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五十一章
西蒙·哈瑟维这个名字甫一从人物对话中登场, 伽勒立刻集中了注意力。他或许受限于年龄,对这个世上很多事物的运行规律不甚了解,但他熟悉漫画、熟悉故事,一个合格的故事当中永远不会出现没有用处的角色, 而在一个主人公明确的故事线中, 就连人物关系通常也是围绕主角布置的。
所以开启地狱之门的山姆·哈瑟维绝不会在一段被‘编辑部’筛选出的情节中, 无缘无故地提到他的父亲。哪怕他们父子关系和睦,哪怕山姆最重要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但只要不涉及到主线, 这条设定对‘编辑部’、对看到这段故事的读者而言就毫无意义。
反过来说, 当西蒙·哈瑟维在此处被提到以后,他就在‘编辑部’和‘读者’心中拥有了存在感,将或早或晚视需求得到一段‘展开描述’。
伽勒思索这些内容只花费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一目十行,视线扫过画师用一整页画面着重描绘的、矗立在铁锈色月光下的地狱之门和那些面目狰狞丑陋的恶魔,还有在城市荒野上逐渐堆积起的尸体与蜿蜒渗入草地的血迹,这些用于渲染残酷大场面的特写没能激起他内心太多的波动。
伽勒无动于衷地往下翻了一页。他手指捻过纸页边缘时,听见梦境之主为他树立的四道高墙之外传来了凄厉的呼号声, 如同他正置身于一场人力无法匹敌的狂风暴雪中, 但墙内却依然温暖安定,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光滑的彩色铜版纸, 映出上面属于‘20岁的西蒙·哈瑟维’的年轻面孔。
漫画竟然这么快就通过插叙讲到了西蒙·哈瑟维的过去。
伽勒心中略有些惊讶——这意味着西蒙在这段故事里、在构筑故事的‘编辑部’眼中是个重要角色。插叙则是通过儿子山姆的讲述来引出的:
【我的父亲西蒙·哈瑟维生在一个可怕的家庭。我的祖父、我父亲的父亲,是个货真价实的疯狂之人,他愚昧、反智、残暴,仿佛一颗寄生在我父亲身上的肿瘤, 时刻从他身上汲取养分。】
漫画里, 不到20岁的西蒙显得格外消瘦,他像一颗高而弯曲的植物, 凹陷的脸颊上是张唇角深深下沉的嘴,棕褐色的眼睛向外凸起,闪烁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神经质的光。他的父亲则仿佛是个老迈的庞然巨物,身躯裹在古老厚重的大衣里,满脸褶皱、神情阴沉。这两个一看就不正常的角色分列在左右两个画框里,隔着一张门板仇恨地相互对视着。
【20岁那年,我父亲从祖父手里偷走了一本书——那是祖父在家中保留的唯一一本书,《抹大拉之书》,正是他罪恶和疯狂的证明。父亲的行为令祖父勃然大怒,他从床上爬起来,掀开带着腐臭味的毛毯,从身下抽出一管猎槍瞄准了父亲的头。
“放下那本书,然后滚出我的家——”他佝偻着腰,举起枪嘶声咆哮,对着自己的儿子吼道,“别让我再见到你,你这个不知感恩的杂种、畜生,我要崩了你的脑袋,让你这小兔崽子去地狱里反省自己的过错!”
他手指颤颤巍巍地,想要扣下扳机。我父亲在祖父开枪之前推开门,惊恐而狼狈地逃走了,他一路逃到附近的旅店里,向前台要了两瓶威士忌,在痛苦和愤恨中将酒喝光,又天昏地暗地小睡了一会,再睁开眼睛时,正好是午夜时分,酒精的作用还没有消散,火烧火燎的热辣感从肠胃一直蔓延到胸腔。
父亲从漆黑的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面孔。他的两只空洞的眼睛,就像两条通往地狱的道路,那道路尽头传来隆隆声响,向他询问:你还要继续忍耐下去吗?
不。不。
我的父亲不打算再任由那老家伙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感觉勇气和冲动一并从体内涌了出来,他摸摸自己的后腰,那里别着他从家中带出来的一把枪,里面有三颗子弹……他可以送给他的父亲三次死亡。他咯咯笑起来,因为命运从来都是惹人发笑的,命运这狗屎……
他大步走出了旅店,昂首挺胸,如同一个正在出征的骑士。在回家的必经之路的拐角处,他遇到了一个人影,对方身披长袍,手中捧着一本银白色的书,明明紧闭着双眼,却如有所觉般笔直地转过头‘望’向父亲,问道:
“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什么后果吗?”
父亲说:“关我屁事。”
这就是他们仅有的交流了……然后父亲回到家,开了三枪,在祖父身上打了三个洞。后者毫无反抗地死在了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身上还盖着臭烘烘的、很久没有清洗过的毛毯。
第二天,我的父亲离开哥谭、踏上了逃亡之旅。三年后,他捡到了我,我从此成为了一个亡命徒、一个连环杀手、一个杰出法师的儿子。他尽心尽责地养育我,教导我知识,让我比许许多多同龄人还要智慧、强壮。四十二年后,他在白宫的直播节目上,看到镜头前出现了一个身披长袍、手执银白色书籍的熟悉的人影。
那人没有五官,只有睁开的双眼里面犹如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宇宙和星光。他对面站着的是超人——他问闯进总统府、想要用热视线洞穿时任总统的莱克斯·卢瑟头颅的超人:
“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什么后果吗?”
那一刻,某种灵感击中了父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见到的‘人’就是命运的主宰。祂眼中倒映着成千上万条命运线,几十亿生灵在祂的注视下沉浮挣扎,或因一念之差堕入苦海。然而命运之主不曾眷顾任何一人,祂紧闭双眼,像个瞎子一般从与他无关的苦难中间路过,直到有一天……
祂睁开眼睛,看向人间。
看向超人。
我父亲被巨大的失望和失落笼罩了。他认为命运有失偏颇,但还没等他找上命运之主,亲自问问祂当年为什么要在他回家路上的拐角处问出那句话,就在恍惚中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死亡’最终带走了他,‘命运’只给他留下一个没有答案的疑问,而我深知他也想要询问‘命运’——
命运为何这样对我?
我们为何在世上遭遇这一切?
因此,我,山姆·哈瑟维,决心替我的养育者和教导者达成他临终前最后的心愿。若是这世上真有命运之主存在,祂当向我们解答,渺小的我们何以为生……又为何而生。】
漫画中西蒙·哈瑟维的故事到这就结束了。
伽勒不知道梦境之主想要让他看什么,亦或是‘看漫画’这个行为本身有什么作用。他只能尽力将漫画的每一行字、每一处画面细节牢牢印在脑海中,当他沉浸在故事中时,墙外的风声已经剧烈得犹如巨龙的嘶吼,整个墙体都在持续不断的无形力量的进攻中摇晃,但它们顺利坚持到了伽勒看完这一卷漫画的最后一个字。
墙没有坍塌。
意味着还有时间。
伽勒按着桌子进行深呼吸。他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的问题,诸如:
漫画的故事线和现实究竟有什么关系?是否是厄里亚……伽勒认识的那个厄里亚·埃斯波西托导致了二者之间的不同?‘看漫画’除了了解这些和现实相差巨大的剧情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以及漫画剧情里面,闭上眼睛和睁开眼睛究竟是漫画的隐喻,还是它们切实地代表什么?是否前者代表着身为旁观者的‘命运之主’,后者则是成为了故事线中的一员的厄里亚·埃斯波西托?
另外,漫画中还有一处细节令伽勒印象深刻。
——命运之主拦下了闯进总统府、想要杀死卢瑟的超人。
伽勒不知道这处细节究竟有什么深意,但他出于某种直觉,相信它绝对是个极为重大的特殊事件,‘编辑部’认为它值得重视,于是花了一页画面将之描绘出来。可是这段内容在剧情前后都没有任何解析,伽勒只能猜测它是一处伏笔,有概率在后续剧情中展开讲述。
或者还有一种糟糕的可能,就是这段剧情是一次‘联动’,那代表着伽勒将没法在《命运之主》的主刊中看到全部的相关情节。甚至有可能它是超人和超人衍生作品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人(读者)尽皆知的一处‘剧情转折’,以至于编辑部认定厄里亚参与其中的话,不用细说读者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最后这种情况是最糟的,毕竟伽勒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高维度的读者。
他只能寄希望于论坛或者评论区之类的地方能在未来给他一些提示了。
而此刻,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墙没有倒塌,梦境没有结束,他能再看一集动画。尽管伽勒的脑海已经被纷繁的思绪占据了,他还是强行让自己停下思考,尽量认真地看完十几分钟一集的《‘命运’一家人》。
然后他就被动画剧情按在地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动画说:这是你的脑子?脑子有啥用?给我丢掉!
和漫画相比,动画简直走了另一个极端。这一集讲的是西蒙·哈瑟维和他的父亲在四十二年前,因为对麦○劳新出的汉堡口味意见不一而大吵了一架,西蒙出于对美食的追求离家出走;四十二年后,阿卡姆反派过分活跃,导致哥谭市的麦○劳纷纷倒闭,西蒙的养子山姆想到父亲生前爱好,不禁悲从中来,召唤出一群同样喜欢吃快餐的地狱恶魔打算将阿卡姆的精神病们一网打尽……
厄里亚和隔壁同事美国队长去哥谭旅游时,机缘巧合撞破山姆的计划,经过一系列(丝毫不)紧张刺激的调查后,了不起的命运之主了解到事情始末,便用他念一句磕巴三次的咒语让麦○劳开遍哥谭大街小巷,人类、地狱恶魔、和变成恶魔的西蒙坐在快餐店里大快朵颐冰释前嫌,HE。
主旨是破碎的亲情需要沟通。
结尾还有一幕画面,是蝙蝠侠与罗宾、厄里亚与伽勒坐在麦○劳里相视而笑,可谓紧扣主题。
伽勒看到这里时听见‘咔嚓’一声,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在过于震撼人心、充斥着硬核广告的情节中原地裂开了,呆愣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他前方的墙壁上传来的。
镶嵌在墙上的电视机音箱中传来轻松愉快的动画片尾曲,每个角色脸上都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然而电视机四周的砖石则寸寸龟裂,裂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各个方向攀爬,如有实质的狂风透过缝隙吹进伽勒所在的狭小空间中,吹进这个梦境之主撑起的净土,风声尖锐高昂,像一道骤然拉响的怪异长哨。
而在伽勒站起身这短短片刻功夫,四面墙壁再也难以抵挡外面的压力,伽勒眼睁睁看着它们轰然倒塌,被飓风席卷着向自己飞来。他站在龙卷风的风眼里面,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忽然一脚踩空向下坠去——
然后,梦就醒了。
**
厄里亚和西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往阿卡姆方向和蝙蝠侠汇合。西蒙说到他死于一场车祸,但撞死他的那辆车似乎不是普通的车,而是阿卡姆某个罪犯的越狱工具……司机大概犯罪经验有限,开车时太紧张了,看到西蒙之后错把油门当成刹车一脚踩下去。
西蒙·哈瑟维当场就死了。
厄里亚不确定他到底应不应该在死者面前说‘节哀’。想了一会之后,他略过这点对社交礼仪的疑问,对西蒙说:“你研究了那么多年魔法,就从来没想过给自己准备一个保命法术之类的?”
“没有。”西蒙平静地回答,“魔法对我来说是非常有趣的东西,我喜欢它,所以既不想把它作为谋生手段,也不愿意用它来改变任何现实。只有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的时候,魔法才有意思,并且能够被我视作隐藏在日常生活中的奇迹……你就把它当成是我的某种怪癖吧。”
厄里亚指出:“可是就连你的养子也不能接受你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西蒙说:“因为他爱我,这和我是谁、有什么身份及力量都没有关系。你大概没法理解,命运,毕竟你和你儿子一直都——”
他向厄里亚吐槽到一半时,话音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西蒙下意识伸手摸向裤兜,摸了个空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个二维生物,早就没有电话可接了,声音实际上是从他旁边的命运之主身上传来的。
什么人会给命运之主打电话?
不如说命运之主还真是与时俱进,居然连手机都有了吗?
他惊讶地看着厄里亚从黄灯制服的斗篷下面掏出手机扣在耳边,一秒钟切换角色,在血红的月光和泛着潮气的空气中紧皱眉头:“伽勒?你怎么还没睡,明天不上学?”
“……爸爸。”电话对面传来西蒙印象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的声音,“我睡了一觉又醒了,看到点和你相关的内容,我觉得应该和你讲一下。”
厄里亚换成不拿提灯的手举着手机,瞬间又从日常番回到主线剧本,一幅身经百战的样子,从容说道:“好,你说。”
伽勒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厄里亚认真听着,时而提出自己的问题,西蒙则在旁边默数: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他数了整整三百个数,脸上的豆豆眼越睁越大,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惊当中——厄里亚和他的儿子对话超过五分钟居然还没吵起来!
看来命运是真的被改变了!
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
为了确保不在转述的过程中遗漏任何细节, 伽勒几乎是将他看到的每一格画框都描述出来了,这也就导致他讲完全部内容花费的时间比厄里亚预料中要长很多,毕竟漫画说完还有动画,尽管伽勒讲到动画剧情时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概括, 但还是说得口干舌燥大脑乏氧, 连神志都有点恍惚——
这动画的发展说出来之后变得更离谱了, 该不会我真的在做梦吧?
话音落下,厄里亚那边静默了很长时间。伽勒顿觉忐忑, 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误导, 会不会有一个很明显很弱智的陷阱他却没注意到, 或者万一就连厄里亚也觉得他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该怎么办……正在他陷入纠结的时候,忽然听见厄里亚若有所思地说道:“难怪是麦当劳。”
伽勒:“什——咳咳咳!!”他被自己的唾液呛到,痛苦地咳嗽起来,边咳嗽边坚持着问道,“什么麦当劳?爸爸你不会真的收了他们的代言费吧?!”
他的脑洞甚至进一步展开,思索起了命运之主什么时候会愿意和现实中的麦当劳联动……可能将在奥菲莉娅喜欢上吃芝士牛堡的那天吧,反正不会是因为他, 该死。
“……你想多了。”厄里亚没在意家里崽子的胡言乱语, 而是将西蒙讲给他的故事和伽勒的转述结合起来,得出了一个乍一看上去十分荒诞, 仔细想想却又很符合逻辑的结论。
“西蒙,”他挂掉电话,对此刻正站在他提灯上的线条小人说,“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和你见面时提出的问题吗?”
