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取名
村子里赵姓人家都在祭祖放鞭炮, 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庄顺兰在鸡舍喊四妹拿土霉素,说有只公鸡蔫蔫的,像是不舒服,要给吃点药。
苏月禾站在门边, 听完赵青莲对母亲的控诉, 对于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她不能再旁观下去,任由她被这些封建思想荼毒。
她走了出去, “三福婶子!”
三福婶和赵青莲见苏月禾出来, 都忙撇开脸擦眼泪。
三福婶:“苏禾, 我没什么事,就是来找青莲说会儿话。”
苏月禾也懒得跟她拐弯抹角:“刚才你们的话我听见了。青莲在我们家过年,没有任何问题, 你要说结了婚就不能在娘家过年, 那村里这些招女婿上门的怎么说?三福婶, 你要真怕, 我让青莲过年不去你家, 没有女儿上门,我倒要看看你们家过了年, 是要过多红火的日子!”
人的社会地位,很多时候, 都是由金钱决定的。
苏月禾嫁了个好男人不提,之后又是承包林场,又是开工厂的, 现如今, 这岭下生产队,她说第二, 谁还敢轻易说第一啊。
指不定,谁家哪天还要求她办事呢。
三福婶子忙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她一个人在外,没有一个家,实在可怜……”
“你要是可怜她,就不会赶她走。你要真可怜她,你就会让她回你们家过年。连娘家都不是家,死了男人的婆家,那更不是家。是不是啊?三福婶子!”
赵青莲只抽泣着不说话。
三福婶子本来就是个没主见、被儿媳逼来说事的人,她缓了缓,才道:“那长期这样也不是办法啊,我又帮不上忙,她迟早还是得找个男人,找个依靠。”
苏月禾知道这些上了年纪的农村妇人思想被荼毒禁锢的厉害,一时半活儿是不会轻易转过弯来的。
所以,她更应该个赵青莲撑腰:“过了年,青莲会跟我去县城,进厂上班,户口也会解决,她有一双手,不用非得靠男人才能活,她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找不找男人,她自己说了算,高兴就找,不高兴就不找,老了,她也有退休金,婶子你就不必操心了。”
三福婶子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惊讶:“居民户口?吃国家粮?你那个……你帮青莲弄出去啊?”
苏月禾点头:“对,我可以给青莲一个农转非的指标,工人身份,居民户口,吃国家粮。”
三福婶子忙推了推赵青莲:“真的?”
赵青莲已经下定决心,跟着苏禾去城里过好生活,她有一双手,没什么可怕的,她有点不耐烦:“骗你做啥?”
三福婶子擦干了眼泪:“那……那你要谢谢苏禾啊,她对你这么好,比亲姐妹还好。有这样的姐妹,你还是有福气的。”
苏月禾拉过赵青莲:“你们少来逼她,让她安安稳稳过舒心日子,那才算真有福气。婶子,你们姓赵的,都在放鞭炮祭祖呢,赶紧回去吧。”
说完,苏月禾把赵青莲推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
苏月禾知道赵青莲不想说自己在夫家的遭遇,她也没问,只说:“往前走,不用回头,去城里过好日子。”
赵青莲点头:“谢谢你,苏禾。”
“客气什么。我们做年夜饭吧。”
吃年夜饭的时候,爷爷塞给梁正烽一张信纸,梁正烽展开细看,上面用毛笔字写了八个名字,四男四女。
梁正烽把信纸递给苏月禾,苏月禾看了一眼,忍不住吐槽:“爷爷,你这名字也取的太土了。”
“怎么土了?”苏老爷子自诩为文化人,被孙女嫌弃他取的名字土,他不乐意了,“我这叫与时俱进!”
“取的什么名字?”三妹四妹好奇凑前来看。
“苏改革、苏开放、苏改开、苏经飞……”三妹边念边捧腹大笑,“还有,女孩子的名字来了,苏珍珍、苏琪琪、苏妙妙、苏雅雅……”
四妹幺妹跟着也大笑,“还不如我们的名字呢。”
苏老爷子瞪着他圆圆的小眼睛:“你们名字也是我取的!禾□□青红,多好的名字!这下一代了,要跟上国家的脚步 ,你们没发现我这名字取得妙?”
梁正烽忍着笑:“爷爷你说说看。”
“改革开放,经济腾飞,真奇妙呀!”
果然真奇妙!
孩子们继续大笑,半点不给老爷子面子。
苏老爷子真生气了,“我不取了,你们爱用不用。”
苏月禾道:“你不取,我们自己取。爷爷你给取小名吧,小名交给你。”
生气归生气,苏老爷子不忘叮嘱:“多生几个。”
苏月禾摇头:“生两个,不管男孩女孩,就生两个。”
万一前面两个都是女娃呢?
苏老爷子想反对,但他知道,自己反对不会有效,现在的年轻不像上一代,他指挥不动了,只好道:“不管男娃女娃,姓苏就行。”
反正下一代,还可以继续招婿。
庄顺兰也觉得生两个足够,“现在国家提倡少生优生,我听说有些地方已经提倡独生子女政策,你们再不赶紧生,只能生一个了。”
生一个也行,苏月禾随心所欲,“二妹还生吗?”
“她那婆婆说我们家女人只能生女娃,我生了五个女娃,你二妹生了两个……你二妹个性好强,她自己要生,非得生个儿子不可,可惜一直还没怀上。”
苏月禾:“生两个,把孩子教育好,足够了,干嘛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梁正烽轻声道:“按照科学说法,生男孩还是女孩,是男人决定的,这锅不能扣女人头上。”
三妹附和:“就是,生不出孙子,怪她儿子撒,关我二姐啥子事。”
庄顺兰第一次听这个说法,她马上道:“真的?那我没生出儿子,是怪你咯,苏运昌!”
苏运昌皱着眉头,他本不想说话,但看孩子们都看着自己,不得不说:“生女娃就生女娃,我家女娃儿也传宗接代。”
“啧啧啧!”庄顺兰白了他一眼,“早几年你不这么说。你早这么说,我生两个就好了。”
三妹幺妹齐齐翻白眼:“妈!”
苏老爷子偏袒儿子:“好咯好咯,吃年夜饭,不许翻旧账。把信纸给回我,取那么好的名儿,不懂得欣赏。”
不懂欣赏的苏月禾真把信纸给回爷爷,苏老爷子瞪着眼:“你真给回我啊?”
梁正烽忙接过来,折好放进上衣口袋里:“留着,以后给孩子看。”
正吃着饭,外面传来狗吠声,憨豆汪汪叫着。
坐在外面的四妹出去看是谁,他们家年夜饭吃的早,外面天还亮着。
很快,四妹回来了,说是赵青莲的嫂子来叫她回家吃年夜饭。
知道赵青莲要进城做城里人了,这改变的速度也忒快了点。
赵青莲小声嘟囔:“不是嫌我晦气嘛,叫我回去干嘛。”
三妹跳起来:“我去帮你招呼她。”
庄顺兰交待:“大过年的,不要说太难听的话。”
“要得。不难听的话我说不说。”
*
过了年,赵青莲跟着苏月禾进城,苏月禾安排她暂时在丰禾上班,负责仓库的出入库登记,就住在段玉卿旁边的宿舍。
平时工作还比较轻松,管理仓库的庄铁华又是自家人,闲暇时,四妹也能来陪她聊聊天,她很快就适应了城里的生活。
关键是,苏月禾给的工资也不低,一个人吃得好穿得好,还能存下钱来。这日子,以前哪里想过。
月份大了之后,为了能顺产,苏月禾尽量不坐梁正烽的车,也不骑自行车,现在她是每天坚持走路上下班。
这天她先去了一趟工地,两边生产车间和仓库已经基本上建好了,现在主要是办公楼和宿舍进度有点慢。
等她回到丰禾,叫来段玉卿,让她赶紧跟于善沟通,办公楼和宿舍的进度要加快,然后早点把路面铺好,这边差不多就开始进设备了。
段玉卿说:“于善最近在催后期的工程款,我们财务这边也挺吃紧的,这几个月淡季,进账少,刚刚好可以按照合同计划来给钱,但他们好像挺缺钱,催着后期的款要账。”
苏月禾提高了警惕:“工程款不能提前给,虽然于善看着人挺好,但这毕竟是私人施工队,万一卷款走了,怎么办?还是要按照合同来执行。他建好一部分的工程,我们给一部分的钱,一分都不能提前给。”
“晓得。”段玉卿出去之前,又道:“研发部研究出了新的一批香皂,让您来了后,去看看。”
“是吗?”苏月禾站起身往外走,进了研发部的办公室,就闻到了一阵阵清香味儿。
曾凡先摆出了已经改良好几版的洗衣皂,苏月禾拿起来,在灯光下照了照,颜色金黄透亮,非常的漂亮。
之前制作出来的洗衣皂,苏月禾有拿回家自己用,因为用了较大剂量的大靖松香,去污效果特别强。
她送了一块给刘喜妹用,刘喜妹用完了,还来问她要,说没用过那么好用的洗衣皂。
苏月禾:“我觉得这款可以定下来了,去污效果强,颜色漂亮,香味是自带的大靖松香味,我认为广大家庭妇女都会喜欢。”
曾凡这人低调,除了科研,两耳不闻窗外事,做事特别靠谱,他道:“那就定下来这一款,配比表我等会儿给到你。”
苏月禾开始看向旁边的香皂,总共做了五款,有茉莉香的,玫瑰香的,桂花香的,白玉兰香的……
她一款款拿起来闻,都不算特别独特。
闻到最后一款的时候,她被香味吸引住了:“这个味道,好特别,跟白玉兰有点像,但比白玉兰的香味要淡一点,闻起来,更甜一点。最重要的是,跟大靖松香的香味完全融合到了一起。这是什么香?”
曾凡还没说话呢,莫穷武比较直,越过领导直接接话:“这是含笑花的香味。”
曾凡解释:“你上次说拿多几款木兰科的香料,我们试了好多种,只有含笑花和白玉兰的香味比较适合做香皂,这是含笑花的香味。”
“含笑花也是木兰科的?”
曾凡:“也是木兰科的。它香味跟大靖松香最相近,比大靖松香浓郁,比白玉兰要淡雅。这是跟大靖松香融合得最好的香料。”
苏月禾喜欢这个香味,大靖松香之所以被那么多人喜欢,也是因为香味独特。
所以,这种香味不用去另外调查,就基本上可以确定,喜欢的人会很多。
莫穷武:“我对比了含笑花香皂和飞雁香皂的香味,区别还是蛮大的,含笑花的香味自带甜香,也更持久,而飞雁香皂是大靖松香和泥土香的结合。”
苏月禾看了眼莫穷武,他倒是蛮有心,特意对比了飞雁香皂。
有优势就好。
苏月禾没见过含笑花:“含笑花是什么颜色?”
没人见过真的含笑花,曾凡道:“我查了一下,白色,奶白色。”
苏月禾点头:“香皂的颜色太黄了,再调整一下,调成奶白色,这样看起来会更干净。”
曾凡:“可能要加其他的动植物油脂,这个到时候原材料采购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苏月禾:“以往肯定不行,不过去年开始大包干,植物油产量会提高很多,早点申请购买,问题应该不大。”
后面几个星期,又调试了几款含笑花香皂,终于确定好了香皂配方。
等厂子建好,设备调试完毕,就可以先做一批样品出来。
配方确定那一天,苏月禾在办公室把几个部门的人叫到一起开会,因为还没有品牌部,所以,大家发挥集体的智慧,给第一款香皂起名。
会议才开始,有人提名,“含笑花”这个花名本身就很好听,不如就叫:含笑花香皂。
很快,“含笑花香皂”高票获选。
苏月禾把红豆递过来的名字压在手心,她问:“你们之前,有谁听说过含笑花的?举手看看。”
会议室里,十多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举手的都没有。
“你们一个个都算是见多识广的,你们都没听说过含笑花,其他的广大消费者,知道的会多吗?”
大伙儿被苏月禾问住了,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苏月禾:“知道的人不多,那‘含笑花’这三个字就可能有歧义……”
她话没说完,日常比较爱开玩笑的小雨连连点头:“我刚才没好意思说。这含笑花的名字听起来就不像花名,而且兆头不好,会联想‘含笑仙逝’、‘含笑而亡’这一类的词……”
“你这什么想象力。”
“小雨,不会说话闭嘴啊!”
大家怕老板生气,急急打断她。
小雨掩嘴不说话了。
王惠珍脑子也活,她想了想,道:“我们这款香皂除了大靖松香、含笑花香之外,还有少量的白玉兰花香,含笑花和白玉兰都是属于木兰科的,要不叫‘木兰香皂’怎么样?”
这名字比较通俗大气,一直没说话的方运红都觉得可行。
苏月禾也喜欢,“木兰”两个字有比较多的推广点,例如用花木兰的形象去包装,可以很快深入人心。
“我觉得可以。”
大家纷纷说,好听容易记。
所以最后定下了柒月第一款香皂的名字:木兰香皂。
连包装盒上的名字都想好了,一面印“柒月木兰”,一面因“木兰香皂”。
*
三月份,厂房建好开始进设备,但是办公楼和宿舍进展特别慢,承建商于善隔三差五来催款,希望他们能提前预付费用。
苏月禾觉得不对劲,追问之下才知道,于善还承包了地块旁边孙老板的纺织厂。
签合同的时候,于善被孙老板匡了一道,要全部工程竣工、验收完毕,才付工程款,也就是说,整个纺织厂,是于善全额垫资建设的。
这导致承建商入不敷出,必须要到处挪钱来建纺织厂。
但纺织厂一天没建成,孙老板就一分不给,而且他们还签死了工期,如果到期没完工,孙老板有权终止合作,另请工程队善后。
苏月禾没听懂:“你要是没如期竣工,孙老板另外找别的工程队来善后,那他还付你前面的工程款吗?”
冤大头于善两手一摊:“不给钱啊。就等于白给他建厂房了。所以我才着急,想早点把纺织厂给他建好。”
这孙老板果然是外国回来专宰国人的好同胞,苏月禾抚了抚肚子,问:“你们怎么会签这样的合同呢?”
“别说了,孙老板花钱买通了我这边跑合同的人,我那时候又特别忙,没看清条款,他说什么都跟你这边一样,我就真以为一样……哎,一言难尽啊。”
苏月禾给他建议:“纺织厂不是刚打地基没多久吗?现在止损还来得及。既然他买通了你的人,等于他骗你签了合同,这合同不是你的真实意图,你就跟他杠到底!”
于善叹道:“现在上头保护这些外来投资商,我怎么跟他杠啊。”
苏月禾看得出,于善是舍不得已经建好的地基,“于经理,我的工程你得抓紧,你要是拿了我的钱去填隔壁的窟窿,耽误了我的工期,你会得不偿失。”
“我明白,我不是没办法了吗?”
“你现在止损,可能只亏一点,你如果建到快收尾了,再烂尾,没办法继续下去,那你亏的更多。不如现在停工,坚持让他改合同,他不改,就告他。”
于善一个搞技术出身的人,实在不擅长跟那些狡诈之人打交道,他很犹豫:“可行吗?”
