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王映霜起先没觉得如何,但是被高神嘉一声喊破,再抬眸对上高素之那张绯色的脸,顿时也被她感染,莫名的心虚。她先前从没觉得别人的目光如此灼热,下意识地低下头朝着后方退去。


    “小心。”高素之眼见着王映霜脚步不稳,身形趔趄,扑通扑通跳动的心像是要跃到嗓子眼。她忙伸手揽住王映霜的腰身。仓皇间又是两两对视,黝黑的眸子中仿佛只容得下对方的身影了。片刻后,高素之梦游回神似的,将手收回来的同时,也贴着王映霜的耳鬓道:“我晓得了。”


    “阿嫂?”高神嘉跑到高素之、王映霜的跟前,困惑地看着她们,眼睛不停眨巴着,很是好奇她们的对话。


    高素之的眸光依依不舍地从王映霜身上收回,都没找到一片可拂落的叶子或者落花呢,她也没有再度伸手的理由了。她终于去看高神嘉了,清了清嗓道:“不早了,三娘,你该回宫中去。”


    高神嘉“啊”一声,眷恋地望着玩具堆:“我不能留在阿兄府上住几日吗?”


    高素之很残忍地拒绝小孩的恳请,还说:“你明日不去崇文馆念书了?你要是玩物丧志的话,那我可不是大罪过?以后皇后殿下都不许你来了。”


    短时的痛快跟长久的愉悦放在一起,还是很难取舍的。高神嘉纠结片刻,垂头丧气道:“我要回宫去。”说着,又跑到玩具堆里将它们玩了一遍。


    听话的小孩就没那样讨人厌了,高素之满意地点点头。她的视线转移到王映霜的身上,又扬起了笑容,那神色甜得像是能拧出蜜来。


    王映霜哪能忽略如影随形的灼然目光啊,她的燥热散去不少,腹诽高素之是不是中邪了,连带着她都变得莫名其妙的。五月的风已经有了热辣的先兆,她闻见高素之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温声道:“大王在看什么?”


    高素之光瞧着王映霜笑意就上浮了,心中总有一种可人的甜。她眨着眼,柔声道:“看你。”


    王映霜:“……”高素之这毫不遮掩的话,闹得她面上再起绯色。边上离得近的奴婢都在低笑了!“妾有什么好看的。”王映霜轻声细语。


    高素之笑道:“名花美人两倾国。”


    王映霜脸上绯色更甚,她横了高素之一眼,后悔自己多嘴问上那么一句。她也不看高素之了,直勾勾地凝视着前方的高神嘉。


    即将关闭坊门的时候,高神嘉在宫人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高素之厚着脸皮留在王映霜的院中蹭了一顿饭,才散步回秋水园中。奴婢们来来往往,人头攒动。高素之感慨一声“寂寞”,才去看系统面板,这几日积累的能量值成功点亮商城的一些小玩意儿,其中还有高素之心心念念的辣椒。


    铁锅已经打好了,庖厨的人呢,得了高素之的命令,开始改变过去的新花样,按照她的吩咐重视“炒”字。油盐酱有了,但没有辣椒,滋味就少上许多。


    “别的人都开始想大业了,比如制造肥皂、改良印刷术、提炼白糖……大王怎么光想着吃的?”003冒头。虽然它绑错了人,但还是有一颗督促宿主建功立业的心。


    “急什么?也要你商城刷出这些东西啊?我又不会!”高素之咬牙,她扫了眼和辣椒同时出现的方子,压根没有用处,她疯了才会换逗猫棒。她渐渐摸出点规律,当商城刷新重复时候,她得兑换一样东西打破商城那种“均衡”的状态,要不然不会有的新的东西出现。可这“重复”也是不定的,有长有短,主打一个随机。就因为她不是系统的原主人,所以系统有点故障吗?


    “民以食为天呢。”高素之自言自语。这次的一盆辣椒以及各种改良辣椒种子兑换呢,没有要粮食也不是什么书籍,而是要一枚天元通宝。天元通宝是先帝神武朝推行的钱币,一抓一大把,不过得从王映霜那边拿才算。她懒得再动弹,便遣人去蒹葭园中走一趟。


    蒹葭园里。


    王映霜在看书,可能是见过线装本的便捷,这卷轴在手中,总觉得不得劲。看了一会儿,便让人将它收起了。


    “大王最近殷勤得很。”灵奴看在眼里。以前见高素之,总觉得她长一张吃人的血盆大口,这会儿那股忧虑放下了。毕竟这些天没见齐王发脾气。


    王映霜想到高素之白日里的眼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她莫名觉得烦闷,觑了眼屋中的窗——开得好好的,夜风吹来,炉中烟气袅袅腾升。


    “大王现在也来东苑了,要是留下来该怎么办?”灵奴还在胡思乱想。


    王映霜还没搭腔,就有人来通报,说是秋水园那边来人了。灵奴立马露出一抹恐慌的神色,不会是大王要娘子去那边吧?


    王映霜心中也没旖旎和风月,派人将人带了进来,一听才知晓,高素之要一枚天元通宝。这事儿来得莫名其妙的,王映霜也没多问,直接让人拿了一贯铜钱出来,让秋水园中的人回去复命。


    灵奴听得咋舌,心中忍不住对高素之不敬。都说齐王有疯症,她现在是不吃人了,改做其它事了?


    王映霜觑了灵奴一眼,浑身懒洋洋的,她道:“大王是个好人,不要轻信流言。”


    灵奴:“难道娘子喜欢上大王了?”


    王映霜一噎,半晌无言。她瞧着哔啵作响的灯火,哂笑一声道:“我喜欢的人多着呢,像阿娘、阿姐她们。”


    灵奴哦了声,总觉得自家娘子的话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次日一早。


    王映霜早早起身,先前高素之总是极早便跑过来,连带着改变她的习惯。可谁知道,今日直到她用完早膳,都没见高素之的踪影。王映霜眉头微微蹙起,还以为高素之怎么了。她琢磨一阵,最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发人过去看看情况。


    秋水园里。


    高素之正盯着她的那盆青椒仔细瞧。


    位面商城那头的人实在是客气,一盆青椒附送各种优良的辣椒种子。她知道许多人会在阳台用花盆种辣椒,但是她没这个本事。好在现在的身份是王爷呢,一声吩咐便有人将擅长种地的农妇给请了过来。高素之将辣椒种给她,耐心地说了种植的步骤,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她的辣椒遭了。


    除了吃,辣椒还有其它作用。在药典里,辣椒有祛湿、驱寒的效用,土方子中还能治皲裂、冻疮,而北地行军,最是容易生疮,酒与辣都能驱寒,正如民谚所言:三个辣椒,顶件棉袄,她相信慕容观一定会感兴趣。至于更重要的棉花,她得等高满那边的商队去陇右或者两广搜罗,而且种植棉花以及改良纺织的技术,她都不会,得寄希望于商城。


    农妇一脸惶恐地点头。


    高素之道:“种好了有赏。”见农妇抖得像筛糠似的,她又想到自己的“恶名”,抚了抚额,又道,“种坏了也无妨。”她这还留着点种子,她相信古人种地的技术。


    等吩咐完了,高素之摆了摆手示意人退下。她问:“什么时辰了?”这没有钟表就是不方便,她一边发问,一边自个儿去看系统的时间,一瞧才猛然发现错过了跟王映霜的早饭!


    “辰时三刻。”回答的声音响起,又道,“蒹葭园那边着人来问了一声。”


    “啊?!”高素之火急火燎地站起,她眉头拧成一团,“怎么不跟我说?”


    秋水园中的侍从不吭声,他们哪里敢打扰齐王啊?


    高素之也没闲心去怪那些人,反正有什么,都是过去留下的坑。她叮嘱一句“以后蒹葭园的事,第一时间告诉我”,接着就让人抱上她的那一大盆青椒往蒹葭园中去了。


    蒹葭园里。


    王映霜听人说高素之在嘱咐农妇种植,眉头皱了又松。她在王家长成,不耐烦规矩,可性情也被规矩塑造。她想到高素之离奇异常的举措,吐了一口浊气,自己释怀了。


    “王妃。”高素之清朗的声音先来,紧接着那道身着月白大袖袍的人才落入王映霜眼中。后头则跟着一串蒹葭、秋水二园伺候的人。


    “大王怎么来了?”王映霜照例问了一句。


    高素之一招手,让人将辣椒端了上来,献宝似的说:“你看这是什么?”


    王映霜这才注意到缀在枝头陌生青色果实,端详一阵,迟疑道:“这是什么花?”


    也无怪王映霜会这么想,在一开始,辣椒是被作为观赏性植物以及药用的。高素之道:“她叫辣椒,味辛辣,可食用。”


    王映霜狐疑地望了高素之一眼。


    高素之跟她解释两句,笑眯眯道:“晌午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原本府中以羊肉为主,不过在她一声令下,置办食材的完全按照她的喜好来,顿时多了不少猪肉。这青椒炒猪里脊呢,简单而又美味。


    王映霜挥退下人,又问:“大王是从哪得来的?”齐王大部分时候留在王府,都不跟外头往来。


    高素之若无其事道:“在花园中找到的。”在位面商城进行交易后,辣椒的确先从花园中出现,她这么讲也没错。


    王映霜:“那大王怎么知道它可食用?”她确定自己没在典籍上见过。她知道高素之的身上有许多秘密,可就是这样,才更需要长点心眼子。没等高素之应答,王映霜便语重心长道,“大王光是梦悟还不够,还得跟外界接触接触呢,至少有个明确的来历。”


    高素之:“……”她咬着下唇,朝王映霜眨眼,十分认可地说,“还是你想得周到。”迟疑片刻,她又说,“所以这辣椒……是你偶然得到,在王府中种起来的?”太原王氏百年大族,累世公卿,手中有点好东西,不足为奇。


    王映霜沉吟片刻:“今日我可以替大王遮掩,那之后呢?”