“当然, 我永远都不会忘。”西蒙正色回答, “伟大的命运之主问我喜不喜欢吃麦当劳,我的回答是‘不喜欢’。”
“……假如提出这个问题的‘我’并没有神经错乱,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能通过这种方式确认自己所在的命运线?”厄里亚与其说是在咨询西蒙,倒不如说是在他自言自语,“无数个平行宇宙中有无数个西蒙·哈瑟维,他们当中有些喜欢吃快餐,剩下的一些则对此不屑一顾,所以只要问一句‘你喜欢麦当劳吗?’就能轻而易举地判断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哪个西蒙,再针对不同的西蒙·哈瑟维展开不同的行动方式……”
显然,线条小人西蒙不来自子供向合家欢动画片宇宙。因此过去的‘厄里亚’没有选择将他放着不管,而是特地将人带出去进行了长达五年的回炉重造工作。
但线条西蒙似乎也并不符合漫画的画风。他能与自己的养父重归于好,还说出‘我很敬爱我的父亲’这种话,可是漫画里这两个人简直像是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仇敌,那经年累月积攒出的怨憎可不是区区五年环游世界就能消解的。
想到这里,厄里亚不禁产生了和伽勒同样的迷惑:漫画、动画和现实,三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现在看来最简单直接的一种推测是,漫画和动画这两个平行宇宙融合在了一起,诞生了厄里亚正在经历的现实世界——它比动画正经,又比漫画轻松。若是再缺乏根据地展开联想,还可以推测说促成二者融合的人正是过去的‘命运’,祂通过命运之书了解到无数个平行宇宙的发展,生出了对祂这种概念型生命体很稀罕的恻隐之心,于是为了避免某个糟糕的未来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尝试,最终顺利地获得了全年龄向宇宙x1。
然而事实真有这么简单么?
厄里亚的思绪在伽勒给出的情报上转了几圈,突然又问线条西蒙:“你见到我时,我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的?”
西蒙虽说不明白厄里亚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却还是肯定回答说:“你睁着眼睛。我不会记错的,如果那时你始终闭着眼睛,我肯定印象深刻。”
既然睁着眼睛,厄里亚就倾向于,在四十二年前与西蒙初见的‘命运之主’已经通过大声朗读命运之书的方式成为了故事中的一员。他这么做的目的还不明了,缺点却很显著:
命运之书其中一条规律是【已经被命运之主阅读的故事注定会发生】,因此为了避免在故事中的自己身为命运主宰、却被命运摆弄,他一定会主动减少阅读这本书的频率。
所以当年的命运之主究竟是怎么注意到‘麦当劳’这个细微的点的?他难道是通过某种不会影响到现实发展的方式‘观测’到了动画剧情?
这让厄里亚想到了他今晚了解到漫画和动画剧情的方式,想到了一个和他关系密切的人,以及对方的能力。
——伽勒,他穿越以后被宇宙分配的养子。伽勒可以在梦境之主的帮助下观测到‘编辑部’,却不会对现实中的未来产生任何影响,与厄里亚翻阅命运之书的严重后果截然不同。
线条西蒙在厄里亚的提灯上换了个姿势,盘膝坐下。厄里亚的视线扫过他,冷不丁问道:“西蒙,你认识伽勒吗?我指的是伽勒·埃斯波西托,我的养子。”
要知道,西蒙之前提到过好几次厄里亚的家庭,但伽勒到现在还没满十八岁,而西蒙见到厄里亚是在四十二年前!
西蒙抬起头略作思索,然后点了点头说:“我大概算是单方面认识吧。你带着二十岁的我旅行的那五年里,我没有见你与任何一个普通人密切接触过,不过你时常会向我提起两个人,一位是你的养子,另一位是超人。”
厄里亚不由得再度露出惊讶的表情。和西蒙交谈的过程中,有太多内容都出乎他的预料,这次他想到了时空穿越、想到了三头犬鲍勃也许是参与这场行动的一员、想到他初见西蒙很有可能是在收养伽勒以后——尽管从线性时间轴上看,西蒙才是更早出现的人。
然而他完全没想到这里会出现超人的名字!
话又说回来,伽勒看到的漫画里也出现了超人……难道‘命运之主’的超人的交集不仅仅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这么简单?
他问西蒙:“我当时是如何对你描述伽勒与超人的?”
“那是我们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比较密切的时候了,”西蒙边回忆边说,“我相信你已经把我当成了朋友,于是有一次我问你,‘你看上去不太擅长和人交流,命运,难道你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吗?’
“我知道我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冒昧,但年轻时的我情商有限,而且对你实在太好奇了……好在你没有生气,还很认真地回答了我。你告诉我你实际上有个儿子——我听到以后惊得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不过你紧接着就对我说,伽勒是你收养的孩子,不仅如此,你说你并不是出于主动意愿收养他的。”
厄里亚握着提灯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但你似乎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收养了他。”西蒙说,“他的存在让你格外头疼和愤怒,我能察觉到你并不是针对他本人,只是这件事令你感到烦躁、郁闷。你说你并不清楚该如何与一个能力特殊的幼童相处,你们相处超过五分钟就会争吵,他已经消耗了你太多时间和精力……即便如此,你仍然在尽量让自己做到不去迁怒,和那孩子打好关系。你还给他起了个你很喜欢的名字:伽勒。”
厄里亚重复着说:“我很喜欢的名字?”
“伽勒有狗的意思吧。”西蒙耸耸肩,“你喜欢狗,却不喜欢人类小孩,你在尝试用爱小狗的方式爱你的养子。”
“……”
老实说,厄里亚的确偶尔会觉得养儿养女不如养狗……可是他完全没想到过去的‘厄里亚’甚至将这个观点付诸实践了。
听上去非常不利于家庭关系和谐稳定。
话又说回来,不考虑‘厄里亚’在养儿一事上的对错,仅从西蒙的描述来看,四十二年前命运之主刚刚收养儿童状态的伽勒,那时伽勒八成不记事,对自己是否穿越过时间也没有太多概念。
不过哪怕暂时没法验证,厄里亚仍然可以大胆猜测,‘他’是先由于某种原因收养了伽勒,从伽勒口中了解到了麦当劳这一设定,再通过鲍勃一号回到过去遇见了西蒙。
这么看……虽然命运之主受限颇多,他身边出现的每个‘人’却都很有点东西。伽勒能观测到不同世界线,鲍勃可以帮助他穿梭时间,奥菲莉娅则展现出平行宇宙、或者说空间方面的超能力。
这些力量聚在一起,也是巧合吗?
厄里亚越是往深了想,越觉得‘命运之主’深谋远虑、绝对是想搞个大事。问题是他现在成了命运之主本人,对自己以前的布置一无所知,还得从别人那打听。
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jpg
他不禁对超人在整件事中的角色定位产生了深深的好奇:“超人呢?‘我’是怎么说他的?”
西蒙皱起脸,用线条五官挤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实不相瞒,我觉得你在超人身上花费的精力比在你儿子身上多太多了。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你带着二十岁的我旅行的那五年里,我没有见你与任何一个普通人密切接触过’——但是你和一个氪星人密切接触了。你们相谈甚欢——我没有夸张——你见他第一面时、和他交流的态度就超过了你对待这世上99%的智慧生命的态度,而从那以后,从你们互换了姓名与联系方式,从你们浅尝辄止地谈论了对国家、对星球、对宇宙的认知,从他邀请你去他的居所小住以后,你们之间的感情便迅速升温……
“我都没法形容那短短几个小时的交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西蒙摇着头说道,“总而言之,在这五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你和超人就像认识了数十年的老朋友一样相互信任,并且几乎无话不谈。”
厄里亚仿佛从西蒙嘴里听见了另一个人。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与一个陌生人在初见面时就进行过于深入的交流,从性格上看不大可能,从习俗与认知上分析也有些矛盾。他本来快要能将过去的‘命运之主’一部分与自己重叠在一起了,可是西蒙的描述又硬生生打碎了他的代入感。
他没有将这份异样表现出来,而是仿若无事地随口问道:“这么说,那五年里我们并没有走很远,还是在美国境内?”
西蒙带着古怪的神情摇了摇头。
“不……我们走了很远,我们去到了世界的另一端。”
“成为你朋友的那个超人不是美国的超人,而是苏联的超人。在那平行世界中,外星飞船坠落在乌克兰的集体农庄中,随着时间流逝,飞船中的婴儿逐渐成长为一个觉醒强大超能力的青少年,有一天,这位年轻人决定向东边走,前往莫斯科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果真出人头地了。斯大林的逝世以后,人们口中的超人、钢铁之人、红色之子为了能让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在万众呼声与簇拥下坐上那个位置。”
“说实话,在和你一起旅行前,我甚至做梦的时候都想象不出,一个降落在地球的外星人和跨越宇宙的命运化身谈论共产主义未来的场景……可是当这幅会让华盛顿特区发动地震的画面真正出现时,我却发现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厄里亚目瞪口呆。
第053章 第五十三章
按照西蒙的说法, 他和命运之主在一起出行的那五年里,实际上是去到了平行宇宙,在这个平行宇宙中,氪星毁灭以后, 运送婴儿超人的飞船并未降落在美国, 而是飞到了地球的另一端——东欧。
时值20世纪中叶, 冷战进行期间,红色之子的名号传遍整个世界, 苏联在这无可匹敌的超自然力量的加持下成为了地球上唯一的超级大国, 美国人因此畏惧和仇恨超人, 媒体在官方授意下通过种种方式散播谣言诋毁他们眼中的巨大威胁,与CIA展开合作的莱克斯·卢瑟博士亲手制造或吸引来比扎罗、布莱尼亚克、寄生怪等一连串罪犯以对超人进行刺杀。红旗之下,人们为超人树立特殊节日和博物馆,迎着灿烂的阳光歌颂他的成就……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则生活着另一批人,为地球对面的庞然大物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四十二年前的‘厄里亚’和西蒙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抵达了该宇宙的美国东海岸。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西蒙用力摆摆手,就好像他的脑袋旁边飞着一只二维苍蝇,“此前我一直都是个普通人, 接触的最离奇的生物是我那不允许任何书本出现在家中的父亲……而你, 命运,你的能力对我来说太超乎想象了, 我一开始表现得就像个呆瓜,唯一存在的意义是向你提问题。
“我们降落在了平行宇宙的大都会,我问你‘这是哪?’,你回答我那是‘哥谭旁边的城市’。”
厄里亚眨了眨眼。
“——是的, 没错, 你都没想过向我解释我们实际上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别说你话少, 那肯定是故意的!”
线条西蒙用豆豆眼瞪着他,试图以这种方法激起厄里亚迟来的罪恶感,“于是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自己只是进行了一次短途旅行,尽管眼前的大都会和我在报纸上看到的不一样……我觉得那是因为我见识短浅,毕竟我在我二十岁以前没能完整地看过几张报纸。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稀里糊涂、蒙头转向,你则将我扔下、独自一人目标明确地往大都会和周边地带搜索了一圈。
“傍晚时分,我无所事事又无处可去地在大都会的一家咖啡馆里闲坐,试图以和当地人聊天的方式搞清楚情况的时候,你突然走进来不由分说拽住我:‘出了点意外,我们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现在立刻、马上去苏联。’”
回忆这些内容时,西蒙的口吻显得轻描淡写,但他自己清楚,当年他的心绪可比今天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混乱太多了。想想看,一个在异常家庭长大、缺乏知识和常识的二十岁年轻人,莫名其妙地随着一个非人类跑到了陌生的环境,不得不小心而生疏地和其他人交流收集情报……然后命运之主大摇大摆地走到他旁边,在这片笼罩在红色阴影中的土地上公然说:
我们跑错地方了,其实旅行目的地是苏联。
西蒙至今仍然记得,那时咖啡馆里其他人看过来的异样视线,以及他产生的唯一想法是:爸爸,您的儿子今晚就要远航,因为他眼看要被扣上资本主义叛徒的帽子而被同胞制裁了……
厄里亚不知道西蒙的思绪正在跑偏,他很严肃地问:“‘我’急于见到超人?‘我’很想尽快认识他?”
西蒙点点头又摇摇头:“该怎么说呢……你急着见他,却似乎并不一定要认识他。‘见’是个单方面的行为,按照你给出的说法,我们本来计划在莫斯科转上一圈就离开的。”
厄里亚敲了敲手指,说道:“‘我’应该是想要确认那个宇宙的超人的情况。”
“有可能,”西蒙说,“你还买了非常多的报纸,很不幸的是,它们并没能起到什么积极作用……嗯,英文内容你看不太懂,俄语就更困难了。”
厄里亚:“……”
代入感猛然间又窜回来了。
西蒙:“没有翻译软件,没有词典,没有合法身份,我们落地后遇到了麻烦。天堂岛的共产主义战士神奇女侠率领一群人将我们包围了,他们怀疑你我是美国派来的间谍——说实话,我有可能是而不自知,但你绝对不是。你们没有打起来,戴安娜差点就要动手了,她已经摘下来了她腰间的真言套索……然后,超人听闻消息,眨眼工夫便赶了过来。
“他穿着深色制服,披风的颜色就和苏联的国旗一样。他的胸膛上有着那个著名的镰刀和锤子的标志,在你看到它的一瞬间,我注意到你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紧接着你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之前从大都会到莫斯科的一路上,你始终摆弄着那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记录一些词句。而见到超人以后,我总算知道了你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个幽灵,□□,在欧洲游荡。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都联合起来了——而此刻不仅仅是欧洲,半个世界都站在了你们的对立面。’
你面对着超人、神奇女侠,以及那些克格勃的特工半是念诵半是慢慢讲道,‘……现在是共产党人向全世界公开说明自己的观点、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意图并且拿党自己的宣言来反驳关于共产主义幽灵的神话的时候了——你呢?超人?你的观点,你的目的,你的意图,是什么?’
“‘地球不是你的母星,苏联不是你的国家,莫斯科不是你的城市。你以一个外星人的身份成为了人类社会的领导者,你又想从中得到什么?’”
“超人看了你许久。我认为他的眉眼就像钢铁一样,无愧于‘钢铁之人’的名号,而你与他对视,就仿佛他的答案对你来说至关重要。大约过了五分钟,超人终于开口说道:‘我不是第一次向人、尤其你们美国人这么说了,尽管你们从不相信,但我可以永远重复下去,直到我的言语或我的行为将你们彻底打动为止——我自始至终为正确的事物而战,为消除这世上的不平等、不道德,为实现共产主义的理想而努力奋斗。’
“‘我会让每个成年人都得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让每个孩子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让每个人都能吃饱饭,让所有人都能享受充足的睡眠……我不是在以领袖的身份说这些,我不是个演说家——尽管你们时常将我形容成满口谎言的骗子。我是个工人,我是个无产阶级,我在做我应做而且有能力做到的事。’”
“老实说,他的气势非比寻常,态度又尤其严正,都快要将我说服了。但你只是像超人注视着你一样注视着他们,你观察着超人、神奇女侠,和他们身边那些同样信仰共产主义的人,良久以后,你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不相信说,只相信做,红色之子……我会看着你的。’
“超人笑了。他友善得超乎想象,特别是,我猜那会他依然怀疑我们是资本主义的间谍。但他什么都没做,仅仅是邀请你和他一起在莫斯科逛一逛。
“‘戴安娜之后,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会念出《共产党宣言》的超能力者。’他边笑边说,‘她是受到了我的影响,除她以外,别人都视它为洪水猛兽,更别说当着我的面读出来了,就好像那些字句会替我操控他们的大脑似的。说真的,我并不在乎你是谁,你从哪来,同志,那是克格勃才会关注的东西。我只在乎一件事:我们在未来有可能成为同伴吗?’”
