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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埃里希回到佩克诺农庄时,汉斯太太给他开了门。


    本来他应该按门铃的,是汉斯太太在会客厅的窗户远远的就看见他沿着白桦林的道路往前院走,她拎着扫帚提起裙子在他按门铃之前急匆匆跑到门廊上给他开门。


    “日安德莱恩先生。”汉斯太太笑着和他打招呼。


    “日安汉斯太太。珀西回来了吗?”埃里希颔首,目光在门廊里扫了一圈。


    “谢菲尔特先生刚回来没多久,现在在楼上。”汉斯太太指了指楼梯,珀西并不比埃里希回来早多久。


    埃里希点点头往楼上走去,他猜珀西应该会在自己的房间,所以他很自然而然地来到珀西的房间门口,抬手轻叩了两下房门。


    “珀西,我可以进来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只有身后半开的窗送来一阵微风,窗帘浮动鸟雀唧啾,高大的梧桐树树叶摩挲,风声树影,唯独没有珀西的回音。


    “珀西”他迟疑地再询问了一声。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一墙之隔的卧室内,珀西慢慢将被子从头上拉下来,脸上是尚未褪去的红晕,他听见了,埃里希在敲隔壁的房门。


    他立即警惕起来,拥着堆在怀里的被子,一点也不敢动。


    埃里希发现他在这里该怎么办,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他的思绪乱成一团毛线,只能竭力不发出一丝声音,在心里祈祷着埃里希找不到他能够自动到楼下去,好让他从房间里溜出来。


    埃里希站在门口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转身到楼下去,而是一步一步靠近他曾经睡过的那个房间,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握上把手向下一压。


    珀西屏住的气息几乎要在肺部膨胀到极点。


    咔。


    门被锁上了,埃里希打不开这扇门。


    他在门外站定,手松开,视线缓缓由下至上,从门下的缝隙再到门框上的雕花,他没有再做什么,而是转身离开,鞋跟敲打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珀西没有再听到敲门声以后,终于让肺部重新汲取到新鲜的空气,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身上的被子抖开,从床上下来,用一种可以称之为鬼祟的姿态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


    刚要打开房门时他顿住了,又转身走返回去将睡塌的枕头和卷成一团的被子铺平整理好,虽然不能恢复原状,但至少看起来不像是被拱过的样子。


    做完这些珀西才感觉脚底一片冰凉,他光脚踩在了地板上,甩落的拖鞋还躺在床的一侧,有一只甚至侧翻着,像是被威尔叼走玩耍过以后又被送回来。


    实在是有些过于慌乱了。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镇定下来,然后偷溜出去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个正直的绅士不应该做出这样一点都不光明磊落的行为,一定不能够让埃里希知道。


    珀西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再次确认外面真的没有声音以后,用有些颤抖的手缓慢的将房门打开一道空隙,将眼睛从这个空隙里露了出来。


    二楼的走廊上空无一人,现在他可以安心出去了。


    珀西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房门关上匆匆往楼下走去。


    埃里希从楼上下去时直接回到了会客厅,他隐约猜到了珀西可能是躲在他曾经住过的房间里,继续待在二楼的走廊上并不是明智的行为,他选择回到楼下给珀西留下喘息的空间。


    只过了一会儿,珀西就出现在会客厅。


    “你不是在陪萨琳娜夫人散步吗,怎么会回到佩克诺农庄来。”珀西故作轻松率先发问,试图让埃里希忽略掉他刚刚在哪里这个问题。


    “我和萨琳娜之间起了一点小小的争执,由于她的某些观点与我的观点不太契合,我们小小辩论了一番。”其实是埃里希单方面的反击让萨琳娜大为火光。


    这样一说就显得好像是什么小矛盾,不值得一提的拌嘴。


    “要喝杯茶吗?”珀西点点头,视线在会客厅里乱飞,就是不敢落到埃里希的脸上与他对视。


    埃里希深深地注视着珀西,衬衣是新换的上面却有皱褶,没有穿外套,头发也蓬软翘起,脸色红润眼神躲闪。


    他突然起了个坏心眼。


    “好的,请给我来一杯茶。对了珀西,你刚刚在哪,汉斯太太说你在楼上,但是我敲响你的房门时,你却没有给我回应。”


    珀西正准备要松一口气,抬脚往厨房去泡茶的动作突然僵住,埃里希还是注意到了,怎么办


    “我去了一趟阁楼。”珀西的手无意识地抓住裤缝外侧,用力紧攥,似乎这样的行为能够缓解他的紧张。


    “去搬东西吗,需要我的帮忙吗,你换了一身衣服,阁楼上的灰尘一定很大吧。”埃里希替珀西接话。


    “感谢你,现在不需要了,我只是去找我以前的日记本,最近的天气很好,应该要拿出去晾晒。是的,阁楼的灰尘有点呛人,我想我应该要洗个澡。”珀西现在的负罪感很深,他对埃里希撒谎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可耻行为,在埃里希的床上打滚臆想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够让他知道。


    “好了,说了这么多话让我实在是太口渴了,我们一起去厨房泡杯红茶怎么样”埃里希轻声打断,珀西的手再绞下去非把裤子抓出个破洞不可。


    珀西一定在他的房间干过坏事。


    怎么会有人如此可怜可爱,连撒谎都是如此地蹩脚,脸上带着羞红编造谎言,这样极力掩饰的背后,不会只在他的床上打了个滚吧


    埃里希几乎要忍不住轻笑出声。


    珀西不敢看埃里希,也不知道自己被猜透得一清二楚,对于埃里希的不再追问他松了一口气,然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走到厨房里去,这样的行为很像一种狼狈逃窜。


    埃里希落在了珀西加快的脚步后面,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他看着珀西的背影无声笑出来。


    珀西在厨房里停住脚步时,才发现自己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在欲盖弥彰,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根本不敢看埃里希的表情。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羞耻了!


    厨房里没有开水,想要喝茶还得先烧开水,珀西脑子有点空,在橱柜旁打转一直没有找到烧水壶,还是后面进来的埃里希举高手在他头顶的位置将烧水壶提下来。


    珀西犯了蠢,这下子脸是彻底红透了。


    随着他们逐渐熟悉,埃里希已经很久没再见过珀西频繁脸红了,今天珀西红润的脸色就一直没有褪下去过,就连耳垂和后颈都是淡淡的粉色,看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埃里希觉得逗逗珀西有利于血液循环,不过还是不要逗狠了,要懂得松弛有度,方便下次再逗。


    今天的珀西也仍然未察觉到埃里希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坏蛋,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如何分辨话语温柔却行径恶劣的男人。


    埃里希很好地揪住了珀西的小尾巴,并放在手中时刻把玩,恰好的体贴话语暂时安抚住了珀西,在爱情中总有人是愚蠢的,珀西很轻易就再度相信埃里希没看出什么,脸上的红潮褪去,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才再次回到维斯塔花园,而萨琳娜夫人将脸板起来,看起来像极了一座墓碑,上面用极其刻薄的语言哀悼一位灵魂的不得安息。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夜晚,因为她不得不由埃里希亲手牵出马车,她相比于珀西,更愿意暂时冰释前嫌将手放进埃里希的掌心。


    这场舞会当然是华丽而又璀璨夺目的,贝特先生希望每一位客人都能够玩得尽兴,没有人会吝啬于在社交场合大出风头,每一位到来的宾客看起来都光彩照人。


    萨琳娜夫人无论到哪里都要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虽然她刻薄又骄矜,但是她那动人的美貌和高贵的姓氏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她站在人群中简直闪闪发光,比埃里希都要夺目亮眼,也有一种可能性是她身上佩戴着的大颗钻石饰品能够很好地折射光芒,一身黑色礼服的埃里希做不到这一点。


    珀西打算只和相熟的小姐跳舞,他对于跳舞其实并没有很浓厚的兴趣,但是枯坐一晚上显然对贝特先生不太够尊重,如果他一直坐着不动那么贝特先生就会上前来关怀他是否身体不适。


    而埃里希打定主意今晚要少跳舞,他有个大胆的想法,他想要偷偷溜出舞会。


    他想要带着珀西出逃。


    珀西还不知道他有这样的主意,拿起一杯香槟开始今晚的心不在焉,竭力使自己的目光少在埃里希身上停留,现在围绕在埃里希身边的小姐开始变得多起来了。


    只要萨琳娜夫人愿意,她的谈吐也可以变得优雅动听,她开始和围绕在埃里希身边的小姐们闲聊,从小姐们的自我介绍里面在心里用挑剔的目光将这些小姐从头到脚都评判一遍。


    看看她们是否能够与埃里希相衬。


    埃里希借此机会开溜,直接走到珀西身边,将香槟杯举到胸口做出碰杯的动作,头却下垂和珀西说话。


    珀西的嘴唇刚刚沾上一点酒液,看起来有点湿润,因为埃里希过来的时候他正要喝一口香槟,他匆匆将杯子拿下来酒液就和嘴唇碰了一下。


    埃里希低头,借着璀璨的灯光,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抹湿意,柔软的唇瓣上有几条皱褶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底兀地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他想要在这里亲吻珀西。


    第42章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里有无数双眼睛,只要稍微做出一点逾矩的行为,那么明天流言将会像插上翅膀那样在林德伯格镇满天飞,相信过不了多久还会飞回赫尔斯泰因公国去。


    这样的流言将会将他们两个都毁掉,前途,名誉,人际关系,一切都会被窃窃私语淹没。


    珀西仰头看着埃里希,他靠在门框上,因为身体放松的关系所以比站直时要更矮一些,香槟杯靠在胸口,他现在的姿势正处于下位。


    埃里希站得挺拔,头微低,靠近说话时好像把他圈在身前,这样的距离很亲密。


    这是一处独属于他们的领域,好像把所有的喧哗都隔绝在外,珀西只能听见埃里希的声音。


    “德莱恩先生,谢菲尔特先生。”但这种独一无二很快被人打断。


    这是一场大型舞会,并不是他们只有两个说悄悄话的私人场所,绝对领域破碎,他们重新回归灯火辉煌的大厅。


    “你好尤金妮小姐,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姐姐”埃里希回头,朝尤金妮笑了一下。


    “她在和她的未婚夫说话,我可插不上嘴。”尤金妮脸上的表情明显挺不高兴,努了努嘴,余光投射向远处挽着一位年轻绅士的英吉拉,手上的香槟杯随意摇晃,有那么两下酒液都差点溢出来洒到她的礼服裙上。


    英吉拉小姐在两周前被一名年轻绅士求婚,该名绅士人品正直相貌英俊,与英吉拉小姐很是相衬,的确是一桩天定好姻缘。


    尤金妮不高兴的点大概在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要离开身边去和一个陌生男子结婚,这就意味着她要从家里搬出去,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都要住到别的地方去。


    “英吉拉小姐已经接受求婚了吗,那可真是一件好事。他们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珀西说。


    “应该会在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尤金妮兴致缺缺,显然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但是绅士和小姐总是要结婚的不是吗,她以后也会嫁给一位绅士,像英吉拉那样离开家,而不是孤独地留在沃德庄园里当一位老小姐。


    珀西感觉她的心情不太好,猜想她可能是为了她的姐姐英吉拉小姐而闷闷不乐,于是就再也没有提到英吉拉小姐的未婚夫,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


    尤金妮的情绪终于好了一点,她笑起来和埃里希说起社交新闻,萨琳娜夫人也结束了那边的谈话朝着珀西他们走过来。


    “你好,瓦尔德克夫人。我是尤金妮·沃德,很高兴能认识你。”尤金妮率先打了招呼。


    “你好,沃德小姐。萨默斯莱平原这夏天可真是闷热。”萨琳娜夫人摇着一把象牙镂空雕花扇子,扇出来的凉风直往赤|裸的大半胸脯上扑,祖母绿宝石镶嵌的挂坠卧在沟壑之间熠熠生辉。


    “幸好贝特先生准备了足够的冰块,我们才能够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享受到这场盛大的舞会。”尤金妮微笑,轻轻指了一下盛放着大块碎冰的黄金器皿,它们散发着丝丝凉意将整个庄园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珀西有点想偷溜,他没兴趣去听萨琳娜夫人和尤金妮小姐之间的谈话,平心而论他不算太喜欢萨琳娜夫人,总觉得她下一刻要批判点什么。


    幸好舞会上来往的人总是很多,他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并做出简短的回应,时间差不多了就找借口走开,很快就走到霍金斯先生旁边去。


    因为参与先生们之间的谈话而走开并不会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珀西和霍金斯先生说了一会话以后埃里希也跟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晚的埃里希好像有点格外黏人。


    埃里希应该要陪在萨琳娜夫人身边或者和别的先生小姐们说话,而不是他走到哪跟到哪。


    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不过他并没有错愕多久,因为第一支舞曲开始了。


    第一支舞总是要跳的,珀西邀请了霍金斯小姐,微笑,旋转,跨步,霍金斯小姐的胸针很漂亮,裙子上的蕾丝看起来是新款式,不知道黛弗妮那边有没有流行起来。


    舞会上总是跳舞,喝酒,畅谈一切,不在舞厅跳舞也可以到休息室去抽雪茄打牌,夜晚很长,总要找点乐子。


    在第三支舞的时候,埃里希绕到珀西的身后俯下身来耳语:“出去透透气吗?”


