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先冲洗一遍身?子上的泥土灰尘, 再?用上肥皂团、澡豆等物搓身?。
肥皂团、澡豆能自行购买,也能从香水行自己购买,香水行老?板娘提着一竹篮肥皂团搁着隔间帘子请人挑选, 算是香水行的一项收入。
叶盏几个凑过去打量,这肥皂团也不贵,是用白芷、白丁香等草药,混合猪肥肉加上皂角果鸡蛋清混合成丸子摸样?。
除了肥皂团还?有牙粉, 将柳枝槐树枝煮水熬膏,加入生姜细辛, 拿来擦牙,据说?能让牙齿亮白光洁,不生蛀虫。
叶盏便出钱买了几块肥皂团用,姐妹几个挑选各样?,
叶盏拿了一块丁香紫的肥皂团, 搓在身?上居然?也起泡沫, 还?有草木清香,跟现代的肥皂相比丝毫没什么不同。
想招呼宓凤娘用,却见宓凤娘正拿着一块澡豆在身?上搓呢:“老?板娘, 买了你家这好几块, 饶我一块罢。”
老?板娘一看这家人买了好几块,便应了声好。
叶盏哭笑不得, 见亲娘与老?板娘闲聊,还?当她又是想套近乎减钱,便摇摇头放下隔间帘子自己去一边洗。
却不知道宓凤娘有自己的盘算。她索性裹着大单子从隔间里出来,跟老?板娘闲扯。
如果说?叶盏是汴京厨艺最高强的人, 那宓凤娘在套话拉近乎这方面也能当个状元郎。
几句话下来,她就把这家人的底细探听了个明白:
这家阮氏香水行的当家人叫阮茂实, 两口子勤劳朴实,膝下唯有个女儿。
眼看着女儿到了成婚之年,老?两口四处为女儿寻摸可心的夫婿。
宓凤娘装作?不经意道:“那可是巧了,我是我们坊最好的媒婆,若是有意我也能帮你。”
阮阿婶一听喜出望外:“那敢情?好。要烦扰您多费心。”
阮阿婶看着就是淳朴人,没有什么防人之心,几句话就将家里的苦水倒给了宓凤娘:
她着急让女儿成婚是有苦衷的:阮家乡下还?有叔伯兄弟,按照族规没有儿子侄子就能来继承他家家产。
虽说?《宋律》保障了女户的权益,但很多地方办案官府都会考虑当地乡规族规酌情?考虑,毕竟地方长官要办事?很多地方都要依仗本地的乡绅大族。
阮茂实两口子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两人远在汴京城讨生活,到时候就算扯皮也是上开?封府。
开?封府毕竟要比本地县城的长官更不怕本地乡绅族老?。
他们指望着赶紧给女儿招夫郎生个孩子,到时候就赶紧立个女户。
再?上开?封府打官司也更加理直气壮,能拿出女户相关的条款来诉讼。
“招夫郎?”宓凤娘重复了一遍。
“是啊。”阮阿婶还?当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找合适的人来入赘。”
赘婿?宓凤娘明明白白记着何翠兰跟人炫耀得意洋洋说?的是“姑娘嫁进我家,带丰厚嫁妆过来。”
若是招赘,非但没有嫁妆,赘婿还?得去阮家生活,最多阮家给何翠兰一笔钱,算是买断她儿子。
“那你可有人选?”宓凤娘闲闲问,打算再?多探听,万一是媒人中间传话传岔了呢?
“倒是有几个。”阮阿婶不好意思得将竹篮子左手换右手,“其中有个张家儿郎,穿着齐整,嘴甜得很,他爹娘又殷勤,这还?只聊了个开?头就很热情?,说?是家里儿子多,只能大儿子招赘。那户人家隔三岔五就来我家帮忙,拦都拦不住。”
要不是她女儿三番五次瞧不上那家人,说?不定两家都已经下定了。
合着何翠兰没被骗?
那她为什么对外宣称是娶儿媳妇呢?
宓凤娘对自己的敌人那是了如指掌,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何翠兰想骗阮家。
肯定是在炭场巷这边宣称儿子娶妻,跟阮家说?是入赘,
到时候喜事?在外面办,就说?给儿子在外面赁了院子,再?把儿子入赘过去,要么是礼成第二?天一口咬定是弄错了,要么是等生了孙儿再?嚷嚷着要还?宗。
好啊!一开?始以为她要吃绝户,没想到还?要再?加一层蒙骗。
宓凤娘越想越生气,再?看手里阮阿婶给她多给的一颗澡豆,越想帮帮这可怜人,当即开?口:“说?起姓张,我巷子里倒有户人家三个儿子,只不过那可不能说?给你家女儿。”
“哦?为何不可?”阮阿婶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户人家杀了三个女婴才得了儿子,宠得三个儿子无法无天,坑蒙拐骗,看着衣饰光鲜说?话也人模狗样?,似乎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但实际没个正经营生,偷钱为生。”宓凤娘回忆着张家人情?形,“再兼上他们娘叫何翠兰的,是个出了名奸诈的,说?不定前脚入赘,后脚就要三代还?宗,回头慢慢把媳妇磋磨死好发财。”
何翠兰?
阮阿婶吓了一跳,这不就是那户人家的名字?
她手里的竹篮差点掉地上,又怕是同名同姓,特意问一句:“敢问您在哪里住啊?”
“炭场巷。”宓凤娘指点她。
阮阿婶这下彻底握不住竹篮了,胡乱应付了几句话就转身?出去了,她要找自家夫君商量,找人好好打听下何翠兰的底细,要不然?差点把女儿一生白白葬送。
沐浴完叶盏便觉得神清气爽,宓凤娘也哼着歌擦干了头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盏觉得全家人的肤色集体白了好几个色号。
洗完澡肚子也饿了,叶盏便提议去城里的酒楼好好吃一顿。
出了澡堂子往北走到南斜街便是汴京城最有名的乳酪张家,
这家店外面欢楼彩门做得很精致,只一条,不许茶饭量酒博士、闲汉这些人进去兜售生意。
金哥儿笑道:“往日?里不许我和?玉姐儿进去兜售生意,今日?咱们偏要堂堂正正踏进他家宝地。”
被门外迎宾的伙计听见,当即点头哈腰:“这不是叶金哥嘛。”全然?没有从前的轻慢。
又摆上笑脸:“您请进,上高座!”
在问清后面都是他家人之后,立刻大声喊一声:“叶公子上座!”
“叶老?爷上座!叶夫人上座!叶家二?公子上座!叶家大娘子上座!叶家二?娘子上座!叶家三娘子上座!”
好家伙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连大气都不带多喘一下。
他大声叫座,让叶家人上下脸面有光,金哥儿原先心头那些不快也荡然?无存,扇子一展,春风得意走了进去。
叶盏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就是古代的服务业:
先前有几面之缘就能记住大哥姓名说?明记性好、
能屈能伸立刻道歉说?明心理素质过硬、
若无其事?装作?无事?招呼需要厚脸皮、
而?一口气报座需要强大的肺活量。
这几样?缺一不可。
再?看酒楼里小二?进出有条不紊,熟客生客上门一概笑脸相迎,便深觉在古代要开?酒楼,也不只是有厨艺就行。
这管理水平和?服务也要跟上,甚至还?要比现代苛刻好几倍。
落座点菜,小二?又报了菜名,叶盏挥挥手:“你先下去,我们商量好了叫你。”
那小二?应了一声,摆上了碗盘,又给诸人倒了茶水,才有力见得退了下去。
宓凤娘舍不得银钱,本来想点几碗最便宜的丝鸡面、插肉面、旋索粉几样?面食,
可听着隔壁桌点单后小二?在大声报:“甲六号桌赵老?爷点了白切羊头肉、滴酥水晶鱼脍、旋炙猪皮肉、野鸭肉、蜜煎鹌鹑……”
一口气报了许久才停下来,还?未安静下来又大声报:“甲六号桌赵老?爷赏银三百文!”
所有小二?都大喊:“谢赵老?爷赏!”
那隔壁桌请客的赵老?爷高高昂起头,在诸人面前很有面子的样?子。
宓凤娘收回目光,便觉得只点面被大声报出来多丢人啊?
她飞快在心里盘算着……丝鸡面十文钱、插肉面八文钱、旋索粉五文钱。
原本想一人一碗丝鸡面,再?点个旋索粉当菜,便只花七十五钱就好,
不如给叶大富和?自己点旋索粉两份,给女儿们点鸡面,给儿子们点便宜的肉面,花五十六文,再?点个最便宜的素菜旋切莴笋四文,一个甜品柿膏儿四文。
总管花六十四,既比第一种方案节约,又能有一长串菜名听上去有面子。
可她点完菜,叶盏又接过单子,一口气点了蜜饯雕花、郑家油饼、点羊头、葱泼兔、酥蜜食等拉拉杂杂一桌子。
唱单的店小二?嗓音更洪亮几分?。
宓凤娘一边昂头挺胸觉得大有面子,一边听得心痛。矛盾让她脸上表情?一度有些痛苦。
等点了酒,好容易抓住一个点便开?始跟店里讲价。
原来一贯等于多少银钱在民间各不相同。官陌是770文为一贯,民间说?的“足陌”则是1000文。
到鱼肉菜行时720文算一贯,雇奴婢、买虫蚁则是680文一贯,不同行会有不同规则。
这家店里卖的酒一贯是六百文。
宓凤娘立刻抓住了这个漏洞:“你说?我们全家每人一杯酒是一贯四一①,我还?当是一百五十文,谁知道你说?的一贯四一是二?百五十文,这不是讹诈吗?”
她坚持要算二?百五十文酒钱。
叶盏摇摇头,赶紧悄悄扯了扯宓凤娘袖子:“娘,算了。”
女儿阻拦,宓凤娘才算作?罢,
可心里暗暗想,一会要尝尝这家店滋味如何,它最好好吃,不然?,哼!
玉姐儿则专心致志在等上菜:那蜜饯雕花、郑家油饼、点羊头、葱泼兔、酥蜜食一听就好吃,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第032章 第 32 章
“上菜喽!”就在玉姐儿望眼欲穿之际, 茶饭量酒博士终于端着饭菜出现了。
玉姐儿拿到的丝鸡面,类似于后世的鸡丝面,雪白?鸡胸肉撕成细丝, 混合着面条,上面还撒了嫩绿的荆芥和香葱碎。
玉姐儿跟小二要了调料,加了一勺香醋,又加了一勺深红色的茱萸辣油, 看着碗里雪白?的面汤上漂浮着红油点点,这才心满意足拿起筷子搅动面条。
眼看着每一根面条都沾染上了调料才高高挑起一根放进嘴里。
醋香、茱萸的辣、鸡丝的香、面条的韧, 不同口感、味道混合在嘴里,让她满意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盏端起一碗旋索粉,将自己的插肉面让给叶大富。
这旋索粉倒不错,有点像后世的宽粉, 吃起来肥厚油润, 做得很入味, 能吃出花椒香气,还有满口呛过油的蒜香,可见?店家?很下了一番功夫。
银哥儿的是便宜的八文钱插肉面, 却还记得在吃前给玉姐儿挑一筷子“也多尝一种味道。”
玉姐儿便又吃了一口插肉面, 面条差不多,不同的是里面的大肉。
煮得烂烂软软的大块五花肉被切成薄片, 一片片薄薄摊在面条上,底层被面汤浸泡着,看着就水润润的。
吃进嘴里五花肉的肥肉和瘦肉一起被嚼烂,肥肉丰腴, 一下肥油就流得满口,正?好适合下面。
叶大富则举了一瓣蒜:“吃面要吃蒜。”说罢边递给了宓凤娘, 自己又剥了起来。
宓凤娘将蒜推远,嫌弃:“不要。”
她要尝尝蜜饯雕花呢,伸出指尖,闲闲拈一枚酸梅,
宓凤娘自忖刚辞的姿态很优雅,与时常进出高档酒楼的夫人们也没什么不同。
她抿嘴笑了笑,对自己很满意,这才仔细打量手里的酸梅。
梅子是雕刻过的,上面雕刻了个“福”字,宓凤娘一下就高兴起来:“这意头好。”
送进嘴里含上一含,酸酸甜甜,刺激得人嘴里酸水都要出来了。
宓凤娘便端了酒盅,打算美?美?抿上一口酒。
却被叶璃接过酒盅:“娘,空腹不可饮酒。 ”
“好好好。听?你的。”宓凤娘放下酒盅,说来也好笑,儿女众多,她最怕的不是踏实能干的叶盏,也不是脾气暴躁的叶玉,而是最小的叶璃。
这时热食也陆续上来了,宓凤娘赶紧夹一块葱泼兔堵住小女儿嘴。
这葱泼兔表面撒了一层葱丝,还能依稀看到热油泼过的痕迹,应当是起锅后撒葱丝又泼了一层热油。
一品尝果然?热油已经最大限度把葱丝的香气激发了出来,葱香十足。
兔肉被切成小块,尝一口,肉质紧致,肉汁丰盈,纤维感十足,加入的葱油正?好压住了膻味。
再仔细一尝,锅气十足,感觉葱油的香气更加复合,还是叶盏指出了端倪:“葱油加了两遍,第?一遍是用小火熬成的葱油。”
家?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盘内有已被炼化成黑色的葱叶。
“还是妹妹是内行人,我们外行就只会看热闹。”金哥儿称赞妹妹。
觉得不过瘾,叫茶饭量酒博士去买几个郑家?油饼。
那博士恭维:“还是叶大少懂吃,这满城的油饼最好吃的便是郑家?的。”
门口就有娘子们提着竹篮等?着里头叫菜的,一问,果然?有郑家?油饼。
金哥儿付了钱,取了油汪汪的油饼,用随身小刀对半剖开,再将葱泼兔铺在饼上,最后合上油饼,递给宓凤娘:“娘,尝尝这个。”
宓凤娘将信将疑尝了一口,果然?油炸锅的油饼一口油,搭配着葱泼兔解腻,油饼本身的多油感又能中和兔子肥肉不足的缺陷。
金哥儿又给家?人分别做了几个油饼夹肉:“尝尝。”
玉姐儿吃了好几口,都快咬到自己手指了,一边含含糊糊:“大哥果然?是懂行的。”
“回头我们食肆扩大时,请大哥做我们的相爷,一来参谋菜品搭配,二来也帮我们推荐给城里那些讲究吃穿的主?。”叶盏笑眯眯应和。
“那是自然?。”金哥儿一口应下。
压轴大菜是一道凉拌羊头肉。
虽然?托叶盏的光叶家?人吃了几次羊肉,可看到羊肉还是兴奋。
“这可是福宁殿官家?最爱的羊肉呢。”小二介绍菜名时就已经着重介绍。
店里这道菜是将羊头卤熟后再放凉切块,
后厨的刀工很好,将羊肉片片得很薄,叶盏随手夹起一块对着日影打量,说薄如蝉翼有点夸张,但对着光能看透,可见手艺不容小觑。
她在心里感慨,这刀工放在现代也能胜任大饭店厨师,可见?古人未必不如今人。
羊头肉片冷却后,粉红褐色的瘦肉和淡黄的肉筋互相咬在了一起,越发紧密。
吃进嘴里后两种风味便都能一起尝到:肉筋又脆又柔,羊肉肥美?,兼顾了两者。
叶盏觉得很弹牙,瘦肉和肥肉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每一口都是肉香,偶然?咬到脆骨嘎嘣脆,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奶香味,后味很是醇厚。闭上眼睛,仿佛置身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吃完让人向往自由?和热烈。
怪不得大宋上下都追捧羊肉,的确事出有因。
一家?人对着各色美?食大快朵颐,最后又上了一道酥蜜食做甜点。
这酥蜜食是油炸糕裹了一层蜂蜜,
叶盏作为?现代人,从健康的角度对这种高油高糖的热量炸弹敬而远之,打算清清静静喝一口茶水作罢,可是叶家?人各个都很喜欢这道甜点。
古代蜂蜜和油炸都算是稀罕物件,因此?百姓下馆子最喜欢点油炸和高糖食品。
金黄色的浓稠蜂蜜渗出,裹满了油炸糕,唇齿留香。
叶家?人吃得眉飞色舞,叶盏记在心里,便决定以后自家?做菜时也记住这一点,在菜单上多加点古人喜欢的菜品。
吃完饭,一家?人各个跺着步子往外走,这时候都吃饱了,走路慢慢。
慢慢踱步到东十字 大街买些日常用品。
叶盏决定拿钱买些家?具等?物,既然?暂时搬不了家?,就进行改造,把居住环境整理得舒适些,而且家?具这些软装物,以后搬家?也可以带走,不算是无用功。
东十字大街很热闹,店铺众多,叶大富给儿女们介绍:“要等?晚上更热闹呢,这里有鬼市,五更开始,到处点着油灯,星星点点就如星河,有卖领抹花环,有卖挂画衣服的,还有卖古董的……”
说完古董两字,他忽然?发现自己失口,赶紧打量女儿神?色,生怕被发现又在外面倒卖“古董”。
却见?叶盏盯着他,似笑非笑:“爹,我让你扔的东西,你可扔了?”
事已至此?,瞒是瞒不住了,叶大富揉揉鼻子:“有的能当寻常用具卖,有的却做得太旧了卖不出去,我送当铺了。”
“之后呢?”叶盏好整以暇。
“都是活当,我拿了一笔钱,过两天就又去当铺当回来了。”
就知道他老人家?不会轻言放弃。
“我虽然?来这里摆过摊,但一件都没没有卖出去,我只好又送回去了!”叶大富对天发誓。
叶盏听?得脑壳疼,合着您老人家?拿当铺当超市存包柜呢?
叶大富也很坦然?:“后来有次我缺钱,就又赎出来,卖了一件,给你娘买了一壶酒,过两天又拿到了当铺全部当出去了!”
“那当铺还……接待您吗?”比起责备爹,叶盏现在更感兴趣他老人家?有没有信用破产,荣登当铺的黑名单。
“当然?还能去。”叶大富踌躇满志,“我又不傻,我每次去的都是不同当铺。”
“再说了,我哪里能叫当东西,那叫玩弄当铺于鼓掌间。”
“当铺拿穷人当猪狗,我这么玩就是拿当铺当猪狗。”叶大富越吹越离谱。
叶盏不得不佩服,这拆东西补西墙过桥贷款、灵活抵押资产套现的野路子被他老人玩得出神?入化。晚生几千年他一定是一名叱咤风云的优秀金融人才。
警示过爹之后,叶盏又继续逛街,她打算买各种用具。
金哥儿和银哥儿却不让妹妹们掏钱了:“刚才吃饭和沐浴都是妹妹请客,已经大不妥当,哪里有当哥哥们的这般厚脸皮的?”
执意要买。
给叶盏买了一面海棠花带环铜镜,给玉姐儿买一个青白?釉粉盒。
就连叶璃都有志气,买了几个上了红漆做的箸瓶送给叶盏:“姐姐们开店,箸瓶总是用得着的。”
箸瓶就是后世的筷子筒,砍掉青竹一段,晒干后上清漆,专门盛放筷子。
叶盏开店,当然?店里有箸瓶(筷筒)、渣斗(吐骨头的盘)、止箸(筷托)等?物,只不过都是最简单的青竹和枣木做成,没有这种高档货。
她谢过哥哥妹妹,拿起店里银鎏金云龙纹箸瓶打量。
宓凤娘拉着她就要走:“冤家?,难道要在食肆里摆这样贵重的物件?”
那可是银鎏金,买回来就要昼夜盯着,万一没看住被人顺走可如何是好?
叶盏还真想在店里摆放:“娘,人家?酒楼里都是银筷银盘,有的店里摆放的银餐具动辄白?两银子,也没见?谁偷走。①”
汴京大部分百姓有一种天然?的自在感,有点像古书?里遵循周礼的君子,怡然?自得,很松弛,不愧是当今世界第?一大城市市民。
倒是叶家?两口子,先是遇上了拐子,又是在寻女过程中受尽坑蒙拐骗,所以丢了这份松弛感。
“反正?不行。”宓凤娘坚持。
叶盏便也作罢,反正?她目前还买不起这么名贵的银器,等?以后开酒楼时再布置也行。
宓凤娘为?了打消女儿的念头,索性?拉着她进了一家?冠梳头面店②,要给女儿们买首饰。
拿起一个鎏金银簪花手镯:“回头你们姐几个出嫁一人一对,我和你爹都存着钱呢。”
看了看女儿头上梳着的简简单单的双翻髻,非要给两个女儿买时下流行的高髻和懒梳妆。
一会又要买两对鱼鳃骨磨片如今唤作“鱼媚子”的脸上贴花装扮女儿。
好容易拉着她从首饰店出来,叶大富早捧着一份瓶瓶罐罐在门口:“孩他娘,我买了杓、注子、玉壶春瓶,回去服侍你喝酒。”
都是喝酒的酒器,宓凤娘果然?高兴,摸着木杓:“花了多少银钱?”
“钱都是小意思,你喜欢才最重要。”叶大富看着妻子笑得如少年郎一般炙热。
叶盏和玉姐儿双双对视一眼,同时双手抱臂摸着大臂上起来的一层鸡皮疙瘩,快步就往相反方向退开:爹娘恩爱起来,有一种不顾旁观者死?活的美?。
叶盏往后一退,却不想踩到了什么,且撞到了硬物。
她扭身回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裴大人。
对方身着便服,青布直裰,腰间挂一个羊脂白?玉玉佩,一副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模样,绕是谁都不会把他与开封府官员联系到一起。
“裴……”叶盏要脱口而出裴大人三字,却见?裴昭冲她挑挑眉,食指放在唇边,做出个嘘的动作。
叶盏声音熄了下去,顿上一顿才想起本地人的习惯称呼他:“裴公子。”
裴昭点点头,拱拱手算是行礼:“叶娘子。”
叶盏头有点疼,她伸手摸摸头,有点疼,这才顾上打量刚才她撞到的地方。
那一后退,非但踩到了裴大人的脚,还撞到了裴大人胸膛。
叶盏摸头的手不好意思落下,头骨这么硬都发疼,那裴大人胸膛肯定更加疼痛:“对不住。”
“是我没看清。”裴昭还是眉毛都不皱一下,似乎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我要进去,迈步向前,你要出来,没看后面,一来一去,两人都有股往前的劲头,撞上也无可避免。”
小裴大人很有逻辑嘛,叶盏摸着脑壳想,似乎他是开封府办案的官员,怪不得。只不过开封府办案,有没有遇到展昭呢?