“你不强硬,就等着亏钱吧。”
苏月禾看于善实在不像有办法的人,她便给对方出了个主意,“这个姓孙的,我之前跟他打过交道,他欺软怕硬,也没什么后台,你根本不用怕他。你去报公安,把公安请到工地来,伪装成工人,之后你再把姓孙的叫上,对峙的时候,把他收买你底下人签合同的事,对清楚,逼他承认,然后再告诉他,现场有便衣。都不用再往上告,他会屈服的。”
于善听了苏月禾的话,照做了。
不出苏月禾所料,姓孙的确实欺软怕硬,于善强硬起来后,孙老板怕出事,他当场屈服了,后来改了合同,跟苏月禾这边一样,每完成一段工程,付一笔费用。
*
梁正烽那日收到一封信,北京寄过来的,一看寄信地址,是他爷爷家,寄信人只写了一个“梁”字。
这不是他爷爷寄来的信,看笔迹,应该是他父亲梁易初写来的。
撕开信封,通读全信,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骂梁正烽作为梁家男儿,社会地位比女方强,经济条件比女方好的前提下,去入赘女方,实在没有男子汉的骨气。
作为梁家子孙,就算入赘出去了,也要想办法还宗,梁易初让他谨慎考虑,及时“悬崖勒马”。
梁易初得知梁正烽马上要当爸爸了,作为男人,如果孩子不跟自己姓,是感受不到作为爸爸的那份快乐的。
他还列举当年,梁正烽不跟他姓的时候,他一直没觉得叫自己爸爸的小男孩,是自己的儿子,直到梁正烽改姓,他才感受到了作为父亲的那种满足和快乐。
梁易初劝他,趁孩子还没出生,尽快改变主意,作为各方面条件比女方强的强势一方,他完全有能力去改变现状,生了女儿还好,如果是生了儿子,一定要姓梁,不然他以后肯定会后悔。
钢笔字写得很漂亮,但文字里却充满了腐朽自私的气息,梁正烽看了都生气脑袋疼。
像梁易初这种被裹脚布裹满了小脑,自私又自利的男人,当初也不知道怎么诱拐到他妈妈的。
信中提到的第二件事,还比较重要。
梁易初提醒他,当年他外婆名下的那套院子,现在出了新的政策,可以去争取要回来了,房契地契在梁易初手里,梁易初提醒他找时间回一趟北京。
因为梁正烽是他外公外婆唯一的后人,只有他有资格继承,也只有他能去办这个过户手续。
这封信提到的第一件事,梁正烽可以完全忽略,但第二件事,他不能,他在那套院子里出生长大,他有感情。
而且那是外婆留下的祖产,不能拱手让人。
梁正烽当即打电话回北京,找人帮忙去问房产过户的事,对方刚好知道相关的政策信息,说是不用着急,因为政策才出来,现在去办也未必能办妥,最好还是等一段时间再说。
他把信扔进了抽屉里,拿上车钥匙准备去接苏月禾下班。
而此时,苏月禾在新车间看大家调试生产肥皂的设备,因时间不早,她没继续看,而是出门回家。
从柒月大门口出来,看到门口停了一辆破旧的上海760桥车,孙老板就站在车外跟一个工人说话。
孙老板看见苏月禾,忙笑着打招呼:“苏厂长,你这是快生了吧?怎么还往工地跑啊?哎哟,中国女人啊,太辛苦啦!”
苏月禾随即反讽:“我们中国女人还能做月子,你们美国女人那么高贵,连月子都没得做。”
孙老板似乎听不出苏月禾讽刺的话语:“那是美国女人耐操,身体好。”
苏月禾不想搭理,绕过他的车子往外走。
孙老板脸皮也厚,他还是满脸的笑:“听说,你给老于出的主意,让他找公安装我,是不是?”
闻言,苏月禾停下脚步,回过头,装傻:“啊?孙老板你犯法了?”
“啧啧啧,你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犯法了。我在美国是守法好公民,回到中国也是守法好同胞。”
“别紧张嘛,我以为你说你犯法了。”
孙老板这人是典型的商人,利益至上,他也不记小仇,反而觉得苏月禾这样的女人,两次三番让他吃闷亏,是真有本事,可以深交。
“我最近去商业局开会,听说了你斗国营肥皂厂负责人徐才俊的丰功伟绩,厉害!佩服!巾帼不让须眉!徐才俊那人我见过,我刚回来在县委见过一次,戴着副眼镜,很斯文,是不是?”
苏月禾不知道孙老板突然提徐才俊是什么意思,她没急着走,而是盯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孙老板见苏月禾赏脸,高兴得那一个眉飞舞色,他走前来,小声道:“你可能要小心点这个人。”
看得出来,孙老板是特意来卖她一个面子,专程提醒她的,苏月禾问:“怎么说?”
孙老板压低了声音:“前几天傍晚,快天黑了,我看见徐才俊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等在你们丰禾松香厂对面那座桥边,后来我看他堵了你们厂的一个职工,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说了挺久。遇到这种情况,你得多留个心眼。”
第72章 房子
听孙老板说完, 苏月禾神色略微凝重,她问那个跟徐才俊见面的职工是谁?
孙老板也不认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个年轻小伙。
苏月禾想了想, “个子高吗?”
“不高, 也不胖, 戴着顶绿军帽。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但看见了, 我肯定认识。”
戴绿军帽, 年轻小伙, 能跟徐才俊认识的,苏月禾心里已经有怀疑对象,她问:“孙老板现在有时间吗?”
“我有啊。要不要偷偷帮你去丰禾认人?”
不用去丰禾, 现在厂里几个重要部门的小伙子都在柒月新建的车间围观设备调试, 她怀疑的那个人也在。
苏月禾:“麻烦孙老板跟我进来认一下。”
“OK, 没问题。”
孙老板跟着苏月禾进去了, 说是参观工厂, 实则是认人。
他看了好久,没发现那人, 最后还是苏月禾提醒他,“是不是右边最角落那个……风扇下面。”
孙老板看过去, 果然找到了:“就是他,拿着笔在写东西,跟人说话那个。”
那是莫穷武。
“行, 我们先出去吧。”苏月禾不动声色地往外走。
孙老板跟出来, 建议道:“问他,他也未必会说真话, 是我,就找个理由直接把他开除了。”
“这是我重金从肥皂厂挖来的技术人员。”现在这个关键节点上,随便找理由开除挖来的工人,军心会不稳。
以后谁还敢来她这儿上班。
苏月禾道:“我再想想。这事还要麻烦孙老板保我保密,不要说出去。”
孙老板热情道:“那肯定,我这人最不爱说别人闲话。你要回家?我送你啊!你大着肚子,走路也费劲。”
“不用。”
“没坐惯车?多坐几次就习惯了。快上车,别客气。”孙老板对于自己有代步车,那是相当的骄傲,因为现在国内还没有谁家有私家车的。
大家一年到头除了坐客车,也没机会坐其他的车。
正说着远处一辆吉普车开来,扬起了路边的灰尘,苏月禾往边前走了几步。
孙老板看着吉普车停在跟前,不由羡慕道:“你们家吉普啊?我在美国也开大吉普,可惜国内啥车都没有。我这辆车,还是借……”
梁正烽已经帮苏月禾打开了车门,苏月禾笑着跟孙老板挥了挥手:“孙老板,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听到苏月禾说改天请他吃饭,孙老板来劲了,“OKOK,青城饭店,我请客!”
苏月禾上车后,往前开了一段,梁正烽才问:“那个孙胖子没找你麻烦吧?”
“没有。我发现了,这类国外回来的生意人啊,可能都精通‘厚黑学’,心黑脸皮厚,眼光独到,为了利益也不记仇。是个厉害的人物。”
梁正烽看了眼自家老婆,笑道:“看来,你对他评价很高。”
苏月禾:“谈不上评价高,不过他今天还真帮了我一个忙。”
她把孙老板透露的消息,跟梁正烽简单说了一遍。
梁正烽见过莫穷武:“我有印象,这个莫穷武说话挺直接的,不像是有八百个心眼的人,要不要问清楚,别是误会。或者让春眉嬢嬢帮忙打听一下。”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苏月禾叹息一声:“我明天先问一下春眉嬢嬢。对了,姐姐帮忙请的保姆来了吗?”
苏月禾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庄顺兰要照顾幺妹和爷爷,不可能长期来照顾苏月禾跟孩子,而苏月禾又不想找亲戚来帮忙,梁正烽便托万秀敏找了个保姆。
“两点多就到了,之前我姐生孩子就是请这位云嬢嬢帮忙,也算是熟人,可以放心。”
“本地人?”
“她家就住附城,孩子都大了,家里没什么负担,可以住家。先试用几天,你要是不喜欢,再换一个。”
苏月禾笑道:“我哪儿有那么难伺候,只要干净卫生就可以了。”
梁正烽想起他妈妈:“这跟难不难伺候没关系,要合眼缘。我妈就很挑人,只爱以前相处惯了的老人。我家以前那个保姆要是还在,也有七十多了。”
苏月禾知道梁正烽已经很多年没回北京:“等孩子大一点,我们带孩子去给孩子奶奶扫墓。”
“好。顺便带你们去逛逛老北京。”梁正烽跟苏月禾说了他爸来信催他回去办理房产继承的事。
“我问过人了,政策刚出来,很多细则还没有,这事短期内应该办不了,少说也得两三年才能真正落实。反正我们也不着急,就先等着吧。”
苏月禾:“嗯,只要政策允许,迟早能拿回来。这是外公的院子?”
“不是,是外婆的。”
“外婆不是江南人吗?怎么会在北京有院子。”
“外公外婆都是江南人,但房产是外婆家里在北京置办的,是祖业。”
“那这房子已经挺有历史了吧。”
“据说是满人的房产,外婆家里买下来后,改建过,倒没有多古朴,但很方正和宽敞。比我们乡下的院子,还要大一点。”
那面积很大了,苏月禾好奇:“你怎么不叫他们姥姥姥爷呢?”
“家里称呼都保留了南方的习惯,我打小叫他们公公婆婆,公公婆婆就是爷爷奶奶的意思。”梁正烽回想着外公外婆的音容笑貌,好想念他们啊。
苏月禾明白了,她笑了笑道:“找时间,我们回你出生成长的地方看看。”
说着她打了个哈欠,梁正烽给她递来解馋的酸枣糕。
她接过来后,吃了一块。
回到家,保姆云大姐已经在做饭,云大姐干活麻利,爱干净,而且是本地人,做的菜也合苏月禾的胃口。
当天就定下来,让云大姐留下来做保姆。
*
第二天,苏月禾去国营肥皂厂找了黄春眉,了解到一些情况,回来后,她坐在办公室沉思。
方运红从外面进来,问她:“想什么,这么入神。”
此时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苏月禾把莫穷武的事跟方运红说了。
方运红当即沉下脸来,意识到事态有点严重:“这可不好办了。没有切确证据,都不好开除他。”
“是啊,不好办。”
方运红:“得想个办法,以后核心技术都不能让他碰。”
“我有个想法。”苏月禾跟方运红小声商量了一下对策,方运红觉得可行,当即召集人开会。
这次开会主要是各部门负责人以及办公室的人参会,会议室里,松木桌子拼成了一个大的会议桌。
左边坐着的是研发同事以及生产、车间、仓库的领导,右边是市场行政和财务工作人员。
而苏月禾坐在上首,她扫了一下,已经人齐,便道:“我马上要休产假了,今天开会,主要是规划一下未来几个月的工作安排。”
大家纷纷拿出纸笔做记录。
苏月禾:“丰禾这边一切照旧,林场已经开始进行清山工作,采脂的工作事情,庄顺德和苏柏桥会全面负责,我已经跟他们沟通过,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松香厂车间生产设备下周搬到新厂区车间,这事陈慧明负责,庄铁华李向阳协助。”
相关人员都应了一声,说没问题。
苏月禾看向段玉卿:“柒月日化的招工名额拿到了吗?”
段玉卿:“拿到了。”
“多少?”
“80人,其中农转非的指标只有10个。”
现在苏月禾也没时间纠结这个农转非指标了,她道:“赶紧开始招人,先招40个,要招手脚麻利的。”
段玉卿:“招40人够吗?会不会不够?洗衣皂和香皂同时生产,这点人可能不行。”
“先这样,我们毕竟没有相关经验,原计划是洗衣皂和香皂同时生产的,但是,我马上要休息一两个月,红姐也有其他工作,到时候两个产品同时上肯定会有问题,所以我想调整计划,洗衣皂还是按照原计划6月份上,木兰香皂往后推1个月,7月份再上。”
新招的生产部主任曾崇国马上松了一口气:“这太好了,那我这边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苏月禾看向曾崇国:“曾主任,你这边的工作量很大,从生产到包装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纰漏,”
曾崇国也不敢说自己没信心:“我晓得,一定全力以赴。包装已经定下来了,只要工人能到齐,其实还好。”
苏月禾继续:“王惠珍盯大靖松香和松节油的出品,曾凡你盯洗衣皂的……”
说着她看向莫穷武,莫穷武二十七八了,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平时看起来心直口快的,没想到隐藏的还挺深。
莫穷武一直在认真听苏月禾的讲话,他听到说香皂要延期生产,心里顿时有种有如神助的清爽。
如果香皂生产能延期,那再好不过了。
他原以为苏月禾会让他负责香皂,结果并不是。
苏月禾道:“莫穷武,我这边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莫穷武停下手中的笔,“厂长,什么任务?”
“红姐计划4月份会带着我们的样品去武汉、上海、广州等地出差,目的是看看能不能把产品卖到大城市去,你跟着红姐去,你的任务很重要,就是要摸清大城市里,香皂和洗发水卖得最多最好的,是哪一类的产品。并把相关样品买回来,做研究,然后出一份报告。”
莫穷武从没想过要出差,他问:“四月份去吗?”
“计划是四月中旬去。”
“什么时候回来?”
方运红道:“应该五月能回来。”
苏月禾叮嘱:“回来之后,莫穷武你尽快给出相关的调研报告,我们尽量做到知己知彼,以及清楚掌握现在流行的大方向。”
“好,我晓得了。”
莫穷武也想知道未来发展的趋势,苏月禾能让他去,是看得起他,他表示没问题。
会议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才结束。
下午下班之后,平时下班不会马上回家的莫穷武,这次到点就走,他骑上自行车,直接去了红星公社的青城县国营肥皂厂分厂。
肥皂厂分厂破破烂烂的都是旧瓦房,他去车间找到徐才俊。
经过大半年时间的“改造”,徐才俊已经从底层爬到了车间主任的位置。
跟别人相比,徐才俊毕竟有文化又经验丰富,而且上头还有老厂长关照着,再次当上干部,在他看来,那是理所当然的。
其他人都下班了,就徐才俊还在车间忙活。
他看见莫穷武进来,有些意外:“小武,你怎么来了?”
莫穷武扬起手里拿着的一袋牛头肉,“师父,出来吃东西。”
徐才俊算不上莫穷武的师父,只是当年莫穷武是他招进来,也是他安排去学习做技术的,在莫穷武家里困难急需用钱救命的时候,他给莫穷武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
徐才俊对于莫穷武,有知遇之恩。
所以莫穷武跟着当年车间那些人叫徐才俊师父,这么多年,徐才俊说什么,他都愿意听。
当初莫穷武会被丰禾挖走,也是因为徐才俊让他去的。
徐才俊洗了手,出了车间,他就住在车间对面瓦房最角落的房间里。
他煮了两个面饼,两个人凑着牛头肉,吃得嘎嘎香。
徐才俊:“你的意思是,苏月禾把木兰香皂的出货时间推迟了1个月?”
