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徐兄还能走吗?”
京畿一处谷底,夜色正浓,谭廷扶着树走到徐远明身前,看他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伸了手过去。
徐远明握着他的手起了身,试了试自己的腿。
“还能凑合走几步。”
两人跌落山谷,都没有受极重的伤,已经是幸运之事。
这个时节的夜晚,山谷里湿冷之气甚重,两人不便在此久留,只能找路往外而去。
徐远明警惕地看着四周的黑暗,轻声问了谭廷一声。
“元直以为,这些流寇是什么来路,竟然敢冲撞朝廷命官的车马?”
“那自然不是一般的来路了。”
谭廷哼一声,“里面有几人,约莫根本不是流寇能有的身手。”
亏得两人,一个是军户出身,另一个受严苛的宗子之教,也有防身的功夫在身,不然此劫难逃。
但徐远明不甚明白。
“京畿安抚之事已成,那些鼓动考生的人全都死了,我们并没有抓到什么线索,若是那背后之人还动手要置我们于死地,对他们能有什么用?”
今岁春闱大局已定,这一番世庶之间的矛盾压了下来,他们一时半会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了。
这个时候动手杀人,徐远明真是想不明白。
“还能恼羞成怒了不成?”
“那倒不至于。”谭廷摇摇头。
能暗中在考生中部署良久鼓动躁乱的人,不是会恼羞成怒的人。
那么他们还要继续下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他默了一时,徐远明又说了一句。
“可能并不是之前那背后之人,或许是旁的人?真是想不明白”
可能或许,正是为了让人想不明白,所以才另外隐藏目的地动了手
恰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谭廷立时按住了徐远明的肩头。
两人悄声退到了一旁的石头后,不时便见有人拿着火折子走了过来。
“会不会掉到后面去了?头儿说找到人让我们不要动手,要让那些黑衣人亲自处置。”
黑衣人亲自处置?
谭廷和徐远明对视了一眼。
两人避身藏着,又听见拿着火折子找他们的人说起话来。
“说实在的,我们这些流寇还不敢动朝廷命官的,这到底是京畿,离着京城多近啊,那些黑衣人竟然敢动朝廷命官,不知道给了头儿多少钱,能干这桩事。”
“不过这回麻烦了,让人丢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啧啧”
流寇们说着,拿着火折子朝着谭徐二人避身的大石照了过来。
火光照亮大石,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几个流寇又向着另一边照了照,拨出去两个人往另一边的山洞里寻去了。
谭廷和徐远明避在大石后面,都松了口气,此时又听见那些流寇说了一句。
“这次是非要置人于死地了,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命脱身。”
那人
谭廷和徐远明都是惊讶了一下。
那人的意思是,这群人要杀的,其实只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人?
是谁?
两人皆是一默,就听见那些流寇开了口。
“说起来,那位谭家宗子也算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官吧?至少肯替我们这些没名没姓的人说话,不知是什么人非要弄死他”
话音落地,徐远明睁大了眼睛,看向了谭廷。
他见那位谭宗子沉默了下来,直到那些流寇走远了,才淡笑了一声,看了过来。
“看来是谭某拖累徐兄了?”
“元直莫要这般说!”徐远明连连摇头,“元直也是为百姓做事才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这样简单吗?
谭廷没有出声,看着徐远明受伤的腿,想要独自离去又不是。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冷光一闪,骤然从黑暗中窜出一黑衣之人,朝着谭廷便砍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谭廷猛地一个侧身向一旁闪去。
那一刀砍空,又落了过来。
只是这次谭廷再不给此人机会,抽出腰间佩剑抵挡了过去。
那黑衣人虽功夫不低,但谭廷还有徐远明帮衬,他无法得手,反而被两人步步紧逼,他见势头不妙,一声哨响就要暂时逃遁。
但下一瞬,破空之声传来,谭廷的剑擦出血珠,径直架在了他颈边。
“不要动,我只问一句话,”
谭廷眼睛眯了起来,“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是是”
这话没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那脚步声根本不是寻常人的脚步,分明正是此人方才放出的哨声引来的救援。
下一息,那人一个字都没再吐出,骤然跳起,从腿下抽出匕首就向谭廷脖颈处刺了过来。
“元直小心!”
下一息,匕首刺破皮肤扎了下去,鲜血喷薄而出。
幽深的山谷树丛间,夜色浓重。
谭廷立在那里没动,而眼前的黑衣人砰然倒在了地上。
谭廷收回沾满了那人脖颈鲜血的佩剑,拔下扎进他手臂里的匕首,在那些脚步声未至之前,与徐远明一道飞快离去。
*
京城谭家。
一夜灯火通明。
谭建陆陆续续派出了好几拨人马去寻谭廷,林大夫人亦听说了,亦同林大老爷一道,调了林府的人马去找人。
杨蓁夜间耐不住,趴在茶几上睡了一阵,这会睁开眼睛,抬头就看见自家大嫂立在门前,双手交握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睡下之前,嫂子就一直这般站在门口,而她迷糊了一时醒过来,嫂子还这般站着。
天已经亮了,遥遥自天边跳出天光,晨起的薄雾还冷冷清清地拢着庭院,庭院中春花都似乎在雾中淡去了色彩一般。
杨蓁看着大嫂一动不动站在门前的样子,不由走上前去。
“嫂子还是歇一歇吧,都站了一夜了。”
除了谭家林家,东宫更是亲自派人去找,但是都一夜过去了,京城的天色都亮了起来,他还是没回来。
项宜立着没动,一直看向外间的眼睛,眼帘垂落了几分。
薄雾顺着风吹进来,与冷气一道灌在人的颈间袖口,项宜发冷了一瞬,也只是抱了抱自己的手臂,继续站在门前等着,轻声道了一句。
“没事,我再等他一会。”
他就快回来了吧。
今日是初五,他定会赶在初五前回来的吧
项宜紧了紧交握在身前的手。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喊,那一声甚是嘹亮,猛然划破了冷清庭院里的寂静。
“大爷回来了!”
话音落地的一瞬,紧握在身前的手突然松开,项宜一步向外跨了出去
谭廷没受什么重伤,萧观更是带着人赶在那些黑衣人之前,找到了他。
还没到家门前,谭建便赶了过来,围着他来回转了三圈。
“大哥真没事?!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谭廷瞥了弟弟一眼,“就这点出息。”
他本下意识又要骂他一句不中用,可想到听到管事说二爷在家处事周全,万事料理妥当,此番派去找他的人,竟在东宫和林府的人之前就到了。
想到这些,那句“不中用”便没出口。
谭廷瞥了弟弟一眼,嗓音和缓了几分。
“我不在家时,你做的不错。”
话音落地,谭建简直定在了当场,谭廷都向门前走出几步了,他还定着不可思议地掏了掏耳朵。
“大哥夸我了?夸我了?!”
只是一步走到了门前的谭廷,却在一眼看到了庭院里的来人时,心下砰砰快跳了两下。
他方才还在想,妻是不是在正院里等着他了,以她素来矜持的性子,不晓得会不会在院门口接他一下?
但眼下,他却看到眼前快步走来的人。
她穿了件米白色长袄并浅红色比甲,衣衫不知怎么有些皱,头上只簪了一只珍珠簪,因着发髻的松散,也垂下了几分。
风卷着她的步履快步向前,又将她的裙摆吹飞而起。
她这般模样,似与平日的矜持端庄不那么相同。
谭廷怔怔地看着她,见她步子极快地走上前来,抬起头向他看过来。
谭廷看到了妻子眼中的血丝。
他愣住了,“宜珍”
而她只是反复打量着他,来回看了好几遍,远山黛眉蹙着问了他。
“大爷伤在哪了?可伤的厉害?”
晨起的清风拂过,似是满院的花香都吹了过来。
谭廷心头也似是被春风拂到一般,一阵春暖花开。
他低头看住妻子,嗓音极其轻柔地。
“宜珍我没事,你看好着呢。”
他下意识抬了手臂给她看。
只是右臂刚抬起来,被匕首深扎的伤口便是一疼。
他微微一皱眉,便被项宜看了出来,她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大爷莫要再动了!”
她语速快极了,谭廷又愣了一下,手下顺手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总有些凉的手,握在了手心里,轻言在她耳畔,止不住勾起嘴角。
“我都听宜珍的。”
京城谭家老宅终于热闹了起来。
谭建整整一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大哥夸我了!”
吃过晚饭,入了夜,项宜烧了水净了手,准备给谭廷换药。
谭建过来送了些从杨家带来的膏药时,忍不住跟项宜也道。
“大嫂你知不知道,大哥今早夸我了!说我在家做的极好!”
项宜早就听说了,当下还是跟给面子地笑着点头。
“是,二爷近来做得确实不错,大爷也是看在眼里的。”
谭建只觉得嫂子这话说到了自己心上,凑上前就要同她再说几句,不想突然有人冷冷清了一下嗓子。
谭建抬头就看见了自己大哥,只是却看到了大哥皱起的眉头。
“一点小事还要说多少遍?没点出息,还不去读书!”
本是兴高采烈的谭建,一下就定身在了当场。
项宜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位大爷,眼见着谭建高兴的神色可怜巴巴地落了下来,只好开了口。
“二爷也没说几句话,大爷何必如此严厉?”
谭建见嫂子替自己说话了,立刻投去万分感谢的目光。
倒是谭廷一下子不言语了,嘴角绷着看了一眼妻子。
她倒是总疼惜没用的弟弟,也不想想他还等着她换药
好在谭建还是有眼力见,行了个礼就跑了。
到了里间,谭廷还绷着嘴角看妻,项宜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便只让他将衣衫脱了,坐到床上,把手上的手臂露出来。
伤在大臂,被匕首深深扎进去的地方深到几近骨头。
项宜还没处理过如此厉害的伤,当下也管不了他的情绪了,照着太医的吩咐,仔仔细细地替他清理了一下外围的血肉,上了些药膏,慢慢又包扎了起来。
她做事本就细致认真,这会手下更是小心谨慎,连鼻尖都渗出了些水珠来。
谭廷一眼伤口都没看,目光只落在了自己的妻子脸上。
他不由就想到清晨他回到家时的情形,她竟然迎他到了大门前,脚步那样的快,上前反复地打量着他。
谭廷心下不由又快了起来,一错不错地只把目光定在妻子的脸上。
项宜坐在床边,替他处理好伤口,有将衣裳替他拢起来,才松了口气。
她将处理过的布带放到了一旁,刚抬起头来,准备问问他疼不疼,忽然有温热而软的东西,在她抬头的一瞬,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定在了当场。
夜静悄悄的。
项宜没有乱动,唇边停在她额头的男人却在一阵紧张之后,意识到了什么。
之前,他贴面与她靠近的时候,她总要侧头避开。
尤其那日在床榻和浴房里,他靠近她的唇角,她便着意地避开了去。
但今日,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唇贴在了她额头时,她却没有动。
她没有避开。
谭廷眼眸渐渐亮了起来,映着床边明烛的光。
房中静静地只有药香流转。
项宜未动,浑身紧张地绷直着,直到那唇离开了她的额头,她刚要小小松口气,男人温热的唇却又落了过来,落在了她的眼角上。
这下,项宜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了,她紧张地整个脊背全都挺直了起来。
而男人的唇却又在眼角留下他的温度之后,轻碰在了鼻尖上。
安静的房中静到只有彼此之间的呼吸之声。
一股暖流在两人紧贴的面庞间打着转,伴着呼吸之间的湿气,让项宜每一寸肌肤似都颤栗起来。
项宜听见了交错的心跳声,错乱的大脑令她分不清心跳谁是谁的,她只觉得男人完好的左臂悄然贴在了她脊背上,越发替她挺直了脊背,更令她无法动上分毫。
交错的呼吸都越来越重了。
而这时,那唇离开鼻尖继续下落,项宜仿佛看到了男人的眼睛。
而他的唇,终是向下,停在了她的唇畔不足一张薄纸的距离外。
烛火微晃,噼啪响了一声。
男人的唇极其缓慢地,轻轻贴在了她的唇瓣上。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到这儿了,哑巴夫妻的一点进展~求一波营养液~
晚安~明晚9点见~
第62章
京城的春夜,清凉中带着些细微的暖意,鸟儿虫儿自花丛树丛里跳了出来,啾啾鸣鸣地在窗下檐梢。
房中静到了极点,只有烛火噼啪声,不时轻响一声。
男人温热的唇,就这么轻轻贴在了项宜的唇瓣上。
温热不断从那柔软的接触中传来,项宜浑身紧绷到了极点。
或许是因为他的掌心紧贴在她脊背上,或许是因为他受了伤,又或许是旁的原因,项宜竟未敢动弹分毫。
可偏偏,他的唇就这样落在了她的唇上,不肯离开了。
时间一息一息地在烛火噼啪声中滑过。
不知多久,项宜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下来,禁不住掀起眼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而他不知何时,竟闭起了眼睛,仿佛沉醉在这一时的柔唇相触之中。
他甚至,在项宜看过去的一瞬,薄唇微动,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
项宜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然而闭起眼睛的谭廷,却似尝到了什么诱人的甜美,紧贴着怀中人脊背的手慢慢收拢,揽住她的腰身向怀里拢了过来。
湿热发酵了一般布满了整个帐子。
没想到今夜妻子异常地乖顺。
谭廷不由侧了侧头,越发让自己的唇与那乖顺的甜美紧密贴合,啄向那鲜花瓣似的柔唇。
鼻尖碰到了她的鼻尖,而臂弯收拢着她的身子,完全将她带到了他的怀中。
距离近到毫无间隙。
而项宜却在这第一次的如此贴近之中,下意识紧张的抬手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只是指尖恰恰碰到了伤处。
伤口的痛意牵连着谭廷动作,他微微顿了一下。
项宜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收回了手,
只是与此同时,亦侧过了头去,错开了紧贴的唇。
她急问了一声。
“大爷没事吧?”
说完,余光察觉他摇了摇头,嘴角轻轻勾着,垂眸看着她缓声道了一句。
“没事。”
他声音轻轻的,似是怕惊走了什么极其难得的美好。
烛火摇晃了一下,落在帐内影影绰绰。
项宜小小松了口气。
不想下一瞬,他忽然伸出没有受伤的左臂,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力道大极了,哪怕只一条手臂,也将项宜稳稳抱了起来,径直将她抱坐到了自己腿上。
如此这般,比起方才,项宜更是被他完全抱在了怀中,甚至视线堪堪与他平齐。
项宜无措起来,再次紧张到连呼吸都不会了。
烛火晃了一晃,悄然暗了几分。
他却嘴角含着笑意,又细细看了她一眼,低头向她唇边靠近。
只是却在两人再次相触的前一息,院中突然躁动起来。
谭建的声音火急火燎地传了过来。
“嫂子,嫂子!阿蓁吐起来了,难受得不行,嫂子快去看看!”
这一声喊出来,帐中的气氛像被横插一杠,谭家大爷最怕惊跑的气氛,到底是跑没了影。
项宜终于彻底回了神,急急忙忙地从那位大爷身上跳了起来。
甚至都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只道了一句就匆忙出了房去。
“我去看看。”
转瞬的工夫,房中便只剩下了受伤的谭家大爷。
谭廷抿着嘴默了一默。
半晌才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
只不过方才那一瞬的甜美似还在唇边残留一般,他思绪晃了起来
西跨院。
杨蓁吐了好一阵,但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谭建急着要请大夫,但这会京城已经宵禁了,大夫并不好请。
倒是项宜和卢嬷嬷相互看了一眼。
卢嬷嬷脸上禁不住露出喜色来。
“大夫人是不是也觉得”她说着,还压了些声音,附在项宜耳边,“二夫人有喜了?”
项宜嘴角弯起笑来,点了点头。
算起来,两人成亲也半年了,他们素来形影不离,虽说也要克制守规矩,但两人这样相合的年轻夫妻,哪里就真的能守住规矩了?
杨蓁这会怀了身孕,也很是正常。
不过那两人还不明就里,一个回想自己有没有吃坏东西,另一个只当是生了大病。
项宜无奈地走过去。
“宵禁了不便请大夫,明日我请个大夫来给弟妹好生瞧瞧。”
她说着,又着意看了两人一眼。
“我想,未必就是坏事了。”
这话一出,那两人才回过了神来。
杨蓁嘴巴张的能塞个鸡蛋,谭建在一愣之后,一把冲过去把杨蓁抱了起来,急急忙忙放到了床上。
“快到床上躺好!娘子想要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吩咐我!”
项宜见两人的夸张样子,好笑的不行,嘱咐了杨蓁好生休息,明日看大夫怎么说,又给谭建讲了几句留心注意的事情,便回了正院。
她撩了帘子进了房中。
房中安安静静的,空气里有药香与安神香交混着飘飞。
项宜莫名想到了方才自己与那位大爷的事情,一时悄声立在门口,没有走进去。
倒是谭廷明明听见了妻子的脚步声进来了,却没瞧见人。
“宜珍?”
