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还魂
庭霖眼底萃冰:“……【还魂】?”
“看来你知道的很多啊, ”人鱼不置可否,小臂交叠歪头趴在石岸上,用海卫的脸扯出一个微笑, “谁告诉你的, 阿多尼斯吗?”
“与你无关。”庭霖后退一步, 与水面拉开距离。
夺了人鱼舍的亡灵不再怕水, 又兼备了人鱼的天赋, 塔纳托斯哼了一曲小调,庭霖原本因失去【歌者】维温的身体旋即开始莫名其妙的燥热。
难言的欲/火轰然燃起,庭霖咬牙撑剑后撤, 把某条人鱼来来回回骂了三遍。
海卫不是说他没学过这种调情的歌吗??那那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亡灵怎么会唱?
庭霖冷酷无情,剑锋切入左手手腕时丝毫没收力道, 鲜血渗出顺着筋骨蜿蜒而下, “嘀嗒”一声轻响,染红了石板地面。
塔纳托斯眸色暗沉, 用目光沿着庭霖红白交错的手腕, 向上落在唇角的伤口上, 仰头轻笑:“他们都睡着了, 清醒的只有我, 怎么样, 难受吗?”
“别动。”塔纳托斯懒洋洋招手卷起一波风浪, 随意掐住一只漂来的人鱼的脖子:“失血过多会冷的, 宝贝,你要是再加重那道伤口,我说不定会在担忧忐忑之下杀两个人。”
疼痛能压制住欲望, 庭霖动作一顿,原本指向胳膊的无名剑掉转方向, “噌”的一声切断了一缕黑发,插入地面。
“这些都是你的同学吧,如果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你活着,亚科斯学院的人会不会怀疑你呢?”塔纳托斯甩开人鱼,无形的锁链自空中缓缓浮现出身形,自脖颈到脚踝,牢牢缠住了庭霖全身上下,旋转收紧拖入水中。
塔纳托斯抚过庭霖紧闭的双眼,“你为什么不挣扎呢?”
“有用吗。”庭霖偏头躲过塔纳托斯落下的吻,向后倚靠着石壁,“我才多少修为,你又活了多少年了。”
“纠正一下,同学,这不叫‘活’。确切的来说,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年纪与你差不多大,可惜后来我死了,成为了亡灵。亡灵这一序列虽不生不灭,但也只能如同影子般浑浑噩噩地靠着追着活人度日,这难道能叫‘活’吗?”
近在咫尺的皮肉下是汩汩流淌的新鲜血液,塔纳托斯微笑俯身凑近,捏住庭霖下颌强行转过来,让庭霖不得不睁开眼看见自己的脸:“不过,现在我是人鱼,应该也能算得上‘活’着吧。”
“刚刚在那处石窟内,我看见这条人鱼极速前进,在水下送了你一个吻,你却并没有像拒绝我那样拒绝他,是喜欢这张脸吗?”
庭霖不情不愿地抬眸,冷静地注视着人鱼蓝盈盈的眼睛:“那不叫吻,别玷污我们之间纯洁的友情。”
“哦,所以说你是喜欢这张脸了,”塔纳托斯充耳未闻,“如果我用这副躯体向你提出邀请,你可能会更愿意让我玷污?”
“……滚。”
塔纳托斯鱼尾微漾,再次上前逼迫一步,坚硬银蓝的鳞片隔着轻薄湿透的布料摩擦着庭霖大腿:“那你不愿意,是因为躯壳之下的灵魂不是他吗?”
“如果是他我也不愿意。”庭霖双手被缚反绑于身后,被无名剑斩断碎发荡在额前,划过一道道圆润的弧线。
塔纳托斯饶有兴趣的问:“那换成谁你会愿意?阿多尼斯吗?”
庭霖默默掐算了一下时间,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肩胛,却还是被塔纳托斯再次扯开了前襟。
可能是亡灵序列独特的技能,庭霖锁骨处被咬破的皮肤与红痕至今未消,塔纳托斯用人鱼湿漉漉的指尖扣住庭霖后颈,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你用剑划破的那袋血,是吸血鬼的。”
塔纳托斯啧啧称奇:“没有哪个吸血鬼会把自己的血送人,特别是必需期的血——你怎么拿到的?”
在场的参赛者几乎什么序列都有,塔纳托斯默认了这里有吸血鬼的血仆,所以海卫才能精准快速地找到庭霖的位置,但这么一来,塔纳托斯的表情更奇怪了:“那只吸血鬼还让自己的血仆跟你参加了比赛?这么贴心?”
庭霖轻笑:“你如果手再往下伸,我保证,你城镇内的每位亡灵都能得到这么贴心的照顾。”
庭霖不慌不忙地道:“你难道没有疑惑,为什么梅尔斯大陆上还存在人类吗?”
“飘洋过海的东方留学生,你的几位同学曾在这里讨论过你的身世,他们一部分认为你是吸血鬼,一部分认为你是【猎魔】。”
庭霖听明白了亡灵的言外之意——他不相信庭霖是人类。
“我猜过你的种族,你也猜过我的种族,但现在来看好像我猜错了。”塔纳托斯遗憾地收手,笃定道:“你不是人类。”
“虽然你没有任何序列特征,但序列之外,除了人类还有【猎魔】,而【猎魔】擅长蛊惑控制人心,不然我怎么会一见面就爱上你呢?”
塔纳托斯吻在庭霖唇角,“梅尔斯大陆的人类早已灭绝,或许有些人坚持认为人类只不过像亡灵一样躲了起来,但人类寿命有限,而我又很确定我是转化最晚的一只亡灵,所以,不要试图诓骗我。”
人鱼柔软的舌尖舔舐着唇缝,甚至还隐隐有深入的趋势,庭霖迅速偏头一口咬在人鱼右肩,同时屈膝一蹬,艰难地找到机会从人鱼怀中逃了出来。
“只是梅尔斯大陆没有人类,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人类,倘若你不想失去这个唯一的得到人类消息的机会,从现在开始离我远一些。”
塔纳托斯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庭霖与梅尔斯人截然不同的黑发黑眼,慢悠悠道:“亡灵序列孤独了很久,这个问题的答案同你一样诱人——用你们那边的话来说,应该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是……”
塔纳托斯骤然凑近,已松散的锁链应时收紧,一把将庭霖按在了胸前。
塔纳托斯随手点了点岸上的一位参赛者:“你的提议很美妙,但我为什么不强迫你呢?”
在亡灵最后一个单词说完,被他手指点过的龙族参赛者的肤色登时开始变得青白,毛发褪色、龙角脱落、肌肉萎缩、脊背佝偻……没过几秒,已经变成了一位只剩脖子还在黄土外面的沧桑老人。
最后,龙族已瘦得皮包骨头的身躯更加皱缩,终于在一声泄气声中,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庭霖瞳孔骤缩,被塔纳托斯强架住直视着面前毛骨悚然的一幕。而塔纳托斯眉目舒展,心情甚好地哼了两句增强情欲的情歌,道:“从现在开始,你拒绝我的一个动作,或者拒绝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我就杀一个人。”
“可能那个叫阿多尼斯的人会来救你,但就凭你这几个同学,能撑得住几时?”
塔纳托斯脸上挂着无比真诚又虚假的笑容:“现在,把你的左手手腕举起来——你的伤口已经被泡的发白了,宝贝,这里的水死气都很重,泡久了对身体不好,乖,让我帮你治疗一下。”
锁链悉悉索索松开了限制,【幻影】般消失于空中,塔纳托斯垂眸又抬眼,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庭霖点缀着星点的双眼,逐渐泛起了一层水雾,俄而掉下一滴泪来。
庭霖眼睫不由得一颤——这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太像海卫,简直像人鱼重新夺舍回来了一般,下一秒,泪水顺着人鱼的脸庞下滑滴入水中,化作一粒莹润的珍珠。
塔纳托斯接住珍珠,撬开庭霖唇齿压住舌面将珍珠推入深处,冷声道:“咽下去。”
庭霖被突如其来的硬物刺激的想要干呕,生生止住咽下去后,微微发白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虽然疼痛锐减,但冷冰冰的珍珠吞入原本就泛着热意的身体内并不好受,庭霖闷咳两声,勉强清了清嗓子,在亡灵杀下一个人之前仓促道:“等等,在遥远的东方,依旧有人类的存在。”
庭霖眼角泛红,条理清楚道:“梅尔斯大陆的人类为何灭绝,你比我清楚——但这场造成人类大规模死亡的战争并没有发生在东方。”
“在我们那里,也没有如此多的序列种族,更没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唯一的神。”
塔纳托斯慢条斯理地说:“宝贝,你编也编的正常一点。”
“你这个回答太假了,我不是很满意,”塔纳托斯隔空指向一对狼人情侣:“在这段时间里,我想了想,要不我们还是先干正事吧,交合之前谈论这种话题你不觉得很生硬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庭霖同学也不想谈论这些话题,但为了拖延时间只能满口胡言。”
在狼人情侣生气被吸走的前一刹那,庭霖视野中显现出一抹微光,一道窄窄的缝隙撕裂了空间!
阿多尼斯缓步踏入亡灵秘境,藤蔓自他上臂飞出眨眼间拖走了狼人情侣。
金发碧眼的精灵王子彬彬有礼地浅笑:“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042章 梦魇
阿多尼斯慢慢走近, 半蹲下身俯视着二人:“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庭霖微微一挣,还未开口,身后亡灵早已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活动了一下被庭霖咬伤的肩膀, 炫耀似的叹息道:“你再来晚些, 我就可以把他搞的更狼狈了。”
庭霖:“……”
万籁俱寂中, 嫩绿的藤蔓悉悉索索爬到庭霖面前, 小狗般伸出两片绿叶蹭了蹭庭霖肩窝,随即向下,猛地钻入了湿透贴身的衣衫内。
叶片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 表面也因脉络凸起显得凹凸不平,粗糙的茎蔓纠缠摩擦, 任何细微的颤动都带来阵阵不可言说的痒, 庭霖眼睛微微睁大,错愕地望着面前言笑晏晏的阿多尼斯。
一向温和的精灵王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风暴, 清新的草木香宛若在海洋孤岛上生长起来的原始森林, 顺理成章地融入了这片天地:“庭霖同学, 你拖延时间, 是希望我能救你出去吗?”
阿多尼斯笑意吟吟:“为什么你会这么相信我?”
庭霖眼底微光一动, 身后亡灵立刻松开了手, 转而钳制住庭霖咽喉, 咬着耳朵戏谑道:“看来, 你们之间纯洁的友情也没有那么深厚啊。”
面前,是精灵王子熟悉的面容,身后, 是人鱼赤/裸灼热的胸膛,电光火石之间, 庭霖张了张嫣红的双唇,沙哑道:“某位吸血鬼从来不会问我这么多问题,或许我该希望今天来的是他。”
阿多尼斯神情微妙:“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提起他,你不怕我一气之下撂手不管了吗?”
“哦,原来你知道什么叫生死存亡,这里这么多参赛者,其中有六位与你序列相同,你忍心看着他们送死?”庭霖忍无可忍,“能别说废话了吗?”
阿多尼斯莫名其妙:“他人生死与我何干?”
在他身后,魔法域被撕裂出的缝隙里终于传来一声暴呵,精通水魔法的龙族【魔法师】人未置声先到,石窟内的哗哗流水速即以人鱼银蓝的鱼尾为中心开始结冰。
数道血箭飞出切断了无形的锁链,庭霖当即周身一轻,剑影翻飞直奔人鱼右臂,塔纳托斯被迫松手的下一刹那,庭霖旋即被藤蔓绞紧拖上了岸。
人鱼的躯壳难以摆脱冰封,塔纳托斯干脆离体,【幻影】无声无息地隐去了身形。
无名剑剑锋一偏,绕过失去意识的人鱼身体刺向空间裂缝,刚刚踏进来一只脚的赫尔墨斯猛地停住了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的龙族卫兵别再跟来。
无名剑铅白的剑身悬停于赫尔墨斯眼前半寸,庭霖懒得再烘干衣服,解开藤蔓后拍掉阿多尼斯搭在腰上的手,咬破指尖在空中画了道燃灵符,迅速将其平推出去印在空地中七仰八歪的参赛者身上。
整十参赛者以死气为燃料,连衣着带身体齐齐蹿起了大火,没过几秒,空气中到处蔓延着烧焦的刺鼻味。
庭霖面不改色,踱步到缝隙前,看着吸血鬼血红的双眸:“现在还没到我和你约定的时间吧,你怎么提前返校了?”