裴昭原本解释完就打算继续往前走,可看眼前叶盏摸着脑壳,似乎在神?游天外。
他一时担心真撞坏了人家?,又觉她站在那里发呆的摸样似曾相识,想了想,六七岁时,翁翁给他买了一对磨合乐,里面的女童磨合乐,就如叶盏一般柳叶眉、俏皮简单的双翻髻,嘟着嘴,似乎在发呆。
这么想着唇角就无意间带了一抹笑,目光也关切看向叶盏揉着脑袋的手:“叶娘子,可无事?”
“无事,无事。”叶盏意识到裴昭可能误会了,赶紧放下手,“大,不,裴公子,您先忙。”
裴昭冲她点点头,却不急着走:“倘若后续头晕发呕一定要去看郎中,诊金我来付。”
叶盏哭笑不得,难道她会脑震荡不成?
别人跌倒必然?会有武功高强的男主?拦腰抱住,自己被撞就只能去医馆复查?看来是没穿成主?角,命运的荒谬让叶盏好笑:“多谢,您先忙,我先走了。”
说完拔腿就走。
裴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啧啧啧,少爷,您也不多说两句话?”大斧上来凑趣,明明撞到了个好美?貌的小娘子。
“那是从前吃了她家?一碗面的老板娘。”鸣镝倒记性?好,“她家?面好吃。”
裴昭没当回事,那天忙着追案情?,两个长随最多草草吃了几口,囫囵咽了,能品出什么滋味?
“办正?事要紧,走吧。”他拔腿就走,把两个长随甩在身后,却还记得甩下一句,“老板,不是老板娘。”
谁知询问过嫌犯邻居,出门后走了两步又见?到了叶盏。
叶大富看中了古董摊门口一个据说是唐时的莲花式无盖奁式瓷香炉,正?用自己丰富的专业知识砍价呢。
叶家?人便在旁边等?候,坐在旁边茶水摊上喝一口粗茶解暑。正?好遇见?赵夫人和儿子。
赵夫人拉着叶盏的手喜欢得什么似得:“好孩子,是该歇歇,天天做工多累啊。”
赵夫人一贯对叶家?人很亲热,时不时就打发儿子给叶家?送她拿手的笋肉馒头过来。
自打认为?女儿能月赚三十两银子之后宓凤娘对赵小七就没那么热情?了,不过赵家?还是在她的待考察名单上,因此?对赵小七也还算周到:“小七的学堂今日休沐?”
两个人被家?长簇拥在中间,一个美?貌伶俐,一个身形修长,本就有些金童玉女的意思,偏赵小七忽的脸红,连耳尖都红透了。
“吆,这是相看呢?”大斧嘴快。
裴昭扫了一眼,没说话,却觉得赵小七虽然?长了个子,但眉目间稍显稚嫩,还未脱去孩儿气,不像是能做人丈夫的。
“走吧少爷,还有几家?证人要看呢。”大斧催促。
鸣镝不满看了大斧一眼,这小子,性?子怎么这么糙呢?
采买完东西,叶家?人和赵夫人结伴回到了炭场巷。
一路上赵夫人说话不停,宓凤娘也爱凑趣,两人说个不停。
叶盏便出钱买了几垄新瓦,银哥儿趁着晴天上房揭除了破损的瓦片,换了新瓦。
再就是调制了石灰水刷墙,将家?里家?具都搬运出来,用刷子蘸着石灰水把四壁刷得雪白?透亮。
再就是家?里捡来的那些垃圾家?具,不顾宓凤娘的反对全部扔了,
屋内一空,再用细蜀黍毛扎成的扫把将地面细细打扫了一遍,再泼洒了一遍花露调和的水。
最后换上新买的桌椅。
整个家?里焕然?一新。
宓凤娘先还因为?扔掉了旧家?具生气,可等?进了门,看见?雪白?亮堂的墙后惊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再看桌椅,虽然?都是最便宜的木头做成,没有雕刻什么图案花样也没有上太多油漆,但看着式样大方简明,散发着淡淡的木头香气,也让人很舒服。
床铺更是换上了新买的围子榻,铺上了干净的被褥。芦花棉絮麻布被外面套着青花布被套,这是叶盏仿照前世被套请姐姐缝制的,为?的是方便换洗。
宓凤娘手在围裙上蹭蹭干净,这才敢伸出手去摸被褥,又厚实又暖和,可以想象晚上躺在上面肯定很舒服。
家?里的摆设用具也齐全了,上次去陶编修家?做寿宴时拿来的铺席盥洗用具也被叶盏拿了出来,整整齐齐摆在了家?里。
她还在窗前搭了个小木桌,上面铺一层粗麻布,放上了买来的香粉、澡豆、牙粉等?物,处处散发着植物清香。
房子还是原先那个房子,但家?里处处与原先不同。
宓凤娘像是在梦里,半天才冒出一句:“原先我们乡下的老宅就是这么干净。”她有很多年不曾见?过这么干净整洁的家?,自打女儿走失,两口子心力交瘁,越来越懒得打扫房间,也越来越喜欢收集垃圾废物。
叶盏搂住她肩头:“娘,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申请来的公租房离炭场巷不远,但毕竟不能时时守着,银哥儿担心一家?老小都是女娘,出现上次雨夜里坏人藏身的事,便打算给妹妹们抱一条小狗。
据说那小狗是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当时银哥儿去屋里救人时随手还抄起了一窝小狗,最小的小狗乖乖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那家?主?人便送给了银哥儿。
军巡铺专门在汴京城里灭火,街坊们感激银哥儿他们在火里出生入死?,便时常拿东西相赠,不以为?奇。
银哥儿起初怕咬到妹妹们便放在军巡铺寄养,只不过如今要条狗看门他也更放心,便打算叫妹妹们领回去养着。
姐三个听?说有小狗,都感觉很新鲜,便去军巡铺领小狗。
走到军巡铺门口,就看见?十几个大汉赤着上身在门口操练,露出身上的纹身,各个精强力壮、筋信骨强。
臂膀宽阔得能走马,窄腰捆着一条绣花腰带,有的身上还绣着狰狞图案的神?兽,看着龙马精神?虎虎生威。
看见?来了三个小娘子,便有顽皮吹了声口哨,大喊:“妹儿,瞧我跳水。”
说罢就从高处一头跳进了汴河里,激起浪花无数,存心卖弄技艺。
虽然?热烈但却不猥琐。
叶璃还小,自然?是不用避让,玉姐儿和叶盏两姐妹齐刷刷红了脸,虽然?用手遮脸,但该看的是一点都没漏看。
玉姐儿看得目不转睛,嘴上还说:“下回我去给二哥送饭。”
第033章 第 33 章
小狗被?留了?下来, 全身雪白四只脚带黑,所以被?宓凤娘取名叫“黑靴”,金哥儿嫌这名字土, 宓凤娘却振振有词:“毛靴是有钱人才穿得起的,这小狗命中?带靴,可?见命里带富贵。”
叶盏:……
幸好?没起名叫富贵来福。
黑靴还小,只到人脚面, 有时候追蝴蝶还会把自?己带翻,费老大劲爬起来, 呜呜咽咽不起身,要宓凤娘扶它起来。
宓凤娘便更加振振有词:“这是富家?少爷样,我们家?定会托它的福跟着兴旺发达的。”
“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让贼人闻风丧胆。”玉姐儿念叨了?一句,“还不如就放在军巡铺里跟着军汉们学点英雄好?汉气概。”
玉姐儿最近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遇上空闲日子就去给二哥送饭, 风雨无阻。
金哥儿很是吃味:“都是做哥哥, 怎得只给银哥儿送?再说, 他?们军巡铺有现成饭食。”
“大锅饭哪里有盏儿亲手做的好?吃?”玉姐儿振振有词。
金哥儿岂是这么好?糊弄的?跟着去了?一次就发现了?不对,责骂银哥儿:“那么多汉子,怎么能让妹妹常露面?”
银哥儿是个?只知道?埋头比武的憨汉, 妹妹送饭来他?只有高兴的样子, 哪里会想到这么多?
又联系起最近兄弟们又是买花插耳边,又是做新衣裳, 各个?孔雀开屏一样,他?原先还不懂,现在一联想吓了?一跳。
哥俩达成了?统一:“以后玉姐儿不许再去军巡铺。”
宓凤娘却乐见其成:“军巡铺里的汉子都是良家?子,随便哪个?都比我们家?家?境强。”
再说玉姐儿脾气暴躁的名声满坊里都知道?, 没人敢娶,生怕娶回?个?夜叉儿子挨打。
要是她嫁个?军汉 , 宓凤娘也不用担心女儿家?暴夫郎了?,毕竟军汉力气在那里呢,就是挨几下子也皮实。
至于军汉家?暴女儿……笑话,那两个?铁塔似的哥哥难道?是摆设?再不济还有叶璃会画符诅咒呢。
物理?攻击和精神攻击双层保证,由不得他?造次。
有了?宓凤娘撑腰玉姐儿就能继续隔三?岔五往军巡铺跑了?,回?家?后拉着叶盏咂摸感慨半天。
叶盏倒觉得没什么,玉姐儿还没有男女之思呢,回?来点评也不过说些这个?大臂全是疙瘩肉、那个?腹部紧绷七八块,还有肩背宽阔能跑马。
连哪个?是谁都分?不清楚,只是眼上占占便宜,更像小朋友对健身狂魔的惊叹。
再说有银哥儿在那看着,总不会有人欺负玉姐儿。
她便安心让玉姐儿去看,碰上不忙的日子反正她一人也能周全。
叶家?全家?都没异议,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叶盏倒发现一件秘密。
这天赵小七来店里,放下食盒:“我娘做的笋肉馒头,命我送来。”
叶盏道?了?声谢,笋肉馒头是赵夫人拿手菜,常常派儿子给叶家?送一份,皮薄馅大笋子清香肉馅饱满,很受她喜欢。
收了?馒头,又拿了?些枣泥饽饽放进?了?食盒做回?礼才递过去:“这是新出炉点心,趁热请伯父伯母尝尝。”
赵小七接过食盒转身就走,可?走到门口又回?头,没头没脑放下了?一盒草药包,说了?句:“这是珲春堂的,捣碎外敷,最能治晒伤。”
嗯?晒伤?
叶盏还没反应过来。
赵小七就迅速涨红了?脸。
看她实在是纳闷,便忍着羞又多说一句:“玉姐儿……晒伤了?……”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说完后就低着头,拔腿快步迈出了?门槛。
叶盏喊他?回?来他?也不回?头,装没听见。
不对啊。
叶盏琢磨着:这赵小七管这个?干嘛?关他?什么事?
想着想着叶盏一拍大腿:好?家?伙,这小子难道?喜欢玉姐儿?
玉姐儿最近时不时顶着大太阳去军巡铺看人家?操练,人晒黑了?几度不说,连脖颈处、手腕都有蜕皮。
不过她历来是个?豪爽性子,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叶盏提醒她戴帷帽遮阳她还大咧咧说:“等冬日捂些日子就好?了?。”
她自?己不在意,叶家?上下市井讨生活的,又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因此无人提起。
没想到倒是赵小七这个?邻居看见了?。
还特意去珲春堂开了?草药,那可?是本坊最好?的药房呢,价钱不便宜,要找坐诊郎中?看病也要排个?小半天。
又花时间又花金钱,还细心观察,这明显已经超出了邻居和友情的范围啊!
叶盏再回?想起来,赵小七天天殷勤往家门口送东西,又热心帮叶家?出主意,上次廉租房就是他?指点的,平日里家里有什么事他也是来跑腿。
家?里都当他?这么殷勤是看中?了?叶盏,却没想到是看中?了?玉姐儿!
叶盏没急着把草药包给玉姐儿,而是主动去找了?赵小七询问?。
赵小七说来就来,只不过看见叶盏身后再无旁人,眼神明显有些失望。
叶盏闲闲问?他?:“赵小七,你如今多大?”
“十三?。”或许是还惦记着上次的失言,赵小七老老实实回?答。
十三?啊?比玉姐儿还小两岁呢。
叶盏连连摇头:“好?小。”
因着娘是媒婆,叶盏便略微知道?宋朝男女的婚配年龄。
《宋律》里规定,男子十五岁女子十三?岁可?以结婚,订婚三?年内必须要结婚。
一般男子结婚的年龄要晚于女子,毕竟古人讲究成家?再立业,她印象中?某位大诗人就是到了?三?十岁才和十八岁的妻子结婚的。
玉姐儿和她十五岁,正是适龄女子,不管是现在直接结婚还是今年先订婚三?年内结婚,都很合适。
可?赵小七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有呢。
叶盏摇了?头,赵小七正巴巴观察她神情呢,见她摇头自?己先焦急搓起了?双手,往前走一步,像是给自?己辩解:“也不小了?,虚岁十四了?。不,我生辰在下月,下月我就虚岁十五了?。一定能配上玉……”
他?生生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都不用费脑子试探赵小七就露了?馅,叶盏感慨,果然?喜欢和咳嗽一样藏不住。
仔细回?想,赵小七每次看见叶家?人都恭恭敬敬称呼:“叶大哥”、“叶二哥”、“叶二姐”,却从未称呼过玉姐儿为“叶大姐”,见到都是直呼其名,可?见有好?感是蓄谋已久。
想了?想将草药包递过去:“你自?己递给我姐姐,问?过她再说。”
宓凤娘先前觉赵小七良配是因为他?年纪小家?里又有钱赵夫人又和蔼,先定下亲等两年嫁过去,叶盏能干婆母不作妖,定能生活得安稳幸福。
有那么多优点,丈夫小两岁便也不是什么缺点,反而更方便拿捏。
穷人嘛,哪里有好?处都占的婚事?能占几头就不能挑剔年龄小了?。
可?现在随着叶家?两女儿赚钱能力大涨,宓凤娘对亲事的考量也变了?不少。
上回?叶盏听她在家?里念叨,还说除了?家?境好?之外,还要找个?合心可?意两情相悦的呢。
这么一来,赵家?就不算什么了?,夫婿还是个?孩子,嫁过去作甚?
再说赵小七还小,如今的心意充其量算早恋?说不定过两年科举得中?,见识到外面的大好?天地想法也会变,到时候岂不是与玉姐儿成为一段怨偶?
赵小七眼中?黯淡,接过草药包。
当天他?就来店里寻玉姐儿,当面给她草药包,玉姐儿大大咧咧要收:“多谢。还是你们赵家?人活得细致些。”
她晒得跟猴屁股一样,偷看军汉就太明显了?不是吗?
叶盏以手抵拳咳嗽一声,赵小七收到了?信号,鼓起勇气问?玉姐儿:“玉姐儿,可?能与我去外面,有事要问?你。”
叶盏踮起脚刚准备看热闹呢,就见裴管事走进?门来:“叶二姐,有事要寻您商量。”
原来昨天叶盏休沐了?一天,裴老太太没有吃到叶家?菜肴,便觉得饭桌上的菜都不太满意,有些茶饭不思,裴管事出来除了?买菜便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他?矢口不提茶饭不思的是裴老太太,叶盏便拆着明白装糊涂:“既然?这样,不如做一瓶鱼松并一瓶肉松。”
“鱼松肉松?”裴管事还未听说过这个?。
“是将猪肉和鱼肉先放在卤锅里煮熟,再用小火慢慢烘烤而成。”叶盏柔声解释。她记得《事林广记》里就记载宋末有肉松了?,此时应该也有,只不过并没有完全普及。
管事点点头。
就见叶盏一对嫩藕般玉手拿着竹木肉夹从卤汤里捞出一大块卤肉。店里本就常年备着卤锅。
卤肉冒着腾腾热气,颤巍巍在案板上晃了?几晃。
再放进?石臼轻轻捣几下,肉本就卤了?很久,所以一进?石臼捣一下就立刻碎了?,叶盏便又开始手搓,一边给裴管事解释:“这样手搓出来的要比用石臼全捣的更好?吃,更为筋道?。”
裴管事点点头,他?虽然?不懂菜式制作,但?也看明白叶娘子的做法更加精细。
叶盏直接将卤肉放入平底锅里,不断翻炒。
随着炒制越来越碎,渐渐透出温润的色泽。
再炒制片刻便成了?肉茸,里面的水分?已经全部都不见了?,剩下的肉显得干干爽爽,非常蓬松,原来这就是肉松名字的由头。
“这做法您想必也看见了?,若是吃完了?可?让府上的厨子们照着方子做,没什么难点。”
裴管事看着两罐吃食很满意,这下可?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以后若是我们店里没开张,您可?以就着肉松喝粥,还可?以配清汤面,都是入口即化,平添几分?滋味。”叶盏叮嘱他?。
裴管事点点头:“多谢叶娘子。”又要给叶盏支付两张菜谱的钱。
被?叶盏婉拒:“您从前给了?我免费方子,我哪里能赚您的钱?”再者,这方子本就不是她独创,是历朝历代劳动人民的心血智慧,应该也慢慢在大宋流传开来才是。
别说这方子,她平日里自?己做饭也不特意避开诸人,就大大方方让往来行人看,做菜好?吃靠的不是一个?两个?藏私的秘方。
裴管事便也不坚持,想着要在老夫人跟前多说说叶二姐好?话,回?头看有没有庄子上送来的新鲜果蔬回?赠些给叶二姐。
打发走裴管事玉姐儿回?来了?。
她脸颊有些发红,抬头看叶盏在巴巴儿看着自?己,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那赵小七可?是疯了?,疯癫颠不知在说些什么。”
又皱眉抱怨:“半天不说话,害我在树下被?大花蚊子叮了?好?几个?包。”
满脸天真烂漫,没有半点被?告白的羞涩,叶盏扶额,看来姐姐果然?还是对情爱之事一点都没感觉。
“我说他?还小,既没有跟着他?爹做生意又不曾有功名,还是个?毛头小孩呢,哪里就能想到成亲不成亲的事?几句话就轻松将他?打发了?。”玉姐儿回?答得漫不经心,目光盯着桌子不放,“这是什么吃食?”
叶盏失笑,姐姐果然?心里只有食物。
她将小半碗肉松鱼松给她:“肉松和鱼松,刚才为一位客人做的,特意为你留了?半碗。”
“好?妹妹!”玉姐儿眼前一亮。
肉松看上去是金黄色,丝丝缕缕在碗里,拿勺子舀起来却发现大半松松散散,差点就成肉末了?。
这是肉粉吗?
玉姐儿小心抿了?一口,却发现与自?己吃过的菜肴不同:咸香味十足,肉几乎是入口就化了?,还有些丝缕,咀嚼起来津津有味。
玉姐儿吃完一口后忍不住感慨:“怪不得娘喜欢喝酒,这玩意儿就应当配酒。”又说:“我去盛碗米饭,肚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吃起!
叶盏给她盛了?米饭,玉姐儿将肉松夹在米饭上,用浅褐肉茸铺在冒着热气的雪白米粒上,再用勺子挖起,一张大口“啊呜”一声痛痛快快全部吞进?去。
还真是毫无心事啊,叶盏忍不住开口:“姐姐,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试探一下姐姐的心思,也免得再出现赵小七这样的事时措手不及。
玉姐儿没有立刻回?答,先摆摆手,示意妹妹等等。
闭上双眼,专心咀嚼,品尝嘴里美味,肉松除了?咸味还带着肉的浓香,经过卤和烤制后香味已经非常浓郁,
而且口感软软的,抿一抿就化了?,再后面细细的肉丝条又是丝丝分?明,可?以想象这是卤肉的每一根肉丝都清晰呈现出来,这么加工之后丝毫没有塞牙的纤维,反而咀嚼起来很过瘾。
等不疾不徐咽下去后才回?答:“要家?里有钱买得起山珍海味的,还要人大方舍得供给我大吃大喝的。”
又兴致勃勃问?叶盏:“等到时候寻个?有钱婆家?,妹妹就给我做干贝扒乌参、一品鲍鱼裙边、红烧翅、黄焖驼峰这些美味如何?”
她从上次妹妹报菜名起就惦记着这些菜式了?。
叶盏:……
姐姐显然?还在玛卡巴卡。
等晚上回?家?时听巷口在喧哗,似乎有人在吵架,还伴随着拳头撞击皮肉的声音。
玉姐儿赶紧拉着叶盏往家?跑:“这种热闹少凑。”
回?到家?里,宓凤娘正哼歌呢,头一歪一歪打拍子。
“娘,外头发生什么事了??”玉姐儿好?奇凑过去打听。
“还能有什么事?”宓凤娘很高兴,“何翠兰那个?贼婆娘想吃人绝户,结果被?人家?姑娘家?里发现了?底细,打上了?她家?门。”
原本阮家?暗地查访清楚真相,想慢慢疏远何翠兰便是。却没想到何翠兰为了?更有胜算,索性在其他?候选人上门时宣称自?己家?儿子胜券在握,若有若无在街坊中?散播谣言,还涉及了?阮家?女儿的清誉。
阮家?虽然?是老实人,但?最疼爱女儿不过,气愤何家?这么行事,当即找了?几家?邻居雇了?几个?帮手一起来何家?门口讨公道?。
一五一十,将何翠兰的算盘公之于众:什么瞒着儿子吃喝嫖赌的过往、什么明明是入赘却宣称是娶妻。
什么在外面散播谣言几句话就将何家?的遮羞布撕到了?地上。
何翠兰一开始还赔笑赔不是,等试探清楚阮家?是没心思结亲了?,当即装也不装了?,于是两家?便大打出手。
她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儿子们都是软脚蟹,外表装霸道?,真遇上事怕的什么似的,丢了?老娘就抱头逃窜去了?。
还是阮家?看男人走了?,便手下留情没再动手,只有阮家?娘子撕扯了?何翠兰的头发扇了?她几个?耳光作罢。
大仇得报,宓凤娘连着几日走路都虎虎生风,心情大好?。
家?里的旧家?具到底又被?叶大富捡了?去,用清水从头到脚冲洗了?一遍,又在太阳下面晒干净,搬去他?们新赁的房子做家?具。
老两口节俭了?一辈子,当然?是割舍不下任何破烂。
被?叶盏扔掉的垃圾里还有一个?破锅,正从锅底一圈漏掉了?底,举着锅耳能探进?去头。
就连这个?破锅又原样捡了?回?来,叶盏摇头:“您要这个?有什么用?”