    高素之拧眉沉思,系统果然不是万能的,无法让她拥有的东西清清白白、神不知鬼不觉地落下。少顷,她说:“我会遣人游历各州府,搜罗好物。”当然,只是名义上如此,让人知道她有这么个行为。要真的派人去了,问题还会有一大堆。


    “003啊003,你说你啊,我说我啊……”高素之想要骂003两句,但话锋一转,又变成埋怨自己了。觑了眼王映霜对她的威胁值,高素之很是庆幸。紧接着又立志,一定要牵住王映霜的心,不让她去投敌。


    “大王在嘀咕什么?”王映霜隐约听见什么“敌”字。


    高素之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挺了挺胸膛,诚恳地说:“王妃待我真好。”


    王映霜哑然失笑:“我们毕竟是……”她停顿了一下,没把“夫妻”两个字说出,而是改口道,“妾与大王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高素之点点头。


    所以原剧情里,王映霜一方面是被齐王的疯病所迫,另一方便是为王家人的立场所裹挟,只能选择背叛齐王。


    如果她抹去“大损特损”的可能,王映霜就还是她的王妃。


    辣椒最后没有摆在蒹葭园中。


    只有秋水园里的锅灶是按照她的吩咐改动过的,将辣椒放在秋水园更方便庖厨动手。


    临近晌午的时候,门房送来了拜帖,并禀告:“平阳公主已到了府外。”


    高素之:“……”她知道高满会过来,可这也忒急了些。


    府外的高满其实也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谁让她的消息来得那么慢。她今年十七,并未跟着宗室中年幼妹妹们一样去读书,也不知道崇文馆中的情况。还是高神嘉从宫中给她送了滑板并告诉她陶陶铺的事情,她才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儿。


    高满很清楚陶陶铺背后的主顾,想到其中的商机,迫不及待往齐王府来了。按理说先送名帖再等着齐王府相邀,不过她估摸着高素之、王映霜哪都不会去,根本不可能落空,就自己来了。


    “见过阿兄、阿嫂。”入府的高满很是规矩,她跟高素之没什么交情,年幼时候留下的印象好坏掺半。后来听了高神嘉说高素之心底好着呢,便没像其他人一样将她想成吃人的怪物。


    “平阳怎么来了?”高素之明知故问。


    高满的笑容矜持而又得体:“自阿兄婚后,我还没来府上拜见嫂嫂……”她轻声细语的,充分发挥自己说鬼话的本领。这哪里婚后没来啊?过去也没见她登门啊。要说最殷勤的还得是高神嘉,其次是总想害高素之的高望之。


    高素之听得头疼,抚了抚额,年纪轻轻被迫应酬,她求救似的望向王映霜。


    王映霜假装没看见,垂着眼睫默不作声。


    还是高满先按捺不住,眨了眨眼,好奇地探问:“三娘说阿兄府上有许多好玩的?”


    切入正题的高满让高素之暗松一口气,她睨了高满一眼,说:“三娘子才九岁呢。”


    高满才不管高神嘉几岁呢,宫中传消息的人说得神乎,她没什么玩乐的心,但想要趁机牟取利益啊。她这可怜的齐王兄,自疯症发作后就被困在府中。可少年天才并未消失,或许是拐了个弯走上其它路?


    “阿兄,我就直说了吧。”高满性情爽利,其实也不耐绕弯子,如果面前坐着的不是传闻中的高素之,她早就单刀直入了。她叹了一口气,换了个坐姿,大马金刀地坐着,“我想从你这儿买图谱。”


    高素之“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既然来了,便在我府上用午膳吧。”


    高满:“……”这下轮到她向王映霜投递眼神了。她跟王映霜没什么私交,可都是一个圈子的,平日里的宴会经常碰上面,能说几句话。


    王映霜看着高素之的姿态,觉得好笑。她顺着高素之的话,温声道:“大王说得没错,公主留下如何?”


    目的没达成,高满哪能走啊。


    午饭是在秋水园中用的。


    在缺乏各种调味品的当下,高素之分出两罐麻辣拌调料,嘱咐庖厨用来炒菜。


    吴王府中巨富,高满锦衣玉食,有什么没尝过?对她来说,留在齐王府用膳,就是个培养兄妹感情的时候。


    可等到那热烈的辛辣味伴随着酱香扑鼻而来的时候,她不由得食指大动。新来的好奇将旧思绪打在沙滩上了,她觑着冒着腾腾热气、油光滑亮的青椒炒肉,咋舌道:“阿兄,这是什么?”


    高素之身心都透着愉悦呢,五花肉、里脊肉、蛋清、酱汁等腌制后,终于跟青椒相遇了,真是久违的感觉。“这是豕肉。”高素之解释道,亲自取了筷子给王映霜夹了两片。


    高满闻言咋舌,在权贵的眼中,肉也有高下之分的,譬如豕肉,在有些人看来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高满迟疑片刻,将视线转向飘着红汤、点缀着青椒丝的烧鱼上。


    “都是一家人,不需要客气了,你自便。”高素之勉强尽了点主人的待客职责,紧接着便开始大快朵颐了。五花肉肥瘦相间,并不过分油腻,青椒的辣味刺激着味觉,咀嚼几下,便有滋滋的肉汁溢出,令人垂涎万分。


    高满犹豫片刻,终于也向盘中伸筷子。片刻后,心神荡漾起来,默不作声地夹菜。她跟王映霜都很有仪态,可夹菜的速度并不慢。高素之没那么在意形象,她完全可以残风扫落叶,只是顾忌着娇弱的身体,吃了几片肉后,便转向白米饭。面、饼厨子都有做,不过高素之心许的人就是稻米。


    这顿饭吃的高满十分满足,只遗憾自己没早点来齐王府。看来阿兄被困在府上,还是很能自己找乐趣的。饭后,她很认真地说:“阿兄,你的厨子能不能借我几日?”


    高素之哂笑一声,说:“这可不是厨子的事儿。”


    高满瞪大了眼睛,片刻后也悟出了高素之话中的意味来了。她斟酌片刻,又诚恳道:“阿兄,你就直说吧,你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吃的时候哪能关注那么多,只一门心思满足自己的食欲呢,这会儿脑子开始转动了,那股滋味啊……从所未有!


    高素之眨眼,说道:“是你阿嫂无意中得来的种子种出的食物,许是外国产的,叫作辣椒呢。”她跟王映霜串过话,这辣椒的来历啊,让王映霜来担。


    高满眼睛一亮:“阿兄还有种子吗?”她相信此物能风靡长安!


    高素之沉吟片刻,答非所问:“长兴园先前在装修?”


    高满理解了一下“装修”的意思,她直勾勾地看着高素之,诧异道:“阿兄对长兴园感兴趣?”一座庄园而已,齐王府名下也不少,位置比长兴园好的也有。


    高素之也不跟高满卖关子了,她道:“跟我来。”她起身,带着高满去了堆放着滑梯、摇晃木马、跷跷板等玩具的小院,伸手一指说,“如果你拥有它们,你打算怎么办?”


    高满看得啧啧称奇,她不假思索道:“放到园子里去!”游猎、马球、赏花、吟诗作赋都是小娘子和郎君们的事儿。眼前这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的,怪不得三娘子十分兴奋呢!高满的思绪转了一圈又一圈,已经开始琢磨怎么从权贵们兜里掏钱了。谁家没几个小孩啊!


    高素之微笑道:“那你放吧。”


    高满已经想好了怎么苦苦哀求、死缠烂打的了,哪知还没等她说话呢,天上就掉了馅饼下来。她愣愣地望着高素之,语调变得小心惶恐:“阿兄说真的?”


    高素之点头:“我要分利。”


    高满全身心都透着愉悦,说:“这是自然!”


    高素之也不差钱,主要是想笼络住高满这个钱袋子。哪能让她给高望之掏钱啊,虽然现在的高望之没了金手指,也没办法问高满要东西。谈妥后,高素之心情甚好,连那未长成的辣椒都许出去一些。既然有游乐场了,那就得有小吃一条街啊!而小吃街,怎么能没有辣椒的存在呢。


    “交到平阳的手中,我可以松懈几分了。”高素之美滋滋道,高满手中有能用的人,压根用不着她去费心思。


    王映霜颔首,末了又说:“平阳公主做事轰轰烈烈的,听说先前修长兴园就被御史弹劾了。”


    高素之:“……”都是自己的钱袋子里掏的呢,又没去问国库要。她磨了磨牙,想到一些死板的人,啐了一口说,“又要用钱,又要嫌铜臭,那帮人真不要脸啊。”


    王映霜颇为赞同地一颔首,她家父兄就是这样的人。


    那厢高满和高素之一拍即合,原本长兴园中迁移的草木山石兽苑顿时停了,她要先打造一个游乐场。她做事向来动静大,很是招人瞩目。这隔三差五往齐王府跑,一边搬头一批打造好的玩具,一边跟高素之商议新的花样。在装饰上高素之可出不了什么好主意,将王映霜往前一推,她自己窝在椅子上听,将甩手掌柜的架势做了个彻底。


    如果只是平阳公主高满,要整饬园子不算稀奇,可拉上齐王府,那就让人心痒了,一门心思地想要探听。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齐王府这样漏成筛子的存在。


    崇文馆那边呢,学士们对年幼的公子王孙们管束不算严,可一到休憩的时间,便见一群小孩蹬着滑板,叽里呱啦地吵得像闹市,也烦得很。他们哪里得罪得起这群孩子?打听到东西出自高素之之手,便暗地里怂恿了御史,把高素之给弹劾了。


    高素之没有职位,根本不在朝上。短短的时间里,两次被提了出来,也是破天荒的事儿了。泰始帝听着御史的话就心烦,这不还没做什么吗?用得着斤斤计较吗?当然,这纯粹是他看御史不顺眼,御史唾沫横飞的,打断了他游猎的心思。泰始帝掀了掀眼皮子,问:“那诸卿以为该如何呢?”


    御史瞬间哑火,还能怎么样?齐王只是个空有爵位的闲散王爷,也没做欺男霸女的违法恶事,只是兴土木捯饬园子而已,还能将她下狱不成?他们只是过一时的嘴瘾,听了泰始帝发问,顿时讪讪不说话了。


    良久,才有一人站出来禀道:“齐王殿下停课业已有多年,如今皇子皇女们都在崇文、弘文二馆读书,齐王她或许也该入馆。”


    这话一出,朝堂上顿时激起一片辩论声,你一言我一语的。如今的朝臣要么是两不沾,要么是晋王党羽,要么就是魏王党羽。原本掐个你死我活的,在此刻意见出奇得一致,那就是绝不能让高素之上馆阁。要知道馆阁里的学士都是大儒,他们是去读书的吗?分明是交友拉关系的。一旦高素之跟谁有师生关系,那高素之就不再势单力薄了。


    议论到最后也没有个所以然来,泰始帝不置可否,弹劾的事情就此按下了。


    这阵风啊很快就刮到齐王府中,高素之觉得甚是冤枉委屈。她都没做什么呢,而且不是说弹劾高满吗?怎么她在这事儿中隐身了?


    “大王入二馆学习都甚是艰难,回到朝堂,恐怕阻碍不少。”王映霜呷了一口茶,她幽幽地注视着歪七扭八窝在椅子上的高素之,轻叹道。


    高素之打了个激灵,她能说她不想去念书吗?她要是去弘文馆念书了,那能量值怎么办啊?而且那些酸儒之乎者也,听着都头疼欲裂。“府中的下人忒多嘴。”高素之抱怨了一声。


    王映霜睨了眼高素之,分明是她自己就没想着藏消息。她跟高满的那些动静,被人知道了一点都不奇怪。她猜测高素之只是找个理由借题发挥,于是顺着她的话说:“那大王准备如何?”