“察觉到你有危险,我一定要来啊。”吸血鬼眨眨眼,笑嘻嘻地偏头躲过剑尖,“庭霖同学,亡灵不好对付,我们先把他弄死吧。”
“好啊,”庭霖侧身,踩准时间引来水渠中未结冰的水,劈头浇在一只骤然抓空的白骨手上,然后迅速抽身离去。
水中,人鱼自腰以下全部被冰冻住,意识昏沉,庭霖捞起海卫,摸了一把脉搏,淡然看着不远处卫兵鱼贯而入。
赫尔墨斯娴熟地握住无名剑,剑身一拧横扫削掉了亡灵的枯爪,阿多尼斯的藤蔓趁机上前卡住了亡灵的每一处关节,数位【魔法师】调动水元素,掀起足以倒灌整个石窟的大浪将亡灵的骷髅本身堪堪冻住一半。
死气燃烧得太过,亡灵身形一隐一现,在阿多尼斯长箭射出之前反手贴近赫尔墨斯,下一秒,原本出剑刁钻精妙的赫尔墨斯横剑颈侧。
阿多尼斯脸色蓦然一沉:“【还魂】夺舍。”
亡灵的骷髅身体化作白烟消失于空中,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迫停住了手。
赫尔墨斯唇角上扬,一手毫不费力地将剑抵在自己经脉前,微微用力切除一道狰狞的血口,另一只手用指尖沾取流出的血液,伸出舌尖浅尝一口,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兵远远地对庭霖笑道:“这只吸血鬼必需期提前了,倘若再次失血过多,会不会直接横死当场?”
庭霖头都没抬,调动真气震碎冰块,将海卫捞出平躺下,面无表情道:“死就死,与我何干,快杀。”
赫尔墨斯皮下的塔纳托斯一愣,十分意外:“这只吸血鬼为了你提前了必需期,还把血仆送过来跟在你身边,但非但你把他的血仆杀了,就连他本人的死活你都不在乎?”
“又不是真爱,在乎什么。”庭霖神情平静,“快点动手,最好把所有来的人都弄死,然后我和海卫一起殉情。”
“……”
阿多尼斯垂下拉紧弓弦的双手,薄唇微抿:“庭霖同学,在场这么多人,你只喜欢那条人鱼吗?”
亡灵也不敢置信:“根据这只吸血鬼的记忆,他和你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了吧?那条鱼才和你认识几天?”
“认识时间长短重要吗,”庭霖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人鱼银白的长发,“或许我对他一见钟情了,此生,我非他不可。”
“哦,殿下,你来得晚,可能不知道,刚刚在水下,海卫为了救我而亲了我一口,现在我仔细想了想,当时我没有拒绝可能并非是求生的本能,而是情难自矜。”
庭霖漫不经心地垂眸看着冰面上的人鱼,向来冰冷不近人情的眼眸被长睫半遮,看不见眸色,但为人鱼梳理长发的动作却格外缱绻。
“他才刚成年没多久,又被亡灵夺舍,万一醒来之后更不通人性了怎么办?而且我还杀了那么多同学,出去之后也会被开除,干脆别出去了,在这等死吧。”
阿多尼斯大步上前:“不会的,我……”
“别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现在就自断经脉。”庭霖神色冷淡,态度决绝,“死了这么多人,你能怎么掩护我?”
无名剑随意念而动,强行挣脱吸血鬼的手沿着赫尔墨斯脖颈划过一道血痕,重新回到庭霖手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庭霖前心!
在剧烈的疼痛到来之前,画面突然停顿,庭霖睁开眼,海卫清澈的蓝眼睛正茫然地盯着他。
远处,潺潺流水声不断,庭霖缓了两秒,随即往后退了三寸:“你怎么上岸了?”
“哦,我向同伴借了衣服。”人鱼只穿了一条短短的白裤,长腿一弯半跪在庭霖面前,伸手探了探东方人的额头:“你刚刚睡着了,罗拉怎么叫你都没醒。”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周围,一切情况都与庭霖感到困意之前相似,参赛者都十分清醒,一旁罗拉嫌弃地瞥了眼衣衫不整的海卫,简短道:“你收起笔之后就睡着了。”
海卫收回手,“没有发烧,是亡灵吗?”
“应该是。”
脱离梦境之后,之前无论庭霖怎么唤都毫无动静的系统主动蹿了出来:【仙君,刚刚你中了亡灵【梦魇】的奸计!!!他们可以让人强行入睡,然后入梦、扭曲梦!】
系统心有余悸:【你刚刚在梦里遇见什么了?】
“……我梦见了一堆灵魂碎片打架,”庭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件阿多尼斯的长袍让海卫找地方换上,默不作声地捏了捏眉心。
“梦中,我认为阿多尼斯会到,阿多尼斯就到了,然后我再提一嘴赫尔墨斯,紧接着赫尔墨斯也到了。判断出是梦境很容易,但我不明白的是,那只亡灵好像一直在诱导我反杀他。”
海卫换好了衣服,虽然阿多尼斯的长袍他穿有点大,但比之前已经算得上人模狗样了。
罗拉主动跑到一边和同学闲聊,海卫就顺势蹲在庭霖身侧,握拳伸出胳膊又翻转掌心向上,露出来一枚钥匙:“刚刚我和其他人鱼在水下捡到的。”
有钥匙就有门,庭霖果断起身,召集起所有人在石壁及水底一寸一寸地摸过去,终于在一处角落按到了一处开关。
巨大的轰鸣声震动着整座石窟,石壁处,一扇门大小的石板不断退缩下陷,然后向后仰倒,一个黑漆漆的石洞出现于众人眼中。
一半人选择留下等待学校救援,另一半人跟着庭霖进入了隧道,靠着微弱的光亮前进了数百米,终于在尽头看到了一扇门。
庭霖隐约猜到了门后的光景,住步转身道:“都后退。”
铜制的钥匙生满了绿色的锈斑,庭霖郑重地向人鱼伸手,海卫却将庭霖护在身后,在庭霖反应过来之前干脆地一捅一拧,青绿的大门一开一合,和煦的阳光照进门内不过一秒,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关闭。
尘土飞扬中,站在最前面的庭霖与海卫已经失去了踪影。
第043章 壁画
烈阳高照, 炽热的光芒穿透云层,自广袤的天空一跃而下,乘着微风, 为盛开在软绵草地上的圣洁花瓣镀了一层金边。
一只通体青蓝的巴掌大小鸟凌空飞过碧树枝头, 在光影缝隙间徜徉逡巡, 最终收敛羽翼, 蹦蹦跳跳地落在栅栏前的纯白花旁, 疑惑地啄了啄翅膀,歪头用绿豆大小的眼睛望着树下从未见过的异族。
“卡罗琳!原来你在这!”
忽然,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自栅栏的缝隙间奋力探出一个头, 惊喜地看着小鸟。
“等等,不要叫, 妈妈不让我出来玩。”黛丽丝拽着裙摆华丽的天蓝色连衣裙, 双手撑地抓住杂草,张牙舞爪地扭动幼小的身躯, 脖子手脚脸蛋一起发力, 终于在栅栏上的木刺把裙子勾出一道长长的豁口后钻出了围栏。
黛丽丝鼓起脸颊, 提着破破烂烂沾着泥土的裙摆, 跳起来给太阳一个大大的拥抱:“只要你闭上你绿色的小嘴, 今天就会是美好的一天!”
黛丽丝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三圈, 跳了半只丑小鸭交际舞:“从现在开始, 卡罗琳, 你要叫我黛丽丝公主,等我的城堡建成之后,我要封你为我的卫兵队长!”
小鸟卡罗琳扇了扇翅膀, 在黛丽丝公主扑上来之前振翅高飞,停在了西侧的一根枝条上。
“你怎么能抛弃你的公主殿下呢, ”黛丽丝不满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飞慢点,我们可以……”
黛丽丝的小皮鞋慢慢停了下来,她惊讶地望着地上的庭霖:“快看啊,那是谁?!”
新绿小草绵延成片,一位墨发红衣的男人被空中飘下的雪白花瓣半遮住了眉眼,安静地躺在树荫下,衣衫散乱,金色的光斑在他侧脸与白皙的脖颈间来回盘桓,在女孩一声惊叫后忽地一跳,落在了他紧紧闭合的左眼上。
刺眼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庭霖眉心微颦,偏头侧身,落了一地芳香。
黛丽丝惊奇地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庭霖脸庞:“哇,活的,卡罗……啊!”
没等黛丽丝再戳第二下,一直安详沉睡的庭霖突然睁眼,一把抓住黛丽丝胳膊,但在他看清眼前是个小女孩之后又生生卸了力道,原本直接断骨的杀意消散,瞬间松开了手:“抱歉。”
黛丽丝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小臂,拍了拍胸口抱怨道:“你也太凶了。”
“不过……”黛丽丝一点没被吓到,碧绿的眼睛滴溜溜地扫向庭霖的脸,十分大度道:“看在你长得那么好看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庭霖心神完全放在了周围陌生的环境上,木制围栏、草地、溪流,远方可眺的高山森林,与身后的房屋,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安宁而和平。
但是,却没有海卫与其他人的身影。
庭霖整理了一下松散的衣服,拂去满身花瓣,起身看着还没他腰高、装扮富贵却脏兮兮的黛丽丝,半蹲下来与她平视。
黛丽丝观察着庭霖的与她截然不同的相貌与衣着,好奇地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家花园前面睡着了?”
“庭霖。我打开了一扇门,再睁眼时就到这里了。”
“哦,所以你是迷路了!”黛丽丝热心地一撸衣袖,“黛丽丝公主决定今天先不建城堡了,我要帮你找路!卡罗琳——”
卡罗琳从高处飞来,鸟爪抓住了黛丽丝肩头的蕾丝。
黛丽丝摸了摸小鸟温热的小小的身体,“你想去哪个地方,卡罗琳都可以为你指路!”
这名小女孩没有任何序列特征,再结合亡灵城镇的背景,庭霖推测,这里应该是梅尔斯大陆人类还未灭绝时的世界。
海卫打开的那扇门到底通往哪里?
之前文理比赛时,魔法阵里已有一千多年历史的白塔中也有修真界的书籍,但因其年岁不可考,所以并不能说明在日梅尔斯大陆的人类灭绝之前,梅尔斯大陆与修真界有无联系。
庭霖神色平静地回道:“我的家乡在东方。”
“巴里克平原?海拉山?还是帮波斯海边?”
“都不是。”庭霖捡起地上的花蕾,站起来低头摩挲着白花细腻的纹路:“我也忘了我从哪来了。”
“那……”黛丽丝上前一步,拉住庭霖衣摆下端,仰头道:“那你和我回家住两天吧!”
“我妈妈去图书馆工作了,我爸爸是镇上苏伊教堂的主教,他们现在都不在家,只有我和卡罗琳。”
黛丽丝拉着庭霖的手跑到围栏的门前,指挥着庭霖将木制的小门上高高的门闩打开:“爸爸妈妈怕我出去乱跑,于是把门从外面关上了,嘱咐我在家老老实实地读书,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偷偷跑出来玩。”
木门“吱呀”一响,庭霖走进围栏内,转身将木门重新闭合。
石砌的二层房屋外墙雕刻着无数锦簇花团与简易勾勒的神像,溪流穿过围栏流过房屋东侧,数米高的大树生长与围栏外,而围栏内的灌木丛前,还搭建着一只晃晃悠悠的秋千,虽没有太多奢靡的装饰,但却温馨宁和。
黛丽丝跑进屋内,嗒嗒嗒地路过大厅踏过台阶,大喊道:“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回房间换件衣服!”
