行条例。
但很快他就不想了。
那个古板、严谨,刻薄的家庭,把顾清晖一并同化。那段回忆是难得的,但并非不可放弃的。他不会再想江声了。
嘴唇相贴感到的柔软让他紧绷和压抑的神经放松,很淡的血腥气却又激得顾清晖烦躁。
他瞳孔都缩小,又控制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半闭着眼舌尖极轻地把糖果抵进去,很清晰地听到江声的牙齿嘎吱嘎吱磨蹭糖果块的声音,让顾清晖觉得他在吮咬着自己的骨头。
顾清晖喉结动了下,从善如流直起腰,看着不远处的门上抱着手臂倚靠的萧意。
让人胆寒的怪异温柔从他身上渗透出来,形成几乎要爆发的冷气,可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打断,没有阻止。
顾清晖审视他,流露出一点罕见的微笑。
“如果不是我去处理萧意的烂摊子,”他的手指温热,托着江声的下颌擦了下他嘴角碍眼的血痕,“现在当男朋友的人,就是我了,是不是?”
这句话说得,顾清晖也分不清他话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他的呼吸急促。
“是。”江声尖尖的牙把糖块咬脆,空气中有了些酸酸甜甜的葡萄味。
顾清晖吞咽了下,听到江声含糊着声音回答,“你和他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只是他更早地出现。”
如果是顾清晖先出现在江声面前,被江声咬着手指头撒气的人就是顾清晖,会被他亲吻故意挑起另一个人怒火的人也是顾清晖。
顾清晖:“萧意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占一个运气。”
江声:“是啊。”
他说完,又觉得话题导向不对。他句句话都让顾清晖满意,这怎么可以呢。
于是他道,“但其实我还是挺喜欢萧意的。”
顾清晖的表情瞬间冷下来。
“是吗,你喜欢他,那你刚刚对我说的这些又——算了,哪怕萧意现在是你的男朋友又如何。牙都咬碎了,不也要接受我的存在吗?”
他说完却握着江声的手指,去吻他的指尖,棕色的睫毛下,眼珠冷漠地看向那枚碍眼的戒指。
“下次来见你的时候,也戴上我的戒指吧。”
他忽然说。
“萧意的戒指戴在右手,那我的就要戴在左手。”
江声:“……”
第240章 求婚就求婚之
江声也是回过头才发现萧意在看的。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听, 江声忍不住有些心虚,但很快又觉得心虚没有必要。更亏心的人不是他,该心虚的人也不是他。而他们两个都如此厚颜无耻地站在他面前,江声不要跟他们谈良心谈感情。
除了要离开这里, 以及和别人取得联系之外, 萧意不会拒绝江声的任何要求。所以江声说要喝酒的时候, 萧意立刻就打电话叫人订购送入别墅,时间甚至没有超过十分钟。
他自始至终没有问起顾清晖和他的那个吻, 没有问他说的话几句真几句假, 他缄默温顺, 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接受。
朦胧的昏暗光线,窗外的下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江声喝醉了,萧意却没有。他看着江声,那张脸晕红起来漂亮得要死。
黑发黑眼都是如此浓重的颜色,他像黑夜的孩子,又有着如此纯洁干净的一张脸。黑暗阴湿的生物对他充满向往,哪怕从地狱里七零八碎湿黏狼狈地爬出来, 都还想得到他平等的爱抚。
他晃晃悠悠准备去洗澡睡觉的时候, 萧意不放心一个喝得晕晕乎乎的人单独泡澡,守在一边。
江声泡了一会儿, 就对萧意招手。萧意以为他准备起来,却被他拽进水里,一只手把他摁进里面。
“噗通——”
水花溅起!
