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正文完结
剑尖抽出,往下缓缓滴血。熙姀无力地倾倒在沙滩上,整张面孔上都沾染着狼狈的血迹。
心魔幻境已尽数消弭,她的眼睛,也在死前恢复了完全的清明。沈玦的话,宛如落下了最后一块属于她人生的拼图。师兄所做的一切努力终究是付诸东流,她熙姀,最终还是死在了这一刻,死在了一个之前完全瞧不上的蝼蚁手里。
有后悔吗?没有的。
那张蒙上血迹的美丽面孔,只展露出一种强烈的不甘和怨恨。咽喉破碎,让她的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天道不公,我本可以……飞升的……”
直到咽气,灵魂同步消解,熙姀双眼久久未能合上,脸上只余下一种扭曲至极的表情。
在死前看到的那份“真相”,师兄提前窥探的属于她的“命运”,在熙姀的角度看,当然是不甘心的。她那么好的资质,那么快的修行速度,最后竟然会败在一个蝼蚁手中。她觉得自己就是被天道算计,才导致不能飞升。
而她含恨而死,正是余缺想要的。
所谓的命运之说是真还是假,余缺其实无暇顾及和猜想。他只想杀了她,只想让她感觉到痛苦,被所谓的蝼蚁杀死,就被所谓的命运愚弄,被天道算计,无所谓,都可以。
只要她能不好过,只要她能多一分难受,只要……
余缺踉跄着往前一步,半跪在尸体前,伸手慢慢合上那双眼睛。
天空中劫云散尽,露出夜空中的一轮皎月。浅白的光洒落大地,一层层的白色浪花伴随着波涛声往海滩上冲刷。月色下,余缺满是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苦,没有大仇得报的悲喜交加,没有任何复杂的思绪,只剩下一种空茫。
他缓缓放下手,就着浅淡的光线,能看见熙姀的灵魂溢散后,属于余珍的身体仿佛渐渐回归了原本的面目,坚韧,温和。
但她永远也不能再醒过来。
余缺纤长的睫毛上挂着血珠,就这么垂着头,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身体突然脱力,猛地往旁边栽倒。
熙姀已经死亡,这一战看似大获全胜,但到了此时,驱动身体的沸腾恨意渐渐平息,余缺终于感觉到了冷,感觉到四肢的麻木。胸腔里心肺受创,血液已经快流干了,他眼前一阵发黑,面前的画面都时隐时现。
他快死了。
意料之中的结局,余缺没有多么不甘。他只是觉得,好安静。
海水在慢慢涨潮,浪花蔓延到了他的脚踝,沾湿了裤脚。但余缺没感觉到海水的冷,也渐渐听不见海浪的声音,他静静地躺在余珍的尸体旁边,极缓慢地眨动眼睫。
月明星稀,天空中的月亮如此皎洁,整个世界如此安静,安静到辽阔的天地内,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孤寂和疲惫齐齐涌上心头,身体好重,好累……
在意识宛如沙漏中的沙砾缓缓坠向虚无时,余缺最后看见的画面,是夜空中,一颗明亮的星子,直直向他坠落而来。
金色的面板上早已经弹出了无数警告弹窗,这期间,2247一直不断焦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直到感觉余缺呼吸停滞,瞳孔开始扩散,拳头大小的金色光团便再也顾不得什么,猛地冲向了他的眉心。
霎时间,金光迸裂。
宛如漂亮的星辰击碎在无形的屏障,重力下,激起无数金色碎末。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瞬。
余缺缓缓张开眼睛,他看见月光,看见月下的海滩,低头时,看见了躺在海浪中的自己。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下意识地伸手,触及那具属于自己的身体。
但指尖没有碰到皮肤,也没有如同灵体般穿过,而是像触到一层无形的隔膜。空气中泛起浅淡的涟漪,属于过去的一切,开始在他眼前一帧帧后退。
做游戏时,会议室内正襟危坐听员工演讲;打比赛时,台下无数观众为他而欢呼。时间一直退到余珍还活着的时期,那些普通又幸福的日子,让余缺忍不住伸手触碰。
这一次,手指同样像是碰到了无形的隔膜。
很奇怪,余缺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可以戳破这层隔膜,他甚至可以跨过时间和空间,回到那个时候。
但是……
又很诡异的,余缺生出一种直觉——不可以。这些的确是已经经历了一次的宝贵记忆,但他不能再回去经历一次,因为……
因为什么?余缺并不清楚。他只是顺从自己的直觉,任由那些时光如同清风般从指尖掠过。做出这个决定后,他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个碎片——因为那会让一切崩碎。
这一瞬间太快,余缺没能抓住。