项宜被他这一喊,只得从门前的木架前走了出来。
她似若无意地应了一声,没有去看那位大爷,去了茶几前给自己倒了水喝,这才说了西跨院里的事情。
“弟妹许是有喜了,明日请大夫进府替她把把脉。”
谭廷猜到了。
“是件喜事,正好也能让谭建安心去薄云书院读书了。”
免得在家里,竟做些饶人兴致的事情
项宜听了这话,替可怜的二爷难过了半息。
不过她并没应什么话,反倒是谭廷见妻子坐在外间迟迟不过来,自顾自地吃茶。
他不知她是何意,悄悄看着她,暗暗猜测了一番,见她还不肯过来,不由叫了她一声。
“宜珍可否帮我也倒杯茶来?”
项宜听了才起了身,应了声好,倒了杯茶水送了过去。
谭廷瞧了瞧妻子,轻轻拍了拍他身侧床边。
“来回走了一趟,累了吗?”
他轻声问,项宜摇了摇头,将茶水递给了他,才坐了下来。
谭廷捏着茶杯浅啄了一口,目光掠过茶杯边缘,瞧了妻子一眼,极轻地道了一句。
“二弟和弟妹都要有孩子了。”
这话没前没后的就这么一句,像是在轻敲着什么似得,落到了项宜耳中。
他的目光亦轻轻落了过来。
项宜晓得他的意思,只是“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谭廷看着妻子半垂着头,不知妻子心里对此如何作想。
不过,他们比不中用的弟弟成亲时间久,倒是二弟他们先有了喜事了。
谭廷看着妻子白皙的脸庞,想着方才被打断之前他们的亲密,再次伸手将她抱到了腿上来。
项宜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坐到了他身上,被他拦在了怀里。
只是这次,他的掌心发烫,贴在了她腰间,看向她的眼眸里,染了似明烛一般的火光。
他刚一探身靠近,项宜的手便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大爷不可”
谭廷被她拒绝,愣了一下,眸色落下三分,嗓音闷闷的。
“可今日是初五”
今日是初五不错,可他也受了伤,那么深的伤口就在右臂上。
项宜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手臂上,嗓音压紧了一些。
“大爷的伤这么重,怎么还能再不知节制?”
谭廷听了这话,眸色越发落了下去,但想到西跨院的喜事,不由便又说了一句。
“宜珍,弟弟弟妹都要有孩子了,我们”
他没有说下去,试探地看着妻子的脸色。
项宜却在这话中,眼眸垂了下来,侧过了头去。
“大爷就这么想要子嗣吗?”
谭廷看着她点头。
“那是自然。”
他当然想要和她的血脉骨肉。
“可”项宜道了一字,却没有说下去。
谭廷看着她问。
“宜珍想说什么?”
床边的明烛火烧到了底,烛火晃了一下,室内幽暗了下来。
“没什么。”
项宜摇了摇头。
“还是先等大爷伤势好了,再说这些事吧。”
她说完,从谭廷的腿上离开了去,谭廷想要拦她一下,也没有拦住。
他看着自己的伤臂,真是伤的不是时候。
倒是项宜想到了什么,一面收拾着外间的杂物,一面问了一句。
“所以大爷也不晓得,昨日是何人刺杀大爷?”
她岔开了原本的话题。
关于昨晚的事情,明面上是流寇作祟,实则另有文章,这一点项宜还是知道的。
不过昨日的事情,谭廷也好,徐远明也罢,都还不晓得是何人指使,但着实让谭廷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人是专门朝着他来的。
念及此,他便同项宜道了一句。
“在背后之人没有抓出来之前,宜珍要万千小心才是,他们兴许是奔着我来的。”
这话一出,项宜惊了一惊。
“奔着大爷来了?难道和之前老爷之事有关?”
她说得是谭廷的父亲谭朝宽之死。
她这般说了,谭廷默然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他哼笑了一声。
“我正愁寻不到这些人的踪迹,没想到他们倒是主动现身了,可惜没有得到紧要消息,不过他们亦没能杀得了我,恐怕还会伺机再来。”
项宜手下紧握了起来。
谭廷看了一眼妻子的紧张,又赶紧安慰了她。
“宜珍不用怕,他们对父亲的事也好,我的事也罢,都伪装的甚是隐蔽,若是没有掩人耳目的机会,应该是不会向我下手的。”
这倒也是,项宜点了头,不由默默谭廷一眼。
所以他是真的想要子嗣了,谭家宗房至今还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而已。
念及此,她暗暗叹了口气
翌日,大夫过府,给杨蓁双手交替把了把脉,起身便给众人道喜。
“恭喜恭喜,确实是喜脉了!”
“真的?!”
谭建听了简直一蹦三尺高。
谭廷见他又是这般轻浮之态,想要训斥他,但在这样的喜事里,便忍了下去,哼了一声,连撵他去书院的话,也一时没说了。
杨蓁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肚子,项宜和卢嬷嬷在旁问了大夫些事情,见杨蓁一切如常,都放心起来。
倒是谭廷趁着大夫没走,低声问了项宜一句。
“宜珍也让大夫把把脉吧?”
项宜顿了一下,知道了他的意思。
但她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妾身前几日刚来过小日子。”
“这样啊”
谭廷说了,言语不免有几分失落,但转瞬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道了一句。
“宜珍莫急,”他说着牵了她的手,贴在她耳畔,“我们也很快会的。”
他说完,还略微清了一下嗓子。
项宜淡淡笑笑,默了一默。
两人一路向回走,走到半路,谭廷想起了一桩事,叫了正吉去取一样东西来,正吉很快打了个来回,东西递到谭廷手上,谭廷又放到了项宜的掌心里。
“打开看看?”
是个巴掌大小的红木小匣子,项宜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双镶金白梅簪,金玉相配,毫不俗气,反而显出白梅的高贵来,甚是惊艳。
“给我的?”
“那是自然。”谭廷笑起来。
项宜拿着簪子,不由多看了男人一眼,那位大爷笑着任她打量。
“多谢大爷。”
“宜珍只要喜欢便好。”
一阵风吹来些微的凉意,项宜看着白梅簪子,半晌没有说话
当日下晌,她借口给杨蓁买些吃的玩的,上了街去。
谭廷本要跟着,被她以养伤的理由拦了回去。
她先替杨蓁买了几样玩意,就去了一趟药铺。
大夫是个须眉皆白的老郎中,见了项宜便问。
“这位夫人有何不适?”
项宜没有什么不适,只是伸出手腕来。
“劳烦您帮我看一看孕事。”
老郎中在京中多年,虽不及太医院中的太医,但来回把了把项宜两手的脉,皱起了眉来。
“夫人这是有宫寒之症啊,与孕事上恐有难处了”
老郎中如此说了,项宜眸色如常,只缓缓闭了闭眼睛。
她嫁到谭家的第二年,偶感风寒,大夫前来问诊时,才晓得了此事。
她不知这病症从何而来,大夫便问她,可否受过大寒。
项宜一下想了起来。
那是她父亲被定为贪官污吏,流放途中死去的当年。
他们闭门守孝,还有人前来欺凌他们姐弟,寓哥儿气不过,瞒着她与那些人打了一场,却被人报复,绑起来扔到了结了冰的河面上。
项宜听说的时候吓坏了。
那天夜很深,妹妹项宁不能出门,她只能自己提着灯笼去找弟弟。
在冰面上发现弟弟的时候,寓哥儿几乎冻僵了。
她急的不行,拉着冻昏过去的寓哥儿离开,不想冰面忽然破裂,她急忙之中,一把将寓哥儿推到了岸边,自己却落进了冰水里。
数九寒天,冰水将人四肢都几乎浸透。
她在冰水里近半个时辰,才得以脱身
彼时,谭家的大夫便道,“夫人这是落下寒症了,与孕事上要艰难了。”
这事旁人并不晓得,而那大夫也道,“这病症并非不能痊愈,只不过须得些年月才行,待夫人年长些,兴许能好起来。”
那时候,那位大爷常年在京并不回家,再后来,他们相互冷着已成了常事,而弟弟项寓科举顺利,项宜便觉得,自己有这寒症也不错。
如果她一直没有孩子,待到离开的时候,总会好过许多
当下,项宜问了京中的老郎中。
“您能否瞧出来,我这病症比之从前,是转好了,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老郎中诊了又诊,一时无法给出定论。
“老夫给夫人几颗药丸,夫人早晚服用了,三日后再来看诊,约莫就能看出来了。”
项宜缓缓点了点头。
谢过老郎中,给了诊金,她回了谭家。
不想她刚到家,家中便喜气洋洋比上晌杨蓁怀孕,还要喜庆三分。
“这是怎么了?”
正吉跑过来告诉她。
“夫人,双喜临门!大爷的任命下来了,是通政司右通政,正四品!”
项宜吃了一惊。
通政司,皇帝近臣的衙门。
之前谭廷与族人商议,此番能补到五六品的官位,就算可以了,没想到任命下来,竟然是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
看来是这次安抚考生立了大功,宫中表彰的意思。
项宜不由地快步回了正院,刚进院子,就看到了满面红光站在台阶上的大爷。
“恭喜大爷。”
项宜上前给他行了一礼。
他连忙扶了她,握了她的手在掌心里,亦笑了起来。
“夫人同喜。”
接下来几日,整个谭家春满庭院,春花都盛开得缤纷夺目起来。
四日后一早,便是林府春日宴了。
作者有话说:
高考加油~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晚安,明晚9点见~
第63章
因着杨蓁怀孕,整个京城谭家老宅都热闹了起来。
不过杨蓁的反应着实厉害,随便吃什么都要吐,偏她还口味怪了起来,要吃些稀罕玩意。
谭建每日要里里外外跑上一百回,变着法弄好吃的好玩的,给杨蓁吃。
然而这一怀孕,杨蓁也不敢舞剑骑马打球了,只能老老实实在院子里走动走动,甚是无趣,谭建见了,更是同他的娘子寸步不离,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心。
但凡有个芝麻绿豆点的事拿不定主意,还要来正院寻项宜。
初初有了孩子,兴奋些也是正常的,但谭廷见谭建书都不读了,文章也不写了,就忍不住将他叫到了书房去。
“我看你这般,还是早早去书院,非休沐不得回。”
这话一落,谭建眉开眼笑了好几天的脸色,一下就僵住了。
“大哥,阿蓁才刚怀孕,离不开我”
谭廷哼了一声,盯了弟弟一眼。
“是她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她?”
谭建被这么一问,谭建脸色垮了下来,实话实说。
“是、是我离不开她”
一想到要同怀了身孕的娘子分开许多日子,才能回家一趟,谭建便难受的紧。
京城距离薄云书院算不上近,那书院有大小休沐两种,小休沐放半日假,能下山去转转,晚间宿在外面也可,第二日一早是要回书院上课的。
这样的小休沐五日一次,可谭建要想来回一趟京城,时间可就不太够了,除非像项寓那般,家就安在书院山脚下。
而能一口气放两日的大休沐,却半月才一次。
谭建委屈地看着自己大哥。
“大哥,能不能再缓”
话没说完,就被他大哥一眼瞪了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年岁,岂能耽于情爱?”
谭廷说完,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弟弟,甩手出了门去。
“你好生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他一走,谭建就垮了身,佝了背,站在书房半晌没动。
直到正吉看到可怜的二爷,劝了一句,“二爷先回去吧,回去再想也不迟。”
谭建垂头丧气地走了。
确实。
大哥在他这个年纪,早已考中了举人,很快也要中进士了,反观他自己,中举都没有什么把握。
他把大哥的话来来回回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终于想好了,趁着大哥大嫂还没有离家去赴宴之前,去了一趟正院
正院。
项宜让春笋拿了一身湖蓝色的衣裙穿在了身上。
林府每年的春宴是仅次于宫中的大宴请,项宜不能不郑重一些,但又不想穿些娇艳如小姑娘们的衣衫,便挑了这颜色。
谭廷走过来瞧了一眼,见妻子穿的偏素了一些,便问了一句。
“不是新做了两套正红色的,宜珍何不穿一穿?”
正红是正室的颜色,项宜穿着本没有什么异议,但她默默想到今日场合,就道罢了。
“妾身觉得这湖蓝更好看。”
她都这么说了,谭廷自然不会再劝她穿旁的,反而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将身上的黄棕色锦袍换了下来。
项宜看了过去,只见他将穿好的衣裳换了,转身竟然也换了身湖蓝色的锦袍。
料子恰恰和项宜是同一匹布的料子,连团纹都是一样的。
她愣了一下,却见利落换上了新衣的男人,笑着看了自己一眼。
“宜珍看可好?”
项宜发呆了一下,见他拿了玉带过来递给她,这才回了神,亲手替他将玉带,束在了那窄窄的腰身上。
男人身姿高挑如松,他平日里多穿些暗沉颜色,今日穿了这般稍显扎眼的眼色,项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谭廷留意到了妻子的目光,嘴角勾了起来,见她坐到了妆台前,乔荇利落地帮她梳了个发髻,又替她拿了螺黛出来染眉。
她眉色稍浅了一些,染一染更显精神。
但乔荇昨日做活碰到了手腕,这样细致的活竟做不得了,刚碰到项宜眉毛手就抖了一下。
“呀,奴婢怕一会失手,给夫人弄花了”
项宜便道罢了,刚要说一句“今日不必染眉了”,就见有人走了过来。
“我来吧。”
项宜抬头,看到锦衣玉带的那位大爷,径直接过了乔荇手里的螺黛。
他们从没有这般过。
项宜不禁睁大了眼睛,刚要道“不必麻烦了”,他就坐到了她身边。
没等她开口,男人就探手到了她脑后,从后面轻轻揽住了她的头,将她托在手心里,一张脸正正向他对了过去。
他在此刻没有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眉,似她平日里雕刻印章那般精细,用螺黛细细画在她眉上。
项宜呼吸屏了一屏。
房中人已经都退了下去。
安静的房内外,只剩下雕花窗下,晨起画眉的夫妻。
项宜轻轻看了那位大爷一眼,又别过了眼眸去,在他的手中未敢乱动
谭建觉得自己想好了。
他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总不能有了孩子还什么功名出身都没有,他也要给杨蓁赚来凤冠霞帔才对。
确实不能耽于情爱了
他想着,就走到了大哥大嫂的正院里。
正院里静悄悄,只有一双黄鹂鸟在庭院里的桂花树上,小声叽喳着。
可谭建却一眼看见了正房大开的雕花窗子里,一个穿着湖蓝色锦袍的男子,正一手扶着嫂子的后颈,一手轻轻替她画眉。
谭建还以为自己看晃了眼,使劲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过去。
只见那穿着湖蓝色锦袍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他那“不能耽于情爱”的大哥。
而大哥极轻地替嫂子染好了眉之后,手掌从后颈滑到了嫂子的下巴上,径直捧住了嫂子的脸,细细看了好久好久,看得大嫂都不自在转开了目光。
而后,大哥在一阵清风从桂花树下吹进窗中时,微微低头,唇轻点在了大嫂眉间。
谭建彻底睁大了眼睛。
“这”
大哥不是说,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年岁,不能耽于情爱吗?!
不知是不是他太过震惊,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项宜一下就看到了院中发直立着的二爷。
男人的唇还停留在她眉间,项宜在谭建直直看过来的目光中一窘,连忙推开了身前的人。
急急低声提醒他。
“大爷,二爷在院中”
谭廷一顿,这才转头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总能挑好时机出现的弟弟。
谭建本来想要问一下大哥为什么要骗他,顺便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反转一下。
说他暂时先不去书院了,等杨蓁好些再说。
反正大哥也耽于情爱不是吗
可他还没说,只在大哥一个眼神里,就立刻把那一点点硬气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我、我明天就去书院”
谭廷只冷哼了一声,连话都没说,眼神示意他立刻消失。
但谭建还是在消失前,大着胆子为自己争取了一句。
“那我今日不去林府,在家陪阿蓁,行吗?”
那副可怜的样子,连项宜都看不下去了。
她轻看了谭廷一眼。
“大爷就答应了吧。”
她都开了口,谭廷自然不会反驳了,又哼了一声,算是应了谭建。
谭建一息都不停留地,连忙跑了。
只是跑到了院外,脑中闪过刚才看到的窗内那一幕,还觉得惊奇。
大哥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啊
*
时辰差不多,项宜和谭廷便出了门。
谭廷本该是要骑马的,但只让人牵着,同项宜一道坐了马车。
谭廷在马车里,同项宜说了些有可能在宴请上见到的人。
因着京畿考生的动乱平息下来,两族之间隔阂一时间消停了些许,加上这次宴请,还有许多宗室或者贵勋人家的贵人,世庶的针锋相对倒也没那么重了。
谭廷同项宜说了些话,项宜俱都听了记下了,不多时马车恰好路过了一间药铺。
车窗帘被风卷起,谭廷恰向外看了一眼。
“宜珍昨日来这间药铺了?”