隔着水面,萧意看到江声脸上溅着水花, 晕乎乎的眼睛湿得要滴水, 迷茫地看着他,透出一种天真的冷酷。静静看着他的面孔在水波荡漾中屏住呼吸, 渐渐扭曲。
萧意无疑是帅气的,他的眼睛在动荡的水中眯起,漆黑的眼眸像是一团沉甸甸黏糊糊的东西。
江声睫毛抖动了下,嘴唇张了张,忽然笑了下。
“为什么不反抗,哪怕我在这里真的杀了你也没关系 ?”
萧意当然不能回答他。
“真烦,真讨厌你,浪费我的时间,耽误我的心情。”
江声的手指抚摸着萧意的后颈,晕乎乎地红着脸把脑袋浸入温热的水里。
水面张力微弱温暖,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捧住他的脸。江声睫毛抖动了下,闭上眼,嘴唇印在萧意的嘴唇上。
一连串的气泡从胶着的嘴唇边沿咕噜噜地往外冒。
萧意感到一种极致的可怕的胁迫感,可这些都在迎接江声的吻的一瞬间变成让他沉迷的欢愉。
江声,江声,江声。
他无声的竭力的呼喊顺着气泡上浮破裂,空洞的爱、丰盛的爱击穿他的胸膛,巨大的渴望让他微笑起来,流下眼泪来。
他眼前虚幻地看到了灿阳落叶下扑到他身上的少年,又看到海边无比盛大的烟花。过往的一切从眼前闪过,最后烛光下江声的脸闪烁着,汇入水中,洇开一池乌黑猩红的血。
耳边的声音很恍惚,是水呼噜噜的声音。
一时间竟然让他感到安心。
心脏剧烈的跳动分不清是因为什么,血液明明滚烫,身体却在发冷。
萧意用力地抬起手搂住江声,听到他吃痛的挣扎,却觉得江声才会是那个把他拖入水中淹死的水鬼。会用利爪撕开他的皮肤,剖出他鲜红的血肉、惨白的骨头。
又或者是天真烂漫的人鱼,他的皮肤比乌鸦背上的新雪还要皎白,头发如同茂密的海藻,他会用餐叉梳理头发,甩着尾巴和鱼群遨游,在无尽的漆黑海底奔向爱情。
江声。
江声……
萧意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笑音。他有些迷茫,濒死的极端窒息感,让他根本无法思考。
头脑闷着发热,眼眶中不断涌出泪水汇入水中,只剩下本能让他不断地吻住江声攫夺氧气、温度和爱意。
两个人的头发在水中纠缠缠绕。他带着伤口的脸在狰狞地泛红,眼眸却呈现出朦胧的水泽,让他整个人的状态显出一种怪异的柔情。
等到江声肺里的氧气也要空掉,他才猛地推开萧意从水面上拔起脑袋,一头黑发沾水湿透黏在肩膀胸膛,扶着浴缸冰冷的边沿喘气,一伸手,提着感觉快不行了、露出迷幻微笑的萧意的领口,把他也拔起来。
江声看着萧意狼狈地呛咳,手指扶在浴缸边都在发颤。浴室的灯光温暖,江声注视着他,很快感受到萧意的笑声越来越大,他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快活。
他跪在地上,两只手发着抖捧着江声的脸。
“直接像现在这样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提起来就好了,甚至可以反复来几次,我都不在意。”他说,“可你为什么要吻我呢,阿声。”
江声对他是有一点残留的爱的是不是?
江声偶尔对他也很特别的是不是?
“真可怜啊。”萧意的胸膛剧烈起伏,调整气息弯着眼睛微笑,泪痣想要洇开似的,“你想让我生气、发怒,可你没有办法,是不是,阿声?”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温柔缠绵地拂着江声的脸颊。
细密的吻湿润而冰冷,一次次落在他的脸颊,沿着水珠的轨迹落到下巴、脖颈、锁骨。
然后用力地咬了一下。
江声疼得蜷缩,忍不住用力推了他一把,“走开!”
