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凌道:“这林落,并非像外界传言是林家嫡出的女郎,而是个庶女。”
徐清凌将派去林家的探子传回的消息尽数说出。
为防是侍从听错了,徐清凌还专程遣人去林落自小生长的乡下庄子探了一遭。
此事属实。
“这林家,真是大胆,敢拿个庶女如此搪塞你。”
徐清凌虽是如此说着,却没有半分要撺掇着裴云之把此事告知圣上换个人的意思,只是对林家此举略有不满。
毕竟虽然林落为庶女,但他瞧着裴云之对其似是颇有兴趣。
便是连林落女扮男装来勾借了裴二身份的他一事也不恼。
思及这桩事,徐清凌旋即暗笑一声。
先前他还疑窦这林家为何舍得让嫡女做出如此不堪引诱裴云之的事儿,如今才知,原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女。
嫡女也好庶女也罢,总归林家百般谋算是一个未成,不仅至今不知晓这来东郡的裴二是裴云之,还让他们把虎符拿到了手,那林落也没如愿将‘裴二’勾上榻,陷裴氏于险地。
虽不知裴云之是如何屡屡将林落的投身搪塞了过去,没教得逞也没教人觉察他不是裴二。
徐清凌只觉这林氏如此愚钝,是如何成了盘踞一方的世家大族的?
思量着,徐清凌并不知林氏已然知晓裴云之不是裴二的事儿,毕竟裴云之同裴夫人离开东郡时,也是要用裴二的身份让外界知晓。全了议亲头尾。
近来的事儿让徐清凌有些得意,他转眼去看裴云之,却见人只垂眸。
指尖轻点案面,裴云之思忖着那关于林落的消息。
果然如此。
林落原不是林氏本家长大的,所以林家不知林落是男子。
听着这人儿身世如此凄苦,那,设计投身于他……
心思渐明,裴云之弯了弯唇角。
不明显,且眸色揉了晦暗。
他原就没打算碰那赐婚的夫人,是男是女嫁与他,他倒是不介意。
只是这人儿竟想着要攀附他的庶弟以谋周全……
呵。
“主,方才驿馆有个侍卫送了张信笺上来,说是一位姓宁的公子送来的。”
适时有侍从进来。
闲杂人进不了驿馆,但听着侍从说的姓,徐清凌眉尾微扬,心觉林落能送信进来没什么奇怪的,只是……
他道:“裴家不是都要离了东郡么,这林家还试探你作甚?”
除了试探,徐清凌想不到林落给裴云之传信的任何理由。
可临到裴家要走,林家还试探什么?
五月的天闷了热,尤其是窗外落雨,送进来的热气让徐清凌展开了扇面。
摇了摇清凉些许,他忽地想起了上回自瑶川山庄回来,裴云之说林落的行径未定是林家授意。
虽然徐清凌不太信此事全然没有林家插手,但若是真的呢?
毕竟……林家又不知裴氏知晓虎符在东郡一事,且让林落女扮男装试探一计实在拙劣。
那、那!
思及此处,徐清凌猝然瞪大眼。
难怪林家至今不知在东郡的裴二就是裴云之。
如此说来便通了。
裴云之容貌气度不俗,纵使借了裴二身份在外传闻不堪,可说不准有些女郎就好这一口。
得到结论,徐清凌瞠目结舌:“难不成从一开始就不是试探,而是那林家小娘子真瞧上了你?”
应该说是裴氏二公子。
“云之,虽说我还未有入仕之才,但你这般什么事都不与我言说,也忒让我像个痴儿了。”思及先前自己脑中各种思量,旋即徐清凌忍不住苦笑。
并未立即回应徐清凌的话,裴云之只在接过信笺后,淡淡瞥了他一眼。
才道:“并非是什么都不愿与你言说,只是你此番来东郡是为玩乐,还是同齐羽玉一般少思量这些事为好。”
裴云之还是没同他说明原委,也不需说明。
徐清凌与齐羽玉二人并不似他,他们家中各有爵位承袭,家族权势无需忧心,皇权争夺一事也轮不到他们参与。
如今也不过加冠几年,他们阿父都正值壮年,多些闲心游玩也无妨。
说完,裴云之将手中信笺展开,只见其上字迹雅润。
——闻二郎将回洛阳,欲为之践行,思芳楼明月阁,盼望郎君。
没说时辰,应是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瞧完了信笺将其再度折起放入袖中,裴云之便起了身。
坐在裴云之身侧的徐清凌本想同裴云之再就方才的话言论一二,却不防随着裴云之的视线也是看见了信笺上的字,再看着裴云之的动作,徐清凌蹙眉:
“你真要去?”
“嗯。”这回裴云之应了声。
好吧,知晓了林落诸般投身不是林家授意的徐清凌也不说了。
虽然能看出这林家女郎此番邀请暧昧非常,但是毕竟二人就是未婚夫妻,发生点什么……
嗯,也没什么的。
*
出了驿馆如约来至思芳楼。
这花楼裴云之前些时常来,楼中的人都知晓了裴氏二公子的规矩,便无小倌儿赶着上前,只有一个小仆问:
“裴二郎,可是老样子?”
先进了厢房喝点茶,待夜色下来再送个话少的小倌进去伺候。
怪是怪了点,但出手大方。
“嗯。”裴云之道:“不过今日无需厢房,与人在明月阁有约,稍后你只需沏壶茶送至便可。”
说完,裴云之上了楼。
穿过回廊来至挂了明月阁木牌的厢房前。
推门走进,室内散着重重叠叠的帷幔遮去光亮,将绕地焚香隐匿,幽暗中唯有影绰帐后窗台那处泛着光。
映着一个身影。
冷香微腻,气味却并无不妥。
于是进入之人抬靴,步子有些漫不经心,拨帘前行。
破清幽重重后便见春光,行至窗边,软塌上一小人儿正在摆弄着杯盏。
乌发披散,他垂着的鸦青长睫在听到靠近的声响时扑了扑,而后抬眼。
“你来啦!”