    珀西想也不想:“去!”


    两个人趁着舞曲走向高潮,小姐们的裙摆荡开像层层叠叠的花瓣,绅士的手接过小姐的腰肢,裙摆再次落下时,他们从侧门走到花园里去。


    这是一个仲夏夜,没有月亮,星星像乐谱上的音符四散开来,每一下闪烁都是在弹奏一个无声的音节。


    花园里面静悄悄,舞会刚刚开始,气氛正要走向高潮,还没有到让人双颊泛红精疲力尽的时候,只有埃里希和珀西走在花园里,这个季节绣球花盛放,一大丛一大丛的浅蓝与白坠在末梢,在肩膀高的位置挨挨挤挤。


    他们两个人的手里都端着香槟杯,看起来好像只是路过,并没有在一场舞会里蓄意出逃,埃里希在前面,珀西稍后一个肩膀的位置,这是一条拥挤的小道,并不足以让两个人并排前行。


    大概是觉得没有多少人会在炎热的夏夜到花园里去,贝特先生家的仆人并没有在花园里摆上足够的灯,这条两旁开满绣球花的小径狭窄且黑暗。


    大簇大簇的绣球花低垂着头颅,细碎地亲吻着硬挺的黑色晚礼服,埃里希前进的速度并不快,珀西借着闪烁的星光追随他的脊背,好像在走向一个雾影重重的未来。


    “把手给我,这里实在是太黑了。”埃里希突然停下来,转回半边身体,向后伸出手给珀西。


    “好。”在四面八方的静默里,珀西将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好像在空着的掌心里交付出的是他那一整颗鲜活跳动着的心。


    他并不去猜埃里希是什么意思,心里面乱糟糟的,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敏锐起来,他和埃里希连接的掌心好像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感受器官,勃发的爱欲与泛滥的喜悦从那些粗糙的枪茧和强劲的骨节传递过来,源源不断地输入进他的胸腔,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一朵蒲公英,仿佛下一刻就要“嘭”的一声爆炸开来。


    绣球花擦在礼服外套上是轻微的沙沙声,因为他们穿梭而过叶子的晃动则是哗哗声,夜空是那么的高又那么的远,群星闪耀,风声吹拂而过是仲夏夜的诗。


    埃里希没有回头,一直牵着他的手,他的心滚烫得要命,里面好像住进去一个开水壶,烧得通红的底部快要分崩离析,烧开的水呜呜顶着壶盖,下一刻就要溢满出来。


    珀西只能看见埃里希了。


    舞会人群远去,静谧的花园狭隘的花道,只有埃里希的脊背在他眼前,他们手心贴着手心,再也不会有比这更亲密的行为。


    他无声笑起来,好像唇上被抹了一点甜,悄悄伸出舌尖舔舐就能回味很久很久。


    埃里希没有很紧地握住他的手,因为埃里希知道自己的手上很粗糙,那些伤疤和茧在扣紧时会把珀西的手心磨得发痛,他想牵手而不是上刑。


    “到了。”埃里希带着珀西从绣球花|径里钻出来,来到了一小片开阔的地方。


    这里有个小小的喷泉池,四周都被花墙包围,池水清澈,中央喷水的是拿着弓箭的小爱神。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珀西有点惊讶于这里的僻静。


    “是贝特先生告诉我的,他说他的女儿贝特小姐小时候经常一个人躲到这里和许愿池许愿。”埃里希仍然没有放开珀西的手,直到珀西的食指颤动着松开。


    “是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珀西转动着手腕,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好像要麻木了,掌心里还沁出了一层薄汗。


    “我们从热闹的舞会里逃了出来,来到这里,真是一次伟大的壮举,我们应该举杯致意。”埃里希笑着朝珀西举杯。


    “敬自由”珀西配合起来,也举起了从舞会上带出来的香槟杯。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仿佛在为什么秘密幽会而庆祝着,穿梭过一大片绣球花丛没有任何细碎的小东西掉进杯子里可真是庆幸。


    他们在喷泉池边坐下,没有喝完的香槟杯撂在一边,两个杯子碰在一起,好像仍然在为这场幽会而干杯。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也没有什么可做的,身后的喷泉翻涌着白沫,水柱落在水面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他们就并排坐着抬头看星星。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埃里希说。


    “没有月亮的夜晚群星闪耀,你看到那颗最耀眼的星星了吗,那是埃塔星。”珀西也抬着头,食指在夜空中虚虚一点,指出那颗散落在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看见它了,多么明亮璀璨。”就如同你一般。


    埃里希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远眺,看见了那颗闪耀的埃塔星,下一刻目光却又沿着珀西的手臂转移回来,带着星光一同落在珀西的侧脸上。


    突然之间安静下来了。


    珀西收回手,他感受到埃里希的目光了,心脏狂跳神情慌乱,抿紧了唇抬起一双眼望向埃里希。


    他在祈求埃里希不要对他做什么和对他做点什么之间反复横跳,一只慌乱的小鹿来回在花丛之间来回跳跃。


    埃里希靠近,已经进入了社交亲密距离,他们几乎要依偎在一起。


    珀西在极度的慌乱下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埃里希没有吻下去。


    这并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在这座寂静的花园里,在喷泉前,他不应该贸然亲吻一位暗恋者,这样轻挑的行为并不会使暗恋者心怀喜悦,更大的可能性是苍白至破碎。


    所以他只是伸出手,抚掉了落在珀西发间的绣球花瓣。


    珀西感觉自己的发间被轻轻撩开,然后就听见来自埃里希的一声:“好了。”


    他睁开眼,埃里希的指尖掂着一瓣浅白色的枯萎花瓣,应该是刚刚他们从那条黑暗花路钻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谢谢。”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难言喻,虽然免不了失落,但是在那一点点小小的失落之余,更多的却是庆幸。


    如果埃里希真的如他所想,他们今晚在这里接吻,那么他内心最大的将会是惶恐,虽然他渴望与埃里希的亲密关系,但却不应该是这种未明的关系状态下的临时起意,这样意义不明的吻更像是玩弄,他还没有低微到放低所有去祈求埃里希的回应。


    他不希望埃里希会做出这样的不道德行为,他也不想让自己被看穿的真心遭到玩弄。


    埃里希笑了起来,大多数人想不出要做什么表情的时候就会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失礼,幸运的是他长了一张英俊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并不让人感到厌烦。


    “你想要许个愿吗,贝特小姐说在这个许愿池里许下的愿望总是能够成真。”他很认真地开始转移尴尬。


    “贝特小姐很幸运,我想我的愿望许愿池应该不能够实现。”珀西的目光移开,他有点不敢看埃里希的眼睛,他的愿望与埃里希有关,没有会实现的可能。


    月光下的小爱神有一张纯真的笑脸,他由大理石雕刻而成,乳白色的眼睛带着笑意注视着珀西与埃里希,手上的弓箭已经蓄势待发,不知道会先击中谁的心。


    不过应该不会是珀西也不会是埃里希,他们已经心有所属,爱神的弓箭早已不能发挥作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来吧珀西。”埃里希将皮夹从礼服内侧拿出开,从里面拿出两个硬币。


    “好吧,希望这次许下的愿望能够实现。”他希望埃里希能够一直留在萨默斯莱平原,永远不结束他的假期。


    他从埃里希的手上拿过一枚硬币,抛进许愿池里,硬币在空中旋转,在小爱神的视线下划过一条垂直的抛物线,落入水中发出一声脆响。


    又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珀西在心里想。


    贝特小姐在许愿池许下的愿望能够被实现,大概是因为小孩子的愿望比较简单,只要告诉父母就一定能够被实现。


    “你这次许下的愿望和上次一样吗”埃里希问珀西。


    “不,它们不一样,我已经变得很贪心了,我许下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珀西摇摇头说。


    “那么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够成真。”埃里希将手上的硬币随手抛下去,大概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这个许愿池许过愿了,长满了青苔的池底下只有两枚硬币,他抛下的硬币缓缓沉到水底,和珀西那枚依偎在一起。


    这样的许愿简直像是在作弊。


    珀西的心思并不难猜,这个难以实现的愿望应该与他有关,这句希望愿望成真的话其实是变相的承诺,他希望能够与珀西发展一段持续一生的罗曼蒂克,在萨默斯莱平原,在这片宁静的土地。


    “谢谢你的祝福,我们现在回去吧,我们离开得太久,不知道会不会被注意到。”珀西笑了一下,但是并不算开心,心情没有很好也没有很坏,他只是庆幸埃里希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埃里希什么都知道。


    “好,我们回去吧。”埃里希点点头,伸手将放在池边的香槟杯拿起,然后走向绣球花小径的入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疏忽,他拿错了珀西的酒杯。


    珀西也没有留意到这件事,端起剩下的那个酒杯跟着埃里希的脚步也钻到小径里面去。


    这次不用埃里希开口,他就已经能够把手放进埃里希的手心里,由埃里希牵着,一路走过这条黑暗的花道,这是今晚最值得高兴的收获。


    “埃里希,你们去哪里了?”萨琳娜夫人刚从舞池上下来,她跳舞跳得很尽兴,已经忘记了今天上午散步时那场不愉快的争吵。


    她注意到舞会的后半场珀西和埃里希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舞会上逃跑可是一件非常严重的社交事故。


    “我们出去透透气,总是跳舞让我觉得有点呼吸不过来。够了,谢谢。”埃里希对倒酒的侍者微笑点头,然后喝了一口杯里的酒液,看上去好像有点口渴。


    “鉴于你的以往表现,我并不对你的行为抱有信任。这是路易莎·奥特洛小姐,她缺少一位舞伴,作为一名绅士你一定不会让这样一位可爱的小姐在沙发上孤零零一个人坐着吧”萨琳娜夫人才不相信他的解释,转头把身边的一位可爱小姐塞给了他。


    这位名叫路易莎的小姐上前向珀西还有埃里希行了一个标准的社交礼,然后落落大方地望向埃里希。


    这样的小姐可不会缺舞伴,那只是萨林娜夫人为了撮合他们两个的说辞。


    珀西看了一眼路易莎小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就算没有路易莎小姐,也会有萨曼莎小姐、罗莎小姐,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只要埃里希愿意,那么他就会牵起任何一位小姐的手步入舞池。


    并且还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就是当小姐主动邀请绅士跳舞时,作为一名绅士是不应该拒绝小姐的请求的,只有小姐能够拒绝绅士的邀舞。


    “你好,奥特洛小姐。希望你能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埃里希没有拒绝,他看了一眼珀西,然后牵起路易莎小姐的手步入舞池。