厅内摆着一张长桌、六张木椅与三个矮柜,庭霖没有坐下,而是慢步走到大厅中央,环顾四周的墙壁。
南面的墙上开有大门,北面的墙上挂着一只不再转动的时钟,而东西两面的墙上,却画着整整六副壁画。
这六副壁画各个顶天立地,从天花板到地面的粗糙墙壁上全部用颜料涂满,用色清新和谐,画风温馨舒适——但画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自北向南,先动后西,第一幅壁画中,三只巨龙飞翔在半空中,一只口吐清水,浇灌着花草;一只口吐烈焰,点燃了黑暗中的一把把火炬;另一只口吐飓风,吹拂着水面上的帆船前往远方,而画面右下角,小小城堡前的空地上,三四十名没有任何序列特征的人类手牵手,相聚一起跳着欢快的舞蹈。
第二幅壁画,阳光普照下,一望无垠的大海与天空相连成一色,风口浪尖之上,人类即将被海浪掀翻的帆船被人鱼群簇拥,有的双手十指交扣于胸前闭幕歌唱,有的张开双臂摆动鱼尾,调控大浪,有的还在海底,正朝着海中落水的人类竭力游去。而左下角的金黄色沙滩上,已有人类被人鱼救起推上了岸,与泡在水中的人鱼紧紧相拥。
壁画依次类推,人鱼之后是巴掌大小、双翼薄而透明的精灵,翩翩飞舞于森林之间;然后是黑发红眸的吸血鬼,与人类坐在一起,毫无戒心地互赠血液、共读书籍;再然后是狼人,于广袤原野上现出原身,同人类合作共同捕捉猎物。
最后一副壁画,是亡灵,繁荣喧闹的街头摆着一张张薄木棺材,无数亡灵推棺而出,就像人类清早起床那般整理衣着与棺材,在街上游逛、卖卖、看望亲朋,最醒目的一处画面是一位灰发亡灵与黑发女子在众人祝贺下拥吻。
亡灵、狼人、吸血鬼、精灵、人鱼、龙族,序列顺序与技能分毫不差,色调鲜明到像是小孩子看的童话书。
换好衣服的黛丽丝嗒嗒嗒跑下楼,跳下最后一级台阶,奇怪地“嗯?”了一声:“你怎么站在那不动啊?”
庭霖半身沐浴着阳光,凤眸一动不动,恍若一尊雕像,闻言指了指墙上的壁画:“这画的都是什么?”
“诶,你不知道吗?”黛丽丝走到庭霖身边,清了清嗓子,装作大人的样子介绍道:“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些壁画上的内容都是与我们交好的六个种族啊。”
“他们都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就要把他们画在墙上记录下来,妈妈的妈妈告诉妈妈,妈妈再告诉我。”黛丽丝摇摇脑袋,十分高兴地说:“我妈妈是我们镇内看过最多图书的人,她懂得很多呢!等晚上妈妈回到家,我就求妈妈为我和你再将一遍序列故事。”
“啊,不好了!”
墙上的时钟不知何时开始了转动,指针颤颤巍巍地指向了“8”,黛丽丝跳起来冲向自己的房间:“已经晚上了,妈妈要回来了,但我今天的书没有读完!”
女孩童稚的声音刚落,白天顿时转向黑夜,太阳迅速向地面靠拢,带走夕阳后,圆月高悬于夜幕之上,惨败的月光斜射入室内,骤起的凉风“呼啦”一声掀起了庭霖身后黑发与昏暗中呈现暗红的衣角,隐隐传来远处深山草地中野兽的嚎叫。
黛丽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庭霖抬步走出房屋,来到房前花园中,白日平稳流淌的小溪在夜晚显得深了不少,庭霖站在草地上,遥望围栏外躺在一起的四口棺材。
黑暗中,似乎隐藏着无数重重鬼影,庭霖侧耳倾听片刻,突然跳入水中揽着水底的一具身体拖上了岸。
海卫双目闭紧,长袍湿透紧贴着薄薄的肌肉,银白长睫上水珠欲滴,胸膛起伏微弱,眼看就要出气多进气少了。
庭霖探了探海卫的鼻息,迟疑地踌躇了几瞬。
上岸的人鱼没有了鳃,不会在水里淹死吧?
第044章 人类
庭霖俯身用力按压人鱼胸肺, 半晌后松开手,单手撑在人鱼耳侧,面容凛若冰霜:“海卫?”
海卫胸口都被压出了红印, 但雕刻般的容颜上没有任何变化, 皮肤在如水月光下苍白无色, 甚至隐隐有彻底失去生机的迹象。
庭霖盯着海卫掌璞退化后指节分明的手指看了两秒, 心一横伸手捏住了人鱼下颌, 闭眼凑近了那处冰冷。
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的人鱼触感生凉,自躯干到唇瓣都不再温热,庭霖右手用力下掰人鱼的下颌骨, 同时舌尖探出,不得章法地触碰到了海卫紧咬住的齿关, 努力回想当初在水下海卫是如何给他渡气的。
怎么感觉……好像有点难度?
庭霖屏住呼吸, 屡屡碰壁后不信邪地再次深入,但这次海卫的齿关突然一松, 一只有力的臂膀勒住了他的腰, 刹那间天旋地转, 庭霖被人鱼护住后脑勺翻身按在了草地上。
情况变化得太快, 庭霖下意识睁眼, 海卫被夜幕染成深蓝的眼睛被披散的长发隐没在阴影中, 暗沉沉的仿佛化不开的墨锭, 又如同大洋中心暴风雨来临之际的惊涛骇浪。
人鱼在水中的天赋无人能敌, 海卫如鱼得水,轻车熟路地钻入深海,引导着起伏的波涛与慌乱的水草, 逐渐游荡至柔软的海底,淡淡的海盐与青草清香笼罩在庭霖周身。
慢慢的, 洋流流速骤然加快,庭霖有些喘不过气,紧紧攥住海卫的长袍微微侧脸,又被强行掰回了头继续深吻,最终终于支撑不住,屈膝踹了海卫一脚,断断续续道:“行了……滚。”
海卫对被踹出淤青的小腿漠不关心,跪在庭霖腿间,半阖眼吻在东方留学生的唇角:“庭霖同学,我好冷。”
“冷就多穿衣服。”庭霖抓着海卫的头发强硬地将他薅远,勉强撑起上半身,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喘息了片刻。
海卫抬手拢了拢庭霖身上被蹭乱的衣衫,“可我没带其他衣服啊。”
“那就冻着。”庭霖冷笑,“我以为你差点被淹死了,结果你是装的??”
“没有。”海卫茫然回视,“我睁开眼就在一条大河里,但药效还没过,我在河里游了半天还没能上岸,又被一块大石头撞到了脑袋,就昏过去了。”
海卫拉住庭霖的手腕,示意他松开自己的头发摸向脑顶:“你摸摸这个包,好大一个。”
指腹下一个蘑菇大小的凸起十分突兀,确实是被硬物碰撞出的包,庭霖眼神审视:“人鱼也会溺水?”
“不会,但如果水流变化太快会晕。”海卫回答完问题后十分困惑,用指尖碰了碰庭霖眼角的微红:“刚刚我晕倒的时候,你为什么要亲我?”
“……没有为什么。”庭霖拍开海卫的手,挣扎着站起,硬跳到下一个话题道:“看见那边的棺材了吗?你猜现在是什么时代?”
海卫默默摘下庭霖乌发上沾的一根青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不知道。”
海卫环顾周围的房屋风格:“但这里看起来不像现在的梅尔斯大陆。”
“恭喜你,你现在看到的是人类灭绝之前的梅尔斯大陆。”人鱼序列大多都是文盲,庭霖压根没指望能得到答案,拽着海卫的衣袖往棺材那边走:“一起去看看。”
照着壁画所说,这些棺材里居住的应该都是亡灵,但那副壁画画的是白天的闹市,为何这座小庄园到了夜晚才有棺材出现?
庭霖二十多年来降妖除魔无数,最不怕的就是鬼,亡灵和冤魂在他看来都是灵魂的另一种形式,人住房子,死人住棺材,都是很正常的事。
四副棺材排列整齐地躺在围栏前,长方形,顶部与底部平坦,没有任何花纹或者宝石装饰,木材也肉眼可见的薄,感觉轻轻一碰就碎了,而壁画上的棺材却各个华丽非常,最简陋的也有复杂优美的雕花。
不知道梅尔斯大陆有没有起尸这一说,最好是没有,不然就这么薄的棺材板能挡得住什么?
庭霖从乾坤袋内抽出条手帕,包裹住手掌想要去掀开棺材顶盖,还未等胳膊伸直,海卫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地大步上前,率先一把掀了开棺材板!
庭霖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拉住了掀桌子似的海卫:“你干什么,退后!这上面可能是有毒的!”
幸好,这副棺材里面是空的,庭霖匆匆扫了眼内容,没来得及细细查探立刻把海卫拽回了溪边,按住人鱼的手腕让流水不断冲洗与棺材接触的皮肉,糟心地嘱咐道:“你没看见我都是用手帕垫着才敢去碰的吗?那棺材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光灰尘就有八层!你还直接上手摸?”
人鱼闷闷地“哦”了声,略微活动了一下指尖,“我觉得问题不大。”
庭霖冷冷道:“上一个这么觉得的已经截肢了。”
好在,棺材上没有什么烈性尸毒,庭霖为海卫把了把脉也暂时没看出问题,就暂时把这个问题搁置一边,重新去研究那四幅棺材。
“亡灵的棺材相当于人的房子,未经允许不要开。”庭霖警告地瞥了眼海卫,隔着手帕碰了碰薄木表面,蹲下身侧耳去听棺内的声音,海卫也有模学样地跟着蹲下听了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或许,是还没到时间。”庭霖静心凝神,调动浑身真气也没有发现其余三副棺材的内里有什么类似于灵魂的存在,按下心中疑惑若有所思地回忆了一下举止一惊一乍的黛丽丝。
庭霖抬步往屋内走去,帮忙烘干了海卫的长袍与长发:“走,带你认识一下梅尔斯大陆的人类。把衣服穿好,别吓到小女孩。”
虽说是小女孩,但真正论起辈分,应该叫祖宗,庭霖心情复杂地踏入屋内,身后,第一眼就看到壁画的海卫默不作声地跟着庭霖上了二楼,站在黛丽丝的房间门口,好奇地伸进去一个脑袋。
庭霖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把他拍回去,礼貌地在门口敲了敲打开的木门:“黛丽丝小姐,我有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此时,黛丽丝正坐在窗前,边薅头发边大声读一本书,闻言惊喜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好啊好啊,但是妈妈回来之后你要为我做证,证明是为了招待你我才没时间读书的。”
“没问题。”庭霖颔首,扯过被墙壁遮挡住的海卫,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海卫,他不慎落水,被水流冲到了这里。”
“哦,很高兴认识你,海卫!”黛丽丝招招手,立在书架上梳理羽毛的青蓝色小鸟随即飞来落在她的肩膀上,“这是我的好朋友卡罗琳,她是一只卡菲特鸟,认识很多很多的路!”
黛丽丝认真观察着海卫的面貌,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天呐,你是人鱼吧?”
“……是。”海卫点点头。
“哦,我的神,我还是第一次见上岸的人鱼呢!”黛丽丝十分高兴,“我全家都是人类,只在城镇上游的大河中见过一条路过此地的人鱼!”
“等等,”庭霖的关注点不在此,“他和寻常人类长得一样,你怎么看出来他是人鱼的?”
黛丽丝骄傲叉腰:“因为我是尊贵的黛丽丝公主!全城镇只有我能一眼看出所有人的种族!”
怪不得。
庭霖指向窗外的四口棺材:“那些棺材是干什么用的?”
“那是给我和我的家人准备的啊。”黛丽丝笑嘻嘻地掰着手指头数道,“爸爸,妈妈,我,还有哥哥,一人一副,刚好。”
“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死去,但是人就会死的,现在提前准备下还能方便在外游荡的亡灵暂住。”黛丽丝忧心忡忡,“不然他们随便找一个地方窝着,多可怜啊!”