    高素之说:“我想送些人去庄子里。”她现在豪情万丈,要开始干大事了,府中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清理一波。先前身体中留有残毒,整个人蔫儿耷拉的,现在各方面都得到满足了,得行动起来。


    王映霜注视着高素之没说话。


    高素之若有所思道:“府上的人是燕国夫人找来的,跟崔家那边呢,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说是害她吧,大部分没这个心。就因为她跟高望之同母所出,秉持着为她好的心思成全高望之的“弟恭”呢。不看用心,端看结果,在剧情中,那些人都是她死亡的推手。


    先前已经招来燕国夫人杨菩的不满了,王映霜不太想卷入王府的人事安排中。那颗怕麻烦的心,再度鼓荡起来。自嫁入齐王府,她只清理了蒹葭园,让园子里都是自己人,与燕国夫人那处保持着两不相干的默契。不过现在,这点默契要摇摇欲坠了。


    高素之说做就去做了,她站起身,让人拿了纸笔来。王映霜心中纳闷,尽管跟自己说着少管闲事,脚步还是迈动,很主动地替高素之研磨。她觑了眼高素之逐渐有了风骨的字,胡思乱想着,高素之还是下了功夫的。片刻后,她才会回神道:“大王写这些名字做什么?”像丁阿三、李五的,明显是府中下人的名号。


    高素之抖了抖纸,跟王映霜解释说:“我要逐秋水园中十八个人出王府,前往庄园里干活。”纸上有十五个是她确定未来会跟高望之凑到一起的,余下的三个是随意添的。


    “喊他们来抓阄。”高素之又说。


    王映霜眼波微动,要送谁到庄子里吩咐一声就够了,可高素之仍旧选择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手段,看来还是要用疯症来掩饰吗?


    高素之笑吟吟地望着王映霜:“这样做的话一看就是我的风格,燕国夫人知晓后不会迁怒于你。”她还要跟王映霜处好关系呢,哪能做好事不留名的?见王映霜面上露出讶色,高素之的笑脸就更快活了。她一边要人找个旧箱子来,将写着名字的纸条和白纸混到一起;一边遣人把秋水园中做事的人都喊来。


    王映霜对上高素之那双清澈的眼眸,很快就撇开眼。她对高素之的印象像是雾一样捉摸不定、变化莫测的,有时候觉得她怀疑利用自己,有时候又觉得她其实很坦荡,是自己小人之心。要是高素之满心诚挚,那多思多虑的她就很不厚道了。什么她们一体,只是对当下情况的描述,很难算作是肺腑之言呐。


    “在想什么?”一张含笑的脸陡然间凑到跟前,王映霜被唬了一跳。她抚了抚胸口,立刻勒住如野马狂奔的思绪,摇了摇头说:“没呢。”


    高素之“噢”一声,没有追问。


    秋水园中的奴仆抵达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别管是种花还是洗衣炒菜的,一个个都火急火燎过来了,生怕慢了一步挨罚。乌泱泱一群挤在院子里头,高素之瞥了一眼,发觉大半都是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没露脸,遣了个能信任的长随去。


    反正她的要求是送出去十八个,至于抓阄要抓多久,就看运气了。


    虽然都是王府的下人,可城外的庄子和王府中的生活是天壤之别,没哪个想被“放逐”的。他们一听长随的话就垮了脸,也一句都不敢抱怨。


    “这箱子里呢,是你们的名字和白纸。大王也知道你们为王府尽心尽力,派遣谁去庄子里帮忙都不好。于是便将一切都交给天意了。”长随虎着脸道,也没理会一些熟人满是恳切的眼神,伸手就往箱子里掏。捏到了白纸团就不作数,捏到有字迹的就唱名登记。


    看似是天意,实际上就写了那么些个。


    王映霜看着高素之写的,知晓她对此事心中很有数。


    “燕国夫人那边——”王映霜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声。她怕杨菩不见高素之,又往她这儿跑。


    “我这是齐王府,可不是杨家家宅。”高素之托着下巴,很是无所谓道,“我也不用跟她们讲道理。”


    王映霜:“……”齐王不讲道理的事情多着,就高素之这会儿的言行来看,兴许流言也不全是假的。


    屋中,高素之翘着脚坐在王映霜的对面,说了两句话就嫌远了。她霍然站起身,挪到王映霜身侧坐了下来,只与她隔着一张小几。


    “我觉得名声不好也是有利处的,比如现在,他们对我的期待就不高。只要我稍微做点正常的事情,他们就会很惊喜。但是对诸王呢,算得上是苛责了。”高素之又说。


    放哪里都是这样的,对坏人、好人是双重标准,坏人行一善值得大书特书,好人呢则是以圣人的基准去要求,不允许他们有任何的错处。当然,这里的诸王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样子做得好。这叫什么?发疯创死一切?


    王映霜看着眉飞色舞的高素之,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温声说:“可大王这样也断了自己的前路。”没要求是因为没期待。


    “或者大王觉得现在也很好?”王映霜又问,暗暗地打探高素之的态度。


    高素之说:“好则好,可不够好。”她的头顶还悬着一柄利剑呢,根本做不了闲散的宗亲啊。她皱起了眉,跟王映霜说些体己话,“圣人将我排斥在外,可王府的规格又凌驾于诸王。若你是新君,你会放过我吗?”


    王映霜无言,她只是隐晦地提上一句,倒也不用说这么坦白明确。“妾不会是新君。”王映霜低声道。


    高素之说:“打个比方。”


    王映霜叹气:“……大王这是大不敬呢。”


    高素之说没有,顿了顿:“反正除了你我二人,没有谁知道。”


    王映霜低头:“朝政中事,非妾能过问。”


    高素之想也不想道:“你骗人。”蓦地对上王映霜惊诧的视线,她又清了清嗓子,说,“你先前还教我符命之事不要让人知道。”


    王映霜开始痛恨自己的多嘴了,怎么偏要说上那句话呢?她想了想,狡辩说:“那也无关朝政。”


    “好嘛,无关。”高素之点头,不再跟王映霜争辩了。她抬头,直勾勾地凝视着王映霜因为着急浮现一团绯云的面颊,那种心跳加快的迷离感觉又来了。


    高素之很快地低头,可王映霜口中梗着的一口气没下来。口舌之辩,只是看似赢了。她还想跟高素之表达自己的清静无为,结果被那坦荡而炽烈的视线盯着,下意识用手掩面,至于要说的话,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25章


    王映霜很想不在意,可要是放纵高素之这么看起来,得到天荒地老么?掩面的举动没让高素之回神,王映霜忍了又忍,最后轻咳一声,打破屋中的静谧。


    “怎么了?着凉了吗?”高素之回神。


    凉个大头鬼呢,王映霜腹诽。她避开高素之的视线,摩挲着茶盏,问:“大王不去看看外头结果如何吗?”


    高素之淡定道:“用不着。”反正她不要看到那些人,就算是哭爹喊娘了也要送走。管他们跟杨菩什么交情呢,她的王府里头她要做主。


    王映霜又问:“大王不去看看辣椒吗?”这植物很是新奇稀有,尝过它的滋味后便欲罢不能了。先前王映霜最爱的那家胡饼呢,也变得没滋没味的。她还算矜持,佯装不挂心。可高素之每每去看辣椒的成长状况,就算出个苗也要喋喋不休地说。


    高素之眨眼:“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王映霜的笑容收了收,她就不能指望高素之太聪明,这明显的逐客之词都听不出来吗?她内心深处暗叹一口气,不过对辣椒还是有些好奇的,轻轻地一点头说:“好。”


    她也不是厌烦了高素之,只是那直勾勾的目光让她无所适从,等到了屋外,天光云色花影,高素之总不能只看着她吧?


    也正如王映霜猜想的那样,到了外头呢,高素之不盯着她瞧了,倒是她自己,那视线时不时往高素之的身上掠去。这几日没见高素之头疾发作,她的气色好了不少。只是她的身形依旧是纤细的,笼在大袖宽袍下呢,有种说不尽的潇洒飘然。


    “我那一盆支撑不到它们长成呢。”高素之巡视着自己的辣椒地,一想到中间会有几天没滋味,脸上一下子就晴转阴云了。


    她顺势扒拉了位面商城,能量值足够后,有几样小物亮着,不过一看交易要达成的条件,高素之不由得咋舌,系统还不如去抢呢。


    被抱怨的003很倔强,说:“贵有贵的道理。”


    高素之主打一个“我不听”,贵就算了,问题是没用啊。商城刷新还没次次重复,高满那边已经搞定,她要存着能量值,等待着位面商城刷出更有价值的东西来。


    王映霜微微一笑道:“府医说了,大王要养生,那辣椒也不好多吃。”


    高素之就更愁了,把脉的时候府医隐晦地提点两下,她这破败的身体,想作起来都难,只得老实地听从医嘱。


    她们两个在府上闲逛,哪能只看辣椒地的?脚步一拐便又到了园林中赏花喂鱼。


    那头倒霉的十八个人已经被挑选出来了,只给他们一晚上收拾包袱的时间,要他们快些去庄子里做事。这十八个人里有过去不起眼闷头干活的,也有燕国夫人杨菩的腹心。找到时间,就找杨菩报信去了,希望杨菩能够替他们做主,将自己留下来换个人出府去。


    前些时日崔嬷嬷的事情,杨菩释怀了。可这会儿一听心腹说,又重新心梗,不由得将两件事想到一块去。她以为是王映霜要掌握齐王府,所以在排除异己,仔细一问询,认定那荒唐的抓阄就是齐王的主意,八成是犯病了。杨菩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但事情总不能不解决,思来想去,决定进宫一趟。


    她去的时候恰巧魏王高望之也在,她跟崔皇后都没将魏王当外人,便也没有避开他。


    高望之齐王府的事情很好奇,尤其是听说他又犯病后。他支棱着耳朵,等听见杨菩说高素之将身边伺候的人送出去些,神色微微一变。他为什么要去齐王府?一来是做做好弟弟的样子;二来便是打探消息。


    “阿兄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谁挑唆了?”高望之故作困惑。


    崔皇后拢着眉头有些不高兴,先前崔嬷嬷的事情还能说犯错,现在又是为的什么?王府的人都是她和杨菩安排的,连圣人都没能插手。难道换了人还能更好用不成?别的事情崔皇后懒得管,可涉及隐藏的身份,崔皇后不得不慎重,当即命人去齐王府传消息,请高素之入宫一趟。


    “阿兄身体不好,阿娘若是有什么话,我带过去吧?”高望之道。


    崔皇后正想点头,可转念一想,上回高素之都自己来了,这次未必会拒绝。“再看看吧。”崔皇后道,眸中掠过一抹忧色。


    当王府中的高素之收到宫中的传话时,她就知道有人去告状了,而那人呢,十有八.九是杨菩。


    “大王要入宫吗?”王映霜这话问得很有意味。


    高素之笑了笑道:“只要说服皇后殿下,那一切就好办了。”她朝着王映霜眨眨眼,又说,“皇后本就纵容我,对我的期待呢,又是低得不能再低了,最好说话。”


    王映霜看着高素之的笑容,隐隐开始心疼她了。“疯症”能算好事吗?她绝口不提自己付出的代价,以轻松的姿态面对着未知,当真是赤子心性。王映霜整顿好情绪,温声道:“大王若有什么不快的,可与我说。”


    高素之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可她很明显地感知到王映霜态度软化了,一时间被自个儿情绪占了上风,脱口道:“那你能抱抱我吗?”