    这将是今晚他的最后一支舞蹈,待会从舞池上下来他要离萨琳娜还有其他小姐们远远的,他将会在牌桌上结束今晚。


    萨琳娜夫人心情不错,也肯放下身段和珀西多聊两句:“看,埃里希和路易莎看起来还算相配,路易莎是位精通绘画和音乐的小姐,我想她和埃里希应该很会有共同语言。”


    珀西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埃里希对每位小姐都很有礼貌,路易莎小姐是否能赢得他的心还是一件未知的事情。”


    萨琳娜夫人很难得地赞同了他的话语:“你说得倒也没错,还有很多位优秀的小姐等着埃里希的挑选,等他回到里德庄园,要多举办几场舞会,那样才能增加他与优秀的小姐订婚的机会。”


    珀西觉得这样的话听起来很不舒服,这样的话语既不尊重小姐们也不尊重埃里希,虽然婚姻是一个重要抉择,但是没有到像挑选货物多方比较的地步,在考虑到利益的情况下也要培养出适当的感情。


    他不想再和萨琳娜夫人说话了,于是找了个借口离开,到贝特先生那边玩桥牌去了。


    这一支舞结束后埃里希忽视掉路易莎小姐希望更进一步的暗示性语言,将她送回到沙发旁边以后就到牌桌上去找珀西。


    珀西刚刚输掉了一把桥牌,贝特先生抓走了他大半的筹码。


    “看起来情况不妙。”埃里希俯到他的耳边说。


    珀西被吓了一跳,抓住筹码的手差点松开,埃里希说话时候的气息打在他的侧颈,他感觉自己的耳垂有点发痒。


    “是我的运气不太好。”他不想在埃里希面前承认是自己的牌技太烂。


    “再来一局吧年轻人,希望你能获得好运气。”贝特先生哈哈大笑,并没有揭穿珀西刚刚是怎样输得一塌糊涂的。


    一轮新的牌局开始,珀西顶着埃里希的目光继续打牌,不出意外,他在拿到一手好牌的情况下又输了一把,把剩下的那一半筹码都输掉了。


    “是运气问题。”埃里希用一种惋惜的语气替他开脱,这样的话让珀西耳根开始发烫。


    “谢菲尔特你还要继续吗?你手边可是一个筹码都不剩了。”贝特先生笑得像只狡诈的老狐狸,虽然他不在乎珀西输掉的那点小钱,但是赢钱的感觉很不错,他想珀西再多打两把。


    “珀西,让我来试试。”埃里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给他换个位置,并且最后一句话贴在耳边轻声耳语,“我帮你把它们全都赢回来。”


    珀西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当然不是因为连输两把的羞愧,而是一种奇异的,被保护起来的害羞感,埃里希会替他赢回来,这样的话听起来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他的身体的行动比大脑思考得要快,利落地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埃里希,现在换成他靠在椅背后面看埃里希打牌。


    赢不赢回筹码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埃里希的语言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满足。


    埃里希在牌桌上很快上手,洗牌切牌过后很利落地赢下第一把牌,拿回来一半筹码。


    “运气不错。”贝特先生哼哼。


    接下来埃里希将这一整桌的筹码都赢了过来,这可不只是运气那么简单了,珀西抱着一整盒彩色筹码有点不知所措。


    “你很厉害德莱恩,我觉得有必要禁止你出现在接下来的牌桌上了。”贝特先生用开玩笑的口吻夸赞起了埃里希。


    “尽情玩吧珀西,我想现在我们的筹码足够玩一个晚上。”埃里希有点得意,不过他将这份得意好好地藏在了笑容底下,站起来将位置还给了珀西。


    “谢谢,如果又输掉的话,你可以再帮我赢回来吗”珀西大着胆子问出这一句。


    他抬起眼睛紧张地等待着埃里希的回答。


    “当然会。”埃里希笑起来,这是他今晚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第44章


    维斯塔花园今天的早晨开始得比较晚。


    因为昨晚的舞会持续到夜间五点,在日出前的一个小时贝特先生家的仆人们将玩得尽兴的先生小姐们送出庄园,回到维斯塔花园匆忙洗漱再睡下,一睁眼就快到午饭时间了。


    在舞会过后睡到将近中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维斯塔花园的厨娘准备了简单的早餐,舞会过后的早晨胃口都不会怎么好,厨娘准备了牛奶燕麦粥,脆皮小面包,煎得焦脆的培根和滑嫩的水波蛋,还有必不可少的红茶。


    珀西坐在餐桌边,用餐刀刮下咸黄油,均匀地抹在脆皮小面包割开的一道裂口里,他没有加培根,觉得吃起来有点过于油腻了。


    埃里希正在对付水波蛋,餐刀切下去黄色的蛋黄流心就溢出来流淌在洁白的餐盘底部,用叉子舀起来放进嘴里。


    “昨晚的舞会有点一般,不过在林德伯格这样的乡下地方也算得上是一场大型舞会了。”萨琳娜夫人喝着红茶,脸上还带着昨晚尚未完全消散的酡红,神态有些莫名慵懒。


    “但是这样的舞会已经足够让你玩得尽兴。”埃里希拿过一个脆皮小面包,咔嚓一声切开,用内里柔软的面包芯将残留在餐盘里的蛋液沾干净。


    “贝特先生大概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想打桥牌了。”珀西笑了起来,昨晚埃里希把贝特先生打到主动下桌,那副场景真是滑稽极了。


    埃里希朝珀西得意地眨了眨眼。


    珀西抿唇笑起来。


    “这样的话语可一点都不动听。今天下午我要去镇上看划船比赛,和费尔南夫人。”萨琳娜夫人暗暗瞪了一眼埃里希,她认为埃里希用面包将盘底擦干净然后再吃下去的行为非常不得体,这简直像是个没吃过饱饭的乞丐。


    “需要我开车送你到镇上去吗”埃里希明知故问,说实话他有点不太想听她路上的喋喋不休,如果她不说话的话他还是愿意充当司机来回接送的。


    “不用,我坐费尔南夫人的马车。”萨琳娜夫人放下茶杯,优雅地在面包上涂抹黄油。


    珀西没有再参与聊天,他和萨琳娜夫人无话可说,一小口咬下了涂好黄油的面包,在嘴里咀嚼着发脆的外壳,发出一点细碎的咔嚓声,像在啃桌子腿的小老鼠。


    午饭过后费尔南夫人的马车停靠在维斯塔花园外,萨琳娜夫人换上一身浅绿色的漂亮连衣裙,拎着一个精巧的零钱袋就登上马车到镇上去看划船。


    现在维斯塔花园只剩下四个人了,珀西、埃里希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欧若拉和科林由保姆还有家庭女教师照看,他们两个可以想些别的事情做。


    “埃里希,你想去索菲亚大教堂吗,你到萨默斯莱平原这么久还没有到镇上去做过礼拜。”珀西给今天的日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索菲亚大教堂很漂亮,比乡下做礼拜的小礼堂要宏伟得多。


    “我记得德里纳河就在索菲亚大教堂前面经过,时间来得及的话或许我们也可以去看看赛艇。”埃里希想起之前在锡林餐厅的窗口看索菲亚大教堂的那次。


    “是的,那里会热闹极了。”珀西点头说。


    意见达成一致,两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就戴起帽子走出门去。


    夏季的萨默斯莱平原看起来是金绿色的,金色的阳光给盛放的绿意镶上一层漂亮的金边,阳光真是好极了,它们无处不在,绿色的原野上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高耸的绿树下是独立的阴影,珀西觉得夏季的阳光挥洒在萨默斯莱平原上就像是一块深绿色的猫眼石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而倒映着天空的湖泊则是一块巨大的水银镜。


    夏天的炎热阻挡不了他们出门的脚步,户外总是能带给人好心情,珀西总是忍不住扭头去看埃里希,埃里希的金发在阳光下有点透明,好像有一层暖融融的光线附着在上面,让每一根发丝都变得通透起来,而发根却是浅棕色,有点像他在阳光下的棕色头发。


    这样的注视让他感到一种愉悦在胸腔酝酿,喜欢一个人在很多时候只要待在那个人的身边,不需要开口说话,就会得到一种平静的幸福感。


    “这真是个好天气啊。”埃里希不由自主地感叹起来,他当然知道珀西对他的注视,而谈论天气可以让他们光明正大对视起来。


    “是的,今天的天气不错。这样的阳光很适合水上活动,你会游泳吗埃里希”珀西的视线没有移开,直直撞进埃里希的湛蓝眼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偶尔能够尝试着大胆一点,比如直视埃里希的眼睛。


    “我会,更热一点的天气在海滨城市,是适合游泳的好时候。”埃里希随意地回答着,不过他暂时还不打算离开萨默斯莱平原,现在还没有热到要到海边去的地步。


    珀西突然后悔将刚刚的话说出口,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他的问话听起来像是在给埃里希提议去海边度假。


    埃里希等了一会并没有等到珀西再次开口说话,他挑了挑眉继续握住方向盘开车,等一会儿到索菲亚大教堂,总会有什么事情会让珀西分心的。


    索菲亚大教堂是一座非常宏伟的建筑,为它画下设计稿的设计师名叫斐林,他的一生活了八十七岁,但却没有亲眼看见这座大教堂投入使用的那天,索菲亚大教堂经历过几次停工,第一次修建距离落成过去了有九十七年,修建它的工匠们都换了好几批。


    这无疑是一座非常具有艺术价值的建筑,神像,穹顶,壁画,玻璃花窗,它们组成了这座无与伦比的美丽建筑,缺一不可。


    能够在里面举行婚礼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珀西在小时候就参加过这样的婚礼,他现在仍然记得他的领口上别着洁白的橙花胸针,神父询问新人是否愿意结为新婚夫妻,唱诗班的歌声在教堂的穹顶里回荡,那天的记忆都是香甜的橙花味。


    现在并不是做礼拜的时候,但是教堂依旧开放,来到林德博格镇的游客可以到里面参观闲逛。


    教堂的长椅并不是空荡荡的,有人坐在长椅上看书,也有依靠在一起的情侣,在最前方的祭坛上摆放着一排燃烧着的蜡烛,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上去点燃新的蜡烛作为虔诚信徒的祈愿,而在祭坛后面绕过神像走过窄门,则可以到忏悔室去述说,以求减轻自己的罪孽。


    埃里希抬起视线欣赏着周围这些漂亮的艺术品,大理石雕刻的神像和那些漂亮的镂空石柱技术精湛极了,如果现在他手边有相机或者纸笔的话,他想将这里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珀西来过很多次索菲亚大教堂,虽然每次来都会被小小惊撼一下,但远没有埃里希看得那样入迷。


    在空旷的教堂里不应该大声喧哗,于是两个人就有了足够的理由贴近对方的耳边耳语,一对相恋的情人此生必去的地方之一一定要有教堂,这是贴近情人耳边悄悄亲吻情人的脸颊的好地方。


    珀西还没有到有天大的勇气在埃里希脸侧落下一吻的地步,他只是悄声在埃里希耳边絮语。


    他告诉埃里希他常来索菲亚大教堂,可以暂时充当他的导游。


    而埃里希在教堂逛完一圈以后想要去的地方却有点出乎珀西的意料,他想去忏悔室。


    “在那边。”他实在想不出埃里希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忏悔的。


    “请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埃里希对珀西说。


    忏悔室像一个小小的电话亭,打开门走进去再把门关上,因为存在了很多年的缘故,木头打造的忏悔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埃里希不够虔诚,所以他并未跪倒,只是坐在陈旧的坐垫上,向隔间内的神父倾述他的罪孽。


    “神父,我想忏悔我对一位暗恋者的罪行。”


    隔着一层不透明轻薄屏障的神父开口:“年轻的孩子,你犯下了什么罪行”


    埃里希在静默一瞬后开口:“我也同样暗恋着他,但却对他十足轻佻,在尚未告诉他我对他抱有的感情时,我却想怀抱他,亲吻他,我触及他的肌肤,我偷走他的酒杯,并且在他的痕迹上也烙下了我的烙印。”