“嗯,你不是让我去争取推迟吗?我还没争取呢,她今天开会提出推迟计划。”
“为啥?”
“她马上要生娃了,她放心不下其他人,要等她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推出木兰香皂。她很重视这款香皂。”
徐才俊大口吃着牛肉,“很好,运气开始偏向我这头了。厂里已经通过木兰香皂的生产申请,就由我们分厂来大批量生产,这是我翻身的一把硬仗。”
莫穷武有些忐忑:“师父,你真不改一下配方啊?直接用木兰香皂的配方是不是会有风险?”
“我不止要用木兰香皂的配方,这个名字我也要用。我已经打了报告,不出意外,六月份就能推出市场,比苏月禾要早1个月,到时候,他们的第一批货肯定已经生产完了,但还没推出来,我倒要看看她苏月禾能怎么办!”
徐才俊开始畅想苏月禾焦头烂额且亏大发的未来,“要重新改配方,改名字,包装也废了,全部要重新生产,第一批货还砸手里……你说,她能怎么办?”
想想就解气。这个把他害惨了的混蛋女人!
莫穷武毕竟不是大奸大恶这人,他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配方一点不改,直接用木兰的名字,会不会不太好?”
“小武,对敌人,一定不要心慈手软。你看我为啥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我就是太心慈手软了,我当初就是心软放过了黄春眉,然后信错了姓苏的,才会被她设了圈套,举报到纪委。我是为咱们厂代持的呀,苏月禾知道的,但她就是要整我,为了黄春眉那个贱女人。把我害的那么惨。”
木兰香皂的配方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人,徐才俊这边只要推出一样的香皂,莫穷武担心,苏月禾很快就会查到他身上来。
徐才俊安抚他:“你别担心,她不是把你派出去出差了吗?五月份回来你再拿一个月工资,然后直接辞职走人。六月份,我们分厂推出木兰香皂,你偷偷来帮忙,也没人看得见,等过了风头,我再把你档案弄回国营厂来。”
莫穷武边吃边点头:“师父,我就跟着你。对了,我要去广州,听说那个谁也在广州,师父,需要我帮你带口信吗?”
莫穷武说的那个谁就是廖明霞,廖明霞不像徐才俊有靠山,出事之后就被开除了。
她没了工作,在青城县也待不下去,只能去广州投奔亲戚。
她心里对徐才俊没有想办法保她,大难临头独自飞了,是有很大怨念的。
徐才俊摇头,重重叹了一声:“算了吧,就算我重新起来了,跟她在一起也会被人说三道四。”
莫穷武也不好再说什么。
徐才俊问他:“苏月禾那个厂子怎么样了,最近?”
“挺好的,大家都齐心协力往前走,工作氛围也很好……”他很喜欢,但莫穷武不好说出来,谁让他欠了徐才俊的呢。
徐才俊皱着眉头,又唆了一口面,“等到6月,等到6月,她们就热闹了,我真想现在就看到苏月禾知道我们分厂出木兰香皂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
临近预产期,苏月禾的脚开始有些浮肿,梁正烽端来热水给她洗脚。
苏月禾嫌水太烫:“烫死我了。”
梁正烽就蹲在地上,哄道:“我试过了,水温刚好,医生建议水温烫一点,有利于消肿。”
他试着往她踩在盆沿上的脚背轻轻泼热水,“来,乖,把脚放进来。”
云大姐把折好的衣服拿进来,看见梁正烽在哄苏月禾洗脚,忍不住调侃:“小苏啊,你真是好福气,怎么就找了个对你那么好的男人!”
苏月禾小声抱怨:“水真的烫。”
梁正烽:“那是因为你脚冷,你用手试一下,真的不烫。”
云大姐把衣服放进了柜子里:“我当年生孩子,是在家里生的,没去医院,我肚子痛的要死,马上要生了,我那男人睡死了,就是叫不醒,还是我婆婆去叫的产婆。啊哟,人跟人啊,不能比。心疼老婆的男人,还是少数。”
苏月禾终于把脚放进了热水里,她问:“云嬢嬢,你把我妈给孩子做的新衣服洗了吗?”
“洗好了,就放在那个小箱子里。你要看吗?”
“拿出来给他看看。”说着苏月禾看向梁正烽:“我妈买了面料找老裁缝做的,前一阵托客车助手给送来,你欣赏欣赏。”
云大姐把衣服找出来铺在床上,一溜眼看过去,花里胡哨的,看着就喜庆和热闹。
梁正烽不禁大笑:“不错,来自奶奶浓浓的爱。”
“我妈呀,心里想要孙子,但置办的衣服都是女孩的……”
四妹刚下班回来,她端着饭碗进屋跟苏月禾说话,看着满床的小衣服,也忍不住笑:“是我妈的品味。”
因为临产日子快到了,苏月禾今天没去厂里,她问四妹:“今天柒月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四妹如实道:“大家还没进入状态,有点乱。”
乱点好,苏月禾预料到了,这倒没什么。
“今天莫穷武去柒月的车间了吗?”
“来了,守了一天,他带了样品,明天一早要和红姐出发去上海。”
这人离开了就好。
苏月禾叮嘱四妹:“我们这边客人来访也不太方便,以后他们有什么事要跟我汇报的,就让他们跟你说,你回来告诉我。”
“要得。他们知道找我传话。今天曾主任还让我问你,是不是下个星期开始,工人住宿舍,车间开始封闭管理。”
“是,下个星期开始,封闭管理,不让外人进,丰禾松香厂的工人也不允许进柒月。”
“我跟他说。”
“这个事情段玉卿知道,她会配合准备好生活相关物资。”
给苏月禾洗完脚,梁正烽拿毛巾帮她擦干,并扶她躺床上。
双脚底下垫上枕头抬起来,这样有利于缓解浮肿。
梁正烽刚才一直在听她们聊天,他道:“我想办法给家里迁个电话线,免得你们传话,传着传着,不小心传走样了。”
苏月禾一听,惊喜道:“给家里装电话?可以吗?”
梁正烽:“你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应该问题不大,我们出点牵线的费用。”
苏月禾大方道:“出,这钱我们出。”
这一年挣的钱,基本上建厂买设备都花出去了,但她手里还有十五万多,装个电话也不算什么奢侈的事。
*
梁馨月下班回到家,满是疲惫地坐在房间的藤椅上。
她和小妹挤一个房间,之前单位分宿舍,她本来想搬出去的,但她妈妈怕老爷子老太太多想,不允许她搬出去。
她就只能在这个家里继续凑合住下去。
嘭!
一声“枪”响,吓得梁馨月尖叫出声!
等她平静下来,马上后悔,自己怎么没控制住大叫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到爷爷奶奶。
蔡鸣凤听见尖叫声,推门进来,小声问:“怎么了?怎么吓成这样?你二弟在院子里放了一个炮仗。”
梁馨月摇了摇头:“没事,我刚才太困了,坐在这里差点睡着。”
蔡鸣凤似乎知道女儿为什么大叫,她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枪响啊?都怪万清漪,当年把你吓得够呛。你要是困了,就换衣服睡会儿,没那么快吃饭呢。”
梁馨月捏着眉头,敷衍着应了一声。
外头有自行车响,蔡鸣凤出去了。
是梁易初下班回来,在放自行车,蔡鸣凤帮他接过公文包,“今天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去了一趟南二胡同。”
蔡鸣凤一听南二胡同,马上来了兴趣,跟着梁易初进房之后,她问:“我听人说,现在有政策,南二胡同的院子,可以收回来,是吗?”
梁易初鼻子里“嗯”了一声,解开了衬衣领子的第一颗扣子。
“我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说到底是属于国家的,每个月还要交房租,等老两口走了,肯定要收回去。南二胡同那院子就不一样了,比这里宽敞气派不说,要是继承下来,是可以一代传一代的。”
梁易初拿起口盅,倒了半杯的热水:“那也是正烽的。”
蔡鸣凤把公文包放好,关于继承的事,她都打听清楚了:“万家老两口走了之后,房产本该由万清漪继承,万清漪死了,那你和正烽不是一人一半吗?按照法律,你也有份啊。至少能分一半。”
梁易初思想比较传统,他微微有些不耐烦:“法律是法律,传统是传统,难道做老子的还要去跟儿子抢房产。哪有这样的事?传出去都被人笑话。”
梁易初不耐烦,但蔡鸣凤不跟他硬杠,而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法律上,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变成抢房产了?你不争取,那院子以后也不会姓梁,正烽孩子随母姓,是姓苏的。”
梁易初喝着茶,不说话了。
蔡鸣凤继续:“反正房契地契都在你这儿,你可要守着点。哎,你去南二胡同了解情况,那边怎么说?”
梁易初也不瞒着她:“那院子之前不是给一家老首长住着吗?老首长前年走了,现在他夫人健在,还住着呢,上边的政策是,要等这家人腾退之后才能去办手续。也都是爸认识的人,不能强行让人走,估计也要等几年。”
“等他们退租,我们住进去。”蔡鸣凤小声建议。
“胡闹。”
“我们住进去起码可以保证房子不会再被别人占了。你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两个儿子着想吧?他们可都是姓梁的。正烽分大头,两个小的分小头,这不行吗?我们也没占谁便宜啊。”
梁易初放下茶杯:“爸妈不可能同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蔡鸣凤:“没让爸妈跟着去,我们自己去,这边房子刚好让给老三。我们去那边,也算是替正烽占着房产,我们不去占着,迟早被人占了去。”
反正房产没那么快能拿回来,争吵也没意义,梁易初没再说话,他拉开电灯,拿起报纸看起来。
*
睡到半夜,苏月禾突然醒了,两腿之间有些湿意,她不敢动,忙叫了一声:“烽哥。”
梁正烽睡得朦朦胧胧的,听见苏月禾叫他,马上坐了起来,紧张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肚子疼?”
“羊水好像破了。”
“你不要动。”
梁正烽赶紧起来开灯,他穿好衣服,就去叫云大姐,准备收拾东西去医院。
吉普停在了桃林里,他要去开车过来。
第73章 娃娃
因为雁北军营的医院规模小, 而且没有妇产科,他们是去的县人民医院待产。
产房外,梁正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总之是浑身不自在。
他就杵在一旁盯着妇产科的大门, 心底惴惴不安。
万秀敏给他和四妹带来了新鲜包子。
万秀敏让梁正烽坐下等:“你急也没用, 以为生孩子是下饺子,一下就好了, 且有得等呢。快先吃两个包子。”
四妹担心她姐没力气生娃:“要不要拿包子进去给大姐吃啊?”
梁正烽不知道生孩子还可以吃东西。
四妹说:“我妈之前叮嘱过, 一定要吃东西才有力气。”
虽然生了两个孩子, 但万秀敏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当时生孩子,疼得没半点胃口,也不知道要吃东西。”
梁正烽赶紧去问旁边值班的护士, 护士让他们把包子拿过来, 她拿进去。
吃了早饭, 又熬了两三个小时, 快到中午, 云大姐都送饭来了,苏月禾还没出产房, 梁正烽心焦的不行,他也不能催, 只能去问可以不可以送午饭。
刚问呢,一个护士在门口吊声喊:“苏月禾家属!苏月禾家属在哪儿!”
“在呢!在呢!”
“男孩,六斤三两, 家属快来帮忙推车。”
只见苏月禾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 脚边放着一个红彤彤脸蛋五官挤成一团的丑娃娃。
来不及看娃,梁正烽赶紧过去, 一边推车,一边拿优秀帮苏月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满眼都是心疼:“老婆辛苦了,想喝水吗?”
苏月禾摇头表示不想喝,刚才还在产房发誓以后再也不生,等生完,似乎身体马上忘记了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她竟然把一个六斤三两的娃儿,顺利生出来了。
万秀敏跑过来,直接抱起了孩子,“哎哟,小宝宝精神的很咧,眼睛咕噜噜的看啥呢?你看得清吗?看不清吧?你爸爸不理你是不是?都不看你一眼。你这个爸爸呀……”
现场四妹是最开心的,因为她知道,这是她老妈期盼了多年的男孩。
虽然姐姐姐夫不在乎男孩女孩,但有人在乎,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想要做到真正的男女平等,四妹觉得她有生之年也未必能看到。
当天下午苏月禾就出院了。
因为她还没来奶水,小宝宝只能喝婴儿奶粉。
梁正烽刚学会抱娃,但还是显得有点粗手笨脚,笨手笨脚不怕,只要愿意学,慢慢就熟络了,他抱着孩子喂奶。
苏月禾在床上喝下奶的鲫鱼汤。
奶白色的鲫鱼汤,很鲜,苏月禾皱了皱眉头,她不爱喝鱼汤,虽然有放姜,但她还是嫌腥。
云大姐笑道:“腥也要喝,喝了才有奶。”
苏月禾憋着气,咕噜咕噜像喝药似的,一口气喝完,鱼肉吃了一些,没吃完就把碗给回云大姐。
云大姐接过碗,边往外走,边笑道:“现在的娃儿真是幸福,我那时候生完孩子没奶,只能喂孩子喝米汤,没钱,连麦乳精都买不起。”
孩子喝完奶就睡着了,梁正烽抱着娃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给苏月禾看,“你有没有发现,一天就长开了,没你说的那么丑。还是挺好看的。”
苏月禾小声嘟囔:“反正不像我。”
梁正烽笑:“像我,像我。以后肯定,越长越帅。”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说你自己很帅呗。”
为了哄老婆开心,梁正烽逻辑都不要了:“主要是我们宝宝的妈妈漂亮,才把我们宝宝生的那么帅。”
苏月禾忍不住翻白眼:“你刚才还说,宝宝是因为你才长得帅。”
“因为我们。”
苏月禾低头看着孩子,孩子睡得很踏实,头发浓密,就算是闭着眼睛睡觉,也能看出来,眼睛很大,眼睫毛很长。
是挺好看的,越看越好看。
第二天中午,梁正烽去把庄顺兰接来了,还带了十只母鸡,半边猪。
十只母鸡是活的,就圈养在后院,半边猪把冰箱塞满都装不下,剩下的,就全都做成了菜。
猪脚炖花生汤,猪肚猪肠后腿肉全部卤了。
前腿肉和梅头肉什么都不放,单独炖得烂烂的,苏月禾随时饿了,随时有肉吃。
庄顺兰抱着奶娃娃,喜欢的不得了,“小乖乖,我是你奶奶,你晓得不?哦,你晓得啊?这娃儿厉害了,刚出生就会跟人对视。哎哟哟,我宝贝儿真香香。”
庄顺兰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转圈圈,“你爷爷可想来,被我拦住了。”
苏月禾正在吃妈妈带来的糍粑,她笑问:“你怎么不让他来?”
“来了住哪儿?”
“三个房间呢,实在不行,临时安排个宿舍也可以啊。”
“你想的简单,你爷爷来了,他得抽烟,他还得有人好吃好喝伺候,他可能还住不习惯,你说,我是照顾你和娃娃,还是照顾他老人家?”