庭霖微笑道:“多谢你的解答,人鱼不能离水太久,我和海卫先去院子里呆一会。”
说完,庭霖拉住海卫的手腕,步履如常地下楼、走出房屋。
“快走,”庭霖低声道,“这里不太对劲。”
海卫默默加快了步伐,无意间抬头望了眼二楼:“……黛丽丝在看着我们。”
“脱衣服,下水。”
庭霖果断决定,低眸迅速解开了海卫的腰带,防止束缚得太紧限制住他的行动,“药效还有多久?”
“快了,还有几分钟。”
海卫泡在水中,连吐泡泡的心思都没有,轻轻抓住庭霖的一片衣角:“你下来吗?”
“我……”
“啊,妈妈回来了!”
庭霖猛地回头,围栏外,一名身材高挑的黑发女士怀抱着一本书,走到门前推开门,仰头露出了一双蓝色的眼睛:“黛丽丝,你又偷偷跑出去玩了!”
“妈妈,不是我,是有客人到了!”黛丽丝指向水边的海卫与庭霖,“他们两个人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就打开门让他们进来了!”
女士这才发现半跪在小溪前的庭霖与半身露出水面的海卫,定睛端详两秒后惊讶地挑起了半边眉:“人鱼……和一位东方人?”
第045章 生命
“最近镇上不太平, 先在我家住几天吧。”女士优雅地反手关上门,“你们的相貌很扎眼,不是好事。”
庭霖目光随着湍急的溪水移动, 点了点海卫右肩, 与一脸懵懂的人鱼对视一瞬, 站起身道谢:“谢谢你的提醒……我能多问一句, 现在镇上发生了什么吗?”
女士表情似笑非笑:“何必问呢, 已经发生的事实无法改变,造成的后果也绝非人力可改,知道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事实无法转变, 但可以篡改,久而久之, 流言深入人心, 被掩盖的真相永远难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庭霖平静回望。
“用你们那边的话来说,蜉蝣撼树, 螳臂当车, 以卵击石, 一层层尘土压盖在棺材之上, 又有后人不停地为这座坟墓加固立碑, 现在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坦然接受了, 再把尸体挖出来曝尸街头, 又有谁愿意看呢。”
“现在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 何妨一试。”
女士嗤笑一声,转头大声道:“黛丽丝!有客人来了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哎呀,我这不是想等哥哥回来嘛, ”黛丽丝嘟囔着嗒嗒嗒下楼,“欢迎仪式该怎么举行, 开场词该怎么表述,餐具该怎么装饰……这些都太复杂了,再说了,餐前娱乐只有我一个人也不行啊。”
“最起码要给客人倒一杯水,黛丽丝,礼仪复杂可以简化,但不能让客人在院子里吹风,而且,你终究是要长大独自承担起这一切的。”
女士脱掉手套,走到岸边向庭霖伸出手:“你好,我叫蒂法尼,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庭霖,没把我们当成【猎魔】关起来已经很感谢了。”庭霖回礼,“黛丽丝年级那么小,看见我突然出现也没有惊慌,还热心地想送我们回家,在同龄人里十分难得。”
蒂法尼叹了口气:“可是她要面对的不止同龄人。”
蒂法尼目光移到水中已经恢复人鱼形态的海卫身上,凝视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这是……”
“我是庭霖同学的好朋友,妈妈,我……”
庭霖一巴掌拍在他脑顶的包上:“你跟着叫什么妈妈,叫姐姐。”
“哦……”海卫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姐姐好,我叫海卫。”
“刚成年,脑子不太好用。”蒂法尼回头将怀里抱着的书放在黛丽丝搬来的小木桌上,庭霖趁机递给海卫一个眼神,然后无奈地瞧见了人鱼一头雾水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母女二人想在室外搭建一个临时的餐厅,调整完木桌的位置后继续去屋内搬椅子,庭霖飞速低下身弯腰凑在海卫耳边:“见势不好就顺流而下快跑,别等我。”
人鱼仰首扣住了庭霖右手腕骨:“为什么?你呢?”
“不用管我。”庭霖忽略了人鱼的前一个问题,没时间和他解释,匆忙道:“这里是亡灵秘境,最强盛的一定是亡灵,但他们都怕水,你在水里是安全的,非必要不要露面。”
庭霖细数亡灵的技能:“亡灵【幻影】,天赋是来无影去无踪,并且可以针对一个人制造短时间内的幻觉;亡灵【梦魇】,可以将人拖入梦境并掌控梦境,或者直接进入一个人的梦境并扭曲它;亡灵【还魂】,只要灵魂之间的接触足够就能夺舍。”
庭霖凝望着人鱼俊美无双的面容:“不管你以前知不知道,但现在我告诉了你,你也听见了,今天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别让亡灵碰到你,能做到吗?”
“能。”海卫答应得相对痛快,速度快到像是没经过脑子,“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允诺。”
人鱼上半身浮出水面,顺着皓白的手腕一路向上,紧紧抱住了庭霖的腰身与后颈,慢慢俯身埋进了庭霖肩窝,语气平静道:“庭霖同学,不要变成亡灵。”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都不及人鱼万千银丝散发出的光辉,庭霖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下垂,遮住了眼底反射的细碎星点,还没等编造个理由胡诌一番,就听见海卫闷闷的声音:“生命与灵魂一样不可或缺,不要冒险。”
“……我知道了。”庭霖难得没有敷衍,垂眸安抚性地摸了摸人鱼的脑袋,身后,蒂法尼一手两张椅子,轻松撂下后活动了一下筋骨,望着河边生离死别似的两人:“你们感情不错啊。”
庭霖松开手,接过黛丽丝递来的一杯液体,“这是?”
“海拉果汁啦,酸酸甜甜的很可口,小朋友也能喝!”
黛丽丝将盛着四杯果汁的银盘放在桌子上,端起一杯想要塞进海卫手里:“人鱼哥哥,你尝一下,这是我们自家花园里的海拉树结的果哦!”
这乱七八糟的称呼有点错辈,庭霖没等捋清到底该怎么叫,厚重悠长的钟声猝然一响:“咚——”
刹那间,黛丽丝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活活保持着手拿银杯的动作凝固于空中,淡粉色的果汁顺着杯壁哗哗下流,滴入水中消散于无形,在钟声结束后才恢复了正常。
蒂法尼原本正在摆放餐具,闻声同样低头站在在原地一动不动,五秒钟后钟声彻底停住,蒂法尼顺手抄起木桌上的银制小刀,抬头对面前的空气露出一个微笑:“有活人啊。”
此时,花园内一片寂静,夜风骤起,树叶被抽打得如同流水般哗啦作响,围栏前精致的秋千一晃一晃地无人摇动,母女二人发色齐齐褪成了深灰,蓦然同时转身,双目含煞地望向室内。
庭霖挥手狠狠带上了门,借着屋内微弱的光亮扫过墙上已经指向十二点的时钟与变化惊人的壁画——
不同如白日时哄逗孩童的温馨,十二点后的壁画画风血腥而惨烈——口吐水火风三元素的巨龙带了洪水、大火与飓风,淹没了房屋,焚烧了人类的躯体,刮走了田地里种的粮食;人鱼召出了风暴与大浪,将出海的船全部掀翻,又诱惑住水边的人类将其拖入海底;精灵操纵着植物,用人类血肉中的营养催动植物生长;吸血鬼咬断人类的血管,放肆地边吸边洒直至成为干尸;狼人成群结队地出现,将人类如同猎物般围住,用尖锐的利爪将不堪一击的□□活生生开膛破肚——
而亡灵大军,在满是棺材与墓碑的城镇中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宛若黑云压顶,苍白的枯爪尖利刺向昔日同类的咽喉!
庭霖召剑而出打碎了后窗的玻璃,在蒂法尼与黛丽丝冲开门之前翻身越窗,混乱中,一只青蓝色的小鸟扑通着翅膀紧随在庭霖身后。
“卡罗琳?”庭霖心下百转千回,绕过房屋奔向前院:“去镇子里的路怎么走?”
卡罗琳“啾啾”两声,鸟头向东南的方向昂首,像是某种回应,庭霖提剑斩横斩,狂风猛地掀刮开了围栏前的棺材盖,庭霖脚步倏地一顿——其中一口棺材里放着一本书!
来不及细想,庭霖火速抄起书扔进乾坤袋内,顺势往溪边瞥了一眼——海卫已经失去了踪影。
眼看母女二人越来越近,卡罗琳焦急地啄着庭霖的发带,庭霖虚虚一抓捧住小鸟巴掌大的身体,侧身躲过旋转飞来的刀刃,踏上剑身将高度拔至四米,御剑如离弦般飞出!
“别怕,带我去你们镇上的教堂。”乌黑长发与赤红的衣袂纷飞乱舞,无名剑划过夜幕,无数苍灰色的亡灵挤在地面上,庭霖冷静地捋了捋卡罗琳温热的羽毛,没有发现与他一起进入山洞的其他参赛者的痕迹。
看来,真正进入亡灵秘境的人只有他与海卫。
镇上唯一一座教堂名为苏伊教堂,黛丽丝的父亲就在这里工作,但奇怪的是,黛丽丝介绍自己的家人时,连小鸟卡罗琳都介绍了,但却并没有介绍自己的哥哥,还是庭霖问她棺材有什么用后小女孩才在最后想起,说“还有哥哥”。
庭霖没时间欣赏这座千百年前的与现在梅尔斯大陆风格截然不同的教堂,直接御剑冲进了门内,原本神圣庄严的神之居所也充斥着十数只亡灵,张牙舞爪地向庭霖扑去。
【幻影】无影无踪,连影子都没有,一眨眼就消失在眼前,庭霖指尖一勾调来教堂外的水池在室内造了一场小雨,目不斜视地在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踏过一地散落的白骨。
卡罗琳依旧跟在身边,庭霖这次问都没问,起卦后算出要找事物的位置,干脆利索得直奔教堂中最显眼的神像。
及肩卷发,古朴长袍,在亡灵哀嚎着挣扎着化作骷髅时,神仍然平时着前方的虚空,神情悲悯而神圣,似乎尘世间的一切烦杂都与祂无关。
庭霖面无表情,一剑斩断神像底座,推开厚厚大理石,在黑暗中触摸到了一个冰冷光滑的平面,而透明的平面下则安静地躺着一具尸体。
教堂内黯淡无光,一时难以辨别这具尸体的长相,庭霖凝神观察片刻,指尖想要找向水晶棺材的缝隙,然而这副棺材却戛然自己开了,转瞬即逝间一开一合,将庭霖拖入棺内!
“嘘,”熟悉到令人咬牙切齿的声音笑意明显,耳语般戏谑道:“这位同学,不要乱动,不然我不介意在这里就把你办了。”
第046章 幸存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 又不是第一次见,”塔纳托斯单手钳制住住庭霖手腕按压在头顶,另一只手向下撩开了轻薄衣衫的下摆, “让我检查检查, 看看那条小人鱼对你做了什么。”
东方留学生牙关紧咬, 浑身肌肉紧绷, 虽然压制得一动不动, 但双眸中依旧迸射出愤怒的火焰。
塔纳托斯偏头轻轻咬了咬庭霖的耳朵尖,满意地看着那处白皙的皮肉泛起红意,没忍住笑了起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你这样任人宰割但又特别不服的样子很可爱。”
可不可爱不好说,但庭霖同学现在看起来心情非常不爽且更加不服, 塔纳托斯悠悠道:“在我的地盘上那么大胆, 不担心我趁机悄悄把你的同伴们都杀了吗?”
亡灵没有温度的躯体散发着直逼灵魂的冷意,冰凉的指尖探入内衫, 动作万分缱绻的在腰腹处流连, 顺着劲瘦的曲线下滑, 最终堪堪悬停在一个过分危险的地方, 十分有眼力见地没有继续。
塔纳托斯居高临下, 紧紧地盯着庭霖濡湿嫣红的双唇, 声音轻柔:“你明知道极有可能会碰上我, 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前来, 那条鱼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你如此奋不顾身。”
“你明明答应过他不冒险……”塔纳托斯眯起眼,勾唇一笑, “还是我在你那不算‘险’?”