记忆的画面仍在后退,他很快看见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时隔多年,余缺从第三视角看见幼年的自己,才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会有那么死寂的时候。
没有一点光亮,没有任何希冀,活着,好像只是在勉强驱使那个躯壳行动而已,麻木到如行尸走肉。
他甚至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需要系统光屏弹出一个个的任务,才如同提线木偶一样,僵硬着去寻找生活物资。
余缺就这么看着这些画面,看着看着,内心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和心疼,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画面中自己的脸。
奇怪的是,那些倒退的时间有一瞬间凝滞,他的指尖,也好似触及到了面颊上微冷的温度和温软的触觉。那个脸上还带着血迹的小孩,第一次浮现出其它表情,他有些疑惑的伸手摸了摸刚刚被触及到的地方。
金色的光屏此时弹出一个弹窗:请确认您的安全。
这个画面极短暂地出现,又很快再次回归如常。余缺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自己的指尖。
没等思考出个所以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余缺!”
抬头四望,没看见熟悉的光球,他疑惑道:“你在哪?”
2247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焦急万分地开口解释情况:“你先听我说!当时情况紧急,我试着强行将系统的能量用来修复你的身体,虽然成功了,你身上的伤口也在复原,但是能量传输通道一开启,就关不掉了!”
“现在你的身体看似完好,实际已经快被能量冲击到碎裂!余缺你得赶紧想办法,把这股能量消耗掉,否则身体一碎,你就真的活不成了……”
后面的声音突然像是受到了干扰,完全听不清。余缺在此时抬头,才注意到,周身已是一片虚无,他不知道自己在哪,眼前只有还在继续倒退的记忆。
不过,听见2247的话,余缺尝试性地伸出手,掌心很快积蓄起一团不断增长的暴戾金光。
能对上了,可他要怎么把这股力量消耗出去?
余缺眉头紧皱,正在思考时,眼前倒退的画面,再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刺耳的鸣笛声响起。
那是他人生变革的开始。
小小的余缺站在马路旁边,眼前是直直冲撞过来的庞然大物,那声鸣笛不像是为了提醒他离开,反而像是为了加剧他的惊恐。坐在驾驶室的司机面目狰狞,正在猛踩油门。
这一幕宛如恐怖片现场,画面里的他到底只是个普通孩子,惊惧之下,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眼见着车子和那个小小身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余缺一瞬间突然福至心灵,他看了看自己掌心仍在不断变大的那团暴戾能量,往画面中的人影一推。
就在车子即将撞上人的最后一刻,那个紧闭双眼的小孩,倏地在原地消失了。
收回手后,余缺脸上浮现出恍惚的神色。
他曾经憎恶过那股能量,也曾经想过,与其经历那些痛苦的时光,面临那些无规律穿越时比原世界汹涌几倍的恶意,他还不如死在那个时候。
至少轻松。
但求生到底是本能,哪怕中间一度对外界除了恶意没有其他感知,他也从未想过主动结束自己的命,最终,也在系统的引导下,得到了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余缺没想过那股能量的来源,只把它当作和突然降临的系统一样,当成是突然闯入他生命中的意外。
但那其实不是意外。
它来自多年之后的另一个“我”。
意识到这点后,眼前所有的画面静止了一瞬,紧接着,时间在这时开始扭曲、割裂。所有的画面被混乱的时间搅碎。
余缺倏地出现在自己出生的时间点,明亮的医院里,两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并排躺在床上,温瑞在和谁打电话,寒栀还在床上昏迷不醒。没过多久,一个保镖出现在病房里,温瑞没多看向襁褓中的小余缺一眼,随意地从旁边堆叠着文件的纸张中撕下一个小角,写下余缺的名字和生日:“把他放到福利院门口。”
保镖愣了一秒,有些无所适从地将他抱起来。襁褓中的婴儿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开始哇哇大哭,温瑞不耐烦地皱眉:“吵死了,还不赶紧处理掉?”