    年老的神父语气依旧平和:“孩子,神会宽恕你的罪。是什么让你对这位暗恋者如此犹豫不决,你们的心早已依靠在一起,你的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


    埃里希这次要静默得更久,最终他低垂下头颅:“感谢你,神父。”


    神父回答:“不用谢,孩子。”


    珀西拿起一个白色的小蜡烛,将白色的灯芯凑到火苗上点燃,蜡烛燃起以后将它放在祭坛上。


    同样的动作他做了两遍,另外一支蜡烛是为埃里希点燃的。


    他的信仰不够根深蒂固,但仍然会希望埃里希能得到平静的幸福。


    “要到二楼去吗”埃里希在他的身后说。


    “啊,要。”珀西没有被惊吓到,他是突然想起德里纳河里的划船比赛要开始了。


    他没有问埃里希需要忏悔的是什么,他无权干涉他人的隐私。


    “走吧。”埃里希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绅士的微笑,看向珀西时又格外地温柔。


    珀西不自觉地回应起埃里希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对埃里希笑了起来,一张脸看起来很柔和,像祭坛上献给神明的洁白花环。


    一样的无暇温柔,再次撞入埃里希的心。


    第45章


    索菲亚大教堂的二楼是一个个连成排的小露台,露台上时常会有鸽子光临,但神父们不会让它们进到教堂里面,那样会影响到虔诚的信徒们做祷告,那些如同瑰宝一般的教堂壁画以及大理石神像需要极高的精力去维护,鸽子飞入教堂内部会带来很多困扰。


    珀西在露台的边缘看到一只圆滚滚的鸽子蹲在露台的边缘,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鸽子,它的胸脯顶起来圆润极了,如果没有那个小小的鸽子脑袋,那看上去和一个白色的圆球没有什么区别。


    “咕咕。”


    那只鸽子并不怕人,他们走近也不躲开,还朝着他们咕咕叫了两声。


    “好肥的鸽子。”埃里希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它很可爱。可是我没有东西可以喂它。”珀西有点想伸手戳一下这团圆球,鼓鼓的鸽胸脯看起来很好戳。


    这样的行为一点儿也不符合绅士准则,所以他只是撇开眼睛去看,目光游移,轻飘飘地落在鸽球上,下一瞬又立刻移开。


    埃里希比他要肆无忌惮得多,除了珀西,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所以他伸出手来做了珀西想做的事。


    “咕咕”鸽子被戳了胸脯也不生气,只是歪着头发出两声疑惑的咕叽,不明白这个奇怪的人类到底想要干什么。


    它的脑袋和胃囊里都装满了玉米粒,有限的智慧并不能使它思考太多。


    “你要不要也试试”埃里希对珀西眨眼睛。


    这样的问话应该拒绝掉才对,但是珀西显然没有抵抗住这样的诱惑。


    他试着伸出一根手指,在歪头的一团鸽球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戳了它的胸脯。


    手指下的触感很柔软,鸟类的羽毛很轻柔,这一指下去就给那一丛白色的羽毛戳了个小坑。


    三番两次的骚扰让这只鸽子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它扑棱着翅膀一下子就飞走。


    珀西的手指还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


    埃里希有点憋着笑,但是他并没有用目光看向珀西,给他留下把手指收起来的时间空隙。


    “这里也同样能看到划船比赛,虽然稍微有点远,我想应该要带个望远镜过来。”他转而靠在露台上,远眺起德里纳河河道里几艘正在做准备的小艇。


    德里纳河畔已经挤满了人,波光粼粼的河道两旁是簇拥满了鲜艳的颜色,夏季总是光辉而灿烂的,这些明艳的颜色在埃里希看来要比接下来要举行的比赛更加抓人眼球。


    “看得清,他们给船涂上了不同的油漆颜色,对面是瓦尔德克夫人吗?”珀西的视线先落到河道里,然后抬起头时意外看见在锡林餐厅二楼的窗户边有一道眼熟的身影。


    萨琳娜夫人那身漂亮的绿色衣裙比她本人更加夺目,在米黄色外墙和红棕色窗框边,她看起来显眼极了。


    “是的,没错。她也同样看见我们了,嗨萨琳娜!”埃里希回答着珀西的问题,一只手抬了抬帽檐向对面的萨琳娜打了一声招呼。


    萨琳娜夫人唰的一下打开手上的象牙小扇子,掩住半张面孔和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夫人说话。


    相隔这么远,无论是珀西还是埃里希都没有走过去一起观看划船比赛的意思,双方都待在原位等待着河道里比赛的开始。


    这样的比赛大概经常举行,会有人在比赛开始前开赌局,跟赌马的性质差不多,看看最后哪支船队能获得最后的冠军。


    “珀西,你猜猜谁会赢。”埃里希侧过脸去问珀西,目光与灿烂的阳光一同落在珀西的脸颊。


    “我猜那支蓝色的船队,他们已经下过很多次比赛了,在上个夏季,我看过旧报纸,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桨手。”珀西指了指靠在最边上的那支船队。


    “那么我就猜是红色那支吧,他们看起来灵活极了,不知道瘦小的身躯会不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埃里希随意选了一支队伍,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像是胡说八道。


    也的确是胡说八道,他根本不在乎这场赌局的输赢,只是在缠着珀西聊天。


    珀西没有意识到埃里希在多撩他说话,而是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起他从报纸上得来的资讯,试图证明埃里希的选择并不太明智。


    有点像个极力劝说埃里希回归正途的顽固小老头。


    埃里希觉得这样认真的珀西有点太过于可爱了。


    他就这样笑眯眯地看着珀西,直到珀西止住话头,迟疑地说出一句:“我感觉你好像在嘲笑我。”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的心情有些忐忑,但还没有上升到不安的地步,他总有一种埃里希会包容他的错觉。


    埃里希轻咳一声移开目光,这倒不是心虚的表现,而是珀西的那双漂亮的猫眼石眼睛让他有点说不出哄骗的话语来:“并不是这么回事,而是我觉得你有点……可爱。”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句话这么难说出口过,爱情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当一个人意识到爱时,说出口的话就会变得扭捏起来,以前他也对珀西说出过他很可爱的话来,当时真是坦率极了,完全没有现在如此多的顾虑。


    珀西的脸颊生起一团红晕,像个刚刚成熟的苹果,饱满又红润漂亮,不知道咬上一口会不会清甜多汁。


    “埃里希,可爱这个词不应该用来形容一位绅士,我会为此感到很苦恼。”


    他涨红着脸说出这句话来,可爱虽然不是个贬义词,但是从埃里希的嘴里说出来有一种奇怪的亲昵感,这个字节滚动出来,飘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感觉飘飘然起来。


    “请原谅,你的率真让我觉得可爱极了,我知道可爱这个词语是形容孩童或者小姐的,但是在某些时刻,请允许我错误地将它运用在你的身上。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更加可爱。”埃里希是个诡辩高手,他总是能够将一些不合理的话通过巧妙的语言变得合理起来,这番话让珀西扭过头去决定暂时不再理会埃里希。


    埃里希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德里纳河河道里的划船比赛开始了。


    夏日的水上活动让围观的人们都兴奋起来,他们刚喊着自己支持的队伍的名字,还有认识的队员的名字,呼喊得声嘶力竭,在某一刹那比索菲亚大教堂晚间的钟声还要更加响亮。


    原本看起来眼花缭乱的河岸更加鲜艳了,洋伞在挨挤中来回晃动,还有抽出来挥舞着的手绢,这是流动着的河岸,像一位鲁莽画家被打翻颜料的画板,各种高饱和度的鲜艳颜色迅速流淌起来。


    而德里纳河里奋力划桨的队伍们呢?


    他们的肤色在炽热的阳光下晒得黝黑,就像是上好了一层清漆的古铜,那些隆起的块状肌肉,每一下滑动溅起的水花,统一的口号和因为肌肉群运动而牵扯到的大幅度变换表情,看起来真是棒极了,他们是林德伯格的一群最佳水手,无论比赛的输赢与否,奋力划动的身影真是耀眼极了。


    珀西和埃里希关注的队伍难分先后,在水花四溅中看不出到底相差多远的距离,但是非常遗憾的是冠军并不从这两支队伍里诞生,因为还有人更快。


    一艘棕色的小艇是这场比赛突然杀出来的黑马,船上掌舵的桨手既不高也不壮,看起来干瘦的青年竟然能够以半个船身的优势一直牢牢领先,一直到它冲破终点。


    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赛,小艇你追我赶,水花四溅,过快的划船速度会让船只倾斜,这里一共五支队伍,其中有一支因为不小心刮蹭到河道而翻船,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气泡划船的桨手从水底冒出头来。


    在比赛结束那一瞬,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喜悦的情绪更多的是给予这一场精彩的比赛,而不是在乎产生的冠军是谁。


    在炎热的夏季观看一场这样的比赛也会有一点小小的隐患,珀西看见在散开的人群中有几位娇弱的小姐可能是因为被太阳暴晒的缘故,中暑晕倒被扶到树荫下去。


    “很遗憾,我们都没有猜对。”埃里希摊了摊手,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多么遗憾的样子。


    而珀西突然有一种说了大话的羞愧感,他非常看好和笃定的队伍输掉了比赛,刚刚和埃里希讲的那一通分析就显得有些过于自大。


    “以后我不会对任何一件事都发表相当笃定的看法了。”他忍着脸颊上再次泛起红晕的炽热说。


    “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人能做到百分百正确。你要吃冰淇淋吗珀西,不知道咖啡馆里会有什么口味。”埃里希看了一眼珀西又移开目光,他觉得这个时候就不要继续盯着珀西看了,他看起来羞愧到要变成一朵含苞的玫瑰,泛着粉红却要紧紧把自己包裹在一起。


    “好的,我想吃冰淇淋。”珀西不想再继续谈论令他感到羞愧的事情了,站在露台上让他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再这样下去他也感觉自己要中暑了。


    教堂附近的咖啡馆里没有很多人,现在这个时刻不在用餐时间,只有一位老先生坐在角落里边喝咖啡边看书,看起来应该会坐一个下午。


    珀西接过菜单,炽热的夏正是冰淇淋开始售卖的好季节,菜单上就有好几种口味的冰淇淋,在简单的思考过后他选择了黑巧克力还有焦糖牛奶两种口味。


    他合上菜单的时候埃里希也选好了,是薄荷巧克力味和朗姆酒味。


    两碗用玻璃器皿盛放的冰淇淋圆球很快就被端上来,旁边还放着用来挖冰淇淋的小银勺,冰淇淋球散发着冷气,还没有吃到嘴里就感觉凉爽极了。


    珀西挖了一口黑巧克力味的放进嘴里,是苦甜苦甜的味道,巧克力丝滑而浓郁,冰淇淋的口感绵滑,一下子就在嘴里融化开,化作一股凉意从口腔滑进喉管最终抵达胃部。


    这种冰凉的感觉会在胸腔停留一会儿,心脏也会感觉到那种清爽的凉意。


    埃里希先尝的是薄荷巧克力味,珀西一直觉得薄荷味道的东西很像牙膏,他看着埃里希,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对这个口味的冰淇淋的评价。


    “有点像牙膏。但是是很好吃的牙膏味道,因为里面还有巧克力碎和牛奶,很好吃。”埃里希迎着珀西的目光,微笑着给出了一个这样的评价。


    “薄荷味道会更凉爽,你的口腔里会有一种辣辣的感觉吗”珀西因为自己猜到了答案而忍不住笑起来,顺便问了一个他有点好奇的问题。


    他只吃过薄荷糖,因此并不知道薄荷冰淇淋的味道是不是也和薄荷糖一样。


    埃里希闻言挑眉,下一刻就说出了一句让珀西意想不到的话。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第46章


    珀西有点分不清埃里希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我刚刚有听错吗?”他打着磕巴,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有听力问题,不然为什么会听到如此荒诞的话从埃里希口中说出。