庭霖抑制住翻白眼的欲望,在能开口的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与你何干。”
“怎么与我无干, ”亡灵黑色的长长的指甲划过庭霖咽喉,所经之处留下的血痕顿时渗出了血珠,蓬勃盎然的生气随着血腥气一起蔓延,充满了整个棺材。
塔纳托斯埋头深吸一口气,“你知道那条人鱼抛弃你后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去哪是他的自由,倒是你——”庭霖面容冷若冰霜,强行转移话题,专挑痛处踩,“你对整个亡灵秘境都了如指掌,你的灵魂自由无边,你的身体被埋葬在教堂神像之下——但你的妹妹和母亲还等你回家吃饭呢。他们是不知道你的尸体在这,还是不想知道你的尸体在这?”
庭霖眉梢微挑:“白天,所有的一切都十分正常,小女孩不想读书溜出去玩,小鸟不想呆在屋内飞出去寻找天空,年轻女士对自己女儿和种族的未来深感忧虑——你白天长什么样子?”
塔纳托斯目光落在庭霖蓄着微光的眼眸深处,一寸一寸地抚摸过脖颈上敏感脆弱的命脉,含情脉脉地轻柔道:“哦,原来你不仅喜欢白骨,还喜欢白天?”
“……我在和你说正事,”庭霖被摸得毛骨悚然,很想一剑把他捅个对穿,强压着火道:“你既然不让我乱动,那你自己又在那动什么?!!”
“哎呀,庭霖同学,小点声,万一被别人看见了你我衣衫不整地纠缠在一起怎么办?”塔纳托斯指尖轻挑,沿着下颌线抚过侧脸,拨弄着庭霖额前碎乱的黑发,语气淡然,“只要他们看见了你被我压在这里强行轻薄,哪怕我连衣服都没乱,你我之间连吻都没接过,一旦传出去,说不定成了你我在教堂内放肆交合,姿势怎么放荡,战况多么激烈,顺便给你安排一个分外邪恶的身份,口口相传,争相传诵,不出几天,满城镇的亡灵和满梅尔斯大陆的人都知道了你怎样胁迫我——”
“等等,”庭霖从满耳的污言秽语中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为什么是我胁迫你?”
“因为我是他们的同类啊,”塔纳托斯挑眉,“他们当然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我。”
“更何况,现在是十二点之后——真正的漫漫长夜中,所有人都现出了原形,而你,庭霖同学,你是偌大城镇中唯一的一个人类,你猜,如果你被其他亡灵发现并抓住了,他们会怎么对你?”
塔纳托斯微笑:“他们会想方设法地逼问你是否还有其他人类,但念在往昔同为一族的份上,他们不会直接动手,只会召集其他序列对你进行审讯,水淹、火烧、肢体分解、掏空内脏、各种匪夷所思但又令人求死不能的刑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他们对待敌人的态度只有残忍。怎么样,对比之下,是不是显得我对你特别温柔?”塔纳托斯捏住庭霖下巴,眼神冷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和他们不是一个时间死去的。”
庭霖呼吸略有些困难,“难道不是因为我对你来说很特殊吗?”
“这当然是最大的原因,”塔纳托斯懒懒散散地抬眼,“所以你要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别让其他亡灵碰到你,至于你那位小人鱼朋友,要不要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会爱屋及乌顺便连他一起庇护了。”
“不必,我觉得海卫比你强。”庭霖说完,面不改色地闭上眼,不说话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片刻——但只有片刻。两秒钟后,塔纳托斯强硬地抬起庭霖下巴,作势吻向那两片没说过一句好话的嘴唇,还没等动作落实,庭霖被迫睁眼,咬牙问:“你干什么?”
塔纳托斯理所当然地坦诚道:“别睡觉,我无聊,你陪我聊一会。”
庭霖简直要被这个阴晴不定的东西气笑了,怒道:“不是你让我小点声不动的吗?我闭目养神不行?”
“不好意思,”塔纳托斯解开对庭霖身体活动的限制,慢慢替他理了理衣服,“现在你可以动了。”
庭霖当即提膝踹向亡灵两腿中间,翻身而起掀翻了水晶棺材,一剑砍断了塔纳托斯半截长发:“滚。”
塔纳托斯极速后退,避开满含杀意的剑锋,捏住剑尖意味深长地望着庭霖,玩味道:“冷静,宝贝儿,我这就滚。”
“不过,滚之前,我想给你看一个画面。”
塔纳托斯挥手,半空中无数死气缠绕凝实,显现出亡灵城镇的现状——数不清的半透明亡灵互相拥挤、踩踏,尖啸着向着一个地方疯狂地奔涌而去,仿佛饿到极致的猛兽闻到了血腥气,蝗虫过境般压抑得令人不寒而栗,而亡灵大军的尽头,是蒂法尼与黛丽丝一家的花园后院溪前,一座不到两米长、小小的空心的、小孩子用泥巴和石块搭建的石窟隧道。
“你们进入秘境时所见的那座石窟,不过是我妹妹淘气时和泥巴建出来的玩具,本来无甚大用,但既然恰巧裂开了一道与外界想通的缝隙,那就干脆物尽其用吧。”
庭霖脸色一变:“我的同学——”
“放心,他们已经被人接回去了。”塔纳托斯奇道,“你居然不担心海卫?”
角落里,卡罗琳自从庭霖被拽进水晶棺材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落在跌倒的神像上,庭霖收剑,没理亡灵,而是走过去抚摸着小鸟绚丽的尾羽:“多谢你的帮助,去吧。”
青蓝色的卡菲特鸟闻言舒展开双翼,在空中旋飞两圈,对着庭霖清啼一声后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堂,加入涛涛江河般的亡灵群,向着空间裂缝而去。
明月高悬,亡灵宛若哽咽的嚎叫愈演愈烈,直到震耳欲聋,隔着五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庭霖平静地拂去水晶棺材底部的尘土,坐下,抱臂望向不远处的亡灵:“突然想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想让我滚了,想把我揍一顿?”亡灵调笑道,“你现在是在为彻底杀死我而拖延时间找机会吗?”
“拖延时间的是你,不是我。”庭霖握住无名剑剑柄,剑尖偏移挪到亡灵的脖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亡灵耸耸肩,无所谓道:“塔纳托斯。”
庭霖屈指敲了敲水晶棺面,耐心道:“我问的是你的人类名字。”
“……问这个干什么,”塔纳托斯眯起眼,“我已经不做人很久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好像从来没有知道过你的真实姓名与身份。”
庭霖抬眸,“精灵阿多尼斯,吸血鬼赫尔墨斯,人鱼海卫,亡灵塔纳托斯——你到底是谁?”
夜风钻入教堂,凛冽的冷风带着远处无数灵魂流不出的眼泪,哗啦吹乱了满地白骨。一直笑容满面的亡灵脸上笑意彻底收敛,如同倒在地上的神像一般伫立在原地,一声不响。
塔纳托斯深灰的发色在漆黑的夜晚中浓重得像纯粹的黑,眼睛中幽绿色的光芒缓缓熄灭了,直视着庭霖的黑眸,不顾颈侧削铁如泥的剑锋,目不斜视地向前一步:“你觉得我是谁?”
“我觉得你都不是。那些序列都不适合你。”
庭霖手腕被亡灵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手指攥住,剑刃切入皮肤,流出来的却只有浓郁到近乎实体的黑色死气。
塔纳托斯眼都没眨,慢慢屈膝半跪下来,声音沙哑:“庭霖同学,我叫菲埃勒斯。”
“我是当年人类灭绝之战的,唯一一个幸存者。”
第047章 同类
梅尔斯大陆, 斯普林霍尔州,亚克斯学院上空的夕阳已落,在最后一丝红晕消失于天际后, 漫漫长夜正式来临。
夜黑风高, 月朗星稀, 竞技场本就背靠黎贝卡山, 还未转向的湿润海风呼啸而来, 遇山强停,被山间骤然降低的气温凝结成小小的水珠,大雾四起。
两米外男女不分, 三米外人畜难辨,此时又正值夏季, 亚科斯学院少见这种白云坠地般的迷雾。
看台上, 绝大多数观众都坐不住了,焦虑不安地四处张望, 拉住同伴的手窃窃私语:“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画面?”
“要不回去吧, 没什么好看的了。”
“走吧走吧。”
查理德皱眉听着耳边木椅被挪动的刺耳声和人群的走动声, 低头迅速整理着庭霖未带进魔法域的书籍和杂物, 打包收拾好, 与此同时, 满头大汗的罗伊终于打探到了消息, 硬挤过人群逆流而上, 一步跨过三级台阶,气都没喘匀就惊恐地抓住了查理德的肩膀。
精灵序列一向白皙的脸被累到涨红,罗伊震惊道:“阿多尼斯不见了!”
查理德一愣:“什么叫不见了?他刚刚不还去找校长了吗?”
“没有, 我去了躺校长办公室,门口的大哥说没在今天看见他!”罗伊语速飞快, “另外,精灵之森那边传来消息,我们的前男后反了!”
“等等,”查理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个和精灵女王相处二十多年的韦恩?众多王子公主的亲生父亲?他脑子抽了?”
“谁知道呢,没大权没大钱没大本事,支持他的人都寥寥无几,还没打进精灵之森外的草原就被抓了。”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像是被人糊弄了。”罗伊话锋一转,“我们也被人糊弄了。”
“画面播放不出来不是因为受到了干扰,而是因为魔法阵出了问题!庭霖他们不知道被传送到哪了!”
罗伊情绪十分激动,查理德却缓缓将目光移到他身后,望向竞技场中心的大雾,眉心越皱越紧:“我怎么觉得,雾里好像有东西……”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罗伊不以为意地回头扫了一眼,“可能是往外走的观众吧,这雾已经浓到呼吸不畅了,没多少人想留在这。
罗伊灵机一动:“对了,要不要我们去联络几个人,一起去给比赛负责人施加一点压力?那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至今连应该是谁去检查魔法阵都没商量明白,既不封锁竞技场又不公开消息抢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
查理德默不作声地拍掉罗伊的手,转过头,神色异常凝重:“……你还记得,之前有只亡灵从亡灵秘境里溜出来,被我们前校长当成【猎魔】抓起来了吗?”
“记得,怎么了?”罗伊不明所以。
查理德抬手,指向竞技场中心:“好像又有亡灵溜出来了。”
其实,“溜”这个形容不太贴切,无数亡灵大浪般扑来,眨眼间呜呜泱泱地占据了大半个魔法阵,又隐没在大雾之下,自看台最高层向下俯视,宛若一锅沸腾的滚水,密密麻麻的浮起了数不清的气泡。
没等多少人看清台下的异动,但尖锐的足以沸反盈天的嚎叫排山倒海,硬生生震愣了所有人,数千名不同序列同时惊愕地将目光投向中心,而亚克斯学院校门外,处在上风向的人鱼也痛苦地捂紧了耳朵,直击灵魂的呜咽刺激得深海的鱼群都在翻滚。
更加遥远的精灵之森深处,百米巨树傲然屹立,精灵女王高居王座之上,不耐烦地看着面前跪地的男人痛哭流涕:“亲爱的,我只是想重新回到你身边而已,怎么可能会王位生有异心!这么些年的深厚感情,这么些年的朝夕相处,你难道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精灵女王耐心告罄:“就因为相处了这么些年我才格外了解你的为人,剩下的话,你留着去和神说吧。”
男人轰然脸色煞白,涕泪俱下地匍匐在地,手脚并用地爬上前想要抱住精灵女王的大腿:“凯洛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听解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凯洛格!求求你……啊!”
大地轰鸣作响,绿地崩裂钻出巨树成年人小腿粗的树根,不计其数的根须扭曲缠绕,沿着男人的脚踝往上缠住躯体头颅,然后突然收紧挤出白花花的脑浆与黑红的血液,像榨汁般将残渣卷入不见天日的地下。
精灵女王凯洛格糟心地摆摆手,示意周围的卫兵都退下,却发现重归平静的大地上依旧存在着噪音。
一名精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张来报:“陛下,阿多尼斯殿下传来消息,亚科斯学院突然出现了大量亡灵!”