项宜一顿,她昨日确实来了。
但她道是给妹妹项宁换方子,谭廷便没多想,只问了项宁的身子如何了。
“还算好,好似京城的气候更适合她,近来好了不少。”
谭廷点头,心里想着,他之前吩咐了人留意薄云书院附近的庄院,若能购置一座,不管是宜珍还是谭建杨蓁,都能方便一些。
别院还没买好,他倒也不急着同项宜说,反倒说起替她在一间古书书肆里,买到了一本古法篆刻技艺的古书,因着书在外地,过几天就能到了。
项宜听得一愣,“是孤本?”
篆刻技艺的书并不多,古书就更少了。
她问了,谭廷笑着点了点头,见她惊讶,又怕她多想,连忙道了一句。
“其实不贵。”
其实不贵,那便是贵了
项宜轻声道了谢,抬眸向他看去,自他走线利落的下颌一直向上到眼眸,在他吩咐车外的正吉做事的时候,默然看了那双眼睛许久,才收回了目光
林府门外的街道挤满了车马。
他们来的还算早,还有些地方停车,后面来的就不知要停到何处了。
谭廷与项宜联袂进了林府,当先去拜见了姑母林大夫人。
上次她没见项宜,今次倒是头一遭了。
谭廷一路与项宜同行,直到进了厅里,同林大夫人行了礼,也没有立刻离开。
林大夫人确实是第一次见项宜,但一眼看去,却当先看到两人穿着同色的衣裳。
男子英俊身姿挺括,着湖蓝襄墨色襽边,配白玉腰带,剑眉星目,俊逸非凡;女子肤白清丽,身子稍显单薄纤瘦,穿了件湖蓝色襄银边的直领对襟长衫,下着月白色褶裙,端庄不失柔美。
林大夫人一眼看过去,愣了一下,才回了神来。
她目光不由地在项宜身上又打量了一下。
她没见她之前,只觉她多半是个相貌不错的小家碧玉,后来见到了秦焦的传信,又觉此女约莫有些姿色,但行事不端多少有些恶相。
但今次亲眼见到了本人,林大夫人恍惚之间还以为这是哪个大世家出身的姑娘,如此出尘,让人见之忘俗。
林大夫人默了一下,才开口同两人说了两句客气话。
谭廷并不是要听客气话的。
照道理,项宜是林大夫人娘家侄媳,这么大的宴请,林大夫人没有儿媳,侄媳要跟在身边帮衬的,这是正经的体面。
谭廷一时没走,等着自己姑母的态度。
他正想着,若是姑母不提,自己只能提醒一下了。
却见姑母直接叫了项宜一声。
“你这会,就留在我身边吧。”
谭廷一听,一颗心放了下来。
他偷偷看了项宜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因为见着威重的姑母不适,或者怎样,越发放心。
倒是林大夫人看了看侄儿,见他时不时就要看项氏一眼,眉头皱了皱。
“好了,你去寻你姑父吧。”
她说着,目光从项宜身上扫了一下,又同谭廷道。
“之后会再叫你过来的。”
谭廷自是要去的,也没多想什么,但还是又同安静站着的妻子,低声嘱咐了一句。
“宜珍若是有事,就让人去找我,我随时过来。”
见她点头应了,谭廷才放下心来,跟林大夫人告辞,暂时离开了。
他转身向外走,一身锦衣阔步离开的背影,项宜多看了一眼,但又想到了什么,默默收回了目光。
林大夫人并没有同项宜多说什么,也没有立什么规矩,确实带着她迎了一阵客人。
后面的客人多半都是第一次见到项宜、这位清崡谭氏的宗妇,林大夫人也给足自己娘家侄媳的面子,众人见了都点头。
如此这般迎客近一个时辰,客人才终于都到了。
客人都到了,也都各自安置落座或者在花园中赏花吃茶。
一时间没有了旁人,林大夫人转身回房换衣,在走之前,叫了项宜一声。
“你同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还是迎客半晌,林大夫人第一次单独跟项宜说话。
不过项宜并没有什么意外,反而意料之中,神色平静地跟着林大夫人去了房中。
林大夫人很快换好了衣裳,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她认真看了项宜一眼。
“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带着你见客?”
她问了,见那项宜稍缓了一下,便回了她。
“是大夫人再给娘家侄儿媳妇、给谭家宗妇面子。”
她半句没提自己。
林大夫人一听,便晓得果然是聪明人,不由地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我也不同你绕圈子了。”
林大夫人将手边的茶水饮了两口,放下茶盅,直接道了一句。
“你同元直本不该为婚。”
林大夫人说了这话,不禁又看向了项宜,见她神色仍旧无波无澜,倒是多看了她几眼,接着,一口气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从前你拿着婚书上门,谭家亦履了婚事,我们也不算不仁义了。但你如今也看到了,世庶之间矛盾不断,这次元直看似安抚有功,但他此番作为,在世族里却颇受非议。他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宗子,之前他为何要去替庶族说话,我不想再追究,但你们这桩婚事也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不若趁着还没有孩子,择个时机散了的好,与你与他都没有坏处。你以为呢?”
林大夫人说得清楚极了。
散了这婚事
项宜一时没开口,只是唇下抿了抿。
林大夫人见她脸上终于有了些微变化,便又道了一句。
“我知道此事与女子,总是有损的。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将人逼上绝路的恶人,你只要答应和离,给你备了一百亩粮田,你日后另嫁也好,自立门户也罢,这些田地尽够你使了。”
她说着,从袖中将早就准备好的田契拿了出来,放到了项宜脸前。
厚厚的一叠田契,项宜看着没出声。
林大夫人容她思量了一阵,又喝了口茶,才又道了一句。
“我的意思你也晓得了,其实今日春宴,便是我给元直相看的日子,你若是答应,我今日另给你安排一个僻静去处,你先避一避。至于这些田产的事情,我都会替你打点好,不会让你吃亏。”
她利落地把话都同项宜说明了,抬头向这位侄媳看了过去。
“你意下如何?”
林大夫人的房里闷闷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项宜在这闷窒的气息里,突然就想起了昨日去老郎中处复诊的情形。
彼时,她照着老郎中的嘱咐,连着三日早晚吃了药丸,然后去复诊。
老郎中仔仔细细切了她双手的脉,半晌,同她叹了一气。
“夫人这寒症,眼下,实在看不出好转的迹象啊”
作者有话说:
今日是哑巴夫妻画眉的一天~
别怕哈,这一时还出不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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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你意下如何?”
林大夫人房中。
房中原本的名贵浓香,与闷窒不通的气息交混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项宜在林大夫人看过来的目光里,轻声回答了她
*
每年的春日宴,是林府最要紧的日子之一,花园早在两月之前便翻了一新。
此时桃红柳绿,河边林间假山上下,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品种名贵的花草。
或含苞待放,或娇羞初开,又或已经盛放开来,春花争奇斗艳,人行其间,与花草一并融在春色里,端地是一副盛景。
不过也有人眼中没有赏景的闲情逸致。
李三小姐名唤李莲姑,名中虽有花字,但她尚在闺阁里的时候,便没有闲情逸致赏花,只觉得这些花草,还不如胭脂水粉、锦衣华服实在一些。
后来嫁了人,初初还好,但夫君意外坠马摔断了腿之后,日子越发灰扑扑起来,眼中都是枯槁,哪里还有娇艳花草。
此刻她叫了一旁与她相貌有几分相近的女孩。
“你要仔细留意着今日来的、与你年岁相近的未订婚的女子,到时候要表现的与她们不同些才好。”
那女孩听了,便笑起来,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三姐放心,蓉娘心里有数,早就让人备好了东西。”
李蓉娘在槐川李氏宗房行七,和李三小姐李莲姑一样,都是李氏宗家的女子。
只不过李蓉娘父亲乃是宗房庶出,宗家打听到林大夫人想换侄儿媳妇的意思,合计了一番,就把李蓉娘送进了京里,赶在春日宴前到了。
三年前谭家宗子未婚的时候,李氏便想与谭家结亲,可惜未能成,此番若能成也不算亏。
毕竟此时的谭家宗子,更显得年轻有为,起步就是正四品的通政官。
李莲姑看着七妹李蓉娘如花般娇艳的容貌和年纪,心里想到自己被耽误了的青春,郁闷了一时。
只是她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人。
李莲姑定定看了那人好几息——
几年过去了,她倒是还同从前没什么太大变化,若说有变化,却是更加出落地大家气度了。
“那是谁呀?”李蓉娘顺着她三姐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了一个穿着柳黄色华服的女子,“她也是姑娘家的打扮,但看起来比我年长不少。”
李莲姑点了点头,“确实,她与我年岁相仿,是程家大小姐,程云献。”
李蓉娘一愣。
她在闺中的时候,便听过程大小姐的名头了,说当年也是京中拔尖的贵女。
最开始的时候,程家有意让程云献入东宫为继太子妃,可惜太子殿下在元配去世之后,一时并无另娶的打算。
再后来,程家便想要同谭家联姻,但谭家宗子照着旧日婚约迎娶了项氏女,而程云献母亲病逝,在家闭门守孝三年,才刚刚出了孝期。
她自然年岁比寻常待字闺中的姑娘,稍长了一些。
“她不会也来相看吧?”李蓉娘紧张了起来。
李莲姑并未否认此话,只是轻哼了一声。
“她蹉跎了三年,倒是正遇上时候了”
她说着,又看了自己七妹一眼。
“你也不必被她吓到,程云献出身虽高,但林大夫人和谭家大爷看中你,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我们槐川李氏也是四大家族之一,又不比他们衡北程氏差,况且还有族里的老夫人们替你说话,你届时见了谭家大爷只需要”
李莲姑附在妹妹耳边说了些话。
姐妹两人的言语,俱都隐在了花丛之间,并没有人能听到。
而与女眷隔着一条河的高地,是男子们谈天说地的地方。
谭廷亦先同林大老爷以及林家一众男子一道,迎了一阵子宾客,眼下宾客都到了,众人才得以歇下来。
林大老爷叫了谭廷去书房里浅坐了一下,喝杯茶稍作休歇。
他仔细瞧了瞧谭廷,“看来你身上的伤,恢复的很快?”
谭廷点头说是,“没伤到要处,算是幸事了。”
林序捋了捋胡须。
他须长而黑亮,端地是一把美髯,这般姿态浅捋着胡须,更显儒雅风韵。
他道,“你姑母听闻你失踪受伤,心急得两日都没歇好,不过你没事就好,可见平日里读书之余,也没少练筋骨。”
谭廷说是,“孔子尚善剑保身,何况如今的读书人。”
“正是,我年轻的时候亦时常练功,只是上了年纪,折腾不动了。你这般是对的。”
林许说着,跟谭廷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着意提醒了他一句。
“以后更得小心才是,总有人藏在暗处。”
谭廷应下了这话,见他欲起身换衣了,便告辞离了书房。
从后门离开书房院落,出去便是一片竹林,可巧李程许、李程允兄弟就在林间说话。
李程许是槐宁李氏的宗子,与谭廷一样,年纪轻轻就坐了宗子之位,不过他身子不似谭廷康健,之前行路时意外坠入西南山涧受过重伤,若不是被彼时还未娶回家的苗氏所救,早已没了命。
也正因此,李程许回了宗家便力排众议,将籍籍无名的小世族出身的苗氏娶回了家。
这会他坐在竹椅上,腿上盖了毯子晒着太阳,见谭廷来了要起身,谭廷连忙跟他摆手,让他不必客气。
“好生歇着要紧。”
李程允见了谭廷行走如常,也道了一句,“元直这伤好的挺快。”
谭廷说是,略微动了动手臂,已没了什么明显的痛感。
今日不少人都惊讶于他伤好的快,此刻李程允也说了,他便道了一句。
“拙荆每日给我换两次药,她心细手下又灵巧,伤自然好的快。”
谭廷说着没觉得什么,倒是想起妻子来,不由地往女眷的方向看了几眼。
可惜隔着院墙树丛,什么也看不见。
但李程许和李程允兄弟见他这般,却笑着对了个眼神。
李程允不由问了一句。
“元直莫不是想念妻子了?”
谭廷听了,收回了目光。
他清了一下嗓子,看了李程允一眼,倒也坦荡。
“拙荆没怎么来过这般京中大宴请,我怕她迷路。”
“迷路?”李程允直接笑了起来,“项氏夫人又不似我嫂子最初那般,从没来过京里参加过宴请,怎么会迷路?”
苗氏来自西南山中小世族,嫁进李家之前,从没来过京里。
第一次去某家的宴请,便在那些人为堆砌的假山树丛溪流之间迷了路,在人家后花园里兜了五圈,最后还是李程许亲自去,把她从草丛里找了出来。
出来时她还惊奇道。
“这家的花园怎么这么大,我真是好一番走!”
苗氏初来乍到闹的笑话,满京城都知道。
这会李程允说了,他大哥李程许无奈地笑着摇头。
比起苗氏从没进过京,项宜到底算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可能在园子里迷路呢。
谭廷并没有接老友的话,只是觉得他话太多,瞥了他一眼。
李程允没有会意,反而笑着又问了一句。
“元直这么看重家中妻子,缘何之前三年,没带来京中呢?”
李程允说了这话,便见谭元直转过头,十分不悦地皱眉看了过来,终于回应了他的话。
但却冷声道了一句。
“往事休要再提。”
李程允险些笑出声来,坐在竹椅上的李程许亦弯了一下嘴角。
恰在此时,有丫鬟过来寻谭廷,道是大夫人那边有请。
谭廷正好也不想同日渐絮叨的老友多言,与那兄弟二人行礼,去了林大夫人会客的花厅。
去路还算顺畅,谭廷不时便到了林大夫人的花厅。
林大夫人请他过来,说是有位谭家的老姑奶奶这两日正好随儿孙做官到了京城。
谭廷虽是宗子,但到底是小辈,这位姑奶奶又是高寿年纪,他前来拜见也是常事。
只不过见过了老姑奶奶,林大夫人却将他留在厅里说话。
厅里坐了不少各家夫人、老夫人,谭廷是小辈,也不便说什么,只是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己的妻子。
但此处都是上了年纪的夫人,妻子年轻或许在旁处。
他并没多想,倒是那些夫人不知怎么对他颇为感兴趣,你一眼我一语地问了他些话,才让他走了。
谭廷自不会多留,不过出了花厅,就让正吉去打听了一下。
“问问夫人现在何处?”
然而正吉打听了一圈回来,跟谭廷摇了摇头。
“大爷,有人是看到夫人离了大夫人处往花园里去了,但现今在何处,一时没人知道。”
林府的花园很大,又移步易景,景致复杂多变,一时间打听不出来也是有的。
不过谭廷想到了苗氏在别人家花园里迷路兜圈子的事情,就让正吉打点了几个林府的小丫鬟,让她们留意到项宜在何处,就来告诉他。
然而他要往回走,回到离开女眷聚集处的时候,有林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挡了他的去路。
“大爷勿怪,方才大爷来的路,这会正被戏班子占了,大夫人的意思,让大爷从另外的路回去。”
谭廷并不怎么听戏,对戏班子里的人也无甚兴趣,便点了头让那丫鬟引了路。
这路初初还是条正路,可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些僻静的路上。
谭廷并不介意,一来能避开花园里的女眷,而来他的妻不是喜闹的性子,说不定就在某僻静处。
但谭廷并没有遇到他的妻子,反而一路上,撞上了许多各家的姑娘。
他先是在一处花坛旁,遇到了两位在花中对坐抚琴的女子,接着又在古树下碰上三个吟诗作赋的,再往后又在水畔见到一位作画的
谭廷与这些姑娘都不认识,但这些人都上前同他行礼,报出家族名号,说起家中父兄,谭廷便也就知道了,不得不客气回两句才能离开。
这一条路没走完,遇上不少世家女子,反倒是自己家中的妻子,连影子都没有见到。
谭廷嘴角压成了一条向下的线,眼见着前面路上又有女眷经过,便直接负手停在小路上没向前去。
他停留的地势稍有些高,下意识便向四下看了几眼。
但来回看去,园中女眷花花绿绿穿着各色衣裳,倒是衣着素淡的项宜不知在何处。
正吉也问了附近的小丫鬟几句,竟然没人晓得。
宜珍能去何处?
难道真的似苗氏那般迷了路吗?