“有用哩。”叶大富将这个?穿底锅上的洞开得再圆些再大些,再给锅配了?个?小火炉,破锅圈正好?套在火炉边缘,不松不紧。
他?拿去在自?己的博卖摊上售卖,号称锅圈是火炉自?家?独创,是炉子防风的挡具①。
“户外点火、野地炊火、赶路做饭,都能用。”叶大富大力吆喝,“既能防风还能聚火,节约木炭,保证火苗不歪。”
没想到居然?有人买。
是一位小厮模样的,叫叶大富当场点火试一试。
几把干柴烧进?去,火舌在炉灶膛里熊熊燃烧,但?因为边缘有锅圈挡着,火舌便始终舔舐不到外面。
叶大富再用扇子大力扇风模拟大风:“瞧瞧,风吹过去,火苗不歪又不灭。”
小厮看得心动:“我家?老爷外出和朋友冶游踏青,这小炉子烹茶煮水正好?。”
叶大富大喜,富贵人家?的长随看重?的是办差事得利,价钱自?然?不会计较了?,他?一开口:“三?两银子!”
“三?两?”小厮一惊。三?两都够一头羊了?②!
叶大富一看自?己要得狠了?,咬咬牙又往下说:“二两便罢,你看这小火炉泥得多精细?外面这一层铁圈又是纯铁打制,别的不说,你去前面铁匠铺打听下如今铁器是什么价格?”
他?敲了?敲锅圈:“看这工艺!套得严丝合缝,没个?五十年的老手艺人套不出来!”
“再说了?,满汴京城你找不出第二个?!”叶大富作势要收走锅圈火炉。
却被?另外一个?女声开口:“二两银子给我包起来。”
叶大富抬头看,却见是一个?马车,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人模样,只能看见拉车的马膘肥体壮、车帘布是贵重?的回?文织锦。
“好?嘞!”叶大富高兴坏了?,立刻拿起干蒲草,左右上下包扎得严严实实,再用 麻绳从底下一捆,怕掉还横着捆了?一道?,两道?汇合成“十”字,拧好?后递过去,“您拿好?。”
马车前自?有仆从收走,递给叶大富二两银子。
叶大富捧着银子,临了?还记得给女儿食肆宣扬生意:“您可?是去野外宴饮,州桥夜市有家?叶二姐食肆,做得一手好?茶饭,配上这炉子正好?。”
对方却不答话,马车立时就走,叶大富看着马车身影久久不能回?神,问?旁边的人:“难道?是哪家?贵门女眷?”
有知道?的人笑话他?:“见识浅薄,高门贵女口不谈财,应当是出来买东西的婢女。”
一个?婢女出行都有这般排场,那该是哪等高门啊?叶大富想到她有可?能光顾女儿店里,当即高兴坏了?,摸了?身上的芝麻糖在街巷小孩眼前晃了?晃:“去给叶二姐传个?话,就说爹介绍了?一位贵人生意,万一找上门来让她别赶出去。事成之后我赏你吃芝麻糖。”
芝麻糖是叶盏做得,雪白的麦芽糖上沾满了?芝麻和彩色蜜饯,看着就诱人,小孩拔腿就跑,
“那我怎么办啊?”旁边小厮这才回?过神来,带着哭腔问?。
“怎么办?谁让你嫌贵。”叶大富洋洋得意,
不过他?很快就灵光一现:“这样,毕竟客人您是先问?的,我少不得要低声下气去求那位铁匠大师再做一个?。只不过,这回?就不能讲价了?。”
小厮忙点点头,他?后悔啊,这风炉带到老爷那里去,报账五两,自?己还能赚三?两呢!
再说老爷追求风雅,动辄一掷千金,一听这炉子京城独一份必然?高兴,心情大悦之下必有重?赏,自?己还能赚不少。
眼看有大生意,叶大富裂开嘴笑。
要不是女儿要扔杂物这破锅圈还在厨房柴堆下躺着生锈呢,哪里有这样的境遇?
盏儿果然?自?带财运!黑靴也有财运!
第034章 第 34 章
叶大富嗅到?了其中商机, 找铁匠铺一口?气?定了二十个锅圈,因怕泄露商业机密不敢交给工匠加工,自己躲在叶家灶房后的死胡同里叮叮当当敲了好几?天。
终于?做了一大批一摸一样的“防风炉”出来。
先给那预定了的小厮一个, 剩下就摆在他的博卖摊旁边慢慢卖。
生意出奇得好,二十个防风炉只花了两天就一售而空!
叶大富乐得合不拢嘴,提前收摊,买了酒又割了两刀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牛肉, 回家将剩下的钱交给了宓凤娘。
除去他的成本十两银子,净赚了三十两银子。
两口?子对着银子乐, 已经许多年没有?赚过这么?轻松的银子了,也没有?赚过这么?大笔的银钱。
等叶盏归家就迫不及待告诉女?儿:“今儿有?上好的黄牛肉哩!”
黄牛肉在老百姓饮食中算是稀罕物,叶盏来大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
叶大富买的是上好的牛肋条,边上有?肥美的牛腩和牛油, 主体是精瘦的红牛肉。散发着好看?的光泽。
还跟人多加钱半买半赖了几?根牛骨。
可叶大富节俭惯了, 说是奢侈仍旧也只买了三指宽的一片牛肉条, 一家七口?人吃显然?不够。
叶盏想想,将牛肉上的肥肉剔了下来,小火慢熬, 一会功夫, 肥肉就融化凝固成了淡黄色透明的牛油。
再另起锅,盛一勺牛油下锅, 锅里加入葱白芷丁香等各色香料慢慢爆香,估摸着各色香草的滋味已经渗进了牛油后再将调料捞出。
这一炼化牛油,惹得全家人不住咽口?水:“这牛肉滋味还真是香啊。”
香归香,叶大富作为一个老庄户人家还是不忍心吃牛肉:“到?底是在田里操劳一辈子, 求菩萨保佑它早登极乐。”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辣椒,不然?这锅牛油正好做麻辣牛油火锅, 青花椒醪糟加进去煮起来,嚯,叶盏不敢想象该有?多香。
想了想,将牛油分两批,一半做牛油烙饼,一半做牛油包子。
将刚才的调料全部放进石臼子捣成粉,混合着牛油搅拌均匀。
再将活好的白面擀开,用小刷子蘸牛油调料均匀铺开,再撒上一层香葱末,卷起切开,在平底锅里烙熟。
烙饼渐渐变黄,上面有?不规则的褐色小点,那是焦了的地方,散发出浓郁的牛油香气?。
牛肉则全部放在案板上剁成馅,加了芹菜末、炒过的胡萝卜末、粉丝末,再剁了一条猪肉,混合在一起估摸着馅料这才够了。
“这是要包牛肉馅馒头?①”叶璃探头看?,很是好奇。
“嗯。”叶盏应了一声,“牛肉不多,剁成馅能让家里人多吃点。”
她这些天观察了发现一个现象,就是做炒菜或是炖菜,叶大富和宓凤娘两个总是舍不得夹里面的肉,要留着给儿女?吃,都往旁边的配菜上夹。
这回有?了牛肉,两人肯定又是舍不得,最多夹一筷子尝尝滋味了,不如?做成包子,让他们也能吃个尽兴。
叶盏一边说一边迅速擀好了包子皮。
“我也来。”玉姐儿赶紧洗手。
叶盏点头应下,她一手转着包子边沿,一手飞快包起好几?个褶。
玉姐儿很认真学习,她这些天跟叶盏虚心学艺,也学了点厨艺皮毛,因此包起包子来也是像模像样,算是叶盏的好帮手。
两姐妹一起很快就包了一百个小笼包,入笼上锅蒸上。
蒸笼下面锅里的水也不浪费,放入焯过水的牛骨和萝卜,炉灶里煨了山芋。
叶盏也是到?了古代才知道?,蒸食物太费炉灶柴火,老百姓过日子必然?是舍不得耗柴,所以蒸菜算是年节大菜,而且蒸的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又煮又烘,定要将热量利用最大化。
说起这个,寻常百姓家里连煮热水都不煮,都去街上店铺里买,像上次她们去洗澡,那香水行的老板家里常年供着大灶烧水,除了开茶馆还兼卖热水,街坊邻居们需要了就去打一壶热水。
家里人习惯喝凉水,还是叶盏坚持,家里才养成喝热水的习惯。
锅中很快就冒起了雪白的蒸汽,叶璃好奇四下打量,被金哥儿提溜开:“小心烫。”这蒸汽可要比热水还要烫呢。
玉姐儿巴巴盼望着包子好,坐在灶前不住添柴拉风箱,惹得宓凤娘骂:“火太大小心烧穿了锅底。”
“那正好,给爹拿去卖钱。”玉姐儿一心想着包子,被骂了也不恼,笑嘻嘻开玩笑。
等她添了两回柴,这包子终于?蒸好了。
笼屉一开,雾气?立刻四散,将个灶屋笼罩得密密实实,像是大雾天,暖烘烘水汪汪的蒸汽贴在脸上,玉姐儿笑容更灿烂几?分。
好容易等到?包子上桌,叶家人早就迫不及待打量着包子。
牛肉包子外皮雪白,白白胖胖躺在箩筐里,似乎在招呼人“来尝尝!”
玉姐儿立刻回应,迅速拿起一个。可她很快就惊呼一声:“好烫!”
刚出炉的包子还冒着热气?,烫得人手疼。
玉姐儿一边嘴凑过去往手上吹气?一边左右手互换。可即便是这样仍旧没舍得拿开包子。
汁水饱满,汁水虽然?不多,但混了好几?种风味:芹菜的清新和胡萝卜的甜,再加上牛肉猪肉混合的肉汁,在蒸笼里混合煮熟后滋味复合,多种香气?
馅料好足!虽然?牛肉不多,但粉丝丰盈、胡萝卜丝甜软、芹菜爽口?、猪肉肥香,这几?种馅料混合着牛肉,鼓囊囊把个薄皮包子填充得胖胖胀胀。
叶盏加了点牛油,因此虽然?炼过油了仍旧能让人满嘴流油。
宓凤娘看着包子咂吧了下嘴,却没拿包子,而是先拿起一个牛油烙饼。
酥软冒着热气的大饼,咬开后牛油香气?四溢,一大口?下去,
葱香混合着牛油,已经完全融入到?饼里,到?处都透着热气?。
大饼本身麦香味十足,面饼本身一层又一层,越嚼越香!
叶盏笑眯眯给爹娘碗里各夹了一个包子:“今儿个先紧着包子吃,吃完再吃烙饼,这牛油烙饼可经放呢。”
两口?子犟不过女?儿,吃了包子,这下两人都满足得直叹气?:真好吃啊!
牛肉的滋味比羊肉和猪肉都不同,质感要更粗粝,滋味也更雄厚,完全是不同风格。
连之前不忍心吃牛肉的叶大富也忍不住又拿了一个:“也多亏盏儿的手艺,才没枉费这头牛的性命。”
没人搭话?,家里其他人连话?都顾不上说,一个接一个吃牛肉包子。
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包子,肚子里那股子馋虫才消停,这时又有?功夫看?桌上其余的菜式。
汤是牛骨萝卜片汤,已经被煮成半透明的萝卜切片后又放回锅里,临出锅前放一点煮好的粉条、木耳、黄花菜,撒一层厚厚的芫荽香菜末,便能出锅端上桌。
桌上摆了两样小菜,一样是将菜园子里带着清香的黄瓜切下凉拌,一样是从缸里捞出来的腌酸菜。
脆生生、凉滋滋,正好都是下饭菜,中和牛油的腻。
吃一口?牛油烙饼,就着“咔嚓咔嚓”的凉拌黄瓜,“吸溜”喝一大口?牛肉粉丝汤溜溜缝。这日子,逍遥啊!
“皇帝老爷肯定吃的是纯牛肉馅大馒头,一盘几?十个。吃到?饱为止。”叶大富吃了十几?个包子,满足拍拍肚子,不停打着嗝。
牛肉混猪肉的包子都这么?香,那纯牛肉的包子该有?多香?也只有?皇帝老爷才配吃这么?纯正的包子吧?
“你可别闹笑话?,难道?那肉馅馒头还是东宫娘娘亲自包的?”宓凤娘纠正丈夫错误,“长公主所用器皿都是纯金,贵人们哪里会吃那样粗鄙之物?”
她见多识广,当然?不屑丈夫这种做派:“再说了,怎么?能用戏文里的叫法呢?当今皇上皇后被唤作官家、圣人娘娘,可别说错了。”
“凭它是什么?,现在都没我逍遥。”叶大富美滋滋哼着戏文,逍遥自在得很,深觉现在就是给他个皇帝,都不换。
多出来的包子被盛在篮子里,挂在灶房横梁上防老鼠,打算留着慢慢吃。
金哥儿开玩笑:“只怕老鼠还没吃,我家硕鼠先给吃了。是吧,玉姐儿?”
“嗯?”玉姐儿恋恋不舍收回盯着篮子的目光,“大哥,什么?硕鼠?硕什么?鼠?”
宓凤娘拿出一盘叫叶盏送去给赵小七家:“赵家老送笋肉馒头给我们,老是白吃人家的,这回我们也回赠牛肉馒头。” 牛肉很稀罕,送人多有?面子啊。也不枉白吃赵家这么?多次馒头。
没想到?玉姐儿抢先:“我去送!”赵小七不是口?口?声声心悦于?她吗?正好可以从他手里多拿几?个包子回来。
可让玉姐儿意外的是,她没遇上赵小七,赵夫人说儿子换了书院,离家去苦读了。
赵小七原本在附近的私塾,这回去了宜男桥附近的三学院,听说这座学院离着太学近,耳濡目染沾染些文气?。
玉姐儿除了有?点遗憾没拿到?包子外没什么?旁的感想。
不过赵夫人还给她抓了一把窝丝糖。
等回家后倒是叶盏发现了端倪,悄悄将姐姐拽到?一边,小声问他:“上次你跟赵小七说话?,是不是说他学业不精的话?了?”
玉姐儿口?里正含着一个窝丝糖,说话?也含含糊糊,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似乎……说了?我说他既没有?生意又没有?功名?,自己还跟父母张口?要钱呢,哪里就能谈情说爱了?”
说完后她后知后觉捂住嘴:“难道?是这个原因……”
“多半是为了这个原因。”叶盏点点头。
赵家有?商铺有?大宅邸,赵小七读书是为了认识几?个字方便看?账打理生意,并?不需要读出什么?成果,压根儿不需要苦读。
年轻气?盛的小男孩面子大过天,玉姐儿拒绝他时虽是无心,但也戳中了赵小七自尊心。
他肯定痛定思痛,跑去读书,想要读出个成果给心上人看?。
玉姐儿一口?窝丝糖差点噎住了自己:“那怎么?办?他不会怀恨在心报复我吧?”
“应当不会。”叶盏摇摇头,“赵家人都和善,不像小肚鸡肠的。”
“也是。”玉姐儿听几?句宽慰就雨过天晴,继续喜滋滋吃窝丝糖,“今儿赵夫人给我的窝丝糖正好是我最爱吃的,应当她家人没有?记恨我。”
叶盏也拿了几?个包子装盘:“有?位老夫人给了打赏,我给她也装一盘,算是答谢人家。”
裴管事拿走鱼松肉松后,第?二日又来店里居然?给叶盏带了两匹尺头:“这是感谢您肉松鱼松的心意。”
他含含糊糊没说是他家主人,叶盏便仍旧装不知道?。再看?那尺头是街面上能买到?的料子,花样却是年轻姑娘喜欢的,知道?对方下了心思,便不再推辞收下了礼物。
如?今这包子吃起来绵软,肉馅又全部剁碎不费牙,适合老年人,拿来送人正好。
处置完包子叶盏提起了正事:“爹,您有?没有?想过再定制一批防风炉来卖?”
“再卖?这……”叶大富迟疑犹豫,“我虽然?也心动,可这好运气?哪里有?一而再再而三的?”
家人们不愿意。
“妹妹,这做生意有?赔有?赚,咱们这些不熟悉生意的人赚一笔已经是意外之喜,难道?不应该及时收手吗?”金哥儿劝说。
他跟着公子哥们混在一起,自然?耳濡目染学了不少生意经。
“就是啊,盏儿,要说做菜你懂,可是卖炉子可不一定。”宓凤娘虽然?爱财,但也知道?这种好运不可能再延续几?次。
“我听客人们说,下半年要殿试,所以京城进来不少人,最近都会热闹。”叶盏不徐不疾,显得胸有?成竹。
“现在正值三年一次的省试,礼部在各省贡院举行完考试后,各地的优胜者?纷纷进京来等待参加参加殿试。”
本朝殿试没有?黜落一说,只不过是排先后顺序,参加就能获得名?次,殿试后也不用参加吏部考核,由?皇帝直接授官。
因此进京赶考的学子们有?不少精神松懈的,整日里游山玩水结交朋友,写诗作文拜访高官。
“这些人多了,游山玩水的人就多了。”
学子们想游山玩水留下一个雅名?,做些诗文传颂文坛在士人心中留下文名?,让高官们也知道?自己的名?号方便日后攀登仕途;
有?女?儿待字家中的想在别人榜下捉婿前寻觅个潜力股,便也带着女?儿踏青;
爱好风雅的高门也开起了诗会、赏花会,四处发帖邀请学子中佼佼者?,提早结个善缘。
玉姐儿也恍然?大悟:“是啊,我听说京城附近的下松园、琼林苑这些园林简直挤爆了。最近来店里的客人都在谈论此事。”
“近来酒楼里公子哥们宴饮的外地人也多了几?成。”金哥儿回忆起蛛丝马迹。
踏青喝茶的人多了,炉子需求就多。
何?况叶大富的防风炉横空出世,简直大大迎合了市场需求。
野外踏青,不管是煮茶还是做饭都离不开火炉,要是烟熏火燎哪里还有?风雅可言?
叶大富做的“防风炉”正好挡风档烟,将火苗乖乖约束在方寸天地,多余的火舌也不会蹿出来熏黑茶壶边沿。
“爹的炉子一定大有?可为,必然?不会赔本。”叶盏一锤定音,“我们还可以借着这股东风再赚一笔。”
“似乎不错啊……”叶大富和宓凤娘对视一眼,都很心动。
他们久居京城,当然?知道?每三年一次的殿试都能引得城里百货价格上涨,找宓凤娘说媒的人都能多许多。
“那我们第?二批再续订多少呢?”叶大富问。
“找铁匠铺再订一百个。”叶盏很笃定,“全国每个州郡至少有?一名?学子赴京,再加上本地人家,这一百个也够了。”
“不用这么?多吧?”宓凤娘慢慢琢磨,“我们先订十个,要有?人预订,再慢慢找铁匠买,何?必增加成本?”
叶盏还没顾上回答,金哥儿看?明白了:“这防风炉太好做了,要是懂行的铁匠打量几?下就能仿制一个出来。”
如?今供不应求,自然?不会引起他人注意,可一旦风靡开来肯定会引得城中铁匠纷纷仿造。
到?时候他们再仿制也卖不了高价,而且铁匠为什么?要接你的单子呢,人家自己做了卖不好吗?
叶家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好,就听盏儿的,这回做个一百个。”宓凤娘下定了决心。
“可是女?儿……这成本……”叶大富犯起愁来,“我一共赚了三十二两银子,除去成本和买菜打酒花销,还剩下三十两。”
“再定一百个的话?光是铁匠铺成本就要五十两银子。哪来这么?多的本钱呢?不如?我们就定三十两银子的货,六十个也足够了。”
家里倒是有?积蓄,但那积蓄是留着给几?个儿女?嫁娶的钱款,决不能动。
“这钱我来出。”叶盏毫不犹豫,“如?今店里周转得开。”
“那好。”叶大富下定决心,“你出二十两,若是有?收益就按比给你分钱。”
于?是叶家就这么?又定制了一百个防风炉。
接货的铁匠对此很好奇:“叶大富,你哪里混来这么?大一笔买卖?”
叶大富拍他肩膀跟他称兄道?弟,可说起机密来却含含糊糊:“走了狗屎运,搭上了贵人。”
街头巷尾住着,铁匠也听说了叶大富浑家跟长公主有?交情,便不再追问。
防风炉做好后,叶大富索性将博卖摊上的其他器皿都撤了,就专一卖防风炉,他也机灵,摆摊地不是在最富贵的御街就是在都亭驿,
都亭驿周围三个方向分别是尚书省、开封府、御史台,都是达官显贵出入的地方,有?一次他还看?到?了小裴大人,拉着他也兜售过一回。
家人这回都担心上了,这回有?一百个炉子,能卖得掉吗?
宓凤娘难得的连酒都喝得少了,后悔没跟叶大富一起去摆摊,金哥儿恨不得拉公子哥儿去买防风炉。
玉姐儿饭都吃得不香了:“若是赔了本,我与你平摊这二十两银子。”
全家翘首以盼,就等着叶大富回家呢。
夕阳西下的时候,叶大富终于?归家了,他面色被太阳晒得发黑,看?不出表情来。
“卖得怎么?样?”宓凤娘急了,赶紧问。
银哥儿和金哥儿今天早早就归家等信了,赶紧一左一右迎接上去。
“爹,车子怎么?是空的?”叶璃眼尖。
叶大富摇摇头,挥挥手召集全家,示意家人进屋说。
等进屋后,他又将木窗拉了回来,点燃了油灯。
叶家人纳闷,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叶大富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爹,没赚钱就算了。”叶盏赶紧安慰他,“不然?就寄存在我们食肆里,三五不时也能卖掉。”
“你故弄玄虚什么??”宓凤娘不高兴了,“赶紧说句话?啊。”
“孩他娘,你听我说。”叶大富赶紧安抚妻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随后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线,掀起了包袱一角,“哗”一声就把包袱里的东西往外倒。
有?重量、叮叮当当、白两发光。
“银子!”宓凤娘第?一个反应过来 ,炕上全部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看?着这么?多银子,似哭似笑:“这不是在梦里吗?”
“当然?不是梦。”叶大富得意洋洋。
不过一天功夫,叶大富就卖光了这批炉子。
100个炉子,成本50两,售价200两,总共赚了150两银子!
算算钱,他这一批抛去了成本净赚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整整一百五十两银子啊!
两口?子自打卖了家产后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当即激动得泪盈满眶。
叶大富将钱交给了宓凤娘,当天他在门口?搭了个配盖睡得,两口?子对着钱数了半夜,宓凤娘当天晚上抱着银子睡着,早上起来后背膈到?了好几?块青紫。
多亏了盏儿才能赚这么?多钱!