软塌案几上杯盏有些乱,若是裴云之有心,便可看见案上银酒壶盖沿有零星未来得及抹去的粉末。
这是林落在思芳楼买的春情散。
前几日林落想了很久到底如何才能让他和这裴家庶子一举成事。
思来想去,终是想到了这个法子。
因着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儿,林落下药前还有些胆怯。
好在林落翻阅了不少杂卷闲书参考,只见其上大多都说酒壮人胆又助兴。
于是在裴云之来之前,他先喝了两盏没下药的酒壮了壮胆,才开始下药。
没成想裴云之来得快,吓了他一跳。
本身闭着窗的室内就有些热,再加上林落不怎么会喝酒,此时面上便已然覆上薄红。
稍稍抬首,便让人瞧见了他那张如饱满春桃般嫩白点红的软乎乎小脸。
裴云之立在榻前,垂眸看着这小人儿,“嗯”了一声。
没问这人叫自己来作甚,尾音落下,他也自然地坐在了案几旁的另一侧软塌上。
见这庶子上道,林落连忙上手倒了盏酒,向裴云之推了推。
“方才在驿馆听闻二郎明日便要离开东郡了,此次一别,恐再难相见,所以我特为二郎践行,二郎请。”
明明二人许久未见,但林落话声很是自然。
尾音勾着软,眼里又含着情。
仿佛延续着上回汤泉旁的旖旎。
可……裴云之还是看出了他动作间的几分不自然。
——那推来银盏的纤白指尖在颤。
于是林落只见裴云之不动。
林落不解:“二郎为何不喝?”
静了片刻,裴云之忽微弯眼:“你说呢?”
那笑眼里不是清润,又是林落先前看过的沉墨。
“我、”
话音忍不住一抖,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了,林落觉着今日的庶子神色与先前时相见大为不同,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便只能尽力维持着镇定:
“我说不出来……难不成二郎是怕我毒你?”
林落轻抖眼睫,那张艳丽的小脸上乌润的瞳孔在几不可闻地颤。
只见裴云之看他,不做言语不置可否。
真疑他下毒啊?
他咬了咬唇,有些委屈:“我倾慕二郎之心昭昭,二郎怎疑我居心不轨?”
裴云之垂着睫毛,并未应答,只是那目光一直流连在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上。
半晌,他凉凉一笑,“那,你可有不轨之心?”
那眼底笑意有些促狭,像是看破了林落藏着掖着的所作所为。
但总好过他方才薄冷的面色。
见裴云之笑了冲淡了些他的心虚,加之他方才饮了酒,感觉胆子确实大了些。
收回袖中的手攥了攥定了定心,林落是知这庶子难办的,他只得幽幽叹气。
“没有,我对二郎没有半分不轨之心。”
他摇头:
“若二郎实在疑心,我将这盏先喝了便是,只是我喝了……郎君可就愿喝?”
说着,林落又抬手将那银盏拿了过来。
还好,他把药下了满壶,他喝了这盏,下一盏裴云之总是要喝的。
虽说林落本身是不愿饮那春情散的,毕竟看杂卷上说委身的男子不需那处生情,但这庶子……
啧。
先前他还以为这庶子早就愿意怜他了,不防这些时才想明白,这庶子不愿怜他!
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每每都躲过他。
一回二回他还能骗骗自个儿,百般不成,他觉着这不是巧合了。
这庶子,在避着他。
不然一个整日游手好闲有空逛花楼又狎倌的人,怎么偏偏到了他想找,就一会儿有这个借口一会儿有那个事要做,就是没空和他睡上一觉?
汤泉那日都那般了,却还是说走就走,冷淡至极!
他才不管这庶子为何避他,他得按照自己的计划做。
毕竟这庶子马上就要离开东郡了,等裴氏再来东郡,便是迎亲。
他必需得今儿个和人成了事,才好叫人心生留恋有下一回,不管事成后这庶子是会贪恋地留在东郡一段日子也好,还是在离了东郡后在婚期前来几回东郡也罢,只有成了才能有机会同这庶子帐中生情,再絮絮求怜。
这般思量着,林落蹙着眉将银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而后连忙再倒上一盏,推给裴云之。
“二郎请。”
见林落喝了,裴云之这回没拒绝。
挽袖抬腕,骨感分明的手端盏而起。
期盼的目光本该是盯着裴云之将这盏酒饮下,林落却不防视线描了会儿裴云之的手。
先前他只勾过几回裴云之的手,能感觉到有些指节上有茧,以及裴云之的手比他的手大上许多,便没有别的想法了。
如今细细瞧着,才觉着这庶子的手好看。
包了皮肉的指节在弯曲下显出指骨,流畅又锋利如线雕般的弧度在没有杂质的冷白中如一块琢磨过的寒玉。
有些茧子也不妨碍其美观。
一口酒饮下,在银盏轻“哒”在桌案上后,裴云之对上了隔案殷殷切切的眸子。
他静静回望着。
听到声音林落也回过了神,对着了裴云之的视线,他眸光闪了闪,忍不住讪讪对自己方才的热切模样解释:
“二郎的手……真好看!”
手……好看?
不明白林落夸这个是什么意思,裴云之眉尾轻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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