    “你当然没有。所以要尝一口吗,还是由我代劳”埃里希笑起来,他今天笑得有点太多了,虽然只是对珀西一个人笑。


    珀西整个人都有点傻掉了,他有点不太能理解这些词组合在一起的含义,埃里希可以代劳的话应该要怎样代劳


    见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埃里希身体前倾,珀西只感觉自己的手上一空,恍惚之间冰凉的触感已经沾到唇上,有种钝钝的轻微痛感扩散开来,那是迅速失温带来的轻微痛觉。


    珀西下意识地张嘴,被喂进来一口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


    冰淇淋在口腔里化开的感觉很冰凉,薄荷味道的冰淇淋的特别之处在于,那种清凉冰爽的感觉并不会随着吞咽而消失在味蕾上,而是久久残留在口腔。


    “抱歉,我刚刚很想这么做,这大概是我成年以后做过最失礼的行为了,请原谅我的鲁莽珀西,你刚刚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等待投喂的雏鸟。”埃里希手里还拿着他的勺子,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层懊恼的神色,他的行为的确有些太过冲动。


    他现在和那些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并没有什么两样,他的人生阅历并没有哪部分能够适用于与一位男性恋爱,很多时候他的做法都愚蠢至极,这并不像埃里希。


    他们很幸运,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鲁莽行为。


    又或者说,埃里希观察过四周,确定没有人会过来打扰以后做下了这样的莽撞行为。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请你不要再做出这样的举动了,这样对你来说很失礼。”珀西的最大感觉是受到惊吓,这样亲密的接触在公共场合来说十分大胆,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投喂食物,怎么看怎么奇怪。


    埃里希的行为还算不上暧昧,顶多算是一点鲁莽,珀西犹如受到惊吓的小鹿,一下子就都避开来。


    埃里希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错事,让珀西不高兴了。


    不懂风情并不是一个可以用来躲避犯错的借口,做出这样的错事本身并不值得轻飘飘地被原谅,他应该要做出一点实际行动来。


    “刚刚的冰淇淋好吃吗,如果忽略掉我的失礼行为的话。”埃里希问道。


    “味道不错,我很喜欢。”珀西的心情很快重新归于宁静,那一点小惊吓在环顾四周以后很快就烟消云散,如果没有人看见的话,那一口冰淇淋的确是可以称得上好吃的。


    “那么你愿意让我请你吃一碗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作为我的道歉礼物吗,不,不止一碗,我想承包你以后所有的冰淇淋费用,这样你在每一个夏季都会想起我。”埃里希用真挚的笑容说道。


    这真是相当犯规,当一位英俊的男子眼中满满都是你的时候,他还朝着你笑,如果你还喜欢他的话,那可真是会令你神魂颠倒。


    珀西认为埃里希的笑容和他的话语一样迷人,刚刚埃里希喂他的那一口冰淇淋的滋味回忆起来有一股后劲,惊吓褪去以后,他后知后觉觉得那有点像调情。


    他忍不住脸红起来:“那么我们就做个约定吧,将冰淇淋留到下次吃,由你请客。”


    埃里希笑得更深了,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并且很好地应用起来:“我的荣幸。”


    这一点小插曲很快过去,珀西觉得冰淇淋的味道很好吃,足以驱散这一整个夏季的炎热。


    驱车回到维斯塔花园时,萨琳娜夫人还没回来,她或许会在林德伯格镇上吃晚饭,埃里希在停好车以后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和珀西一起回一趟佩克诺农庄。


    珀西有点惊讶,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埃里希已经阔别佩克诺农庄有三天的时间,他非常思念这幢小洋房,虽然它并没有维斯塔花园那样大也没有一屋子的仆人可以随时听候差遣,但却是一个令他的心能够彻底放松下来的静谧家园。


    珀西有点难以言喻的开心。


    他认为埃里希想回到佩克诺农庄去是一种对往昔记忆的认可,他爱佩克诺农庄,所以才想要回去。


    而埃里希的回忆里他也与佩克诺农庄密不可分,那么是不是说明埃里希也偏爱他一点点。


    珀西想了想,决定和埃里希多说一点话:“你已经有三天没有回去过了,威尔和吉米还有白手套爵士它们长大了很多,我想它们会很思念你。”


    埃里希想到威尔的样子就摇摇头:“闯祸精可不喜欢一个会管束它的主人。珀西,是你在替它们思念我。”


    珀西再度脸红,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埃里希说话能够这样叩人心弦,这样令人脸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根本没有思念这个词可以说,这样的话应该是错误的。


    “并不是。埃里希,我们每天都面对面,除了入睡的时间,我们彼此之间并没有分开太久,并不足以产生思念。”他试着辩驳,为自己找回一点主场。


    “好吧珀西,并不是你在思念,而是我在思念佩克诺农庄,我们在那里一起度过的时光相当美好。”埃里希的话语使珀西的脸更红了,这样的话语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珀西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佩克诺农庄离维斯塔花园很近,几段路开过以后就可以抵达篱笆外。


    三天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埃里希重新踏入佩克诺农庄前院的草坪,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变化,花还是那些花,草坪还是那么地平整,除了他不在以外,时间在佩克诺农庄里仿佛就凝滞住了。


    “威尔它们在屋里,我们不在佩克诺农庄时汉斯太太承担了照顾它们的义务,只有上午的时间它们能够出来在庭院里面玩耍,其余时间都在屋里。”珀西边开门边对埃里希说。


    “它们应该会感觉很无聊,我想我们应该每天都抽出一点时间散步回到佩克诺农庄,然后待一个小时用来陪它们玩耍。”埃里希蹙起眉,试着向珀西提出一点小建议。


    “的确是个好主意。对了,瓦尔德克夫人什么时候结束度假”珀西询问道。


    “我想应该会在一周之内结束。她更喜欢一刻不停的娱乐消遣,萨默斯莱平原的宁静有点难以满足她的需求。”埃里希估算了一下,认为萨琳娜不会久留。


    珀西想问埃里希他还愿不愿意到佩克诺农庄来小住,但是这样的话问出来好像不太有意义,即使他现在已经和埃里希成为朋友,在拥有自己的房子的情况下没有一些特别的理由住在朋友的家里是怪异的。


    埃里希已经拥有维斯塔花园,不应该再住到佩克诺农庄里。


    “威尔,你的态度让我相当意外。”埃里希被跑过来的威尔扑在小腿上,威尔现在已经有将近四十公斤重,外表看起来已经完全像是一只凶猛的大狗了,但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它的尾巴摇晃成螺旋桨,一段时间没见到埃里希,再次重逢使它异常兴奋,动物们的感情总是充沛并且直接的,它的热情很快就让埃里希有点受不了。


    “威尔很喜欢你,我讲的一点都没错,它很思念你。”珀西有点得意,说话的尾音上扬起来,唇角轻抿眼眸微弯,看起来比萨默斯莱平原夏季的阳光还要明媚。


    “它好重,快来帮帮我珀西,它的热情快要让我招架不住了。”埃里希提着威尔的两只前爪让它不要在他的身前扑腾,威尔一爪子下去他的衬衫还有裤腿可要遭殃了,他可不想顶着一身条状物走出佩克诺农庄。


    “过来,威尔。”珀西赶紧上去搭把手,抓着威尔的项圈要把它提开。


    埃里希边往后退边撒手,然而珀西这里出了一点小差错,项圈一下子没抓住,威尔的前爪落在埃里希的衬衫上,嘶啦一声划开了两道破口。


    埃里希闪身及时,保住了自己的裤子。


    “抱歉埃里希,你还好吗?”珀西松开手,头垂下,眼睛不知道往哪放,他把手背在身后,像个因为没交作业而羞愧的学生。


    “我很好,威尔的爪子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伤口,但是我的衣服很不好。”埃里希有点想笑,手指捏起衣服上的裂口,给一旁耷拉着耳朵的威尔来了一脚。


    这一脚当然不重,狗是需要训练的,这踹在威尔肉质紧实的屁股上的一下轻踹是一次警告,挨完这一下他呜呜叫起来,摇晃着尾巴贴近埃里希的大腿,尾巴摇晃谄媚撒娇,仿佛在说自己知道错了。


    “这样回去可不行,我给你找一件我的衬衫吧,你应该穿得下。”珀西抬头,看了一眼埃里希衣服上的裂口又缩回去,目光好像触及了什么滚烫的东西,虽然那只是埃里希裸露出来的肌肤而已。


    “那走吧,给我一件你的衬衫,我应该能穿下。”埃里希看了一眼珀西,珀西把头埋得更低了,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一些什么别的原因。


    珀西赶紧走快两步,先一步上楼去衣帽间里翻找,找出一件他穿得最久的衬衫,被熨烫整齐放在衣柜里,他的脸有些发烫,出于一点私心,他想让埃里希能够染上他的气息。


    埃里希身上穿着他的衬衫,光想想就足够让他脸红心跳。


    第47章


    埃里希坐在珀西房间里的沙发上等了一会,这样的等待有点漫长,于是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打转。


    珀西的房间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普通的家具摆设和普通的壁纸装饰,就如同珀西这个人一样内敛,一眼看下去并没有什么格外能够引人关注的地方。


    埃里希认为一个人的卧室不仅能够反映这个人的生活状况,还能从侧面映衬一个人的性格特点,单从卧室的布置上来看珀西是个单调乏味的人,而且似乎很恋旧,屋里摆放的家具还有墙上的壁纸都是过时的样式。


    他这样想着,却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一观点,珀西的内里明明可爱得过分,这可和无趣没有一点关系。


    珀西很紧张,明明手上已经拿到一件衬衫,在走出衣帽间前却犹豫起来,他觉得这样做对埃里希来说是一种亵渎。


    他不应该怀着这种隐秘的心思去占有埃里希,这样做是不正确的。


    “珀西好了吗?”埃里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觉得珀西离开的时间有点太过于长了。


    “来了,我已经找好了。”珀西听见他的声音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给自己鼓了鼓气拿着手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他最终还是做下了这个违背良心的决定。


    手里的衬衫递到埃里希的手里,珀西用一种极快的语速说:“我先出去,你把衣服换上试试吧,如果不合身,我去维斯塔花园帮你拿你的衣服。”


    说完这句话他飞速逃离开埃里希的视线范围内,明明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离开的背影却像个小贼。


    埃里希看着被关上的门,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衬衫,突然之间就笑了出来。


    珀西真是可爱极了,而且看起来也很好欺负,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有点想捉弄珀西。


    熨烫整齐的衬衫被他轻轻抖开,他并没有急着把身上这件脱下来替换,而是先把鼻尖凑上去,嗅了一下这件衬衫的味道,是木质衣橱的淡淡木香味,很像珀西,珀西就像一片森林,带着宁静和一片清凉的味道。


    紧接着他才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换上这一件。


    珀西比他要矮一些,但在成年男子之中已经算得上高,只是身形没有那么健硕,偏纤细修长一点,珀西的衬衫他能够穿上去,只是窄紧的衣服紧紧地绷在了他的肌肉线条上,有点过于紧绷,不过还算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有点小了。你应该要多吃一点珀西,你的身体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有些过于单薄了。”埃里希对珀西说。


    “是你的肌肉比较强壮。”珀西很难把自己的视线从那些有着明显起伏的肌肉线条上面挪开。


    埃里希并不算那种肌肉格外发达的壮汉,他的肩膀相对来说比较宽,身上的肌肉线条可以很好地隐藏在西装外套下。


    “我还不算特别健壮,只是肌肉稍微有那么一点弧度。”埃里希做出了一个非常傻气的动作,他把手臂抬起来,衣袖并没有很窄,但是肩膀和胸前的布料紧绷起来,定制衬衫的胸围和肩线都是珀西的尺寸,对于他来说实在有点阻碍行动。


    “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我有点担心这件衣服不足以支撑我们在佩克诺农庄度过这段时间。”珀西看着埃里希的领口,不由自主地想叹气。