厄里亚听到这里,认为这位红色之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问出了一个颇有些精妙的问题。
——他在向命运之主询问他们在将来是否会成为同路人。
而无论‘厄里亚’怎么回答,都仿佛会泄露出一些命运的痕迹。
“但你沉默着,没有回答他。”
西蒙发生一声叹息,就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依然和当年时的自己一样,心心念念地想要等到厄里亚心中的真实答案,
“所以你那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未来发生的那些事在你眼中吗?”
厄里亚代入进去思考了片刻,却觉得万般情况皆有可能,于是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只能确定观测超人对‘我’来说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我会看着你的’……这句话应该不止针对一个平行宇宙的超人。”
这是结合漫画剧情得出的结论。
西蒙对他挤挤眼睛:“这么说,那位红色之子对你而言并非特殊咯?”
厄里亚板着脸说:“我不知道。”
西蒙这孩子从小就胆大,并没有被命运之主的冷脸吓到:“你猜怎么着,我们逗留在莫斯科的时候,有八成市民都觉得你们在谈恋爱。”
厄里亚霎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的假的?!”
“真的!!据说克格勃还搜集到了一堆在民众间流传的小册子,内容有些……上不了台面。特工们怂恿超人下大力气严查,但他好像只是将那些册子收藏起来并且假装不知道这回事,你想对一个有着超级听力和超级视力的人来说,要装作又聋又瞎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
厄里亚和西蒙聊了太多东西,其涉猎之广远远超出他最开始的构想,这就导致他们在前往阿卡姆的路上消耗了过分长的一段时间,而且早过迈过了他和蝙蝠侠的约定时刻。
蝙蝠侠的心情从‘人呢?’变成‘人呢??!’再过渡到‘人呢……’
超人从WhatsApp上发来一条消息:【明天星期一,他可能忙着劝孩子上床睡觉。】
蝙蝠侠回复:【我养了那么多罗宾,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他刚一按下发送键,头顶天空中忽然亮起一颗璀璨的光点。它在繁华的城市灯火中依旧如晨星般耀眼,而且在视野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近,不仅如此,没过几秒钟,这颗光点旁边不远处又亮起了新的稍微小一点的光点,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数不清的陌生星光占据了苍穹,仿佛一道人造的银河。
不等地面上的人反应过来,第一颗‘星星’已然近在咫尺。它跨过了地球的大气层后逐渐减速,最终悠然落在蝙蝠侠面前。
是昂头背手、一幅成竹在胸模样的塞尼斯托。他站稳之后环视一圈,说道:“无意打扰,但我听说这里有一场事关黄灯军团的战争。”
话音落下,‘群星’随之降临在他身后。蝙蝠侠的脑神经一阵抽疼,意识到塞尼斯托不是自己来的。
如他所说,这里有一场战争。
塞尼斯托带来了他的军团。
第054章 第五十四章
史蒂夫举着盾牌坐在哥谭市河岸边的一块漆黑嶙峋的巨石上, 默默地看着河水从上游蜿蜒而下,河面泛着点点星光,水波冲击着支撑桥梁的石墩,激起一层又一层洁白的雪浪。几个恶魔站在他身后, 将猎槍横在肩膀上, 低声议论着此刻的战局。
“阿卡姆比想象中更难攻破……”他们在血月的照耀下窃窃私语, “听说是因为以前有人想过从外破解这座监牢,导致那个叫蝙蝠侠的家伙反复加强了安保措施。”
“蝙蝠侠?我看了他的照片, 长得有点抽象。他是恶魔吗?”
“不, 不是, 他脑袋上的角不是天生的。”
“他比恶魔更狡猾、更邪恶,朋友们。不要低估任何一个活人——只有死掉的坏蛋才下了地狱,聪明的罪犯都还他妈活着,而且活得比绝大多数人强。”
“但我们不能在这浪费太多时间和义警们与阿卡姆的傻x纠缠,地狱之门是有时限的,如果完成不了山姆·哈瑟维仪式所需的献祭,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迫滚回傲慢之环——那鬼地方就相当于是路西法和上帝联合为我们圈出来的‘阿卡姆’, 而且神和天使甚至不如蝙蝠侠讲人权……恶魔权, 我受够了每年一次的‘大灭绝’,如果有可能的话, 我宁愿住在阿卡姆精神病院!”
“更糟的是不止我们这么想,整个傲慢之环的‘罪人’都为此心动了。你以为我们的进展为什么这么慢?因为地狱里我们这些黄灯、还有纳粹和佣兵团还在打,而且打得更狠了!要知道恶魔从来没有什么一荣俱荣共同发展的观念,最好的结果就是己方能够留在外面, 而死敌永远待在地狱里面腐烂……本来人手就不足, 还要分出一部分去守门,我很担心军团天亮之前拿不下阿卡姆这栋堡垒。”
“但比起失败后灰溜溜地回去, 我更不愿意看到我的死对头从此摆脱‘大灭绝’阴影,在现世里吃香的喝辣的——看他们过得好比我自己过得烂痛苦多了。”
“你妈的,你怎么就不能理智一点?算了,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别担心,兄弟姐妹们。”一个貌不惊人的恶魔突然说,“我联系了首领,他说他会过来帮忙。”
小声交谈着的恶魔顿时停下动作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一个恶魔缓缓睁大眼睛,黑暗中扩散成圆点的瞳孔下意识缩成一条竖缝。她问道:“你说你干了啥?”
“我联系了首领……”那恶魔老老实实回答,“黄灯戒不是能远程互相联络吗?虽然我们的戒指是黄灯戒·地狱版,但是我刚才发现它好像也可以连上现世的服务器。我就给塞尼斯托长官打了个电话,他说他现在正好有时间……”
“你他娘——”其他恶魔瞬间慌得一批,破口大骂,“你打电话前怎么不先说一声?!”
“怎么办?!首领为什么会来?他知道地狱里发生的事?”
“废话!你想我们为啥开战!因为死掉的红骷髅冒犯了首领的情……爱人!”
“那居然是真的??!不是你们编出来驴我的?!”
“……”
史蒂夫不知自己作何心情,只是望着前方的黑暗幽幽叹了口气。如恶魔们所说,大佬要么在研究如何攻进阿卡姆、献祭那帮神经病,要么在地狱之门门口顶着臭气拦截其他恶魔。和他待在这的部队名义上叫做后方支援,实际上就是一群哪哪都不想要的杂牌军,整活一个比一个牛,正经事上一个比一个菜。
本来以史蒂夫的地位和实力,是不会和这群恶魔混在一起的,但他既不想帮蝙蝠侠检查阿卡姆的安保漏洞,也懒得去和地狱里的疯狗纠缠,就干脆把这项工作讨过来,权当享受假期了。
塞尼斯托与厄里亚·埃斯波西托的绯闻史蒂夫也听说过,毕竟他和地狱黄灯军团混编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平时为了避免大脑被污染,他从来都不仔细想这回事。
到现在史蒂夫也不觉得谣言是真的。只能说地狱从不缺乏开战的借口,而这回的借口显得更……更有桃粉气息。它涉及到活人、顶头上司、八卦绯闻、和敌军最为仇视的同性恋,可以说汇聚了傲慢之环近期一半以上的热点内容,恶魔们自然兴趣高涨,故意将前因后果描绘得夸大其实。
总之。史蒂夫想。塞尼斯托和厄里亚·埃斯波西托之间说不定有一点真感情,但塞尼斯托绝不可能为了厄里亚干掉手下,也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到地球和地狱宣战,更不可能像传言中那样带着一大兜子灯戒向厄里亚求婚还遭到了拒绝——这都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哪怕他们俩一不小心坠入爱河,那也应该像当年的美国队长和特工卡特一样,在严肃的战局之外环绕着点旁人不易察觉的温馨与默契,偶尔交汇一道眼神、一点不经意般的肢体触碰……
他想的稍微有点远了,正在这时,身后阿卡姆的围墙中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史蒂夫立刻回过神,就听见一个恶魔在他身后兴奋地说道:“前线消息!!阿拉斯托带着一队恶魔冲进了囚犯区,还成功重伤了一个祭品!”
史蒂夫闻言精神一震,担忧和某种莫名的情绪同时涌了上来。前者是对着那些可能被误伤到的普通人,后者则是对着据说被恶魔捅刀的祭品了……他平时对阿卡姆这座著名的犯罪摇篮没什么想法,也很赞同蝙蝠侠的理念,更不会闲着没事去精神病院里替天行道,这就是为什么他躲在桥底下,而不是举着盾牌站在前线。
但话虽如此,听说死去的恶魔把活着的‘恶魔’捅成重伤,他也很难生出怜悯之心。
反正就连上帝都没怜悯过这些罪犯。
他差点露出一个笑容,又很快控制住自己,肃穆地问:“怎么回事?有人受伤吗?”
“没有。”恶魔兴高采烈地回答,以为史蒂夫在问己方的伤亡情况,“我们在契约的影响下没法伤害普通人嘛,幸好阿拉斯托手底下有个很厉害的指挥官……和希特勒打了很多年那种。在他的帮助下我方顺利绕开了守卫。
“然后阿拉斯托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被天使祝福过的武器并非不能伤害所有人类!它可以精准干掉那些死后注定下地狱的人!于是我们的同胞,一个长角恶魔举着她心爱的、花高价从黑市买来的胭脂红精制福音步槍,将天堂的光辉扫射到了精神病院的每一个角落……”
史蒂夫:“……”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似乎随着这段话受到了某些震颤,赶紧转移话题说:“那他们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答话的黄灯恶魔将头摇成拨浪鼓,“阿卡姆的战斗很快就会结束,我们得去支援别的地方——我还收到另一条消息,人间的九头蛇残党派人过来支援地狱里的纳粹恶魔了。”
史蒂夫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怎么回事?”
“他们在地狱里的联盟关系很塑料,但不管怎么说还有个共同的敌人,就是我们黄灯。”恶魔回答说,“现在这两方不愿看到我们获得胜利和自由,便联起手来从后方进行骚扰,由于敌军人多势众,又有许多优秀的指挥官,所以确实在地狱之门附近引发了很大的麻烦。
“不过……”说话间,她露出一个笑容,“好消息是首领真的赶过来了!这会应该在和蝙蝠侠聊天且等着埃斯波西托先生过来呢!”
史蒂夫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等,你说谁来了?”
“塞尼斯托长官!”恶魔大声说,“他还带来了其他活着的军团成员,我们可以反攻地狱了!”
“……?”
**
“不,我没打算反攻地狱。”蝙蝠侠木然说,“攻占地狱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提前替死后占领地盘吗?
“我答应过我的朋友埃斯波西托,替他向九头蛇报仇。”塞尼斯托神情自若地回答,“眼下正是个极好的机会,而这对你们地球的义警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为了表达自己的友善,前来劝你放下往日的成见与我们合作,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互利互惠。”
“‘朋友’?”蝙蝠侠露出讥嘲的表情,“你甚至不愿叫他的名字。”
“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
塞尼斯托随口说道。
他的黄眼睛往阿卡姆的方向偏斜的一点,问道:“你的手下在盯着那座岛?他们靠得住么?”
“他们远比你的军团成员可靠。”
蝙蝠侠开始厌倦和一个心机深沉的外星人兜圈子的过程了,他完全能想象出对方的目的:黄灯军团对2814扇区始终缺乏掌控力,2813扇区的罗马·如死后,军团的影响力再一步衰弱,塞尼斯托只能将厄里亚作为借口,想方设法亲自赶过来扭转局面。
“我开诚布公地说——你和你的军团在未征得同意的情况下降落在地球,已经严重侵犯了地球人的领土主权,不仅正义联盟会随时采取紧急应对措施、将黄灯军团驱逐出我们的星球,绿灯军团也正于2814扇区附近集结,时刻准备加入战场。”
塞尼斯托不急不慌地眨眨眼:“但地球的黄灯军团不止有我们。你忘了厄里亚·埃斯波西托和他的黄灯戒了么?”
蝙蝠侠仿佛正等着他的问题,闻言立刻说:“那么就只有塞尼斯托军团。厄里亚·埃斯波西托和他的团队属于另一个组织,或许可以叫做埃斯波西托军团。”
“……?”
塞尼斯托气笑了,正想怼他两句,不远处有一个红皮肤的魅魔探出头,怯怯问道:“这算离婚后的财产分割吗?”
蝙蝠侠猛地扭过头,速度快得塞尼斯托甚至有点担心他脆弱的颈骨:“你说什么?”
“呃,我的意思是,既然厄里亚·埃斯波西托和黄灯首领是那种关系……”
蝙蝠侠的眼神起了变化。他若有所思地看看塞尼斯托的红皮肤,又看看魅魔的红皮肤,过了一会沉声说道:“我没想到你还会动这种脑筋。”
“……那是地狱恶魔的误会。”塞尼斯托不由得将背在身后的手放下,站得更直了点,“罢了,我也不指望你们能从旁协作,倒不用拿这种态度来敷衍我,蝙蝠侠,你只要告诉我地狱之门开在哪就行了。”
**
厄里亚站在通往阿卡姆的大桥上。
这条道路早在地狱之门开启的一刻就被封锁了,桥上既无车辆也无行人,寂静无声、仿若鬼蜮。而在桥的尽头,则依稀能看见一栋城堡似的哥特式建筑矗立在夜空之下,这座在平日里绿油油的阴森可怖的精神病院此刻却泛着可爱的胭脂粉——因为有一群地狱恶魔正拿着福音步槍在里面疯狂传播主的祝福。
不过听说阿卡姆内的局面已经在半个小时前得到控制了。夜翼和红头罩这两位蝙蝠系义警骑着摩托闯进大门,看到了惊魂未定、被绑在柱子上、性命无忧的几名守卫和工作人员,他们见到熟悉的面孔后宛如见到了救星,其中一位管理员痛哭流涕说道:
“恶魔……是恶魔!那群家伙劝我替他们开门,说什么‘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让里面关押着的精神病今天死一死’,还说‘地狱风景优美,房价不高,适宜居住,杀死这些罪犯其实是在展现恶魔们的怜悯之心,让他们免受活着的痛苦’……”
红头罩颇感稀奇,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昏倒的守卫:“他怎么晕过去了?”
管理员说:“吓晕的。因为他问了一句‘地狱那么好,你们咋还往人间跑’。当时就有恶魔朝他开了一枪,我们都吓坏了,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听见开枪的恶魔特别遗憾地说了一句,‘完了,这倒霉蛋以后要上天堂’。”
很怪。
红头罩和夜翼互相看看,小心翼翼地绕过这群多灾多难的守卫,向不远处的囚犯区走去。推开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超乎想象的血腥景象,夜翼没忍住抽了口气,红头罩也转过头‘啧’了一声:
“不是说他们不能杀人吗?”