    003暗骂高素之狡诈,一个拥抱带来的能量值都抵得过在那干坐两刻钟了。


    高素之:“……”她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如果有一个拥抱,她会很开心。


    但003无情地戳破高素之的纯粹,她想到能量值,紧接着又想到自己那层摇摇欲坠的马甲。在觑了一眼低头不言的王映霜后,她清了清嗓子,笑道:“我没有不快。”


    王映霜被高素之那句话冲得心中咚咚擂鼓呢,正不知所措,高素之自个儿找台阶下去了。她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一种莫名的怅然,眉峰不由得紧紧锁起。在高素之声音响起数息后,她才慢慢的、佯装若无其事地说:“没有就好。”


    翌日,高素之入宫去了。


    皇后宫中没邀王映霜,故而这回只是高素之独自去。


    高素之没时间到蒹葭园陪王映霜用早膳,遣人传了话匆匆忙忙就走了。


    皇后殿中,伺候的宫女一个个恭谨地退下,瞬间余下母女两人,很是清寂。


    高素之没有什么想说的,只安静地坐着,垂着眼想与崔皇后相关的剧情。


    “你把府上伺候的人逐出去了?”崔皇后问。


    高素之眼皮子跳了跳,就知道要问这个。她笑了笑,说:“只是让他们去庄子里做事,这叫物尽其用。”


    崔皇后眉头微皱:“他们走后,谁来填窟窿?”


    高素之知道皇后指得是什么,她那见不得人的真身份啊,让每个人都像是走在悬崖上,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她抬眸凝视着崔皇后,哂笑一声道:“儿不能不用人伺候吗?”


    没等崔皇后说话,她又道:“我昨日才清人,没多久便传到宫里头来了。他们将谁当主子了?最后又是为了谁好?”


    崔皇后语塞,她只是想要知道齐王府的情况。


    高素之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她慢慢地说:“儿不喜欢被人监视。儿已经成婚了,更不需要保母来掌家。”她的语调温和,可话中意思很明确,是要将杨菩从她的身边斥出去。


    “这也是为你好。”崔皇后站了起来,发冠上簪钗垂脚左右摇摆。


    “可一步走错了,生涯处处都是坏。”高素之说,她的这句话将崔皇后刺激得面色煞白,眼眶含泪。高素之心中不忍,撇开视线放柔语调道,“可都已经这样了,懊悔也无济于事。我没有怪皇后殿下的意思。”


    崔皇后心中百感交集,她噙着泪:“是我的错。”


    高素之不欲再提过去的事,她的话题倏地一拐,没有再携情逼迫崔皇后。她说:“平阳来我府上玩,没两天就有人弹劾我了。难道是平阳的人将消息传出去的吗?”能漏风的地方多着呢,她自己也在刻意纵容推动。不过高素之就要胡说八道,硬扯到府中人身上。


    “先有陈管事监守自盗,再有王府事泄露,长安谣言纷纷,有我做的,也有不是我做的。皇后觉得王府安全吗?”


    崔皇后一惊,她处于深宫,再加上身体不适,对后宫的把控也不够强,如果有人刻意隐瞒她,她也难知外间的境况:“你的意思是——”


    高素之神色变得严肃,她用力一点头,笃定说:“我的身边有叛徒!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是谁,只好将他们一起逐出去了。”


    “燕国夫人于我有乳养之恩,可她过于重情,也许会被有心人利用。”说到这里,高素之觉得还不够,她朝着崔皇后绽出一抹灿烂的笑,破天荒地喊了声“阿娘”。


    对着泫然欲泣的崔皇后,她又说:“泰始九年,有恶人对我下药,太医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圣人也找到罪魁祸首将她处死,可这一切都结束了吗?残毒蛰伏在我的体内,日日折磨着我的神经,若不是——”


    崔皇后脱口道:“若不是什么?”残毒?什么残毒?为什么太医没有提起过?是医术不济吗?当初不是说好了吗?头疾疯症不是后来得的吗?崔皇后的脸色也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可高素之不说了,留下一个谜团让崔皇后自己想。她说:“儿这一个月清醒了不少,想要自己管理王府,阿娘觉得如何呢?”


    一个多月?也就是与王氏成婚后?崔皇后思绪纷飞,她定了定神,说了声:“好。”心中已经决定将过去的事以及被送出王府的一行人好好调查一番。


    第26章


    泰始九年。


    诸皇子同时封王,没多久,时为周王的高素之便被宫人投毒,徘徊在鬼门关。帝后震怒,彻查此案,最后发觉此事与一宫人有关。宫人原先在皇后殿中伺候,可因犯了错被遣送到尚衣局中,她一时不忿,便对高素之暗下毒手。


    崔皇后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她怀疑是元贵妃那边使计。但线索到了宫人身上就断了,没有实际的证据,崔皇后也不会跟泰始帝提及元贵妃。后来,高素之性渐变,不复当初的聪颖睿达,而晋王、魏王逐渐变得出色,崔皇后被其它事情所困,没再继续查那件被泰始帝断定已结案的事。


    当年尚且挖掘不出线索,更别说是现在了。在高素之离开后,崔皇后仔细琢磨后,决定将重心放在那些吃里扒外的狗奴身上。她当即吩咐心腹悄悄地去调查,没惊动任何的人。


    那厢高素之从宫中是满载而归,崔皇后命人送了不少的奇珍异玩,不过她对这些东西的兴致不大,只精心挑选了几样精致有趣的,亲自送到蒹葭园中,余下的全部收归王府的库中,万一有一日位面商城有古玩爱好者出现呢?


    蒹葭园里。


    王映霜坐着看书,虽然知道线装本比卷轴便利,可也不好劳动旁人将府上的书籍全部誊抄一份。听说高素之过来,她的眼皮子跳了跳,神色间很是惊诧。回来得忒快,她还以为高素之要留在宫中半日呢。


    窗户半开着,五月槐花落,园子里鸟语花香。


    高素之大步入屋中,命人将摆件放好,又摆了摆手请她们出去了。她觑着借由书几阅读的王映霜,问:“王妃在做什么?”


    这就是明知故问呢,她在做什么,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王映霜心中道,可面上没有显露半点,好脾气地笑了笑,柔声道:“看左氏书。”


    高素之“哦”一声,对《左传》兴致缺缺。她托着下巴凝视着王映霜片刻,又说:“怎么还是用的卷轴?”她让王映霜知道线装书,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她看书,哪知点子有了,一点变化都没。


    王映霜淡定道:“这些年也看习惯了,总不能让人把书籍誊抄一份吧?如此浪费人力物力。”


    高素之点头,是她想得不妥当。也是,在习惯卷轴后,谁会多此一举啊。她揉了揉面颊,一会儿后又挑话头,说:“崇文馆、弘文馆那边,圣人吩咐校书郎他们誊抄九经,倒是用上那本翻页的本子了。”


    王映霜朝着高素之眨眼,问:“大王想说什么?”


    高素之朝着她挑眉,灿烂一笑后先挪步,与她隔着书几对坐后,才道:“我记得你的名下有书铺、印坊?”


    王映霜摸不清高素之打什么主意,只一颔首,没接腔。她嫁到王府中来,嫁妆里铺子、田地不少,当初是谁经营的,如今也还是。她不缺钱,也就懒得去过问铺子营收。


    “你见过刻本吧?”高素之问,她其实已经很王映霜提过一次类似的话题了,不过要么是她说得太隐晦,要么就是她的王妃因为种种放弃去做了。


    王映霜:“见过。”


    高素之兴致勃勃道:“让他们刻印儒家经典怎么样?”其实不是技术不达标,本朝扬州那边已经有雕版印刷了,只是受一种习惯约束,大多刻印历日、医书、佛书。手抄本流行的时候,士人还是以卷轴为美,等着它慢慢发展,还得要几十年,这时候就要有人来推一把。


    王映霜沉吟片刻,说:“民间通行的历书印刻出来都是很粗陋的。”如果用来刻印经书的话,怕士人们看不上眼。不过她对高素之的奇思妙也来了兴趣,她问,“大王要自己用私财雇佣雕工?”


    高素之反问道:“你觉得呢?”雕刻国子学钦定的九经约莫要百万钱,就算加上《论语》《孝经》《尔雅》《孟子》凑成习称的十三经,王府也能承担得起。


    王映霜看高素之脸色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她思考一会儿,斟酌说:“这事大王不好去做。”一旦她开始做了,其余人便会认为她要笼络儒生、卷入夺嫡之战中了。大王是有天资,但仅有天资是不够的。在起步阶段,既要这个功劳,又要旁人不那么警惕,还得仔细琢磨。


    高素之蹙了蹙眉:“的确有些不妥当。”剧情里高望之就是强行推广的,但是她跟高望之不一样,还没有自己的党羽。万一被人摘桃子,那不得气死?


    王映霜说:“得不着痕迹,先降低别人的戒心。”她思考没多久,便有了主意。她道,“长兴园那边如何了?”


    高素之:“图纸都已经给了平阳,她雇佣不少工匠,正在推动游乐园的创建。”这大把的钱砸下去,最迟六月,也要有个结果了。


    王映霜眸光一转,微笑道:“大王想过如何将游乐园推出去吗?”


    高素之不假思索道:“这是平阳的事。”但很快的,她便明白王映霜的用意,以她们的身份邀请人赴宴就够了,额外的广告就像锦上添花。可现在“锦上添花”可以承载她们更多的想法,何乐而不为呢。


    “我要一份精致的翻页装、雕版印刷的册子!”高素之懂了,那些小册子会借由小孩、贵妇人传到朝臣的手中,只要脑子没有彻底愚钝的,都能想到。如果只有一个两个,他们会碍于家中利益不提,毕竟书的价格贵,利于权贵们垄断仕途。但人人皆知的话,要做的就是争功了。


    她忽地按住王映霜压在书几上的手,高高兴兴地夸奖道:“还是你聪明,想得周全!”