高大的保镖沉默着离开,一路上,婴儿如同幼猫一样细细哭泣。余缺则像是一个背后灵一般,就这么随着他们移动,直到被放在福利院门口,所有人离开,婴儿已经哭到嗓音沙哑,脸蛋变得脏兮兮,襁褓并不严实,他的小手挣扎着在空中挥舞。
余缺看着这一切,心中的爱怜,促使他伸手想触碰幼年的自己的脸颊。出乎意料的是,他伸出手后,幼年的自己,忽然抓住了他的一根指节。
虽然只是一瞬间,可就像是触摸到了什么安心的东西,婴儿的哭声顿止,开始眨巴着眼睛,往四周看。
余缺看向自己的手,属于婴儿的小小的握感还残留着。
这一瞬间之后,时间突然拨快,像是按下了什么快进键,等再一次稳定下来,余缺已经是四处跑跳的年纪。
福利院的孩子多,按理来说不该缺玩伴,但幼年的他身边却鲜少有人,只坐在院子的边缘,眼里说不清是渴望还是什么,一直盯着那些玩耍的孩子看。
余缺伸手揉他的发顶,幼年的他忽然转过头,有些新奇的看过来:“你是谁呀?”
一大一小,两张相似度极高的面孔对视,余缺露出浅淡的笑:“我是余缺。”
我是你。
“我也叫余缺!”幼年的他忽然兴奋起来:“我们名字一样,你可以做我朋友吗?”
孩子其实不该对陌生人、还是成年人说这句话,但他们相似的气息,本能上对自己的信任,又促使幼年的他在第一次见面,就吐露自己的心绪,眼巴巴地道:“别人都不和我玩儿……”
余缺蹲下身子:“当然可以,我会是你独一无二的朋友。”
这话立马让年幼的他就露出甜甜的笑,伸出手抱他:“余缺——”
在被这小小的、暖烘烘的身影抱住时,余缺若有所感地侧过头——福利院门口,何长风面上是讥笑和讽刺,他看不见成年的余缺,只看见幼年的他,冲过去拥抱一团空气,还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视线只偏离了这一瞬,余缺不再为无关紧要的人牵动心绪,他只安抚性地拍怀中小小身影的后背:“我在这里。”
“你在干什么?!”福利院的一个工作人员忽然伸手往后拉了一下这个做出拥抱姿势的孩子。
“我在和朋友玩啊,”小余缺对大人的举动感到疑惑,转向他的方向,伸出手指指了过去:“他……”
“别胡说!”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那个无人的角落,把孩子抱起来就往里走:“院长!院长——”
院子里其他的小孩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们一眼,想跟过去,又被别的大人推去继续玩。唯有被抱起来的小余缺,疑惑不解地看着角落里的人。
时间再度拨动,再次停下的时候,余缺是在洗漱间,年幼的他端着小板凳,趴在镜子面前在看什么。
余缺也看向镜子,里面没有他的倒影。他像是一个意外闯入这段时间的旅人,停留的时间完全不由自己做主。他无可奈何,只能怜惜地摸了摸幼年自己的后脑。
细微的触觉让小余缺一下就侧过了脸,他看到人,眼中先是浮现出一些惊奇,接着又看向镜面,来回几次,像是发现了什么奇异的事。
余缺淡淡笑着:“怎么了?”
“你就是我对不对?”小余缺通过镜子,看出了他们的相似:“我们长得其实一样。”
“对,”余缺伸手拨弄他额前的碎发:“你会害怕吗?”