“我们在代行上帝那狗东西的旨意。”一个满脸是血的恶魔举着长枪严肃地说,“这群杂种合该今天死。”
“而你们借此获得自由?哪有这么好的事。”红头罩冲他们举起枪,“我和你打个赌,就赌我手里这把没被上帝亲吻过的武器能不能杀死一只恶魔。”
这就是厄里亚右侧方向泛着胭脂粉的由来。
而他的左侧,是地狱之门所在的位置。左边的战场看上去更加残酷,或呈圆球或呈射线形状的黄色光芒在荒无人烟的草地上连成一片,连月亮都在这刺眼的光芒下显得黯淡了许多,地狱黄灯军团正在塞尼斯托的指挥下和敌人进行厮杀,活着的黄灯军团成员则边打掩护边和人间的九头蛇残党战斗。
“九头蛇不堪一击。”塞尼斯托不屑地说,“倒是地狱这群家伙有点意思。”
蝙蝠侠双手抱胸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希特勒在地球上做的事,和你在你母星上的行为差不多。”
“随你们这些喜欢把鼻子伸进别人院子的义警怎么评价,但我可没有在我的家乡进行过大屠杀。”
塞尼斯托这句话是对提着灯飞到他们上方的厄里亚说的,“我很好奇你怎么看待这场战争,埃斯波西托。我尽到了我对你的承诺,这在你——你和那位命运的预料之中么?”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
厄里亚:?
怎么谁都觉得他能早有预料?他要能全知全能, 就不会几分钟前还在听西蒙讲那过去的故事……
至于塞尼斯托口中的‘你与命运’直接被他忽略了,问就是已经习惯了。
他刚对塞尼斯托摇了摇头,线条西蒙一下子从厄里亚的提灯后面钻出来,左顾右盼地问道:“我儿子呢?我那么大一个儿子呢?”
塞尼斯托闻言面露古怪, 蝙蝠侠则扬起眉观察着这个奇怪的二维‘生物’, 谨慎地问:“你的儿子是?”
“山姆·哈瑟维。”西蒙摆出严正的表情说道, “我,西蒙·哈瑟维, 在命运之主的指点下重归人间, 前来纠正山姆犯下的错误。”
一个恶魔黄灯附在塞尼斯托耳边悄悄说道:“西蒙·哈瑟维死了好几个月了, 但是听说他既没有去天堂,也没有去地狱,看来是‘命运’提前安排好了他的命运。”
塞尼斯托闻言神色微妙地看向厄里亚,那意思是:你还说你不知道?
厄里亚:……
他又开始好奇别人眼中他和命运之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
听说塞尼斯托已经赶到战场之后,史蒂夫微微一愣,却坐在原地没有动。恶魔们的叫嚷和其中混杂着的不雅用词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困扰,作为一个不算死板的超级英雄, 他早就放弃对这群每句话里必定夹着F开头的单词或S开头单词的恶魔进行说教了。
他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 凭借丰富的经验估算出,眼下距离战争完全结束至少还要几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还能坐在这欣赏好一会城市夜景。
可惜他率领的恶魔小队并不能和带队摸鱼的队长共情,有的恶魔以为史蒂夫听不见,在他背后嘀咕说:
“咱们队长看上去死得挺早的,为啥这么没有拼劲呢?别的恶魔要是有他的实力, 在他这个年纪早都当上领主了, 只有队长他从来不争不抢,有功劳让给别人, 拿着个杀不死人的盾牌,还从来不说脏话,要不是他死后下了地狱,我还以为这是从哪冒出来的超级英雄呢。”
“……”
“慎言。”另一个恶魔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觉得队长他很有大恶魔的风范吗?你以为所有大人物都像你一样计较那些蝇头小利?咱们队长的升迁速度已经一骑绝尘了!他现在是我们的队长,以后就将是全地狱的队长,你尊重他、早点站队,肯定有好处。”
“我就是说的话,也没有不尊重他,毕竟队长单手就能打十个我,还能打一天……”
史蒂夫感觉自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脾气日渐消磨,以后说不定都能在脑袋上顶个光圈冒充天使了。钢铁侠会对他的变化感到高兴的……如果复仇者联盟还没来得及把他的尸体下葬的话。
想到钢铁侠和昔日的同僚,饶是以他的心志之坚定,也不禁开始怀念往日那些平静的、正常的时光。他想象着自己复活以后,对复联成员和神盾局局长说出“九头蛇已经彻底被解决了,不,动手的人不是我,是地狱的恶魔和塞尼斯托”以后,人们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就感到心灵深处传来一阵久违的轻松。
正在这时,一个恶魔小跑到他身边汇报说:“队长!我们在河里捡到一个人!”
史蒂夫霎时清醒过来,锐利的鹰眼落在对方身上:“人?什么人?”
“这……您看看就知道了。”
一个有着凌乱的黑色头发和深棕色眼珠、顶着垂到脸颊的黑眼圈的消瘦青年被恶魔们抬到史蒂夫面前。他浑身湿透,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嘴唇发紫,眼白处充斥着血丝,见到史蒂夫之后他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却没有挣扎或逃跑,显然已经自暴自弃不在乎生死了。
史蒂夫只看了他一眼就明白过来:这是个逃兵。
不是指战场上的逃兵,而是说一个被生活击垮的可怜人。
并且史蒂夫还见过他一面,依稀记得这位青年的名字是山姆·哈瑟维。
——召唤出地狱之门的法师。
想到这里,史蒂夫露出温和的神情,对他伸出一只手……熊掌,说道:“我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山姆。你的复仇之旅还没有结束,难道这就打算自我了断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目的?”山姆躺在地上,艰难地转了下眼珠,史蒂夫从他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极具威慑力的倒影,“也是,你们恶魔……无所不能。”
“你恐怕误会了,恶魔并没有你想象中强大,特别这次和你合作的恶魔大多是死后下地狱的罪人,他们生前与你见过的人渣没什么区别,死后也缺乏长进。”
史蒂夫收回手掌淡淡说道,“据我所知,他们在半个小时以前还与阿卡姆的防卫系统纠缠不休,现在则差不多应该被蝙蝠家族一网打尽了。”
“……”听到这惊人的消息,山姆哪怕只剩下半条命也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一点,“你说什么?你们失败了?!”
“是他们,他们。我坐在这里什么都没干,你最好不要在蝙蝠侠面前提到我,否则会引发一些不同部门的外交问题……唉,孩子,我多少能理解你的心情。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有至亲被阿卡姆的罪犯伤害过吗?”
山姆脸色微微一变,他身体刹那间绷紧了,又缓缓放松:“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说,我已经快四十了,早就不是个孩子了。”
史蒂夫正直地看着他:“我的年纪比你大得多,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一个街上偶遇的百岁老人。反正我闲着没事干,而你正决定去死,那么我们在你重复进行跳河这项活动之前稍微聊一聊也不要紧。”
山姆诧异地打量着史蒂夫,实在没能从那非人的外表和神采奕奕的蓝眼睛中看出对方的年龄,只好将信将疑地说:“好吧,你说得对。那个人,那个被阿卡姆的罪犯杀死的人是……唔,是我的父亲。”
他最后几个单词念得非常艰难,表情也再度变得阴沉下来。
“我父亲是我的养父,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山姆喉咙滚动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但他年轻的时候过得并不幸福——我祖父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和躁郁症,经常会发疯、陷入幻觉、产生被害妄想。祖父清醒的时候是个学识渊博的人,然而他变成疯子的时候……就是个普通的疯子。我的父亲便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可是他没有向命运残酷的一面屈服,而是站了起来,回击——”
他用尽全力、尽管在史蒂夫眼中依旧显得软绵绵地挥了下手臂,有一束光芒短暂地回到了山姆的瞳孔内:“他在二十岁那年选择报考大学,二十五岁的时候取得了医学学位,我不确定为什么他后来没有成为医生,而是待在家中做了一个自由职业者。不过哪怕他不出门工作,也依然是个友善热心的人,他经常去疗养院和孤儿院做志愿者,或前往世界各地旅行。他认识了许多各行各业的朋友,虽说交情并不深厚……”
说到这里,山姆停顿了一下。史蒂夫适时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要研究魔法。”山姆低声回答,“魔法是个神奇的东西,让他始终与普通人的世界若即若离。你想象不到我父亲在魔法上有着多么出众的天赋,他简直是为魔法而生的,如果他想施展手段让自己获得财富或地位,那他早就成为这世上最成功的一批人了。无论是多么复杂的咒语,他都能成功施展,无论是多么繁复的仪式,他都能顺利呈现,他对法术随意地一点解读,就足以让那些三流法师对他敬若师长,徘徊在他身边听从他的指挥——和我一起召唤地狱之门的教团就是这么来的。”
“但他没有成为教团的首领,不是么?”
“他没有……我能看得出来,他始终克制着自己。力量就在他眼前,他却不想让自己迷失其中,甚至不愿深入哪怕一丁点。他到死都只停留在那些强大的、可怕的事物的门外,以至于西蒙·哈瑟维,直到死的那天都籍籍无名。即便如此,他依然对他二十岁那年发生的奇遇念念不忘,将他这一生称为命运的奇迹……狗屁的奇迹!!”
史蒂夫从山姆的脸上看到了强烈的愤恨和痛苦。
“那你呢?”他静静地问,“你想替你父亲完成他未竟的事业?让你父亲生前的好名声在死后变得臭名昭著?”
“你怎么敢——”山姆跳起来冲着史蒂夫挥拳,“你怎么敢这么形容他?!”
史蒂夫轻而易举地挡住了他的拳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没有……我没有。”山姆在他宁静的注视中崩溃地单手捂住脸说,“他那么轻易地死了,死得一点不像我印象中的父亲……而我在外地工作,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他四分五裂的尸体不停地重现在我的梦中,我却得假装无事发生、一如往常……后来我听说,令他丧生的那场车祸,和阿卡姆有关。”
史蒂夫皱起眉:“这你是从哪听说的?”
山姆虚弱地笑了:“从报纸,从新闻,从黑手党的小道消息,和那些最底层的罪犯口中推断出来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阿卡姆那群疯子犯下的罪孽人尽皆知。蝙蝠侠是个圣人,我的父亲也是,他们让那些罪犯活着,宁可将刀砍向自己。但我不是……我不是……我没有他们那么好。”
他抽泣着,用力抹了把脸说,“我爸爸不该那样死。”
史蒂夫的目光落在他手臂由针孔注射留下的青紫上,半晌移开视线说道:“你犹豫过。”
“我害怕。”山姆面部僵硬地喃喃说,“我闭上眼睛,想到一个只到我腰那么高的、穿着紧身衣的孩子用力撬起井盖,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可是我没有他们当中任何一人的勇气。
“我也许做了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恶魔先生,你应该杀了我的。”
“我不会审判你,山姆,那是天使和法官的工作。”鹰首熊身的恶魔将他的圆盾竖在身前,认真说道,“像我这样的恶魔只会劝你妥协。”
“……什么?”
“而且是尽可能的妥协。”史蒂夫用他毛绒绒的手将山姆从地上搀扶起来,“除非你发现妥协到最后,不能再妥协了,那就是你的底线。到那时,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你一件错误的事是正确的,哪怕全世界都让你快他妈从那闪开,你都要像一颗植物般地牢牢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眼睛说,‘不,该让开的是你’[1]。”
山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史蒂夫身后的一个恶魔震惊地问:“队长,您刚才是说了一句‘fucking’吗?”
“你听错了。”史蒂夫沉着地看着山姆,没有回头。
山姆的脸颊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他垂下脑袋问道:“这么说,你觉得我做的是对的?”
“不,我不那么认为。”史蒂夫摇了摇头,“但若是你觉得是对的,而且鼓起勇气去做了,那就不要在意我或者蝙蝠侠之类的任何一人的意见,更别在事后出于懊悔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既有愧于过去的你,更会伤害到爱你的人——你的父亲想必也不愿看到你跳进河水的一幕。”
“谢谢……真的感谢您的劝导,先生。”山姆既动容又尴尬,“我从没想过地狱里会有您这样的恶魔,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您单手举着盾牌站在那,我还以为自己看见了美国队长……”
史蒂夫:“……”
一个恶魔怒道:“我们队长好心帮忙,你怎么还骂他说他像个好人呢?”
“……”
“我只是个普通的恶魔。”史蒂夫有些艰难地说,“不要在意我,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谢谢。”山姆又一次真诚地道谢,“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此刻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倘若就像您说的一样,恶魔已经失败了,地狱之门也有超级英雄在处理,那我除了认罪伏法之外还能如何呢?就算您说我父亲不愿看到我自杀……”他苦笑一声,“可是他已经死了啊,我倒宁愿尽快与他团聚。”
史蒂夫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河岸不远处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真的吗,山姆?你正盼着和我见面?那太好了!我这就来!”
明亮的黄色光芒从一盏提灯之中散发出来,笔直地刺破黑暗。山姆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扭过头,就看到一个身披黄黑长袍、手执提灯的高挑身影正缓缓从暗处走近,他手里拿着的那盏灯的灯罩上站着一团银白色的线条,线条依稀组成了相当敷衍的二头身人类形象。
而这‘人类’还在晃着小短腿喋喋不休:“哎呀,你这孩子从小就恋家,以前我活着的时候你去外地上学或上班,老是不停给我打电话,这回我才死几个月,你就忍不住想和我见面了,也实在太早了点吧……”
黄灯光芒之外一片死寂。山姆像被雷劈了似的愣愣看着这团线条,过了很久才试探地问:“……父亲?”
“是我。”西蒙回答,“见到我你怎么不兴奋呢?”
“可,可是,”山姆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是死了吗?!我收到死亡通知书了啊!!”
提灯上的线条小人露出一个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从来不把我讲的话当回事,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你的父亲我在二十岁那年,遇到了命运的奇迹。而在我六十二年的生命当中,我从未为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件事后悔,临终前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没有任何遗憾之情,所以你永远不用替我感到惋惜,山姆,尽管我在世俗人群的眼中或许是个碌碌无为、浪费天赋的失败者,但是在你面前我可以发自内心地说,我永远珍惜且热爱着那些普通又平凡的日子。”
……
史蒂夫头疼地看着山姆彻底绷不住情绪、‘嗷’地一声抱头痛哭,却也欣慰于这位‘逃兵’终于再度鼓起了面对生活的勇气。他觉得自己是时候退场了,眼看远处蝙蝠侠、塞尼斯托和地狱大部队都在向这里汇聚,再不走的话……
“等一等,美国队长。”厄里亚忽然开口叫住他,“复仇者联盟在等你回话。”
“……”
鹰首熊身的生物一下握紧盾牌,感到无数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顿时连后背毛都快炸起来了!
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
“当他叫你的名字的时候你就应该立刻否认。”
数日后, 复仇者大厦里,钢铁侠瘫在沙发上随口说道,“然后跟他说‘看错了,兄弟, 其实我是英国队长’……不对, 你已经是地狱队长了, 名头有些重复,那还是说自己是平行宇宙来的史蒂夫·罗杰斯吧, 大家都能理解的。”
后面捶沙袋的史蒂夫紧紧闭着嘴没有回答, 挥拳的动作却变得更加凶狠了一些。
黑寡妇无奈地看了钢铁侠一眼:“我都说不清你到底是在安慰人还是拱火。”
“我发誓我是在安慰人。”钢铁侠认真地说, “短时间内我都不敢惹咱们队长生气,免得让恶魔口中那个会骂人的美国队长成为现实,然后我就要登上新闻头条、向全国人民谢罪了。”
黑寡妇问:“为什么?”