    王映霜垂着眼,高素之掌心的热度侵入肌肤,一股热流从相贴的地方传到四肢百骸,连带着面颊都红了个透彻。她咬着下唇不说话,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高素之还在那乐陶陶地笑,很忽然的,察觉到袭来的冷寂。她一看交握的手,唇畔的笑容一僵,火急火燎地收回手。想要说一声“抱歉”,可喉舌被冻住似的,挤不出一点声音来。一颗心在胸腔里咚咚跳动,如同擂大鼓,着实难以忽视。


    王映霜抬起手扇了扇风,试图挥散那股自内心深处生发的燥热。她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若无其事道:“那册子?”


    高素之回神,忙快速道:“我去请人来画图题诗?或者——”她没说下去,只眼巴巴地看着王映霜,那双如黑山白水般分明的眸子里,隐藏着一股渴望。


    王映霜暗叹一口气,心想她还真会给自己揽事,说好的在王府里能找到清静无为呢?在看破高素之身份的刹那,是再也回不去了。“大王放心吧。”她朝着高素之道,很自觉地将事情揽了下来。


    高素之笑逐颜开,恨不得抱起王映霜转一圈。可先前没经过人家同意就兴奋地握手,已经是一种冒犯了,她控制着荡漾的心绪,没再胡来。


    齐王府和平阳公主府中各自忙碌。


    到了六月初的时候,高满又来拜访,告诉高素之长兴园已经要完工了,准备在长兴园开个赏花宴,下帖子邀请长安贵人,顺势提起游乐园的事。


    高素之摇了摇头,将已经准备好的册子拿出一份给高满看。


    高满心中的大石在游乐场建成后就落下了,这会儿兴致勃勃地觑着高素之、王映霜,暗暗感慨她们的感情呢。见到册子后,立马就转移神思了。她快速地翻动着小册子,眸中露出惊叹之色,啧啧称奇。这是本以图为主的册子,每一样玩具都有一首题诗,不用想就知道是出自王映霜手笔。“阿兄、阿嫂的主意是?”


    高素之狡黠一笑道:“若是找那些夫人,她们兴许会不以为然,但直接送到小孩手中就不一样了。我往三娘子那处送几本。”一方面,让高神嘉诱惑同学,另一方面,也让崇文馆中的学士知晓册子的存在。


    高满一听,立马打消筹备宴会的念头。这赏花宴开起来也很是累人呢,她不耐烦那些规矩,不开最好。高满离开的时候,也从高素之那拿了不少印刷的册子,虽然要从高神嘉那着手,可她也有亲朋好友,宣传宣传也没错。


    于是,宫中苦读的高神嘉收到来自高素之的礼物。


    她跟几个关系不错的姐妹分享,可对方都觉得是志异。


    高神嘉可是在高素之府上玩过一些的,她一听别人说假的,就急了,直接翻到小册子的最后,点了点说:“都在长兴园呢!哪里是假的了!你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在崇文馆的时候吵吵嚷嚷的,高神嘉说得天花乱坠,极其神乎,仿佛天宫逍遥。


    那些本来不信的小孩见高神嘉说得有模有样,也不由得动摇了,记住长兴园这个名字,回家后就提出要求,想去长兴园玩。


    平阳公主在长兴园大兴土木的事儿,没几个不知道的。


    跟高满关系不错的几个人悄悄去打探,也没得到准信,这会儿见了家中小辈叫嚷,心中越发狐疑。


    有人在观望,也有人愿意满足小孩们的心,向着平阳公主府送了拜帖。


    高满心情极其畅快,很快便让人回复,说过两日长兴园才开放,让她们不要急。


    可那些个夫人、小娘子能不急吗?家中的孩子拿着小册子闹腾起来,正哭闹不休!先前一心在滑板上,这会儿被册子一诱惑,滑板也没意思了。


    “假的吧。”有人看了册子将信将疑,这笔一落什么东西画不出来?


    “可襄阳公主说她玩过!”被质疑的小孩子委委屈屈的。反正说什么也要去长兴园里玩。


    而在皇亲国戚、高官权贵子女中刮起这阵风的高神嘉,更是找到崔皇后,想要得到允许出宫。


    第27章


    皇后殿中。


    崔皇后的脸色很难看,隐隐压着怒意。


    她命人调查的结果出来了,满肚子都是火气。


    原以为会是晋王的党羽干的好事,可一查才发现,并非如此。齐王府的下人们的确交通内外了,这个“外”呢,不是别人,而是高望之!如果只是关心高素之,崔皇后还能理解,但随着调查人传回的讯息,她发觉高望之哪里是为了兄长好啊!齐王府中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都是他传出去的。


    齐王府的下人多是崔家那边的老人,她自个儿没想到高望之会这样做,更别提其他人。她对高望之实在是失望,这么多年耳提面命,指望着自己百年之后,高望之会庇护高素之,可谁知道,高望之只是在敷衍她!挡在前面的明明是晋王府的高慕之,他倒是好,跟高慕之有了一起抹黑齐王名声的默契。


    崔皇后气得头疼欲裂,想要发泄怒火,可又无从纾解。难不成还能将高望之喊进宫里痛斥一顿么?如果他因此再记恨齐王怎么办?


    “殿下。”贴身伺候的宫人替崔皇后按压着太阳穴,想要替高望之说几句好话吧,又不知怎么说,毕竟连得了疯症的“长兄”都要欺凌,足以见过去的谦逊都是装出来的。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如此模样呢?


    殿中氛围正凝滞着,高神嘉来了。


    崔皇后忍了一顿子火气,没在高神嘉跟前展露她的怒意。


    可高神嘉敏感地察觉氛围不对,说话的时候怯怯的,像是在害怕。可她实在想出宫去玩,只得小声地央求着:“阿娘,我想去见阿兄。”


    崔皇后闻言深吸一口气,摸了摸高神嘉的脑袋,别说是高神嘉,就连她都想出宫一趟。可惜国母的身份将她限制在了深宫里。“去吧。”这次她没跟高神嘉讲什么,也没叫她小心高素之的病。她现在五内如焚,可内情实在是难以声张。


    高神嘉高兴得笑了起来,就像是出笼的雀鸟,一颗心使劲飞扬。只是临走前,她抱了抱崔皇后的手臂,软声道:“阿娘要保重身体啊。”


    崔皇后扯出一抹勉强的笑,点头道:“好。”她以为有高望之、有崔家在,她的两个女儿怎么样都能得到安稳,只要解决元贵妃和晋王这一威胁便足够了。可真的如此吗?高望之身边的人有崔家的,他们对高望之的举措知情吗?还是说选择高望之后,其他人都可以舍弃了?


    齐王府里。


    高神嘉来了。


    在得到皇后的应允后,她在王府里住了下来。只是这次嘴上说着见高素之,心中想的是长兴园。她打听好了长兴园开放的时间,起了个大早,便催促着高素之、王映霜出门。


    “你看她是想见我,还是想出来玩?”高素之转向王映霜打趣道。


    王映霜笑道:“就不能两全吗?”她避开高素之的视线,但高素之一点自觉都没有,不管有没有高神嘉,她都直勾勾地瞧着。可那眼神吧,又很纯净,没有半点旖旎,像是出自纯然的欣赏。但被瞧着的王映霜总觉得不是个事儿,她都可以刻意避避眼神了,高素之都没察觉。无奈之下,她用手肘撞了撞高素之,压低声音,“ 大王!”


    高素之回神,掩着唇咳了一声,说:“备马车。”


    长兴园。


    长安的贵人都知道,昔日的吴王最擅长经商,他的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之,平阳公主手中的产业没有不要钱的。她是完全不在意皇亲矜持的脸面了,可圣人不管,谏官们弹劾了也没用,谁还能讲她?


    这会儿去玩的人已经做好出钱的准备,默念了许多回将长兴园当个大铺子,可没想到,长兴园这次对着他们免费开放。


    小孩们宝贝似的拿出册子,家教严的一声不吭,只是期待地瞧着阿娘或者长姐,而有些性情顽劣的,指着上头的图画嚷嚷着要玩,那架势,要是这次跑空了,一定会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高满派遣不少奴仆在长兴园中引导,很快就将玩闹的小孩引到题为“游乐场”的园子里去了。


    别说是小孩子经不住新奇玩具的诱惑,成人们的脸上也都是诧异和惊色。要知道一开始见了册子,她们心中也是将信将疑的。她们的家世都很不错,京中流行的新奇玩意儿总是第一个拿到手,这长安难道还有她们不知道的东西吗?可一来到游乐场,在孩子们的尖叫声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井蛙了。


    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内心深处蠢蠢欲动,但总不能像五六岁的小孩那样闹腾,强迫自己挪开了眼,加入她们该有的“社团”里。小孩们着奴婢们看着,至于大点的呢,总要去拜见主人家的,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公主是从哪得来?岭南、漠北还是外国?”问话的小娘子跟高满的关系不错,知道平阳公主府上有商队走南闯北。


    高满也没想揽功,朝着某个方向很隐晦地望了眼,如实说道:“是齐王给的。”


    “齐王?”这下小娘子们一个个咋舌了,在她们的印象里,齐王就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吃人怪物。先前也没听说齐王有才思啊?倒是听说齐王府中时不时传出哀嚎,讲齐王刻薄无情,犯起病来凌虐下人。


    “难道是二娘的主意?”说话的小娘子是卢家的,跟王映霜家里沾亲带故,姐妹之间的关系还不错。她对王映霜是佩服得紧,当初听说她要嫁齐王,替她惋惜许久。好好的,一朵鲜花就插在牛粪上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高满托着腮,眼睫一颤一颤的。


    “齐王就在那边,你们可以自己去问。”一道爽利的笑声传出,高满一抬眸,眼中笑容很浓郁。


    来人梳着高马尾,一身翻领窄袖红色胡服,手上带着皮革护臂,正是慕容观。她的眉眼很是深邃,是慕容鲜卑出身,母亲是前朝宗室宋国公元尚玄的长女,父亲是则当朝赵国公、中书侍郎、右龙武卫大将军慕容绍。


    高满笑吟吟道:“阿观来啦。”


    慕容观嗯了一声,视线还朝着齐王那边看呢。


    她的话语勾起在场娘子们的兴趣,一个个也转眸看。


    高素之、王映霜的确是来了,后面还跟着高神嘉这么个小尾巴。她一开始很兴奋地在游乐场中转一圈,可见高素之、王映霜二人要走,忙放下那边的玩具,跟上她们的步伐,支棱着耳朵听她们讲话。


    “怎么不玩了?”王映霜好奇道。


    高神嘉诚恳地说:“人太多。”


    高素之挑眉:“那在皇宫里建一个?”其它宗亲家的小孩能出来,但高神嘉是不可能的。


    高神嘉咋舌,鼓着腮帮子连连摇头:“我不要被骂。”她先前看夫子骂宗室一个无心向学的兄长,十分害怕。她给自己立了个规矩,可以玩闹,但不能沉浸在其中,玩物丧志。


    高素之笑道:“要骂也是骂我呢。”


    高神嘉气汹汹的:“那就更不行了!阿兄这么好,谁敢骂阿兄!”