妈妈说的在理,苏月禾笑道:“等我把厂子做大了,我们也建职工房,到时候全家人都可以搬到城里来住。”
要是早几十年,庄顺兰肯定愿意来,但是年纪大了,舍不得老家了:“那不行,老家不能丢了。我那么多田地呢。”
“当然不能丢,等以后交通发达了,想住哪儿住哪儿,方便的很。”
庄顺兰想象不来,再方便,也还得麻烦梁正烽。
只有他有车,也只有他会开车。
庄顺兰指了指她背来的大花包:“里面有你爷爷给孩子取的名字,就在包里,你自己找。”
“爷爷还没放弃呢?他不是生气说不取了吗?”
“不愿意放弃,他就想给孩子取名。天天在想,这是他上个月取好的名字。”
苏月禾站起来,从老妈的大包里,找出了一张纸,展开一看,这次只取了两个名字。
一个男孩的,一个女孩的名儿。
男孩叫苏定纶,女孩叫苏定纯。
庄顺兰看戏似的,笑道:“你爷爷取了名儿,你们用还是不用?不用老爷子肯定不高兴。”
这两个名字,苏月禾倒觉得还挺正常:“问问烽哥,他如果没意见,那我也没意见。”
“有人给娃儿取名,你们自己省事了。”
庄顺兰抱着娃儿里外走了一圈,云大姐在厨房忙活炖肉。
云大姐:“外婆来了,娃儿可真乖,你抱着他都不哭不闹的。”
庄顺兰小声提醒:“我是奶奶,不是外婆。”
云大姐迷糊了:“你不是苏同志的妈妈吗?”
“我是呀,但我这大胖孙子,他姓苏,你晓得吧?跟我们家姓。”庄顺兰说的可得意。
云大姐一时转不过弯来,人梁团长这么高级别的官,倒插门到农村?他愿意?
但她又不好直接质疑,只是满脸都不敢相信的模样,笑问:“娃娃跟妈妈姓苏啊?”
庄顺兰逗着宝宝:“是的,我们是跟妈妈姓的,是不是啊?你看,他笑了。”
“现在的娃儿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一出生就会笑。”云大姐说完,又好奇问:“那给娃儿取名了吗?”
“他太爷爷之前给取了几个,他爸爸妈妈都不喜欢,现在又重新取了名,看他们自己定吧,现在的年轻人都有主见,不像我们那会儿,爷爷给取了什么名就叫什么名,都没想过可以反对的。”
“可不是吗?我们那时候的名字,都随便取。奶奶,这些梅头肉,都炖上,是吗?”云大姐改口改的还挺快。
庄顺兰听了也高兴,她笑道:“都炖上,可以吃肉可以喝汤,也有油水,吃了奶水足。”
苏月禾今天有一些奶了,但量很少,还得继续催奶。
吃完糍粑,苏月禾把碗拿到厨房来,她这恶露排的多,得时常更换卫生巾。
卫生巾是梁正烽托人从省城带回来的,县城还没得卖。
云大姐很是稀罕,说现在的女人啊,太幸福了,哪像以前得用布,得用草灰,连草纸都得省着用。
苏月禾算是发现了,云大姐是个喜欢忆苦思甜的人,跟这种人在一起,特别容易有幸福感。
中午吃饭,苏月禾的菜饭是单独的月子餐,梁正烽站在旁边吃着糍粑,看着爷爷给取的名字,“大哥的儿子,名字中间是不是也有一个‘定’字?”
“是,都有。都是爷爷取的名。”
“那我们也不要搞特殊,就用爷爷取的这个名字,叫苏定纶吧,小名我们可以自己再慢慢想想。”
孩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小名后来他们想了一个,因为总爱白天睡觉,晚上哭闹,所以给他取了一个小名,叫闹闹。
*
苏月禾坐月子期间,家里每天都会有工作上的电话打来。
有的时候,是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厂里每个部门都有事找她,在外出差的方运红偶尔也会给她打电话汇报工作。
庄顺兰知道电话费很贵,时时心疼,既心疼女儿坐月子还要忙工作,又心疼钱。
“方便是方便了,可惜啊,都得花钱。做老板就这点不好,想休息都不行。”
苏月禾笑道:“妈,你别心疼电话费,我花这个钱,是为了赚钱。你也别心疼我,我在家里都快闷死了,再不动动脑子,脑子快生锈了。我工作,我是有价值的。”
庄顺兰也懂,她以前坐月子是什么活儿都要做,但她还是希望女儿这一代要过得比自己好。
“坐好月子,比什么都重要,你啊,能多休息就多休息。”
“晓得。”
说是这么说,该忙的时候还是忙,主要是动脑想事情,毕竟是新厂新班底新生产线,她不盯着点,总担心会出事。
庄顺兰又问:“我听你小舅说,他们那边整个生产队都在种油菜和大豆,等种好了,你要收购,你做松香的,收购这些做啥?”
苏月禾耐心解释:“我们日化厂要用。我们现在做的香皂,单用大靖松香很容易开裂,而且颜色不好看,需要用其他油脂来调和。”
庄顺兰听不懂,但她想支持苏月禾:“那我回去也种大豆,让其他人也种。”
苏月禾之前没让岭下生产队也种植油料作物,是担心用不着那么多,现在看来,还是要多种一点,有备无患。
反正用不完可以转卖,肯定不会亏钱。
“孩子回家做满月酒的时候,我跟大福叔也说一声。”
*
家属大院的邻居们都带了礼物来看孩子,有送小衣服的,有送小袄的,有送虎头帽的,还有送肉和蛋的……
刘喜妹是最早来看孩子的,第三天就来了,送了一套衣服和20个鸡蛋,之后,每隔几天就要来一趟,还要当小宝宝的干娘。
刘喜妹现如今在后勤财务科当助理,除了月末比较忙,平时都很清闲。
那日中午,她提早下班,帮苏月禾领了军属分的米面送过来。
庄顺兰看见她这么热心帮忙,忙笑着打开院门:“哎哟,这让正烽去取就好了,怎么还劳烦你帮忙亲自送来呢?真是太感谢了。”
“我骑自行车,也很方便。”刘喜妹抱着一包的米送进屋,庄顺兰则去提了另外一包的面粉。
苏月禾抱着孩子给她们打开了里面的门,“就放最里面那屋吧。”
放好东西,刘喜妹来逗娃儿,“前几天发现瘦了点,这两天好像又长回来了。”
苏月禾笑道:“好像是胖了一点点。”
“哎哟,干娘看看,小宝宝怎么长这么好看呢?”
庄顺兰放好面粉出来,给刘喜妹倒茶:“前面几天奶水太少了,这娃儿精的很,喝了母乳就不爱喝牛奶,一下子就饿瘦了,这两天苏禾的奶水多了,这又胖回来一点,小孩儿见效快。”
正聊着,外面又有声音,是隔壁周大姐、张姐以及其他几个邻居拿了礼物来看孩子。
庄顺兰张罗着给大家倒茶,周大姐笑问:“小苏,你妈妈还挺年轻的咧,也才四十多吧?”
庄顺兰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苏禾是老大,我生孩子生的晚,二十一岁才生的她。”
“那你现在还不到四十五岁,我就说嘛,看着年轻。”
周大姐说的也都是客套话,庄顺兰长年在农村干活,她个子又高大,看上去有点显老。
但不管是不是客套话,这话听着就舒服,庄顺兰高兴。
“孩子长得可真好,取名了吗?”有人问。
庄顺兰笑道:“他太爷爷取的名,叫苏定纶,他爸妈给取的小名,叫闹闹,我说这个小名取的不好,太爱闹了,就应该叫静静。但男孩子吗,叫静静又不好听……”
大家听着互相看了一眼,就连刘喜妹都诧异,怎么孩子姓苏啊?
“不是应该姓梁吗?”
庄顺兰以为这里的人都知道梁正烽是做上门女婿的,原来都不知道啊,她看向旁边的苏月禾,苏月禾正吩咐云大姐去煮饺子,没听大家说话……
庄顺兰只好笑着解释:“我只生了五个女儿,没儿子,正烽他家男孩多,他们小两口结婚的时候,谈好了,生了孩子跟我们家姓。”
大家一听当即夸赞:“梁团长可以的!没几个男人有这样的心胸!”
“之前听他们传,说梁团入赘了,我们都不信,以为是玩笑话呢。”
周大姐更是羡慕的不行:“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我是独生女,我从来不敢想让孩子跟我姓,我们家老许也不可能愿意。我们周家绝户了。”
“是呀,男人嘛,老婆都可以让给别人,姓不可能让的,有些人把姓看得比命还重要!”
“庄大姐,找了这么好的女婿,你们家有福气哟。”
庄顺兰高兴地笑道:“是是是,确实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我这个女婿没得说的,三年了,都在我们家过年。对我们比别人家的儿子对父母还上心。”
一旁听着的刘喜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以为苏月禾把自己当好姐妹,无话不谈,结果这么重要的事,苏月禾压根没跟她提过半句。
她刘喜妹在苏月禾的眼里,完全就是个外人啊,自己一厢情愿以为能跟她做朋友,原来一直都是热脸贴冷屁股。
她也没说什么,扭头就出去了。
骑着自行车往前走,结果听见后面苏月禾喊她:“喜姐,饺子快好了,你去哪儿?”
刘喜妹一脚撑在地上,停下自行车,回过头,不争气地笑道:“我……我那个回去拿个东西,马上回来。”
回家路上,刘喜妹自己调节好了,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苏月禾不说也可能有她的难处。
算了,她肚量大,她不计较。
到家拿了几根大葱,刘喜妹又回了苏月禾家,高高兴兴跟着大家一起边嚼着大葱,边吃饺子。
*
转眼到了五月中旬,跑遍各大城市的方运红和莫穷武回来了。
这次他们出去跑市场,收获还是蛮大的。
方运红拜访了不少客户,毕竟还是物资紧缺的年代,只要她能提供不要肥皂票的肥皂,很多省市的百货商店和供销社都可以进大量的货。
目前办公室还没搬,办公人员都在丰禾老厂房上班。
莫穷武一早来到办公室,王惠珍正悠闲地喝茶,她看见莫穷武进来,忙笑着打招呼:“小武,怎么样?好玩吗?我看都晒黑了。”
莫穷武笑道:“南边的太阳太毒辣。给你们带了些好吃的,这是老婆饼。”
王惠珍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
莫穷武问:“曾凡呢?”
“他这几天家里有事,请假了。”
莫穷武试探问道:“最近不忙吗?”
“苏厂长坐月子呢,车间在生产洗衣皂,也不用我们盯着,所以最近很闲。”
“洗衣皂生产顺利吧?”
王惠珍吃着老婆饼,道:“马马虎虎,都是新工人,设备也不怎么会用,慢慢磨合呗,反正也不着急。等洗衣皂磨合好了,后面生产香皂应该会顺利点。”
听见香皂还没生产,莫穷武放下心来,他问:“苏厂长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好像下个星期就满月了。”
莫穷武拿着饼干去隔壁办公室请大家吃,行政财务和市场部都比他想象的要清闲,果然老板在和不在是完全两个状态。
到了中午,莫穷武想去车间看看,结果被王惠珍给拦住:“之前车间出了设备事故,现在管的很严,我们去车间都得提前申请。没有申请,去了也百搭,不会让你进去。”
“这么严格?”莫穷武觉得蹊跷,他更想去看看了,“那我写个申请。怎么写啊?”
王惠珍给他递来申请表:“曾凡不在,没人给你签字啊,你看看段主任给不给你盖章吧。”
莫穷武快速写好申请单,去找段玉卿签字盖章,段玉卿让他先找曾凡签字才行。
“曾科长休假了。”
“那你等他休假回来。”
段玉卿越不给他去,莫穷武越是觉得有猫腻。
刚好方运红进来,她吩咐莫穷武:“小武,我跟老板汇报了工作,她下个星期来上班,你这几天把市场调研的结果先写出来,你也别着急休息,写完调研报告再休假。”
“好,那个方主任,我们科长休假了,这段时间我跟你出差,我应该归你管,我想去趟车间看看,段主任说要直属领导签字,要不你给我签字吧。”
方运红笑了,她也没拒绝:“车间有啥好看的,我也没去呢。你这样,你先把报告写出来,写细致一点,我再给你签字,好吧?”
莫穷武没招,只好答应了。
当天他去了一趟红星公社找徐才俊,徐才俊也觉得生产车间这么严格可能有情况,他让莫穷武尽快想办法进去看个究竟。
莫穷武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熬夜加班加点写调研报告,第三天就把报告赶出来了。
方运红仔细看了报告,看得出是费了心思写的,当即表示没问题,不需要修改,可以直接给老板看。
“辛苦这么长时间,你也累了,赶紧写请假单,休息几天再来上班。”
莫穷武写了三天的休假单,同时还把进出生产车间的申请表给了方运红:“方主任,你帮我签下字,今天我还有点时间,我想去趟我们车间,好久没去了,想去看看。”
方运红笑着拿过申请表,给他签上了名字:“小武啊,像你这么认真负责的人,越来越难得了。去吧。让段主任给你盖章发条子。”
“谢谢主任。”
莫穷武拿到盖完章的条子,骑着自行车,终于来到了柒月日化厂。
柒月日化在纺织厂和松香厂中间,偌大的厂区,只有一个大车间,一个大仓库。
后面空地还在建第二个车间和仓库。
门口的保安并不认识莫穷武,看了条子才给他放行。
车间里,正在忙碌地生产洗衣皂,整个大车间,分成三部分,车间前段主要是生产,中段是晾干,后段是切割和包装。
工人主要集中在前段和后段。
除了车间主任曾崇国,大部分都是他不认识的新人。
曾崇国看见他来,忙打招呼:“小武,你终于回来了?”
“曾主任,我回来好几天了,一直忙,没过来。”
“你这工作让人羡慕啊,可以去那么多的大城市开眼界,哪儿像我,天天守在这里,就怕出问题。”
莫穷武给曾崇国拿了一小袋外地带回来的特产,笑问:“生产了快一个月洗衣皂了吧?什么时候开始生产香皂?”
曾崇国指了指墙上的排期表:“你看看,还有一个多星期,6月1号开始边生产边铺货。”
“啥意思啊?”莫穷武走前去看,墙上的排期表上显示,4-5月生产洗衣皂,6-7月生产香皂,8月开始每周轮流生产两种产品。
曾崇国也走前来:“木兰香皂要一边生产一边出货。”
“怎么那么急?不是八月才出货吗?”
“老板的意思,可能是厂里资金紧张吧,花了那么多的原材料,养这么多工人,再不销售,厂里估计要没钱了。所以才要边生产边铺货,尽快回款。”
听说厂里资金紧张,莫穷武有些不忍,但已经到了这一步,没办法,只能继续下去了,他问:“木兰香皂6月1号生产,哪天开始铺货?”
曾崇国:“好像是半个月之后,应该是15号。广告都打了,肯定是要准时铺货的。不然,广告白打了。”
莫穷武诧异:“什么广告?”
“你不知道?就今天的广告啊,省城日报,半版广告。外面办公桌上就有,你去看,可新鲜了。”
莫穷武赶紧跑到外面登记处的办公桌上,找到了今天的省城日报。
半版广告,赫然写着:木兰香皂,持久芬芳。
内容上写了香皂香味独特和去污效果佳之外,还注明,即将上市,各大百货和供销社有售,无需香皂票。
落款是柒月日化。
这不就等于把徐才俊的路堵死了吗?