    因为威尔的这一爪子,原本打算在佩克诺农庄吃一顿晚饭再回去的计划被打乱,他们连口热茶都没喝,匆匆从佩克诺农庄回到维斯塔花园去了。


    回去的这一路上还是珀西开车,因为他担心埃里希的动作会把衣服的扣子和肩线蹦飞,埃里希很想说其实衣服的质量还挺好的,不至于会被撑裂开来,不过面对他如临大敌的神色,埃里希还是默默闭嘴了。


    萨琳娜夫人在晚餐开始前半个小时回到了维斯塔花园,她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愿意在餐桌上给埃里希好脸色。


    “亲爱的埃里希,我认为你需要一位妻子来帮你管理维斯塔花园,这里勉强还算不错,一位出身高贵的妻子来到这里帮你打点家务才能够使这座花园真正焕发光彩。”她手上的刀叉优雅地切割着牛排,这样的建议很好,但是却不适用于埃里希。


    “亲爱的萨琳娜,我现在并不想要一个妻子,以后也不想,感谢你的关心,维斯塔花园没有女主人也能管理得井井有条。”埃里希并不委婉地回绝了萨琳娜的建议,他想得到珀西的感情,现在仍然在努力阶段。


    珀西在一旁听着,并不参与这样的对话,他为萨琳娜夫人的催促而提心吊胆,而又因为埃里希的回答安下心来,虽然人不会一直保持不变,但是此刻埃里希能够说出保持单身这种话就已经足够让他觉得高兴。


    “埃里希!”萨琳娜夫人怒不可遏,她当然无法理解一位同时拥有财富和名利的绅士为何不去寻找一位妻子,她只觉得埃里希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对不起萨琳娜,但这是属于我自己的事,不是吗相比于传统的贵族婚姻,我更想要爱情。”埃里希冷静的眼睛注视着即将要将全部火气释放出来的萨琳娜,他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咣当。


    萨琳娜气得把手上的银质刀叉直接摔进了盘子里,她身上的所有贵族矜持再也维持不住,现在的她简直像头发怒的母狮子:“埃里希!我实话跟你说吧,在你还没有被贵族们排挤之前你最好搞定你的终身大事,我们的父亲,德莱恩伯爵已经打算提出降低贵族议会席位的提案,真搞不懂他们这些政客!我们都是贵族,这样的提案对我们来说完全没有好处!”


    埃里希完全忽略掉了前半部分关于婚姻的话语,他把重点放在了后半部分:“你说父亲他提出了什么提案”


    珀西也把耳朵竖了起来,如果萨琳娜夫人说的是真的话,那么这份提案将会产生非常重大的影响,不仅仅是对个人,而且是对整个国家的构造格局。


    萨琳娜夫人已经拒绝回答埃里希更多问题:“我不清楚,是安格斯和父亲在书房里说的,我只是听到了一点。”


    埃里希皱起眉头:“你有和其他人提起过吗除了我们之外。”


    萨琳娜夫人不耐烦开口:“当然没有,我还不至于那么愚蠢,这种事情说出去可对我完全没好处。你最好快点找个合适的妻子,如果父亲真的成功提出了这个提案,你以后可就再也没办法找到任何一位贵族出身的小姐愿意给你当妻子了。”


    珀西埋头吃着面前的这份土豆泥,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下子听到这么多重要的东西让他产生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头埋得很低,要是再低一点的话他能直接钻到桌子底下去。


    埃里希的手在餐桌底下轻轻拍了拍珀西的大腿,示意他放松一点,没事的,他和萨琳娜夫人的对话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但是这一拍反而让珀西更紧张了,用来挖土豆泥的叉子铛的一声就砸在了盘子边缘,发出一声脆响,萨琳娜夫人的视线立刻就射了过来。


    埃里希及时开口转移怒火:“我认为这并不是很紧要的事情,我不需要妻子,也不需要一位贵族出身的妻子,反而是父亲的提案我觉得很有建设性,如果这项提案能够成功,对整个赫尔斯泰因公国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萨林娜夫人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直接拿起面前的香槟杯,往埃里希脸上泼了一杯白葡萄酒,什么话也没说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餐厅,还不忘带走欧若拉和科林。


    珀西被吓了一跳,他的反应比埃里希本人还要大,急忙从座位上跳起来扯出一张餐巾布,莽撞地往埃里希脸上擦去。


    “珀西,谢谢。”被餐巾布蹭到脸上的埃里希眯起眼睛,他的整张脸都湿漉漉的,那可是满满一杯白葡萄酒,酒液从他的睫毛上凝结出露珠,顺着他的脸颊啪嗒啪嗒往下掉,看起来好像哭过一样。


    “不用谢。”珀西有点想摸摸他的脸,想要说点安慰的话,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让珀西继续替他擦脸有点不太妥当,于是他伸手握住了珀西的手腕:“我自己来就好了。”


    珀西眨了一下眼睛,表情看起来有点呆:“好,你来吧。”


    埃里希拿过餐巾布擦拭着脸上的酒液,珀西在发呆。


    珀西一直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很迟钝,但是他实在是觉得太不对劲了,埃里希似乎对他有点过分亲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舞会,还是说更早


    他的记性很好,当他将与埃里希的所有亲密行为都一一梳理开时,猛然发现这样的亲近似乎从很早就开始了,大约可以追溯到他淋雨发烧的那次。


    这样的思索令他惶恐不安起来,再迟钝的人也会有后知后觉的那一天,他在猜测一个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性的答案。


    埃里希爱上他了。


    但他完全不敢笃定这个结果,这或许又是他的一次胡乱猜测,他以前时常会做梦梦见埃里希答应他的告白,每次梦醒来都怅然若失,但是又感到一丝庆幸。


    他在渴望埃里希的爱的同时,也希望埃里希永远不要爱上他,同性的恋情是不被认可的,堕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第48章


    晚餐爆发的冲突使萨琳娜夫人格外愤怒,所以她提前结束了在萨默斯莱平原的假期,在爆发冲突的后一天她就收拾好行李立即离开维斯塔花园,按照埃里希对她的了解,起码要在半年以后他们才能恢复正常的沟通。


    维斯塔花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当然也宁静得有点过头。


    因为埃里希收拾好行李,跟着珀西住回佩克诺农庄去了。


    珀西一直都有在偷偷观察埃里希,他在寻找足以证明埃里希的亲近只是纯粹的友情而并非爱情的证据。


    但埃里希的行为规矩了很多,似乎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珀西比以往更加高频率的窥视。


    珀西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因为埃里希很坏,他总是能先一步判断珀西的行动,总在出有端倪时抽身离开。


    这种奇怪的你我赶追逐战只维持了短短一天,因为埃里希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位隐秘的追求者,这样玩追逐游戏实在是太傻了。


    但是该怎么样与珀西表白成为了一个难题,他总觉得贸然表白只会把珀西给吓跑。


    珀西在观察一天毫无结果以后,将精力转回到了他的生意上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夏季就快要来到尾声了,不敢想象他竟然和埃里希一起度过了两个季度,或许他大胆的祈求能够实现,埃里希会一直留在萨默斯莱平原上,想想就觉得美好极了。


    戴维斯先生将田地里的情况和珀西汇报完毕,他的心情相当不错,麦田的收成预测会很好,今年的面粉以及面粉制品的价格也比较中肯,一个不高不低的价位既不会令购买者为难也不会令生产者亏本。


    珀西听到这里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如果这项生意投入成功的话,他认为可以继续扩大生产规模,雇佣更多的人手来将这项生意做大。


    简单和戴维斯先生交代几句过后,珀西到庭院里去找埃里希。


    从书房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埃里希在草坪上和威尔玩耍,英俊的男人头发乱糟糟,衬衫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和一条伯恩山犬滚在一起,阳光很灿烂,给一人一狗镶上了一层淡色的金边,树是绿的风在呼啸,珀西的心早已乘风飞出窗外,落到日夜思慕的人身边。


    他用一种轻快的步伐走下楼梯,走得太急让他有点微微喘气,他就站在门廊里平息呼吸,缓和过后才以一种平静的姿态推开通往后院的门,显得他好像没有那么急切想要去到埃里希身边。


    如果不会被任何人看见,那么他想每次去到埃里希身边时都要飞奔而去。


    “珀西,我们要到原野上去吗”埃里希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边起身边拍拍身上的草屑,看起来什么心事都没有的样子。


    “当然,野餐篮已经准备好了,夏季就快要过去了,原野上要凉爽得多,趁它还是绿色,我们应该要抓紧时间去最后一趟。”珀西点点头,他还是更喜欢在佩克诺农庄里的埃里希,自由无拘无束,不必说冠冕堂皇的话,也不必产生一些无谓的争吵。


    “那我们走吧,骑马过去,带上威尔,我有预感我们将会度过一个非常美好的下午。”埃里希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注视着珀西的目光有一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厚重情感。


    这样的目光让珀西不由自主地躲开,他有一种彷徨不安感,仿佛下一瞬间会发生点什么他预料之中的事。


    萨默斯莱平原的夏季已经走到尾声,现在广袤的原野上依然是一片深邃的绿色,再过不久以后秋季降临,这样的绿意将会褪去转换为落日余晖般的昏黄,带着丰收喜悦意味的灿烂颜色会持续到冬季的第一场雪落下,整个世界又会变成一片白茫茫,一年的时间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珀西骑着马儿,清脆的马蹄声敲打在铺平的土路上,现在他们要抓住夏季的小尾巴,在依然是盎然绿意的季节里在原野上进行野餐。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珀西从野餐篮里拿出野餐布时,原本轻柔的微风却突然变了脸,一下子就膨胀起来,从他的手上和他抢夺起这张野餐布,红白色格子的野餐布被扬起,风在里面鼓胀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要抓不紧。


    珀西只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野餐布,却忽略掉了戴在头上的帽子,那股强劲的风掀开他的额发,头上的重量一轻,帽子就要被风吹跑。


    “嘿,请注意。”埃里希双手扶住他的脑袋,这个动作有点滑稽可笑,但是却很有效地把快要滑落下去的帽子安回珀西的头上,当然还稍微附带一点小小的副作用。


    那就是珀西的脸红透了,手上跟着一松,原本还被牢牢抓在手里的野餐布就要往天幕上飞去,埃里希的反应更快,腾出一只手来向前一抓,风突然之间停了下来。


    “我真是太笨拙了。”珀西护着自己的帽子,抬眼看一下埃里希,然后又垂下眼眸说。


    “你当然不。”埃里希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那两扇浓密的睫毛掩映着的碧绿眼眸,真像用上好的翡翠制成的两汪幽绿泉眼。


    珀西的心情刹那间阳光普照了起来。


    上次他们已经来过原野上野餐,这次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带过来的食品也是方便食品,只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威尔,它已经从小狗长成大狗了,可以带出来一起溜溜弯而不必担心它因为太小遭遇什么危险。


    珀西的心情惬意而且放松,他很喜欢和埃里希待在一起,这种独属于他们的时刻让他很想再靠近埃里希一点。


    天空上的云软绵绵,像被撕开的棉絮,东一团西一团的分散在湛蓝的天空中,阳光穿不透这些厚重的云层,云下是四处分散的阴影。


    “我有点想躺下来,你看这朵云,它像不像一只小羊羔。”埃里希昂起头,眯着眼睛看那些飘飘荡荡的云朵,随意指出一朵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飘过来的对珀西说。


    “我看不出来,如果非要说它像什么的话,我觉得更像……一块姜饼。”珀西的表情很为难,他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埃里希指的云朵到底像什么。


    这样的话让埃里希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它更像什么,但是它朝着我们这边来了,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躺下,如果不介意衣服会沾上草屑的话,云的阴影可以让我们小睡一会儿。”他侧着脸对珀西说。


    珀西不怎么会反驳埃里希的提议,于是很顺从地躺了下去。


    原野上的草丝是柔软的,躺着并不扎人,两个人并排躺着,睁着眼睛开始数绵羊。


    “珀西,你有喜欢的人吗”埃里希将双手枕在后脑勺后面,很自然地将这个问题抛给珀西。


    珀西一下子就被冻结住了,这个问题非常难回答,所以他非常想对埃里希撒谎,但是他没有。


    “有的。”