叶家人这回都这么?认为,叶大富更是抽出了六十两银子拿给了叶盏:“这是盏儿自己赚钱得来的。”
叶盏也不推辞,收下了银子,她最近正好需要用钱。
京城外出踏青成风,叶盏决定推出踏青套餐也借机大赚一笔。这回面向的是有?钱有?闲的贵门,菜品原材料就应当更昂贵才行。
首先,菜品能装入食盒带到?郊野,最好不要有?汤汤水水,否则马车颠簸路途遥远,破坏了菜品本来的形状,让客人扫兴;
二是,样子要好看?,食材要高档。这个很容易理解,踏青的都是贵人们,自然?会对入口?的食材有?所挑剔,菜肴的卖相很重要;
三是不容易变质。现在虽然?有?能放冰块保鲜食物类似现代冰箱的“冰鉴”,但外出马车上肯定无法携带此物,要保鲜还是要靠厨子的技艺,做一些不易坏掉的饭菜。
要满足这三点范围就已经很小了,叶盏思索着,闭店后仍在账册上写写画画,力求谋划出完全方案。
就在此时听得一声“店家,打烊了吗?”
男声浑厚凝重,音色很好听,叶盏不由?自主抬起头。
是小裴大人,他这回身着官服,似乎下衙后还来不及换便服,叶盏想起上次见面时自己还撞了人家一下,当即开口?:“尚未。”
她指了指案板:“只有?我们自己吃的馉饳了,大人可介意?”
这回赚了钱,她请客给家里又买了些牛肉,打算在店里包好后带回家吃。
“可以。”裴昭点头,又似乎有?些好笑,“上次来你食摊也没吃上正经饭食。”
叶盏笑,这位裴大人还真是工作刻苦。
裴昭找了间空座自己坐下。
今天下衙后他来附近查访一桩案件的线索,还体恤得给两位小厮提前放了假,谁知忙完后已经天黑。
他实在不想拖着这么?饥肠辘辘的身子回府再吃饭,便想在附近找一家小食店吃些点心先垫垫肚子。
想来想去忽然?想起叶二姐食肆就在附近,便起意过来。
原本只是试着向路人询问一下,却没想到?过路人一听就知道?:“叶二姐食肆啊,那家很好吃,往那条街去。”
裴昭走到?了杏花巷门口?,看?了一下四周,到?底还是走到?了店门口?,等到?店门口?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好雅致个去处。
他欣赏一遍店内外风景才进去,却发现店里已经没了客人,大半桌子已经撤了杯盘,店主正在清洗桌面。
随口?问了两句,还好老板想办法提供了餐食。
裴昭正胡思乱想,忽然?感觉到?身上焦距了目光,职业习惯让他立刻抬头,却捕捉到?店里另外一位姑娘正直勾勾盯着他,目光颇有?怨念。
裴昭不明所以,只记得这位似乎是老板姐妹,上次捧着半张粗粮馅饼蹲在角落里吃得欢,不知道?为何?这么?对自己?
他想了想,向对方礼貌微笑,点点头,却见那位小娘子气?鼓鼓去数案板上的牛肉馉饳,似乎还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候叶盏开口?了:“馅料混合了牛肉,价钱有?点贵,一碗三十文,大人吃吗?”
牛肉?
裴昭一顿。没想到?这么?小一家脚店居然?能有?牛肉。
“我们的牛肉是正经从集市上购买的!”老板姐姐立刻怒了,双手叉腰语气?尖锐。
“误会。”裴昭笑,“我不是怀疑牛肉。只是饿得慌,听说有?牛肉高兴。”京城里这么?多人,自然?有?人违反规定,去郊野收购牛肉专门来黑市上高价出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说了饿之后那老板姐姐对他脸色倒好了不少,还给他端了一杯甘菊茶:“里面泡了冰糖的。”
裴昭道?了谢,小口?喝着甘菊茶一边等饭。
这甘菊茶很稀罕,京城的茶都是炒制,加上各色配料恨不得像一碗稠粥。这家店里的甘菊茶却是开水冲几?单几?瓣甘菊。
清清淡淡,但花香清冽,提神醒脑。
喝了几?口?茶,似乎这一天的疲乏都得到?了缓和。
裴昭少不得看?向案板。
擀面杖在案板上飞速转动,远处只看?着眼花缭乱,不过一会功夫就擀出了一大片面皮。
随后老板拿起刀飞快切割面皮,只见一片片馉饳皮薄薄如?纸片一般,交叠了一大堆。
老板这是在现包馉饳。想必是原本他们自己吃的话?够,加了自己的份量就又要再做。
裴昭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店主姐姐会一开始看?自己的目光怀有?敌意,原来是个护食的。
他好笑,一边喝着茶一边看?老板做饭。
就见叶盏用用筷子尖蘸一点水,一边将肉茸包进里面一边教导身边的姐姐。
姐俩一个教一个学,很快就包完了馉饳。
这时候锅里的汤底也翻滚起来,一看?就是水开了。
老板将雪白如?鸽子的馉饳一一投入水中,又用漏勺慢慢搅动开。
动作行云流水,即使只是简单的动作却做得如?同舞蹈一般充满节奏感和韵律,一看?就是烹饪高手。
“馉饳好了!”一会功夫馉饳就漂浮在汤里,叶盏立刻将馉饳捞到?早就准备好的汤碗里。
汤底漂浮着嫩绿的芫荽香葱和金黄的鸡蛋丝。
裴昭一看?就知道?虽然?是自己吃,但老板并?没有?敷衍,该有?的各色配料一样都没少。
他道?了声谢,拿起调羹开始开吃。
先喝一口?汤,汤底入口?,顿觉一股暖意,裴昭舌尖细细品味,尝出了这事热热的牛肉汤,汤底被撇去了牛油,半点油星子不见,只有?满口?浓郁牛肉香。
舀起一块馉饳,吹一吹热气?送进嘴里。
圆溜溜的馉饳几?乎是滑进了嘴里,
裴昭作为富家子弟对牛肉倒没有?稀罕,更惊讶的是馉饳皮。
在叶盏包馉饳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皮很薄了,却没想到?吃进嘴里还能感觉更薄。
整个馉饳滑溜溜,滑润,没有?印象中面食那种口?感,滑得不像面食。
几?乎不费力咬,只是牙齿碰了碰,馉饳外皮就开裂了,内里浓郁鲜香的肉馅吃进了嘴里。
肉质鲜美,肉馅细腻,裴昭想起刚才听见叶盏跟姐姐说“这肉馅要八分瘦二分肥”,心中了然?,这么?搭配出来的馅料有?肥有?瘦,他作为食客吃起来也觉得很有?滋味。
馅料中只混合了一点香葱,一口?吃下去全是牛肉很是过瘾。
不过这馉饳吃起来肉馅只是搭配,馉饳皮只是点缀,裴昭想起家里厨房包出来的馉饳,馅料包得很多很厚,相比之下却失去了馉饳的意味。
吃了两口?他注意到?两位小娘子在后厨自顾自吃了起来,那个姐姐还起身去背阴架子上取了一盘粉红色的咸菜。看?着很好看?。
裴昭素来对饮食的态度是糊口?就行,可这次却忍不住开口?问:“店家,那是什么??”
“哦?你说我们吃得吗?”叶盏回答他,“那是自己腌制的紫苏醋姜,用来下饭。”
“可以给我一盘吗?”
叶盏点点头,给他取了一盘。
裴昭夹了一筷子紫苏腌姜,这是将生姜片成了薄如?蝉翼的薄片,经过腌制后几?乎成了半透明的。
紫苏的颜色已经完全沾染到?了姜片,透出了粉红色,所以这道?菜看?着便是好看?的粉红色。
吃进嘴里一片,生姜原本的辣味已经被腌制除味,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辣味,刺激味蕾,酸酸甜甜,还有?紫苏的香气?,让人顿时很有?胃口?。
吃牛肉馉饳搭配这紫苏腌姜正好,一张一弛。
裴昭吃完了馉饳后又感觉意犹未尽,将馉饳里的汤汁都喝光了。
喝完后,很是畅快,出了一头汗,夏夜晚风吹过来,着实放松。一天的疲乏顿时荡然?无存。
皮薄、肉香、汤暖、味鲜,这道?菜让他意犹未尽,起身又问店家:“可还能饶一碗。”
在他起身瞬间,老板姐姐警觉将剩下的馉饳一勺舀进了自己碗里:“没了。”
裴昭: ……
叶盏好笑,带着歉意微笑:“不好意思客人,我们店里没有?旁的吃食了。”
“无妨。”裴昭看?见她笑,顿觉整间黑乎乎的房子亮了几?瞬,“我下回早点来。”
等回到?裴府,他还惦记着那碗馉饳,吩咐厨房做了一碗上来,然?而自己扒拉了半天饭碗,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
叶盏倒对裴昭抱有?歉意,人家客人来店里吃饭,到?底是付了钱的。
谁知第?二天就听到?食客议论裴昭。
起因是如?今京城里人人都在讨论殿试,这些杏花巷的食客或许家里有?当官的,说起裴昭也很是熟悉。
“那位裴昭是个有?骨气?的。”陶老爹赞叹,“原本他祖辈做官,家里有?恩荫,能自己通过恩荫得官。”
叶盏大概了解一点,这恩荫就是古代贵族子弟能够得官的途径,不用考试直接获得重用。
正五品官员的儿子就能恩荫,等到?做到?宰相三公级别,连门客亲戚门生都可获得恩荫。
“只不过他拒绝了恩荫,自己考中了进士,非要以进士出身进官场。单是这份志气?和能力就不错。”
“为何?不恩荫呢?”玉姐儿好奇问。
那位老者?嘿嘿笑:“恩荫官入职前须得考试,入职后升迁也比进士出身的官员更慢。再说了,你当官场上大家服气??”
“官员互叙平生时提及出身,会说某某年某科出身,进士自然?出身大些,五经及第?要脸红,可恩荫之人连这个都没有?。”旁 边一位官员模样的人笑道?。
叶盏大概明白了,官方在打压恩荫,这普通官员也看?不起恩荫,要想杜绝隐患最好不要走恩荫制度。
“这么?看?来小裴还挺有?志气?的嘛。”玉姐儿撇撇嘴,那还非要吃别人的馉饳?
第035章 第 35 章
自那以后裴昭就常来店里吃饭, 他不多说话、也不挑剔、给赏钱又?多,玉姐儿对他态度才大为?改观,每每见到他还会给他多倒一杯茶:“您请喝。”
裴昭道过谢, 点了一份炒面?。
常听衙门里同?僚说这炒面?如何如何好吃,今日一吃,果然名不虚传:锅气浓郁的炒面?里面?混合着豆芽肉丝等配料,各色酱料都在炒制中?融入了面?条里, 比普通的汤面?吃起来滋味要更加浓郁。
旁边桌的食客跟他点了一样的菜式,呼噜呼噜就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炒面?。
裴昭则吃相斯文, 慢条斯理好久才吃完。
玉姐儿笑?眯眯给他端过来一份鱼汤:“第一次您来店里吃饭时?没喝到,这回免费送您,您请尝尝。”
她?笑?得?格外真心,裴昭除了饭钱还给了五十文的赏钱呢, 白送他一条鱼都划算。
裴昭谢过, 慢慢喝汤。
他今天比往日里要早, 但也比其他食客要晚,喝汤的功夫店里其他食客都陆续吃完离开了。
裴昭坐着的这个位置,抬头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柜台里的叶盏。
就见她?手指轻轻捏起纱布, 十指翻飞, 灵巧将里面?包裹着的饭团捏成圆形,
随后将饭团摆进食盒, 垂首四下打量,似乎在品鉴菜式卖相是否合格。
或许是太忙乱了没顾上梳头,一缕发丝慢吞吞从她?髻间滑落,在夕阳余晖中?折射出温柔的光泽, 她?没理会,只?垂首沉思, 夕阳中?的剪影温柔又?坚毅。
叶盏正在琢磨踏青套餐。
定?制了正方形的食盘,内里放的菜式有主?食有甜点,还要有荤有素。
叶盏打算做八宝饭和手鞠寿司的结合版,就叫做八宝蹴鞠饭。
蒸好的糯米饭内加入糖拌匀,纱布铺平先放一层蔬菜,再铺糯米饭,最后卷起来团成小球状捏圆。
再加上鹅梨羊肉签、烤鸡翅、蒜香酸辣鸡爪、陈皮红豆双皮奶几种菜式,满满当当就放满了整个食盒。
正在调整,就听门外车马响动,有辆马车停下,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婢女,左右跟着两?个小婢女,神色也很倨傲:“这里便是叶家食肆?”
“正是。”叶盏想起亲爹叮嘱过买防风炉时?替店里打过广告,干净笑?着迎上去?,“客人请进。”
那婢女置若罔闻,立在门头上下打量食肆,在看到一系列与本土风格不同?的装饰后面?色才隐约有了松动,抬起步子往里走。
进店之后她?坐也不坐,仍旧昂着头问:“店里可有适合踏青的菜式?”
正好。
叶盏便将自己?刚出精心布置好的食盒递过去?:“您瞧瞧,这是店里的踏青套餐。”
侍女皱眉看去?,就见一个方方正正的食盒,内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十数个团子大小的米饭球,球表面?有“万”字、“井”字花样,黄的,粉的,绿的,紫色各种颜色蔬菜搭配,看着不像吃食,倒像是一盒小花球。
她?第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何物?从未见过。”
“名叫八宝蹴鞠饭,是本店独创,因为?看着像蹴鞠所以得?名,蒸好的糯米饭内加入糖拌匀,纱布铺平先放一层蔬菜,再铺糯米饭,最后卷起来团成小球状捏圆。”
“表面?是各色菜式,内里的饭团有甜有咸,甜的有果干糯米甜饭,咸的里面?包裹肉松。”
“肉松?”
叶盏便拿起一罐自己?做的肉松递过去?给她?看:“是用纯肉炒制成末而成。”
侍女又?看了看里面?其他鹅梨羊肉签、烤鸡翅、蒜香酸辣鸡爪、陈皮红豆双皮奶等菜式,每样都询问制作手法和原材料。
玉姐儿在旁边听得?不耐烦,这人到底买不买啊?问了一圈每样问这么细致,会不会是打探菜式的竞争对手?
她?要上前询问,却听裴昭轻咳一声,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玉姐儿这才坐下,虽然与这位裴大人并不相熟,但玉姐儿凭直觉就知道他是位好人,值得?信赖。
不同?于玉姐儿的急躁,叶盏认认真真给侍女逐一解释,最后出言询问:“这一个食盒要一千文,客人可要买一点尝尝?”
食盒里选用了不少稀罕食材,叶盏的要价便也相应抬高了不少。
侍女对价钱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觉得?贵,想了想道“都来一份吧。”
下面?的小婢女出言阻拦:“姐姐,市井小店万一不干净……”
侍女摇摇头。小婢女们才不出声了,转为?擦桌凳,将个手帕垫在椅子上,那位侍女才倨傲坐下。
小婢女又?给她?摆上了自家带来的筷子和杯盘。看得?玉姐儿眼界大开,原来富贵人家出行这么讲究?
侍女先拿起一个八宝蹴鞠饭,这蹴鞠饭各个是圆鼓鼓的小球,表面?用粉
“米”字、“万”字、“井”字花样,红紫苏腌姜做成金盏花,萝卜片做成梅花,形状精致漂亮,让人很难错过。
一口下去?,原来这个是咸味,腌姜下饭、鸡蛋丝鲜美,肉松在嘴里化开,一下让人极其满足。
再仔细打量其他饭团,发现黄的是鸡蛋丝,绿的菠菜,粉的,米字型黄瓜,黑点是芝麻,上面?的主?菜有鹌鹑肉、羊肉、糖脆梅、玲珑双条、栗子酱、 廖花①、黄花菜等各种配料。
“不同?喜好的客人都能满足。”侍女在心里暗暗思忖。
再尝尝凉拌羊肉,叶盏处理过这道菜,选用羊身上最嫩的部位,煮熟凉拌料泡两个小时再捞出,这样就没有了汁水。
再盛放在卷起的小饼上,方便取用。小饼采用了墨西哥卷饼的思路,半开半阖,用红葱头做了本土版莎莎酱,方便蘸取。
吃起来丝毫没有膻味,而是又?嫩又?鲜。
下一道鹅梨羊肉签是用竹签将烤好的羊肉和鹅梨一起串成串,等到郊野还能自己?上火复烤。竹签一拿方便取用,不用脏手。
另外两?道菜烤鸡翅和蒜香酸辣鸡爪算是本时?代的奢侈品了,古代又?不像现代能够批量化大生产,要凑鸡爪鸡翅只?能买整鸡自己?剁。古代有几位大臣留下“奢侈”的罪名不就是因为?要凑白菜心和鱼唇嘛。
叶盏一口气买了五只?鸡才凑齐,还好食肆客流量大,取用剩下的部位她?做个辣炒鸡胗之类的菜式也能迅速消耗完。
烤鸡翅外皮焦褐,像流着蜜一样,蒜香鸡爪则酸酸辣辣蒜香十足。
侍女对于攒一盘鸡翅这样的奢侈之举倒并没有提出赞叹,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反而提出了意?见:“这两?眼虽好吃,但自己?私下里踏青吃着好玩,设宴难免不雅,可否用其他菜式替换?”
叶盏受了提醒,赶紧答:“好,就用甜厚蛋烧和脆鸡米花来代替。都方便拿取。”
这位客人虽然倨傲但她?的意?见却很重要,叶盏身?处小市民阶层,对踏青的设想当然是酸辣鸡爪在野外开胃、烤鸡翅老少咸宜,却忘记了古代贵族阶层踏青要得?是体面?风雅。
这么一来她?决定?设置AB两?种套餐,让客人自己?选,如果是家人朋友不拘小节那就以好吃为?主?,如果是宴饮就以体面?为?主?。
侍女又?尝了尝陈皮红豆双皮奶:雪白的牛乳已?经凝固成膏状,上面?漂浮一圈蜜红豆,吃进嘴里奶味醇厚,蜜红豆甜滋滋可口,还有一丝陈皮独有的芳香,算是一道不错的点心。
她?每样都尝了一遍后,拿出巾帕优雅拭拭嘴,这才开口:“做得?不错,我要预订五十份,务必干净洁净,送到西郊的太师园。”
太师园是太师老人家的私家园林,听说里头景色秀丽,不输皇家园林,有时?候也借给贵族们办宴席,能有能力在太师园办席,实力和地位都不容小觑。
叶盏应了下来。
她?说完后自有小婢女上前将定?金送上前来,叶盏收了二十五两?:“先收您一半定?金,若是有吃坏肚子或滋味出了纰漏的,您只?管扣着后面?的钱。”
侍女抬头打量了叶盏一眼,似乎很惊讶她?能有这样魄力,半天才笑?道:“好,那便说定?了。”
反正以她?的身?家背景也不会怕叶盏一个小老板赖账。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那些人走了,赶紧凑上前去?问叶盏:“妹妹,什么叫鸡米花?现在起锅做吗?”厚蛋烧妹妹给她?做过,甜甜的,软软的,这鸡米花应当更好吃吧?
叶盏“嗯”了一声:“一会青娘子就要开门做生意?了,咱回家做。”
一边又?冲裴昭歉意?道:“裴大人,我们该打烊了。”
她?出言提醒,裴昭才意?识到自己?坐到了现在,再看外面?天色已?经黑透,街市上人来人往已?经点灯夜游,不由得?好笑?:没想到自己?看了这么久。
可这家老板做事麻利,就如流水一般张弛有道,让人忍不住看下去?。
他起身?:“是我叨扰了。”
等回到裴府,两?位小厮早就在门房候着,见自家少爷来立刻上前牵马,一个牵马一个稳马镫,笑?道:“少爷又?将我们打发开,难道是去?外面?偷吃?”
他俩自小跟着裴昭长大,没大没小惯了,本来是开玩笑?,却让裴昭牵着马缰绳的手一顿,心中?颇有些不自在。
第036章 第 36 章
裴家清清静静住着祖传大院。
裴老爷是?个一心只?知当官的。
裴夫人名唤柳如嫣, 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原本出身书香门第陪嫁不多,可她善于经营, 嫁过来后先是?默书,誊写了几本柳家的几本藏书,而后抄写注解多本,卖给书院大大赚了一笔。
而后用这笔银子做本钱, 在京郊置办了土地,等裴老爷四处做官她也?跟去, 身为官夫人不与民?争利,只?不过每次离开辖地时总能买几船土产走。
离开徽州置办了几船徽墨、离开成都府时置办了名山茶、蜀锦、蜀扇好几种?。
最难得是?一种?省油灯①,灯中一端注水便可省下一半的灯油。
这省油灯一经售出便推广开来,柳如嫣索性与四川邛窑②合作, 长期从蜀地往汴京贩卖省油灯。
如今汴京城多有的省油灯都出自裴家。
家中又无侍妾和?子女?分薄资产,
因此裴老爷虽然?不过是?个四品官, 可裴家却家底丰厚,生活得很富裕。
两口子只?有裴昭一个独子,裴夫人很关心儿子, 听?见外?头?宅院通禀说公子归家, 当即便去他院里探望。
去了后儿子正坐在花厅喝茶,裴夫人一看就急了:“厨房怎的摆饭这么慢?”
原本她就心疼儿子归家晚饥肠辘辘, 一边问大斧:“你们这些跟着少爷的,怎么也?不尽心提醒厨房里早些摆饭?”
“娘,是?我叫他们不用再上菜的,我在外?头?吃过了。”裴昭出言制止。
“吃过了?”裴夫人想想作罢, 又念叨两句,“应酬也?是?好事。”
裴昭想说自己没应酬, 只?不过是?在小食肆吃了饭。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口那?一瞬他就将?这句话压了下去,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裴夫人没注意到儿子的不对劲,还说话呢:“你做官不能像你爹一般死?脑筋,也?应当审时度势,多跟同僚往来喝酒应酬,须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千万莫要遗世独立做那?等清高孤傲的样子。”
“知道?了,娘。”裴昭哭笑不得,他都二十岁的人了,娘还念叨这些琐事。
说也?奇怪,爹从裴家这样官僚世家出身却一肚子天真热血,娘出自书香门第却熟知世俗圆融,夫妻两人好似掉了个。
裴昭听?娘说爹,不由得好笑。爹能做到四品官肯定?不是?全?凭天真,只?不过娘偏心爹,才会觉得“官场那?些人都是?会算计的只?有你爹最忠厚。”
这跟市井妇人说“旁的小孩都精刮只?有我家孩子最老实”有什么区别??