莫穷武没再多呆,他骑上自行车,即刻去红星公社找徐才俊。
徐才俊看到报纸广告的时候,神色不由得凝重下来。
莫穷武心里很矛盾,他希望徐才俊能成功,但也不想柒月日化因为自己损失太过惨重。
他想劝徐才俊不要跟苏月禾正面碰撞,“师父,现在改名改配方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而且徐才俊也不想改。
到了这一步,他怎么可能退缩!
徐才俊盯着报纸,道:“谁会看落款?‘柒月日化’这几个字那么小,谁看得见?其实想开点,这等于苏月禾提前帮我们打了广告,我们只要比她早铺货,我们就占了先机。我们现在已经囤了足够多的货,我们再加班赶工囤多点货,我也不着急马上去卖,我就卡在她生产香皂一周之后,也就是6月8号或者9号,再把货铺出去。等她发现的时候,各大百货和供销社已经被我们国营肥皂厂的木兰香皂占满了。”
徐才俊咬了咬牙,冷笑着继续畅想:“我们的香皂虽然需要票,但价格肯定比她便宜一大截。我就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开足马力去生产,她生产的越多,亏的越多。如果她敢推货,我就敢告她抄袭我们的配方。”
第74章 剽窃
孩子满月的前两天, 梁正烽就告假开车带着一家人回了岭下生产队。
他们这趟回来,按照家长长辈的心意,准备给孩子办满月酒。
苏老爷子围着小曾孙打转,乐得那叫一个合不拢嘴, 但他第一件事, 问的却是:“有没有用我取的名字?”
苏月禾本来想诓一下爷爷的, 结果四妹老实,直接道:“用啦, 就叫苏定纶, 都上户口了。”
苏老爷子听后, 那个高兴啊,还特别嘚瑟:“不是不用吗?哎哟!还是我取的名儿好吧?”
“好好好,谁敢说你取的名字不好。”
吃了晚饭, 老爷子把苏月禾叫到房间, 偷偷塞来一件礼物, 用红粗布包裹着。
苏月禾打开来一看, 是一块足足有六两重的大黄鱼。
“给娃儿的礼物, 你拿去找信得过的金铺给他打一套那个……那个黄金平安锁、小手镯和脚镯……”
苏月禾直接打断爷爷的话,笑道:“爷爷, 你孙女那么努力那么上进,也没见你奖励我呀。一个刚出生的小屁孩, 你就送那么贵重的礼物。”
苏老爷子急道:“送你娃儿,不就等于送给你吗?”
“那不一样,送娃儿就是送娃儿, 送给我就是送给我。”
见孙女那么较真, 苏老爷子不满了,他拿烟斗敲了敲桌角:“你的我以后给你。”
苏月禾把大黄鱼放桌上:“闹闹的你也等他长大再给他, 现在哪有小孩戴这么富贵的,哪天带出去,就怕连人带黄金一起抢了。”
苏老爷子没想到自己送黄金还送不出去,他有点挫败:“那你替他保管,等他长大再给他。还有啊,你争取早点再生一个,我给你再奖励一根大黄鱼。”
苏月禾笑问:“生了女孩,你励不奖励?”
“奖奖奖!男孩女孩都奖!快收起来,你不收我生气了。我要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见老爷子气呼呼,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苏月禾忙点头收起了大黄鱼。
“别跟人说,你爸妈也别说。”
“晓得了,谢谢爷爷。”
苏老爷子这才满意笑了:“你爷爷不糊涂,你给我吃的七品叶人参,我记着呢。”
老爷子知道,苏月禾如果真贪他的黄金,当初就不会救他,而是等他走了,自己再偷偷把那些金子占为己有。
毕竟当时除了他和苏月禾,也没其他人知道他偷偷藏了这些宝贝。
苏月禾倒不在乎这些:“你是我爷爷,我救你是应该的。爷爷你也不用刻意记着,以后你这些金子啊,你想给谁,或者平分我都没意见。”
苏老爷子以前就一直想着,谁出息了就给谁,没出息的,得了黄金也会败了去,有出息的还可能传承下去。
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他现在想着可能还是要拿出一部分来平分,这样比较公平。
满月酒这一天,杀了两头猪,鸡鸭各二十多个,几乎所有的亲戚,全村的老少,都来吃酒席。
这次请满月酒,因为苏家有钱了,为了不给大家增加负担,所以,礼金全数返回,送了礼物的,也折现给返回了红包。
大家都说,庄顺兰家给孙子摆满月酒,就是图个高兴。
是真请喝喜酒!
散席之后,赵大福来找梁正烽和苏月禾聊天,问他们:“你们在县城还摆不摆满月酒?”
赵青霞也生了个儿子,在县城的饭店摆了几桌,请同事和朋友。
梁正烽之前就跟苏月禾已经商量好了,他道:“不摆满月酒,之后应该会请个百日宴。”
“老家摆满月酒,县城摆百日宴?这挺好。两边都不耽误。”
说完赵大福满脸笑容地看向苏月禾:“苏禾,你们厂子还招人吗?”
赵大福想让苏月禾把他的大孙子给招进城去,他那大孙子还算是老实忠厚的,但苏月禾担心招了赵大福的孙子后,别人家的也要来。
毕竟自家还有亲人的工作都没解决呢,她笑道:“我们厂招人啊,但是现在只有城镇户口的名额,没有农转非名额了,等之后吧。”
赵大福知道不可能一说就能帮忙转出去,“不着急,不着急。”
赵大福最近在竞选大队队长,前期苏月禾有全力支持他,现在大队各生产队都通上电了,大家都认为村里能提前通上电,都是苏家女婿去跑的关系,所以都给苏家面子。
加上赵大福这人有能力有魄力还比较公正,所以选上的概率很大。
苏月禾跟他商量:“大福叔,你跟大伙儿说一声,除了种主粮外,让大家多种油菜和大豆,等收成之后,我们厂愿意高价收购油菜籽和大豆。”
赵大福不解:“你们厂收购油菜籽和大豆做啥?”
“做香皂啊,需要这些原料来榨油。”
“只要收购价格高,肯定很多人愿意种。”
苏月禾道:“我外婆那边的生产队,已经开始大量种油菜籽和大豆,你们放心大胆地种,有多少我收多少。收益肯定比种其他的强。”
“要得,我去动员。我们自己生产队先种上。你这是带着大家一起致富啊。”赵大福说完,当即就各家各户动员起来。
现在已经过了种油菜的时间,但可以种大豆和花生。
满月酒后第二天返城,庄顺兰因为要照顾家里,她就没跟着回去了。
梁正烽开车,苏月禾坐副驾,云大姐抱着孩子和四妹坐后排。
赵大福送了一只大鹅给他们,大鹅放在车尾箱,嘎嘎嘎叫了一路。
小闹闹前面还精神抖擞地听着鹅叫声很是精神,听着听着,眼皮打架,最后还是睡着了。
*
回城后不久,苏月禾开始上班,现在上班分了两个地方。
丰禾老厂区进行了改造,把原来的车间改成了办公室和会议室,
生产部、车间、仓储和运输都在新厂区,行政是一半在老厂一半在新厂,财务、市场部、研发以及新成立的采购部、品牌部全都在老厂。
苏月禾也在老厂上班,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去新厂。
她回来第一天,也没召集大家开会,就她和方运红、曾崇国、以及负责品牌的新同事小高,四个人闭门聊工作聊了一个上午。
莫穷武默默关注着,现在是5月28日,按照计划,柒月6月1日开始铺货洗衣皂,15日推出木兰香皂,而徐才俊那边提早一周,是6月9日开始把国营肥皂厂仿照的“木兰香皂”推货到百货商店和供销社。
他不能在这边继续呆下去了。
几番思想斗争之后,莫穷武把离职申请交给了曾凡。
曾凡这人不会演戏,他看了眼莫穷武,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挽留,当即给他签字,让他去找段主任。
这让莫穷武心里有些恐慌,怎么曾凡完全没有挽留他?好像早就料到他会离职了似的。
这一点段玉卿就好多了,段玉卿还问他为什么离职,是不是考虑清楚了。
莫穷武只能说想去外地继续深造学习,段玉卿收了离职申请,并告诉他走完流程后就能离职。
等到5月31日这一天,莫穷武正常去上班,经过百货商店的时候,发现门口有人在排队。
起初他没在意,骑着自行车一阵风往前走,骑了一段,他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劲,等他停下自行车,回头看向百货店,只见门口贴着大幅的手绘海报。
海报上写的啥,太远了看不清楚。
他推着自行车走近,才发现海报上面写着:今日出售木兰香皂,买一送一,无需香皂票。
莫穷武愣了一下,一时没搞清这是国营肥皂厂的还是柒月的。
这个时间点,国营肥皂厂的比较接近,但国营肥皂的香皂是要票的呀。
而且还买一送一!
这不是捡大便宜了吗?难怪那么多人排队。
他赶紧把自行车停好,去问排队的人:“嬢嬢,你晓得是哪里出的香皂吗?”
那大姐答非所问,“不要票,买一送一。”
又问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大叔,他也不知道是哪个厂家生产的,但他之前看了报纸:“肯定是柒月出的呀,广告都打到报纸上了,你没看见。”
莫穷武只好自己去排队,排了二十多分钟,才排到他。
售货员态度不是很好:“要几块?”
“要一块。”莫穷武看向后面一筐筐的香皂和洗衣皂,洗衣皂是柒月的,上面写着大大的字:柒月洗衣皂。
“5毛6分。”店员给他拿了一块香皂,一块洗衣皂。
原来买一送一,是买一块香皂送一块洗衣皂。
而香皂用纸袋包裹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柒月·木兰香皂。
莫穷武心凉了一大截,以至于都忘了付钱。
“5毛6分,同志你快点好吧。”
莫穷武这才赶紧掏出钱来,付钱之后,拿起香皂和肥皂离开柜台。
木兰香皂散发着淡淡的含笑花清香味,味道真好闻,但莫穷武手都抖了,国营肥皂厂生产了那么多木兰香皂,现在该怎么办?
他师父会不会要承担责任?
莫穷武推上自行车,他没去上班,而是掉头去了红星公社。
到了红星公社,经过供销社的时候,供销社外面也排起长队,好多人在买香皂。
小地方,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很好。
到了肥皂厂分厂,徐才俊应该也是刚知道消息,他被一堆人围着。
几个不知情的职工义愤填膺道:“这个柒月是什么厂,他们怎么会跟我们一样生产木兰香皂呢?徐主任你闻闻,连香味都一样。”
“而且他们包装比我们好,还买一送一。”
“5毛6分钱一块香皂一块洗衣皂,我们是4毛2分一块香皂,还要票才能买,这怎么跟人家斗?”
“不是,这不是斗不斗得过的问题!这个柒月是私人开的,问题在于,他们是怎么剽窃了我们配方的?!”
“我们得赶紧报公安!”
徐才俊脑袋嗡嗡的,他瞥见莫穷武进来,忙安抚众人:“大家先别吵了,我马上回一趟厂里汇报情况,看看领导们怎么决定。”
说完徐才俊对莫穷武招招手,让他跟着自己进了屋。
一进屋,徐才俊就把门关上,他压着声音质问:“小武,什么情况,你是不是跟苏月禾合起伙来诓我?”
莫穷武急急解释:“我也不晓得啥子情况,我也是今天才发现,柒月的木兰香皂提前上市了……”
“你在他们厂里,你不晓得什么情况?你当我猪脑壳?”
徐才俊盯着莫穷武,他了解莫穷武,他心底是相信莫穷武的,但这个时候,不往他身上推,往谁身上推?
莫穷武认真辩白着:“师父,我真不知情,我一路过来,认真回想了一下,可能他们早就怀疑我了,所以特意把我派出去跟方主任出差。我出差回来,还要写申请才能进车间。他们应该是,在我不在的那段时间,就把香皂生产好了……”
所以,之前那些都是烟雾弹,苏月禾还特意登广告,挤压时间,让他拼命囤货,现在生产了那么多货,他该怎么办?
徐才俊再次强调:“你就是跟他们一起诓我!”
莫穷武见解释不清,都替徐才俊着急,他建议:“师父,现在赶紧自救,还来得及减少损失。”
“怎么自救?”
“把你们生产的木兰香皂回炉重造,你加白玉兰香料,改成白玉兰香皂,可能香味会有点浑,但总比现在这样好。”
“我怎么跟厂领导解释,怎么跟外面的职工解释?我说,是我偷了别人的香皂配方,现在没得办法,只能改了自救,那厂里不处罚我?”
莫穷武也没招了:“那怎么办?”
徐才俊拿出一支烟,刁在嘴上,开始设计话术,他要把莫穷武装进他设计的套路里,让莫穷武死心塌地牺牲自己保全他徐才俊。
“小武,你老实跟我交代,是不是你跟苏月禾一起合伙骗我?”
“我真没有。”
“我不信。”
“是我观察不仔细,被骗了,师父你要怎样才信我?”
“你把我害惨了!”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徐才俊拿出火柴,把烟点上,重重吐了口白烟后,来回踱步,他在想,这话该怎么说出口。
“你辞职信交了不?”
“交了。”
“小武,我没办法,如果我倒了,你也一起倒了,你晓得不?如果我不倒,就算你先倒了,我以后还能想办法把你拉回来。”
莫穷武满脸彷徨,他预感到不妙:“师父,你要我做啥?”
“我马上回县城,跟厂领导汇报情况,你说,是我偷用了柒月的配方,还是你偷了我的配方给柒月?你觉得哪个说法,比较能保全我们两个。”
原来是这样牺牲他……
莫穷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徐才俊重重吐了口烟:“你好好想想,你说你没骗我,那你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证明,你没骗我!你把我害惨了!”
莫穷武蹲了下来,手轻微抖着挠了挠头,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连回头的机会都没了。
*
苏月禾在仓库看着工人搬货上车,她快速翻阅着出库表,赵青莲记录的特别细致,一旁的曾主任道:“现在这批货是运往富安市区的,海报也跟车送过去。”
苏月禾:“第一批货按照计划不要上太多,卖完即止,明天开始买2送1。”
一步一步减弱优惠力度,营造出一种,再不买就捡不到大便宜的氛围。
曾崇国觉得这样让利,太亏了:“厂长,我觉得,就算恢复原价应该也不难卖,毕竟我们的香皂不需要票。”
苏月禾当然知道,她主要目的就是抢占市场,打响知名度,前期充分让利给老百姓,后期再慢慢走向正轨。
这边跟曾主任聊完,苏月禾往办公楼走去。
办公楼总共四层,她在这边也有自己的办公室,在二楼最角落。
她办公室里,一张原木桌子,一张办公椅,两张凳子,还有一张长沙发。
进了办公室,苏月禾开窗户通风,听见外面走廊有脚步声,方运红和段玉卿一起来了。
段玉卿笑道:“我们刚刚去逛了百货店,今天铺的货都卖完了,还有很多人听到消息赶来买没买到。销售员跟他们说,让他们明天来,明天是买二送一,后面可能就都没优惠了。”
方运红拉开凳子坐下:“我们这一招效果真好,以前没人这么用过。你知道这小县城,大家消息也都挺灵通,一听说有优惠还不要票,都跑来买。”
苏月禾也是从书里学来的,她坐在沙发上,说:“前期靠营销,后期还是得靠产品,产品过硬才是硬道理,才能跟比我们便宜的国营厂竞争。”
段玉卿也坐下了,“曾凡比谁都紧张,就怕老百姓不喜欢。”
“我看没什么可紧张的,我们这个香味和去污效果,比飞雁牌强多了。”
苏月禾没有在香皂里增加美白功能,这是以后的产品应该考虑的事。
说起飞雁牌,苏月禾问:“莫穷武今天来上班了吗?”