路过的猎鹰蹬了钢铁侠一眼:“民众肯定会觉得是他带坏了队长。”
“但其实带坏队长的是一群恶魔。”
“说起来,队长在厄里亚·埃斯波西托养的那条伯恩山犬的帮助下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班纳博士从不远处探出头好奇地问,“那红骷髅去哪了,你们有人关注过吗?”
“他在阿卡姆。”许久不发言的美国队长终于开口说道, “命运之主还没有想出办法让红骷髅的命运回归正轨。伯恩山犬鲍勃复活我之后, 红骷髅就回归了死亡状态,可是他又占着‘美国队长’的命运, 所以就像我去了地狱一样……”
他露出微妙的表情,好气而好笑地说,“红骷髅被‘死亡’带着上了天堂。”
他的话收获了一堆张开的嘴巴。
“但他没能在天堂待太久。”美国队长补充说,“那些战斗力惊人的天使似乎有另一套审核标准, 祂们很快发现红骷髅并不够格, 于是认为他用某种方式蒙骗了‘规则’,就又把他的灵魂从天堂中赶出来了。”
“真是太奇怪了, 所以红骷髅就去了阿卡姆?”钢铁侠不禁嘀咕说,“我没听说那所监狱还有关押灵魂的设施。”
美国队长回答:“这源自最近发生的另一起意外事故——据说山姆·哈瑟维的仪式出了点差错,导致那座监狱岛变成了与世隔绝的魔法领域。”
并不是每个复仇者联盟成员都关注了前段时间的《美国队长地狱游记》,当即有人追问道:“发生了什么?”
“山姆·哈瑟维所用的仪式材料,将他召唤来的恶魔导向仪式所需的祭品,其中包含了许多哥谭市著名罪犯。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死于恶魔之手、被‘死亡’引渡到地狱去了,眼下阿卡姆精神病院囚犯区已经清空了大半,这条重大新闻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
众人纷纷点头,美国队长便继续说:“后来西蒙……就是山姆·哈瑟维的父亲,想要关上地狱之门的时候,发现有一部分恶魔回不去了,它们没法离开阿卡姆,因为山姆所在的教团举行仪式时搞错了最后一步所需的材料。山姆本来打算将魔法书里面所说的天使的羽毛换成恶魔的指甲,以将召唤目标指向地狱,结果蝙蝠侠一检查,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恶魔的指甲。”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是小丑的指甲。
“一个心生贪念的阿卡姆守卫倒垃圾时捡走了谜语人的纸条,还将小丑的指甲偷渡出来挂在黑市上,称其有着神秘的犯罪力量。专业人士查看一番后,发现它确实能够致人死亡——天知道小丑的指甲缝里是不是残留着小丑病毒,但人们并不知道,于是将之冠以‘恶魔指甲’的名号,其实是让买家用来暗杀和下毒的。”
“……”
这回他收获了一堆张开的嘴巴和瞪大的眼睛。
“你在开玩笑!”
“讲道理,这杀人方式是不是有点恶心了……”
“我没有开玩笑。”史蒂夫表情十分严肃,“问题就出在小丑的指甲上面。地狱大门是打开了,恶魔和人类的交易也在进行中,然而小丑成为了祭品之一——想要完成契约,就必须杀死小丑,可是小丑不知为何是无法被杀死的,有恶魔冲他开了十几枪验证了这一点。若是献祭过程没有开启,一切还有挽回余地,西蒙·哈瑟维尚且有办法撤销契约,但恶魔在地狱领主的带领下冲进阿卡姆,将数十名罪犯送进地狱,这一行为激活了契约的力量,却又没有完全激活……”
鹰眼听得头大,打断他说道:“你就说现在阿卡姆是什么情况吧,队长。”
“它成为了地狱的延伸,‘人间地狱’。”史蒂夫用一张正直的脸说出了离谱的话,“范围限定在阿卡姆,只要把罪犯关进去,就如同‘罪人’无法离开傲慢之环一样,他们也没办法使用常规手段从内部脱离阿卡姆,其他人则不受约束,可以自由进出。这姑且能算是好事吧,给蝙蝠侠省下了不少力气。”
超级英雄们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有人吐槽说:“你们别说,阿卡姆变成‘人间地狱’,听上去还挺合理的……”
黑寡妇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一场环环相扣、奇妙到有点荒唐的巧合,中间缺少一步环节都会酿成严重的灾难,然而排除部分人受到的精神伤害(美队:?),结果却称得上皆大欢喜,就仿佛有一只手将命运的铁轨往旁边轻轻搬动了一小下,让乘坐着列车的行人去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命运之主依然否认是他策划了这一切吗?”
美国队长静默了一下,摇摇头:
“他说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那也发生在42年前……而现在人们遇到的所有好运都与他无关,只是一直以来努力的成果罢了。”
听着这颇具哲理的话,大家不由得露出思索的神色。
几息之后,钢铁侠陡然从沉思中惊醒,说道:“那他这不是很会说话吗?当众叫破队长你名字的时候肯定是故意的吧。”
“……”
**
地狱引发的变故告一段落以后,超人在一个阳光明媚、厄里亚的一儿一女都不在家的日子飞到了熟悉的小楼门前。
他落地时,厄里亚楼上的邻居恰好靠在窗台上欣赏风景,见到他以后稀奇地问:“他们家又有人犯事了?”
超人摇头:“没这回事,这位先生,您怎么还在家里?白天都不用上班么?”
邻居立刻把头收了回去,嘴里嘟囔着‘上班?’‘上什么班?’‘家里蹲不算上班吗?’之类的怪话。
超人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厄里亚家门前抬起手,咚咚咚敲了三下。等到门开以后,他立刻露出亲切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眼疾手快地伸出脚抵在门缝中间,说道:“厄里亚……希望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谈谈。”
门板对面的厄里亚深吸一口气,有点痛苦地捋了两下头发,转身给超人让出位置:“请。”
——这还是超人第一次进入厄里亚的房子。
他略有好奇地迅速环视一圈,看到客厅的窗台底下摆着一个蓬松而巨大的、仿佛单人床垫似的浅色狗窝,伯恩山犬鲍勃正躺在上面打瞌睡,时不时发出声调不同的嗷呜声,它们有可能来自它不同的脑袋。厨房门口放着一堆刚买来还没来得及收拾放进冰箱的蔬菜水果,沙发上散落着几件未成年人的衣服,茶几上还有一幅奥菲莉娅画到一半的画。
这幅场景让超人迟疑了一秒,又很快收回视线站在客厅中间直视厄里亚,想了想,决定先用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打开局面:“很久不见,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坏。”厄里亚平淡地回答,脸上的表情大约可以翻译成‘也说不上好’,“有什么事吗?”
超人脱口而出说道:“我以为是你找我有事。”
他说完后感觉自己组织语言的方式似乎不太对,但想到WhatsApp上面他给厄里亚发的消息全都已读不回,瞬间又觉得底气十足,于是坦然自若地看过去,用正联主席发现外星人入侵地球时的严肃口吻问道:“我最近联系不上你,担心你这边遇到了麻烦,所以决定过来看看。”
超人目前有两个手机号,都加了厄里亚的好友,只不过其中一个号码名义上属于超人,另一个则归属于克拉克·肯特。最近克拉克、布鲁斯、厄里亚的单身黄金汉养老群里偶尔还能见到厄里亚冒泡——主要是向韦恩家的管家咨询菜谱(包括人的和狗的),超人这边却完全失去联络,让他差点怀疑厄里亚把自己大号给屏蔽掉了。
没道理啊,明明大家都更喜欢超人而不是克拉克。
超人挺起胸膛、双手自然下垂,英俊的面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后的披风在生物力场作用下飘扬出完美的弧度,连他额前的卷毛都带着黄金曲线。
厄里亚看着他欲言又止。
该怎么说呢……难道要说过去的‘命运之主’过于关注超人,让厄里亚觉得自己也有必要效仿一下,免得哪天出了意外却来不及处理,但是这个想法又给了他挺大的心理压力,导致最近看到超人的名字就心烦意乱?
仿佛一个让人望而生畏却又不得不完成的ddl摆在面前似的。
“抱歉,这是我的问题。”厄里亚干脆地说,“不过我还真的有件事要提醒你:记得让卢瑟小心一些。”
“我一直都很小心莱克斯·卢瑟……嗯?”超人回复到中途,察觉有哪里不对,“你说的是‘让卢瑟小心’吗?”
“对。”厄里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从茶几底下翻出几页伽勒的《黑袍纠察队(反派版)》剧本递给对方,“据我所知,宣传片在最近几天就会上线了。”
一目十行看了人设和剧情梗概的超人:“……”
他克制住揉脸颊或挠头的冲动,颔首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量避免让莱克斯集团将国际帮告上法庭的。只是伽勒他……最好也稍微防备一下,他有预估过电视剧上映以后可能会引发的后果吗?还是你决定替他处理后面的一些,唔,影响?”
“他应该有准备,”厄里亚不在意地说,“否则这就会成为他的一个教训。”
超人有不同看法:“他是个未成年人,也许我或者黑霹雳可以去和他谈一谈。”
作为当爹的那个,厄里亚很大度地说:“随你。”
迄今为止的交流都还算顺利,超人大受鼓舞。他正准备一鼓作气地向厄里亚询问他是否有意愿加入正联——这条提案已经在正义联盟的备忘录里停留很长时间了——就看见厄里亚的小腿后面忽然探出一个画风潦草的脑袋,没头没尾地大声喊道:“乌拉!”
超人:“?”
西蒙·哈瑟维用豆豆眼探究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有些叹息地说道:“果然不是一个人啊……”
超人头上冒出的问号越来越多,下意识看向厄里亚,厄里亚则一巴掌把线条小人拍到了沙发底下。
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
客厅中间萦绕着淡淡的尴尬, 而一个崭新话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两人中间冉冉升起。
超人在人类社会混了这么多年,各行各业的人都接触过,当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厄里亚不想深谈的态度,问题是这个话题明显和他有关, 一个智慧生命又怎么在涉及到自己的事情上抑制住好奇心呢?
于是他忍了又忍, 没忍住把厄里亚截断的对话重新拼合起来:“什么不是一个人?哈瑟维先生, 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被厄里亚拍到墙缝和沙发背之间的西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阴影中缓缓爬动, 他先是贴着沙发皮把自己变成了沙发表面的一幅‘画’, 又在这个三维空间中的二维平面上向坐标轴z的方向平移, 最终他来到沙发垫的最顶端,把自己从平面上biu地一下‘拔’了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构成他身体的线条微微发光,有一条不可见的‘锁链’将他和命运之书连接起来。
“应该算见过吧……”西蒙站在沙发背顶端,一边拍着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迟疑地说道,“我不确定平行宇宙的同位体算不算是你本人,事实上我连那究竟是否是你的同位体都无法确认, 恐怕只有伟大的命运之主才能给出确切的结论了。”
超人不禁又看了眼板着脸的厄里亚, 转过头再度问西蒙:“那你刚才说‘果然不是一个人’……”
“啊,我的意思是你没有我们相识的那段记忆了。”西蒙摆了摆手, “毕竟我当年认识的超人是讲俄语的,就算后来在战场上花十分钟学会了英文,他也不太喜欢说。”
更多问号从大都会的明日之子头上接连冒出来,如果问号能够具现化的话, 他们现在已经被它淹没了。厄里亚就见超人难得显得有些局促, 一副想问又不知该不该问的样子,放在膝头的十指对在一起缓慢地点动着。披风从他一侧肩膀上垂下来, 像古代君王在战争中加冕时身穿的简朴却厚重的衣饰,让这大多数时候显得平易近人的超级英雄身上多了几分凛然。
厄里亚看他脸上写满了真情实感的困惑,顿时感觉怪不好意思的,虽说他对那个成天盯着超人观测的‘命运之主’代入感有限,但事已至此,和对方讨论‘本我、真我、超我’似乎也没什么用,还显得像在逃避一样,无论如何,被观测的超人应该有知情权。
斟酌片刻后,厄里亚用命运之书语对西蒙说:“你把你之前讲给我的内容归纳重点再给超人说一遍。”
“好嘞!”西蒙从沙发垫滑到茶几上盘膝坐下,一开口就是,“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厄里亚:“……”
重点呢?!重点概括到哪去了?
不过尽管看上去好像要进行三千字打底的长篇大论,厄里亚听下来却发现西蒙确实进行了许多提炼工作。他没提那些涉及到‘命运’的细节之处,将重点放在了平行宇宙红色之子的起源、成长过程以及和西蒙与‘厄里亚’这两个外来户相识的经过上。
而超人则是个非常捧场的倾听者。他听得格外认真,从不在西蒙讲述时开口打断他,又在西蒙中场休息的时刻见缝插针地提出自己的问题:
“这么说,‘我’有一对苏联的人类养父母,在乌克兰的农场中生活了二十年?”
“天堂岛与‘我们’建交了?戴安娜是和平大使?哦,我很高兴她依然是我的朋友……但我怀疑我的其他朋友在这个世界观下都变成了我的敌人。”
“美国被战火和饥荒笼罩了半个世纪,却因为社会制度和政治意识形态差异拒绝‘我’的援助、直到莱克斯·卢瑟成为总统才顺利解决内部问题吗……”
“不,哈瑟维先生,我不觉得你在说谎,也没有因此而生气或沮丧。”超人若有所思地说,“事实上,我觉得你口中的‘平行宇宙’还挺有意思的,请原谅我没法简单地用更好或更坏来评价,所以只得用有些轻浮的词汇去形容它。”
“哎,别在意。”西蒙说,“我知道你对政治毫无兴趣,即便有朝一日被卷进漩涡里赶鸭子上架,那也肯定是被他人的苦难赶上去的。”
超人的表情本来很严肃,听到西蒙的话却笑了起来:“你对我评价真高。”
“我实话实说而已,而且也不仅仅是我这么认为。”西蒙耸耸肩,回头看了厄里亚一眼。他生前的朋友和引导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仿佛没有听他们的对话,而是用深海般的蓝眼睛凝视着空中的某个点陷入了沉思。
超人也没有注意厄里亚——或者说,他假装自己没有关注对方。他伸手指指自己的胸口,充满求知欲地追问道:“你们又是怎么认识‘我’的?我的意思是,‘我’那时已经位高权重了吧?去到莫斯科找我的人是冥灯还是厄里亚?”
西蒙卡了一下。
然后他再次回头看了眼厄里亚。
厄里亚毫无表示。
西蒙纠结了几秒钟,重新起了个开头:“你就当是厄里亚吧。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超人:“等等,怎么还在下雪?”