    三个人正说着话,高满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高素之极少露面,见过她真容的也就那么几个,还不如跟王映霜、高神嘉熟悉呢。流言将齐王渲染得犹如鬼类,可乍一看玉树临风、龙姿凤采,哪能不好奇?一群小娘子们壮了壮胆子,便跟着高满一起过来了。


    乌泱泱一群,叉手行礼。


    高素之抬手示意她们用不着讲那些规矩,把视线挪到了落高满半个肩头的慕容观身上。


    她的直觉告诉她不简单,果然,听了王映霜的介绍后,眼神微微一凛。


    这就是她未来的女将军,的确是飒爽英姿,整个人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机和野性。”男女“之间还是略有防备的,一群人围着齐王就不像话了。高满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没说两句话就要离开了。走之前,想将王映霜一起带过去说话。


    高素之哪里能同意?她要和王映霜培养感情,还得蹭一蹭能量值呢。瞪了高满一眼,转向王映霜欲语还休。


    王映霜以高神嘉为由,婉言谢绝高满的邀约。高满虽然遗憾,可也没有勉强。


    等到那群香风吹过后,王映霜才转向高素之,漫不经心道:“大王方才在看谁么?”


    高素之:“……”她讪讪一笑,莫名心虚。慕容观毕竟是书中重要角色,她一时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


    高神嘉歪着头说:“阿兄在看满姐姐身侧的人。”


    高素之眉头皱起,都后悔带高神嘉出门了。她左右张望一阵,压低声音说:“慕容观的母亲是前朝宗室,和元贵妃是堂姐妹呢。”


    王映霜嗯了一声,元贵妃之父元尚同与元尚玄是亲兄弟,说起来,元尚同的夫人王神秀也是太原王氏出身的,跟她家关系离得不远,是堂亲。“大王觉得慕容家跟晋王亲戚关系近?”王映霜心念微动。


    在剧情里慕容家的确靠向晋王,但要说是亲戚关系也未必,而是世族处处打压勋贵,他被逼无奈选择立场。高素之没跟王映霜提,只是顺着她的话,颇为感慨说:“是啊。”


    王映霜轻声问:“那大王想拉拢他们吗?”士族和勋贵的矛盾自前朝时便落下了,神武以及当今逐渐地去旧习,自然意味着要重用士族。如今两位亲王,自出身来看,一位代表着士族,一位代表着勋贵,他们或许有别的心思,但目前也只能被那股力量所裹挟——毕竟这一切也是泰始帝刻意引导出来的。


    高素之哼了哼,自信道:“我要他们自己来求我!”


    王映霜看着豪情万丈的高素之莞尔一笑,就她家大王的表现,时而聪明时而糊涂,也不像是七窍玲珑心、能让群臣心甘情愿弯腰的样子啊!压下了泼冷水的心思,随口夸道:“大王一定可以的。”


    高素之瞪着王映霜,用眼神表示强烈谴责:“你敷衍我!”


    第28章


    虽然王映霜是有那么点敷衍的意味,可她哪能承认?在被高素之一语点破后,她只是揉了揉眉心,很惆怅地叹气说:“大王怎么可以怀疑我的真心?”她凝眸注视高素之,一双眼清凌凌的,像是澄澈的湖。


    高素之顿时没话了,与她对视间,心仿佛也坠向那无边的湖泊中,如小舟般随风等轻轻荡动。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脉脉含情。王映霜见她又出神,心中的的羞赧再度上浮。在府中就算了,现在可是在长兴园中,人来人往的,她也忒放肆轻狂。况且,高神嘉还在呢!


    想至此,王映霜压低声音,又喊了声:“大王。”这今日出门不会在高素之神游、自己唤醒她中循环吧?


    “阿兄,那边有什么,好香啊!”高神嘉的嗅觉灵敏,她眨了眨眼,抑制不住好奇。


    高素之没看高神嘉,她被王映霜用眼神一刮,心间仿佛羽毛拂过,难以言喻地酥麻。她唇角荡上的笑容根本就压不住。呆了一会儿,才说:“是吃的。”


    长兴园的游乐场既然开门了,那她的小吃街也要先试试。小小的食铺子支棱起,肉片往油锅中一涮,滋啦滋啦的。可惜的是,没有足够的调料。她那些辣椒种至少得要三个月才能熟。目前只能用其它的材料替一替。


    高神嘉心中犹为好奇,盯着高素之看了片刻,忽地转头朝着王映霜笑,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道:“阿嫂,我想吃。”


    高神嘉与高素之同母所出,两人的面容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高素之小的时候是这般模样吗?王映霜压不住胡思乱想,可她没有忽略高神嘉的恳求,柔声应了一句:“好。”就甩下呆鹅似的高素之,带着高神嘉先迈步了。


    京中名园大多假山堆石、嘉木扶疏,是吟风赏月的好去处。但高满的长兴园是彻彻底底地打破那些人的认知。除了堆放着玩具供小儿玩乐的游乐场外呢,还有一个接一个铺子,仿佛要将东西市搬到里头来。


    高素之、王映霜她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那边尝鲜了。高素之没让高神嘉胡乱吃东西,只喊人替她买了个温热的鸡蛋饼,只刷了薄薄一层咸甜的酱。淡黄色的饼皮从油纸袋中浅浅露出一角,洒着零星的青翠葱花,高神嘉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是斯文,眸光在摊上乱转着,叹气道:“宫中也没有啊。”


    高素之心想可不是吗?许多吃法都是后世的,可惜是简陋版。她没什么兴趣,但对于没尝过鲜的古人就不一样了。


    “你要吃些什么?”高素之凑近王映霜,殷勤地笑问。


    锅是高素之命人打的,吃法也是高素之让庖厨去研究的,在王府之中,王映霜早已经先行尝过。此刻她尚能保持着矜持优雅,没半点动念。她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呢,便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大步过来了,定睛一瞧,恰是慕容观。


    慕容观跟高素之、王映霜她们行了礼后,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大王手中有什么辣椒吗?”一切都是高满同她说的,她尝了尝味道,只觉一股热辣冲喉,某种程度上跟烈酒有异曲同工之妙。


    高素之点点头,扬眉一笑说:“有。”


    慕容观犹豫片刻:“大王可否卖我一些?”以齐王的身家最是不缺钱,只是珍玩器物,宫里赏赐的怎么都比她家多。慕容观不知道什么才能打动这与谣言中截然不同的亲王,顿了顿,又说,“我先前在边关得了一把饮血的斩马刀,若大王有意——”


    高素之:“……”不,她没有。从慕容观的脸色上能看出她对刀的难舍,先不说高素之不喜欢,就算是真有点动心,也不能夺人心头所好啊,她的目的可是拉拢慕容家。她温和道,“辣椒还未长成,再过两个月。”


    慕容观一听高素之的话就放心了,她挑眉一抱拳,清朗一笑道:“那就谢过大王了。”达成目的后,慕容观看也不看高素之一眼,扭身就走了。早些年的时候边关未定,慕容观跟着家人在边关生活,后来回到长安学了点规矩,但她本人是极其不在意的,多少有点目中无人的自负。


    对她的举措呢,高素之也没放在心上,她只是笑了笑,朝着王映霜道:“将门虎女,日后要定边疆还得靠她。”


    王映霜眉头微微蹙起,她瞥着高素之,斟酌片刻,才说:“大王是说要慕容娘子定边关?”


    高素之颔首,她眨着眼,似是在问:有什么不妥吗?


    王映霜哑然失笑,嘴唇翕动着,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长兴园的游乐场才开门,就已经在长安贵人家打出名号了,不过一开始局限于小孩以及夫人们之间。那些最先来玩的,都是六七八岁的调皮年龄,玩一回哪里能得到满足啊?成日里央着长姐、母亲、祖母带他们过去玩。可贵人家的孩子,三岁便要识文断字,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玩?尤其是高官家被送到崇文馆、弘文馆亦或是国子学念书的,就越发没有空闲了。


    一两次逃课还没人知道,可等闹了半个月后,那些往日里根本不教养小孩的“父亲们”陡然间发现异状,一探听才知道小孩的魂被游乐场勾走了,气得火冒三丈,抄起棍子就要揍人。家中争执上了,等隔日到了朝堂,又有御史出来弹劾高素之。至于罪名——害人家中少年玩物丧志。


    御史弹劾的话语一出,附和的人就多了,而且还是那些自诩家风清正、雅好诗书的士族。其实勋贵们家里也闹腾,但没有那种大坏规矩的气急败坏。对上政敌嘛,唱反调就更重要了。于是话音一落,就有人笑道:“这事儿也能怪到齐王身上?你家儿郎堕落,就怪旁人引诱?那分明是定性不好,怎么别人家的少年没被迷惑呢?有事啊,我看得多反省反省自己!”


    “就是啊,家中藏书千万轴,怎么不怨这书没勾起你家人的兴致呢?”


    士族们被政敌一嘲笑,越发跳脚。至于负责弹劾的御史,是有备而来的。厚着脸皮从家中女儿手中抢来宣传长兴园的小册子,拿它作为证物上呈。


    泰始帝听着朝臣们吵嚷,本来就不耐烦了,等看到小册子的时候,眼神倏然一凝。他摆了摆手,示意侍从将册子送到几位宰相的手中。殿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宰臣们对视一眼,一个个神情很是凝重,心思哪还在弹劾齐王上?


    “右相如何看?”泰始帝问道。


    王珩的脸色不太好,他的情绪比旁人要复杂些,因为册子上的笔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分明是王映霜所制!他家中没有年龄小的孩童,也便没对长兴园的事情放在心上,哪知道她们折腾了这些?


    他翻了翻小册子,将游走的神思拼命地拽了回来,他已经见过翻页的抄本书籍了,眼下关注的是另一层:“这册子似乎不是手抄的。”御史的证物不止一本,两两对比,一模一样,抄本是不可能做到这一地步的。


    册子只有十来页,可并不是说只能这样了。王珩很快便想到在崇文、弘文馆中推行的抄本。大部的经文抄起来很是费时,如果能够将册子使用的办法推广,那书籍的成本恐怕会下降很多。到时候藏书不再是世家大族或者巨富之家的专利了。


    “这册子是出自齐王府?”吏部尚书章幼明眼神发亮,王珩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他是个很有抱负的人,知道形势不可遏后不会因私家害公。他当即禀明泰始帝,“臣恳请陛下招齐王入宫!”