萧意的眼睛柔和发亮,下垂的眼眸和坠在眼尾的泪痣相得益彰,他吻着江声的伤口,低低呢喃夹在笑音和狼狈喘息中。
“你早就应该在今天之前发现的。你对我做的所有事情,让我感受到痛苦也好,让我窒息麻木也罢,这些都会转变成你无法想象的快感。”
水滴滴答答地从萧意的手指上往下滑,落在水面上。
江声:“死变态。”
明明浸泡在湿热的水里,他的体温却因为窒息而显得冰冷。
萧意的手指如同蝮蛇,贴在江声的膝盖上,一手揽着他的腰部,把江声抱起,另一只手扯过浴巾盖在他的身上。
江声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他扒着浴室门:“等等——”
萧意侧过头,揉着江声的湿发低头吻他的眼睛,然后一根一根抠掉江声抓着把手的手指。
为什么这样矛盾。
他看着江声的眼泪心痛到无法呼吸,可另一个他在叫嚣着兴奋着,如同野兽低身去舔吻江声的眼泪。
他享受着扭曲的罪恶的一切。弄得江声乌黑湿发铺开,黏在脸上唇上,漂亮又有神采的眼眸完全失去光地看着他。
腿根清晰地哆嗦,痕迹蜿蜒下来滴落,小腹的痉挛颤抖,深呼吸仰着头隐忍的声音也好喜欢。
江声一边生气骂他一边又要承受他、慌乱失措又无法阻止的样子,萧意这种阴湿扭曲的恶心东西,就是会打心眼里觉得爽快。
爽到心脏乱跳,心肝肺炸开血花,过量的痛激得他兴奋至极,脑子浑浑噩噩地感到一阵阵控制不住的爽。
他靠近,湿润的冰冷的吻落在江声的脸颊,脖颈上一圈红痕渐渐显现,也许明天就是泛青的痕迹。
脑子里不干不净的东西驰骋着,他却还是把额头轻轻放在江声的肩膀上,吻也落到他的肩膀、锁骨、颈窝,被江声竭力抓着头发抬起头拳打脚踢狂锤也只是微笑。
江声恍惚到满脸潮红,神志不清的,眼泪像小喷泉一样狂飙。
可以说他从开始谈恋爱以来,就从来没有过这样过分的失控体验。
他别过脑袋呼吸一口口吐着雾气,咬着手指,焦虑到快要把指腹都咬破。萧意的手指顶到他唇边,江声半点不客气狠狠咬下去。
不行不行不行……
大脑嗡嗡鸣鸣,快意让江声眯起眼睛几乎不能思考,他快像一滴水融入海里那样找不见自己。
乌黑涣散的眼眸在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手指死死抓着床单往上爬,又被握着腿弯逮回来无力痉挛。涎水都快顺着萧意手指挤出的缝隙沾湿下巴。
他竭尽全力,思绪也只是断断续续。
萧意就是个疯子,江声就知道,他迟早要被这条野狗咬一口。他之前就觉得萧意是一个危险人物,现在这个炸弹被引燃,江声半点阻止的能力都没有。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体内猛地泛起一阵激烈的酸麻感,江声汗津津地不住喘息,死死抓着萧意的胳膊划开血痕。一时间有些耳鸣眼花,哆嗦着腿塌软下来,小腹和心脏一起痉挛。
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
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他刚刚……
萧意带着他的手落在小腹,他的吻疯狂又专注,湿漉漉地吻过他的嘴角,湿润的拥抱紧密到几乎把江声绞杀。
发丝低垂遮住他的脸,挺直鼻梁落在江声颈窝。他卑鄙地品味江声细微的颤抖,然后极轻地笑起来。
在无力和怨恨中,无望的虚幻幸福像疾病一般发作。他在兴奋,可无法不感到绝望。
想起过往每一个独处的死寂的夜晚,想起很久以前毕业的时候江声和他告别。那天江声对他说了很多真心话,可那天之后,江声再没有对他以心相付。
*
顾清晖和萧意在互殴。
多稀奇,顶级导演和三金影帝对彼此拳打脚踢。动作凶猛又冷着脸无比优雅,既对彼此不留情,又好像在对江声显摆。
“过来。”
江声说。
萧意的动作猛地停顿,他白白挨了顾清晖一拳,脖颈上的铁项圈沉重,压得他皮肤都有了痕迹。江声拽一下链子,萧意就不受控制地走到他的面前。