裴夫人见儿子面带一丝笑意,还当他不愿意听?呢,便辩解两句:“别?嫌娘话多,还不是?你从小就被送到你外?家读书这两年才能团聚?我总觉得你还是?当初那?么大点。”
孩子小时带去缺医少药多瘴气的外?地不安全?,便和?她一起留在了汴京娘家,等六七岁再带着一起和?丈夫团聚,可转眼要读书,开蒙时她和?夫君还能教导,等读得再深入些便只?能忍痛将?儿子再送回娘家书院。
后来好容易等到儿子读书中了进士,偏偏本朝规定?父子不得在一地当官,裴昭做京官,裴老爷便只?能在外?地。
还好这回裴老爷是?在京兆府长安做官,她顺着河坐船几日便能回京看看儿子。
只?不过理智上再知道?,实际看儿子时总觉他还是?当初离开父母时小小的模样,忍不住要叮嘱他各种?为人处世的微妙处。
“娘,开封府里同僚都很好,只?用专心办案便是?,没有那?样乌烟瘴气的风气。”裴昭耐心开口,娘焦虑,他多哄哄娘就是?。
“那?便好。”裴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念叨:“都说成家立业,若是?你能娶个新妇也?算大人了,娘就彻底不再啰嗦讨人嫌了。”
“咳——咳咳。”裴昭一口茶沫子差点呛着,没想到娘会提起这些,他半天才将?那?口茶叶咳出来,“娘。”
“有什么可回避的?”裴夫人不以为然?,“男大当婚,天经地义。”
先前她随着丈夫仕途奔波,不好给儿子定?亲,总不能在任职的当地定?下亲事吧?
之后孩子一心科举是?大事,自然?不能扰乱心神。
如今考中,又有了差事,还能再等?
“我叫你父亲已经给他的同年、师门等各处去了信,我这回来汴京也?要去你外?祖家求助,总要说定?了你的婚事我才走。”
“娘,我心思不在这上面。”裴昭放下茶杯,正色劝娘,“我办案判案,难免会被当事哪方怀恨在心,万一盯着家眷蓄意报复,娶妻岂不是连累人家?”
“那?就调离开封府,你在金吾卫不是?好好的嘛。”裴夫人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不过她也?知道?儿子志向在此,便没有说出口,只?道?:“开封府那?么多官员,也?没见谁因此就不娶妻了。再说咱家宅子这么大,又有仆从,哪里就危险了?”
再看儿子执意不许,她便也?悻悻然?回自己房中,决定?明日往娘家走一回问问可有适龄女子。
叶盏拿了定?金便四处采买菜蔬,用心将?这踏青食盒准备起来。
先是?去木匠那里定制了五十个食盒。
原本叶盏只?定?制了一两个做展示商品用,没想到那?位侍女?瞧着这食盒好,索性就交由叶盏来负责,还表示愿意出食盒的钱。
准备好了食盒便是?做菜。
炸鸡米花倒简单,将?鸡胸肉切成小丁腌制。为了凑鸡翅买了好几只?鸡,鸡胸柴不好做菜剩下来了,这会正好做菜。
等腌制一会后再将?鸡胸肉下油锅炸半熟起锅复炸,等炸到金黄酥脆时才起锅。
这回别?说宓凤娘,就是?贪嘴的玉姐儿都惊呼:“费油。”炸完后小半锅油不见了。
“还有炸鸡翅呢。”
玉姐儿一听?是?什么也?想不出来,一只?鸡才两个翅膀,要炸这么一大锅鸡翅,又费油又费鸡,是?何等奢侈的人家才能有这样的折腾?
不过滋味确实不错,黄金外?皮咬一口酥酥脆脆,内里的鸡肉嫩嫩,叶盏特意制作了咸口的黑胡椒蘸料和?酸甜口的林檎酱两种?。
玉姐儿蘸着吃起来停不下,不好意思捂着脸跟叶盏说:“妹妹,回头?从我分红里扣些钱呗。”她自认在店里吃掉了一份分红呢。
叶盏笑,汴京就是?开封,她在汴京做鸡米花岂不是?货真价实的“开封菜”?
五十个食盒,一个里面十个小八宝蹴鞠饭,加起来便是?五百个。
叶盏团得手都要酸了,玉姐儿跟着帮忙也?叫苦不迭:“钱可真不好挣。”
宓凤娘知道?自己厨艺差帮不上忙,就在外?面地摊买了些膏药,夜里给两个女?儿贴在背上。
等做好了食盒,叶盏便又请两个哥哥帮忙一起送到太师园。
她家没有牛车,好在汴京街上到处都有马车牛车往来,类似后世的出租车,挥手即停,宓凤娘找了一家街坊的,请他事先将?马车刷洗干净。
几人帮忙搬运这才将?食盒带了过去。
等到了太师园,那?侍女?早就等着了,
见马车很是?干净,铺一层干净的稻草,上面再铺一层纱布,最后是?一层雪白油纸,食盒一个摞一个放在上面,旁边还用水盆放了冰块在旁边降温。
而叶盏一行几人都没有坐车,跟着马车步行,显然?是?担心弄脏了马车上的食盒,
侍女?很是?意外?,叶二姐食肆到这里不近,旧郑门一路往西出了新郑门,两道?门之外?还有半截路,这家人居然?就这么步行了过来。
她挥挥手示意小厮们上前拿取,给叶盏多给了一个银子:“这是?主家的赏钱。”
这块碎银子被人用剪刀绞过,因此不是?足两,可这也?不少呢,放入手中沉甸甸,叶盏忙行礼:“多谢。”
还有一半银钱要等到宴席结束才能够呢,叶盏和?玉姐儿两个索性就在门口树荫处等外?面宴会结束,以免出什么纰漏。
因着两位哥哥都有差事要办,便只?能先行离开,留两姐妹在这里等。
叶盏跟那?位侍女?要一条窄椅,侍女?倒好说话,带她们去园门口偏向外?侧的一处僻静处:“这里有间亭子可以休息,往西走几十步就是?茶水,你只?要说自己是?紫芸请来办事的帮手就能进去讨茶水。”
玉姐儿倒不急,妹妹给她俩也?做了一个踏青食盒呢!虽然?食材都是?做菜剩下的边角料,但那?也?都是?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羊肉干贝,她一路上不知道?咽了多少口水。
她看人走了,便小心吹吹亭子里石桌上的灰尘,将?食盒放在上面。再迫不及待从箸袋里掏出筷子。
鸡米花还带着温热呢!吃进嘴里仍旧是?酥酥脆脆,一点都没变软。
八宝蹴鞠饭团好漂亮,先挑哪一个呢?
玉姐儿迫不及待挑了个贝柱干的,这是?贝柱晒成的干货,从海边运来,价格便也?高昂,玉姐儿早就盯着了。
雪白圆圆的贝柱,周围又交叠围一圈樱桃萝卜切出的薄片,仿佛一朵白牡丹,中心雪白,周围层叠簇拥着,只?有边缘有一点粉色,叫人不舍得吃呢。
贝柱水发又烹煮过,吃进嘴里让舌头?一激灵,来自遥远海洋的海味还带着特有的咸鲜,
咀嚼起来也?很有意思,是?那?种?富有嚼劲的口感,能感受到贝柱被咀嚼成了无数细丝。
樱桃萝卜片也?大有端倪,原来被叶盏腌制过,所以并不是?辣萝卜味,而是?酸酸甜甜,口感也?有点韧性,似乎像萝卜干,正好给贝柱作配角。
玉姐儿吃到满意处,高兴晃晃脑袋,双手摆摆动:“妹妹,你这手艺真好。”
两人正在这品鉴美食,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大人!”玉姐儿疑惑出声?。
虽然?离得远,对方却还是?听?见了,转过头?来,果然?是?裴昭。
他也?疑惑停住脚步,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两姐妹。
随后毫不迟疑拔腿就走了过来。
“裴大人,这么巧,您也?来这里?”园子里走动的小厮和?婢女?就像没看到她们姐妹一样各顾各的忙,因此玉姐儿看见熟人后很高兴。
“是?。我正好有事来这里。”裴昭彬彬有礼回答。
裴大人是?办案的,说有事,那?应当是?来查案子或者追踪凶犯了,姐俩一想就到这里去了。
再一深入想,内里是?高门贵族在举行宴会,哪里会容忍一个小吏的打扰?肯定?不耐烦敷衍让他等宴会结束再来。
怪不得裴大人会在这里徘徊了。
想到这里叶盏就觉得裴大人颇有点不容易,好意问他:“您可要同坐?”坐在这里等待至少避免了被主人家冷落干等在一边的尴尬。
“多谢。”裴昭冲她拱拱手,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玉姐儿看了看被自己吃了两个的饭盒,到底还是?嘴上客气一下:“裴大人,可要跟我们同吃?”
“多谢。”裴昭回答得利落。
玉姐儿:……
算了,毕竟这位是?店里的常客,出手打赏也?大方。
裴昭是?直率的性子,在征询了之后便拿起一份鸡蛋井子形的八宝蹴鞠饭团吃了起来。
还好还好,不是?贝柱的。玉姐儿感谢上天垂怜。
裴昭这几天在店里常见叶盏忙来忙去试食盒菜式,却从未尝过,如今一试果然?不同凡响,卖相精致、滋味多元,食材好看又好吃,怪不得能精心策划那?么久。
等他吃完后玉姐儿又拿起一份鹅梨羊肉签递过去:“裴大人尝尝这个。”裴昭吃得越饱她的贝柱就越安全?。
“多谢。”裴昭接过去,不疑有他。
这羊肉签叶盏改良过,除了烤羊肉还加了凉拌羊肉,为的就是?担心凉了羊油凝固不好吃。
裴昭拿的这块就是?凉拌过的,全?是?羊瘦肉,清清爽爽丝毫没有油脂。
裴昭之前从未想过凉拌羊肉和?米黄的鹅梨能串在一起,看着就很漂亮很精致。
吃起来一点腥味都没有,嫩嫩的羊肉虽然?没有任何汤汁滴下来,但是?糅合了凉拌调料的滋味,并不单调。
吃一口羊肉再吃一口鹅梨,甜滋滋的果香充盈了口腔,原本羊肉滋味荡然?无存,只?好回去再吃一口羊肉。
有了果香的铺垫,羊肉的鲜美更加醇厚,
好像是?在拼命将?享受盛宴的时间拉长再拉长。
“匠心独运。”裴昭赞美了一句。
“那?是?自然?。”玉姐儿也?为妹妹自豪,“我妹妹做的菜自然?是?全?天下第一的好吃。”
鸣蝉阵阵,风将?槐树的花香送了过来,园子里一树高大的合欢从园里垂出枝条,粉红色缨子状花朵在柔软如羽般树叶间点缀,里头?文会喧哗的人声?从墙外?飘进来,还能听?到院子里头?缥缈的音乐声?。
三人吃完了饭,喝着茶水,安逸听?着音乐声?,倒有了一丝踏青的闲适。
“刚才妹妹说我们才是?享受了满园风光。果然?没说错。”玉姐儿笑眯眯开口。
裴昭拿着茶杯的手一顿,他没想到叶盏跟自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里面名利场上看似繁花似锦却无人精心欣赏花开花谢,反倒是?他们三人坐在园子边缘,能感受风感受树荫婆娑,裴昭笑着看院中随风摇摆的合欢树:“叶二姐说得是?。”
或许是?几人结伴,或许是?美食太过精致,裴昭竟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等到侍女?过来找叶盏结账时他自己都觉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愧是?贵族仆从,侍女?看了看裴昭,虽然?奇怪但没开口讲话,只?给叶盏递过去一个荷包:“你瞧瞧够不够。”
荷包里装了二十五个银子,叶盏清点了两遍后点点头?:“没错。”
侍女?又拿了两条锦帛给她:“这是?捆扎在树上做假花的,现在没用了,给你拿回去裁衣服吧。”
叶盏道?了谢,这种?帛就算到了科技发达的现代一米也?要一千块钱,在古代的确是?好东西。
她拿了荷包批帛,道?谢后便和?两人离开。
侍女?看着几人的身影,终于想起来了,跟小婢女?奇道?:“那?位公子不就是?今日请来的客人之一么?怎么会中途离席又跟厨娘在一处?”
怪不得她刚才看着这位客人总觉得脸熟呢,长得俊美的客人总会给人留下印象。
小婢女?捂嘴笑:“姐姐是?有名的聪慧人,怎么今儿个倒糊涂了?”还不是?出来散酒看中了这位厨娘,所以有意攀谈。
侍女?也?笑:“原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位厨娘生得美貌又伶俐聪明,能被瞧中也?是?难免,只?不过那?位公子既是?坐中客想必地位不低,又怎么屈尊纡贵去俯就厨娘?
“裴大人,您不去办事了吗?”叶盏看宴会已散,还当裴昭应当可以去办事了。
裴昭摇摇头?:“不用了。”
叶盏想着也?许是?主人家这么冷遇他让他不高兴了,便识趣没有再提。
裴昭坐着马车来,叶盏和?玉姐儿便也?顺路坐了马车,玉姐儿还是?第一次坐私家马车,很好奇,却也?克制住了自己目光没有乱看。
反而是?裴昭自己翻出储物格里的点心盒子请她吃:“这是?家母留着让我办案时充饥用的。”
玉姐儿:掉进了米缸。
等到了炭场巷,裴昭放下两人,叶盏姐妹俩诚心诚意向他道?谢:"多谢裴大人。"
这回姐妹俩一致觉得裴大人真是?个和?气的好人。
裴昭含笑点头?,看着她们进了巷子回家这才放下车帘。
旁边大斧和?鸣镝对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呢?
少爷好好来赴宴,明明是?参加文会怎么就遇上了这厨娘?
这也?就算了,最后他跟厨娘一路回了汴京,非但如此,还和?气将?她一路送进了家里。
跟着少爷这么多年,还没见少爷对哪个除了嫌疑犯的女?子这么上心过。
难道?……这个厨娘身后背负了大案?
联系到少爷在追查一对情侣殉情案,两位小厮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叶二姐可能是?嫌疑人。
因此回到裴府被夫人叫去询问少爷最近有无什么中意的女?子时,两个小厮异口同声?:“没有。”
“我们少爷平日里最喜欢判案子,要不就是?翻阅卷宗,哪里有什么旁的心思?”
大斧更是?拍胸膛保证:“夫人放心,咱们昼夜跟着少爷,少爷有什么动静还能不知道??定?是?没有的。”
裴夫人点点头?,她这回回娘家讨要主意,娘家人倒是?给了她一张与她家门第相当的适龄闺秀名单,上面有各家闺秀的性情和?家人情况。
裴夫人行动之前到底还是?想问问儿子可有自己看中什么人,免得乱弹鸳鸯谱反而不美。
问过之后确定?儿子没有旁的心思,裴夫人就安心回屋写信,将?纸上的人家给丈夫提了一遍,问清楚可有政见不同或家里污糟的,打算先将?这些人剔除掉,再慢慢寻访。
她写完信后又叹气,贴身婆子便问:“夫人何故叹息?”
“我常年随着老爷在外?面,这汴京本地的人家竟然?一点都不知,要不然?也?不会连个头?绪都没有。”
婆子安慰她:“夫人莫急,好事多磨,说不定?少爷的命定?姻缘忽然?就冒出来了也?不一定?。”
裴夫人被她逗笑了:“那?就承你吉言。”
叶盏回家算账,这一趟成本有一半,算下来五十个食盒赚了二十五两。再加上额外?打赏的半两碎银,有二十五两多一点。
也?就是?说家里几人一趟辛苦,叶盏和?姐姐两人忙了两天,赚了二十五两银子。
玉姐儿高兴抱着钱袋子翻来覆去数:“咱家可是?发达了,时不时就能赚一笔钱。”
宓凤娘如今倒有些好高骛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发一笔一百五十两银子的横财。”
上次那?防风炉的好事可惜无法重演。
叶盏却开口问家人:“爹,娘,现在外?面的地价如何?”
“就拿我们老家来作比,贫瘠的旱田二百文一亩,可以种?植水的水田最肥沃的可到二两银子一亩。”叶大富回忆着,问女?儿,“好好问这个作甚?”
“我想买田。”叶盏回答。
自己赚了二十五两银子,加上家里赚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已经是?一百七十两银子,而且后续踏青食盒肯定?还会源源不断赚一批钱。
如果能趁着这时机买一批田地,让它们放在那?里钱生钱,也?能加快致富速度。
女?儿想买田?两口子惊讶对视,掩饰不住诧异。
第037章 第 37 章
“如今我们家老家还有什么亲戚故旧么?可以跟他们先打听一下?”叶盏想着?先打听一下家乡情况。
毕竟依照《乡土中国》的理论, 在农业社会买田置地这样的大事寻了?本地土著帮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谁知宓凤娘和叶大富两口子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半天才?给女儿说了?家里的往事。
叶家祖祖辈辈生?活在汴京郊区的雍丘县,爷爷奶奶生?了?一女两男:大福、大富、大官。
大福姑母嫁到了?县城上的榨油坊, 日子早年滋润,后来丈夫另娶了?小,对方生?儿育女,她无出, 日子便艰难起来。
叶大富像父亲,生?得身?高?体?阔、仪表周正, 叶大官像母亲,矮了?半头、畏畏缩缩;叶大富娶了?门当户对的地主女儿,叶大官因为长相有瑕疵气质太弱没人?看得上,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了?佃户的女儿。
明明是两兄弟, 两人?却脾气长相迥异。
叶大官打小就秉性不好,
譬如一碗 肉面一碗菜面, 他想吃肉面偏不明说,先是把肉面藏起来,把菜面递给自己大哥, 叶大富问一句:“我想吃肉。”, 叶大官便絮絮叨叨说好久吃菜面的好处,想劝大哥去?吃肉面。
眼?见着?叶大富开始吃菜面了?, 才?将肉面从暗处端出来。
小时候这么做还觉得可爱,可年近三?四十他都是这个做派,一副上不得台盘的算计劲儿。
等两人?成亲后两家院子住着?矛盾就更多了?:宓凤娘爱说爱笑长得漂亮,在村里好评很高?, 叶大官媳妇任月心则嘴笨又心眼?坏,在村里不受欢迎。
大房生?男生?女热热闹闹, 村里有人?家还特意来宓凤娘打听生?孩子秘诀,任月心成婚几?年才?生?了?个儿子,偏不如大房孩子聪明伶俐。
于是即使大房什么都没做,都被二房视为眼?中刺。
叶大官因为长得像母亲所以得了?母亲的偏爱,常常叶大富指责弟弟做得不对时,叶老太太都睁眼?说瞎话向着?小儿子。
叶老爷子只顾着?种?地攒金元宝不管儿子教育,叶老太太又一味偏向小儿子,于是叶大官成功被养偏了?,叶大富也成功跟父母离了?心。
听到这里叶盏想:怪不得爹对子女不管男女都一碗水端平,看来是在修复自己的童年创伤。
叶盏听完后总结,如果亲爹是小农狡猾的话,那叶大官就是蔫坏。
看着?不声不响不说话,可做出的事都能给人?设个陷阱。
好比他把梯子用坏了?,不修也就罢了?,好歹提醒一下家人?,偏偏他不吱声,仍旧往家里一放,叶大富不知情,上墙修瓦时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这时叶大官才?惊讶说:“大哥不知道吗?梯子坏了?。”
叶大富责问他,他却无辜说自己只是忘了?提醒大哥。
原先是拿梯子坑人?,后来长大后拿大事坑人?。
叶盏丢了?,身?边人?开始劝叶大富夫妻往前看。
“现在嫁闺女嫁妆可贵了?,好多人?家生?下就得淹死,你家闺女倒是个报恩的,主动走丢了?,省了?你们手上背罪孽。”
“别说丢了?个女伢,就是丢个男孩隔年也能再生?一个,你家这么多孩子怕什么?”
“挨饿荒年还有吃孩子的,你们找了?几?个月已经?尽够本分了?。”
在一群不正常的人?群中,正常也变成了?不正常。
在不正常的世界,正常是罪过。
这些劝叶大富的人?里面就有叶家爷爷奶奶、叶大官等人?。
偏偏叶大富和宓凤娘都是儿女心极重的人?,不管旁人?说什么,自己一门心思就要找女儿。
在几?次阻拦无果后,叶大官便嚷嚷着?分家,索性将家产分了?两分。
叶大富夫妻倒觉得这很合理,没必要拉着?二弟一家为自己找女儿出钱,因此分家没有影响他们对二弟的感情。
奈何二房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撺掇叶家老两口住到小儿子家里去?,榨干了?他们留着?养老的金钱田地后又把老人?赶到了?老大家里。
叶大富在外地找孩子,宓凤娘在家照看田地赡养公婆,给公婆接连送了?终后二房居然又在葬礼上跳出来,指责宓凤娘不孝顺伺候公婆不尽心才?害得老人?去?世。
他们闹这一场的目的是想独吞葬礼上的随礼礼金。
还是族长站出来说了?公道话才?两家平分。
二房越发嫉恨大房。
遇上官府修渠,民间有意向的人家可以出一份钱让水渠往自己家绕绕,许多地主家都愿意,毕竟便于以后灌溉,是桩大好事。
叶大官不找人帮自己哥哥捎句话,悄无声息只报了?自己家田产,
等到叶大富得到消息从外地赶回来时,叶大官则无辜发问:“大哥不知道吗?我还当大哥知道呢。”
看着?没做坏事,偏偏每件事都这么膈应你,日子久了?,叶大富跟二弟的感情就越来越淡。
“人?都说兄弟姐妹天生?亲近,其实?还是要看缘分,有时候即使身?上流着?同一个爹妈的血,还是无法亲近。”叶大富总结。
宓凤娘则趁机教育儿女们几?句:“以后你们成家后看重自己小家很正常,但万万不可互相之间偷奸耍滑使心眼?。”
叶家儿女齐齐应是。
后来叶大富变卖田产,叶大官知道后破天荒拎了?一袋米糕进了?大房家。
开口没有询问一句哥哥是不是需要帮助,第一句话便是:“看在咱们兄弟情谊份上,村口那片水田能不能便宜三?成给我。”来趁火打劫。
叶大富又伤心又愤怒,一把铁锹赶了?出去?。
两家便断了?联系,从此叶大富只跟姐姐互通往来。
宓凤娘这边亲戚倒关系不错:“你外祖父母去?世了?,你姨母嫁到了?隔壁的信阳郡,她公爹是个出息的,给位县令当师爷,全家跟着?县令去?贵州赴任了?,寻常都有书信往来。”
只不过本地也没什么近亲:“我的叔叔伯伯当年因为觉得我家是绝户想侵占祖产,跟你外祖父闹翻了?,也不往来。”
原来外婆家只生?了?两个女儿,估计当年在乡下也受过歧视,怪不得宓凤娘这性子火爆。
外祖只有两位女儿自然是如珠如宝疼爱,所以宓凤娘没有如大部分同乡人?一样看不起女儿,反而将女儿看得重要。
一位认为女儿跟男丁一样的娘,一位立志不让孩子吃父母偏心苦的爹,两人?在一起才?会做出散尽家财寻女儿的惊世骇俗之举。
叶盏再次觉得,做他们的女儿,真是她两辈子以来最幸运的事。
比穿越捡回一条命还要幸运。
这也坚定了?她要帮叶家买回田地的决心:“爹,娘,要不我们回老家问问,还买回田地可好?”