    他用非常简短的语言回答了这个问题。


    “真幸运,能被你喜欢的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吧,你觉得他怎么样,你愿意和我说说他吗”埃里希非常不要脸,像这样近似于自夸的话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讲出来,仿佛真的不知道珀西喜欢的人是他。


    “嗯……他的确很好,他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无论是从道德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而论,我不知道应该要怎么说,我的语言太过贫瘠,无法确切形容我所喜欢的人。”珀西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回答了埃里希的问题,他回答得有些空洞,所有词汇都像是被从词典里随意抠下来打散重组的,除了称赞他喜欢的人很好以外几乎听不到别的形容词。


    “那么你认为他喜欢你吗,你准备什么时候表白,又或者他会向你表白吗”埃里希继续循循善诱。


    他真是坏极了,偏偏要问珀西这样令人难堪的问题,也不怕珀西再也不肯理他。


    “我不知道,我不会向他表白,我也不会奢求他能够向我表白。埃里希,你今天的许多问题都太奇怪了,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珀西笨拙极了,除了没有明白地告诉埃里希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将所有一切能够说的都全部告诉了埃里希,所有的伤心和黯然神伤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是的,我是有喜欢的人了。”


    珀西的心狠狠一跳,一种巨大的悲怮感即刻笼罩住他,仿佛有上万把尖刀划过他的心脏,一腔浓稠的血水就要在他的心口缓缓流淌。


    埃里希依然保持着双手枕在脑后,湛蓝的眼眸面对着天空的姿势,然后开口继续说。


    “他有一双祖母绿般的漂亮猫眼,眼睛很漂亮却不肯经常注视我。”


    也是绿色眼睛啊。珀西在心里想,他的思绪好像混沌麻木起来,除了安静地听埃里希继续讲述,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很害羞腼腆,像个听话的乖孩子,有时候带点傻气,但却让我的心格外柔软。”


    埃里希的话里带着一点笑意,珀西却难过得快要哭出来,听说自己的暗恋对象在自己面前称赞他喜欢着的人,这种苦闷让他的心口开始胀痛起来,那些苦涩的眼泪好像要从这里喷涌而出。


    “所以你拒绝瓦尔德克夫人的提议是因为她吗”珀西快要哽咽着问出这句话,他勉强保持住了话语上的平静。


    他想埃里希喜欢上的应该是身份不够高贵的一位小姐吧,所以他为了维护那位小姐所以一点儿都不委婉地拒绝了瓦尔德克夫人。


    “是的,是因为他。从喜欢他的那一刻起,我决定放弃婚姻,我想应该由我来主动表白。所以,珀西,我喜欢你,你愿意接受我的告白,尝试着来喜欢我吗?”埃里希坐起身来,侧身看着珀西,脸上的神情是罕见的紧张,原来埃里希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珀西原本将一只手盖在眼睛上,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流泪,因为他的眼眶酸涩极了,听到埃里希的最后一句话时再也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他在年少时曾经幻想过埃里希接受他表白的那一天,他会被疯狂的喜悦填满,然后搂抱住埃里希羞涩而又大胆地在他的脸颊边留下亲吻,无论怎么样,他的脸上一定是会带着微笑的。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没有对埃里希亲口表白,反倒是埃里希如同神迹一般对他述说出告白的话语,听到这些话让他忍不住委屈地哭出来。


    他并不是因为前面铺垫的那一番话而哭泣,而是苦苦等待多年心中的希望早已干涸了无数遍,他曾经在多少个无望的夜里想埃里希,他用多少种理由劝服过自己放弃这段年少的执着,就在今天,他突然就得到了埃里希的爱,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只是一种委屈感在他的心口喷薄而出,他忍不住想要哭泣。


    这把埃里希弄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珀西的反应会这么大,他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却没想到先得到的会是眼泪。


    他温声安慰起珀西:“是我的告白太过突兀了吗,抱歉珀西,我应该挑选一个更好的地点,应该要有鲜花和礼物,而不是在这里,请原谅我好吗实在很抱歉在这样随意的地点让你倾听我的告白,我想我吓到你了,我很喜欢你,是非常非常的喜欢,可以称之爱。”


    埃里希的安慰使珀西的眼泪更加迅猛,他不肯放下那只搭在眼睛上的手,咬紧了嘴唇的哭声呜咽起来,听起来是多么的彷徨不安,好像这一场哭泣要将那么多年的不安与无措全部都释放出来。


    他哭得埃里希很心软,于是继续用着轻柔的语气安慰他,珀西哭得更凶了。


    世界上的各个角落每天都有很多场告白发生,但珀西和埃里希绝对是最莫名其妙的一对,明明两个人的心里都有彼此,一个等待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此刻却以哭声应对告白,而另一个在轻声安慰,他并没有觉得很莫名其妙,只是在责怪自己来得太迟了。


    珀西把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眼眶和脸颊都是红的,并且因为过分的情绪波动快要把自己哭得打起嗝来,埃里希安慰了好久他才终于止住哭声,擦干净脸足足花费了三张手绢。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是在做梦吗埃里希。”他感觉自己的脸上都是浮肿的热气,在朦胧的泪花里,他依然不敢抬起头看向埃里希,他很惶恐这不过是另一个一戳就破的梦境。


    这样的梦他已经做过很多回了,没有一次能够长久地梦下去。


    “你当然不是在做梦,我爱你珀西。你还要再多听几遍吗”埃里希身上已经没有干净的手帕了,于是他抬起袖口帮珀西擦干净脸。


    “你不要骗我,埃里希。你不要骗我。”珀西没有躲开,而是有点语无伦次。


    他现在剩余的理智并没有很多,他想过埃里希的前途埃里希的名誉,但是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想不顾一切,他想要得到埃里希,他只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愚笨的人中的一个,他想要应允埃里希的爱。


    “我不会欺骗你,所以你爱我吗珀西,你愿意接受我的爱吗?”埃里希很耐心地安慰着珀西,然后一点一点靠近那颗尘封已久的心。


    “我爱你,埃里希。”珀西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他在十五岁那年对埃里希产生了朦胧的爱恋,现在他已经二十七岁,那份来自年少的爱恋跨越了长达十二年的时间长河,终于第一次有了回应。


    埃里希碰了碰他的脸颊,微笑起来:“我很高兴你能成为我的恋人,这真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下午啊。”


    珀西有点窘迫,因为刚刚自己哭得实在是太难看了,现在他还是很想哭,但是心里的情绪更多的是喜悦,他轻轻地靠近埃里希,以一种试探的,犹豫的,缓慢的动作,贴近埃里希的肩膀,然后靠着埃里希坐下来。


    他的手在草坪上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移动着,指腹挨蹭过柔软的草,靠近埃里希的手掌,他想要牵起埃里希的手,好像只有体温上的触碰才能真真切切告诉他他们此刻的确是在一起了。


    时间缓慢地流淌,珀西的指尖终于触碰到埃里希的手背,埃里希的手翻动,一下子就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埃里希好像总是能猜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心欢笑起来。


    埃里希湛蓝的眼眸回望过来,他带着温柔的笑意,他的声音由风声送来:“珀西,我可以吻你吗。”


    第49章


    珀西的瞳孔猝然放大,红晕从颈侧开始攀爬,晚霞比以往早几个小时在这个白皙的青年身上降临,瑰丽的玫瑰粉色在裸露的肌肤上浮现,像是一场玫瑰热病。


    “可以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声说。


    埃里希放开他的手,做出贴近的动作时不能够同时紧握他的手,因为他们还并肩坐在地上。


    珀西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快速搏动,咚咚咚,就像来自索菲亚大教堂的晚钟,沉闷而辽远。


    想象中的贴唇印吻并没有落下,埃里希亲吻了他的脸颊。


    好奇怪。


    他完全没有做好被吻的准备,唇吻落空并没有让他感到失落,被埃里希亲吻使他一片空白。


    那枚落在脸颊上的吻很轻柔,小心翼翼且温热柔软,这样的吻印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珀西当然不是物品,他是埃里希遗失多年的爱人,值得被小心翼翼对待。


    这种说法很奇怪,但是埃里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如果能够早一点遇到珀西,那么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珀西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能够吸引他的能力,即使扭转时空他们也依然会再次相爱。


    珀西的脸更红了,他轻轻抬起眼睛,长而翘的睫毛因为紧张所以战栗,像一树被风倏然颤动的花,埃里希突然就被繁花包围了。


    “埃里希。”


    他试着呼唤了一声埃里希的名字,嘴唇翕合,这一次的呼唤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是独属于情人之间的呢喃。


    “所以,我能够再亲吻你一次吗珀西,不仅仅只是脸颊。”埃里希有意让珀西进行一点小过渡,所以在亲吻脸颊过后,再正式进行一次深吻。


    这种奇怪的逻辑显然很难让人理解。


    珀西既感到困惑,但又为埃里希说出口的话语感到害羞,他当然想要得到埃里希的亲吻,他想要得到更多,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迫不及待。


    他第一次在埃里希面前做出了勇敢得近乎大胆的行为。


    埃里希的唇是温热的,他几乎是莽撞地磕碰上去,没有人教过他应该如何接吻,没有磕到埃里希的牙已经足够了不起。


    这样当然不能称之为一个真正的亲吻,珀西已经熟透了,柔软的唇从埃里希的唇角挪开,侧过身去的动作可以算得上是连滚带爬,埃里希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它上扬着用力都难以抹平下去。


    “珀西——”埃里希拖长了调子,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狭促地眯起,唇边笑意未消,但是单单是叫名字就足够让珀西的身体颤动起来。


    “我想应该要教会你怎样才算是真正的接吻。”


    天啊,这听起来实在是太羞耻了,他应该现在立刻就逃走!


    珀西现在像一只红番茄,熟透以后不仅皮是红的就连里面的沙瓤也是红得彻底,含着一汪甘甜的汁液,如果不快点逃开就要被埃里希撷取。


    但是埃里希更快一步,他的手腕被扣住,两个人在午后阳光充足的小山坡上打了个滚,草地很柔软,身体很烫,他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哪里都不对,这一瞬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埃里希,以及即将要教会的亲吻。


    埃里希把他抱起来,然后贴近,唇上贴上了刚才就已经感受过的柔软,紧接着是一点湿润。


    珀西把双眼和嘴唇同时紧闭起来,像只完全把自己紧扣起来的珍珠蚌,一点柔软的内在也不肯露出来。


    细碎的吻落在唇边,埃里希略带无奈的笑意在耳边响起:“珀西,你应该要张嘴,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吻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埃里希的手轻拍他的后背,他的身体太过紧绷了,“张嘴”这个指令传达到脑海时他下意识照做。


    一直不曾被发掘过的宝藏终于打开一条裂口,舌尖纠缠,挑逗,追逐着几乎要把珀西逼退到角落。


    这样的亲吻和埃里希所表现出的温和有礼绅士形象一点都不符合,软舌被狠狠钳制住,唇齿相接,氧气篡夺,被迫承受的酸涨无力在他的两颊上逐渐上涌,深吻带来的副作用使他快要瘫软下去。


    这个吻终于结束了。


    珀西趴在埃里希的胸膛前大口大口地呼吸,眼角处有残留的泪痕证明刚刚埃里希做得到底有多么的过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场暴行。


    他什么都没学会,他还是不会接吻,只知道要张开嘴唇,然后接下来的一切都由埃里希全权接管,这违背了自由意志。


    “埃里希,你真过分。”很久以后珀西哑着嗓音说出了这句话,他还保持着坐在埃里希大腿上的姿势,帽子被扔到一边露出一头柔软的棕发来。


    埃里希忍不住摸了摸柔软的棕色发丝,发丝从指缝溜过,然后珀西站起来,像是想要故意逃跑似的,很快坐到野餐布的另一边去。


    珀西的反应在埃里希的意料之内,总要给害羞的人更多一点消化时间,现在该让珀西自己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了。


    玫瑰热病在珀西的身上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低下头抓着野餐布边缘的线头,一下子揪住在指腹上揉搓成一个小球,接着又用指尖将它重新捋直,像个强迫症患者。


    这个下午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埃里希突如其来的表白,埃里希的亲吻,将他整个人都弄得乱七八杂。


    他的心好像在汉诺威山脚的草场上七零八落,每一处都是他无法告与他人的心事,此刻的他虽然是喜悦着的,但也不免思考起更多的事情来。


    面对有关埃里希的所有事情,他总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他和埃里希现在算是隐秘情人的关系了,那么他们的未来呢,埃里希想要怎么样的未来?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令人值得称道的地方,除了有点资产以外,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哪些方面能够很好地配得上埃里希。


    珀西把自己弄得异常沉默。


    明明他已经得到了渴望了很多年的属于埃里希的爱,但是他又惶恐不安起来,万一,他是说万一,埃里希只是在无聊时心血来潮想和他玩一场游戏……不不,这种可能绝对不会发生!