谭廷眉头皱了起来
林府另一处。
阴凉潮湿的书的味道甚是浓重,约莫是为了防止起火,还在这处特特放了几个盛满了水的水缸。
门一开,浓重的湿气扑面而来。
小丫鬟开了门就走了,书阁里只剩下项宜和春笋。
春笋打开窗子通了通,还是觉得潮气太大了。
“夫人若留在此处抄写戏文,不如去这书阁的三楼,兴许还通透些。”
项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话,拿着林大夫人借口给她抄写的戏文册子,安静地登到了三楼上。
三楼没有太多潮气,春笋把窗子通开,清凉的风吹了进来。
林府的书阁坐落在花园北边,位置偏僻,连戏班子试戏的声音都听不见。
项宜自窗口向外看了一眼,天上聚拢了些厚重的云层,日头被挡了起来,不知会不会下雨。
林府花宴的风光倒是尽收眼底,这般一眼看去,花园中柳绿桃红间,点缀着衣着鲜亮的锦衣女眷。
此处并不能看到男子聚集的地方,只能看到园中女眷。
风吹耳边吹过去,她目光刚要收回来,却在一众鲜艳颜色之间,一下看到了一个穿着湖蓝色锦袍的高挑男人。
项宜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了他身上,跟着他一路前行了起来。
见他从小路上穿过,走不了几步便停下来,同路边的女眷行礼。
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见了他似还有些羞怯,垂着头不知说些什么,他亦同她们回了些什么,项宜自然是听不见了。
偏僻的书阁,四周静悄悄,只有风从窗外穿起来,吹打着窗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姹紫嫣红的花衬着花丛里的人。
项宜立在书阁三楼,静静地又向远处看了几眼,默了一默,慢慢收回了目光。
春笋替项宜摆好了桌子,铺好了纸笔。
抬头向她看去,却见自家夫人站在窗下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眸垂着,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来。
不知怎么,春笋看着那淡淡的笑意,心下跳了一下。
她不由地问了一句,“夫人怎么了?”
说完,见夫人这才抬起了眼眸,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
不都是她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了吗?
项宜说完,反手关上了身后的窗子,将远处吹来的风一并,关在了窗外。
作者有话说:
过了这个大坎儿,俩哑巴就能把话说清楚了~总得有个过程不是?
今天有点事,就先更这么多了,明天争取多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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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二合一]
林府春宴,后花园。
谭廷暂停在小路旁,避开前方经过的女眷。
正吉又打听了一圈返了回来,还是跟他摇了摇头。
“爷,没人见到夫人。”
谭廷眉头压了下来,抬头看到厚厚的云层聚拢在头顶。
妻子性子安静,又同众人并不相熟,是不是自己寻了什么僻静处?
心里想着,目光从不远处的三层书阁上掠了过去。
不过那书阁窗子关着,不似有人的样子
谭廷只能让正吉再去找人,又让他留意苗氏。
秋阳县主坐月子没来春宴,宜珍也只同苗氏相熟了,这会说不定与苗氏一起。
前面路过的女眷走远了,谭廷无意再在各家的女眷之间停留,叫了那丫鬟快速领路离开。
不想刚走了几步,绕过一处树丛又撞见了人。
偏这次,两位女眷背着身对着他,似乎是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可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谭廷皱眉背了手,正示意那丫鬟上前让两位女眷让让路。
两人背着身,不知说到什么笑话,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丫鬟一时间没有上前打扰。
而两人恰在这时转了身来。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氏姐妹,李莲姑倒没什么,但她身侧年轻的小姑娘,手中拿着一只杏花,就这么突然转过来身来。
小姑娘脸上还挂着笑意,被粉杏衬托的脸蛋娇艳动人。
两人似是这才发现了身后的男人,李莲姑“呀”了一声,而李蓉娘立刻娇娇俏俏地低下了头去,一枝杏花半遮脸。
此情此景此人,连正吉和领路丫鬟,都愣了一下神。
但这两人并不重要,李莲姑和李蓉娘都用余光偷偷向谭廷看了过去。
谁料那位谭家宗子神色未变分毫。
“原来是李家小姐在此,谭某有事在身,借过。”
说完,眼神示意正吉开道。
他从头到尾,连看都没多看两人一眼。
两人俱都是一怔,直到谭廷离开了此处,两人才回过神来。
李蓉娘脑袋有些发懵。
“我方才,是不是没弄好,缘何那位谭家宗子”
这个问题李莲姑一时也没回答上来,只能安慰妹妹一句。
“方才他从那边一路过来,不也都没多停留吗?兴许就是这般性子吧,对谁都一样”
只是李蓉娘却目光向前方看了过去,问了一句。
“那他对程家大小姐也那样吗?”
她说了,李莲姑反应过来,立刻也转头看了过去。
不想一眼就看到谭家宗子走到了桥边,没有继续走,停在了程家大小姐身边
谭廷这一路寻不到妻,反而遇到众多女眷,莫名有些烦闷。
只是往前走了没几步,又遇见一女子。
谭廷只觉得自己这一路遇见的女子着实有些过多了
但他一眼从那女子手上的书封面上扫过去,却顿了一下。
他一时未动,倒是那女子转过头来看见了他。
“谭大爷。”
谭廷愣了一下,才认出来是谁。
“程大小姐。”
两人客气行了一礼。
程云献并未急着说什么,也没有额外的表现,只是不紧不慢地看着这位谭家大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的书上。
听见他开口问了一句。
“程大小姐这本书是从何处买来?”
程云献在这句问话里,眸中闪过一阵让人不易察觉的光亮。
她将手上的这般前朝篆刻图谱,立在手中翻了一下。
“谭大爷说这个?这是云献来路上,突然瞧见有人摆摊卖的。虽是小摊所卖,瞧起来却似前朝孤本。”
她说着,伸手将书向前送了送。
“云献眼力有限,谭大爷若懂篆刻,不知能否帮云献辨一辨真伪?”
她说了,见谭廷果然接了过来,翻看起来,嘴角几不可察觉地勾了一下。
她目光从旁扫过,一眼看到了附近的李氏姐妹。
李氏姐妹自然也看到了程云献这边的场景。
李蓉娘直接傻了眼。
“这那程云献缘何同我们不一样啊?!”
在槐川李氏的未嫁女中,李蓉娘可是最拔尖的宗家女,多少人踏破门槛想要求娶她,怎么到了这里,却比不上一个上了年岁的女子?
她又委屈又不甘,而一旁的李莲姑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和程云献,虽然都没能嫁到谭家做宗妇,但程云献却比她更被看好。
两姐妹都不甘心地定定看向程云献。
而程云献这边,只是在那两人的目光里,不动声色地轻轻笑了笑。
她来之前,可是特意打听了的。
近日这位谭家宗子,正在寻人购置篆刻孤本,刚刚高价买下了一本,似是还没送到京城来。
既然谭家宗子如此在篆刻上用心,她没有不投其所好的道理。
毕竟,她和那些姑娘们可不一样,她不求谭家宗子有多喜欢她,她只是没什么时间等下去了
程云献见谭廷仔细翻着自己手中的书,心下越发定了下来。
不由便问了一句。
“谭大爷定善篆刻吧?云献近来也想修习此道,不知能否向您请教?”
她问了,目光定在了谭廷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谁想他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谭某并不善篆刻,善篆刻的乃是拙荆。”
这话一出,程云献愣了一愣。
却又听他道了一句。
“谭某想为拙荆买下此书,不知程大小姐可愿割爱?”
桥边的风有些凉。
程云献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许久才回了神,道了一句。
“谭大爷说笑了。云献并不怎么懂篆刻,既然谭大爷想要,这本书便转赠令正好了。”
谭廷闻言,这才抬头看了程云献一眼,接着同她行了一礼。
“多谢程大小姐。”
两人说了什么,旁人并不能听到。
只是李氏姐妹完全不能相信,那位谭家宗子竟然同程大小姐,说了好一阵话。
李蓉娘年纪小,最坐不住。
她爹来之前还嘱咐她,谭家同往日不一样了,若能坐上谭家宗妇,他们庶出的这一房,也能在宗家面前抬起头来。
毕竟是世家大族的宗妇之位,谁不想坐呢?
她想着,抬脚就走了出去。
“不成,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再想个办法,让那位谭家宗子留意我才行!”
她这么说了,李莲姑也点了头。
“也是,我们李家凭什么输给程家?”
两人正要上前,却被人忽然叫住了,回头看去李莲姑道了一句。
“二嫂有什么吩咐吗?我们还有些事。”
黄二娘不急着开口,仔细瞧了她们姐妹两眼。
“你们不会还要去纠缠谭大爷吧?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了,有失身份。”
她一下就把话挑明说在了两人脸前。
两人脸色俱是一僵。
黄二娘又道了一句,特特点了李莲姑。
“上次槐宁李家洗三的事情,你忘了?项氏未必就要离开谭家,你们这又是去做什么?”
李莲姑知道她说得是谭家大爷亲自接了项氏回家的事。
但她却一哼。
“世庶有别,别看眼下消停了,日后怎样还不知道。我们也是遵宗家的意思办事,二嫂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李莲姑这么说了,黄二娘笑着摇了头。
“我言尽于此,你们若是丢了脸面,可别怪我这做嫂子的没有提醒。”
黄二娘说完,转身离开了。
李莲姑又在她背后哼了一声,转身就带着李蓉娘走进了另一条小道里。
“她到底不是我们李家的人,约莫因着黄四娘没能成事恼怒,不必理会她。”
两人说完,就钻进了小道
谭廷别了程云献,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又有女眷。
刚才那觉得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宜珍不知所踪,他倒是莫名其妙撞上了这么多女眷,且好似多半都是未出阁的姑娘。
谭廷正觉得不对之际,忽然听见身边的草丛里一阵喧闹声。
“啊!蛇!”
一道女声忽然传了出来。
接着,有人慌张从草丛里跑了出来,没等谭廷反应过来,一下向着谭廷身上撞了过来。
谭廷急急闪身避让,那草丛里跑出来的女子没碰到他,倒是险些踉跄倒地。
正吉惊讶了一下。
“李七小姐?”
谭廷也发现了,慌张跑出来的竟然是李家七小姐。
他正要着正吉去看看,草丛里的蛇在何处,却见那李七小姐虽没撞到他,却一下拉住了他的右臂。
“谭大爷,草丛里有蛇!”
李蓉娘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扯着谭廷的手也有些用力,心道这样那位谭家宗子,总会对她留心吧。
不想那位谭家宗子忽然闷哼了一声,而小厮立刻上了前来。
“李七小姐快松手,您扯到我们大爷的伤处了!”
李蓉娘一怔,这次是真的慌乱了,连忙松开了谭廷。
“蓉娘、蓉娘不知情”
潜在一旁的李莲姑也没想到竟出了这种岔子,但转念一想又走上前来。
“蓉娘怎么如此笨拙,还不快扶大爷去那边院落看伤?”
说着跟李蓉娘眨了一下眼睛。
谁想这一眼竟就落到了谭廷眼中。
伤口嚯嚯地发疼。
若说方才这一路遇上这么多未出阁的姑娘,他还有些奇怪却不明了。
眼下见李氏姐妹又跳了出来,还说起这样没有规矩的话来,恍然间就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下,他见李蓉娘还真就走上前来,冷冷开了口。
“没想到槐川李氏就是这样的规矩,见了外男不避开,反而走上前来攀扯?”
他说着,看向了两人。
“二位小姐是何意?”
这样的事情在富贵人家的宴请里不算少,本来讲究的就是半知半解、顺水推舟。
李氏姐妹怎么都没想到,这位谭家宗子竟然一语将两人之意道破了。
两人脸色都青白难堪起来。
李莲姑还想给自己打个圆场,不想那谭氏宗子却一转身,甩袖离开了去,连听两人回答的意思都没有了。
李蓉娘毕竟是世家大族教养长大的姑娘,第一次舍下脸面做这种事,竟就被说破了。
她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而李莲姑却一眼看到了就在附近的黄二娘,隐隐听见黄二娘啧啧了两声,她脸也火辣了起来,匆忙避开了黄二娘看笑的目光。
事情怎么成了这样?
没再让丫鬟领路,谭廷自顾自行到了一处无人树下空旷地带的谭廷,转头看了一眼那领路的丫鬟。
丫鬟这会冷汗都流了下来,在谭家大爷的目光里,几乎要跪了下来。
不过谭廷也晓得,她不过是奉命办差的人罢了。
他声音发冷发沉,只同那丫鬟道了一句。
“立刻去把你们大夫人请过来!”
他真是要问问姑母,到底想要做什么?
丫鬟惊慌地一边应着一边跑走了。
伤处隐隐作疼,谭廷双手紧攥着负在身后。
他自树下向花园中远远近近看了过去。
姑母这般作为,又置宜珍与何地?
只是,宜珍眼下到底在何处?
林大夫人听了丫鬟传话,便晓得了,寻了个借口头出了厅,去了谭廷等她的地方。
她素来晓得侄儿不重这些后宅之事,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谁都不商量,直接履约娶了项家女进门。
她若是提前告知了他,他是不会答应此事的,因此她想等着相看完了再说。
不过林大夫人也没想到,他竟然瞧出了端倪。
这会林大夫人刚一走进,谭廷便皱眉看了过来,直接问了一句。
“姑母这是何意?难道还要给我换/妻不成?”
他说了,林大夫人就点了点头。
“你既然瞧出来了,我也不用专跟你说了。”
她道。
“项氏不适合做谭家的宗妇,不说她是贪官之女,只说世庶有别,就算你眼下平息了一些动乱,但长久来看,世庶矛盾只会越来越大,近来就有许多世族对你所做之事不认可,若是你再有一庶族出身的妻子在身侧,于你仕途不利,早日散了这婚事也好。”
谭廷听见自己姑母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只觉得简直荒唐到了极点。
他和宜珍好不容易才缓和了关系,他亦知道是自己当年不对,冷落了她,如今夫妻之间才刚刚重回暖意。
姑母竟然要让他停妻再娶?!
他正要反驳,不想他姑母又说了一句话。
“这是我的意思,我同项氏讲过了,亦准备了一百亩良田补偿她,不会让她吃亏”
谭廷听见她已经同项宜说过的时候,耳中轰然炸开,周遭只剩下轰隆声,心下慌了起来。
宜珍知道了姑母要给他换/妻的事情
谭廷在那一刻心慌到了极点。
但听见姑母又说,拿出了一百亩粮田给项宜,让她离开。
这些他从没想过的事情,突然就到了脸前。
谭廷炸开的耳朵,在爆炸之后陡然静了下来,静到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他愣着问了一句
“她要那些良田了?”
他问了,紧紧看向自己的姑母。
林大夫人在这话里,亦想到了方才的事情。
她说了一番劝项氏离开的话,也准备了田产。
她想,项氏若是聪明人会答应的,但若项氏不肯答应,她也自有手段。
但项氏点了头又摇了头。
彼时的房中只有她和项氏两个人,四下寂静无声。
她听见项氏开了口,她嗓音柔却韧。
“大夫人不必给我什么田产,项家虽名声不好,亦落魄了些,却不要这样的钱,我只要带走我的嫁妆即可。”
那仅仅八抬的嫁妆?
林大夫人一时没有言语,却见项氏说到此,眼帘微落几分,声音轻了一些。
“能与大爷好聚好散,本也是应该。”
项氏说完,便没再多言了。
那时,林大夫人沉默了好几息。
她看向项氏,莫名地,竟然在这个拿着婚约嫁进来的贪官之女身上,看到了几分清矜风骨
事情的走向和林大夫人所想有些差池。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回答了谭廷。
“没有,她没要那些田产。”
话音落地,谭廷默然揪起来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
“她不会要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说给旁人或者自己。
“我就知道她不会要的。”
天上聚拢的乌云里,轰隆传下两声雷响。
周边暗了几分,正吉从旁快步走了过来。
“大爷,小的打听到夫人的去处了。”
他小心看了林大夫人一眼,小声,“夫人在书阁里。”
林大夫人倒也不避讳。
“是我让她去书阁的,”她皱眉看了侄儿一眼,“我实在是觉得她不该嫁进谭家,亦与你不能长久”
可话没说完就被谭廷打断了。
谭廷忽然转身,正正经经跟她行了一礼。
再起身的时候,他嗓音沉定地说了一句。
“宜珍是父亲为我定下的、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后侄儿的婚事,还请您不要再费心。”
他说完,在漱漱落下的一阵急雨里,快步向偏僻的书阁而去。
*
书阁。
突然下起来的急雨打得窗棂叮咚作响,顶楼的雨声异常清晰。
项宜没有听见,手下抄写着林大夫人吩咐的戏文。
但她总是写了不到半页,就失手错了字。
旁边已经叠放了好几张废纸,竟没有一张完整抄完。
眼下这张她又从头抄写起来,刚写到第十个字,神思一晃,在低头看去,笔尖晕开了一大片墨迹。
这张纸又做了废。
桌边已经叠了一堆废纸。
项宜看着那些被她写废了的纸和上面的字迹,发涩而又无奈地笑了笑。
春笋端了茶水过来,项宜抬起头,这才听见了雨声。
“下雨了啊?”