    泰始帝一颔首,一边令内侍去齐王府请高素之,一边结束常朝,只让宰臣留下商议机要。


    齐王府中。


    高素之一听泰始帝请她入宫,脸色顿时不大好了。使了点金钱从内侍口中探听消息,得知又有人弹劾她,她越发不高兴了,在换亲王袍服的时候一直在诅咒那些个长舌男。


    思绪转了又转,她大概猜到泰始帝的目的。剧情中的这位在前阶段还是雄心大志,作为第二代君主,还没摆脱逼前朝末帝禅让、以臣篡位的阴影,总想着做出点功绩来。这意味着她想要出头,靠的不是跟那两歪瓜裂枣争宠,而是拿出足够多的好处打动天子。不过等到泰始帝心态转变后,这路就不能走了。她得在那一阶段前,奠定自己的地位。


    太极宫甘露殿中。


    泰始帝听着宰臣们的议论,没对齐王抱太大的期待。


    御史有句话说得没错,说齐王不务正业、玩物丧志,这册子看起来就像是玩闹的产物。可不管高素之的出发点怎么样,只要能利用起来,那都是好的。


    泰始帝勤于朝政,极少与子女们相见,尤其是深居于齐王府中的高素之。


    至于朝臣们呢,除了王珩这样的,上回见到高素之还是在她大婚的时候,病歪歪的风一吹就像要从马上栽到在地。


    等到高素之在得到应允后入殿,朝臣们悄悄地觑了眼身着亲王朝服的高素之,心中顿时一惊。身影翩翩,如惊鸿掠水而来,十足得丰神俊逸!晋、魏二王已经算是有风姿了,可跟她一比还是相形见绌。


    这谁?还是那疯症缠身的齐王吗?!


    高素之淡定地迎接群臣们的目光洗礼,有模有样地朝着也在打量她的泰始帝行了一礼。这还是她头回与泰始帝见面,往昔模糊的记忆呢,渐渐与那张威压端肃的脸重合。


    泰始帝也很惊讶,与人碰面不免要看精气神。虽然先前内侍已经描述过了,可高素之的气色仍旧比他想象得要好。难不成这亲一成后,真的好了?他喜怒不形于色,压下心绪,让人赐座,接着便让宰臣们与高素之讨论册子的事。


    此刻的晋王、魏王府,都从眼线处得知高素之入宫的消息。


    齐王入宫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问题是她没去后宫拜见皇后,而是被泰始帝召入正殿中啊?


    到底发生什么,让他们的“长兄”时隔多年后重新进入圣人的眼?!


    第29章


    甘露殿里。


    宰臣们围着高素之问小册子。


    高素之抖了抖眉毛,故作好奇道:“难道诸位家中没有历书吗?”


    有是有,但谁会关注那个啊?


    “大王这册子是怎么制成的?”王珩好声好气地问。


    余下的宰臣看了王珩一眼,心想这位是齐王的岳丈啊,让他来问最合适了,当即给王珩腾出一片空间来。


    高素之眸光一转,慢悠悠说:“右相得去问工匠啊!”


    王珩:“……”


    高素之倒也不惧顶上坐着的泰始帝,她拿起册子,幽幽说:“我也不耐烦看卷轴,这册子翻起来手感甚好,读书的心情都要好些。”


    宰臣们视线变得很幽怨了,谁管齐王读不读书啊?这扯七扯八的就是不肯切入正题,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


    工部尚书宇文神阔问道:“那工匠呢?”


    高素之觑了眼宇文神阔,这位袭封魏国公,也是勋贵子弟,宇文一族在前朝时便是权势甚重的大家族了。在剧情里,他选择的人是晋王高慕之,当然,跟男主高望之作对的,管他什么出身,下场必定不好。


    “宇文尚书问我家中人做什么?”高素之警惕地看着宇文神阔。


    宇文神阔眼皮子跳了跳,他确定跟齐王绕弯子可能没有任何用处。他直言道:“大王可知道,这技术应用于书籍上会带来什么?”


    高素之问:“带来什么?”


    宰臣们神情复杂地看着高素之,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话题都抛出来了,怎么可能不继续下去?宇文神阔注视着高素之,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他毕竟是工部尚书,知道扬州那带有印刷相关的东西,可就历书来看,质量很是一般。如果不将品质提升了,到时候只会白忙活。齐王府中散发出去的小册子字迹清晰,纸张也很特殊,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分析一堆利国利民的事儿后,宇文神阔语重心长道:“所以为千万学子,请大王割爱。”


    高素之没说话,颇为为难地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泰始帝。


    泰始帝立马想到内侍先前从齐王府要酱料时带回的话——这会儿高素之也想跟他谈条件。有功当有赏,泰始帝并不会吝啬。但他想到高素之曾经火烧王府的事,也不敢让他如诸王般入六部历练。斟酌片刻后,他道:“齐王高素之,朕之长子,聪明绝伦,以之为齐州都督,诸卿以为如何?”


    本朝置有都督府,可神武、泰始二帝在时,废置不少,已经不像前代那样能领诸州军事。当今东宫未立,泰始诸子皆不就藩,都督、刺史等职务也是遥领,算是个虚衔。但就算是虚衔也是有其意义在的。自从泰始十五年,齐王被改封后,看似在名头上得了恩宠,实际上身上空有爵位,无一官半职在。


    殿中宁静片刻,往常宰臣们一定会争执,要用齐王不慧等理由劝泰始帝改主意。现在齐王大喇喇地坐着,他们还试图从齐王的手中捞取好处,哪里还能说什么?亲王遥领都督、刺史本就是惯例。于是在沉默片刻后,宰臣开始“陛下英明”了。


    高素之也很满意,慢慢地走入宰臣的视野,又捞到一份不用干活能照领俸禄的职务,至少在头衔上像个正常的亲王了。她心情一好,就很痛快地将手中的工匠借出去了。等到工部、将作监学会了,还是得将人还给她的。


    等到这日黄昏的时候,晋王、魏王府上也打听清楚消息。


    高望之起先听见长兴园被弹劾还挺高兴的,看着那花里胡哨的册子只想发笑。可魏王府上的幕僚没高望之那么乐观,他们看见册子后也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跟高望之说明。良久后,幕僚叹息道:“这是功在千秋的事情,读书人们定会记得齐王的恩德。”


    “她不过是侥幸得了工匠罢了,你看看她做的事儿,跟着平阳一起办游乐场——”高望之抚掌,咬着牙出现几分惋惜之色。如果他最先得到那匠人,一定一声不吭,直到刻出大部头的书,等十一月圣人生辰直接奉给圣人。也只有精神不正常的高素之会把它用在游乐场的册子上。现在好了,工部和将作监都插手了,最后大半是朝廷的功劳。


    幕僚又拱手问:“齐王是否在晦迹韬光呢?”


    高望之摇头说:“不可能。”他是见过高素之发疯的,这么多年不可能是假的。而且她是“嫡长子”,根本用不着自晦,这反而将她推离储位。如果高素之没有疯症,崔家、卢家他们看得到自己吗?“齐王府中的眼线都被她送出去了,想办法再安插些,还是得着重关注着。”高望之又吩咐道。


    他在听说自己联通过的人被高素之送出去的时候,还以为是高素之发现了什么,可打听后,被送走的不仅仅是他的人,还有些跟在高素之身边许久的老人。至于挑选的法子,竟是极其荒谬的抽签。高素之近来连一向敬重的燕国夫人都不亲近了,兴许已在病中。


    幕僚又道:“齐王府并不买奴仆,恐怕难以入手。”


    高望之眼神闪了闪,不以为然说:“不是还有王泓吗?”王泓可是齐王妃的亲兄长,人不一定要在高素之身侧,在王妃的院子中也能办事。


    高素之不知道高望之惦记着往她府上安排人的事,她从宫中回来后直奔蒹葭园中找王映霜,要跟她显摆自己的“齐州都督”。


    齐州都督这个遥领的职差,对齐王而言刚好。作为亲王,她本就该按照惯例领齐州都督府。这种既是恩宠又可以划为迟来补偿的差使,能被人注意到,可又不至于拔升为某某的眼中钉。


    “大王有出息了。”王映霜凝视着像是一滩水般软在“座椅”上的高素之,弯着唇角夸奖道。这“座椅”也是高素之命人特制的,里面填塞着柔软的材料,人坐在其上宛如身陷在云团中,熨帖得很。椅子是摆在她这儿来,但高素之在的时候,她还会顾惜着形象,不让自己的坐姿太失礼。


    王映霜矜持讲究,高素之才不想那么多,怎么舒服怎么来。她撑着“沙发”边沿,努力地支棱起身体,扬起灿烂的笑脸:“工匠借给他们了,剩下的就看工部了。那么多个脑袋凑在一起,总有个能闪光的吧?”


    没等王映霜回答,她又自顾自道:“咱们现在只用坐在府中收钱了。”这些东西都是有商机在的,她不信一些简单的小玩意儿别人不模仿。不过依照高满的性情,是等不到别人来做的,一个长兴园哪能够?她会尽可能地将玩具给推向五湖四海。


    王映霜觑了高素之一眼,有时候觉得她家大王志向远大,恨不得剑指北宸;有时候又觉得她只想吃喝玩乐,如京中纨绔。“恐怕是闲不得。”王映霜给快乐的高素之泼了盆冷水。


    高素之“啊”了一声,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王映霜瞥着她想笑,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她说:“大王啊,长兴园中玩具颇为精巧,那些机构只能用在玩具上吗?纺车、水车、风车、马车等,难道就没有相通的地方吗?大王用玩具又不是只为了玩乐,迟早会有人找上门来的。”从长兴园玩具的外形上她已经看不出构造,但是瞧过高素之画出来的草图,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可利用之物。她都能这样想,别人也能。


    高素之摆上了一张苦瓜脸。


    王映霜又说:“六部之中,吏、兵最为人看重,而工部十分次要。从工部着手,兴许能做到润物细无声了。”


    话锋一拐已经到朝政事上了,高素之听明白王映霜的潜台词,心中感慨万分。她嘟囔了两句,最终没忍住,好奇道:“王相在家中会提政事吗?”


    王映霜:“……”她心虚地撇过头去。王珩怎么可能会让家中女眷知晓朝政事?有的呢是她从王泓的口中套出来的,当然更多的是她偷偷出入王珩书房知道的。不让她进出书房、不让她浏览群书,难道她就乖乖听话了吗?