精灵女王蓦然起身,抬头仰望不见星光的天幕,与此同时,斯普林霍尔州南部一座四面环水、拔地而起的山内,重峦叠嶂、嶙峋怪石之间,一栋年岁久远的教堂孤峰耸立,数不胜数的线条肆意地纵向延申,架构阴森诡异如同坟墓,暗黑色的墙壁完美的隐没在夜色中,只有点点微弱的灯光苟延残喘。
一名苍老异常的吸血鬼躺在教堂神像前铺着黑布的床上,年迈的皮肤如同被揉烂的白纸,骨骼因瘦弱而分外突出,口腔内牙齿都松动到不剩几颗,明显已到了风烛残年的弥留之际,但他却并不安详。
老者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中不断发出嘶哑的“嗬嗬”声,死死抓着一名年轻吸血鬼的手,瞪大浑浊的眼睛竭力望向教堂大门的方向。
终于,脚步声清脆响起,里里外外围绕着病床的吸血鬼们齐齐默契地分开让出一条路。
夜风触动火烛,光影绰约中,踏月而来的吸血鬼匆匆穿过人群,在病床前倏地停住步伐,简短道:“成了。”
老者蔓延着血丝的双眼顿时迸发出绚丽的光彩,挣扎着坐起一把抓住赫尔墨斯的小臂使劲摇晃,几近哽咽地费力回头望了神像一眼,大笑道:“天从人愿!神不负我族——”
撕心裂肺的笑声戛然而止,老者一歪脖子,闭上双眼,没有了呼吸。
病床枕边,一本平平无奇的笔记摊开,扉页中,简单勾勒的日月星辰仿佛获得了生机,不知何时起就一直不停旋转,在黑暗中散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光亮。
赫尔墨斯扶住老者的尸体,将其摆成平躺的姿势,而后后退一步,默然遥望着暗色教堂内唯一的纯白神像。
塔纳托斯紧紧凝望着庭霖双眼:“我是这个世界最后一个人类,神却宣判我生来有罪。”
“六大种族渴望拥有灵智,人类也觉得这个世界理应包容共生,于是祈求神,赋予了六大种族以灵智。但他们却对人类赶尽杀绝,并篡改历史,说是人类强迫了原始种族,在生下的生物不人不妖后将他们遗弃,于是他们靠自己的努力感动了神,获得了灵智,但却遭到了人类的嫉妒,被迫反抗。”
“彼时,和平了太长时间的人类军备废弛,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文理与魔法上,丝毫没有战斗力,而已经觉醒天赋的六大序列野心勃勃,势如破竹攻占了人类世代生存的土地,并赶尽杀绝、放肆屠杀,人类坚持了不及二十年,就彻底被杀尽。”
无名剑放归意识,庭霖轻轻拍了拍亡灵的手背,听着他压抑着惊涛骇浪平静道:“可惜,还有我活了下来。”
“这处亡灵秘境是当初人类为了钳制住亡灵而建造的,所有亡灵都进易出难,于是便成为了对抗亡灵的一大利器,我的母亲就是它的缔造者之一。”
“最后一座城镇被攻克之前,我的母亲加入了敢死队并且牺牲,我从她手上接过了亡灵秘境,和其他长辈一起对此进行维护,但人越死越多,负责亡灵秘境的人最终只剩我一个,独木难支。”
“最终,在秘境内的所有亡灵冲破进出限制之前,我把我自己连同数万亡灵关在了一起,永远关闭了亡灵秘境的外出通道。”
“本以为我会立刻死去……但没想到我躲躲藏藏,又被抓住后折磨了几天,竟奇迹般的成为了最后一个幸存者。”
圣光普照,神迹降临,祂注视着奄奄一息、满身血污的人类,出手从猛兽利爪下救下了他,然后宣布他是最后一个人类。
“这说明……”亡灵很想勾起唇角嘲讽一笑,但失败了,于是面无表情道:“这说明,外面的外界,人类历史上最后一座城镇,坚持了不过五天。”
至此,他成为了梅尔斯大陆上最稀有的生物。
年少的人类苟延残喘,还未脱离生命危险就发誓要报仇雪恨,却被神轻飘飘的衣袖一扫,陷入了昏睡。
“等我再次醒来时,就到了二十多年之前。”
不知是不是菲埃勒斯的灵魂太过不安的缘故,这一醒,无论神再怎么莅临施法,仅存的人类都没有睡去。
神无奈地问他:“你想做什么?”
菲埃勒斯不假思索道:“报仇。”
“外面的世界已过了千年,你先出去看看吧。”神不置可否,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居高临下地把人类的灵魂切下来一片洒向尘世。
于是,千年前的人类在千年后获得了新生,在精灵之森的一声婴儿啼哭后,一个本不该出生的婴儿诞生了。
他成了精灵女王的孩子,在襁褓中被精心照顾了一个月,直到神迹再现,祂问:“现在呢,你想做什么?”
“报仇。”
神沉默下来,再次将人类的灵魂切下来一块,这次,灵魂碎片在狼人部落中重生,神特意在他会牙牙学语、充分享受到了爱与呵护后问:“你现在想做什么?”
菲埃勒斯道:“报仇。”
神久久无言,一次又一次地将人类的灵魂切割,直至凑齐六个种族后,菲埃勒斯仍然坚持着最初的想法,神困惑地问:“为什么想要报仇?现在,你们的生活很快乐。”
菲埃勒斯沉默,“那人类呢?”
神无话可说。
时空转换,现如今,只剩一块灵魂碎片的亡灵合上眼眸,声音干涩:“神说我不能报仇,不能告诉他们真相,因为当今的非人类手上并没有沾染人类的血。”
“但他们无辜,被骂了千年的我和当初的人类又何尝不无辜。”
“凭什么?就凭他们赢了吗?”
菲埃勒斯对着神冷笑:“那我一定会赢回来。”
庭霖拉住亡灵的手将他扶起,同样十分笃定:“那你一定会赢回来。”
亡灵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睁眼道:“这么相信我?为什么?”
“可能因为我也是人类吧。”
在生死面前,一切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庭霖不动声色地转移着话题:“祂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明知你是梅尔斯大陆最后一个人类还把你的灵魂分割,这算什么?”
“祂说这是对我的恩赐……”菲埃勒斯结束回忆,对庭霖说:“但我认为,这是补偿,是施舍,是陷阱,是屠杀。”
这从来不是恩赐。
让一个人只能以灭族仇人的身份生活,这难道是一种恩赐吗?
神圣的教堂内,两人肆无忌惮地敞开了心扉,菲埃勒斯望着门外黑压压的天空,淡声道:“凡俗非我族类,神魔非我同源。”
“庭霖同学,这个世界,只有你是我的同类。”
第048章 明天
话音刚落, 教堂墙壁与天花板霎时开始龟裂,细小的张牙舞爪的裂纹自墙底往上蔓延,墙体顿时爆发出难以支撑的咯吱咯吱声!
花窗玻璃、拱门穹顶上翩跹飞舞的神使浮雕宛若拥有了生命, 目眦欲裂地冷冷注视着教堂内大言不惭的二人, 仿佛在看两个背弃了信仰的信徒。
“同我签订亡灵契约吧, 庭霖, 允许我告诉你我的一切。”
灰尘与破碎的碎屑悉悉而下, 庭霖见势不好直直将剑甩向大门,剑鸣吟吟反射出血红的花火,却被一层教堂外一面笼罩着淡淡金光的结界挡了回来!
这场景一如往昔与赫尔墨斯被困在图书馆的那时, 但空气中弥漫着的威严杀意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庭霖在电光火石间骤然侧身, 下一秒“轰动”一声巨响, 面前一处柱顶上方的天花板狠狠坠地,砸得花纹精致的地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紧接着, 菲埃勒斯一把将庭霖在怀里, 在教堂完全垮塌之前就地滚进棺底朝天的水晶棺材内。
无数越来越大碎石坠落砸地, 菲埃勒斯声音隐隐含着笑意:“带我出去。”
一直以来, 亡灵塔纳托斯给予庭霖的印象都是绝对的强势——毕竟阅历和见识在那, 哪怕阿多尼斯、赫尔墨斯与海卫的实力再强, 在庭霖眼中都只是卓越拔萃的后起之秀, 只有亡灵塔纳托斯,自始至终表现出来的城府都让人极为忌惮,是与其他序列截然不同的成熟与强盛, 逼迫着庭霖不得不以一种平视甚至仰视的姿态看着他。
而现在,塔纳托斯轻声慢语, 语气轻柔而坚定,俯身紧紧揽住庭霖腰背,偏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狭小的空间外足以把人碾压成肉泥的石块塌陷堆叠,昏天黑地的耳鸣中,塔纳托斯撑在庭霖上方,将碎石和已被砸断的水晶隔绝在外。
亡灵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一如既往的冰冷,庭霖眼眸一动不动:“好。”
塔纳托斯毫不犹豫地闭眼贴近,撬开庭霖唇齿渡过一大口死气,凉水般划过喉管顺着血液流动涌往全身。
同时,庭霖没等将紊乱的呼吸平复,突然感到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个东西。
“这是我最贴近心脏的肋骨化成的戒指,内壁刻上了你我的名字,想我的时候转动戒指,我就会出现。”
塔纳托斯缓缓低下身,将一直撑在庭霖耳边的手挪动了一下,转而护住庭霖后脑,下一秒天旋地转,庭霖身下的地面遽然消失,突然袭来的失重感拽着两人无限下坠,空气极速划过的风声、愈来愈远的建筑崩塌声、以及莫名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耳畔,塔纳托斯在刹那间调转两人的位置,然后在黑暗中骤然陡然落地。
阳光和煦,微风拂面,庭霖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深海,然后被倏地捞起浮出水面。
辉煌而华丽的教堂门可罗雀,虽能看得出初建时的华美瑰丽,但时过境迁的沧桑依旧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略显朴素的大殿内血色未褪,一名黑发蓝眼的少年满身血污看不清衣着相貌,只有一双亮到惊人的眼睛清明澄澈,跟巍峨如群山之巅的神像各立一方。
神像责备地看着面前固执的人类,叹了一口气:“你为何如此固执?”
少年语气冰冷:“你又为什么对人类如此无情?”
神像不为所动,声音中隐隐含着警告:“我是神,不能插手凡俗,人类发展到如今是你们咎由自取。”
“是吗,”菲埃勒斯嘲讽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们的世界足够和平,不需要向神祈祷就能过上美好生活,所以你因教徒减少而神力削弱,迫不得已扶持新的信徒吗?”
神像震怒:“神也是你能非议的!人类,你这是对信仰的背弃!”
“哦,我就是非议,就是背弃怎么了,”菲埃勒斯情绪没有丝毫起伏,“我的罪名这么重,你要杀了我吗?”
神的愤怒戛然而止。
“不用你动手,我自杀吧,反正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外面那些奇形怪状的序列得知我的真实身份后也不会有人真心待我。报仇无望,苟活于世,不如自杀。”
“等等!”神像无悲无喜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焦躁,“你是最后一个人类,你死了,人类就彻底灭亡了!”
“人类的寿命有限,我本来就会死,现在,我只是想把死亡的时间提前而已。”少年面无表情,“还是说……神,你怕我死?”
神久久无言。
菲埃勒斯神情冷淡:“既然如此,我们各退一步,我不自杀,你以后也别来我面前碍眼,能不能报仇、报到哪种程度,都靠我自己的本事。”
“可以,但我有一个忠告要赠与你。”许是觉得一个人类掀不起太大的风浪,神沉思片刻后答应了,随即降下神谕:“记住,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类,唯一的星火,小心魔鬼不要让吹灭了你。”
没有人可以违抗神的命令,菲埃勒斯哪怕日后的生活再艰辛,也只能痛苦地活在世上。
庭霖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年幼的精灵王子阿多尼斯怎么脱离精灵族独自生活,出生在死气沉沉的吸血鬼家族的赫尔墨斯怎么殚精竭虑地在其他序列间拼出一条路,海卫在亲缘淡薄的人鱼族群中怎么从一个孤儿长大成人,以及塔纳托斯怎么在数万亡灵中存活并位居首列。
庭霖奇怪道:“狼人和龙族呢?”