春笋说是阵急雨,“约莫雨云散了,就停了。”
项宜点了点头,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放下时深吸了一起缓缓吐了出来。
她重新拿了一张空白的纸,放到了面前。
不能再写错了啊
项宜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提起笔来,沾了沾墨。
正在此时,天上轰隆响了一声雷,伴着雷声的是楼下一阵响动。
似是有人一把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来。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由下自上地传了过来。
项宜悬在纸上的笔,在这熟悉的脚步声中定住了。
她抬头向楼梯处看了过去,下一息,脚步声忽然近在耳边,男人的身影一下出现在了楼梯口。
笔下刚沾好的墨,啪嗒一下滴落了下来,滴在了空白的纸上,晕开了一片。
项宜看着男人大步走近的瞬间,莫名地心口砰砰快跳了几下。
而谭廷也看到了他的妻子。
疾风骤然将她身后的窗子吹开,外面的雨从她身后卷了进来。
旁人都在花园里,或抚琴下棋,或吟诗作对,只有她在这潮湿而发闷的书阁里,一个人抄写着不相关的东西。
风把她的头发刮乱了起来,谭廷一步走上前去,看到了她写废了的一摞纸。
他心下忽然一酸,抽出她手中的笔扔到了一旁,然后将她从书案前拉了起来。
“好了,我们不写了,一个字都不写了。”
春笋急忙退了下去。
疾风吹着窗棂咣当作响,雨丝亦随着风在书阁的顶楼里旋转扫荡着。
项宜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却在一阵急促的雨声之后,见他看着自己开了口。
他嗓音有些哑,他叫了她。
“宜珍,姑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那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主张,我并不知道,也从未点过头。”
他声音低低的哑哑的,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跟她解释。
窗外的急雨似乎打在了项宜的心头上,打得她心头颤了几分。
她应了他,“我晓得的。”
谭廷听了妻子这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那我们走好不好?”
项宜想要说什么,却被他一路紧紧握着她的手,下了楼。
外面的急雨好似就要停下来了。
谭廷拉着妻子的手要离开此地,却突然听见她,低声叫了他一声。
似是有话要跟他说。
“大爷”
谭廷脚步微顿,不知怎么有一息没有回头,然后才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
“宜珍想说什么?”
雨半停未停,一楼的书阁安静异常。
项宜觉得自己可能要跟他说些话了。
可他却在这时,低头看住她的眼睛,缓声又问了她一句,声音闷得如同沉在水底。
“宜珍不会不想要我了吧?”
项宜看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口,盘旋在嘴边的话,绕舌三圈,终于没能说出口。
项宜摇了摇头。
“不是”
“那就好。”
谭廷看着妻子,越发攥紧了她的手。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渐近。
谭廷拉着项宜走到了门前。
急雨停了下来,林大夫人一眼看见了两人,也看到了谭廷拉着项宜的手。
她连声叹了气,见侄儿脸上还有未散的怒色,不由道了一句。
“好了,今日是春宴宾客众多,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
她可不想让别人看了笑话。
但却见谭廷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又在不远处人影绰绰的树丛间扫了过去。
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附近的所有人都听见。
“回头也不必再说。”
他一字一顿。
“谭廷只有这一妻,不会休妻,亦不会停妻另娶。”
话音落地,树丛里的人影树影静悄悄的。
“你”
林大夫人头疼了一下,但在自己的花宴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有项宜听了这话,脑中纷杂的诸多思量,密密麻麻地盘旋绕乱了起来。
她抬头向身前高挺的男人看了过去,定定看了他许久。
作者有话说:
波折中前进,螺旋式上升~
今日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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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明晚九点见~
第66章
春宴后半,谭廷找来了苗氏陪着项宜。
苗氏性子喜乐,胆子也小一些,不是很有心机的人。虽然不是合格的宗妇模样,但却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她和春宴上大多数的人一样,并不晓得林大夫人的打算,自然也不知道项宜遭遇了什么,只是同项宜说说笑笑,说起第一次见到程大小姐,没想到如此气质出众,又道槐川李家的两位小姐不知怎么,脸色甚是不好看,宴请进行到一半就回了家。
这种在人多的宴请上早退的事情,总是不免要被人注意,被人猜测。
正是因此,谭廷才忍着不快,同项宜说宴请一结束,他们就回家。
苗氏絮絮叨叨同项宜说了些话,见项宜性子柔和平易近人,又与自己一样,同为非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宗妇,不免同她说起一些自己的事。
“要不是我家大爷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必须以身相许,我想族里定然不同意他娶我。不过我爹娘当时也甚是担心我远嫁,亏得大爷待我还好”
项宜听说过她的事情。
她可是只身从老虎口中,把重伤的李氏宗子李程许救了下来。
她本是个胆小的姑娘,但凭着这份临危不惧的英勇,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也未必能及。
但世道如此,世人看人,总要先看出身,甚至只看出身的。
宴请一结束,谭廷就让人来女眷处接了项宜,甚至没有当面同林大夫人辞行,只让丫鬟通禀了一声,就回了家。
马车吱吱呀呀地往家的方向驶去。
车上,项宜想到今日的事情,悄悄看了身边的人几回。
但他没这声不说话,只是绷着脸攥着她的手。
项宜暗暗叹气。
其实今日林大夫人的意思,她是应了的,但不知为何,他好似并不晓得她应了。
项宜想了想,又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转过头来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隐约还含着些郁色,低低问了项宜一声。
“宜珍难道有什么话要说?”
这话让项宜莫名想到他在书阁里问得那句。
“宜珍不会不想要我了吧?”
项宜的话头刚落在舌尖,一滑又落了回去。
她说没有,见男人松了口气似得,瞧了瞧她,又想到了什么,开了口。
“我今日见到了程家大小姐。”
程大小姐
程大小姐亦来了今日花宴,应该也是来相看的吧。
项宜没有做声,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却见他忽然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来。
竟是一本篆刻的图谱。
他道,“是程大小姐割爱转赠给宜珍的。”
项宜接过他手里的书,半晌没说出话来。
书上还有隐隐的香气。
那位程大小姐的意思,怎么可能是想要赠一本书给她,定然是他当着程大小姐的面提起了自己,程大小姐无奈才赠了书。
但项宜向他看去,只见他坦坦荡荡,还道了一句。
“不知是不是前朝真本。”
薄薄的一本书,项宜拿在手中却觉沉甸甸的。
他又说起自己替她搜罗了几本书,还说过两日就到了京城。
项宜拿着沉甸甸的书,耳中反反复复回荡着他的话,心里乱糟糟的思绪又都翻了出来。
本要告诉他,她其实应了林大夫人的事情,怎么都不忍说出口了。
她目光轻轻地落在身边的这位大爷身上,而他又跟她开了口。
“此事是姑母太自作主张了。”
谭廷想到自己姑母竟能天方夜谭地做出这种事情,还事前没有同他说一声,就不由道。
“林家算得上是世家之首,姑母又是林家的宗妇,兴许是掌权久了,便觉得什么事都该由着她的想法处置。”
谭廷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说着又叹了口气。
“姑母性子自来强硬,不过说起来,她这样的性子在林家却颇得看重,姑父似是从未与她意见相左吵闹过,或许正因如此,姑母越发喜欢万事自己做主了。”
他并不想替自己的姑母开脱,但想到姑母竟然同项宜说了那些话,心下还是有些慌慌乱乱,他解释了这些,又看住了项宜。
“宜珍万万不要放在心上,可好?”
项宜默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好。”
一直到了晚间,项宜给谭廷换药的时候,才发现他这几日恢复良好的伤势,竟然扯开了些许。
“大爷怎么把伤口扯开了?”
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处,又出了血,沾在白纱布上。
谭廷抿了抿嘴,看了项宜一眼,才道。
“被不相干的人扯到了。”
他这么一说,项宜猜到了些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替他解了沾了血的绷带,小心替他擦拭了一番,从新上了药,包扎了起来。
夫妻两人都没说话。
春夜里静悄悄的,有初生的夏虫在窗外的庭院里轻鸣两声。
项宜替他换了药,又净了手,已经不早了。
但她刚坐到了床边准备睡下,忽然有人从后面环住了她。
她一顿,男人有力的臂膀一下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身上。
项宜没有坐稳,身子向前一倾,几乎与他鼻尖碰到了鼻尖。
她连忙侧了侧头,但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却被他扣住了腰。
他掌心滚烫,只隔着一层薄衫贴在她腰上,项宜止不住直起腰来,他却蹭到了她耳边。
呼吸里湿热浓重,他在她耳边轻言了一句。
“宜珍,今日逢十了。”
项宜不知道,这种事情他怎么记这么清楚。
她刚要提醒他,伤口还没有痊愈。
不想他在她之前,又蹭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宜珍上了药,我伤就好了。”
项宜:“”
外面虫鸣阵阵,窗边挤进来深春温暖的风。
男人的呼吸一直在项宜耳畔,湿热之气让人浑身发软,而他却微微抬起头来,吻在了她的耳珠上。
温热的唇吻上耳珠的一瞬,项宜整个人都颤了一颤。
而他未伤到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将她半悬着抱了起来,又轻轻放在了锦被之上,低身到了她身前。
两人并不是第一次亲密,可他整个人靠近的时候,项宜还是微微有些不习惯地侧了侧脸。
但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唇角上。
她听见他嗓音有些发哑地开了口。
“宜珍,我想要”
项宜微顿。
他又想要孩子了?
她有一瞬的默然。
可他却在些微的停顿之后,将这句话说给了她。
“宜珍,我想要你。”
夜深人静,纱帐拖拽在地上,帐内湿热之气盘旋。
不同于以往,清洗换过,项宜便累的睁不开眼睛,昏昏沉沉地进入了黑乡之中。
今夜项宜不知怎么,并没有什么睡意,在床上躺了两刻钟,还清醒着。
倒是深更鼓响,明日是谭廷第一日上任,他不得不先歇下了。
绵长的呼吸在耳边起伏,项宜见他睡熟了,慢慢坐起身来,绕过他下了床。
天渐渐暖了起来,项宜给自己倒了被茶水,拿着杯子轻声走到门外,穿着单衣竟不觉得外间的风凉。
整个京城谭家老宅的人都睡熟了,只剩下初生的夏虫还在啾鸣。
项宜坐在廊下的红漆围栏上,自院中的葱郁的花草,一直向上看到尖角弯弯房檐,看到天上明亮的月。
今日发生的事情,鱼贯一般地从眼前闪过。
林大夫人提出那意思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意外,她一直以来便晓得自己和谭廷不会长久。
她答应了,亦避开了林大夫人给他安排的相看。
那时她还以为,他们应该就能这样慢慢分开了。
她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离开,会离开京城,也不会再去清崡,返回老家与弟弟妹妹一起生活。
而他会在她离开之后重新娶妻,娶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与他身份相当的女子,他想要子嗣,他们也一定很快就有了孩子。
至此各安天涯,此生不会再相见了
但他却闯进了书阁里。
他扔了她手中的笔,拉着她的手一路下了楼,当着林大夫人和旁人的面,没有一点犹豫地告诉他们,也告诉她。
他只有她这一个妻,不会休妻,更不会停妻另娶。
那些话说得她脑袋都乱了起来,但也说得她心头快跳了许久。
她是晓得,他对自己有愧疚又补偿甚至也有些情意,他亦说过他不会休妻。
可今日,他当着众人的面,牵着她的手就这么说了这些话,一下子就把她这些年以为的他们日后好聚好散的情景,哗啦一下都推散了。
原来他的情意,不只是她以为的那些而已
她突然就不知道与他的前路该走向哪里。
然而,他们确实世庶有别,她贪官之女的名声确实与他仕途有碍,而他更是一族宗子,可她却身后寒症子嗣艰难。
如果不能好聚好散,那么该怎么办呢?
一阵风自花园深处的树丛里吹了过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在项宜单薄的衣衫上,吹得人冷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问她是不是有话要说的时候,他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原本要说的话,实在没能就那样说出口。
泛着凉意的风又大了一些,庭院前后寂静无声。
项宜拿起茶杯饮了些温茶。
她有寒症的事情,她是要告诉他的。
但现在就告诉她,不用他回应,项宜也能猜出来他的答案。
他能说出不会休妻、不会停妻再娶的话,那么他亦不可能因为子嗣,就立刻跟她好聚好散。
南面檐角上悬着的一颗星闪了闪。
项宜忽然有点鼻子发酸。
这么多年。
母亲病逝的时候、父亲获罪流放身死的时候、弟弟不能科举被人欺凌的时候、妹妹卧病在床命悬一线的时候、甚至她第一次去谭家却一个人都没见到、无功而返的时候
那么多时候,她都没有无措。
但眼下,他定是不肯放她走了,她亦不能留下封书信一走了之,可他们这样的状况,又能怎么办呢?
树丛深处地冷风不停地吹着人。
项宜抽出帕子揉了揉鼻子,半晌,才觉得好了一些。
也许,她只能等一等了,等到他们两人都冷静一些,再把这些事摊开,好好地做一个决定。
想到这里,项宜深吸了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风轻了许多,从树丛起掠过竹林吹过来,夹带着些竹子的清香。
没有人,也没有事相扰,项宜半垂着头轻轻倚在一旁的木柱上,她拢住了自己的手臂,缓缓闭起眼睛。
不知过了几息,忽然有件衣裳披在了她肩头。
项宜一怔,转头向身后看了过去,才发现熟睡的大爷不知怎么就到了她身后。
谭廷方才便醒了,却没发现枕边的妻子,他起身去寻,竟在门外的廊下看到了她。
她一个人坐着,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会她讶然看过来,谭廷便打量着她的脸色,问。
“怎么坐到了这儿?不冷吗?”
他说了,见她起了身来。
她说不冷,“妾身只是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呢?
谭廷疑问地看了看她,可她没再说话了。
他闷了一下,忽然间,却察觉有一只微微发凉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谭廷一怔,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被一个纤细的手握了起来。
哪怕只是那么虚虚地握了一下,他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下来。
他睁大眼睛看向身边的妻子,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一下嗓子,极轻地拉了一下他的手。
“大爷明日还要上衙,快回去睡吧。”
天上星光铮亮了一时,夜风化作了无数柔软情丝,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了谭廷心间。
这一瞬,他心里的疑问尽数退了下去。
他低头向妻子看过去,看到了妻轻轻垂着眸子,嘴角却有些温柔的浅笑。
他立刻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那宜珍呢?”
“我亦回去睡了。”
谭廷笑了起来。
“好。”
*
翌日,西跨院凄风苦雨。
谭建今日必须要遵照大哥的旨意,前去薄云书院读书了,非休沐不能回。
他使了些小性,早间要求在西跨院单独与杨蓁吃饭。
谭廷根本没有理会他,正好也同项宜一道单独用了早饭。
今日是他第一天去上衙,穿了四品文官的绯红绣云雁官袍。
项宜亲自环着他的腰,为他束了腰带。
他整个人高挺地立在哪儿,英姿雄发,神采奕奕。
通政官下通万民,上达天听,是人少却紧要的衙门。
这会还没上任,谭廷便得了不少消息,吃饭的时候还同项宜道,说是江西舞弊案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凤岭陈氏这次难辞其咎,就算有封疆大吏在朝,也要被重罚了。
只不过春闱就在这两日,朝廷想等着春闱之后,一并处置。
这对于寒门庶族来说,就是莫大的好事了。
项宜俱都记了下来。
时候不早,西跨院的谭建和杨蓁也吃完饭走了过来,一同送谭廷出门上衙。
谭廷瞥了一眼自家弟弟,难得没有训斥地勉力了他一句。
“勤勉用功,日后这绯袍自然也会穿在你身上。”
谭建本还有些郁闷,眼下听了这话,那点懒散的郁闷一扫而空了。
他看着大哥身上夺目的绯袍,正正经经应了一句。
“是!大哥的话,弟弟记下了。”
谭廷朝着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只是项宜将他送到门口的时候,他想起什么嘱咐了一句。
“宜珍晚间不必等我,今晚多半要与同僚饮酒了。”
初入衙门第一天,京里确实有这样的规矩。
项宜说好,但也瞧着他提醒了一句。
“大爷少喝些。”
谭廷笑起来。
“宜珍还不晓得我的酒量吗?”
项宜晓得,但还是无奈又道了一句。
“那也少喝些。”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的,谭廷听了,再说不出旁的话来了。
亦轻柔地应了她。
“好,我都听宜珍的。”
这般说完,正吉着急催促起来,他才出了家门,翻身上马,同众人挥了手,上衙去了。
项宜站在门前又停了一会,转头正要问谭建准备几时出发,不想有人快马加鞭地到了门前。
项宜不认识那人,却见那人穿着萧观这般谭府暗卫的衣裳。
她微怔,那人特特上了前来,跟她行了礼。
“夫人,属下乃是大爷吩咐留在寓少爷和宁姑娘身边的人。”
项宜一听,心快跳了一下。
“怎么了?”