“北国多风雪。”西蒙说,“我们抵达莫斯科时是场严冬,离开时也是。”
他粗略地向超人讲了讲厄里亚与自己是如何从一个被神奇女侠逮住的‘资本主义间谍’,变成‘超人’的至交好友的。
超人听到一半时,心中只有一个感触——孤独。
宇宙中的最后一个氪星人,其他种族无法理解的最盛大的孤独,仿佛总是被埋葬于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之中。堪萨斯小镇长大的克拉克·肯特将他的堡垒安置在极北的冰原上,当他在凝固的冰川中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只有头顶犹如亘古不变的黄昏、或好似没有尽头的长夜;而他那素未谋面的平行宇宙的自我……则孑然一身地站在一片霜寒的土地上,除戴安娜以外,放眼望去举世皆敌。
当然,西蒙口中的‘超人’意志无比坚定,绝不因他人的仇视或攻击而动摇。但他仍然是个从雪地中央一步步踉跄着走出来的‘人’,会被远方朦胧的火光和热量吸引。
如果说现在的超人只是对厄里亚感到好奇并抱有好感,那他能够想象,平行宇宙的‘红色之子’绝对比他热情得多,仿若一头在天际盘旋的巨龙猛地扎进对他而言过于绚烂的色彩当中。
这让他陡然间感到一丝……不适应。
灵魂深处的隐秘之所在自己掌控之外的地方被剖开,赤条条地裸露出来。
他甚至有点想要埋怨平行宇宙的自己,和厄里亚接触时多少应该掩饰一下,否则他现在也不至于突然间变得尴尬起来。为了减缓这份尴尬,超人清了清嗓子,故意不去看厄里亚,紧盯着西蒙问:“后来呢?你们在那待了五年,这五年里没发生什么别的事?”
“发生了很多,但我了解有限。”西蒙没有注意到超人的情绪变化,“厄里亚倒是不会特意避开我,只是你们两个说悄悄话的时候,我也不方便总在那旁听吧?怪不好意思的。”
“……”
完蛋,更尴尬了。
超人终于按捺不住瞥了厄里亚一眼,发现厄里亚正盯着茶几上奥菲莉娅的画看得入迷,就好像那是个卢浮宫展出的艺术品似的。
“你,”他再开口时不小心结巴了一下,迅速收敛思绪说,“哈瑟维先生,你就说你知道的也行,谢谢。”
“噢……那好吧。”西蒙认真回想起来,“据我所知,厄里亚那会似乎正陷入一些对命运轨迹的困扰当中。你知道,尽管伟大的命运之主毫无疑问是伟大的——”
“西蒙。”拿着奥菲莉娅的半成品画作左看右看的厄里亚头也不抬地打断他,“我说过了,‘提炼’。”
“咳,”西蒙咳嗽一声,“我是说,他在大部分时间里只是个旁观者,哪怕故事尽头的结局令他不快,他也什么都不会做。而红色之子的未来……当年的厄里亚对我说过一句评价,是‘注定以悲剧收场’。”
“啊。”超人又一次笑了,带着些许宽慰,就好像西蒙说的不是他的故事一样,“我真的很抱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厄里亚对我说,那不是‘超人’的问题,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问题,尽管从单个的宇宙中的发展来看,是无数的错误选项让超人走向失败,但他从宏观命运的角度却得出另一条结论,即:世界需要一个失败的超人。”
超人听到这里,从刚才的某种难以描述的情感中挣脱出来,微微一怔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西蒙摇头:“我不知道。”他看向旁边的厄里亚,“你呢,朋友?”
超人控制不住地跟着看过去,注意到厄里亚思考得极为专注,隐隐有银白色的光芒在他眼底浮现出来,又转瞬即逝。
片刻以后,他说道:“我不确定。”
他有了一些不成系统的想法,却需要更多情报——和超人有关的情报才能下定论。
这让他前所未有地渴望搞清楚‘命运之主’在莫斯科的那五年里,究竟和红色之子交谈了哪些东西,这些谈话中一定包含着他们对‘未来’及‘命运’的见解,可惜西蒙那时还是个独立的个体,没有绑定命运之书,对更详细的内容所知寥寥。
超人有些失望。他觉得厄里亚并没有将全部信息告诉他,或许是因为不方便说出来……又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尚且没有紧密到可以互相信任的程度。
但是苏联那位超人就可以吗?
他们之间有那么大的差别?
他定了定神,将这没有缘由的失望情绪赶走,问西蒙道:“那个‘我’也听厄里亚讲过‘注定以悲剧收场’的结局么?”
西蒙点点头说:“他知道。所以在我们临走前,‘超人’向厄里亚告别,说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会让未来看上去没有那么糟糕。”
以西蒙乐天派的精神,讲到这里也不禁有些伤感起来。
他的思绪像一只迟暮的候鸟,慢悠悠地飞回了那多年不曾回想过的凛冬晚上。十二月份的莫斯科郊外,两排昏黄的路灯照亮了覆盖着积雪的灌木丛,人们呼吸间鼓动着白雾,仿佛纷飞的蝴蝶般的鹅毛大雪在一栋栋尖顶的三层小楼中间随风飘扬,眼前视野模糊不清,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鞋底和积雪挤压时发出的嘎吱声响。
西蒙依稀记得自己远远落在后面,看着命运之主与超人并肩走在脚踝深的积雪中,二人的交谈声被刮骨刀似的冷风传递过来,吹进耳畔,隐隐约约,如沉睡之人的梦呓。外来的旅人就要告辞离开了,而那几乎注定要和朋友永别的红色之子看上去却很高兴,他脸上带着寒风吹不散的笑意,蓝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暖的色泽,用郑重却不严肃的语气对身边人说: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后面的话西蒙没听清,只看到厄里亚摇了摇头。超人见状便说:“那我尽量让它看上去没那么糟糕。放心吧,‘命运’同志,我相信这世上没有在我们齐心协力以后依然战胜不了的东西——哪怕是命运本身也是如此。”
“……”
西蒙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双关语笑话,因为超人紧接着便有些促狭地笑起来。他不待厄里亚回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管乐器,转过身对厄里亚和西蒙说:“得了,先生们,我们别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讨论一些惹人不快的话题了,难道平时讲得还不够多吗?说起来,你们想不想听歌?”
“什么歌?”厄里亚问。
穿着红披风的青年飘在大雪里,垂下眼睫将口琴按在嘴边,半秒钟后,悠扬的声调从他口中流淌出来。
西蒙立刻听出这是苏联近几年最出名的一首曲子。他只听过一两遍,却能跟着曲调哼出声,甚至还记得点歌词: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儿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偷偷看着我,不声响……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舒缓的、忧伤的曲调如丝带般穿行在无边无际的大雪中、消散在没有尽头的夜幕里,西蒙关于那梦一样的五年时光的回忆,便也随着曲声的消逝慢慢走到了结局。
第058章 第 58 章
西蒙沉浸在回忆里, 感慨得啧啧有声。
二维生物察觉不到三维生物的尴尬,厄里亚和超人坐在沙发两端面面相觑,其中厄里亚感觉还好,毕竟大雪天吹口琴的人不是他……
超人感觉也还好, 他想:虽说从西蒙描述的场景来看, 红色之子似乎对厄里亚有着不好形容的企图, 但那肯定是平行宇宙同位体!该不会有人分不清同位体之间的区别、非要把他们做过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吧!
不过就算他们两个都信誓旦旦地坚称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间屋子里、乃至于这整个世界一定还是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究竟是什么呢?是阳台下人事不知的鲍勃在小狗梦乡中换了个睡觉姿势吗?是大都会的阳光从东边转悠着跑到了西边?还是从斜上方突然传来的邻居鼾声、微波炉‘叮’地一声响、大街上汽车引擎的轰鸣、万米高空的飞机拖着白线划过蓝天、大气层之外肉眼不可见的星辰在冰冷的宇宙中吞吐着灼灼烈焰?
在超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他的感官已经逐渐飘远了。眼前的场景在他眼中曾经那样清晰, 现在却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光幕, 只有厄里亚宁静的、深邃的眼睛固定在光幕中央,像一面镜子似的倒映着他的身形。
过了很长时间——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段时间里两人一直在对视——厄里亚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很突然地问道:“你要来点水吗?”
“啊?……哦,好的,谢谢。”
超人如梦初醒,看着厄里亚走进厨房翻箱倒柜地寻找很可能并不存在的、给客人使用的水杯,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如果红色之子是他的同位体, 那他根本不用想那么多,毕竟厄里亚又不会因为红色之子做过的事对他产生偏见或其他情绪。
考虑到厄里亚对他发送的信息都只已读不回……他们顶多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关系。
厄里亚则在厨房里持续做无用功, 他把橱柜里的每一块碗碟挨个拿出来,整齐地摞好,哪怕橱柜深处根本没有水杯——实际上里面什么都没有。这种让自己显得忙碌的状态很好地缓解了他心中的焦虑和紧张,虽然他不知道自己都和超人聊到一半了, 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等厄里亚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个落了一层灰的水杯, 洗干净后回到客厅时,就看见超人先是略有些茫然地坐着, 脸上该说不说带着点厄里亚难以形容的呆滞。几息之后他回过神、又猛地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撞到厄里亚:“你回来了?!抱歉,我正想去帮忙。”
“呃,不用,”厄里亚莫名地问,“你为什么要帮忙?”
“我速度比较快,还有X视线……算了,当我没说。”
超人重新坐了回去,拿着厄里亚递过去的玻璃杯,郑重得好像那是个水晶炸弹。
良久,他先是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假装镇定自若地说:“厄里……埃斯波西托先生,我觉得我该和您谈谈我对那位红色之子的观点……”
厄里亚同样捧着个杯子,听到一半立刻迅速地回答:“当然。”
超人为他突飞猛进的英语听力水平惊异了半秒钟,然后才说:“我的意思是,考虑到您和冥灯的关系,他对您的认知不一定是正确和全面的……”
厄里亚依然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飞快插嘴:“当然。”
超人开始怀疑厄里亚究竟有没有听懂他想表达的内容,但他依旧继续说了下去:“同理,您——那时的您,对红色之子的看法,也不能等同地代入到我的身上。”
这回他刻意加了个断句,厄里亚却在他停下来之后又过了几秒钟,才显得有点迟疑地说:“当然。”
超人松了口气。刚才厄里亚沉默的那几秒钟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胸腔内心脏的跳动声,幸好厄里亚给出的回答一如既往。
“那么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嗯,我们就当这段过去没发生过,怎么样?”
他刚说完,便觉得‘这段过去’的说法不太妥当,然而在他刻意纠正过来以前,厄里亚已经再一次贴着他的话音快速回答:“当然。”
“另外,埃斯波西托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叫你厄里亚——你介意吗?”
“不。”厄里亚沉声说,“完全不。”
“太好了。”超人彻底放松下来,并且欣慰地发现厄里亚也显得比之前松懈了许多,“但愿平行宇宙发生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我们间的友谊。”
至于这‘友谊’究竟是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又到底存不存在,其实不是很重要,在场的两位成熟稳重的成年人都不在意这点。
而他们中的一位或两位,对刚才这些问题及答案,有没有生出几分隐秘的失望与沮丧……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客厅的气氛回到了正常水准,起码三维生物的感知中是这样的。
而又过了一会,停留在异次元的线条西蒙堪堪回过神大声抱怨道:“所以你俩要谈的‘对红色之子的看法’就这?我们还以为你们要说什么涉及到平行宇宙的兴衰,政治意识形态的扑朔迷离,或者命运的跌宕起伏之类的话题呢!结果你们就只是打算无视那场雪夜告——呃啊!”
厄里亚又一次把他拍进了沙发底下,肃然对超人说:“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
虽然孩子已经六十多岁了。
“没事。”超人宽容地点头,“不过西蒙的确让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说我可以把红色之子认识的那位‘命运’当成‘厄里亚’,那是什么意思?”
厄里亚思索了一下,在超人的注视中转眼间褪去人类外表。
超人:“……!!”
这不亚于有人在蝙蝠侠里搀了一个卢瑟,他在极度的震惊和惊吓当中猛地站了起来,双脚离地飞向空中差点撞塌天花板,整个人蓄势待发摆出了防御姿态,连热视线都在眼睛里面逐渐酝酿成型。
然后他就听冥灯低沉地说道:“别再往高处飞了——我不确定黄灯戒能不能修天花板,而且你会被楼上的邻居投诉。”
那口吻中带着超人熟悉的奇异发音和语法错误,与厄里亚说话时隐隐类似,却又仿佛有所不同。但超人的关注点不在冥灯表述的内容上面:
“我和厄里亚聊天的时候,你一直都在?!”
“……”
冥灯很不耐烦:“你他妈在说废话。”
超人:。
他到现在受惊过度后的心跳还有点失衡,自抵达厄里亚家以来第一次严厉地质问道:“你与厄里亚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同一个人。”冥灯似乎深深地叹了口气,“理解不了的话,就把‘我’当成是迫不得已地从厄里亚身上分裂出的非人个体吧。”
超人眉梢一挑,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关键:“不是你分裂出了厄里亚,而是厄里亚分裂出了你?”
冥灯直视他淡淡回答:“因为只有人性才会做取舍。”
超人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说道:“好吧,我相信你们是同一个人了。所以我和厄里亚聊天的时候,你真的不能不听不看吗?”
“……”
“不能。”
**
截止到今天,奥菲莉娅已经上了小半个月的学,她的社会化进度喜人——仅仅用时三天,她就学会了和同学凑在一起抱怨老师、考试、作业和无聊的课后活动。她仍然不喜欢与人近距离接触,但由于长着一幅气质优雅、清冷高贵的外表,她偶尔的怪癖并没有为自己招来太多非议,反而成为了不同流俗的体现。
再加上她天生脑袋好使、又在厄里亚的耳濡目染下很少提问题,每当遇到自己不认识或不熟悉的高科技事物时就站在一边假装看风景,然后偷偷观察别人是怎么用的,因此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发觉她身上的异常之处。她还设法让同学相信自己之前一直有去过学校,只不过由于‘父亲工作时常变动’的缘故,不得不经常转学。
——黑霹雳曾对她的伪装技巧叹为观止,并于正联中提议,应当让奥菲莉娅老师手把手教导一些不擅长掩藏自己马甲的超级英雄。
只是无论奥菲莉娅有多聪明,她毕竟还是个未成年,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
最近,她的同学热议的话题是超级英雄。更具体点说,是在油管上由个人连载的超级英雄题材动画《‘命运’一家人》。
作者ID是‘Saber’,直译为剑士,让人联想到某流行多年的日本黄油,有种扑面而来的中二气息。但他/她从音乐、作画到动画都很纯熟,从偶尔的长篇投稿(五分钟)来看,片段和片段之间应该也有着稳定的故事线,只不过不知为何,‘Saber’上传到网络的只有零散的打斗场,或看不出主线的角色互动,使一部好动画丢失了许多灵魂。
但即使是已有的内容也足够有趣了,因为其中并不只包含角色‘冥灯’,还有在大都会活跃过的黄灯、超人、黑霹雳,以及隔壁城市的蝙蝠侠绿灯侠绿箭侠等等。所有登场角色往好的方面讲,叫经过了充满爱的谐化,往坏了说就是严重ooc,性格上各有各的清奇……却实在可爱。
谁能拒绝一个每天炸毛的阴暗怪鸟冥灯,和每天过来让鸟炸毛的超人呢?