叶家父母想了?想,最后还是同意了?。毕竟卖掉祖产在乡下人?眼?里是大不孝的败家子,如今能有机会买回来最好。
于是时隔多年,叶大富带着?儿女归家。叶璃跟着?师父有功课,银哥儿要当值抽不开身?,便只带了?三?个女儿。
老家雍丘县离着?汴京不远,往西走坐半天车便能到。
坐上“汴京版出租车”,叶大富发挥了?自己讲价能力,成功让一家五口饶了?一文?钱。
省下这一文?钱,他又添了?一文?,去?街边买了?一巴掌大小黄杏,抱上来给家人?和车夫分:“路途颠簸,吃些黄杏生?津止渴,免得恶心。”
叶盏:不愧是亲爹,该省省,该花花,骑着?自行车去?酒吧。
车走了?一条街,又上来两人?。
叶大富抗议:“车把式,你是把牛当大象使啊?”
车把式摇摇头:“不怕不怕,你家两个小娘子那么瘦,载得动。”
叶大富便从路边枝头扯了?一把嫩树叶犒劳老牛,牛舌头一卷,就安安静静吞了?下去?,站在路边慢慢反刍。
上车第一位是名老先生?,看着?很瘦,应当没什么重量,谁知第二位是位熟人?——王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叶大富立刻挥舞拳头:“你个撮鸟 !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说着?就要过去?再揍他一顿。
还是车把式拦着?:“这位客人?昨天就给我付了?定金,您可不能打他。”
叶大富便作罢,不过还是冲着?王四挥了?挥拳头。
王四缩缩脖子,似乎是想起了?那天被毒打后的疼痛。但他也是个抠门的,想起付了?定金不能退,就硬着?头皮继续坐在马车上。
宓凤娘扯扯丈夫,不理会王四,只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不时指点外面的景观,倒像是在郊游。
王四待在车角落,不时偷偷白这家人?一眼?。
叶家人?在这种?欢乐氛围中不知不觉到了?雍丘县境内。
看见界碑,叶大富自豪跟女儿介绍:“我们雍丘县可是好地方,往北是洛阳府,往南是开封府,夹在两大城之间,风水好哩,听说周时还叫杞国,说不定有大墓呢!”
一直安静的王四忽然开口:“哼,杞人?忧天!”他刚才?看着?叶家人?笑闹可气坏了?,赶紧抓紧时间嘲笑杞人?出出气。
“真是好笑,自己是个流民,不被我收留你连户籍都没有,借着?我们雍丘县的土地发了?财,如今倒来说雍丘县的不是?”叶大富一听就气坏了?。作为杞人?,他们雍丘县人?没少被外人?用这个典故笑话。
“我说的是俗语,关你什么事?”王四梗起脖子犟。
这……叶大富哑火,他听出了?王四说话不友好,却没法挑人?家的刺。只能狠狠瞪他一眼?。
就在这时叶盏开口了?:“其实?杞人?忧天压根儿没说对,鲁庄公时杞人?被迫迁徙到鲁国,这时候才?有了?杞人?忧天的成语。”
“可《史?记》里说过,那时候鲁西北陨星如雨,当地有南、北落星村,还有星星山,都是天上落下的陨石得名,换成谁在那里住看着?天上时不时下石头雨,都得担心天塌下来。”
金哥儿跟着?帮腔:“就是,我们杞人?才?不是乱担心呢。”
王四哑口无言。
宓凤娘虽然没听懂女儿说的一长串,但也知道声援女儿:“也不知谁,只认识几?个字就乱用起了?典故,显得自己多有文?化,真是半瓶水!”
气得王四涨红了?脸,但他的确没什么文?化,只能干瞪眼?。
坐在角落里的那位老先生?看叶盏的眼?神很是赞赏:“说得好。”
玉姐儿见妹妹怼王四怼得过瘾,眼?珠子一转,提议:“先拿食盒出来吧,我饿了?。”
哼,馋死你!
第038章 第 38 章
因为路程远, 叶盏在出门前就?做了食物放在食盒中。
此时一听玉姐儿说要吃饭,叶家人立刻心领神?会,金哥儿从食盒里往外拿食物, 宓凤娘拿了软帕子招呼全家人擦手。
王四坐在角落里咽了咽口水,他这回独自回乡下,没有带小厮,所以没人帮他跑腿去买美食。
再者因为走得匆忙, 见了叶大富吓了一跳,竟然忘了出发时买些吃食。
如今兜里虽然揣着银钱, 但现?在赶路,路边都?是?庄稼地,去哪里买吃食?
因此只能远远瞥一眼叶家的食物。
叶盏做了蒜泥白肉,主食带了饭团, 甜食带了红豆蜜枣糯米卷。一共是?三样。
王四看到食物后心绪渐平:还当是?什么大鱼大肉呢, 最好的肉不过?是?几片猪肉, 那?饭团瞧着是?几样糙米混合,不是?纯白米的,糯米卷不过?是?寻常百姓吃食, 有什么了不起的?
果然是?穷人做派!
倒是?车夫吆了一声:“这吃食丰盛。”
在普通人眼里, 有猪肉,还有杂色米和蜜枣, 已经是?极其?丰盛的美食了。
叶盏便拿出两个饭团分给车夫和老先生:“有缘同路,还请尝尝。”
车夫乐呵呵接过?,他估摸这一个饭团可抵得上一文钱了,可见自己没亏本。
老先生道谢, 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一个白面饼递过?去:“来而不往非礼也。”
玉姐儿不耐烦听他们文绉绉说话,只专注享受自己分到的饭团。
叶家人节俭, 饭团并不是?纯白米的,而是?由糙米和黑米、白米混合做成的,比纯白米便宜很多。
但在玉姐儿心里,因着妹妹手艺好这杂米团子比外面卖的纯白米团子都?要好吃!
饭团里面还混合了各色蔬菜,主要取决于食肆做食盒剩下什么材料。
这次糅杂了胡萝卜粒、黄瓜丁、青菜碎、咸菜、里面还裹了肉松。
“啊呜”一口咬下去,玉姐儿咬掉了大半个饭团。几种米混合的香气?从嘴巴里窜上来,白米又软又甜,糙米有独有的香气?,黑米颗粒发硬很有性格。
让她一下就?觉得吃了五谷杂粮,整个人都?像跟脚下孕育五谷的土地有了实实在在的链接。
内里的肉松也显露出来,微微发咸的口味,加上各色蔬菜丁,即使凉了也不失风味,很让人满意。
叶大富担心女儿们嫌腌臜不吃,自己主动接了长者给的白面饼。
他用随身小刀剖开白面饼,将带来的蒜泥白肉整整齐齐摆在上面。再慢条斯理合上饼子,收好小刀,准备享用饼夹肉。
王四口水一下接着一下吞咽:这个死叶大富,怎么这么会吃呢?
叶大富张开大口一口下去。
王四眼睛都?看直了。
叶盏做的蒜泥白肉是?将大肉煮了后切得薄片,她手艺高明,小小一块肉片被片成了好多薄薄的碎片。
切肉时宓凤娘拿起一块肉片对着太阳看过?,还惊呼:“看得见太阳影。”很满意女儿手艺:“以后在食肆里也切这么薄,平摊着上菜,客人觉察不出份量少了。”
叶盏:……
娘,您以为我在青海拉面店培训过?吗?
白肉切好后在蒜泥汁里狠狠裹了一圈,有跺成泥冒着泡的烂烂的蒜泥,还有香气?夺人的花椒粉、替代辣椒的茱萸青韭菜花酱,微微褐的茱萸捣碎,加上青青郁郁的韭菜花,滋味又辣又麻。
叶盏还别出心裁加了川式甜酱油,这份甜能让辣更加立体。
与?白面饼一起夹着吃,白面饼暄软,还带着麦子香,蒜泥白肉肉质鲜嫩,肥而不腻,鲜香散馥,
浓郁的蒜香混合着霸道的甜酱油味侵袭舌尖,咸、辛、甜、辣,几种滋味轮番上演。
随后是?余味悠长,让人久久惦记。
宓凤娘嫌蒜泥白肉有味,拿起了一块红豆蜜枣糯米卷。
糯米煮的烂烂软软,铺在纱布里随便塑形,用擀面杖擀平成饼,铺一层早就?炖煮好的红豆蜜枣,再卷起来便成。
简单,快手,方便出发前快速做完。
吃起来滋味却不含糊,糯米又软又香甜,煮烂了的红已经尽数变成红豆泥,蜜枣去了枣核,自带甜味,整个红豆蜜枣糯米卷又软又甜,舌尖一下品尝到许多甜味,让人很是?满足。
几种滋味香浓,她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王四挤在角落,简直要馋死了,既要努力?压制自己的馋虫,还要分小段咽口水避免被叶家人听见。
也不知?道这一路他是怎么煎熬着度过?的,好容易苦捱到了雍丘县城。
长者先下车,还向叶家人拱手作揖,叶家人也恭恭敬敬给他回了一礼。
王四则是?赶紧下了马车,连后续的路程都不坐了:他要赶紧去找一家饭馆,好好吃一顿!
他一路就?惦记着吃,倒忘记琢磨叶家人忽然回叶家村要办什么事?。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便只剩下了叶家人,很快就?到了叶家村。
叶家村周围全是?平原,只在触目所及处有一两座矮矮的小山,显然到处是?良田,村头还有条小河,不缺灌溉。因此村子是?个大村。地势还算平坦,地面的土地都?是?黄河多次泛滥沉积而成,起伏不大,主要产大蒜、酱菜、豆腐干等物,算是?一处富庶之地。
宓凤娘早就?为回乡特意装扮过?,穿了汴京城时兴的旋裙,擦了胭脂,画了笑魇妆,还特意将长公主府上得来的玛瑙红缨发带系在发间。
叶大富虽然是?寻常装扮,但也洗了头脸,修了面,看着又像从前那?个殷实地主。
金哥儿跟着城里的浮浪子弟们混,别的不说,这气?质方面也一眼就?与?农家子弟不同,浑身的富贵子弟气?息。
至于叶盏和玉姐儿,两人都?出落得亭亭玉立,穿着虽不奢华但眉眼坦荡,立在村里就?如鹤立鸡群,气?质不俗。
两夫妻当初离开叶家村时有多狼狈,如今返乡就?要有多风光。
果然村口有闲聊的村人看见他们后立刻围了过?来,在认出两人后惊道:“这不是?叶家老大和他浑家吗?”
两人便停下来,跟村人简单寒暄几句便告辞:“我们要去找村长。”
村人望着两人的背影,很是?纳闷:“不是?都?卖田卖院去了城里吗?为何又回来了。”
“那?还用说?”有明眼人开口,“当然是?衣锦回乡,你看那?衣服,那?饰品,样样都?是?富贵人家做派,说不定叶家人发达了。”
“看他们那?个找回来的女儿统身的气?派,说不定叶家老大还真是?走了狗屎运。”有个眼尖的议论?。
这件事?一跃成为叶家村今日新闻头版头条,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
没人注意,在一处角落,有个矮个子妇人将手中的针线扔进了箩筐,急匆匆往家里走了。
叶家人早有准备,去找村长,还带了礼盒。
给村长带了两匹细布、一盒子红豆蜜枣糯米卷。
谈了一会又请了村长一起去族长家里谈事?。
给族长家的礼品要更好些,除了这两样,还带了从长公主府带出来的半盘子点?心。这也能理解,村长看似管理着诸多事?务,是?朝廷意志的眼神?,但实际在村落层面是?由族长任命的。
宓凤娘舌灿莲花,将自己见过?长公主的经历说得天花乱坠。
叶盏在旁边忍得好辛苦,
娘啊娘,您也太夸大了吧。明明只是?在一天内见了两面。被宓凤娘的语言技术加工成:“我就?是?运气?好,投了长公主的缘法。”
“光是?那?天上香,嫌着烦闷就?连宣了我两次。”
“她们贵人宣人不直接找人去你家找,而是?找里正去寻。我那?天都?怕里正大人嫌烦,还好他一脸荣耀恭维我,我想应当是?我被长公主宣召连他也跟着沾光。”
“你瞧这红缨绳好不好看?是?上次见面长公主身边的第一女官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什么缘由,后来听人说女官们会巴结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呢。”
有谎言吗?都?是?真话,上回的确见了长公主,也的确通过?里正宣的,女官的确会跟长公主身边的红人互相交好。
可宓凤娘这么一加工,就?成了她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常客、连里正都?跟着巴结她。
叶盏:娘这本事?要是?放在现?代还不得玩转网络啊?
村长族长两人还是?比普通村民有见识,见了那?点?心花样是?内廷宫样,外头没有,都?珍而重之将礼物收了起来。
原本还当叶大富家是?个破落户,没想到他们费尽心思?居然得偿所愿找到了女儿,而且又是?跟长公主关系密切,又是?搭上了开封府的官吏,还给诸多贵人做过?饭。
对叶家村而言,这就?是?数一数二的顶级人脉了。
族长要想的更远些,他小孙子如今学业有望,说不定也会科举入仕,奈何自家只是?普通农家,有了叶家这样的人脉,别的不说,光是?在城里也能有个知?根知?底的落脚歇息处不是?吗?
因此还没等叶家人提出要求,两人也绝对对叶家人提出的要求尽心尽力?去办。
“什么?你们要买回田地?”在听说后两人俱是?一惊。
叶大富便赔笑解释道:“当初卖田地是?无奈之举,如今孩子找回来了,当然要想法子把?田地买回来,不然以后死了无言面对祖宗。”
“就?是?。”宓凤娘在旁边帮腔,“您两位也知?道,咱们庄户人家对土地,那?是?至死都?恨不得握一把?土落葬的,哪里割舍得下?”
族长和村长对视一眼,他们都?是?农民,当然懂这种感情。
其?实两人原本对叶家夫妻有点?偏见:卖土地在传统朴素的农民眼里简直就?是?罪大恶极!败家子!浪荡户!何况是?为了孩子,更不知?道值当了。
在他们眼里孩子就?是?免费劳动力?,让他们帮家长免费干活,大不了等闭眼时将家产传给子孙做补偿就?行。
偏偏叶家人非要对个女儿付出这么多,他们付出得越多,不就?越凸显出其?他父母不爱子女不慈吗?
这让其?他父母如何自处?
可是?在听到叶家夫妻的剖白后却对两人大为改观,特别是?叶大富还把?当初描述成走投无路迫不得已。
村长族长对他的厌恶就?更减轻了。
有了村长族长帮忙,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家里的田地当初一部分卖给了王四家,一部分由当地的地主家瓜分了大半,要买回来也好说,大家都?乡里乡亲,族长开口,那?些人难免要卖这个面子给族长。
村长去转了一圈,回来后说听说王四也回了村,这回回乡就?是?来变卖田产的。
村里对王四本就?感官不好,他是?个流落而来的外乡人,来本村之后靠着叶大富起家,又将叶大富的田地买入自己手里。
虽然合乎法律,但在道义上难免被村民谴责。
因此他的田地虽然在村里,但村民也没少给他使绊子。
村长讲完这些缘由后猜测“或许是?这个原因,他才来卖田地的。”,叮嘱叶大富:“我看他神?色匆匆,眉眼焦急,似乎是?急着出手,你们先别着急,撑上他几天,等他降价时再出手。”
“多谢您!”叶大富点?点?头,“我们这几天就?去走亲戚,过?几天再回村里。”
直系亲戚都?不熟了,还有旁系亲戚呢,什么叶大富舅舅家、宓凤娘外祖父家,还有县城的大姐家。转悠上一圈总能花上三五天,到时候再说。
宓凤娘倒细心:“许久未回来,先去两方老人坟上祭拜一回。”
她出了几文钱,借用村长家的灶台调料,又打发丈夫去邻居家买了些鸡蛋肉食。
叶家村祭祖的规矩是?荤素皆可,叶盏便动手炒了个韭菜花鸡蛋、猪肉酸菜丝、爆炒白肉片、又做了枣泥糕、黄米甜糕两眼做甜品。再就?是?他们带来的白肉片和两份烤鹌鹑,凑上叶大富从附近镇上买的黄酒和几样点?心。便也丰盛摆满了七八个碗碟,做了两份。
因着路上带生肉不方便,祭祖的饭菜便有些简陋,只能就?地取材,饶是?如此还是?叫村长媳妇惊叹:“这也太泼费②了些。”
村里再富贵的地主家一月能吃一次肉就?不错了,叶家人居然在非年非节的祭祖上就?拿出了这许多,果然是?发达了。
宓凤娘赶紧解释:“好几年不来,平日里都?是?在汴京路祭,这回来父母坟前当然要尽些心意,不然恐怕祖宗怪罪。”
村长媳妇想想也是?,才收起惊讶之色。
叶盏看完暗暗松了口气?,既要在村人面前露出显贵一面以免被人欺负,又不要过?于出挑以免被嫉妒记恨。宓凤娘的生存智慧值得她好好学呢。
叶大富到坟前就?叹气?,坟头杂草老高,显然叶大官除了年节之外平日里没来过?。
他叹口气?,拿出手帕,就?开始擦墓碑上的灰泥,等擦干后又带领儿女割草,将各处料理得平平整整后才带着儿女给爹娘祭祀、磕头。
去了叶家祖坟又去了宓凤娘家坟墓,祭拜磕头。
等吃完坟,再将祖宗享用过?的食物端下来,由着孩子们在祖宗墓前享用,以示享受到了祖先庇佑。
韭菜花鸡蛋炒得火候正好,韭菜花梗脆脆的,不像普通的韭菜很容易炒软,吃起来脆爽开胃。搭配金黄色的炒鸡蛋正好。
猪肉酸菜丝是?由切成细丝的农家腌酸菜和猪肉丝同炒,酸菜脆爽,正好解了猪肉的肥腻。
爆炒白肉片猪油被尽数煎熬干净,丝毫不油腻,只有肉质清香,即使没有加任何配菜都?丝毫不单调。
枣泥糕香甜,黄米甜糕绵软。
玉姐儿吃了一块又一块,还问?宓凤娘:“我这好吃的毛病可是?随了翁翁婆婆①?”
惹得宓凤娘白她一眼:“别逼我扰了长辈清静。”
玉姐儿缩缩脖子,识趣闭嘴,专心吃饭。
却说在京城里,银哥儿正为难呢。
叶家人都?不在家,偏偏阮家婶子带着女儿前来报恩。
还带着厚礼,一瓶金华酒、一篓鲜鱼、一盒子抹穰卷儿,约摸能有一百文。
原本宓凤娘存心结交阮家是?想坏了何兰翠的好事?,见阮家诚心相交,敷衍两句。谁知?聊了两句倒觉脾气?相投,虽然阮夫人不像她这样爱挑事?凑热闹,但两家都?是?把?女儿当珠宝一样疼爱的人家,能说到一起去。因此指点?了她两句。
阮婶子听了她指点?,带人查访去找何兰翠大闹一场,出了气?,避开了这场陷阱。
等气?消了才想起感谢恩人。宓凤娘仗义执言,帮她女儿避开了坑,不就?是?大恩人吗?
因此置办了当季吃食,拎着礼品盒子,领着女儿,到炭场巷打听了宓凤娘家在何处后,就?来上门道谢。
偏偏家里只挂了个大锁。
正要离开,却撞上了回家的银哥。
银哥是?告了假回家喂黑靴的,一到家门口就?见一对母女在家门口东张西?望。
他还怕是?贼,上前打听了几句,这才知?道是?找娘的,想想也能对上号:“那?天我家的确是?阮氏香水行沐浴去的。”
阮婶子连连点?头:“是?哩,我就?是?那?天遇上那?个热心婶子的。”
既然认对了人不是?贼,待客的礼数还是?要用的。银哥儿便请客人坐下,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锁,给她们倒水。
门一开,黑靴先迫不及待蹦跶出来,伸舌头围着银哥儿快乐打转。
银哥儿怕客人怕狗,赶紧拿了个箩筐,抱了小狗扔进箩筐由着它玩。又洗了手才去倒水。
可他没翻出来茶叶,叶盏来家后吃不惯如今时兴的点?茶,喜欢喝清淡花茶,捎带着连叶家人的口味都?带过?来了。家里连半点?茶叶沫子都?没存。
要去倒水,却发现?家里没水。要走好几天,宓凤娘怕水臭了,临走前把?水缸里的水倒空,水缸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眼看客人等着,银哥儿急得双脸冒汗,他本就?不是?会客套话的性格,只会磕磕巴巴跟客人说句:“劳烦您等会。”便拔腿去外面巷子去买两杯甜水。
阮家女儿看着他的背影“噗嗤”一笑,围着箩筐逗小狗,一边笑:“这人可真是?实心眼,也不怕我们偷了他家。”
阮婶子也笑:“这孩子真是?憨厚,瞧着他娘是?个精明的,生出的儿子倒实诚得让人心疼。”
不过?四下打量,屋里没什么贵重物品,想必是?出门前收拾了起来,因此也不能算这孩子粗心。赞许地点?点?头。
再看屋内,虽然窄小但收拾得井井有条:雪白的墙壁,家具都?擦得光亮有色泽,处处摆件雅致,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便对叶家人生了些好感。
等到银哥儿买来水,阮婶子看见他给母女俩买了荔枝甜饮子,给自己只买了一盏白水,就?更加赞许了。
宓凤娘不在家,阮婶子不便多待,喝了茶就?要告别:“回头我再来看她。”
银哥儿想想从屋里寻个礼盒:“那?请您先拿着这个,等我娘回来我家人登门拜访您。”人家提着礼物上门没遇上正主,不好意思?让她空着手回家。
阮婶子打开礼盒:两封自制的芝麻糖,一包茉莉花干,虽然简单但也很有礼数。
她便也不推辞,接下了礼盒:“既如此,我就?告辞了。”
阮家女儿却看着小狗恋恋不舍:“还真想跟黑靴多玩一会。”小奶狗围着她又打转又作揖,简直可爱得让她心都?融化了。
“既然喜欢,回头我让我娘给您带一只。”银哥儿开口,他救了一窝小狗,再寻主人家讨要应当也能要来。
“真的?”阮家女儿喜出望外,她还是?爱玩的年纪,当然高兴得笑容满面,“多谢你!”