江声的浴袍敞着,哪怕有人在看都不在意。
他撑着脸注视着萧意的惨样,一双乌黑眼眸垂着,冷漠的眼神看得萧意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江声的手抚摸萧意的脸,“不要和无关的人置气。”
萧意黑发凌乱,俊朗的面孔不再光鲜亮丽。雨停了,阳光透过高高的拱窗落尽室内,一直落到江声的脚边。
他的手指上还带着顾清晖的血,握着江声的足踝抬起放在腿上,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亢奋让他的吻滚烫。他轻轻地吻在江声的膝盖上,“我知道。”
顾清晖觉得碍眼至极。
“你这样的手段就算给我看,我都不会用。”
他整理了下领口,把松掉的扣子重新系上,冷淡地丢下手里的实木凳子。
“哐当——”
椅子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一缕血痕在柔软的地毯上擦开。
地面上是散落开的文件,雪白的纸张和黑色的蚂蚁字,几个印章也滚落摔在地面,房间内一片混乱。
顾清晖的心脏在狂跳,但是一时间分不清是厌烦还是憎恶,又或者某种更极端狂热的情绪。
手套上已经有了些脏污的痕迹,极淡的褐色和鲜艳的红混在一起。顾清晖垂下眼皮,冷峻淡泊的脸上有了些极淡的嫌恶,扯着手套扔在地上,一只脚碾过去,径直站在江声的面前。
阴影笼罩过来,江声抬起头。
顾清晖脸上有了些伤口,看着江声的眼眸颜色略深。喘息尚未平定,视线就镇定地扫过江声的脖颈锁骨胸口,清冷视线一路蜿蜒到小腹和被系带勒住的边沿。
他喉咙里发出些笑,伸出手来把江声的领子合拢,系带收紧。视线往下瞥,琥珀色的眼眸冷极了,寡淡地注视着萧意的头顶。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不要和无关的人置气。
这句话,江声能对萧意说,当然也会稍后对顾清晖再说一遍。而有的人就觉得得到了宽慰,伏低做小,摆足了卑微的姿态。
江声把手里叮叮当当乱响的锁链放在萧意的手心,“我有些话要和顾清晖说。”
萧意抬眼看向顾清晖,自己提着链子站起身。下垂的眉眼温润如玉,鲜血和疤痕则让他的斯文破裂出一点畸形扭曲的戾气。
“好。”他和江声说话的时候总是很亲昵,有意彰显自己和江声不一样的距离,“我就在门外,有事就叫我。”
顾清晖说,“男朋友也要给情夫守门吗?”
萧意看向他,微笑起来眼睛微弯,他的眉眼总是显得很潮湿,心里似乎有一场经年不断的阴雨,声音轻轻,“你也算情夫吗,顾导。”
顾清晖冷淡地注视他,萧意转身离开。
“砰——”
门关上。
顾清晖收回视线,“等他有办法处理我,说不定我会和他父亲与大哥落得同一个下场。”
江声撑着下巴看桌面上的花瓶,复古的窄口瓶,黄玫瑰娇艳盛放,露水凝结在花瓣上。
他说:“你和他不一样,不需要和无关的人置气。”
顾清晖道:“还真是同样的话,改也懒得改。”
江声烦心地闭眼,“你将就点吧。我脑子乱死了,我在思考,没空应付你。”
顾清晖嘴角反而有了极其轻微的弧度。
萧意,你也不过如此。
江声面对你的时候永远戴着虚伪的面具,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他想走到江声身边的沙发坐下,“你们昨晚……”
江声睁开眼,他眉眼挂着恹恹的疲惫,眼角的红蔓延着,水墨画晕开般的迤逦。他面无表情道:“你也看到了,就这样。”
顾清晖脚步一顿, “我不会像他那样对你。”
“你说话真有意思,你和他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不是吗?甚至你现在这样对我说,也只是因为想给我一个对比,促进我来选择你。”江声的手指敲了敲,扯开嘴角仰头看向他,“何况,我没有说我不舒服啊?”