段玉卿:“没来。按规定,他上完今天就可以不来了。跟着他的人,说他去红星分厂了。”
方运红道:“估计是路上看到消息,找徐才俊商量去了。我派人去打听了,国营肥皂厂红星公社的分厂,仓库都堆满了他们仿造的木兰香皂,只要他们敢拿出来流向市场,我们就到上头告他。”
苏月禾:“就怕他们先把我们告了。”
段玉卿不敢相信:“不会这么厚颜无耻吧?”
“徐才俊这人,心黑的很。”
但只要他们敢告,苏月禾就有理由发难,她在沙发上坐下,“先不管他们,按照目前的出货速度,我们供应本市是没问题的,但想要供应外市和外省,柒月的产量远远不够。首先工人不够……”
段玉卿:“工人我们还可以招30多个,要不把人招满,生产线三班倒不休息。先库存一批货再说。”
苏月禾同意:“那你赶紧招人。”
方运红担忧道:“工人不够可以马上招人,原材料不够的问题怎么解决?我们在林场的松脂池有大量的存货,今年采脂效率也更高了,大靖松香的原材料是没问题的,洗衣皂可以放开生产,主要是香皂要用的其他油脂,用量还比较多,现在到处缺油,短期内比较难解决。”
油脂不能解决,产量就没办法提高。
段玉卿:“我跟马副局长沟通过,经济委员会能给的指标太少,我们毕竟是私人企业,卖的肥皂又不要票,经济委员会能分配给我们的货肯定是有限的。”
苏月禾早就预料到了:“之前你们都比较忙,我就没跟你们沟通。我外婆那边去年我舅舅就动员附近村落种植油菜和大豆,今年油菜籽丰收,我舅舅和大哥已经去收了不少货。我们自己收原材料,自己榨油,我老家几个生产队今年也开始种,只要收购价合理,其他生产队看见了,不用我们去建议,他们自己会跟着种,油脂短缺的问题肯定都能解决。”
方运红顿时松了口气,跟着高瞻远瞩的老板做事,真的能看到光明,她笑道:“这当然好,不用看经济委员会的脸色,自己想办法把原材料解决了。”
苏月禾:“生产量提高之后,如果有需要,我们再开一条生产线,然后往外铺货,红姐之前出差带回来的那些资源,要充分利用好。”
方运红认为按照目前的促销战略,打到全国都没问题。
“不过,我担心,我们这样可能赚不了多少钱。”
苏月禾鼓励道:“还是那句话,先占市场,打响知名度,比短期内盈利重要。只要产品过硬,钱迟早能赚回来。”
苏月禾现在并不想着怎么赚大钱,她想着趁外资还没进来,尽快占领国内市场,打响品牌。
她要让全国所有人都知道,木兰香皂。
不然等以后外国品牌进来了,国内肥皂和各类日化用品没有知名品牌,都是各大县市自己的国营肥皂厂生产的肥皂,竞争力不强,很容易就被外资占领市场。
原书中的世界就是这样,中国的日化市场,后期被外国品牌占领了,像做得还不错的飞雁,也都被外资收购。
两天后,苏月禾收到了马副局长的通知,国营肥皂厂去县委把他们告了。
他们告柒月日化剽窃国营肥皂厂的配方。
果然!
苏月禾如约来到了县委,这次换了一个办公室,还是翟主任主持,但彭书记坐在了会议室上首,桌上放着两边厂家生产的木兰香皂。
现场除了国营肥皂厂新任郭厂长外,还有钱主任和徐才俊。
柒月这边是苏月禾、方运红、段玉卿和曾凡,先进来了四人,还有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此外还有公安局的田局长、经济委员会的李副局长以及商业局的马副局长等人。
因为这次涉及的两大工厂都是县里看重的企业,所以领导很重视。
等人到齐,翟主任简短说了原委,然后便由原告开始陈述。
徐才俊翻开放在桌上的本子,郑重道:“彭书记,翟主任,各位领导,我从去年到了红星分厂上班之后,痛定思痛,决定沉下心来,专心搞研究,之后便开始研究木兰香皂,这是我的笔记,上面有时间,可以证明我的时间线。我是去年8月份开始研究的。”
说着他把笔记本向上传,笔记传到翟主任手中后,翟主任快速翻阅了一下,就给了彭书记。
彭书记看了一眼,给了他旁边的公安局田局长。
徐才俊:“今年过年,以前的老同事莫穷武开始不断地来找我,他曾经是我们国营肥皂厂技术部的职工,后来被丰禾松香厂挖走了,在丰禾负责研究肥皂和香皂的相关技术。这个莫穷武,以前是我招进肥皂厂,一点点培养起来的,所以我对他没有戒心。我给莫穷武看过木兰香皂的配方,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被人怂恿,偷走配方,然后就发生了现在这样的事。本来属于国营肥皂厂的木兰香皂,配方被剽窃之后,柒月日化掐着我们要向市场铺货的点,提前铺货,还登了报纸广告,大肆宣扬。”
翟主任问:“你方的诉求是什么?”
徐才俊提高了音量:“我方诉求就是,柒月撤回所有剽窃生产的木兰香皂,没收其违法所得,赔偿我方损失,并按照剽窃罪对有关人员进行惩戒。”
翟主任笑了笑,道:“徐主任,本次会议主要是厘清事实真相,你提的那些要求,得要法院来判。是吧?田局长?”
田局长放下手里的本子:“今天先理清楚事实,也看看领导的意见,再决定要不要立案。不过,徐主任,我要声明一下,你这个日记本里面记载的内容,如果没有佐证,它是不能作为证据使用的。”
徐才俊:“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田局长继续问:“你刚才说莫穷武被怂恿偷走了你的配方,请问被谁怂恿。”
徐才俊抬眼看向苏月禾,略微一顿,“柒月日化的老板,苏月禾。”
“你研制的木兰香皂配方是什么时候定稿的。”
徐才俊:“我是去年1980年8月份开始研究,同年12月18日定下来的配方,我日记里有说。”
“当时都有谁知道?谁可以给你作证?”
徐才俊为难道:“当时我那个处境,我也没其他人可以说,一直到我升了车间主任,我才跟领导提出申请,要做木兰香皂。这是我提申请的单子,是今年3月2日。”
徐才俊把申请单往上递,他身后的工作人员直接拿给了田局长。
肥皂厂新来的郭厂长道:“我是3月2日收到徐主任的申请,并看到了样品,因为样品做得很好,我们当时开会商讨后,决定由红星分厂生产木兰香皂。”
田局长看了一眼递上来的单子,然后放在了一边,再次跟徐才俊确认:“徐主任这边,除了这个本子外,没有其他的人证和物证,是吗?”
徐才俊摇了摇头:“我都是一个人闭门做的研究,所以3月2日之前的,都没有人证物证。这也是被莫穷武钻空子的原因?”
“行,我知道了。”田局长快速地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要点,又问:“莫穷武人呢?”
徐才俊:“他就在外面。我前几天逼问莫穷武的时候,他因为愧疚,承认了自己的剽窃行为。”
田局长停下笔:“他自己承认了?”
“是的,他自己亲口承认了。”
在座的旁听者,互相看了一眼,如果肇事者承认了,那今天这个局,逆转的可能性就不高了。
木兰香皂这几天的促销活动全城皆知,搞得那么轰轰烈烈,最后却是剽窃的,那传出去了,领导多没面子。
田局长和彭书记小声商讨了一会儿,随即田局长看向另外一边:“柒月日化这边,谁负责陈述。”
“我。”苏月禾迎着徐才俊的目光,小小的翻了个白眼,随即微笑着看向了领导,“我负责陈述。”
第75章 清算
会议室里, 坐满了人。
苏月禾桌子前面摆了一排柒月日化不同时期的实验样品。
她开始陈述:“刚才徐主任说他研究木兰香皂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的,没有其他人可以佐证。我们不一样,我们的木兰香皂是集体智慧,所有研究以及过程, 都记录在案。”
说着, 她指着桌面最左边的一块洗衣皂:“这块泥土黄的洗衣皂是我们柒月日化实验室里研究出来的第一块肥皂, 去年9月份由我们研发科长曾凡手工制造,当时开会, 我第一次提出要开始研制香皂, 因为大靖松香的香味与木兰科白玉兰的香味相似, 所以我要求技术人员,多选几款木兰科的香料进行实验。这是会议纪要,请领导过目。”
坐苏月禾旁边的段玉卿把会议纪要拿去给了领导。
“从去年9月开始, 我们研发陆陆续续实验制造了多款香皂, 这些实验品就是研发过程的有力证据, 直到今年2月才定下来, 用含笑花为主、白玉兰为辅的香料制造我们的第一款香皂。取名的时候, 我们厂当时各部门有十多个人参会,一开始取名‘含笑花香皂’, 但因为名字有歧义,大家有不同的意见, 最后‘木兰香皂’的名字是研发副科长王惠珍取的,这样命名的原因是,含笑花和白玉兰都同属于木兰科。我这边也有详细的会议记录, 我们厂十多个员工都可以作证。”
苏月禾说完, 段玉卿提交了第二份会议纪要。
相对于徐才俊没有物证和人证,苏月禾一开始罗列证据和证人, 明显要更有说服力。
旁听的领导,开始摇摆了。
苏月禾继续:“柒月木兰香皂的诞生有完整的过程链,我方十多个人参与了全过程,主要的研发人员是曾凡,而莫穷武只是辅助……”
徐才俊之前不是没想过要找其他人作为旁证,他找了,也有备用,一开始没说,是因为,他担心越多人参与作证,谎言会越容易戳穿。
但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把证人扯出来,徐才俊道:“被你这么一提醒,我也想起来,我有证人可以证明我实验的过程。”
田局长问:“谁?”
徐才俊:“我们车间的老康,我去年12月制造出木兰香皂的时候,有告诉他。”
苏月禾显然不相信:“这么重要的证人,你现在才突然想起来?”
徐才俊耍赖:“我忘记了……”
“徐主任你确实是考虑不周,这是我们的失误。”说着郭厂长吩咐下面的人去把老康叫来。
结果钱主任出去打完电话,回来说老康告假回老家去了,一时半活儿联系不上。
就这么巧!唯一的见证人,还联系不上了。
田局长不动声色,他唰唰写字:“先记录着,苏厂长这边请继续。”
苏月禾:“除此之外,实验阶段我们所用的香料,都是在青城县香料厂采购的,我们这边有进货单进行佐证。木兰香皂的研发,并不是一步到位,而是一点点慢慢研究,不停修改配方后,得出的成果。这是我们在香料厂采购的进货单以及配方演变过程。”
段玉卿递交了第三份资料。
苏月禾:“我们特意去问了香料厂的有关负责人,国营肥皂厂什么时候开始采购含笑花和白玉兰香料。香料厂给我们的答复是,今年2月22日,国营肥皂厂红星分厂首次进货含笑花以及白玉兰香料,进货数量很少,每样只要了250克,用途写的是:实验!那么我想问徐主任,你从去年8月份开始研究,12月份就已经确定配方,这期间,你用的香料是从哪里来的?”
大家齐刷刷看向了徐才俊。
徐才俊没想到苏月禾会去香料厂找证据,他咳嗽了一声,解释道:“去年实验用的含笑花和白玉兰香料,是我以前自己存下的,今年2月22日我们去香料厂采购香料不是为了实验,而是为了制作样品给领导过目,申请生产。”
苏月禾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以前又是从哪里买回来存下的呢?”
徐才俊不愿意回答:“跟你有啥关系?”
“你不回答?心虚吗?”
面对苏月禾的步步紧逼,徐才俊不得不道:“路上到处都是白玉兰,我自己采摘回家,自己制造的香料。”
“含笑花呢?你去哪里摘的含笑花?”
徐才俊知道青城县根本没有含笑花,他脑子转的也快,“我去年到长沙探亲,在长沙街上买回来的含笑花香料。”
“你的意思是说,含笑花香料是在长沙随便买的,白玉兰香料,是你自己做的?”
“有问题吗?”
“有证人吗?”
“我去哪里给你找证人。”
苏月禾冷笑了一声:“又是没有证人。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徐才俊正想反驳,苏月禾又问:“那你实验的木兰香皂和最终成品,香味一样吗?”
徐才俊不假思索:“当然一样。”
“既然一样,那请问你制作白玉兰香料的配方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是要告诉我,是要告诉在座的各位领导。你们现在正式使用的配方,无论是白玉兰香料还是含笑花香料,都是青城香料厂的秘制香料。你用自己制造以及在其他地方购买的香料,制作出来的香皂,跟在青城香料厂购买香料制造的香皂,味道怎么会一模一样呢?”
苏月禾这段话有点绕,有人没听懂,但徐才俊马上听明白了,他刚才被苏月禾追着问,有些不耐烦,说话有了漏洞,马上被苏月禾给抓住了。
这个女人!
徐才俊马上改口:“香味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所以我才要重新实验做样品给领导审批!”
苏月禾笑道:“你改口了!”
“苏厂长,那是因为你像审问犯人一样问我,把我问烦了。”
苏月禾相信在座的领导都是有判断力的,“只有说谎,才会这么前后不一。因为你之前没有料到我会问你这个问题,所以我问你的时候,你紧张了,理所当然地说了一个答案。当我指出你的答案不成立之后,你反应过来,开始改口。”
徐才俊舔了舔唇:“我今天来,不是被你盘问的!”
苏月禾:“我没有资格盘问你的,我只是有疑问,需要你解答。倒是你啊,徐主任,你怎么就没有疑问要问我呢?”
徐才俊:“那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有领导在,轮不到我来问。”
苏月禾笑道:“那是因为你在诬告,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疑问。但我有很多疑问,各位领导,我有疑问,是可以问这位当事人的吧?”
彭书记点了点手:“有问题直接沟通,这是我们今天开会的目的。”
徐才俊脸都绿了。
苏月禾:“谢谢彭书记。徐主任,我下一个疑问就是,你去年做了那么久的实验,实验过程中不会一块实验品都没有留下来吧?”
徐才俊指了指他前面的木兰香皂:“这块就是。”
“这块实验品是什么时候的?”
“12月份。”
“能给我看看吗?”
徐才俊也不能说不行,他只好把实验香皂递给别人,别人又给了苏月禾。
苏月禾看了眼这个所谓的实验香皂,又嗅了嗅,除了颜色深了一点点之外,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徐主任,你这块实验品是去年12月份的,也就是说,是用你自己存的香料制作的,是吗?”
被苏月禾这么一问,徐才俊马上意识到了漏洞,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月禾已道:“你刚才改口,说试验阶段的香味和成品不太一样,但你这个显然是一样的。”
徐才俊:“……”
“所以,你这个实验品,究竟是什么时候做的?”