谁能拒绝黄灯身后跟着塞尼斯托,塞尼斯托身后跟着绿灯,绿灯身后跟着绿箭,绿箭身后又跟着蝙蝠侠的你逃我追马拉松现场呢?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无厘头动画片段随着连载愈加火爆,在数量众多的超级英雄粉丝群体中间疯传。最近动画的最新连载中出现了一个新角色:‘黄灯’身边多了一位罗宾……呸,小黄灯,她和其他角色一样用制服挡着脸,却能从身形大致看出是个红发小女孩。
“作者是考据后才画的,他还没有画过现实中不存在的超英,所以大都会的黄灯最近肯定找了一个跟班。”奥菲莉娅的同学叽叽喳喳地议论说道,“你们觉得这个新人物与黄灯是什么关系?父女?师生?兄妹?”
“奥菲莉娅,奥菲莉娅!”有人敲打奥菲莉娅的椅背叫她,“你怎么看?”
“咳。”奥菲莉娅收回翘起来的耳朵,矜持地清清嗓子说道,“抱歉,我不太关注这方面的内容。”
“她胡说。”一个小姑娘扭头笑嘻嘻地说,“我上次还看见菲莉在考卷上画黄灯的制服呢!”
奥菲莉娅一惊:“等等,你为什么会看到我的考卷?!”
“因为我想抄啊。”女孩理直气壮地回答。
“……”
奥菲莉娅想起当初刚入学还在严格遵守校规校纪、以为被老师抓到就会挨黑霹雳电击的自己,感觉她就像个傻子。
“好吧,好吧。”她不情愿地说,“我比较喜欢黄灯……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黄灯,别的角色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仍然是谎言。”刚才说话的女孩像法官一样严肃地给出判决,“我见过她在作业本上画冥灯。”
奥菲莉娅:“你为什么……哦,我把作业借给你抄过。”
可恶,失算了!
没想到21世纪的学校环境也如此险恶,随时会遭到回旋镖的攻击!
她只得再次承认:“我也非常喜欢冥灯。”
当即就有孩子好奇问道:“那你更喜欢黄灯还是冥灯?”
“我……这,这不好说吧?”
“必须选一个!”孩子们起哄说,“博爱党会被学校开除!”
“轻易会开除学生的学校学籍有什么留着的必要!”奥菲莉娅心累地揉了揉额头,感觉自己的心智被这帮小朋友拉到了同一水平线,她以前可没这么幼稚,“算了,我向你们发誓我等同地爱着他们两个。”
她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过了一会,有人小心翼翼问她:“菲莉,你该不会是冥灯和黄灯的cp粉吧?”
“……啥?”
奥菲莉娅度过了疲惫的一天。
她被她的同学科普了超英论坛,同人文,唯粉,cp粉,和无数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未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只有爸爸身边才是净土。
好累,不想上学了.jpg
质疑伽勒,理解伽勒,成为伽勒。
傍晚课堂结束,奥菲莉娅第一个冲出教室,无视了后面有人叫她去逛街和打球的邀请。她远远看到伽勒正狗狗祟祟地从学校栅栏中间挤出来,立刻大步跑上前:“伽勒!”
伽勒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说:“嘘,小点声,我们还没下课。”
奥菲莉娅压低声音问他:“你把我画到动画里了?!”
“嗯。”
“挺好,谢谢。”奥菲莉娅喜滋滋地说,“再让我和爸爸多点互动呗?”
“不行。”
“为什么?!”
伽勒指指脑子,叹息一声:“梦里没有。”
不然还轮得到奥菲莉娅?他早就把自己画上去了!
“……”
敢情是抄的!
奥菲莉娅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肩并肩往家的方向走去,快到目的地时,伽勒忽然停下脚步,单手拽住奥菲莉娅问:
“我们家客厅的灯是不是开着?”
奥菲莉娅疑惑地抬起头,眯着眼睛观察片刻,表情凝重起来,颔首说道:“是。”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不对劲。周一到周五理论上只有厄里亚在家,而他一个人的时候只会开自己卧室的灯,却不会亮着客厅的灯。眼下这种灯火通明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家里有‘客人’。
以家庭成员的平均素质而言,这客人多半也不简单。
年轻人们提起警惕,慢慢靠近熟悉的居所。抵达门口后,伽勒把奥菲莉娅拉到身后,屏住呼吸拧动钥匙,将门推开一个狭小的缝隙,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小心,客厅和开放厨房附近的两个成年人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其中身穿红蓝制服、其代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身影正以非常魔幻的速度在厨房中央忙碌,生冷的食材从厄里亚手中转移到他手上,眨眼功夫便迅速成为了桌上的一道菜品。
厄里亚听到开门声,把手里的最后一样东西以及打印出来的韦恩老管家秘制菜谱放下,转过头解释说道:
“超人今天在我们家吃晚饭。”
超人则停下来,神情自若地打了声招呼:“晚上好,孩子们,我来朋友家做客。”
“……”
啊?啊??
谁?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
早在超人前来拜访厄里亚的时候, 就已经是下午了。他毕竟是个社畜,不能因为‘朋友不回我信息我得去看看’这条理由请假,但迫不得已的带薪摸鱼和早退还是可以有的。
等两个人聊完,时间嗖地一下来到傍晚。厄里亚变回人类, 受到惊吓全副武装的超人也平复的心情, 本来他们都要在门口礼貌告别了, 厄里亚楼上的邻居打着哈欠晃到阳台看见这一幕,惊奇地问:“哟, 超人还在呢, 这就走了啊?难得来一趟, 不留下吃个饭啥的?”
“……”
厄里亚和超人对视一眼,超人赶紧说道:“不,我就不用了。”
他说着就要原地起飞,但厄里亚沉寂很久的社交技能忽然动了一动,感觉饭点把客人赶走确实有失风度,于是主动开口说道:“等等,前几天布鲁斯·韦恩给我发了一份菜谱……”
他刚说到一半, 双脚离地十几厘米的超人‘砰’地一下砸了回来, 先是略有些狼狈地用红靴子的尖把地上的坑碾平,然后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让布鲁斯——就我们那位投资人教你做饭?!”
“我的意思是, 布鲁斯·韦恩的管家。”厄里亚平静地回答,“抱歉,刚才一时没想起来‘管家’这个单词。”
超人:“……”
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厄里亚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可是现在再起飞似乎就显得有点刻意和不近人情了, 他想了想, 犹豫着说:“那好吧,其实我对他们家的菜谱也挺好奇的。”
谁不好奇一个亿万富翁每天在家吃什么呢?
他的说法应该不突兀吧?
超人仰起头看看厄里亚楼上的邻居, 用正直的姿态和正直的表情怎么从门里出来的、又怎么回到了门里。
不过这回他实在没法坐在沙发上亲眼看着厄里亚一个人做饭了,幸好‘看菜谱’真的是个绝妙的理由。他一路跟着厄里亚钻进厨房,两个人对着《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绝妙の配方》连连惊叹,但凡有第二个穿越者在这里,就会觉得传说中那老管家的小甜饼马上能够征服宇宙。
然而理想和现实中间存在差距。
具体来说,厄里亚家里材料不齐。
超人很快就从对着菜谱惊叹变成了对着厄里亚家的厨房惊叹:“你平时都吃什么东西……你应该是需要进食的吧?”
“我只是……唉,好吧。”厄里亚抽了下嘴角,把那个食品类专有名词太多、其实不大看得懂的菜谱拿在手上,“我去问问邻居。”
“别。”超人拉住他又很快松开,“对不起,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他拿起菜谱,化为一道红蓝相间的流光冲出厄里亚家门。
五分钟后,他原路冲了回来,端端正正停在厄里亚身前,手里多了个超市打包袋:“从其他国家买来的。我看看,奶油、糖粉、番茄、罗勒……哦那是我路过东南亚时顺手买的打折火龙果,你还有别的需要吗?”
厄里亚:。
他迟疑地摇了摇头,有点难以想象超人每天在空中飞来飞去时都是个什么姿态。别人货比三家顶多对比门口的三个超市,超人可以直接掐算三个国家的汇率,然后哪里合适去哪里……
其实黄灯戒理论上也能做到。
但厄里亚过不去自己心理上这一关。不是每个人都能恍若无事发生地穿着制服在众目睽睽下走进超市的,而超人的形象从一开始就特别亲民,大家很早以前便习惯他飞在天上向路人打招呼、拯救树上的小猫咪、偶尔排队买个汉堡披萨啥的……想来没人会在意超人为了隐藏行踪、特地去别的国家的商场买了什么东西,从这点来看,他真是活该省钱。
思索着这些有的没的,厄里亚心不在焉地看着超人在他家空空荡荡的厨房案板上面,摆了一堆厄里亚本人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的瓶瓶罐罐,就在这时,他手机提前设置好的闹钟响了起来。
厄里亚心中一惊,皱起眉对超人说:“糟糕……我差点忘记伽勒和奥菲莉娅该放学了。”
宁静的单身时间为什么如此短暂!
超人:“……”
还以为是外星人要入侵地球了。
他暂时还体会不到这种老父亲独自在家享受清静的时光有多么珍贵,也无法和甚至为此订了闹钟的厄里亚共情,但他能看出厄里亚在闹钟响起来之后瞬间变得郁闷起来,客厅里的狗也被闹钟惊醒了,打着哈欠走到厄里亚身边,拿大脑袋去拱厄里亚的手。
厄里亚用力揉了揉它的头,整个解压流程显然不是第一天发生了,人和狗都对此异常熟练,只见下一秒,伯恩山犬原地翻了个身,把肚皮露出来任人蹂.躏。它们以一种老夫老妻式的固有环节亲密互动了几下,鲍勃抖抖毛站起来,乐颠颠地跑去找狗玩具要和厄里亚玩巡回。不过在它动身之前,厄里亚说道:“停,鲍勃,我们今天有客人。”
鲍勃用它硕大的屁股蹲坐在对比之下显得狭小的厨房里,歪头打量着超人,过了一会突然口吐人言:“命运之主欸,居然是超人!这可是稀客!”
“……”
为什么这个家庭中的成员都这么怪。
超人对它友好地笑了笑,鲍勃则扯开嘴角呲出犬齿——超人没养过狗,不确定它是不是在表达善意。厄里亚不知从哪摸出黄灯戒具现化出一根长杖,用力戳了一下伯恩山犬毛绒绒的臀部,鲍勃顿时跳起来跌撞着爬远了。
超人深呼吸,确认了鲍勃刚才是想给自己一口,可能是因为没能玩上狗玩具。但他依然维持着乐观的心态问厄里亚说:“那我们现在用常规方法做饭是不是来不及了?”
“微波炉速食是够了。”厄里亚点点《阿尔弗雷德绝妙の配方》之小甜饼篇,“做这个不够。”
超人看了眼他手指的地方,仿佛一个即将出征的战士般缓缓酝酿出热视线:“没关系,还有非常规方法。”
**
以上,是伽勒和奥菲莉娅在放学回家后,发现家中多了个超人,而超人还在做饭,鲍勃却很萎靡的缘由。
但两个孩子仍然无法说出‘我们已经理解了一切’。
事实上直到奥菲莉娅坐在餐桌上,看着面前的韦恩宅同款晚餐时还有点发愣。她在口腹之欲上面没什么追求,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而且她始终记得是谁在荒野上救了她一命、以及谁在她最饥饿的时候带来了热狗,因此倒不觉得面前档次高了不止一度的食物有什么特别。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是超人……超人……厄里亚的朋友……
大都会的守护者正襟危坐地端坐在那,仿佛一个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衬得他身下的木头凳子都如同在发光。厄里亚也比平时肃穆得多,袖口都挽得整整齐齐,就好像他面前的不是餐桌,而是什么国际盛事的会议桌。
奥菲莉娅终究是恍惚了,两个大人之间犹如有种她无法领悟的奇妙默契,这种默契让他们对事情变成这样的根本原因只口不提,而所谓的‘到朋友家吃饭’的理由,则带着连十一岁小孩都能看穿的敷衍。他们俩的互动又有种过分周到的客气,反而加重了平静水面下的暗涌。
几分钟后,伽勒在桌子下踢踢奥菲莉娅的脚,递过来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她十分眼熟、下午才被同学科普过的论坛界面,新帖内容触目惊心:
【超人下午买了好多东西!他要请朋友吃饭吗?】
【’根据网友总结的,我们已知但不全面的超人购物清单包括:两颗巴厘岛的火龙果,一袋印度的罗勒,三个美国本土番茄,一只澳大利亚烤鸡,一袋低筋面粉,两块黄油,一大盒牛排,五颗网友妈妈赠送的柠檬……】
【笑死,怎么感觉超人像是平时不做饭,突然打算从零开始了?就是不知道他跑了这么远究竟是要请哪里的朋友吃饭,反正应该是很重要的对象。】
【我赌一个和他坐在一个餐桌上的是另一个超英,或者外星大使。】
【……外星大使来地球为什么要让超人做饭啊!!还不如超人出卖色相呢(不是)。】
奥菲莉娅:“……”
咀嚼食物的动作缓缓暂停,论坛贴里面罗列的食物有一半在她嘴里。
网友对真相一无所知。
真正不做饭的实际另有其人!
但你要问超人干嘛要去那个不做饭的人家里做饭……吃到这顿饭的人也很迷茫,思考到脑袋爆炸都毫无头绪。
由于大家各有各的心事,这顿难得‘宴请’客人的晚餐就在一片古怪的气氛中结束了。厄里亚将碗碟收拾到厨房,伽勒想溜回房间画他的同人稿,超人却叫住他:“伽勒,你好,打扰一下,在和厄里亚商议过后,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来了来了!
奥菲莉娅一下打起精神,怀疑超人其实是被顶着国际帮老大名头的伽勒吸引过来的。反正她爸爸不可能主动请人留下,超人看上去也不会随便去别人家,那就只能是伽勒的错了。
伽勒脚步一顿,回过头不做声地观察着超人。他把自己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装饰品和武器去掉,再梳好头发,安安静静地与人对视时骤然显得乖巧了许多。超人觉得他的发色和瞳色都很亲切,不过奥菲莉娅的长相确实令他更有好感。
总地来说,厄里亚的两个孩子各有各的独特之处。
良久,伽勒漠然问道:“有什么事?”
“是你正在筹拍的电视剧。”超人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用比他想象中温和很多的语气回答,“我不清楚你有没有考虑过播出后可能引发的后果。比如莱克斯·卢瑟,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伽勒的眼中飞快闪过讶异的情绪,显然没想到超人要和他聊这个:
“我知道他的底细……他和国际帮有过合作。”
超人不禁转过头对厄里亚说:“我不确定我想不想听到这个。”
厄里亚坐在另一个沙发上闭目养神没有回答。伽勒带着点好笑和嘲弄地扯开嘴角,问超人:“超人阁下,你不喜欢我的故事?”
“我不好评价,它很特殊,也很危险。我能看出你故事的内核,你在向我们的社会陈述一种激进的观点。”
“激进?剧本只是展现了某种极端的可能性,当资本、权力和一己私欲控制了所谓的正确正义与超级英雄会是什么结果。如果你觉得难以接受,和一个傲慢的、盲目的、残忍暴力的超人比起来呢?”
伽勒咄咄逼人地问,“你更偏好哪一种?”