顾清晖:“不是吗,永远是你说停就停,不管别人的意愿。现在同样的遭遇轮到你,你——”
“比起你,我还是更喜欢萧意一点。”江声说。
顾清晖的声音蓦地停顿,那张清隽的脸上陷入转瞬的阴沉,又被极快地克制住了。他看向江声,薄唇翕动,声音清冷,“你可以再试试,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江声:“不了,萧意可是我的男朋友。”
“委曲求全的关系,随便破坏也没有关系。”顾清晖的理智在尖啸,这可怕的一句话竟然是从他的口中脱口而出的。
顾清晖声音很淡,他的手落到江声的脸颊,拂开他柔软微凉的头发落到他的脖颈。男生微凸的喉结位置有一枚红色的痕迹,
“破坏别人关系的人,现在被别人插足一次又能怎样。都是他应得的。”
江声拍开他的手。
昨天晚上,是江声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清晰的不安。
这甚至完全可以被他形容为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中第一场巨大挫败。在富裕到夸张的快感中,江声确实感觉被抛到云端得到不可思议的体验,可胸腔燃起的却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怒火。
他没有收到伤害,但他失去主导权和支配权,他的力气没有萧意大,他的言语不再具备力量,他的眼泪也被忽视,他毫无反抗余地,连怒骂和求饶的声音都会被吞进肚子里去。
萧意一意孤行,疯狂偏执畸形的情感具备传染性,江声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的不甘心,可江声无法像共情他人一样共情萧意。
因为无法再从江声身上汲取到温暖的情感,于是他只能占有,掠夺,让江声恨他,厌恶他。这些负面的情感他也全盘接受,甚至江声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掼进水里,他也并不反抗。
“我愿意。”
他把愿意戴罪去死说得像是被江声求婚。
但是江声怎么可能这样做,他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心理负担,也为萧意的心理状态感到脊梁骨发麻后脖颈发冷。
和对待卜绘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江声扇他一巴掌立刻就能打电话call严落白带他走,现在他会被关在这里,永远永远。
江声忍不住吸气,肩胛骨的伤口有些酥麻的痛意,手指插进浓密的头发里休息了一会儿,蓦地听到什么小东西放在桌面上的声音。
“啪嗒——”
江声抬起头。
“戒指,说好的。”顾清晖说。
江声说:“谁和你说好了?”
顾清晖打开戒指盒,把那枚戒指摘出来,对着光线端详了下,忽然说:“好像求婚。”
江声却倏然抬了下眼皮。
求婚。
复合对江声来说只是激化顾清晖和萧意之间的矛盾,他们越闹越大互扯头发对江声是有利的,会在争执中暴露出许多消息。
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江声等不了那么久。
但结婚……就不一样了。
光是订婚,就一定要算良辰吉日,虔心的人会去求神拜佛,而这些都是呆在这座豪宅里做不到的。
此外,试婚戒、婚服,有专人来测量他的身体数据定做。
萧意和顾清晖肯定不会让江声离开这里,但他们会叫人过来。
有人就是有机会。
传递消息的方法有万万种!
哪怕那些人全部都奉命行事三缄其口,对江声不理不睬,结婚的时候难道只有他们两个人吗。总是要离开这里,去接受朋友的祝福的吧?