那人道了一句。
“宁姑娘出了些事,您还是过去看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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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宁姑娘出了些事,您还是过去看一下吧。”
项宜听了这话,惊得心下一跳,再一问才晓得。
原来昨日下晌,妹妹项宁在家门口发现一个走失的孩子,怕孩子家里着急,就带着孩子去寻路,将那小孩送回了家。
只是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她夜里瞧不见东西,只能匆忙往家里赶,不想却撞到了几个路过的行商。
那几个行商见她年轻貌美又独自一人,言语调戏起来,还向她伸了手。
项宁吓得转头就跑,起初那些行商还追逐她,但她跑越跑越远,就把那几个行商甩开了。
只是那般慌不择路地跑着跑着,天就黑了,她看不见路,一下掉进了水沟里。
谭家的暗卫连连告罪。
“是属下失职,是属下失职宁姑娘甚少出门,属下那会以为没什么事就去吃饭了,没想到回来就发下宁姑娘不见了,还是一位住在当地的世家公子在水沟里把宁姑娘拉了上来。姑娘崴了脚,擦伤了几处,倒没什么旁的伤处了,但也确实受了惊吓。”
项宜听到妹妹有惊无险,一口气吊起来又松了下来。
倒是萧观听闻之后,脸色冷肃地将那暗卫叫去了一旁。
恰好谭建正好要收拾东西去薄云书院,项宜与他提了一下此事,道是这会与他一块过去。
谭建和杨蓁听了都吃了一惊,杨蓁更是道,“不若嫂子把宁妹妹也带来府里吧,正好也能与我做个伴。”
项宜确实有此想法了,同她点了点头,道是先过去看看,便同谭建一道去了薄云书院附近的县城。
县城距离书院稍有些距离,项宜没让谭建陪着自己去,遣了他去书院,自己去了项寓和项宁租住的小院。
她到门前的时候,恰门内有脚步身过来,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间走出来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见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位夫人是?”
项宜想起弟妹租住的小院,是同书院同窗寡母所住的院子毗邻的,约莫这位上了年岁的老妇人,是项寓同窗的寡母了。
她报了自己名讳,“我是宁宁长姐。”
老妇人呀了一声,她一边说自己是隔壁邻居,一边又多看了项宜一眼。
“恕老婆子眼拙,没想到您和宁姑娘长得不甚相像,老婆子一眼没认出来。”
她说着,又惊奇地看了项宜一眼。
“说起来,您倒是确实和寓哥儿有六七分相像的”
项宜并未回应这话,只是跟她笑了笑,见她手里还端着篮子,里面放着碗筷,便同她道谢。
“多谢您照顾小妹。”
老妇人这才回过神来,连道应该,说着便请了项宜入内
项宁受的伤不算太重,但瞧起来着实狼狈,好端端的脸上,下巴和额头都有擦伤的血痕,最紧要的是,崴了脚不能走动了。
项宜一说起接她去京城谭家的事,她就摆了手。
“姐姐别担心,我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个意外罢了,日后我定不乱走的。”
她本就身子不好,又有夜盲之症,一年到两头都出不了几回门。
之前项寓在青舟书院的时候,还能带着她出门转转,眼下项寓几日才回一趟家,她只能留在院中不出门了。
项宜还是想带着她去京城,“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姐姐怎么放心?”
但项宁想了想,还是道,“要不等寓哥儿休沐回来再说吧,不然他回家岂不是要扑空了?”
项宜看了妹妹一眼,却见妹妹笑着打量了她。
“姐姐同谭家大爷是不是越发好了呀?从前姐姐可从不提谭家的。”
项宜之前确实从不提谭家,项寓和项宁也几乎从未去过清崡谭家府邸。
项宜被妹妹笑着打量,不自在地清了一声嗓子,看了她一眼。
“你想听我说什么?”
项宁捂着嘴偷笑起来,项宜被她笑得脸都有些热了。
好在她又想起了旁的来。
“谭家大爷还派了暗卫护着我,改日我专程同他道谢。只是阿寓是个爱记仇的,未必肯领他的情。”
弟弟是什么性子,项宜还不知道吗?
她只得笑着叹了叹,她自己同那位大爷的事情,都还没理清楚,更不要说项寓了。
不过项宜也没再说立刻带着项宁去京里的话了。
“我这几日先留下来,等寓哥儿回来再说吧。”
*
京城。
晚间谭廷与同僚饮过了酒,出了酒楼看见正吉的时候,脚下还晃了一晃。
正吉不敢让大爷自己骑马,叫了马车来,带着大爷回家去了。
谭廷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待回到了家,想起自己早间出门前妻子的嘱咐,不由地打起些精神来。
他一边往正院走,一边问正吉。
“我看起来像喝多了吗?”
正吉瞧了自己大爷一眼。
“回大爷,有点像。”
谭廷一阵无言,只好捏了捏眉心,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脚下已经到了正院门口。
他小声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夫人会不会生气?”
心里猜想着,想到昨夜在廊下,她主动握了他的手,早间更是嘱咐他少喝些这会他喝得有一点点多了,她是不是会也有一点点生他的气,但应该不会不理他。
酒熏得人神思恍惚,思绪不断。
谭廷嘴角越发勾了上去。
但正吉却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不会的,夫人不会生气的。”
“不会?”谭廷脚下一停,转头皱眉看了正吉一眼。
正吉被这眼神惊得一怔,但也实话实说。
“回大爷,夫人今日没在家呀。”
“嗯?”
谭廷转身向正房瞧去,房中安安静静的没有光亮,他抬脚快步进了房中,房中冷冷清清的无有一丝和暖。
谭廷愣住,酒醒了大半。
“夫人呢?”
这么晚了,妻怎么没在家呢?
正吉这才把事情说了。
“夫人留下来照看宁姑娘了,道是过几天再回。”
“那怎么行?”谭廷拧眉吩咐了正吉一句,“明日你去一趟,将夫人和宁姑娘都接府里来。”
谭廷如今已是正经官身,除了休沐都要上衙,妻不在家,他倒是想去亲自接人,但这会城门也关了,只能自己洗洗睡了。
谁想到第二日,谭廷下了衙门就回了家,回家一问,妻子竟然还没回来。
“这又是何故?”
正吉来回跑了一趟,眼下也刚回来没多久。
“回爷的话,宁姑娘伤了脚不便行动,夫人也道等寓少爷休沐,同他商议了再说。”
谭廷听了,遥遥往薄云书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自家的四角庭院。
他闷闷地不说话了,半晌才想起什么,吩咐请一位老道的郎中去给项宁看脚伤,一个人回了房里。
西跨院也比平日里寥落。
谭廷是听说自从谭建去了书院,弟妹便心绪不宁,每日让人来回传信,甚是想念那没出息的弟弟。
同样是父亲生前为他们兄弟定下的妻,他的妻却气定神闲,一点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谭廷想了想项宜的性子,又觉得罢了。
难道他还能因此同她使小性不成?那又同没出息的弟弟有什么区别?
房中无人,他只好去了书房理了些事。
因着明日就是春闱了,他又吩咐了人,给今次来京参加春闱的谭氏族人安置妥当,待到考完早早接人休歇,等待放榜。
之前在京畿闹事的几个领头的考生,何冠福他们,也递了帖子过来,道是想要考完试来拜会他,谭廷自然是应了。
世族庶族本该如此,这次春闱便是个契机,太子那边的意思亦是借此让寒门出身的书生安心,朝廷并没有弃他们于不顾,科举也一直为他们留好了青云之路。
不过可惜的是,挑唆闹事和要刺杀谭廷的人都还没有找到,而父亲那边的陈年旧事,一时半会也没有线索。
谭廷翻了翻邸抄,看了会书,就回了房中。
他看着空出来的半张床,叹了口气,才睡了下来。
不想这一觉竟然睡得并不安实。
梦里乱糟糟的。
一时在清崡老家的河边,陈氏的兵马狂奔,他手里只有一封休书却找不到人。
一时又到了突然闹事的领水,所有的百姓都冲上来,他转身看不到身边的人,却只看到火光冲天。
又一时间周遭骤然安静了下来,四下里潮湿而闷窒,是林府的书阁,他一路从三楼寻下来,终于看到了妻子,却看见她和姑母站在一处,见他来了,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去。
他一怔,立刻追了出去,可外面黑黢黢的,她走得一干二净,一点影子都没有了。
“宜珍!”
谭廷突然睁开了眼睛,有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他晃了一下,才发现刚才只是做了个梦。
他怔了一时,起身下床点了灯,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拿起水杯,却不由就想到了春宴归来那天晚上,他们燕好之后,平素总是累到趴在他肩头的她,却半夜起身去外面吹了风,一个人坐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
夜已经深了,谭廷点起的烛光晃了一晃。
有值夜的丫鬟看到了光亮,脚步到了门前。
“爷醒了?要喝茶吗?”
谭廷被这一问,问得回了些神。
他道了句不用,让丫鬟下去了,这才揉了揉眉心。
不过是场梦罢了,这会儿是他顺着梦多想了。
明日还要上衙,谭廷便没再耽搁,吹熄了蜡烛回了床边。
目光落在床榻里面,那半边空落落的,谭廷抿着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低语了一声。
“还不快些回家”
*
翌日,项宜一早起来就打了几个喷嚏。
“姐姐不会着凉了吧?”项宁问她。
项宜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但不由地就想到了京里的那位大爷。
这几天她不在家,不晓得他怎么样了
她往门外看了几眼,不想不多时还真就有人上了门来。
她看过去,发现正吉又来了。
项宜眸光微微亮了几分,歪着头问正吉。
“大爷怎么又让你过来了?我不是说过几日就回去?”
正吉只好道,“大爷记挂着夫人,也记挂着宁姑娘的脚伤,让小的请了为京里的大夫过来。”
项宜眸中越发闪动起柔和的光亮来,嘴角亦挂了些笑意,项宁坐在旁边的看得愣了一阵。
这位老大夫曾跟着太医院的太医修习过两年,医术颇为高明。
他先替项宁看了看脚伤和各处擦伤,又切了她的脉,然后惊奇地问了一句。
“姑娘是有些夜间的盲症?”
项宁道是,项宜顺着问了一句,“您可有治这盲症的办法?这次摔伤便是因着盲症不便来的。”
老大夫又为项宁切了切脉,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和气色,然后竟请了项宜也看一看。
项宜从前给妹妹看病,也问过这症,但治来治去都未见好转。
这次这位老大夫连她都一起看了,项宜反而觉得不一般了。
但这老大夫诊完了项宜,捋着胡子半天没说话,问了两句项家众人的情形,听闻一母同胞的项寓,和项家爹娘都没有此症,愣了一会。
项宁眨了眨眼,“是不是我这病不好治,其实只要晚间不出门,倒也没事。”
大夫还是没说话,倒是项宜想到了什么,眼皮跳了一下,打了个马虎,请了大夫到外间无人处说话。
“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下左右无人,这才道了一句。
“不瞒夫人,二姑娘这病不是寻常的夜盲之症,恐怕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换句话说,二姑娘的祖辈父母辈必有人有此病才对。”
但项家众人上到项宜祖辈,都没有这夜盲之症。
项宜在这话里,默了一默。
她没多言,只是问了一句,“不晓得这样祖辈传下来的夜盲症,能不能治好?”
大夫道有些难,“老朽也没太见过这种病,只是听闻有一地方常见此病,还需要回京再问一问才行。”
项宜点了点头,目光往项宁房中落了一眼,又收了回来,低声同老大夫道了一句。
“小妹这病,还要劳烦您,万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老大夫常在京中富贵门庭走动,怎么不知道此间道理,连声应下。
“夫人放心,老朽必然守口如瓶。”
老大夫留了个方子和药膏走了,项宁还宽慰项宜,“治不好便罢了,姐姐莫要在意。”
项宜跟她笑笑,项宁倒是又想起了什么,算了算日子道了一句。
“寓哥儿过两日就要回来了,姐姐莫要告诉他,我是因为被行商骚扰,才慌不择路掉进水沟,不然他定要再寻人家晦气的。”
那些行商已经被绑到衙门打了板子,项宁不想将事情再闹大了。
项宜晓得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但莫名地,心里掠过些思绪。
她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不让寓哥儿知道也好。”
*
薄云书院。
谭建入学的第二天,见到了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呀,寓哥儿!”
项寓正在竹林下的石桌旁背书,看见谭建不怎么想搭理,只行了一礼便罢了。
偏谭建走了过来,上来就拍着他的肩头来了一句。
“你别担心,你姐姐没事的,你在此安心读书即可。”
项寓一听,瞪了眼。
“你们谭家又把我长姐怎么了?!”
他一瞪眼,谭建就吓得向后退了一句。
“不不,我们没把嫂子怎样,我、我说的是你二姐”
他这一说,项寓眼睛瞪得更大了。
“宁宁?!宁宁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谭建:别谢我,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传话机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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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项宁的伤要慢慢地养,而夜盲的症状更不是一时半会能缓解的。
项宜送走了大夫,跟项宁一起说了会话,就去了灶房里,同乔荇一道给项宁煎药。
只有项宁脚扭伤了,坐在床上不得动弹,暗暗想着回头项寓回了家,编个什么谎话不要被他看穿。
不想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项宁一愣,坐直了身子向窗外看去,竟然瞧见穿着靛蓝色长袍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呀!”
她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就见门帘被人撩开了去,有人一步踏进了房里,极快的步子旋起了一室的风。
他急促的呼吸声在静悄悄的房中显得异常清晰,皱着眉头看住了项宁,又在看到她一脸的伤时,英眉完全压了下来。
项宁又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阿寓?你怎么回来了?今日不是休沐啊”
项寓没有说话,两步走到了她床前,坐在了她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她一张好端端的脸,此刻被猫挠花了似得,尽是擦出来的血痕。
“还疼吗?”
他嗓音有点低沉。
他平日甚少这般,项宁一时怔了一下,才摇了摇头。
“不疼了。”
但他手又落到了她盖在被子里的脚踝上。
“崴得厉害吗?”
不是休沐,他却突然跑了回来,进了门就连着问她。
项宁有点被他问蒙了,也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
可他的眉头却越压越紧了,目光正正盯到了她的眼睛上。
“为什么乱跑出去?不是跟你说申正之后都不要出门了吗?”
项宁夜间看不见东西,申正之后便是黄昏了,她一向都是听话的,从不乱跑。
但那日那个走失的小孩出现的时候,恰在申正之前。
她道,“那会还不到申正呢,还差半刻钟”
她这么说了,不想项寓眼睛都瞪了起来,瞪住了她。
“半刻钟你知不知道北地天黑的早,天转眼黑了你怎么办?”
项宁觉得还好,不知道他怎么有些生气似得。
“其实那小孩家不远”
“你”
项寓觉得自己跟她没什么可说的了,直接道,“那你以后,过了申时就不要出门了。”
他往前提了半个时辰。
项宁听了嘟了嘴,“那也太早了吧?其实天越来越热了,黑得也越来越晚了”
见她竟讨价还价起来,项寓忍不住哼了一声,语速快了起来。
“你不晓得自己晚上看不见吗?我不在家,你再出了事怎么办?我看你以后,下晌都不要出门了!”
项宁本就和正常的小姑娘家不能比,这会听见项寓让自己以后下晌都不要出门了,也生了气。
“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谁料项寓因着她这话更生气了。
“我小题大做?你到底知不知道危险?!”
项宁也急了,“我知道呀,我会小心的,你这么凶做什么呀?”
“我”项寓头皮都快炸了。
倒是项宁一眼看到了后面跟过来的人,委屈地叫了一声。
“姐姐你看阿寓,那么凶,还专门从书院跑回家来训斥我!”
她这么一说,项寓才察觉项宜来了。
他愣了一下,起身给项宜行礼,“长姐也在?”
项宜说是,“宁宁伤还没好,我留下照看她几天。”
项宜方才就听到了院中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外更是听见了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自己弟弟,见他一脸满满的不快,问了他。
“你怎么从书院回来了?”
项寓是跟先生请了半天假回来的。
他道,“我听谭二爷说了此事,就回来了。”
他说着,恨声道一句,“那些行商在何处?只拉到衙门打他们几个板子,也太便宜他们了!”
项宜本想着瞒着弟弟,万没想到千算万算把谭建算漏了。
这会见他已经知道了,又是一副要寻人再找晦气的样子,叫了他一声。
“那些人挨了板子,都离了此地了,你还要再天南地北地找人寻仇不成?”