    “我还以为王相是天壤之间一酸腐人呢。”高素之口无遮拦,不过话音一落就知道自己的话不妥当了,下回偷偷骂,哪能直接说出来的?她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想要从“沙发”中站起来,可双腿不是很听使唤,腰才抬起没多久,又陷了回去。


    高素之眼神乱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在“沙发”里,佯装无声发生。


    王映霜余光早瞥到这一幕,她起身走向高素之,朝着她伸出一只手。


    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高素之是不会放过的。她毫不犹豫地抓上王映霜的手,只是在即将站起来的时候,脑子一短路,动作比思绪转得快,拉着王映霜一起跌倒在“沙发”中。就是姿势不太美妙,王映霜的脑袋撞得她胸口疼。


    “自作自受。”003毫不留情地嘲笑。


    高素之要她闭嘴,她的眼中闪着泪花,可手还是搭着王映霜的腰,将她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中。


    在那短暂的天旋地转里,王映霜的脑子仿佛也摔成一团浆糊。她有些发懵,别扭地趴在高素之怀里,片刻后才抬头。可目光一扬起就看到一张布满绯色的脸。她的心也莫名地咚咚跳动,一边埋怨高素之脸红什么啊,一边,自己也控制不住那蹿升的热意,闹了个大红脸,如置身于火炉中。


    王映霜最先回神,目光悠悠地转过去,不看高素之,省得又被她影响。


    她推了推高素之的手臂,没反应。迫不得已,加重力道。


    她还记得上回栽到一起去时,高素之避她如蛇蝎呢。


    高素之终于梦回,手一松,绯色的脸上露出一点尴尬惊惶之色。


    王映霜叹了叹气,问得隐晦:“大王,不疼?”


    第30章


    这一砸哪有不疼的。


    现在的高素之就是哑巴吃黄连,没那身手非要去讨个苦头吃。


    她赶忙将眼中的泪给憋回去,冲着王映霜连连摇头。


    落在王映霜腰间的手,已经快速地收回来了。可王映霜没有动,她拨了拨额前的发丝,面上红晕褪去些许。意味深长的视线在高素之胸脯一掠,继而转挪到她赤红的脸颊上。


    王映霜又想叹气了。


    高素之的耳根子发烫,她的困境完全是自己导致的。她瞧见王映霜的眼神了,想将手落在胸前,又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她一定是发觉了。”高素之在脑海中跟003哀嚎。


    “也许早就发现了。”003冷静地说,早就破罐子破摔的系统又分析起来,“你先前不就怀疑被她看破了吗?还非要弄个威胁值看看。这很消耗系统能量的。别想那么多,虽然你们叠在一起的姿势不雅观,但能量值在涨啊。”


    “你真是唯能量是图。”高素之谴责003。


    003就差朝着高素之翻白眼了,可惜没有个形体,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记挂着能量值,死命去薅。


    高素之的思绪转动,其实也在一个呼吸间。在她屏住呼吸眨眼的时候,王映霜已经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了,并且不计前嫌地伸出一只手,说了声:“喏。”


    这回高素之没再作乱,那些桀骜不驯的想法被她理得服服帖帖的。她握住王映霜的手,借着那股力量起身,一抬头,就对上王映霜若有若无的哂笑。这笑容啊成分就复杂了,高素之又开始羞窘了。她偷偷地瞥了王映霜眼,立正挨打,做低伏小细声细气道:“对不起。”


    王映霜抬眸看高素之,和颜悦色道:“大王下盘不稳,要不要请个武师傅?”


    高素之:“……”她会死的吧?她还是练她的瑜伽好了。假装没听见王映霜的话,高素之继续先前的话题:“要现在就和工部的官员交好吗?”


    王映霜微微一笑:“有何不可呢?”


    高素之看着王映霜的笑容,跑马似的思绪转头就荡开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些其他的话。但王映霜又把她的思绪打断。


    王映霜若有所思说:“不过也别让他们轻易得到。”


    跟王映霜想得分毫不差,长兴园中,本来是孩童玩乐的天地,可在朝官休沐日的时候,来了一群鬼鬼祟祟的人。


    园子里的夫人和玩闹的少年出身非富即贵,哪能有半点闪失?高满是很在意防卫的,请来的都是昔日战场上退下来的好手。这不,园子里巡守的人见到贼头贼脑的几个男人,立马就盯紧他们了,在对方试图拆解玩具的时候,将他们一个个擒住。


    这些文弱的人哪里能是高满部曲的对手?没两下子就被揪到一边去。负责长兴园的管事匆匆过来,一喝问才知道这些人是在工部或者将作监供职的朝官。


    管事将信将疑的,听了守卫的报告,她看几人总觉得他们獐头鼠目,形迹可疑。可到底没以偷盗罪将他们扭送到京兆府,而是派人去通知高满。


    平阳公主府上的高满得到消息后,又让人给高素之递信,她自己先动身抵达长兴园中。这几个结伴而来的朝官也是有仆役的,见状叫苦不迭。又是阐明出身官位,又是拿出印信确认身份的,得亏没人瞧见,不然这个脸可丢大发了。


    在确认这些人的身份是朝官时,高满神色缓和几分,可眉头始终微拧着,她狐疑道:“诸位也不是少年了,曲水流觞自有去处,来游乐场中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跟小童抢玩具吗?


    这群工部、将作监的官员互相推搡片刻,才低着头羞愧道:“此处玩具精巧,我等也是一时入迷。”他们两个部门借来了齐王的工匠,接下来要研究印刷的事儿。可在看了册子后,他们哪能只关注印刷啊?顿时萌生对长兴园玩具的好奇,想知道构造如何。


    “不知这些玩具出自谁人手笔?我等可有缘一见否?”有人趁势问道。


    高满嘲弄一笑,这摆明是得到消息专门跑一趟的。她垂着眼睫,慢条斯理道:“我以为天下能工巧匠,都在工部、将作监中呢。”


    官员听得汗颜了,工部、将作监稍微做得高点,都是考儒家经义出身的,哪能比得上专门从事此道的匠人。“遗才在野,是我们有眼无珠了。”


    高满瞥了这些人一眼,说:“实话告诉你们吧,长兴园中的游乐场是齐王的产业,我只是代为管理。”高素之被弹劾的事儿传出来很快,反正现在谁都知道她们合伙做事,坦诚点也无妨。


    “那匠人呢?”问话的官员脸色绝望。如果主人家是平阳公主,他们只要有很多的钱就能达成目的,但齐王——唉,一切都说不准啊。虽然近来风向有点变化,可多年的传言深入人心,哪能那么容易祛除恐惧?跟被妖魔化的齐王比起来,风评不那么好的平阳公主,也算蔼然可亲了。


    高满直接戳死他们的侥幸:“也是齐王府的。”


    官员一脸木然。


    谁也猜不到齐王会开窍,寂寂多年后,通了个不得了的穴道。


    高满睨着他们,笑道:“所以啊,诸位是来错地方了。”


    话说到这份上,想从平阳公主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是不太可能了。来时雄赳赳气昂昂的,走的时候垂头丧气的。但长兴园的玩具就像是吊在驴跟前的胡萝卜,眼见着到嘴边了,不咬上一口怎么甘心?


    “大匠,长兴园中的物什也是出自齐王府。要不,再向圣人请旨?”灰溜溜回去的匠作丞对着将作大匠道。


    将作大匠名郑本初,皇城宫城便是他的父亲设计的,他由门荫入仕,后来也成功地承袭了他父亲的职务。此刻他正反复地翻看着册子,眸光着实复杂。听了匠作丞的话,他喟然叹息道:“那印刷也是有所成了,圣人才降旨。至于那玩具——咱们要是提了,先得被谏官骂一顿。若是能私下说动齐王最好。”


    “那您去说?”匠作丞小心翼翼道。


    郑本初脸色一僵,很沉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工部、将作监有点头脸的,都往齐王府送了拜帖,可正如泥牛入海,一点声息都没有。齐王本人呢,也只有在策命的时候露了个脸。她挂上了齐州都督衔,但朝仍旧是不来上的。


    郑本初着实没有办法,同工部尚书宇文神阔一交流,得了,这位的帖子也被无视了。


    “或许可以迂回些?”宇文神阔若有所思说,他觑着郑本初露出个大笑脸,说,“您的夫人是太原王氏出身?”


    郑本初:“……”一听就知道宇文神阔打什么主意了,他叹气说,“是太原王氏不同房支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正如他出身荥阳郑氏却几乎不跟郑国公往来一样,他的夫人跟右相家里也没交通啊。总不能指着谱牒说咱们都一个姓,往上数几代是一家,就腆着脸上门去吧?他泄了气,可还是朝着宇文神阔一叉手说,“我再想想。”


    思来想去,郑本初还是觉得宇文神阔的主意行不通。都要迂回,那从平阳公主开始,也可以吧?平阳公主向来惜才,他家四娘——才想到女儿,郑本初的心里又是一梗。他家四娘诗书琴画女工样样不通,从小就喜欢折腾土木。他怕这女儿嫁不出去,每每要她学些规矩,她都不听,算得上油盐不进。


    如果让她跟平阳公主往来,成算有几分呢?她在技艺上还是很有天分的,或许往长兴园走几趟就有想法了?郑本初琢磨一阵,狠下心来定主意。他没有直接提,不然那不孝女要指着他的鼻子阴阳怪气。找了才四岁的孙女,让她拿着册子去麻烦四娘,他就不信不孝女不上钩。


    拿定主意后,郑本初舒展眉目。


    齐王府中。


    高素之虽然没有回复那些朝臣,可将他们的帖子拿来看。


    朝官们对她陌生,她对朝臣呢,也很是不熟。除了几个记在小本上的,余下的都是个模糊的轮廓。“将作大匠郑本初?这名字有些耳熟。”高素之自言自语。


    王映霜提醒道:“他父亲是郑肃,长安皇宫便是他设计兴建的。”


    高素之点了点头,眸光倏地一亮。她一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他家四娘子名郑光妙,是个很有趣的人!”


    王映霜眼皮子跳了跳,唇角敛起,她乜了高素之一眼,不说话。


    高素之:“……”在对上王映霜的眼神时候,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她一个幽居在府上的亲王怎么会知晓朝臣家女眷的事儿?何止是失礼,活像个觊觎人家已久的禽兽。可她不是高望之那样的人,不能被王映霜误会了!


    “我是听人说的。”高素之干巴巴地找补。


    “嗯。”王映霜敷衍说,愤怒没有,心平气和,大概也是没有的。她那心里啊,有点不是滋味,就算知道高素之的身份,看她还是不爽起来。王映霜也不想委屈自己,她起身理了理衣裙,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


    “唉?”高素之忙起来拦人,她摸了摸鼻子,心虚气短,“郑大匠习得父业,我对此正有兴趣,便遣人暗暗打听他家的事情。我先前提了郑四娘,没有其它意思。只是觉得郑四娘兴许青出于蓝胜于蓝。”


    没有兴许。


    在剧情里就是这样的,王映霜借着金手指出点子,而郑光妙呢,将那些瑰丽如梦的存在复刻出来。


    要不是看到郑本初,她都没想起剧情中这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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