他指的其实是《黑袍纠察队》原作里的角色祖国人,但超人最近对平行宇宙中的自己分外敏感,当即微微皱起眉说:“我不会。”
伽勒:“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我不会。”超人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打断他的话,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比起走偏,我宁可以死亡作为结束。”
到现在为止,他从未有一刻停下思考西蒙口中那句‘世界需要一个失败的超人’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最初是由命运之主陈述的,那么句子里的‘超人’必定不是特指红色之子——在‘命运’眼中,超人的过去和未来有无数种可能,衍生出了许许多多个平行宇宙,而它们的结局大多称不上美好。红子或许是其中特殊的一个,却绝不是唯一被命运另眼相待的个体。
因为与红子交谈过的厄里亚同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超人并不想通过这种方式论证自己也被‘命运’另眼相待……至少不完全是。
他的想法是,他和红色之子其实比其他同位体更早地听闻了从终末传来的噩耗:你的所有努力,终将以悲剧收场。
这与其说是另眼相待,倒不如说是命运的恶意,连命运之主都无法扭转的恶意。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失败才能称得上悲剧?超人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他的起点比所有人都要高,失败之后也就摔得比所有人都要重,但这外星人天生有种执拗,撑起了他的膝盖和脊梁,撑起了他不灭的灵魂和灵魂之中熊熊燃烧的希望。施加在肉.体上的痛苦从未将他击垮,超人难以想象前路上那个朦胧的悲剧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未知又带来了更大的恐怖。
伽勒随口说出的质问像一道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看到了自己从未设想过的另一种发展:
一个彻底失控的超人。
他的理想,他的希望,他的执念,被漫长的时间和某种外力强行扭曲成另一副样貌。他或将伤害到他所热爱的一切,并被他热爱的人们打败。
对现在的超人来说,这是死亡还不如的收场。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伽勒的话,就如同当年的红色之子一样,在莫测的‘命运’面前郑重其事地说:
我会尽我所能,让未来没有那么糟糕,哪怕以失去生命作为代价。
沙发另一侧的厄里亚忽然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向说话的超人,没人能够从他此刻的表情上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奥菲莉娅从旁观察着他们两个,感觉气氛似乎在这一霎那又变得难以描述起来了,紧绷中隐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
反正是路边的小狗突然被踹了一脚的感觉。
看,伽勒的表情说明他已经开始感受到幻痛了。
第060章 第六十章
第二天。
克拉克·肯特从自己的公寓床上睁开眼睛。一种迟来的后劲突然开始攻击他的超级大脑, 在被窝里静滞的三分钟里,他能感受到鸡皮疙瘩正在不断从他的手臂爬上爬下,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自己和厄里亚交谈时的每一处细节,过于活跃的脑细胞则在大脑皮层下叫嚣:
好愚蠢!
好愚蠢!
昨天的你究竟在干什么, 克拉克·肯特!你明明可以用更平常、更理性的态度去度过在厄里亚家的五小时二十七分钟零十六秒, 可是现在就连奥菲莉娅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往好的方面想, 那孩子只是怀疑超人因为伽勒而迁怒厄里亚——也许是由于人生经历不够丰富的缘故,奥菲莉娅错误地将成年人用力掩盖住的暗潮当成了敌意, 因而觉得他们其实互相看不顺眼, 只是受限于未成年人在场, 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和平。
这都是奥菲莉娅睡觉前询问了厄里亚,再由厄里亚转告给超人的。她担心厄里亚为了维护国际帮头领伽勒不得不向超人妥协……这思路不仅震撼了厄里亚,以至于他没忍住连夜和超人沟通,还深深震撼了超人。
他对着私聊窗口想了半天,都没想出要怎么回复,只能说奥菲莉娅的心智真的远超同龄人,而且相当敏锐。但她难道就没想过有时候妥协也未必是在刀刀见血的战场上, 还能在其他地方, 比如莫测的情感拉锯战和chua——
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想歪了的克拉克在洗漱间里倒抽一口凉气,一头扎进前方流淌不断的自来水里。
很好, 温度降下来了,理智也回归了。
克拉克啊克拉克,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朋友开这种玩笑呢,就算想法是无罪的, 但氪星人不可以、至少不应该产生这种想法。
他对着镜子板起脸, 谴责地看着自己,顺便拿凉水冲了冲发烫的耳朵。这全都得怪他的苏联同位体, 为什么要对一个正直的同伴产生不可告人的心思……而他绝对不会步红色之子的后尘。
克拉克做好心理建设,像往常一样来到公司星球日报。天气晴朗,阳光正好,克拉克一边默背元素周期表一边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那些名称复杂的元素在他脑海中盘旋,成功将那些杂草一样的念头一网打尽。他的老朋友露易丝·莱恩从旁边伸头,冲他招了招手:“早上好,克拉克!”
克拉克下意识露出了比往日愉快得多的笑容:“早上好,露易丝。”
“天啊,怎么会有人上班的时候这么开心。”露易丝被他的笑脸闪了一下,将头缩回去嘀咕说,“这是买彩票中奖了吗?”
克拉克连忙将笑容收敛起来,又掩饰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眼镜。即便如此,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的确要好过平时,不知为何,他此刻有种想要哼歌的冲动,幸好元素周期表依然在生效……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背诵到68位时,他被E打头的字母吸引了注意,于是顺理成章地拿出手机点开私聊窗口,对着和厄里亚的聊天记录发了会呆。
露易丝又一次幽幽转过头来。
克拉克迅速将手机界面切换到浏览器的维基百科。这只是个下意识的举动,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想明白心情好的原因了,因此当露易丝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时,他坦然回答说:
“和一个一直想要认识的人交上了朋友。”
露易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就因为……唉,你说得对,确实值得高兴,我倒是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准确地说,是小学毕业就没有过了。
但她现在依然能回忆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交到朋友、与对方互换联系方式后的那种发自内心的雀跃,就好像茫茫宇宙中,有一条线将她与另外一个人紧密相连,她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相同的空气,手拉着手感受同样的心跳,分享着彼此的生活、爱好、秘密、以及喜怒哀乐,眼前的未来似乎一下变得明亮起来,无论是恐惧亦或是迷茫都不复存在,因为你知道你并非孑然一身……
在这片广袤的星空下,在这条充满未知荆棘的人生道路上,你并不孤独。
或许群居智慧生物永远会被类似的情感所触动。
可是那是小学。
露易丝托着下巴陷入迷思:一个成年人对交新朋友投注巨大的热情,并因此感受到快乐,真的合理吗?
上司佩里的一条群发邮件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读着邮件内容,眼睛越睁越大,看完最后一行不由得激动地拍打着克拉克的肩膀:“伙计!大新闻!”
而克拉克此时还在看维基百科:“68号元素,铒(Erbium),E字母打头,显得很冰冷的银灰色金属,在干燥的空气中性质较为稳定,但氧化物呈粉红色或红色,还挺可爱——等等,我为什么会觉得一种化学元素可爱……呃,露易丝?你刚才说什么?”
“看邮件!”露易丝没理会他在念叨什么玩意,用力摇晃他的身体说,“是亚马逊工作室和银河通讯公司联合出品的网路电视剧《黑袍纠察队》预告片!”
**
伽勒试水作出乎预料地拿到了大笔投资,并于今日正式放出了第一个预告片。作为既不是漫改也不算超英同人(实在不敢管自己叫同人)的‘原创’作品,制作组为博人眼球上热搜吸引流量,堪称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做了什么呢?
他们把剧本里本来就有的东西复述了一遍。
那炸裂的设定属实不能细想,哪怕已经在厄里亚家提前观赏过剧本了,克拉克再看第二遍时依旧叹为观止,更遑论其他无辜的、没有丝毫准备的观众了。当截图和剧情简述在互联网上疯传时,也有一部分人看出影片几乎是剑指正准备竞选总统的莱克斯·卢瑟,因此悄悄私底下讨论说:
银河通讯公司是要和莱克斯集团展开商战吗?
真实的商战:
复杂的操盘和心理战术,大范围资金流动,频繁的人事调动(x)
两个公司的CEO在罗马斗兽场相约决斗(x)
拍电视剧把敌对公司老总写成反派,并用人设撼动所有人的心灵(√)
更少一些人则了解得更多。他们知道银河通讯公司背后站着国际帮,哪怕摩根·艾奇现已退居二线,这家企业和黑手党之间仍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莱克斯·卢瑟……他是大都会这座光芒万丈的城市滋生出的最为黑暗的阴影。
电视剧中,‘总统侠’乔瑟夫·川甫既在政坛中混得风生水起,又坐拥亿万财富、足以造就和支配一整个超英团队。
现实中,莱克斯·卢瑟每一届选举距离入主白宫都仅剩一步之遥,同时掌握着莱克斯集团、并在暗中资助某个超反团队。
排除恶搞的部分不谈,这不就对上了吗?
不过电视剧里‘总统侠’给小丑……啊呸,‘扑克脸’人造了一个孩子,现实中倒是没听说卢瑟搞过人体试验和基因合成,到底是国际帮想要往同行身上泼脏水,还是黑手党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
一时间,连FBI都有些坐不住了。短短几分钟的预告片一日之间出现在各个高官的案头,他们怀着微妙的心情,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将这段视频反复看了又看,恨不得拿出放大镜分析其中的每一处细节和‘暗喻’,至于过程中受到的精神污染……大概可以算工伤。
伽勒倒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确实提前做了许多和莱克斯集团开战的预案,却低估了人民群众的联想能力,仿佛仅仅是一上午功夫,大家关注的重点已然不在剧里角色的爱恨情仇,而是——卢瑟到底有没有造人?造给谁?不会真是小丑吧?
虚拟世界的八卦哪有现实中的有钱人的八卦刺激。
困在阿卡姆里出不来,被地狱恶魔当成定点Boss刷的小丑:?
当天那些消息灵通的恶魔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视线时不时往下三路飘,显然正酝酿着一些说出来会被上帝制裁的肮脏念头。
恶魔们还没有放弃完成契约、彻底获得自由的想法,杀不死的祭品小丑就成了他们奔赴自由路上最大的障碍,所以这些天里阿卡姆内部就没消停过,俨然变成了一处攻克不下来的人间副本:
“组队啦组队啦!还是打小丑,来个狙击手和奶妈!”
“Boss出现在食堂!会下毒的恶魔速来!”
“最新副本攻略:莱克斯·卢瑟或将成为突破口。兄弟们,你们有人愿意cos卢瑟去试探一下吗?牺牲不大,只要剃个光头就行。”
“卢瑟的cos服准备好了……招募一个有剃头勇气的魅魔!”
守卫都不敢往囚犯区走,感觉这一天天上班的经历变得愈发魔幻了,要不是韦恩老爷工资给得多,日子真心过不下去。
莱克斯集团又是另一幅景象。
越是熟悉卢瑟性格的人,越是噤若寒蝉,丝毫不敢提起宣传片的事。莱克斯·卢瑟本人却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只是一如既往地坐在办公桌后的落地窗前,遥望着远方神情莫测。
稍晚时候,他忽然开口,自言自语地说:“今天超人没有出现。”
那个强大的、自恋的、可耻的外星人,终于找到了比在天上飞来飞去、用人类的仰慕和崇敬填补内心空洞更加值得一做的事情了吗?
这怎么可以。
上天未免也太眷顾超人了。
卢瑟咬紧牙关静默半晌,叫来秘书说道:“走,去看看我们的‘十三号实验体’。”
秘书一惊,下意识问道:“在这种时候?”
卢瑟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问道:“‘在这种时候’……这种是哪种?”
秘书咬咬牙,索性摊开来讲:“人们正议论纷纷,说您是否真的做过基因合成试验。我认为这时若是不小心暴露出您用超人基因培育出了一位青少年超能力者,对我们来说弊大于利。”
卢瑟没有回答。
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太巧了,这部电视剧放出来的时机实在太巧了,而且前面半点风声都没有,让卢瑟不得不怀疑‘卡德摩斯’计划内混进了国际帮的卧底。
“实验室相关人员再筛查一遍。”他阴沉地指挥秘书说,“有含糊不清的都直接处理掉,让剩下的人安分一点,现在勉强算是非常时期。”
说话间,他驱车一路前往城外,穿行过重重防卫措施,抵达了一栋未做标注的建筑深处的一间隐秘场所。在这座长方形实验室的尽头矗立着一座直抵天花板的巨大营养仓,仓室内充斥着半透明的液体,一个面容英俊而青涩的黑发年轻人浸没在液体当中,宛如未出生的婴儿沉睡在母体,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营养仓外贴着两行标签:
‘十三号实验体’
‘项目:超人’
“‘超级小子’吗……”
莱克斯·卢瑟下意识念出了眼前这位超人克隆体那略显敷衍的代号,“这就是即将成熟的、最强智力与肉.体结合的产物。等到他的身体成长到能够承受我的控制装置时,大都会就再也不需要现在的超人了。”
秘书低垂着头假装没听见,恭敬地问道:“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国际帮?”
卢瑟深沉地望了‘超级小子’一眼,收回视线说道:“想办法试探一下他们都探听到了哪些东西。说起来,国际帮的首领是不是换人了?摩根·艾奇将他的位置交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叫做——”
“伽勒。”秘书适时说,“伽勒·埃斯波西托。”
“没听说过的名字和姓氏。”卢瑟思索地问道,“什么背景?”
“普通人家庭出身。”秘书立刻回答,“他还有一个父亲和妹妹,但是和他们之间好像没有血缘关系。”
“他父亲是什么人?”
秘书低头看了眼资料,一板一眼地说:“大都会唐人街杨老太太华人超市收银员。”
“……?”
**
“超级英雄和超级反派情报不互通。”披上超人马甲的克拉克掏出自己的另一个手机号,给厄里亚发消息,“对超英来说,暴露身份有时对家人朋友而言非常危险,所以我们尽可能地将每个人的秘密身份控制在安全范围内,这点你完全可以信任正义联盟,我们有着丰富的处理经验。”
厄里亚有点怀疑是一忘皆空的魔法经验。
毕竟超人在他家门口走过好几个来回,塞尼斯托也来过,虽说厄里亚住的地方居民不多,可是最起码楼上的邻居都见过超人好几次,在这种情况下,超人竟然还保证超级反派不会把‘厄里亚·埃斯波西托’与任何一个超级人类联系到一起。
排除掉反派是个小聋瞎的可能性,大概只有大范围遗忘咒才能做到。
厄里亚不是很在意反派怎么看待自己。反正只要伽勒还在搞事,他们家这深渊一般的状况早晚会人尽皆知。不过超人主动开启的话题令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超人是谁来着?
前面有说过吗?没有吧?
厄里亚只通过伽勒扒掉了蜘蛛侠和黑霹雳的马甲,除此之外,他对正联内各个颜色的面具下的身份一无所知。这是因为此前他对他们漠不关心,但现在好不容易提起兴趣,却发现超人除了‘超人’这一近乎完美无瑕的、光铸般的身份以外,竟仿佛没有显现出过任何破绽。
然而生物只要生活,便会在身后留下痕迹。
就像超人曾经略显尴尬地用靴子抹平被他踩出来的凹陷处一样,厄里亚忽然间对那些往日时光里,被超人一次次尽力去‘抹平’的部分产生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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