“留一点神秘感。”菲埃勒斯牵住庭霖的手,认真端详着那枚白润的戒指:“不错,正好合适。”
不知道是不是签订完契约的原因,菲埃勒斯行事更加肆无忌惮,目光深沉地从庭霖耳垂、脖颈、手腕手指,一路流连到脚踝:“一个戒指有点少,正好我的骨头放着也没用,有时间再做几个耳钉、饰链什么的送你。”
“有时间买块墓地把自己葬了吧。”
菲埃勒斯撤去幻觉,带着庭霖走过一片密密的丛林,绕过一颗参天大树后豁然开朗。
秘境内的亡灵已全部涌出,自亚科斯学院向正向梅尔斯大陆扩散,奔向自己的故乡或者埋骨地,夜幕再次恢复了清净,一轮圆月高悬于天空之上,大海波涛起伏,浮光月影,深海人鱼飘渺悠长的歌声断断续续地飘来,身侧,菲埃勒斯的身后没有影子。
“赫尔墨斯一直想和你一起看海,但到现在也没看成,倒让我捷足先登。”菲埃勒斯遥望着远方海天交接处的朦胧界线,“签订契约后,我可以以亡灵形态随时出现在你身边。”
菲埃勒斯回眸一笑:“墓地就先不必了,我的尸骸目前只能拿出来一小部分,大多要留在亡灵秘境内压阵,等日后把那个神弄死了,我再去买。”
夜空凭空闪过一道霹雳,庭霖墨发飞扬,衣衫在夜晚红得宛若干涸的血迹,随意瞥了眼拿道意料之中的闪电,道:“祂好像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我只答应了不自杀,又没答应不杀祂。”菲埃勒斯无所畏惧,掰过庭霖下巴直视着一双星眸,若有所思道:“况且……祂好像误导了我一件事。”
“祂说,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类,又用模糊不清的神谕暗示我这个世界会有魔鬼,而且‘魔鬼’会对我不利……”菲埃勒斯缓缓回忆,“庭霖同学,你还记得亚科斯学院与你有关的流言都是怎么说的吗?”
庭霖同样陷入了沉思:“当然记得,流言纷传,说我是【猎魔】,我以为是你干的。”
“嗯……确实与我有关,我也确实怀疑过你是【猎魔】。”菲埃勒斯眨眨眼,略有些心虚,“但源头不在我。”
“我知道,这不是重点,”庭霖抬眸,鸦羽般的长睫下寒光微闪,“重点是,在我来到亚科斯学院的第一时间,同样有人郑重地告诉我,我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人类。”
“而且由于这个错误的信息,在同赫尔墨斯从图书馆笔记中的魔法阵出来之后,我开始怀疑你是【猎魔】。”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凝。
半晌,菲埃勒斯抬手,将半遮住庭霖脸庞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提出了那个困扰梅尔斯大陆众序列多年的问题:“【猎魔】,真的存在吗?”
无情道对天下所有生物一视同仁,庭霖也难得对这种疑似虚构的种族产生了兴趣,忽然想到西幻世界与修真界的不同:“在我们那里,神魔都是人变的,但在梅尔斯大陆,神魔天生,天生的东西就注定有好有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信奉魔鬼?”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天边陡然闪过十数道闪电,撕裂夜色照亮了庭霖异常专注的神情。菲埃勒斯对天边像是要把他俩活活劈死的神怒充耳未闻,意识到庭霖并没有在开玩笑后,挑眉道;“庭霖同学,你这话在梅尔斯大陆被人听见了,是要被绑起来用火烧的。”
“不过,要是被我听见了,我会心花怒放,并且向你提出契约申请。”菲埃勒斯渐渐正经起来,“近些年我也想过这种问题,信仰究竟为什么存在,为什么信仰的是神,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但所有人都告诉我,没有为什么,就像人要吃饭,要喝水那样,人天生就要有信仰。”
“但这么一类比就更奇怪了,吃饭可以吃面包、吃果实,喝水可以和纯水、喝果汁,为什么信仰却只能信仰那个教堂里看上去没什么用都没有的石块?”
庭霖思考片刻,“在东方,很多人都没有信仰,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拜神,我觉得本应是这样,信仰也该有自由。”
“但是,”庭霖挣脱菲埃勒斯的手,旋转了两圈无名指上的骨戒,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刚签订了一个貌似非常重要的契约:“亡灵契约是什么意思?”
“签订了亡灵契约,代表了你与那位亡灵灵魂相接、心意相通,不能背叛,不会弃之而去。”菲埃勒斯捏住庭霖手腕,在指尖落下一个轻吻:“代表你我是灵魂伴侣。”
“哦,我明白了,就像拜把子那样,对吧?”庭霖恍然大悟。
菲埃勒斯一头雾水,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下一秒,庭霖迟疑地叫道:“你的年龄比我大,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哥哥?”
东方人清越的声音回响在耳畔,犹如【歌者】的强效迷幻,菲埃勒斯瞬间忘了自己的疑惑,表情空白地点了点头,机械道:“是。”
“那就好。”庭霖放心地拍拍菲埃勒斯的肩膀,拉过他的手,在亡灵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四个字:“庭霖,霜泽。”
“前两个字是我的姓名,后两个字是我的字。”
庭霖轻声道,“哥哥,记住我的名字,明天见。”
东方太阳落而又升,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第049章 礼仪
晨光和暖, 歌声缭绕。
亚科斯学院教堂内神圣肃穆,罗拉跪在神像前唱完最后一句颂歌,起身跟随着人群走向外面的天地。
墨色齐肩长发干净利索, 挡不住流言蜚语, 罗拉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银制的一圆日一弯月的耳坠随着起身的动作叮呤轻响, 周围, 不知是谁的窃窃私语毫不掩饰地传到了她的耳边:
“那就是弗里曼的前女友?”
“是的,听说弗里曼嫌她见识太少,目光短浅, 分了。”
“早就知道,凭借父亲和成绩进来的平民怎么可能勾搭上贵族子弟。”
“现在……她好像还是单身?”
种种不坏好意的揣测从未停止, 罗拉习以为常地当作耳旁风, 拦住忍不住想要骂回去的朋友,和她一起拾级而下, 然后不出所料地在门前熙攘人流中看见了庭霖——与他身边的吸血鬼。
自从比赛结束生活步入正轨之后, 几人的作息再次规律起来, 眼下刚刚七点半, 罗拉和玛丽通常会在这个时候做完祈祷前去吃饭, 庭霖也会照常忽略掉教堂直接去吃饭, 几人经常会在这条路上碰见。
同时, 可能是女生在感情方面比较敏感的原因, 一个月以来,罗拉时不时就能感受到某位东方留学生身上的某些奇特变化——比如,他会每天都和赫尔墨斯一起上学用餐;比如, 他每天都同阿多尼斯一起探讨学术;比如,他每天都会去海边和一条人鱼切磋, 比如,他每天都会在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而且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东西方差异太大,罗拉有一次直接提醒庭霖:“你知道右手无名指上戴戒指是什么意思吗?”
庭霖斟酌了一下词汇:“灵魂伴侣?”
“……你知道就行。”
虽然不知道那枚戒指不知道是谁送的,但和庭霖走得最近的三人没有一个有异议,一吸血鬼一精灵一人鱼竟诡异地维持住了和平,罗拉也就知趣地没有再问。
玛丽不知实情,看着连走路都牵着手的两人,眼神古怪地小声道:“最近关于那位东方留学生的传言越来越多了。”
传言自然指的是庭霖疑似【猎魔】的传闻,虽然目前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点像,但这种东西真假难辨,罗拉和玛丽深知不能多信,面色如常地走出教堂同两人打招呼,然后迅速加快步伐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赫尔墨斯轻轻扯着庭霖衣袖,转身看着独自飞奔而去的罗拉,话音一顿。
吸血鬼血红的眼眸中倒映着初升的朝阳,下意识觉得有点奇怪,刚想说什么,又硬生生闭上了嘴。
庭霖没理赫尔墨斯,满脸煞气地直奔教室:“快点走,我们的作业还一点没写!”
昨天晚上,庭霖被海卫般哄半骗半装傻地喂了一滴人鱼的眼泪,暂时获得了在水中呼吸的能力,和人鱼一起在海洋中畅游到凌晨,直到在睡梦中看到不请自来的塔纳托斯,才猛地想起来塔丽莎菲尔老师布置了一道题目——自行翻阅图书,找出至少两种喝下后能看清亡灵【幻影】的魔药。
塔丽莎菲尔老师的严苛程度有目共赏,庭霖这几天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想起来还有个作业,立刻火急火燎地把又睡到地上的赫尔墨斯拽起,无情拒绝了吸血鬼想要吃饭的请求,势必要在塔丽莎菲尔老师到教室之前把作业补完。
虽然庭霖化学比赛碾压过一众学姐学长拿了一等奖,塔丽莎菲尔老师的态度也并未有什么变化,该骂的骂该嘲讽的嘲讽,包括刚刚插班进来的亡灵学生。
在亡灵秘境打开后,无数亡灵涌入梅尔斯大陆,但时过境迁,千年已过,记忆中熟悉的土地都变得无比陌生,仅剩的八万亡灵茫然无措地漂泊了几天,终于接受了现实,同其他序列那般安营扎寨,准备在新时代过好自己的日子。
其中,在塔纳托斯同当今各族的交谈之后,不少去世时年龄较轻的亡灵进入了学校,代表亡灵序列学习新知识、新技能,以便亡灵序列在梅尔斯大陆立足,亡灵序列也承诺,将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如今的梅尔斯大陆重拾文理。
于是,数千亡灵学生与亡灵教师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率先填补了与亡灵有关领域的空白——比如亡灵的基本特征与天赋名称。
去年亚科斯学院前校长指亡灵硬说【猎魔】,一开始竟没人出面反对的主要原因,除却他位高权重,很大部分是因为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亡灵长什么样。
亡灵秘境就像一处世外桃源,虽禁锢了里面亡灵的自由,但也保证了里面亡灵的安全,留在亡灵秘境外的亡灵大多都在岁月更迭中经历了二次死亡,彻底消失,仅剩的也因序列歧视、世仇等问题而躲了起来,以至于这个序列在梅尔斯大陆的一些教材上,都被标注了“已灭绝”,无声无息地埋没于历史长河中。
虽然所有序列仍对亡灵序列崛起之前的那段历史闭口不谈、模糊其词,但最起码,不会再有亡灵被当作【猎魔】抓住。
庭霖火速上楼,拉开木椅坐在自己座位,先和赫尔墨斯一起抄完查理德的作业,然后转动骨戒指,召出塔纳托斯。
新晋的亡灵首领无影无踪地伸着长腿坐在木桌上,懒洋洋地向庭霖口述他所知道的那些魔药,庭霖边挥毫泼墨,边抽空敲了敲赫尔墨斯的脑袋:“你不多写两个单词?”
赫尔墨斯摇摇头,满眼憧憬道:“庭霖同学,你自己辛苦找到的魔药配方,我怎么能直接抄呢?”
塔纳托斯仗着其他人看不见也听不见,比赫尔墨斯说话更直接:“算了,赫尔墨斯学习成绩本来就一般,能费心抄作业都称得上勤奋,再超额完成,那还是赫尔墨斯吗?”
庭霖头也不抬地凉凉道:“赫尔墨斯同学,那就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年级前十,拿到这学期的奖学金。”
一提到钱,原本蠢蠢欲动想悄悄干点什么的吸血鬼和亡灵瞬间安静了。
亚科斯学院的格斗比赛由于海卫和塔纳托斯接连搅局,最终也没能决出个一二三等奖,庭霖从亡灵秘境出来后闷头睡了一夜,睡醒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整整五百金币的奖金。
格斗比赛的一等奖奖金非常之多,是文理比赛和化学比赛的一等奖奖金之和,但现在,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千金币直接少了一半!