她说了,瞧见弟弟脸色还是发青,叹了口气。
“好了,我会留下来照看好宁宁,你回书院读书去吧。”
项宁也委屈道,“免得在家吵我。”
项寓听见她这话,忍不住瞥了她一眼,“没良心”
话没说完,留意到了长姐定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闭了嘴,想说什么也没再说,但也没有立刻就离开。
房中静了一下,项宜看了看站着没走、脸色发青却悄悄看了项宁一眼的项寓,不由地就想起了之前。
之前,她两次三番提起来,要让项宁跟自己一起住,都被项寓否了回来。
她刚开始还以为弟弟是对大爷心有芥蒂,但后来初来京城与大哥弟弟妹妹一道吃茶那次,大爷前来亲口说了让妹妹去谭家住,项寓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样子。
彼时她只觉得是两人在一起久了,分开不适应,眼下看来
项宜疑惑地又看了项寓一眼,说了一句。
“说起来,宁宁一个人在外面住确实不合适,待你下次休沐,就把房子退了,宁宁搬到谭家与我同住。”
她这么一说,项寓便说了不好。
“谭家不合适”
项宜看着他,“那怎么办?宁宁又不能搬到书院与你同住。”
话音落地,项寓不出声了。
他看了看各处擦伤的项宁,又看了看自己的长姐,在长姐似有探问的目光里,不得不收敛了神色。
“我知道了,就按长姐说得办吧。”
他肯答应,项宜不由地松了口气。
“那就等你大休沐的时候,从这儿搬走,把房子退了,你休沐时就同建哥儿一道回谭家吧。”
她这么说了,听见弟弟嘀咕了一句。
“长姐倒是同谭家大爷和好了。”
项宜并没回应弟弟酸溜溜的话,不管她和那位大爷以后怎样,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不过好在弟弟也没再多说什么,看来对谭家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她算了下时辰,没有再留项寓。
“既然是临时请假出来的,就莫要耽搁了,快些回书院去吧。”
项寓“嗯”了一声,转头又看了项宁一眼。
但项宁还在生他的气,哼地一声扭过了头去。
项寓叹了一声,只得离了家去。
*
项寓走了,项宁又嘀咕了他几声就恢复了如常。
只有项宜坐在窗下,思绪飞了一阵。
翌日下了一天的雨,雨过之后天气越发热了,项宜正不知京城如何了,却见正吉又来了一趟。
她挑了挑眉问正吉。
“怎么又来了?”
她拢共才来了五日,正吉就来回跑了三趟了。
项宜无奈道,“过些日自然回去的。”
正吉却道,“夫人,是二夫人有些胎不太稳,想请夫人回家照看一二。”
家中本来就没有长辈,项宜虽然没有过生育,却是长嫂,眼下听了这话才恍然想起家中还有一个无人照看的怀孕弟妹。
项宁在屋檐下晒太阳,听了也道,“姐姐还是回去吧,我好多了,这几日慢慢收拾一下东西,过些天搬走便是。”
项宜思量了一下,就把乔荇留下来照看项宁,除此之外还有谭家的由暗转明的护卫也在,项宜便跟着正吉回了京城。
但是回了京城,却见杨蓁好端端地,在花园里钓鱼。
虽然百无聊赖了些,但却什么事都没有,一会的工夫就钓了两三条上来。
项宜看了一眼把她接回来正吉。
正吉:“”
项宜没问,正吉就缩着脑袋跑走了。
这一来一回天色已经不早了,项宜回房换了身衣裳,就有人下了衙回了家。
她走到了门前,那人就已经快步到了廊下,隔着竹帘他还没瞧见她,便想房内唤了一声。
“宜珍!”
项宜听了掀了帘子走了出来,脚步刚迈出去,男人就到了她身前。
她瞧见了他满脸的笑意,想到今日正吉扯了谎将她接回来的事情,抬眼看了这位大爷一眼。
谭廷自然不会提这件事,他只是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声音低低地缓声道了一句。
“上衙有些日子了,今日还是第一次下衙后见到夫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带着些极轻的怨怪。
他目光一直落在项宜脸上,项宜在这声轻轻的怨怪与锁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中,耳根稍稍有些热。
“天热了,大爷还是先换了衣裳吧。”
谁想他说了一句,“我不热,是夫人热了吗?”
说完,目光定在了她微有些烫的耳珠上。
项宜:“”
今日晚饭,家中三人吃饭。
虽然谭建没在家,但项宜回来了,杨蓁的话就多了一些,听到项宁就要搬过来了,项寓也要和谭建一起来回书院,连连道好。
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了,杨蓁后半段吃饭就难受了起来,总是要吐,卢嬷嬷只能护着她回了西跨院。
饭桌上只剩下谭廷和项宜。
项宜不免被杨蓁提醒到,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后面吃饭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谭廷瞧了瞧妻不知在想什么,连给她夹菜她也没注意,不由问了她一句。
“宜珍在想什么?”
项宜在那日在房外,听到的项寓匆忙回家同宁宁说话的样子。
她有些不甚明朗的猜测,自己都没有确定,而且也不便说出来,眼下听了谭廷问了一句,就摇了摇头。
“没什么。”
她说完,给谭廷夹了一筷子菜,似乎是有些掩饰的意味。
饭厅外的檐角有黄鹂驻留,啾鸣两声飞走了,却显得厅里安静下来。
谭廷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见她不肯告诉他,便也没有开口了,垂着眸子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罢了,只要她不把他全然抛在脑后也就是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不会忘吧
晚间,项宜还在琢磨弟妹的事情。
弟弟妹妹年纪不小了,项寓还好,但妹妹项宁确实到了该订婚的年纪。
这些年因着父亲的名声,他们姐弟过得艰难,项宜一直没怎么想过弟弟妹妹的婚事,如今看来,不便再耽误下去了。
她暗暗思量着回头同项宁商量一下,问问小姑娘自己的意思。
想着这些,项宜晚间料理完家中琐事,就洗漱了一番上床准备睡下了。
只是谭廷看着自己的妻,见她一晚上都没有主动跟自己说几句话,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会更是被子都盖好了要睡了,谭廷闷着,不得不地问了一句。
“宜珍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他这么一问,见她才转头看了自己一眼。
“什么日子?”
果然不记得了。
谭廷抿着嘴没有说话,站在床帐前,低头看着她,慢慢解起了衣裳。
他今晚穿了一件华青色暗纹锦袍,精细的腰间束了皮质金边镶翡翠腰带。
项宜愣了一下看了过去,见他脸色稍沉,嘴角下压着,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解开了腰间的皮质腰带,信手扔到了一旁的交椅上。
项宜心下一跳,见他仍旧眼睛看着她不动,拉开了锦袍系带,整件长袍散了开来,而他紧接着又将中衣系带也扯了开来。
衣衫挂在肩头,自突出的喉结向下,脖颈锁骨和坚实的胸膛俱都坦露了出来,起伏着向下眼神直至收紧的裤间
项宜脊背都跟着紧了紧,呼吸都滞了一滞。
而他的目光看着她越发紧了。
庭院外的月亮圆圆的,洒下满院的光辉,亦悄然流转进了房中。
项宜终于想起来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大爷”
男人脸色不变,嗓音却哑了几分,带着些微的不满,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
“宜珍想起来了?”
项宜想起来了,抬眼看着他莫名有些想退缩。
而男人已经直接褪下那些衣衫,随手丢到了交椅上,俯身进了帐子。
项宜脸上热腾起来,而他伸手将她捞进了怀里
房外安宁祥和,房内却起了疾风骤雨。
他今日不知怎么同往日全然不同,项宜渐渐迷糊了起来,由着帐中风吹雨打
许久许久,疾风骤雨才慢慢停歇下来,项宜纷杂的思绪亦空了,只能由着他抱着清洗,又倚在了他肩头。
见到妻子迷迷糊糊地睡在他肩窝里,谭廷用件薄衫将她纤瘦的身子裹起来,拢在怀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她心里到底都想些什么,缘何从来都不肯同他说一说呢?
*
京城一处宽阔宅院。
四下寂静无声,连鸟鸣虫鸣都像是被杀灭了一般销声匿迹。
程云献跪在只有气死风灯照出白光的庭院里,抬头向廊下的人看了过去。
廊下站着一个身着锦袍束玉带的中年男人,下半张脸被黑色纱巾遮住,让人看不到全脸。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了半晌,才嗓音阴沉地道了一句。
“要么进谭家,要么就入后宫与你姑母做伴,你自己选吧。”
后宫,皇帝都已经年过五旬了
那人说完,瞥了一眼跪在庭院里的程云献,甩手回了房中。
房门闭起半晌,程云献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气死风灯被风吹动,惨淡的白光照不亮整个院子,她悄然退下,这才离开了这座院子。
丫鬟早就等在外面了,连忙拿了披风上前。
“老爷怎么又让姑娘跪这么久啊?”
明明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这几年却从没有一丝好脸色。
程云献都习惯了,面无表情地拢了拢披风。
“所以,我们得快些了。”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这里会有争议哈~那我说一下吧。
项宁的身份在后续剧情有专门的作用,不过项寓和项宁的关系确实会因此而发生变化,但可以明确的是,作者不会写网站不允许写的违背伦理道德的内容,一切都在伦理道德的范围内。
大家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是否阅读即可~祝天天开心~
*
晚安,明晚9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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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一早,天色未大亮,谭廷就要上衙。
他早早醒了过来,看着怀中睡得昏沉的妻子,一时还有些恍惚。
之前三年,他们夫妻连睡在同一张床榻上,都要隔开一掌的距离,谁也不和谁触碰,谁也不跟谁搭腔
如今看来,真是错的离谱。
谭廷不舍扰了妻子的清梦,轻轻抽出手臂,将她放到了枕头上,替她拢了拢锦被。
只是越是想轻声些,越是出了纰漏,他去找昨日信手扔到了一旁的翡翠腰带时,竟撞了一下床边的交椅。
咚得一声,惊醒了帐中的人。
项宜一惊,从梦中醒了过来,直愣愣地坐起了身子。
谭廷抱歉地看向妻子,却见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昨晚他虚虚替她系起来的衣带,经了一晚已经散开了去。
而没有衣带的束缚,衣襟便从她肩上滑落了下来,白皙的小肩头骤然露在了谭廷的视线里。
她还没完全醒,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迷糊。
谭廷在这番景象下,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热了几分。
不过这会儿可不早了,他还得去上衙,只能坐到了床边,将她滑落的衣襟提了起来。
“再睡会吧”
只是他指尖刚碰到她的肩头,她就下意识似得缩了一下,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微惊怕的意思。
谭廷晓得昨夜自己带着些情绪,颇为用力了,才这般吓到了她。
当下不由地又软下了口气。
“这会儿还早,我去上衙,你再睡会儿吧。”
项宜昨日怎么睡下的,今日一早都记不清楚了,只晓的他不知道怎么了,同她过不去似得,帐中纠缠了许久。
这会他好生说话了,项宜只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她不言语了,竟是有些生气了,谭廷这才慌了神。
他连忙拉了她手,低声同她道了歉。
“昨日是我不好,宜珍别生气,待二十那日我必不这般了。”
项宜只见他还想着下一次,不由便道了一句。
“大爷近来实在无有节制,合该休歇两月。”
休歇两月。
谭廷听了,惊讶地看了妻子一眼,接着眸光都落了下来。
“看来宜珍不想同我亲近”
项宜:“”
“妾身不是此意,只是大爷”
这次没等项宜说完,谭廷便道,“我以后不那般了。”
他都这么说了,项宜也没什么可说了,只好拢起了身上的衣裳,提醒他时候不早了,快去上衙吧。
谭廷松了口气,又瞧了妻子一眼。
想到自己昨日那般,其实还不是因为她总是心里藏着事似得,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他一时没走,坐在床边也没出声。
见妻子不甚明了地看了他一眼,才开了口。
“宜珍要记得,你我是夫妻。”
*
项宜没有不记得,也不知道这位大爷都乱想些什么。
好在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
每月二十是书院里的大休沐,项宜提前一日就去了弟弟妹妹典下的院子,帮着一起收拾一番,退了房子,把妹妹接到自己身边来。
但她到了那小院,却发现弟弟项寓竟然也提前回了家。
项宜意外,“寓哥儿怎么提前回来了?”
项寓一边收拾着院子里的东西,一边道,“我有些风寒,先生让我回来提前回家歇一歇。”
他这么说,项宜好生打量了弟弟两眼,但也没看出他有任何生了病的样子。
宁宁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只剩下些浅红色的印,约莫再过半月就看不出来了。而她脚伤似也好了许多,听见项宜的声音便从房中走出来了。
“姐姐来了。”
她刚一走出来,项寓就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又走动做什么?还不快回屋坐着?”
项宁不肯,说没事了,“再坐在屋子里,我就发霉了。”
她这么说,项寓就皱了眉,但也没再说什么,拿了个杌扎放到了她身后。
“那就坐在屋外吧,别乱走动就是了。”
项宁这会倒是没反驳他,顺着他的话坐了下来,还同项宜笑着道。
“姐姐你看,阿寓是个操心的命。”
项寓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继续收拾起来院中的东西,见项宜目光落在他身上,才顿了一下,便道把几个凳子送给隔壁同窗家里,转身出了院子往隔壁去了。
项宜一直看了弟弟好几眼才收回了目光。
项宁在此住的并不算久,东西也不那么多,乔荇都已经帮她装进了箱笼里,拢共也就那几个箱子。
想着项寓也在家,那干脆今日就搬走好了,只是项宜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忽然有了敲门声。
项宜让人去看了门,竟瞧见是位十七八岁的锦衣公子,穿着得体,相貌堂堂。
项宜还不知此人是谁,项宁便站了起来。
“赵公子怎么来了?”
赵公子项宜这才晓得,原来这就是那日把项宁从水沟里救起来的人。
她彼时着人打听了之后,还去送了谢礼。
没想到今日这位赵公子竟然上门来了。
这位赵公子名唤赵嘉,是江南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的公子,如今同项寓一样是秀才出身,走了京中亲戚的关系到薄云书院来读书。
因着初到北地水土不服,先在书院外调养了半月,恰出门散步的时候,撞见了落入水沟的项宁。
他见了项宜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谭夫人吧。”
他通报了姓名同项宜行了礼,项宜亦还了礼。
可惜他们正要搬家,到处乱糟糟的,都没法好生招待一番。
那赵公子并不介意,先问了项宁好些了没有,见他们要搬走才问,“夫人是要把姑娘带去京城谭家吗?”
项宜点了点头,“妹妹一人住在这处到底不方便。”
那赵公子又要说什么,恰好项寓从隔壁回来了。
他一进门看见赵嘉就目露三分防备似得,再听说是救了项宁的人,才上前正经行了礼。
赵嘉还不晓得他是谁,听到项宁说了一声,才惊讶打量项寓。
“没想到是宁姑娘的双生弟弟!今次一见,真是一表人才!”
他客气,项寓自然也不能缺了礼数。
项宜赶紧吩咐乔荇把桌椅收拾出来,好歹泡一壶茶招待人家。
那赵嘉甚是不在意,反倒同项寓攀谈起来,先说了薄云书院读书的事情,听闻项寓是自己考进去的,惊讶的不行。
“我还以为是谭大人帮衬,没想到贤弟竟是凭着自己本事。”
他看着项寓的目光都亮了几分。
项寓见惯了这般目光,尚算习惯,可他接下来,话锋忽然转了一下,声音小了几分,似是有些羞赧。
他问了项寓一句。
“其实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宁姑娘她有无婚约在身?”
他问了这话,脸色稍稍红了些许。
赵嘉那日从水沟里救起那狼狈姑娘的时候,便瞧住了她。
这些日,他先让人打听了一下项家的事,又加急往家中送了信,得了家中首肯才上前来问的。
只是他这么一问,却见项寓神色一僵。
项寓一时没有讲话,倒是乔荇沏好了茶,项宜招呼了他们一声。
项寓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
赵嘉并没有太在意,他自然是正大光明的,转头再让下人打听就是了。
因着要搬家,各处有些乱,赵嘉也没有停留很久,拿了些江南特制的去疤药膏给项宁,偷偷看了她几眼,就走了。
他这边走了,乔荇就过来跟项宜说了,赵嘉打听项宁婚配的事情。
项宜从他今日的举动就瞧出几分来了,这会听了,就笑着同乔荇小声说了一句。
“说起来宁宁确实不小了。”
都十六了,正到了定亲相看的年纪。
乔荇也道是,问了项宜,“夫人觉得那位赵公子如何?若赵家当真是上门提亲,您答应吗?”
谁料项宜还没有回答,项寓一步走了过来。
“姐姐不要答应!”
项宜讶然回头,看到了脸色青白的弟弟。
她默了一默,让乔荇先下去了。
四下无人,她低声问了项寓。
“为何不能答应?寓哥儿可有个正经的理由?”
她看着弟弟,见他眸光闪了一下,开了口。
“那赵嘉怎么说也是个世家公子,但我们项家却恶名在身又落魄潦倒,他想娶宁宁,并不是不在乎这些,或者真的喜欢宁宁到这些都不重要的地步,而是看重了长姐你在谭家做宗妇。纵然我们项家名声不好,但有谭家做靠山,他便觉得宁宁的出身也不算太差了。”
他抬头看了项宜一眼。
“若是哪天长姐不是谭家的宗妇了,他也能好好地待宁宁吗?”
项宜本想听听他能有什么样正经的理由,没想到他还真就说了出来。
他说得确实有些道理。
项家是什么名声,在世家眼中又是怎样的存在,项宜心里还是有数的。
项宜没否认,只是看了项寓一眼。
“我会好生思量的,不过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她说完,见弟弟脸色僵了一僵,但到底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
有了赵嘉的事情,今日便没有搬成家,又暂时住了一晚。
晚间项宜似若无意地同妹妹说了一句赵嘉的意思。
项宁吓了一跳,“我同那赵公子其实并不怎么认识啊。”
那就是无意了。
项宜点了点头,又问了妹妹一句。
“你怎么想自己的婚事?”