徐才俊再次改口:“我可能记错了,去年12月份的实验品应该没留下来,这块是今年2月底生产的样品。”
苏月禾揶揄:“徐主任,我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也就是说,这是你们的成品!你起码要像我们这样,拿出各阶段实验的成果吧?你都没有!就凭你一张嘴?!说你研究了好几个月!”
“我不像你们,你们是处心积虑抄袭的,当然什么证据都提前准备好了,我只是实验出了一个新产品,哪里想过要留以前的东西。”
苏月禾笑着点了点头,她又拿出一份黄春眉给她找来的证据:“这是1980年3月份,你们国营肥皂厂的一份技术科研发会议纪要,主持会议者就是徐才俊副厂长,徐副厂长当时怎么告诫下属的?‘任何新产品的诞生,都需要保留各阶段的实验数据和实验成品,这有利于实验结果不如意时的可逆性操作,也有利于保存和记录历史’,这是徐副厂长您曾经的格言啊。”
徐才俊冷笑了一声,不直接接茬:“做了那么充分的准备,就是因为你们抄袭了我的配方,早就准备好了要跟我对峙!”
苏月禾反驳:“如果我要作假,我应该跟你学习。你看你的作假数据,我们去年9月份开始研发的,你就提前一个月说8月份开始研发,我们今年2月份定下来的配方,你说你去年12月就已经定好了。如果我要数据作假,我应该把时间往前挪,挪到你前面去,是不是?”
“我时间就是比你们早!这是事实。我有记录!”徐才俊的辩白显得苍白无力。
“刚才田局长说了,你个人日记不能作为证据。你所说的一切目前都没有证人也没有证物。而根据香料厂记录,你从2月22日才开始采购木兰科香料。而2月22日,恰恰是在我们定好配方之后。”
徐才俊眼看自己越来越落了下风,他只能把莫穷武这个杀手锏拉出来:“谁说我没有证人?等老康回来,你们可以盘问老康。而莫穷武也向我承认,他偷了我的配方给你们,可以把他叫进来,你们问他。”
苏月禾摇头:“莫穷武他是嫌疑人,不是普通证人。莫穷武是你招聘进厂,是你栽培出来的技术员,他还管你叫师父。或者是莫穷武看你落魄,可怜你,也可能是,你许了他什么好处。2月份,你让他偷了我们的配方,同时,你去香料厂进货,并按照我们的配方做实验。所以,你在香料厂的采购单中写的购买用途,并没有错,就是用于实验。实验成功后,3月份你拿样品去给肥皂厂领导申请生产。同时,你要求莫穷武盯着我们的生产时间,你想让我们生产到足够多的木兰香皂后,你再抢我们前面快速铺货,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目的就是想让我损失惨重,丢失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第一个产品——木兰香皂。”
这是事实,徐才俊没耐心听,几次想打断,但都被苏月禾无视了。
可其他人却听得津津有味,包括肥皂厂的领导郭厂长。
苏月禾继续:“可你万万没想到,我们提前洞察了莫穷武偷偷跟你勾结的事情,之后,我们开始了反制措施。第一件事,就是让莫穷武跟着市场部去外地调研一个月,切断他在我们厂的窥探,以及和你的联系,在此期间,我们提前生产好了足够多的木兰香皂;”
“第二件事,我们在省城日报打了半版广告,为的就是给你警醒,希望你能及时悬崖勒马,不要败坏了国营肥皂厂以及我们青城县企业的名声。”
苏月禾此话一说,深得县委领导们的心。
起码在领导心里,苏月禾做事是有大局观的。
“第三件事,莫穷武出差回来后,为了避免他把我们这边的情况跟你泄露,我们限制了他进出新工厂的权限,就是因为他是你派来的商业间谍,我们才会这么限制。如果莫穷武是我们派去你那边获取配方和信息的,我们根本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派他出差,以及切断他跟我们以及跟你的联系。”
领导们纷纷点头,苏月禾的逻辑显然是通的,而且有理有据。
其实大家心底早就明白,一边证据证人齐全,一边就单凭一张嘴,还屡次改口,谁更有说服力,不言而喻。
徐才俊装无奈:“苏月禾,你就是太狡猾了!做局做的那么高明,你怎么不去当诸葛亮呢?偷了我的配方,不承认,还反过来诬陷我!”
苏月禾完全不搭理他这个话茬,继续自己的陈述:“莫穷武这个人很耿直,看着完全不像间谍,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怀疑他吗?”
大家都看向苏月禾,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有人告诉我,2月份的时候,莫穷武被你徐才俊拦下来,在桥边聊天聊了差不多半小时。这个跟我告密的人,是我们新厂的邻居,纺织厂的老板美籍华人孙友豪孙老板。孙老板就在外面,我们可以把他请进来作证。”
田局长和彭书记小声商量了一下,田局长才说:“请孙友豪进来。”
很快,孙老板穿着他的花衣服笑眯眯地进来了,进来后,他先摘掉了帽子,跟大家打了声招呼。
田局长问他话,孙老板如实道:“我跟苏厂长原本关系不太友好,但她实在太聪明了,我又很欣赏,所以我一直想着要跟她修复好关系。毕竟以后是要做邻居的。我知道她和徐才俊关系很差,那天我看见徐才俊堵了她厂里的一个小伙子,聊了二三十分钟,我就特别留意了这件事,并告诉了苏厂长。”
田局长:“你亲眼看见徐才俊堵住了莫穷武?”
“亲眼看见的,我还去柒月生产车间,偷偷帮苏厂长指认了这个人,当时苏厂长想把这人开除,但莫穷武是她花了重金挖来的,她担心直接解聘不利于稳定军心,所以她只好把莫穷武外派出差了。这整个过程我都是知情的。”
徐才俊没想到一次简单的会面,竟然会惹出这么多事,他辩解道:“我那天只是跟莫穷武叙旧。”
田局长:“叙旧聊了些什么,要聊差不多半小时?”
“问他最近怎么样,他母亲生病好点了没。”
“就这些聊了半小时?”
“我想让他考虑重新回我们厂,毕竟是我自己栽培的人,我哪里知道,会引狼入室。”
苏月禾拿出一个小本本:“这是我派人盯着莫穷武的记录,他每次去红星分厂找徐才俊,我们都详细记录了。莫穷武出差回来发现自己不能进新厂后,马上就去找徐才俊;在他发现我们在省城日报登了广告之后,二话不说,又急匆匆去红星厂找徐才俊;当莫穷武在街上发现我们的木兰香皂提前发售,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去找你,徐才俊!”
这一刻,徐才俊明显有些慌了,因为他跟莫穷武提前对好的供词里,说好了,莫穷武出差回来,只跟徐才俊见了一面,给他送了点特产。
苏月禾:“如果他偷了你的配方给我们,他应该躲着你才对,而不是一遇到重要的事,就去跟你汇报。”
徐才俊辩解道:“他没跟我汇报,他就是把我当师父了,来跟我发牢骚。”
“发什么牢骚?”
“说你们过河抽板,处处提防他。”
“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的过河抽板指的是什么,只能安慰他,让他尽快辞职,到我们这边来。”徐才俊是典型的,不熬到最后一刻不死心的人。
苏月禾:“莫穷武在外面是吗?”
徐才俊本来是想让莫穷武进来作证的,现在他有点担心以莫穷武这样的性格,他熬不住苏月禾这样的穷追猛打式逼问,而且他们之前串供的供词里有漏洞,他得赶紧找机会告诉他。
“可以一起去公安局让公安给他做笔录。”徐才俊想等会儿出去跟莫穷武重新对一下口供。
苏月禾:“你刚才不是说可以让他进来作证的吗?让他进来啊。”
徐才俊:“我怕他迫于你的淫威而改口!各位领导,我们应该保护证人。”
见徐才俊说的义正言辞,苏月禾忍不住笑了:“那么没信心?你是怕他说出不利于你的口供吧?”
田局长再次跟彭书记商量,最后对翟主任道:“让莫穷武进来。”
苏月禾举起手:“彭书记,田局长,我申请在询问莫穷武期间,让徐才俊闭嘴禁言,防止他们当场串供。”
徐才俊刚要反诉,结果彭书记直接道:“同意。请徐主任接下来不要说话,如果说话,视同串供。”
徐才俊已经觉察到领导对他态度的改变,但只要莫穷武聪明点,能扛住盘问,他还是有希望的。
就怕他扛不住。
他也举手:“那我申请让苏月禾也闭嘴,以防她用言语要挟莫穷武,莫穷武怕她,我担心莫穷武因为怕她报复而改口供。”
彭书记还没说话,苏月禾提出反对:“莫穷武污蔑我,我怎么就不能问他问题呢。”
彭书记:“我看苏厂长说话有理有据,莫穷武不是心虚的话,怕她一个女子做什么?”
县委书记这么说,徐才俊不好反驳了。
很快,莫穷武被叫了进来,他低着头,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翟主任让人给他拿了把椅子,他坐下后,田局长才问:“莫穷武是吗?”
“是的领导。”
“说吧,说说你偷配方的轨迹,你在哪儿,给谁偷了配方?”
莫穷武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在肥皂厂红星分厂偷了木兰香皂的配方给柒月。”
“你把过程描述一下。”
莫穷武就像背书似的,把过程背了出来:“1981年1月18日,星期天上午,我在红星分厂徐主任的宿舍偷偷抄了木兰香皂的配方,回来后,交给了……苏厂长。”
田局长:“几点钟,用什么笔什么纸抄写的?”
“上午十点,用铅笔抄在了一个小本子上。”说着莫穷武摸出一个小本本,“就是这本。”
工作人员把小本本拿给了田局长。
田局长翻阅本子,继续问:“你什么时候把配方交给苏月禾的?”
“1月19日,星期一,上班的时候交给她的。”
苏月禾边听,边快速翻阅着桌上的会议纪要。
田局长:“你把配方交给苏月禾之后,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她说要把我升为科长,可她没有,反而把我派去出差,回来后,还过桥抽板,不让我去工厂车间。”莫穷武声音越说越小。
目前为止,莫穷武的回答都没明显漏洞。
田局长问:“你选择怎么做?”
“我提交了离职申请。”
“你偷了徐才俊的配方之后,你跟他还经常见面吗?”
莫穷武抬起头看徐才俊,太多人盯着了,徐才俊想提示又不敢提示,只能眨了眨眼。
他希望莫穷武能看得懂。
“不常见面。”莫穷武又低下头。
徐才俊失望地张了张嘴……
刚才苏月禾提供了证据证明莫穷武和徐才俊经常见面,徐才俊也承认了。
田局长不动声色,继续问:“你什么时候跟徐才俊坦诚,你偷了他配方的?”
“前天,他来质问我,因为只有我看过他的配方,我也不好抵赖,就承认了。”
“除了前天,你从外地出差回来,跟徐才俊还见过面吗?”
莫穷武点了点头,按照之前对好的口供,道:“我出差回来,给他带了点土特产,见过一次。”
“就只见过一次?”
“只见过一次。”
田部长:“但刚才徐才俊承认,你们见了起码三次!”
莫穷武彷徨地抬起头看向徐才俊,徐才俊沉着脸不说话,他希望莫穷武现在也少说话。
莫穷武小声道:“我不记得了。可能记错了。”
苏月禾:“小武,你为什么撒谎。”
莫穷武摇头,他不敢看苏月禾:“我没撒谎。”
“你说1月18日上午十点在国营肥皂厂红星公社分厂偷了徐才俊的配方,没错,那天是星期天,但那天上午我们在厂里开年终总结大会,从8点半开到11点半,你也在的,这是你的签名。”苏月禾说着把会议记录竖了起来。
莫穷武忙辩解:“我记错了。应该是前一个星期天。”
苏月禾难得放低了声音:“短短时间里,你已经记错两样事了。小武,谎言是很容易被戳穿的,你觉得,像你这样,到了公安局,你能经受得住公安的盘问?刚才田局长才问你几句,你就错漏百出了。”
莫穷武咽了咽喉咙不说话。
苏月禾继续劝:“小武,我相信你原本是个善良的人,但徐才俊不是。事发之后,徐才俊本来可以有其他的自救方法,例如,及时止损,把他仿造的木兰香皂回炉改成其他香皂。这样损失小,不过可能对他而言,他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主任位置,可能要保不住了。所以,他选择了牺牲你。”
苏月禾微微提高了音量:“他一定跟你说,牺牲了你,不要紧,只要他保住了,他可以来救你,是不是?”
莫穷武没想到苏月禾能精准猜测到徐才俊跟他说的话。
一直禁言的徐才俊憋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反对:“苏月禾,你这是污蔑我,误导小武!”
苏月禾不搭理他,只是继续提高音量:“小武,徐才俊救不了你。你偷了配方,是要坐牢的,坐牢三年五载出来,留了案底,还是偷国营肥皂配方的案底,你觉得他还能把你安排回肥皂厂吗?你以为他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知道。你看他现在的样子,他就是怕我跟你说出真相!徐才俊就是情愿让你去坐牢,也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你的人生是怎样的,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苏月禾!”徐才俊大声吼着:“你放屁!你当着领导的面,在误导莫穷武!”
苏月禾反叱:“徐才俊,像你这么自私自利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人家也有父母,也有妻儿,也有未来!就为了保住你那个可怜的位置,你拖莫穷武下水,你害了别人,还想反过来污蔑我误导?!莫穷武你现在及时回头,我会向领导和法官替你求情,只要你说实话。”
领导们都在看戏,都不吱声。
大家都看出来了,徐才俊在死撑,彭书记皱着眉头,想看看这个局怎么破。
徐才俊还抱着一丝希望:“苏月禾你不止是误导,你还是诱导!”
苏月禾:“我是引导莫穷武走正道,而你才是诱导别人犯罪!莫穷武,想想你刚出生的孩子。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
莫穷武捂着耳朵,他不知道厉害吗?他知道。
但就是鬼使神差的,被徐才俊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他想想自己年迈的父母,自己妻儿,如果他坐牢几年,出来还没工作……
“是!我撒谎了!我撒谎了!”莫穷武捂着耳朵,蹲了下来。
局破了!
徐才俊还想说什么,被他旁边的郭厂长给制止:“徐主任,我觉得今天闹够了。”
郭厂长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徐才俊突然明白过来,一直佯装不管事的郭厂长,想借这次的事件,把他这个老厂长的旧势力彻底清除掉。
难怪,苏月禾那么大的广告登出去,肥皂厂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事情发生的时候,郭厂长完全不指责,还配合他闹到县委来。
郭厂长就是为了把这个局做大,让他没办法翻身!
徐才俊缓缓坐下来,脸色如死灰,比上次在富安市区宾馆里被人误打一顿抓奸在床,还让他丢失信心。
上次有老厂长保他,这次还有谁?
田局长叫来属下:“把莫穷武带到旁边的会议室做笔录,尽快拿出结果来。”
很快,莫穷武如实交待了实情。
彭书记要求公安局立案侦查,这次事件绝不姑息。
郭厂长表态绝对配合调查。
苏月禾看出了郭厂长的心思,这倒是个翻旧账的好机会。
上次让徐才俊躲过了一劫,这次绝对不能让他再躲过去,她道:“彭书记,上一次徐才俊挪用公款的案子,判决颇有不公,大家私底下都在议论,影响很不好,我请求重新审理,希望彭书记能批准。”
彭书记也知道上次的事,肥皂厂的老厂长是徇私包庇了徐才俊的,当时为了不扩大影响,他没有继续追究。
但这次肯定不能再姑息,彭书记看向郭厂长,“郭厂长这边有没有意见?”