    埃里希注意到了珀西突如其来的消沉,玫瑰热褪去,其实他是一个很苍白的青年,肌肤上几乎没有血色,唇瓣要紧紧地抿住才会浮起淡淡的粉。


    不做任何表情的珀西看起来很哀伤,总让埃里希想到送葬的白色花束和黑色的帽檐,好像下一刻就要响起丧钟。


    埃里希将珀西猜得很透,他想珀西一定是在担忧着他们这份情感的持续性,他的告白并没有使珀西完全安下心来,他比珀西想象的还要更爱他。


    但是仅仅用语言是证明不了的,他们更需要的是时间。


    珀西折磨得野餐布的一角皱皱巴巴,手上的线头越搓越大,他把这张可怜的野餐布都抽得开线了。


    突然肩膀上有重量压下来,埃里希从身后搂住他的肩膀,然后贴近他的耳边说:“你不开心。”


    珀西转过来脸去看埃里希,张嘴想要否认一句他没有。


    埃里希用笃定的眼神继续接着说完了后半段话:“我想你是在担心我们之间的感情。亲爱的珀西,我很喜欢你,但是用话语证明总是太过浅薄。我不想让你处在一种不安的情绪之中,我不想我们的爱,我爱你的情感成为一种负担。”


    珀西感觉鼻腔有些酸胀,连带着眼眶也隐隐鼓涨起来,他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埃里希捧起珀西的脸,让他们的眼睛对视在一起,这样的姿势很怪,但是能够最大程度上保证珀西不会再次逃避开。


    珀西的脸被固定住,但他还可以垂下眼睛:“埃里希,我在想,我能够得到你的爱意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我很高兴,但是也很惶恐。如果我们有结束的那一天,我该怎么办呢埃里希。”


    他并不是悲观主义者,但在面对埃里希,他总会想着事情的最坏发展。


    埃里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慢慢地吻了一下珀西的眼睛。


    “我明白你的顾虑。在贵族家庭,追求爱情是一件相当罕见的事情,更多的是利益的结合。我出生在德莱恩家族,德莱恩这个姓氏铸就了我,同时也毁了我。我从不相信有纯粹的爱意,我不奢求这样的爱意能够施于我。过分的理智与清醒会让人痛苦,而你,珀西,你给予了我长久的安宁。”


    珀西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是还是很礼貌地继续听了下去。


    “和你在一起总是让我觉得很安心。在维斯塔花园的第一个夜晚,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彻夜失眠。我很多时候都会想你,即使你在我身边,我依旧会很思念你。我想我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同性恋,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是喜欢你,而你恰好是个男人。”


    “埃里希……”珀西勾住他的衣袖,低低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我想余生都和你在一起。”埃里希抛下最后一句话,珀西鼓涨的心房砰的一声炸开一场五颜六色的烟花。


    风声在卡斯德依山脉回荡,掠过汉诺威山的草场上时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珀西再次为埃里希而心动不已,他的手从埃里希的衣袖缓慢移动起来,直到覆盖在埃里希的手背。


    埃里希低下头,就着这个姿势,再次吻了下去。


    一朵云晃晃悠悠地在他们两人的头顶飘荡而过,在光与影的缝隙间,他们再度完成了一个交换呼吸的深吻。


    “答应我埃里希,你将永远不会离开。”


    第50章


    “我以我过往的一切荣誉以及我的名誉起誓,我,埃里希·冯·德莱恩,将会以恋人的身份一直陪伴在珀西·谢菲尔特的身边,直至生命的尽头步入同一座坟墓。”


    埃里希的誓言听起来铿锵有力,珀西不知道他们会有怎么样的未来,但是至少此刻他就如同埃里希爱他那般爱着埃里希。


    “我们该回去了。”珀西感觉高兴多了,但是他秉持着最后的矜持,只是略点了一下头,然后将背影留给埃里希,率先骑上马往佩克诺农庄的方向回去。


    他们久违地在一起准备了一次晚饭,烹饪的菜品是鳕鱼沙拉和蔬菜冻汤,没有饭后甜点但是有冰镇的红树莓汁作为饮料。


    珀西认为成为恋人以后的埃里希有点过分粘人。


    比如说现在他站在一口咕嘟着的小锅前拿着一柄木勺将要捣碎蔬菜,而埃里希站在他的身后将他圈在怀里。


    这样的姿势并不适用于做饭。


    倒是很适合调情。


    埃里希比他要高,所以双手环住他的腰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很散漫的语气指导他接下来要进行的工作:“制作蔬菜冻汤的第一步,让我们来看看安娜夫人怎么说……噢,是将锅里煮熟的蔬菜用勺子压碎。”


    他的说明照读烹饪书,并没有对珀西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珀西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甜蜜的负担,在身上挂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他很难抬动胳膊将每一块蔬菜都精准碾碎,木勺下的这块西红柿已经是第三次从他的勺子底下打滑溜出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很有可能要到午夜十二点才能吃上这顿晚饭,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埃里希。”珀西迟疑地开口。


    “嗯?怎么了?”埃里希吻了一下珀西的颈侧,语气无辜仿佛他不是罪魁祸首,他当然看见了那块滑出去的西红柿,但是他厚脸皮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轻飘飘的一下啄吻让珀西的皮肤一下子泛起粉来,被亲吻的侧颈一阵酥痒,埃里希犯规了。


    手里的木勺因为脱力在锅底发出一声闷响,他羞得要命,只想挣开埃里希的怀抱,跑到一个没人可以找得到他的角落里捧着自己的脸,等心跳和潮红一起褪去。


    但埃里希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珀西的腰被那双手紧紧扣住,因为担心过大幅度的挣扎会打翻身前的这锅汤,所以他只是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被埃里希制服了,腰上的痒痒肉被一下攥紧又松开,竟然有一瞬间泛起了瑟缩的痒意。


    “我想你需要我的帮助。”埃里希自言自语起来,就着这个怀抱的姿势,他拿起木勺接替珀西的工作开始碾压蔬菜。


    珀西当然不需要帮助,他需要的是将这个捣乱的人轰出厨房。


    但是他舍不得,于是只是红着脸任由埃里希在他耳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保持着这种粘腻的状态完成了这锅蔬菜冻汤的制作。


    当然这种粘腻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再继续保持下去的话今晚真的会来不及吃晚饭。


    埃里希略为遗憾地放手,去到料理台上处理鳕鱼。


    珀西悄悄松了口气,他现在可以安心准备冰镇红树莓汁了。


    埃里希处理鳕鱼的时候并不安分,他的刀工很漂亮,用一种近乎炫技的方式将鱼肉和那根脊柱分离开来,鱼肉发白泛粉,鱼骨漂亮得像光洁的瓷器,上面只有薄得可以透光仿佛一层朦胧软纱的鱼肉还未完全剔净,处理的仿佛不是鱼而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很成功地让珀西的动作顿了下来。


    他咬了一下腮帮子内侧的肉警醒自己不要再搭理埃里希,因为这会助长埃里希继续撩拨他的欲望,现在他们最重要的是将手里的活计都干完。


    不过埃里希这一手的确很值得称赞,不愧是一位高雅的绅士,就连剔骨取肉都能做到如此优雅。


    珀西在内心用毕生所知的一切赞美之词默默地称赞了埃里希,爱情使人盲目,而珀西已经到了同时闭塞耳道的地步。


    如果埃里希把鳕鱼剖得一团糟的话,他也会找出千百种理由来从中找出埃里希的闪光点,无论埃里希做得怎么样,他都会抱有一种奇异的期待。


    漂亮的刀工仅仅是只欣赏了一会,因为珀西不能放弃手头上的工作,他还得将树莓们都按压出红艳艳的树莓汁液,味道太酸的话还需要额外加一点糖。


    佩克诺农庄所拥有的榨汁工具比较原始,仅仅是一只研钵还有一块细麻布,珀西在研钵里捣碎树莓,然后再将汁液和果肉统统倒进铺上一张细麻布的玻璃大碗里,汁液下渗果肉被阻隔,一双白皙的手将细麻布包裹起来。


    珀西不知道现在的他看起来到底有多么地迷人,柔软的发,安静的眸,露出的后颈,骨节纤细的手指紧攥在一起,红艳的汁液顺着指节流淌而出,蜿蜒的红与素色的白,仿佛在挤压着的是一颗鲜活无比的宝石心。


    埃里希想很不合时宜地向珀西献上一个吻手礼,以吻的名义舔舐这些过分艳丽的熟红,素白才是那双手的真正底色,它们应该要如同珀西的灵魂一样纯洁得一尘不染。


    珀西很专注,在挤压果肉的同时还会弯下一点腰,以便查看树莓果渣的产出情况,根本没有注意到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埃里希。


    终于完成这项工作以后他抬起头,埃里希已经靠在柜台上看了他很久。


    珀西的第一反应是觉得窘迫,因为手上还滴答着树莓汁,他想要将手藏到身后,仿佛是蛀牙的小孩藏起一枚最后的糖果。


    “我觉得有点浪费。”埃里希的视线落在珀西放在一旁的麻布团上,里面包裹着树莓渣。


    “啊?”珀西的表情有点懵,他看着埃里希走过来打开细麻布,将一团干瘪的果肉放入口中咀嚼。


    有点难以理解但是他尊重埃里希的选择。


    埃里希将那一团干瘪无味的果肉推在一侧的口腔内慢慢咀嚼着,珀西瞥了他一眼以后有点犹豫,不知道是先去洗手还是先去也拾起一团果肉一起咀嚼好。


    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多久,因为埃里希先替他做了决定。


    “珀西,你愿意让我亲吻一下你的指尖吗?”埃里希靠得很近,这句话让他听不出来这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我想我应该先要洗手。”珀西垂下眼睫,只想快一点跑到水槽边上将手洗干净,埃里希想要亲吻的不应该是这一双带着粘腻汁液的手。


    埃里希没有说话,他只是在珀西经过的时候勾住他后腰的衣服,将他再次按近怀里,那双沾染着馥郁树莓气息的手被他紧紧握住,现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上都被弄脏了。


    “埃里希!”珀西的脸变得更红了,他的性格原本就含蓄矜持,埃里希在告白后形象崩塌得翻天覆地,并不是说他变得不绅士不温柔,而是大胆得接近浪荡。


    很像那些杂志里的花花公子。


    埃里希低头吻上他的指尖,红艳的树莓汁液沾染上那张薄唇,唇瓣轻抿,那张俊秀英挺的脸莫名也沾染上了几分艳色。


    珀西羞得要命,指尖还被半含在埃里希的唇上,好像轻轻一勾就能让埃里希顺着指尖直接轻吻到手腕,然后再往上……


    埃里希却不继续吻了,他依旧搂住珀西不让他逃脱,另一只手够到盛满树莓汁液的玻璃碗,轻轻一划。


    珀西苍白色的唇被轻轻揉搓起来,霎时间增添了一抹艳丽的红。


    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舐,是酸甜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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