镜子前的他缓缓摇头,脸上有些许疑惑:“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我会幻想出你。”经过大人们的教育,他已经完全认为,这是属于他的、独一份的幻想。
“我也不知道,”余缺没戳破所谓的幻想说,而是进行了难得的剖白:“或许是因为看见了你的孤独,或许是觉得你需要我,也或许……”
“因为我爱你。”
这话让年幼的他脸上露出些许不解:“我不太懂你说的……”爱那种东西,难道不是有父母的孩子,他们之间的专属吗?
“世间的爱有很多种,”余缺伸出手,再次触碰这张年幼的脸:“于我们而言,爱是种本能。”
伸出的指尖宛如是一团虚影,在接触的瞬间消弭。
眼前的人再度消失,小余缺有些着急的往四周寻找,没找到人,他便再度将注意力放回了镜面上,伸出手指,像刚刚被触碰一样去摸那冰凉的倒影。
或许就是此时,他学会了怎么安抚自己——没有父母也没关系,没有别人爱我也没关系,我爱你。
这种接触仍在继续,只是,后面余缺能被看见、能接触年幼自己的时间开始渐渐减少。年幼的他没察觉出异常,只顺理成章的觉得,这是自己长大了,那些幻想就开始渐渐不见。直到后来,一直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恐惧和庞杂的心绪占领高地。余缺眼看着那个系统面板,被和自己同源的能量所吸引,绑定了年幼的自己。
可不知道为何,这一阶段的系统面板和他记忆中,那个会智能调整,让年幼的他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活下去的情况并不相同,反而相当的呆板。
眼见着又一次面临险境,余缺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处于恐惧和惊惧中的自己抱离。他的身形如同虚影一般穿过,却又在撞击上那块面板时,身体和那块系统面板产生了融合。
余缺意识到了什么,他隔着薄薄的光幕看向自己,利用身上和系统同源的能量,开始对这块面板进行改造。
一开始能做的很有限,后来渐渐的,他能操控系统面板,像游戏一样发布合适的任务,督促他寻找食物和水源,在那双眼睛一点点归于死寂时,在他成为了所谓的怪物时,余缺依旧在引导他和别人进行接触,尝试用任务进行改善和纠正。同时不断消耗能量,在一次即将进行时空跃迁时,用尽全力,把年幼的自己送到了那个和蓝星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修真界。
这是属于人生转折的相遇,也是时隔多年,又一次久别重逢。
余缺身上的那股混乱的能量已经见底,他终于明白了一切,也来不及和自己、和余珍告别。他摊开掌心,拿出一个细小的光点,最后一次操控系统面板,写下了这个光点的名字:Sirius·Otto。
他的一生,从诞生开始就身缠厄运。但他自己,仍然像是那位好运到诡异的将军一样,在无数的厄运中幸运地走到了今天。所以,这个名字,前面是余缺认可的星辰和好运,后面是2247曾自己说过,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的名字,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Sirius·Otto,意为“唯一的幸运星”。
余缺将这颗星辰,缓缓推向那块金色面板,在二者融合时,那个名字的末尾,自动生出了一个后缀“2247”。做完这一切,余缺像是一缕清风一样,被缓缓地从画面中推离。
也是从此刻开始,属于他的人生,如同衔尾蛇一样形成了闭环。
不知过了多久,余缺的意识终于从那种虚无中挣脱。他缓缓睁开眼,微冷的海水在轻柔的往他身上拍,水花四溅,寂静的夜空中,月色依旧皎洁。
金色的光团“咻”地坠到他眼前:“你终于醒啦!”
身侧的,不知道哪个马甲的手,沾着微咸的海水,仿佛确认一般抚摸他的侧脸。
余缺身上还带着血污,脸上露出清浅的笑,他抓住那只手,爱怜的吻了吻指尖:“2247,我打算和他结为道侣。可惜啊,你是不是不能参加婚礼?”
本来还想絮叨一下刚刚凶险情况的光团立马气得在空中乱转:“怎么能这样!我不管,也要参加,我也要!!”
余缺:“那你升级后,能显露身形了吗?”
“好像还是不可以……”
“你看,那就没办法了。”
“啊啊啊——我不管,我不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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