庭霖脸色不太好看,细数了一下自己这一趟比赛下来的损失,蛊虫死了一多半,燃灵符全部用尽,废弃了一身衣服,还少得了五百金币。
虽然最后亚科斯学院把格斗比赛的所有奖金加上阿多尼斯捐赠的钱平均分给了所有未淘汰者,但到庭霖手中的财款也比预料中的少了很多。
不缺钱的阿多尼斯和塔纳托斯想把自己的私人财产全都交由庭霖保管,但被庭霖“亲兄弟还得算明账”的理由拒绝了。
赫尔墨斯咳了一声,“奖学金这种远大的目标还需从长计议,慢慢来,一下子进步太多我怕别人以为我被夺舍了。”
亡灵的天赋公布后,最引人瞩目的当属亡灵【还魂】——夺舍,这种悄无声息就能杀死一个人的技能太危险了,因此,亡灵序列也遭受到了如同吸血鬼序列般的排斥。
一般而言,没有人想成为别人的仆人,也没有人想失去自己的身体,吸血鬼序列和亡灵序列被排斥是命中注定,人之常情而已,而且如果不公布,等那天瞒不住被其他序列揭露了,那才是真的麻烦。
塔纳托斯紧紧地注视着庭霖专注的神情,学习成绩一般的赫尔墨斯忽然上前,附在庭霖右手之上,支着下巴轻声道:“庭霖同学,你这个单词拼错了。”
庭霖“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顺着赫尔墨斯力道将这个单词划掉重写,两人手指交叠在一起,看似无比暧昧,但中间却隔着一枚纯白的骨戒。
罗伊一脸麻木地盯着两人看了半晌,喃喃道:“所以那枚戒指到底是谁送的?”
教室内一如往常的热闹,都在互相传抄着作业,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所有人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噤声回到自己的座位,忐忑地恭候着塔丽莎菲尔老师的到来。
生僻魔药难找,这次全班除却庭霖以外的学生都挨了一顿骂,塔丽莎菲尔老师怒发冲冠地拍着演讲台:“三十一个人!找到的魔药都一模一样!图书馆那么多书你们都恰好看了同一本?!!”
庭霖一心二用,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塔丽莎菲尔老师骂人,拍掉赫尔墨斯试图搭在他大腿上的手,一边跟系统据理力争:“你们的工作出了错误,不但没有赔偿,还想让我继续完成任务?”
系统心情苦涩:【仙君,确实是我们给出了错误的信息,误导了你,但大纲要求还是要完成的。】
【你看,六个,不多不少,正好一个序列一个,我觉得菲埃勒斯就十分不错!您不考虑一下?】
“我们拜的是把子,不是堂。”庭霖冷漠回绝。
无情道的思维无人看透,系统绝望了:【虽然但是,你们都亲过了啊仙君!】
“梅尔斯大陆的人不都这样吗?”庭霖更加疑惑,“亲吻不是他们礼仪的一部分吗?”
正巧下课时间到,塔丽莎菲尔老师糟心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教室,临走前,刚想把那个唯一认真做作业的学生叫起来夸赞一句,还未等开口,就听见某学生平静地说:“赫尔墨斯,亲我一口。”
第050章 暗示
这事没法解释。
在梅尔斯大陆的礼仪方面, 仅仅初次见面时,男士就可以执起女士的手亲吻她的手背,同性之间也可以互相贴面亲吻脸颊。
而在男欢女爱方面, 看对眼滚上床, 第二天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继续做朋友的情况也不少见。
因此, 庭霖并不认为之前的几个吻带有什么别样的意味, 最多是比其他浅尝辄止的礼节更热情一点、表达的出来的感情更热忱一些罢了。
他不明白系统尖叫的点在哪。
又加之系统不靠谱的时候太多了,庭霖压根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神姿高彻, 心如止水地一掀眼睫,侧脸望向左手边怔愣的吸血鬼, 眸光自下而上地抬起, 缓缓在吸血鬼的双唇上停留两秒,而后向上没入赫尔墨斯深不见底的眼睛中。
就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拂过心脏。
庭霖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支在下颌处, 凸起的戒指将那块白皙的皮肤隐隐压出了一抹红痕, 昨夜在深海中沾染的淡淡海盐清香尚未消散, 再加之睡眠不足表现出来的淡淡困倦与眼角微红, 略带沙哑的嗓音显得无比暧昧。
但他的语气和表情过于自然, 赫尔墨斯有一瞬间的怀疑, 控制住直直吻上去的冲动, 迟疑道:“……或许, 我们可以换个位置?”
庭霖眼角眉梢透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疑惑,但漫不经心道:“当然。”
此时,踉跄了一步、差点把自己摔了的塔丽莎菲尔老师已经离开了教室, 班级内再次恢复了生机,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 但距离近的同学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
之前坐在庭霖和赫尔墨斯座位前的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狼人,原本颇为趾高气扬,但在庭霖以一敌数打趴了一片后,平时上课连大气都不敢喘,后来又来了插班的亡灵学生,两人就收拾收拾,火速逃离了这里,把原先的位置留给了新来的亡灵同学。
但是,两位刚走出亡灵秘境一个月、进入亚科斯学院三天的年轻亡灵,心情比狼人更为忐忑,恨不得把【幻影】的天赋移交给后面的两个人,但偏偏吸血鬼序列与亡灵序列存在天然的亲近感,赫尔墨斯再多了新的打扰对象后心情也格外晴朗,十分喜欢在庭霖不在的时候向两人科普某位东方留学生光辉事迹:
“庭霖同学在第一格斗节课就和巴克老师打了个平手,顺便还把一众不长眼的废物修理了一顿,后来在巴克老师的极力推荐下参加了格斗比赛,如果不是出现了意外,一等奖指定是他的。”
“哦,对了,你们来得晚可能不知道,这次的化学比赛和文理比赛的一等奖也是他的,哎呀,你们不要那么惊讶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亚科斯学院的新校规,要求成年学生必须在一年内找到伴侣,可能是庭霖同学太过美貌太过优秀的原因,想和他成为伴侣的人貌似有点多啊。”
赫尔墨斯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低头从庭霖桌肚中掏出一堆各式各样的、画着爱心的表白信,转头埋进自己课桌深处,然后从中掏出一摞自己写的、画着一朵朵小花的表白信,大摇大摆地塞进了庭霖的桌肚里。
虽然最后/庭霖发现了,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敲了两下赫尔墨斯的脑袋,既没把他砍死,也没让他把那些书信还回来。
两位亡灵曾亲眼看见庭霖如何杀进亡灵秘境的教堂,对庭霖杀伐果断、冷面无情的形象印象极为深刻,对此深受震撼,眼观鼻鼻观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宿舍,头对头揣测半晌,一致认为这是庭霖给出的警告。
赫尔墨斯是只是庭霖的传话筒,他看似是闲聊,实则是在提醒他们不要轻信流言,不要试图招惹他人,以及别对某位东方留学生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两人都是活了千年的妖精,深知语言的艺术有多么精妙,恨不得费尽心思,逐字分析赫尔墨斯所说的每一句话。
但现在,其中一位亡灵回过味来,凝重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赫尔墨斯只是单纯地在向我们炫耀他有一位多好的男朋友?”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复杂地目送庭霖和赫尔墨斯远去。
烈阳高照,此时不是祈祷的时间,教堂内门庭冷落,庭霖被赫尔墨斯一路扯着广袖拽进教堂,然后被按着肩膀堵在拱门后的阴影中。
赫尔墨斯一声不吭,偏头用尖牙叼住庭霖侧颈处的一小块皮肉反复研磨,力道忽轻忽重,有些密密麻麻的痒。
吸血鬼序列哪怕不在必需期,也总是对新鲜血液充满了狂热,赫尔墨斯暗示性地抬眸,齿间力道逐渐加重,血红的双眸也缓缓变为竖瞳,目光炽热到庭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
细微的痒终于变成了一丝疼痛,庭霖攥紧了赫尔墨斯上衣布料,像是某种默许。
东方人对感情总是含蓄的,不会直接说爱,说喜欢,但会无声地包容。
教堂的外的喧嚣似乎在离两人远去,齿尖刺破皮肉,鲜血瞬间涌出,身体仿佛因突然的失血而变得轻盈,若有若无的眩晕感让意识开始模糊,等庭霖再清醒时,伤口已止住了血,吸血鬼沾染着人类血迹的唇舌不由分说地贴近、深入,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并越来越稀薄,庭霖呼吸不畅,勉强偏头获得片刻地喘息,睁眼时,目光越过吸血鬼柔顺的墨发,不偏不倚地看见了不远处静立的神像。
赫尔墨斯不满地咬了口庭霖唇角,毫不在意地想要继续,却被庭霖抬手按住了后颈。
庭霖微微后撤同吸血鬼拉开距离,平复了几秒后问:“能尝出什么来吗?”
赫尔墨斯指腹摩挲着庭霖脖颈处的伤口,闻言眸色幽深地舔了舔下唇:“尝出来很甜。”
“……我在问你正事。”
以前,庭霖拒绝了赫尔墨斯一切与血液有关的请求,是因为吸血鬼总能精准地辨认出口中的血液是什么种族的,但现在庭霖的人类身份已经暴露,再藏着掖着就没必要了。
庭霖眉心微颦:“当初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你喂我喝了什么东西,就像【魔法师】的元素一样沁入了血液,能尝出来吗?”
赫尔墨斯这才正色道:“能,而且很明显,所以,庭霖同学,千万不要被别的吸血鬼碰到你。”
“放心,不会,除了你也没吸有血鬼喜欢往我身边凑。”教堂内安静祥和,庭霖整理了一下衣衫,忽略掉神像径直往外走,却迎面碰到了正和一位女生搂搂抱抱的弗里曼。
虽然梅尔斯大陆民风开放,但两人的过于举止亲密,关系昭然若揭,弗里曼粗壮的胳膊正搂着女生的细腰,直到听到声音后才转过身,墨绿眼珠转而黏在庭霖脖颈的伤口上。
庭霖仍然记得开学舞会的仇,看都没看他一眼,绕过两人直奔大门,弗里曼却松开怀中女伴,突然横跨一步拦住他:“今晚上有时间吗?”
“没有。”不等庭霖回答,拱门后的赫尔墨斯发丝微乱,气息不稳,往前迈了两步后直接趴在了庭霖身上,“庭霖同学今晚要和我去海边散步,再见。”
说是散步,但最近菲埃勒斯和庭霖在忙的事却不是这个——亡灵序列答应帮梅尔斯大陆重拾文理,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历史。
虽然千年前的真相暂时不能公布,但尘封的过往还是不可避免地“不小心”流传了出来,而且像庭霖被认为是【猎魔】那般,流传得越来越广。
菲埃勒斯忙着推波助澜和审时度势,庭霖则在亡灵秘境中找到了一些书信,经仔细观察后,确定为千年前的梅尔斯大陆人类与东方来往的书信。
而且,在千年前,当时的梅尔斯大陆人类就对神魔一事提出了疑问,反而现在却没有人怀疑“为什么”。
许多崭新的知识宛若新奇的童话般令人好奇,虽没有童话那样的美好,但家喻户晓的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不相信、不以为意,也会玩笑似的提一嘴。
趁热打铁,庭霖要兼顾课业、修炼、书信翻译与算计着弑神,恨不得像菲埃勒斯似的把自己切成好几快,当即冷眼横扫。
无名剑的锋芒历历在目,弗里曼没有再拦,但是夜晚,十二点之后,亚科斯学院教堂的钟声刚刚结束,庭霖宿舍的门下一秒就被敲响。
赫尔墨斯起身开门,外间的走廊内,八/九名卫兵严肃地列成两排,为首的卫兵小队队长面无表情地通知道:“阿西娜死了。”
阿西娜——即中午弗里曼怀里那那位女士,在庭霖和赫尔墨斯离开后,阿西娜和弗里曼当即失踪,直到半个小时前,才在海边找到阿西娜的尸体与昏迷不醒的弗里曼。
一向效率稀碎的亚科斯学院第一次速度如此之快,立刻将庭霖和赫尔墨斯分开关在了教堂的最深处,直到将近天亮时,狭小的房间内才透过了一线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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