这个问题项宁还真没怎么想过,毕竟之前项家名声太糟,而长姐又嫁的坎坷。
她说不急,“缘何要急着嫁人呢?”
项宜听了这话,莫名多看了妹妹一眼。
“宁宁不准备嫁人了吗?”
而项宁开了口,笑了一声。
“宁宁的意思是不着急,过两年再嫁也不迟,总之,我都听长姐的就是了。”
妹妹言语间毫无掩藏之意。
项宜听了暗暗松了口气,但想到了自己弟弟,又觉得有些头疼。
项宁非是亲生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她也是在六年前父亲获罪流放之前,被父亲特特告知的。
彼时,父亲说此事乃是秘密,不要让人晓得,至于项宁的身份,父亲只告诉她是母亲一位故交之女,但是什么人又在何处,却不曾知道了
项宜想起六年前的事。
难道彼时,项寓在无意中听到了这件事吗?
翌日搬了家,项宜姐弟和下了学的谭建一并,去了京城谭家。
整个京城谭家老宅都热闹了起来。
谭廷让人在后花园的凉亭里里摆了饭,他这么热情,十分不想来谭家的项寓也收敛了神色,还给他敬了杯酒。
谭廷眼角都弯了起来,低下头凑在项宜耳边。
“宜珍,寓哥儿给我敬酒了。”
都在一张桌子上,项宜还能没看见吗?
项宜“嗯”了一声,笑着应了他。
她瞧了一眼谭廷眉眼含笑的样子,又看了一眼项寓,只见项寓神色落落,余光轻轻落在和杨蓁说话的项宁身上,却又在她目光投过去的时候,立刻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和谭建说起了话。
项宜默然,心下有些发沉,后半程吃饭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稍有些心不在焉,谭廷就看了出来。
不时凉亭里的家宴散了,项宁住到了谭廷之前便留给她的四季花开的院子,而项寓去了前院,谭建和杨蓁寸步不离地回了西跨院,凉亭里只剩下谭廷和项宜两人。
夜风隐有了夏夜的暖意,谭廷拉着项宜的手绕着凉亭外的池塘走了一圈。
他想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可是绕着池塘一圈走下来,她只是低着头看着水面,还是什么都没说。
谭廷不由地开口想要问一问她了,却见她先开了口。
“大爷,今晚早些睡了吧,妾身有些累了。”
她瞧起来确实有些疲惫,谭廷只得点了头,但还是问了一句。
“宜珍缘何如此疲惫?”
项宜满腹的心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捏了捏眉心。
“兴许天热了起来,有些闷吧。”
真是个拙劣的幌子。
谭廷看着妻子,见她转了身往正院的方向去了,目光定在她身上,一时没有跟着她一起回去,而是又坐到了凉亭里,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低头看着那酒半晌,酒中映着的月光都冷清了些,他举起杯子,一仰头饮尽了。
晚间的正房异常的沉闷,是这么多日子以来,最沉闷的一夜。
只是夫妻二人,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夜在更鼓声中,悄然滑过。
翌日,谭廷早早又去上了衙。
项宜在家中料理了些琐事,忽然门房的小厮跑了过来。
“有人送这个给夫人。”
是一封信。
项宜拆开,发现竟不是一封完整的信,而是被火烧坏的几张碎片。
只是项宜皱着眉看到其中字最多的一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指尖颤了一颤。
她连忙问门房是何人送信,可门房却摇了头。
“回夫人,不知是何人。”
作者有话说:
几件事都撞到一起喽~啧啧~
晚安,明晚9点见~
第70章
那位大爷上衙去了。
项宜没怎么贪睡,早早起身洗漱了一番,先去西跨院看了怀孕的弟妹,在院门口就看见谭建和杨蓁拉着手耳畔低语,她只好笑着走了,又去瞧了瞧妹妹。
春夏之交,不少春花已次第凋谢,只有项宁的院子还春景依旧。
她说自己昨晚睡得很好,让项宜不用担心,只是问了一句。
“也不晓得寓哥儿一个人在外院习惯不习惯?”
项宜有心让弟妹分隔开,便道自己一会去看看,让她别操心。
“你的脚还没好利索,莫要走许多路,就在院中好好养伤吧。”
妹妹乖巧,自然是应了,项宜就去了前院,看到项寓早早就起了身,这会已经写好了一篇文章了。
见她来了,规矩行礼,似是想问一句什么,但到底没问,项宜也没说,只道附近有书肆,项寓闲来无事可以过去转一转。
少年低着头应了,沉默了许多。
项宜心下叹气回了正院,有些琐事须得她料理,她先处理了几件事,就有针线房的人过来拿了些料子来给她挑选。
“是大爷吩咐奴婢们给夫人做夏衣的料子,夫人选几匹,奴婢们尽快赶制出来。”
项宜顿了一顿,没想到那位大爷还记挂着这些事情。
她顺着他的好意挑了几匹,顺便替他也挑了几匹,最后留下一批青色的薄料,“这匹留下吧。”
年节前后,她给他做的春裳,他隔两日就要上身一次,明明是新衣却穿的有些旧了,这些天热了起来,也时不时要穿一穿。
既然如此,那她再给他做件夏裳吧。
项宜刚让人把料子留了下来,拿出他的旧衣比量着裁剪了一会,就见门房的小厮送了一封不知名的信过来。
项宜打开,看到了里面的残信,看到最大的那片纸上的字迹,指尖都颤了一颤。
她把所有含有字迹的纸都拼了拼,定定地看完,脑中哄乱了起来。
如果此信是真,那么这封信是一个人写给另一个人,提醒他可以在朝中安排人手,与写信人的人手一道,掀起一桩“证据确凿”的贪腐大案。他们把这件案子坐实,让那个陷在贪腐风波里的人,再不能翻身。
这封被烧却又没有完全烧毁的信里,那个被针对的人,名字出现在了被烧得发黄的纸片边缘——项直渊。
房中静悄悄的,项宜坐在桌案前,看着这封残信的碎片,一动没动,心下却一下比一下跳的快起来。
是谁送了这封信,又想做什么?
可惜送信的人并不想让她知道,把信送到她手上就消失无影了。
项宜一直都知道父亲是被人冤枉的,可是什么人做的呢?
当时质疑他弹劾他的人太多了,甚至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而这封残信并不完整,只是当她又细细把信看了一遍,却在两个碎纸片上,看到了暗红色的印章痕迹。
这是写信的人在落款处留下来的印,若能破解出来,立刻就能知道写信人的身份。
她当即把这两片含有印章的纸片单独拿了出来。
印迹在发黄的纸页上有些不好辨认了,可项宜最擅的就是制印。
她仔细将两片纸张上的印迹描绘了下来,按照制印的技法,沉下心来勾勒了一番。
那残缺不可辨的印迹,一下就清晰了起来。
而当那个印章上的三个字出现在她笔下。
项宜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可还是在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浑身有些发凉——
昌明林。
昌明林氏,四大世家之首,林大夫人的婆家,项宜前些日才去应邀春宴的林家。
同样的,也是谭家最紧密的姻亲,谭廷的姑父姑母家。
房中一时间静到让人发慌。
项宜在那三个字上,看了许久。
信是被不知名的人,特特送到她手上来的。
若是料定了她能看出“昌明林”的玄机,那么送到她手上,是想离间谭家和林家,或者想要想离间她和谭家大爷呢?
而这封信,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项宜不知道,只是恰巧在这个时候,项寓从外院过来了。
弟弟年少,项宜没准备告诉他,将信收了起来才见了他,却听见他道。
“大哥听说我们搬来了谭家,想请我们去酒楼聚一聚。”
确实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大哥了。
只是项宜想到顾衍盛,想到他说过,这些年在调查他伯父顾先英葬身火场的事情同时,也在暗中调查她父亲的冤案。
项宜立时应了,让人叫了项宁,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同谭建和杨蓁打了声招呼,带着弟弟妹妹出了门去。
顾衍盛定的地方总是偏僻,不过项宜也没有避讳谭家人,很快就到了。
兄妹四人有些时候没见面了。
但顾衍盛见了他们姐弟三个,三人中只有受了伤的那个还一如往常,另外的姐弟两人不知怎么,一个远山黛眉间拢着愁绪,另一个垂着眼帘沉默无语。
“这是怎么了?”
他惊奇地问了一句,才见那两人回了些神。
顾衍盛看了看项宜,又看了看项寓,先笑着问了项寓。
“被书院的先生骂了?”
他这么说了,项宁也跟在一旁眨着眼睛问了项寓。
“对呀,阿寓你这两天怎么了?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项寓默默看了她一眼,却又在她澄澈的眼睛里,立刻收回了目光。
“同你没什么关系。”
“那同什么有关系呀?”她追着问。
项寓不想说话了,夹了一块豌豆糕放到她碗里。
“吃饭吧。”
他不说,顾衍盛也不好勉强,倒是又着意瞧了瞧项宜,他也夹了一块豌豆糕到项宜碗中。
他笑了一声,特朝向了项宜。
“都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说。”
项宜自然不能当着弟妹的面说话,便也收了心思吃饭了。
吃饭完,兄弟姐妹四人先浅浅聊了几句,项宜便同项宁道,附近有个花圃,让她过去瞧瞧,顺便叫了项寓,道是另一个方向有家书肆,让他过去看看书。
会试已经结束了,不时就要出榜,近来京城书肆里尽是文人墨客,项寓去看看也好。
项寓看了看项宁,又看了看自己长姐,只好应了。
两人前脚一走,顾衍盛便倚在椅背上,瞧了他们一眼。
“这两人是怎么了?”
项宜捏了捏眉心。
项宁的身份,连义兄也是不知道的,她不便详说,但想了想,问了另一件事。
“大哥近来可查到了与父亲有关的事?”
她一问,顾衍盛就歪头看了一眼。
他道还真的有,“当时朝中义父之事一出,弹劾的人看似多而杂,实则似有操控一般,言论甚是有序,所谓的证据也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让为义父平反的人措手不及。我近来在留意那些弹劾义父之人的升迁调派,多少有些眉目了。”
项宜一听,便直起了身子。
“是不是和林氏有关?”
话音落地,顾衍盛就认真看了她一眼,“宜珍知道什么了?”
项宜立刻将那封残信拿了出来,把信给顾衍盛看完,最后指尖点在了两片碎纸的印迹上。
“这落款印,是昌明林氏了。”
顾衍盛脸上的笑意收了回去,眉头轻皱。
“是谁给宜珍的?”
他问了,却见项宜摇了头。
“不知。”
顾衍盛听得愣了一下,倏然又笑了起来。
“这可就有意思了。”
不远处的街道上时不时有人声车马声传来,但这偏僻酒楼的雅间里却十二分的安静。
项宜叹了口气,“不知道送信的人想做什么?”
此事已过六七年,手中有此信的人六七年都没有送过来,眼下突然送来,又能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想到了谭廷,轻轻咬了咬唇。
“大爷还不知道这件事。”
顾衍盛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
“宜珍要告诉他吗?”
项宜默了一默,声音略有些低。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想”
她说着,抬起了头来。
“我想,我早晚是要告诉他,把话说明的。”
她这般表了态,顾衍盛默默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她待谭廷,真的不一样了。
如果事情是真,那么她和林家再不能共处下去了。
谭廷夹在她和林家之间,若是之前,她一定是想着两人好聚好散,而她离开谭家之后,这样的局面就瓦解了。
但她现在,要跟谭廷说清楚了。
她如此信任那位谭家宗子吗?
半晌,顾衍盛才开了口。
“宜珍可以晚些再告诉谭家大爷。”
项宜看过去,见义兄笑了一下。
“这封信是否为真,我们首先得证实一下。”
他指着残信上提及的两个名字。
“这两人都参与了弹劾义父的事情,但在当时并没有出头,可信上却特特提及了。如果此信为真,那么这两人恐怕在其中有重要作用,我去查实一番,也就知道真假了。”
他说着,微微顿了顿,才又道了一句。
“谭家大爷到底是世家的宗子,是林家的姻亲,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宜珍不若等我们查到了实证,再告知他不晚。”
项宜听了沉默了半晌。
她不认为那位大爷会参与林家对他父亲的恶行,但诚如义兄所说,谭家是林家的姻亲,而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
他们得了这消息,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窗外的车马声远远近近地在耳边,一时有些喧闹。
项宜看着手中的残信,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顾衍盛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宜珍不要因此焦虑,大哥有消息会告诉你的。”
“多谢大哥。”
*
下晌,谭廷下衙回了家,就听说项宜带着弟弟妹妹出门去的事情了,他问了一句,萧观过来小声回了他。
“大爷,夫人今日去见了顾道长。”
顾道士。
谭廷眼皮莫名跳了一下,返回正院的步子都快了些许。
正院,项宜在窗下做针线,刚把今日给他做夏裳的衣料裁剪好,这会刚调配了线穿了针。
他脚步匆忙地进了房中,还把项宜吓了一跳。
“大爷下衙了?”见他脚步匆忙,“是有什么事吗?”
谭廷定睛看了看坐在窗下的妻子,见她安然一如平常,稍稍松了口气,脚步进屋坐到了她身侧。
他说没事,从茶几上拿了她的茶杯,喝了口茶。
项宜没察觉,却不由地想起那封残信的事情,也不知道义兄那便须得几日能查出来。
她余光在身边的男人身上微落,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真是林家所为,她告诉了他,他又准备如何呢。
她晓得他待她同从前再不相同的,他也是想跟她做夫妻的,但那到底是帮衬他良多的林家
项宜思绪重了起来,手下的针线也有些做的心不在焉了。
她微微有些变化,谭廷便看了出来。
方才他看她,还以为这次去见那道士只是如常小聚而已,可当下看起来,却好似不太一样了。
他想起萧观说的话,萧观说用完饭后,项宁和项寓都有一段时候离开了雅间,只剩下她和那顾道士在雅间说话。
谭廷心下一跳,见她这会又走了神似得,低着头手下针线都慢了起来,不由便问了一句。
“宜珍今日见舅兄了?”
项宜本也没瞒他,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谭廷又问了一句,“我没能去,不知道宜珍同舅兄都聊了些什么?”
他这般问了,算是问得颇为明确的。
他跟她说过,他们是夫妻,她能同顾衍盛说得话,也总该能告诉他吧。
他问了,紧紧看着她,却见她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若不是他紧紧看着她,几乎都不会察觉。
而他却听见她道。
“没说什么,寻常吃饭罢了。”
话音落地,整间正房都陷入了凝滞之中。
谭廷顿了一下,低了低头,莫名地,竟然有些想笑。
“是吗?”
他嗓音寡淡了许多。
项宜还以为他上衙一日,有些累了,便起了身来。
“妾身伺候大爷换身衣裳吧。”
这些日子以来,谭廷多半都不需要她伺候的,但今日却没有拒绝,低声道了一句。
“好。”
项宜给他拿了一身居家的铜绿色常服,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只是她刚走上前,环着他的腰要替他解开腰带。
只是脚步刚刚走近,就被他一下勾住了后腰,带进了怀中。
他动作突如其来,臂膀的力道亦重,项宜被他惊得睁大了眼睛。
谭廷却在她惊吓的神色里,心下蓦然一沉,没等她开口,便捧住她的头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不同于往日蜻蜓点水的小心翼翼。
没有任何气氛的铺垫,亦没有动情的温柔,这一吻就这么重重地落了下来。
项宜愣住,可腰身却被人紧紧扣在怀中,她在他掌中不得不仰起了头,而唇瓣被人重重的吻住。
而下一息,却似有唇舌欲撬开贝齿探进来,似要兵临城下地入侵一般。
这一下,彻底惊到了项宜,可她欲侧开头去,却发现整个人被他完全箍在怀中,他的手掌捧着她的脑袋,她根本动弹不得。
她终于察觉了男人的不对,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只是她一动,男人的吻更凶了。
室内压下不明地沉沉气息。
就在项宜扛不住他的攻势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项宜一愣,唇下微有些痛地立刻别开了脸去。
“大爷这是做什么?”
项宜眉头皱了起来,眼睛也有些发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谭廷低头看向自己的妻子,见她都不肯看自己了,心下亦一阵一阵地酸涩。
“宜珍就这么不想要我吗?”
项宜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困惑不解地看了过去。
“大爷这又是在说什么?”
针线筐里,还放着她亲手给他做的夏裳。
然而谭廷没有留意到,他只看着妻子皱眉的样子,沉默了起来,低头自嘲似地笑了一声。
“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能写完,就明天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明天写不完,就后天。
只是让谭家大爷吃点酸梅子而已啦~
明天给大家发小红包,评论区前60名哈~
晚安,明晚9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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