这还是?她进门来第一次跟银哥儿说话,银哥儿脸一红,赶紧守礼得把?目光移开,对着旁边的狗箩筐,磕磕巴巴答:“不算什么。”
阮嫂子注视着这两人,忽然心中一动。
第039章 第 39 章
祭拜完祖宗,
索性躲懒去亲戚家。
带了各色礼盒,先去近处的亲戚家走动,吃喝一番, 了解了家里的情况。
先去叶大富舅舅家柯家,叶盏们?叫做舅爷爷的亲戚家里。
柯家人性子朴实,一看有客人来,立刻热情招呼他们?上桌, 端上来几碗水,里面全部?兑了麦芽糖, 喝起来甜滋滋。
在汴京城这不算什么稀罕物,可在乡下就?是至高的礼节了。
过?一会又?起锅做饭,从堂屋房梁上解下一块绑着的腊肉就?要?待客。
叶家人赶紧拦住他们?,柯家看着又?不富裕, 家里几口人穿着的衣服摞了好几块布丁, 拿下来的腊肉应当是过?年杀猪时拿一条猪腿做的, 可这过?去半年了那猪腿还只缺了一小块,可见平日里根本舍不得吃。
两边互争,舅爷家人脸都红了:“难道我家还请不起外甥吃顿饭?”,
叶盏怕伤了亲戚面子, 便笑道:“正好我在城里开?食摊有点手艺,不如献丑今日让我帮厨?”
这在村里也正常, 客人来家里常常会跟着一起做饭,柯家人只好应下来,叶盏便进了厨房。
她也不去动亲戚家的米缸,只将自?己带来的食物查看了一番。除了米面, 自?己家带了半袋白?肉,再就?是一点上坟时从野地里掰下来的蘑菇。
先将白?肉切了一小块下锅煸炒, 将猪油炒出来。
而后将菜园子里的大葱洗干净,削出来一点葱头,加一点点油微微爆香后才加了蘑菇炒香。
野蘑菇配上葱根,很快就?服服帖帖在锅里翻滚,带出一股山野香气。
再泡了一点粉条,裹上肉汁炒了粉条炒肉末。
柯家媳妇是个勤劳 的,看叶盏做菜熟练她帮不上什么忙后,就?在旁边烧火洗菜,不住问每道菜的做法。
又?捞出菜缸里腌制的咸菜疙瘩给叶盏:“这个炒腊肉香。”还是没放弃给叶家人做腊肉。
叶盏看看,这咸菜疙瘩宋朝人叫做薤,现代人叫藠头,辛辣入味,最是下饭。
便接过?一块,“刷刷刷”几刀切成?细丝后,加上丝瓜,也用猪油同炒,配上空心菜梗炒个素什锦。
柯家孩子正摘花玩呢,院坝前盛开?着栀子花摘下来戴头上当新郎新娘玩。
叶盏便开?口:“那些?栀子花给我做菜可好?”
“我们?都不吃那个,发苦呢。”柯家儿媳笑,如果不是带着苦味,庄户人家什么植物都能琢磨着入口。
“有法子。”叶盏很笃定,“处理过?就?不苦了。”
反复搓洗摘掉花蕊,再加上清水焯过?。
柯家媳妇将信将疑,捞起一个栀子花放进嘴里,眉眼弯弯笑起来:“果然不苦了。”
她婆婆非要?拿两个鸡蛋来炒菜:“你?们?是客,哪有上门连鸡蛋都不给一个的。”
却?被宓凤娘给拦了回去。
寻常鸡蛋都会沾鸡毛黄土鸡粪,偏这鸡蛋上干干净净,被微黄的稻草垫着,干干净净挂在屋檐上,一看就?是人家留着换铜钱的,他们?哪里安心吃得下?
叶盏眼看那家婆媳两人又?要?脸红,赶紧开?口:“这栀子花加韭菜扁豆丝可香呢。”
不用肉不用蛋,就?用农家园子里自?家割下的一把韭菜、摘下的一把扁豆作配。
韭菜切成?段,扁豆细细切成?细丝,一起翻炒后加入栀子花。
韭菜辛辣的气息裹着熟扁豆的香味扑鼻而来。
主食便是黑面,叶盏想着给他家省面,便又?从门口树上槐花摘下来,撒了一把面一起铺到笼屉上蒸煮,煮熟后拎着屉布四角下锅炒,炒得又?干又?焦,出锅前撒一把芥末根。
等?到菜做好,玉姐儿跟这家的孩子一起将方桌从屋里搬到了院里,擦干净桌面,放上碗筷便开?始端盘子。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大葱炒野蘑菇、藠头咸菜素什锦、芥末根炒槐花、栀子花炒韭菜扁豆丝。
唯一的一盘肉菜就?是粉条炒肉末。
叶盏本来想炒自?己带来的一大块白?肉,但?看着这家家境不好,便只切了一指宽的一点剁成?肉末炒了个粉条,剩下的肉都留着这家人慢慢吃。
舅爷看着这一桌菜,眼眶就?红了:“如今新稻米还没收上来,去年的存粮又?吃得快光了,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他咳嗽一声:“下回你?们?秋社日来,给你?们?蒸新麦饭、割豆腐、杀秋社猪。再买两尾泥鳅加黄酒焖熟!”
“好!好!”叶大富连连附和,
宓凤娘也乐呵呵把筷子提起来:“不是您外甥媳妇我吹,我家二姐儿这手艺可是一绝,您吃完会觉得这比肉还香。”
柯家人也没想到这些菜会真比肉香:
大葱头吃起来很有嚼劲,葱香比别处要?更加浓郁,搭配着灰扑扑油汪汪的野蘑菇,吃起来绝对有肉的口感。
藠头咸菜被切得稀碎,和脆脆的空心菜梗炒在一起,咸鲜适中?,正好配饭。
槐花加了黑面蒸本来是村里人人都会的做法,可是叶盏巧妙用锅再炒了一遍,立刻没了水汪汪的感觉,吃起来干爽脆香,还加了芥末根来提味,让这道菜空口吃都香。
至于栀子花炒韭菜扁豆丝里,扁豆丝被切得很细,又?软又?烂,连牙口不好的老人都能吃,里面的栀子花吸了韭菜的辛辣,层层花瓣吃起来口感又?肥厚,居然好像真的在吃大肥肉!
粉条炒肉末就?更不用说了,粉条被炒制了好久,从开?始的雪白?晶莹变成?了浅褐色,“吸溜”一大筷子,上面沾染着的酱汁和肉末一起刷进嘴里。滑溜溜,酱汁丰沛,谁能忍住不吃呢。
叶大富也很自?豪,不过?嘴上还要?谦虚:“你?们?别夸她小孩子,只不过?是切了猪油进去,借了肉味。”
柯家人当然知道他是谦虚,他们?可是亲眼看见叶盏为柯家人省钱,半点油壶都没碰,只切了一点猪肉炼化的猪油,只能将锅底那一片润湿罢了。
两家人吃得不亦乐乎,原本菜里没肉,可吃起来居然比记忆里的肉菜滋味都不输。
盘子里最后剩一点肉末沾粉条,柯家人非要?让给叶家人吃,玉姐儿看了看柯家孩子眼巴巴守着桌的眼神,将那粉条夹了给孩子吃。
柯家小孩先是看了娘一眼,没被骂才慢慢一点一点吃进嘴里,咀嚼得一顿一顿,似乎在品味这点粉条肉末的香气。
最后吃完了还忍不住又?拿最后剩下的一点槐花碎沾了沾碗里的汤汁,将饭碗擦得干干净净才心满意足放进嘴里,打了个痛痛快快的饱嗝。
舅爷老人家身子骨不错,都七十了还能一口气吃一碗叶盏送来的芥末根炒槐花。
吃完后倚门大骂叶大官不孝,既不孝顺爹娘又?不惦记舅舅,这么多年也就?看了他一次,还是有事相求才登门。
叶大富不好跟着骂二弟,在旁苦笑。
乡下人家舅舅的位置很高,每家媳妇去世没有娘家人过?来看一眼绝对不能安葬,要?是娘家人说自?家姑奶奶去世得冤枉那当场就?得找仵作验尸,不能耽误片刻。
婚礼葬礼上舅舅都要?坐主桌上位,分家分财产时见证人里面更是得有舅舅。
所以像叶大官这样不敬重舅舅的人实在是异类。
宓凤娘不好说婆家人不是,躲到灶房里跟舅舅儿媳妇磕牙,倒得到了一个消息:如今水田涨价了。
等?从舅家告辞,舅爷倚着门口不住大声喊:“别忘了秋社日来,蒸新麦饭、割豆腐、杀秋社猪。还有两尾泥鳅加黄酒焖熟!”
“哎!”叶大富跟他老人家招手,“我一定还来。”
从柯家出来,叶家人在村里走访,果然发现田地价格上涨了:原先二两银子的田地如今涨到了三两银子。
叶盏琢磨一下:“是不是因为这些?年太平盛世,村里人们?休养生息,所以田地价格也上涨了?”
早些?年战乱大家元气大伤,还没缓过?来,所以田价不高。
可是这些?年四海承平,所以百姓生活越来越安逸,生孩子越来越多,活下来的孩子也越多,人口逐渐增长,田地的价格便水涨船高。
“这么看来,要?尽早买田,要?不一年一个价。”叶盏当机立断。毕竟人口激增后口粮得天天吃,居住条件却?可以暂缓改善。
叶家人带着一百七十五两,原本计划是这样的:全部?买八十七亩水田,或者?买拿一半买田,剩下一半买乡下宅子方便照看。
可如今一看只能买五十八亩水田,倒不如将钱全部?拿来买田更划算。
"要?不买旱田?"玉姐儿提议。
水田的价格也比旱田要?贵许多,若是不挑剔,二百文就?能买到旱田。
只不过?叶大富作为资深庄稼人还是建议买水田:“看着水田贵,可出产的谷物也多。”
而且旱田得费心费力打理,他们?全家人以后在汴京,没有太多精力时间盯着佃户,难免会照顾不周。
“那……真的不买院子了?”宓凤娘将信将疑,毕竟她活了这么多岁数田价一直维持不变,还没经历过?价格上涨呢。
“乡下有个院子也是我们?家的根。”如今既然有钱了,宓凤娘还是想有个固定的房舍。
叶大富却?很相信女?儿:“盏儿自?带福运财运,好几次发财都是她的主意,这次我也听她的。”
其余兄妹也相信叶盏。宓凤娘便也相信了女?儿,叶家人达成?一致:钱全部?拿来买稻田。
只不过?就?算全部?买田,也不过?能买五十八亩水田。
五十八亩地听着不少,架不住叶家孩子多,分下来一个人只有十亩左右。
这十亩可以求个温饱,但?比起叶家从前地主做派时少了许多。
在村里一般农户四口之家应当有40亩地左右,出产粮食60石。①四人口粮25石,留粮种4石,还有赋税。扣除这些?能余下个10石余粮已经算是老天开?恩。
所以叶家计划购买的这五十八亩地实际算下来一年只能攒个20石余粮。
不过?万事开?头难,有了田垄做依仗后面总能更顺当些?。
聊到这里,叶盏才了解到古代的地主并不是买田就?能高枕无忧赚钱了,还有负重的赋税:什么地税、户税、租、庸、调(后两者?主要?通过?农民自?己织的布、棉、麻等?实现)各种各样。
直到了本朝才好点:先是不用人丁税,所以百姓们?才能随意生养孩子。
第二是不用“庸”制,国家出面募兵制,农民不用去当兵,只要?出钱补上身丁钱米就?行。
百姓只要?付田赋、折纳、支移、交钱等?便可以。
总结来说,就?是本朝的税赋虽然不低,但?比前朝已经好了许多。怪不得历史书上说宋朝是各朝各代中?百姓幸福指数较高的一个朝代。
叶盏不由得感慨:“说不定以后会有一天,老百姓都不需再缴纳赋税了。”
惹得家人取笑:“可是白?日里被鬼上了身,说些?谵妄胡话?。”
有了这些?赋税,叶大富当初卖掉田地的事就?更加合理了。
他心思不在田地上打理不好,佃农又?需要?监督,田地的产出就?不再那么多了,可每年要?缴纳给官府的各项税负都是固定的,说不定一年下来还要?倒欠官府赋税钱。
倒不如一口气买了避到城里去。
城里也有各种杂税,但?是叶大富带着叶家人走赤贫路线啊,
他既没有商铺又?不从事明面上的商业活动,全家在汴京城这座国际都市里做法外之徒,吃点巨兽嘴边的残渣过?活,还免了赋税,不比在乡下更加逍遥自?在?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亲爹在叶盏心中?就?从一个投机倒把小商贩变成?了大智慧大魄力的生活哲学家。
她给亲爹递了一葫芦水。
商议定了这件事,叶家人便散步去看田地。
金哥儿还记得,指着河边一片稻田:“这就?是当初王家从我们?手里买走的稻田。”
汴京周边有五丈河、金水河、蔡河、汴河四条河流,流经雍丘县的是汴河。叶盏是穿越后看到汴京城外稻田繁盛才知道河南原来是水稻大省,她原先误以为河南属于北方产小麦,实则人家也产水稻。
稻田里水稻正抽条,在阳光下很是精神。
叶大富又?提起一遭:“一百五十两中?有六十两是盏儿的钱,再加上她做菜攒的二十五两银子,一共有八十五两是她的钱,这回买田可要?说好,这些?事她的。”
叶盏执意不要?:“家里为了寻我才散尽家财,要?分这么清的话?就?从当初变卖家产开?始算。”
而且有些?东西就?算有钱也弥补不了:两位哥哥被耽误了的学业、玉姐儿少吃了那么多年的美食、还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叶璃失去的童真。这又?去哪里寻?
兄弟姐妹觉得欠了她,她又?何尝不觉得是欠了兄弟姐妹们?呢?
见叶盏执意,宓凤娘便叹口气收下银子:“只这一回,就?当你?从此还清了姐妹兄弟,以后莫要?再想欠着谁。”
“就?是啊,妹妹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们?兄妹几个最好的回报。”金哥儿开?口。
叶大富便点点头:“这笔钱虽然收了盏儿的,但?你?们?从此要?承盏儿的情,不要?将她付出视为理所当然,知道了么?”
两兄妹点点头。
定好了策略,只不过?王四还在村里转悠,半点都没有着急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打算买卖稻田。
叶家人也不着急,慢悠悠走到县城里走亲戚——转悠好几天,就?看看是谁沉不住气。
雍丘县城因为靠着汴京所以很是沾染了几分繁华。
叶大富去原来门户敲门,却?被告知姐姐家已经搬家到了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
他谢过?路人带着家人又?去新房走亲戚,还记得去路过?的南食店里要?十碗桐皮熟烩面叫送过?去,想想又?从街边买了两只烧鸡提溜上。
再加上原本准备的四色点心、一封红糖、一封南茶叶,这份礼已经算是很厚了。
这里面是有原因的:当年叶大富落魄后每回上姐姐家都要?被姐夫奚落,姐姐婆婆更是在饭点时摔摔打打不舍得做饭给他吃。
后面叶大富不想让姐姐为难就?不登门了,只托人每年送节礼到姐姐家。只不过?每年的回礼越来越薄,去年只回了小半口袋油渣。
那油渣是榨油剩下的,乡下人讨了去喂猪,往常叶家富贵时姐夫可是白?送好几车过?来。
叶大富就?知道姐姐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因此这次上门礼重有存心给姐姐撑腰的意思。
至于买吃食则是扬眉吐气:不是不愿留我吃饭吗?这回我自?带吃食,不吃你?家的饭。
等?到裘家门房,外观看这宅子的确气派,两进大院,朱漆大红门,门头钉巴掌大,各个是黄铜铸就?,看着很有份量。
叶大富拽拽衣服角撑开?,才请人通禀:“是你?家当家夫人的娘家来人了。”
“是甄家舅爷来了?”看门人殷勤道,开?了门上小窗就?往外看。
等?看见叶大富后很困惑,却?还是点头哈腰开?了门:“您是……”
“我是你?家夫人的二弟,叶家老二。”
“叶家?”看门人摇头,“认错了罢?”
“这里难道不是裘家?开?油坊的裘布仁家?”叶大富急了。
“正是。”那看门人关上门,不知道去跟谁禀告,过?了一会才有个人开?门招呼他们?进去:“对不住了,这人是新来的,还没认全人。”
宓凤娘皱眉,就?算小厮是新来的,他嘴里说的甄家舅爷又?是谁?难道裘家这厮停妻再娶又?找了姓甄的二房?
叶大富已经拿眼往院里四下打量了,恨不得现在就?能寻出端倪。
可这新家他也不熟悉,往来的管事小厮没有半个熟面孔,只能按捺住焦虑跟人家走。
裘家这名管事会说话?:“我家大娘子身子不大好,家里老夫人体恤,特容许她在这偏院养病。”
宓凤娘四下打量:偏院窄小,阳光不好,哪里是富贵人家太太应该待的住所?
“你?家小少爷呢?”叶大富赶紧问外甥。
“小少爷跟着老爷做生意。这回去了湖广贩豆子,要?到桂花开?时才能回来呢。”裘管事道。
叶大富心里稍安,至少外甥跟着接手生意了,只不过?他怎么也不护着亲娘?
他一肚子困惑急着见大姐,快步就?走进屋内。
进屋后几人吓了一跳:屋舍本就?光线不好,屋内家具陈设还简陋,全是最便宜木头做成?的家具,还缺胳膊少腿,一看就?知道是其他屋里淘汰的旧家具。
屋内挂画全无,没有绣件花瓶这样的摆件,越发显得屋子黑洞洞,毫无生气。
正堂有位夫人迎上来,白?发混在乌发里,面色愁苦,哪里像叶大富姐姐,倒像他长辈。
“二弟!”
两方见面,叶大福先哭了起来。
叶大富也红了眼眶,但?到底记挂着正事,赶紧扶起她:“先别急着淌猫尿,先讲讲何事。”
这才知道裘布仁抓住了运气,搭上了军需的路子。
京城郊区有“养甲兵数十万”,这些?驻兵的吃油量巨大,他一天就?能卖出原来的好几倍:麻油,杏仁油、红蓝花子油、蔓菁子油,各种油都做起来。
因此裘家便扩大了生意,赚得越来越多,逐渐从一户中?产富户变成?了县城的富人。
这中?间便是他小妾搭的桥,原本是买来解闷的清倌人,没想到她的干娘手下好几个姐妹,跟军营里的一名准备将搭上了关系。
见着了银钱,裘布仁越发宠爱这个小妾,抬举她提了二房,又?只留在她房里。
叶家原本门当户对,可后来叶大富落败、叶大官又?生性凉薄没半点骨肉亲情,叶家大姐便也只能忍辱负重。
“好你?个裘布仁!你?敢薄待我姐姐?”叶大富气得一拳就?砸在桌上,将上面茶碗激得跳了又?跳。
“当初这婚事是你?家老太爷和我爹一起说好的,你?敢不孝?”叶大富气得团团转,恨不得现在就?将姐夫揪出来狠狠揍一顿出气。
还是宓凤娘有主意:“你?先别急。”
她先问大姐:“大姐,如今有你?二弟撑腰,你?想如何?”
大姐想了想:“小妾着实可恶,可是我儿如今跟着他爹做生意,万一发落小妾惹怒了他爹,害得他没了家业该怎么办?”
说着又?眼泪汪汪。
真是个糊涂蛋,宓凤娘翻了个白?眼:你?儿看着你?受苦不吭一声,能是无辜的?
第040章 第 40 章
叶大福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继续哭,跟兄嫂诉说自己受得委屈:什?么丈夫如何将管家权交给小妾、如何拿儿子拿捏她让出嫁妆、如何给她残羹冷炙,听得人拳头攥紧。
叶大富可顾不上等大姐纠结, 既然不见大姐决断,他先开?口?替大姐选择:“你可愿意和离?”
“和离?”叶大福吃了?一惊,哭都顾不上了?。
“既然裘布仁那厮抬举小妾,你终年受苦, 和离岂不是最?好?”叶大富回忆,“当初给你置办的嫁妆丰厚, 丰衣足食平安度日还是可以的。”
宓凤娘也表态:“如今我家日子虽然不如从前,但从寻到盏儿后?也在好转,能照应大姐不受人欺负,大姐尽可放心。”
叶盏在旁看得眼花缭乱, 好家伙, 爹娘这么有魄力吗?上来就?劝人离婚?
就?算在离婚司空见惯的现代, 大家遇到亲戚矛盾也不会马上立刻劝离婚吧?大部?分还是担心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自己掺和白白成了?人家夫妻的仇人,所以都会明哲保身糊弄几句。
爹娘情商都很高, 怎么没在这件事上选择观望或和稀泥呢?
正看得热闹, 忽听得门外有人冷冷道:“吆,今日吹得什?么风?”
叶大富回头一看, 怒从胆边生:“什?么风?贼跌折腿的三寸丁风!”
原来裘布仁这人个子矮,走路姿势不雅观,远看像瘸了?一腿。
宓凤娘看大姑姐脸上不痛快,赶紧拉丈夫一把:“孩子们面上, 快休恁的。”
裘布仁眼珠子转了?转,先上下打量了?他们衣服一眼:“如今你家可是富贵了??”
宓凤娘哼了?一声:“也就?只是认识了?几位贵人吧。”这厮当初看不起叶家, 如今可要好好给他脸色瞧瞧。
裘布仁那轻慢的神色果然收起了?不少。
叶大富懒怠理会他,只问?:“你如何慢待我大姐?我大姐的嫁妆你收去了?哪里?”
裘布仁听第?一句话还仍旧混不在乎,拿根牙签有一下没一下剔牙,可等听到第?二句后?便放下了?牙签,笑道:“既然许久不来,堂前摆了?饭菜,先去吃饭。”
“我来这里是为着探望我大姐,又不是为了?吃一口?饭。”叶大富才不稀罕他的饭菜,“早从门外叫了?饭进来。免得你肉疼。”
裘布仁像没有听见这句嘲讽一般:“既然二弟买了?饭,那我就?也跟着蹭一口?。今日就?在这里摆饭。”最?后?一句吩咐身边的小丫鬟。
叶大富看这小丫鬟还是他身边跟着的,姐姐住的侧院连个服侍丫鬟都没有,心里更恨:“我买的饭不许你吃。你先说说嫁妆。”
“都是一家人,何必讲究去向??”裘布仁亲亲热热给叶大富倒了?杯茶,“做生意周转困难,你姐姐深明大义拿出来帮我,这还有错了??”