他踢了一脚顾清晖的膝盖,“那就跪下。”
顾清晖愣了下,抬头看江声。
江声在看他。他黑眸中似乎有什么怪异的魔力,攫取人的灵魂和私欲,转变成他更加美丽的皮囊。
“不是求婚吗,”江声轻声说,“跪下。”
顾清晖不自觉地,像萧意那样单膝跪在江声面前。江声踩到他的腿上,顾清晖心口一热,下意识抓住那只清瘦的脚踝,拇指磨蹭了下。
江声俯瞰他,稍微前倾,对他伸出一只手。
顾清晖握住他的手。
“真烦啊。你们把我关在这里是因为爱吗?不,是因为自私、嫉妒,枉顾我的意愿,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尊重;你们容忍我的伤害和冷待是爱吗,也不是,是愧疚、习惯,是认为我弱小可欺的观赏。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会选一个,这个人是你。可是顾清晖,你的爱保质期是多久?”
江声用力抓着顾清晖的手指,他的头发柔软地落在眉眼,风吹过,让他的脸上有一种顾清晖熟悉的气势。
他这样无害美丽,如同易碎的水晶。
一双眼睛明亮燃烧,面庞有着一种热烈的昳丽,声音有些沙哑,“证明给我看,什么是我想要的永恒。”
如同岩浆,如同巨石,轰轰烈烈的温度,极端突兀的重量,让人血肉模糊,山崩地裂。
水晶破碎后,会伤害想要拾起他的每一个人。
顾清晖作为同谋担上责任,被江声恶狠狠地记载到复仇名单。
顾清晖很清楚,江声又在寻找天罗地网的每一个缝隙,他又在不甘中反复求证和探寻。等江声的目的达成,他又要再一次被抛弃,这一次,江声会彻彻底底地扔开他。下次见面,江声不会再给他任何好脸色。
无论是他还是萧意,走上这条路的一瞬间就注定是绝路,一旦放江声离开,他们绝不会再有以后。
如果不想看到那一天的话,就不能让江声抓到机会。
他属于广袤的世界,是滑溜溜的小鱼,狡猾的小老鼠,拍一拍脑袋就会到处乱飞的孢子,不要给他任何机会。
顾清晖呼吸急促起来。
可江声是不是真的很清楚,怎样的话能够让人无法拒绝?
他对萧意说复合的时候,萧意就为这两个字发疯,他对顾清晖说这种话的时候,顾清晖又要怎样能置之不理。
心脏在极力克制中仍然快活地跳动着。
萧意,你什么都不是,我才得到江声更真挚的邀请。
他又忍不住握住江声的手,如同蒙受一场幻梦。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原本落到江声脚边,现在落到顾清晖的后背。他侍奉不会陨落的神,是神明膝下忠诚的大臣,卑躬屈膝去讨取无上冠冕赐予的荣耀。
顾清晖眼皮痉挛了下,险些失声,抿了下嘴唇,感到可怕的干涸。那双浅色的眼珠震颤着闭上,他的吻落在江声的手背。
汹涌的懊悔。他开始感到自卑,觉得这枚戒指如此低劣,配不上这一场虚假而圣洁的婚姻;又感到虚荣得可笑,江声的手背上还有萧意留下的痕迹,但现在萧意才是那个不入流的情夫;同时极力调整思绪试图克制,告诉自己这些卑劣的情绪是不应存在的——但和江声的手指相触紧贴带来的快感,就已经足够使一切崩毁。
他耳中是嗡鸣,忽然不敢确信自己对江声的爱。尽管江声以虚假的态度对待他,顾清晖却希望自己的爱是忠诚的,不带棱角的。
他像被卷入洋流,在危险的暗海中失去对躯体言语的掌控性,他听到自己低声问,“无论富有贫穷、生老病死,你都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风吹动窗帘,阳光中花圃里绿影摇动。
金色的沙尘笼罩在江声的头发上,他支着脸俯视,漆黑的眼略低,如柔情的水,如寒冽的雪,是太阳中吐射出的流星。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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