叶大富看向?大姐,大凡这时候大姐出来说句话,说自己不是自愿拿出嫁妆的。他就?有理由再闹。
可是叶大福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继续掉眼泪。
叶大富心里叹口?气。气势先去了?一半。
裘布仁见状更加得意:“再说了?,我膝下就?一个儿子,以后?还不是都是他的?”
又走到妻子身边,不顾周围还有这么多小辈呢,亲亲热热拍了?拍她肩膀:“你啊,就?是一个人想?太多,还爱吃醋。”
大姑没甩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裘布仁便笑:“说来让二弟看笑话了?,我新近得了?个小妾,去她那里次数多了?些你姐姐便怄气大闹,男人嘛,谁没个好色毛病?可我又不傻,那小妾连个儿子都没有生,回头老了?提脚卖了?便是,哪里值当我们两口?子这么吵架?”
他这么说,叶大福果然神色松动,眼泪也不掉了?,人也不哭了?。似乎觉得丈夫说得很有道理。
叶大富一听,那小妾没有儿子,在裘布仁嘴里似乎并不值得看重,先松了?口?气。
倒是宓凤娘撇撇嘴,今年没儿子明年不能生?真有诚意怎么不是现在就?卖?这种男人的话骗傻子呢。
再说就?算他说话是真,能嫌弃小妾老了?就?能嫌大房老,看着和小妾情浓可说卖就?卖,小妾虽然没儿子但也生了?女儿,难道连终老都不能?可见这男人生性凉薄。
只不过?再看大姑姐,满面春色,又面露骄矜,已经被姑父稳住,就?知?道今日这一场是狗拿耗子。
裘布仁看着叶家偃旗息鼓,便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日我设宴,二弟跟我细细说说在京里遇到什么贵人,看能不能帮姐夫姐姐排忧解难。”
叶大福居然也站起来,擦干净泪痕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招呼小丫鬟:“去叫人摆酒。”也不管那小丫鬟压根儿不理会她。
叶大富这时候哪里有心情吃酒:“既然姐夫说心中还记挂姐姐,那便把嫁妆先还来,总不能从拿走到现在都生意困难需要周转吧?”
裘布仁装没听见,叶大富才不理会他呢:“说起赖皮我可是赖皮祖宗,你别想?用?这一招敷衍我。”又再三追问,还拒绝了?姐姐打圆场,一副不解决就?不走的架势。
“你这厮好不识抬举。”裘布仁瞬间变脸,起身指着叶大富鼻子开?骂,“让你几分颜色你要开?染坊不成?”
“你要作甚?”金哥儿瞧见不对,立刻挺身挡在了?亲爹前面。
他人高马大,裘布仁笑容变都不变,一个眼神,叶盏就?觑见了?个婆子偷偷溜出去喊人。
这是裘家地盘,大小家丁几十号人,两边打起来的话叶家人还真不是对手。
电石火光之际叶盏忽发?急智:“爹,快别闹了?,一会我们还要集市上给长?公主选购土产呢,耽误了?时间可怎么办?”
长?公主?裘布仁脸上的阴毒一刹那消散得一干二净,狐疑盯着叶家人。
宓凤娘也反应过?来了?,特意摸了?摸发?髻间扎着的红缨:“是啊,得了?长?公主送的红头绳,总要回礼才合适,你只顾着在这里说话,集市散了?去哪里买?”
裘布仁打量那红缨:上好的红缨绳,上面沾染着的染料一看就?是极红极昂贵的正红,让不懂染料的人也能明白寻常集市上买不到。红缨中段打一个如意结,是宫里的花样,坠角是红玛瑙,玛瑙不贵,但难的是寻颜色这么红里头毫无半点杂质的。
裘家如今也算有点家底了?,裘布仁也会分辨好东西。这红头绳他要花费大价钱大力气也能买得起,可他怎么会买这种女眷手边容易丢失的日用?消耗品?
也只有真正的贵族人家才会将不小心会丢失的头绳做得这么贵,随意堆在抽屉里一堆,随心所欲想?用?就?抽一条,连数目都不会计数。
再联系到叶大富忽然咸鱼翻身,裘布仁动用?他那小生意人的狡诈立刻得出结论:叶家真的是傍上了?贵人。
“老爷,小的来了?!”门外几个小厮气势汹汹过?来。
身后?跟着那个气喘吁吁的婆子,看他们这行人的架势只要等裘布仁一声令下就?要将叶家人捆起来暴打赶出府去。
“干什?么?”裘布仁抬起眼,不耐烦挥挥手,“大惊小怪,快下去,哪里有进内宅的道理?别让亲戚们嘲笑。”
小厮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跟着婆子描述跑进内宅,还以为自己护卫有功能得到主家的嘉奖呢,谁知?道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当即有好几个有血性的想?等做工期满就?不再续约了?,晦气!
裘布仁又骂婆子:“你大惊小怪些什?么?在外面乱嚼舌根,没看我跟大舅哥聊得正好吗?滚!”几句话就?把婆子骂走了?。
婆子是小妾的人,蝎蝎螫螫跟踪过?来,本来想?添油加醋来两头讨赏,却没想?到劈头盖脸挨了?顿骂,心里恨恨走了?:该!等你被叶家人暴打,我就?装没听见!
裘布仁连着“阿嚏”“阿嚏”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掏出手绢擦擦鼻子,顺势换上笑脸:“大舅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似乎刚才那个要动手的人不是他。
叶大富哼了?一声,懒怠看他在这惺惺作态演戏,扭头问?叶大福:“大姐,拿你的嫁妆单子来。”
叶大福迟疑着“嗯”了?一声,宓凤娘看不下去,走到她跟前半是搀扶半是催促:“走吧,去拿。”
拿到了?嫁妆单子,叶大富斜斜睨裘布仁一眼:“今儿个,我办完事才走。”
“好说,好说。”裘布仁笑着,扬嗓子把自己骂走的小厮又叫回来,“去叫账房来。”
说话间,叶大富外卖的饭菜也到了?,他也不让裘布仁,自己命令小厮将饭菜摆在桌上,招呼家人来吃。
裘布仁也不恼,叫了?下面人摆菜:“快去催厨房,哪里能让亲戚连口?饭都吃不上?”
“可……”那人迟疑,“今儿厨房都拿着小镊子在给二奶奶挑燕窝毛呢,这个点腾不出手来。”
叶大富咳嗽一声,放下筷子看裘布仁,裘布仁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一脚就?将那丫鬟踢倒:“狗东西!主家的话现在不管用?了??”
过?一会才有饭菜摆上来,倒也没敷衍,硕大的酱肘子、整个囫囵的烧鸭、满满当当一盘的鸡块,叶大富便也不客气,风卷残云吃了?起来。
等吃得半饱,账房才拿着账册过?来。
叶大富便将嫁妆单子上的田契房契收了?回来,叫叶大福拿着。这还不算完:“拿走这些年收的赁金呢?”
裘布仁笑起来:“好舅爷,这钱却不能够,一来家里生意困难填补进去,二来你外甥去湖广贩丝贩油难道不要本钱么?”
“是啊。算了?吧弟弟。”叶大福居然也跟着开?口?求情,“我前些年也花用?了?不少。”
宓凤娘在心中暗骂:真是个糊涂蛋。
她印象里的叶大姐嫁得好回娘家总容光焕发?,谁能想?到这些年她变成了?这样呢。
“也罢。也罢。”叶大富叹了?口?气,将嫁妆盒子交给姐姐,“将这嫁妆收好,别再心软交出去,若是有人强迫你你就?来捎话来汴京城找我。”说着警告似得看了?裘布仁一眼。
裘布仁赶紧嘿嘿笑起来:“都是一家人,不至于不至于。”
叶大富白了?他一眼,继续叮嘱姐姐:“爹娘给你陪嫁了?几十亩县城边上的良田加上县城一个商铺,这商铺赁金和田地出产也足够你和离后?也能安稳度日。不要忍着委屈。”
叶大姑接过?田契房契,不再吭声。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吃完饭,裘布仁亲亲热热要与叶大富勾肩搭背:“大富,你好好讲讲长?公主那里的事。”
一家人往外走,宓凤娘也要跟着丈夫出去,却被叶大姑叫住:“弟妹。”
宓凤娘停住脚步,看了?看大姑子:“大姐,这回大富可差点被揍了?一顿。”
“弟妹……,我,……我实在是……”叶大姑不敢抬头,盯着脚尖,手里腰带被拧了?几拧,“到底是个家,哪里就?能随便散了??”
“啪”地上掉一滴圆圆的泪珠。
宓凤娘一肚子气散尽,叹口?气,大姐,当初也是个爱笑爱闹的活泼少妇,责备的话到底说不出口?:“你要是有事就?捎话找大富我们,不过?,以后?你也得硬气些。”
等从裘家出来宓凤娘教导两个女儿:“性子不要软弱,别怕夫家,上有律法撑腰,下有娘家帮忙。”
“可万一像大姑这样娘家忽然出了?事呢?”玉姐儿开?口?。
听到这里叶盏也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爹娘要趟这趟浑水,因为叶大富认为叶家大姑境遇变坏也与叶家衰落有直接关系。
“如果到处无靠,就?自己泼辣些做出拼命的架势,也能把男人吓死。”宓凤娘言传身教她们市井生存的智慧,“趁着男人喝醉酒没有力气时绑住他手脚用?软鞭子蘸水抽一顿,或是每日给他碗里下泻药半夜在他耳边叹气磨刀。”
“只不过?要机灵些,得看清男人不是那种亡命徒也别让他反拿了?刀。”叶大富在旁边补充。
“总之,别听男人花言巧语,要自己把钱攥在手里。”玉姐儿沉思。
不能听男人哄你两句蜜也似的话,你就?昏了?头将钱财交出去。
“像你们大姑母这般,其?实丈夫在外面找个小妾的门路,那就?当时就?闹起来,要自己儿子接手这条线,然后?自己与管事的母 亲妻子相熟走动,一面让儿子出面跟管事交际。”
“虽然一开?始搭线的是小妾,可哪个有脸有脸人家女眷跟妓子交往?最?后?这条线还是能被自己和儿子攥在手里。这样丈夫看在利益的份上也不敢张狂。”宓凤娘告诫女儿们。
可一看叶盏一脸“我绝不成婚”的坚定,玉姐儿探着头一个劲看食摊上挂着的酱桂花鸭子,宓凤娘叹了?口?气:只好日后?慢慢教导了?。
家人四处走亲戚,叶盏也借机看了?看周围的土产,这才知?道大宋人民食谱丰富,除了?常见的猪牛羊,还吃山野鸡、鹧鸪、鹌鹑、野鸭,果子狸、野兔子等野物。
叶盏便琢磨着跟乡下亲戚定个协议,到时候从雍丘县送到汴京城,丰富下食肆的菜单。
又在外面几个村的亲戚家里轮流转几天,再回到叶家村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几天不见王四,他脸上长?了?个大包,大红肿得发?亮,满脸急切之色。
庄户人家一般很少卖田买地,如今是夏天,地里的稻麦还没有变成钱,手里拿来的余钱买地?
大地主们也不急着买田,王四要求把稻田里的稻谷收割了?再交割,这不是耽误了?一季吗?不如开?春了?再出手购买,这样接手不耽误农时。
叶盏觉得他找错了?地方,他要是一开?始去找汴京城里的经纪说不定还真能帮他卖掉,这一个村子毕竟需求有限。
叶家人不慌不忙,进了?村就?去自家亲友跟前打听,果然打听到王四已经对外放出风去,说只要他手里的五十亩田地全吃下,愿意总共降价二十两。
叶大富盘算一下,这个价格算是合理,便去找村长?说和。
“您说叶大富要买我的地?”王四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哪里来的钱?”
想?起两家上次的龃龉,不由得面露愤恨:“就?冲他跟我断交那架势,这地我不卖了?!”
村长?好言相劝:“你这田本来就?是跟他买的,现在还卖给他互相知?根知?底,交割起来也方便。若是再换个人你还要带着他挨个去看地,讲每块地是怎么回事,人家也未必全盘买下,肯定会挑肥拣瘦,到时候麻烦是小事,挑拣剩下的地又怎么好卖?”
王四琢磨,是没说错。
可他还是觉得心里膈应得慌,他当初买田的时候是一百两,当初叶家给自己减价了?一贯。后?来又补回给叶大富。如今降了?价是一百三十两,看似涨价了?三十两,可这么多年物价飞涨,一百五十两的购买力跟先前一百两差不多。
相当于他这些年非但没赚到一点钱,反而还让叶大富从他手里多赚了?二十两。
他又没有种田天赋,这些年没有从田地上收到多余的粮食,去除赋税和雇人的成本,基本等于白干。
合着他这么多年都在免费给叶家当管事吗?
王四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村长?看他纠结也不苦苦相劝,自己起身作势要走,只不过?临走前轻飘飘添了?一句:“这些天想?卖地的不止你一人,买地的却只有叶家。”
王四一听就?急了?,要是叶家买了?别人的田,谁还买他的田?
要知?道他等着卖田这笔钱急用?!
回去辗转反侧了?一夜,熬出了?两个青黑色的大眼圈,王四终于再次找到了?村长?:“我愿意卖。”
王四愿意卖田,叶大富也高兴,一来是买回家产很有意义,二来这处田产地理位置倒不错:既恰好避开?了?河道又离着水源不远。
原本雍丘县在汴河流域,河水无定,难免会威胁到周边农田。如今全依赖疏浚才能安然无事,甚至有的地方河床已经高出了?堤坝外的平地,可以想?到若干年后?政务松弛后?定然会导致决堤。
叶家这片地就?很好,远离了?堤岸,在山脚下,自然有山上留下一股溪水,水源丰沛。
两家通过?村长?约好了?日子,叶大富买了?写菜蔬果肉,请了?村长?、族长?、里正来见证,还备好了?银子,和王四签了?约。
在村里这买田是大事,当然要请族长?来见证,村长?也是村正,和里正都是行政长?官,他们看过?后?才能送到县衙备份。
可两家一起去县衙备份时,要轮到王四时,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签约,咬定了?要再加二十两银子。
“谁不知?道你现在发?达了??在汴京有钱了?,凭什?么要我降价?”王四脖子一横,一脸无赖样,“我就?是后?悔了?又怎么样?你在村里盘桓几天就?等着我先耐不住呢,凭什?么我降价?”
宓凤娘纳闷,他们这一路来除了?村长?没跟任何人透过?口?风要买房,这王四如何知?道的?
“我们怎么就?等你降价了??”宓凤娘从他嘴里套话,“我家是回来走亲戚,临时起意才要买田。”
“谁信你?叶大官亲口?告诉我的!”王四理直气壮,他本来就?迟疑,这下更是生气。
宓凤娘愤愤:他们进村时看到过?弟妹,她贼眉鼠眼的,宓凤娘没把她当个屁放,谁知?第?二天去扫墓就?在坟墓前见到过?二房的小孩,当时以为他是好奇,原来是跟踪了?他们听走了?叶家人在祭祖时的念叨。
听走便也罢了?,居然跑去给王四通风报信。“当真是损人不利己!”金哥儿气得一拳砸在手心。
王四越发?得意:“被我说中了?吧?加钱!否则我就?不办!”
里正和村长?族长?都在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王四居然能中途反悔。
就?在这时忽然有位熟悉的老人走过?来:“何事喧哗?”
旁边的小吏们开?口?:“见过?主簿大人。”
里正和村长?们也跟着行礼,叶家人行过?礼之后?才发?现那人就?是当日车上跟他们同坐一车的老人。
一个县里最?大的长?官是县令,下面两名?县丞协助办案,再下面便是主簿。
虽然主簿平日里只用?管着文书往来,也是名?副其?实的三把手。
小吏们讲完事情缘由,他们也为难,乡下人淳朴,这还是第?一遭买田时候有人反悔的。
主簿听完来龙去脉后?,只开?口?道:“若是不愿履行条约也可,只要依照契约约定赔付定金便是。”
叶盏便赶紧翻起了?双方画押的契约:“如有一方违约,赔付另一方十两银子!”
小吏点点头,指着王四:“你拿出十两银子给他,我就?把这契书撕了?。”
“十两银子?”王四盯着那契书反反复复看,他没什?么大学问?,字也是后?来认的,做生意也是靠老婆家一班忠诚的伙计和账房,没意识到契书是不能随意签的。
“是,赶紧给吧。”小吏催促。
王四盯着契书,额头上硕大的汗珠直往外蹦,最?后?思前想?后?,只能咬咬牙开?口?:“算了?,就?按照原合同履约吧。”
终于签了?契约,王四连个笑脸都没有,揣着银子急匆匆就?走。
叶大富倒好奇:酒楼每天都有稳定的现金流,这厮怎么会忽然这么缺钱?
不过?如今天他抽不出时间来料理王四,急着看自己的田地。
不是买了?田就?算,要置办水田耙、耖和礰礋这些农具,还要雇佣佃农。讲究些的还要买水牛,再买秧马、?秧船等种稻谷的工具。
叶大富便一人留在村里,等置办了?这些再回去。
宓凤娘担心他一人弹压不住,遭叶大官陷害,便留下金哥儿作伴。
其?余人便急着启程回汴京。
又去了?集市上采购东西。
叶盏拿出银钱买了?山野鸡、鹧鸪、鹌鹑、野鸭各一对,又买了?野兔一只,又买了?些灰灰菜菜干,新鲜的一担子无花果、核桃、榛果、等物。
“一来琢磨些新菜式,二来给杜家府里送礼。给府里主家和往日姐妹们带些乡野吃食。”
“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周到。”宓凤娘赞一声,自己也掏钱买了?些人情往来的。这要是提一篮子送到长?公主府得了?青睐赏赐下来,下次吹牛的素材不是又有了??
金哥儿玩伴、银哥儿同僚、叶璃师傅、自家房东,还有上次送她们寝具的陶家。
叶盏便吩咐小贩:“ 不用?除去枝条,就?带着叶子最?好,要的就?是那份从树上刚摘下来的野趣。”
又挑选了?好看精巧的竹编篮几个,到了?京城就?叫人直接送到杜府上去。
谁知?正在集市上采购,往前走却看见了?裴昭:“裴大人?”
宓凤娘高兴得什?么似的:“今日喜鹊叫,谁知?一个贵人接着一个贵人得遇。”要是能让裘布仁那厮看见她又跟主簿熟悉又跟裴大人熟悉,那还不得狠狠出气啊?
叶盏福礼:“见过?大人。”纳闷怎么在这里碰见裴昭。
玉姐儿热络问?裴昭:“大人可是来买果子狸的?”她看着人家挂在外面的风干肉,可是妹妹说野外不要乱吃,不许她吃。
裴昭仍旧是面色如水:“办公务路过?此处。”
“是了?,此处雍丘县也归开?封府管辖。”叶盏随口?说了?一句。只不过?县衙不应该有自己的衙差之类吗?难道是解不开?的大案请了?裴大人救援?
裴昭面色不改,不搭这句话,反而问?她:“我看二姐在店外告示上写有事回老家,也没写去几天。”
“哦,那个啊。”叶盏想?起来,“雍丘县是我老家,跟着父母过?来处理一些家事,不过?如今已经解决了?,现在要回城。”
“正好我也回汴京,不嫌弃的话,可以捎你们一程。”裴昭指着身后?的马车。
还没等叶盏回话,宓凤娘早就?高兴开?口?了?:“好好,好。多谢大人。”这回去的车费省了?。
叶盏觉得过?意不去,特意在茶摊买了?一壶茶谢过?裴昭和小厮、马夫,递给裴昭时鸣镝先开?口?了?:“我家少爷不喝外面的东西。”
叶盏忽然想?起店里来过?的各种贵人,讲究些的是不碰外面的餐具和食物的,立刻想?要道歉。
谁知?裴昭从她手里接过?了?茶杯:“无妨。”
一路倒也热闹,宓凤娘跟裴昭不住攀谈。
叶盏原本还捏着一把汗。没想?到裴昭倒很有礼貌,基本能说得都事无巨细告诉宓凤娘,如果有不能说的内容则礼貌回绝,没有半点不愉快。
临下车时叶盏就?对裴昭很为感谢:“请容许我送些吃食到府上答谢。”
裴昭告诉她地址,却开?口?:“今日太累了?,不用?劳烦二姐。”
他客气,叶盏却不能把客气当了?真。这回欠了?人家大人情,早点还清也好,再说买来的食材要早做才新鲜。
回家后?稍微休息后?就?先下厨做了?些山野菜蔬答谢。菜式就?设置烧斑鸠、香炸野鸡、五香兔、洗沙夹茄片、茨菇糕。
裴昭以为二姐听了?他的劝告,回去后?先去衙门办公,等晚上回家时就?见亲娘正在吃饭。
对着一桌菜赞:“今日你买的菜倒好。”
有些富裕人家自然是从郊野的自家庄园送来,不过?大部?分人家是从汴京市集上购买,吃到山野之物一定会觉很是新鲜。
裴夫人赞:“城里的斑鸠都瘦得皮包骨,也不知?道这哪里逮到的居然还能出油。”
山里设了?圈套拿出来出售的斑鸠,一吃就?觉口?感新鲜,与城里买的不同。斑鸠油脂慢慢流入米饭中,金黄色的肉皮泛着光泽,吃起来肉质紧实
沙姜染黄了?斑鸠外皮,也让斑鸠肉质带着好闻的沙姜气息,正好去腥增香,
卤制后?的香料浸泡了?斑鸠,整个肉质软嫩,吃起来滋味香醇。
五香兔大火翻炒兔段,叶盏选用?的是兔腿段,这里是兔子跑动弹跳的部?位,经常锻炼因此全是肌肉。
可是吃起来却不柴,反而外面弹牙,牙齿再咬开?就?能感受到内里的兔肉爆汁,丰沛的汁水让整个内里的肉质柔柔软软。
肉嫩多汁,搭配着五香卤汁,很是下饭。
洗沙夹茄片是将茄子切段后?从中间切一刀不断,做成茄盒的样子,内里加上豆沙馅,再上锅蒸熟。
豆沙馅用?的是雍丘县特产小红豆,绵软适中,偶然有没煮破的红豆,吃进嘴里也毫无豆腥味,满口?口?香。
裴夫人顾不上招呼儿子,自己先吃起了?饭:“赶紧去洗手,来用?膳。”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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