郭厂长笑了笑,苏月禾这话,可太对他胃口了,这是一把清除旧势力的好机会,他不好表现出来,只语气沉重道:“我们服从组织安排,肯定全力配合。”
噗通!
徐才俊坐的椅子,整个倒了下去!他头撞到了地板上。
这次,真的天塌了!
第76章 梁家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 木兰香皂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在省内成了家喻户晓的产品,并成功打开了省外的市场。
柒月日化被当做青城县改革先锋,报纸电视多次报道。
青城县委对于柒月寄予厚望, 从资源上给了更多的支持, 特别是渠道和运输方面, 帮柒月打开附近省市的市场奠定了基础。
通过组织协调,苏月禾把香料厂旧厂房买下来了, 厂里的几个重要骨干建议把老瓦房拆了重建, 但苏月禾没答应。
主要是资金和精力都不支持。
木兰香皂铺开的同时, 开销也迅速加大,为了抢占市场份额,优惠力度很大, 利润都控制的比较低, 有赚到钱, 但投出去的钱更多, 所以苏月禾现在也是尽量节约。
那天她在财务室跟财务开会。
财务负责人香姐把账簿递给她:“丰禾松香厂营收比较少, 但成本低,利润大, 基本上每个月能盈利4万左右;柒月营收多,但成本支出也更多, 每个月盈利是2万5千上下。”
厂里有人不理解苏月禾为啥不提高利润,其实减少促销成本,就能把利润提高上去。
但苏月禾坚持, 现在竞争没那么激烈的情况下, 就应该多抢占市场,眼光放长远点, 利润押后。
“目前阶段能保持收支平衡就行。”
香姐:“柒月这边要建厂,还要马上增开生产线,按照预算,之前柒月的盈利全部投入进去,都还不够。”
苏月禾继续翻看账簿:“还差多少?”
“还差五万左右,马副局长这边给引荐了信用社的资源,我们如果有需要,可以去贷款,利息也不高。”
苏月禾在投资方面,她本性还是偏保守的,她不喜欢花未来的钱,更不喜欢给被人付利息。
“柒月账上钱不够的时候,就从丰禾挪用,没必要去外面借钱。”
香姐也是个偏保守的人,她笑道:“要得。另外段主任那边说,之前答应了工人,下个月要涨薪资,涨吗?”
虽然柒月的工资已经普遍比国营厂的高,但毕竟大家现在对于私人企业还是有偏见的,目前这个阶段,稳住员工很重要,苏月禾问:“涨了后,每个月开销多了多少?”
都不用翻账簿,香姐对数据倒背如流:“每个月多2312元。”
这笔钱她还是能承担的,苏月禾道:“涨。答应了大家的,不能食言。”
开完会,从财务室出来,苏月禾看见袁娇穿着花裙子,踩着红色的小高跟施施然而来。
苏月禾笑着打招呼:“娇娇,你这鞋子哪里买的?”
袁娇笑着上前搂着她:“我上个星期去富安,在市里买的。好看吧?”
“好看!”
进了厂长办公室,袁娇给拿了一套宝宝穿的小衣服:“送给闹闹的,也是市里买的,你看这款式,多好看。”
浅蓝色上衣,配卡其色牛仔吊带裤,非常时髦,苏月禾夸赞道:“你眼光好,选的也好。闹闹百日宴,就穿你这套了。”
袁娇嗔笑道:“谢谢苏老板赏脸。什么时候摆百日宴?”
“这周天中午,就在青城饭店二楼,简单摆几桌。你记得来啊。”
“我肯定来。”
苏月禾把衣服折好,收起来,“喝茶吗?”
袁娇摇头:“不喝。我刚喝了汽水。”
苏月禾把瓜子拿出来:“来,你爱的瓜子。”
“还是你懂我。”
苏月禾问她国营松香厂最近怎么样了?
袁娇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笑道:“现在就生产普通松香,我们也换设备了,我把你油墨厂和油漆厂的客户挖回拉了,你没生气吧?”
苏月禾不生气:“你能挖回去,是你本事。”
袁娇道:“他们本来就是用什么松香都行的,你们大靖松香价格贵,我们的便宜,他们肯定选我们。不过我知道你开了日化厂,你自己的大靖松香也未必够用,所以我挖走了这俩客户,我猜你不会介意。”
苏月禾确实不介意,少了这两个客户,她能留多点大靖松香在手上,她还轻松了,“我听说你下个月升职经营部的副主任?”
“你消息怎么那么灵通!”
苏月禾剥着瓜子,“杨春花告诉我的,她不是在阅览室上班嘛,平时也不忙,但厂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知道。”
袁娇微微噘嘴:“不过这个副主任也没什么意思。”
“为什么?”
“上头那个领导我不喜欢。”
“你还挑上领导了!那红姐你喜不喜欢?”苏月禾把垃圾篓拿到两人中间,边剥着瓜子,边把瓜子壳扔垃圾桶里。
袁娇狡黠一笑:“你这话问的,你给我挖坑啊!红姐不在,我也得说老实话呀,我当然喜欢。”
苏月禾轻声问:“你现在还不考虑挪坑啊?”
“你们这儿太忙了,像我这种懒人,我怕拖后腿,带歪你们的风气。”
苏月禾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给她留面子:“那倒也是。”
袁娇轻轻戳了戳她:“还真跟给我留面子。哎,小贾想来,你们这儿有没有适合她的位置。”
小贾至今还在国营松香厂的采脂班,做着苦力活,马尾松林场离县城更远,工作更累更辛苦,苏月禾倒是挺可怜她的,“小贾这个火药桶……”
“她现在变化很大,在采脂班这两年,把她脾气磨平了。”
苏月禾:“她要是想来,你让她直接来找我,我们这儿最近扩员,需要招的人比较多。”
袁娇也知道木兰香皂现在声名鹊起,生意做的很大,来这里,未来前景肯定比留在国营松香厂好。
她问:“苏苏,你让我来,是来丰禾松香厂,还是柒月日化?”
苏月禾笑道:“我们丰禾松香厂不需要开拓新客户,你来了,当然是跟着红姐负责柒月日化,要跑全国市场,各大中小城市都要跑。”
袁娇来了兴趣:“工资多少呢?”
“你现在工资多少?”
“46元,升副主任之后可能有52元。”
苏月禾如实道:“我们这儿副主任工资是60,加上各种津贴,拿到手差不多80多。”
到手工资八十多,在这个年代,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袁娇就是担心不稳定,但又想工资高,又想稳定,那是不可能的。
“我是想来,但家里未必同意,我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
苏月禾继续扇风:“你也不用担心稳不稳定的问题,不能长期稳定盈利的国营企业,以后都是要改革的,国营厂未必就能比我们长久,铁饭碗也可能会生锈,特别是像国营松香厂这样的。”
袁娇笑着娇媚地再戳了她一下:“如果我来,你给我分宿舍吗?”
苏月禾笑了:“不就宿舍嘛,你要县城老厂的还是郊区新厂的,随你挑。”
“我要县城的。”
“只要你来,你想怎么挑都行。”
“那说好了,我回家努力一把。”
苏月禾相信袁娇,只要她想,没有她说服不了的人。
*
星期天上午,青城饭店大门口贴着红纸,上面写着:苏定纶小朋友百日宴,请上二楼。
这次宴请的人客人不多,有苏运昌同办公室的同事,梁正烽在部队的同僚,以及苏月禾厂里的下属好友。
为了避嫌,本地平时有来往的官员,一个都没邀请。
苏月禾梁正烽抱着孩子在招待客人,三妹则拿着相机,基本上来宾都要跟他们合影一张。
摆了六桌,刚刚好坐满,马师长因为在外出差,他夫人又身体抱恙,他只托人送了礼物来。
其实师长不在,大家玩得更轻松自在。
虽然这是苏月禾家里的私事,但段玉卿作为朋友以及柒月的大总管,这边酒席相关事宜都是她安排的,当天忙前忙后非常负责,她女儿则跟在四妹屁股后面跑。
李向阳是运输部的负责人,他帮忙送回礼和烟酒过来。
百日宴的筵席上,不让大家抽烟,但按照本地的风俗,给每一拨客人回了毛巾外,还回了一包香烟,这次回礼回的是小熊猫香烟,可谓出手大方,宾主都有面子。
李向阳把回礼送到楼上,跟段玉卿交接的时候,他轻声问她:“下午你有时间吗?”
段玉卿回的很平淡:“干啥?”
“我买了三张电影票。请你和菲菲一起看电影。”
“我没兴趣,你请别人看吧。”段玉卿指了指角落,“你把箱子放那里吧。”
李向阳被拒绝后,心底很是郁闷,却也不好说什么,他把纸箱放到了帘子后面的角落,然后下去了。
段玉卿看着温婉,实际脾气很倔强,她咬着唇,心底虽然难受,但早已下定决心,就算孤独终老,也绝不走回头路。
而此时,刘胜利帮忙搬了一个大纸箱子上来,他扯着嗓子问:“这个放哪儿?”
段玉卿忙挑开储藏间的帘子:“放这儿就行。谢谢啊,还让你这个客人帮忙搬东西。”
放下箱子,刘胜利看了段玉卿一眼,被眼前明目皓齿的美人给惊艳了一下,他愣了会儿,才笑道:“客气什么。我是梁团的好兄弟,自己人。”
菲菲从楼下跑上来:“妈妈,我晚上能去爸爸家吗?”
段玉卿微微沉下脸:“谁叫你去的?”
“我刚才遇见奶奶了,她让我去。”
段玉卿摸了摸孩子头发:“你想去吗?”
菲菲乖巧摇头:“我听妈妈的。”
段玉卿看得出女儿是想去的,她问:“你奶奶还在楼下?”
“还在楼下。”
段玉卿拉着孩子下楼去了。
刘胜利站在一旁,听完了母女俩的对话,他走到人群中,把梁正烽拉到一边,问:“那个女的是谁啊?”
“哪个女的?”
“刚才在储藏间指挥人那个,长得挺好看的,带着个女孩,好像是离婚了?”
梁正烽看向刘胜利:“你问这个干嘛?”
“介绍我认识认识。”
梁正烽知道段玉卿的经历,也知道刘胜利眼光挑剔的很,他告诫:“她叫段玉卿,在月禾厂里负责行政工作,不过经历比较复杂,你要想随便认识认识,还是算了,不要打扰人家。”
刘胜利追问:“经历怎么复杂?”
别人家的事梁正烽也不好去说,只说不清楚,就敷衍过去了。
刘胜利只得去找苏月禾,苏月禾正忙着呢,也没空搭理他。
苏月禾主要是怕刘胜利这种朝秦暮楚的人实在难定下来,把他介绍给段玉卿,结局不好的话,反而增加段玉卿的烦恼。
她跟刘胜利说,如果他真的有这个心,自己想办法了解去。
刘胜利还就不信这个邪,他真就想办法自己打听去了。
今天来的客人不算多,但都是关系好的,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嗑瓜子,天然分成了两个群体,一半是部队的,一半是柒月丰禾的。
而黄春眉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来,她哪边都不是,就只跟着庄顺兰,边聊天边帮忙招呼客人,还帮着留到最后,一起收拾东西。
黄春眉笑道:“这个饭店你记得吧?苏禾跟正烽在这里相亲的,你们两家长辈也是在这里吃饭见面的。你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每次你都在。幸好有你介绍,苏禾找了个这么合适男人。”
黄春眉也不领功:“我没介绍他们相亲之前,他们就见过了,不是吗?说来说去啊,还是他们有缘分。”
庄顺兰小声问她:“徐才俊怎么样了?”
“进去了,身体不好,他想保外就医,没批。”
“那你以后一个人要带大两个孩子,压力也大呀。”
黄春眉倒想开了,她不在乎:“我让孩子跟他脱离关系了,我们之前有点积蓄,也有几千块,温饱是没问题的。”
几千块也不少了,庄顺兰道:“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找苏禾两口子,都是自己人。”
黄春眉小声道:“没什么事我也不想老麻烦他们,都是大忙人。而且你帮我养大月青,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们呢。”
庄顺兰笑道:“你也不要这么说,四妹现在是我的娃儿,这事你以后就别提了。”
黄春眉知道庄顺兰是怕她想来认回苏月青,她也不傻,为了孩子好,她也不会来认:“兰姐你放心,我不会跟她相认的。”
“不是我自私,都是为了娃儿好。”
“我晓得。”
“妈,姐夫让我们过去拍合照。”四妹过来叫庄顺兰。
庄顺兰忙过去,由刘胜利帮忙拍了几张全家福。
黄春眉在旁边看着,欣慰于四妹有一个这么好的原生家庭。
苏家拍了照片之后,万秀敏一家和梁正烽一家三口也拍了一张合影。
今天单单拍照,就拍了三个胶卷。
中午在青城饭店摆喜酒,晚上还在家里做了两桌继续招待客人。
晚上的饭菜是庄顺兰、云大姐和方秀敏三个人做的主厨,梁正烽则帮忙带娃和招待客人。
苏月禾这两天堵奶,并不好受,吃了药也不见效。
到了晚上,庄顺兰把闹闹抱进来,“小憨憨睡着了。”
庄顺兰把孩子放到一旁的小床上,过来拿小被子。
她头微微往外抬了抬,偷偷叮嘱女儿:“晚上你让他帮你吸一吸。”
“什么?”正在喝汤的苏月禾,瞪大了眼睛。
庄顺兰压低了声音:“让正烽帮你吸一吸,男人力气大。吸一吸就通了,你听妈的,比什么药都有效。”
“妈!”
“都有娃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庄顺兰拿着小被子,给孩子盖上,掖好了被角。
梁正烽洗了澡进来,站在门口擦头发。
庄顺兰拿走女儿喝完汤的碗,“记住了,我刚才跟你说的,今晚都累了,早点睡。”
看岳母说得神神秘秘的,等她把门关上,梁正烽问:“妈跟你说什么了?”
苏月禾站起身,忍着笑:“妈让你伺候好我。”
梁正烽把毛巾挂在门后,听到这话觉得奇怪,“哈?”
“干嘛,你不愿意啊。”
“怎么不愿意?你想我怎么伺候都行。”梁正烽从身后搂着她,亲了亲她头发,她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味儿。
苏月禾靠在他身上:“你不是想尝尝什么味道嘛……”
尝尝什么味道?他早就想尝的?
梁正烽恍然大悟:“这种力气活儿早就应该让我来!”
他们瞥了眼小床上的儿子,小可爱睡得很沉。
关灯上床之后,先是他卖力干活,有些事,果然还是得让男人来。
真就通了。
只是通了之后,两人来了感觉,一发不可收拾,家里没套也真刀真枪地上了。
*
半个月之后,梁家收到了一封来自青城县的信。
蔡鸣凤接过邮差送来的信,站在院子里细看,收件人写的是梁易初,寄件地址是雁北军营某办公室,没有写寄件人。
信封很厚实,她举起信,迎着太阳往上看,想看看信封里的是什么?
“看什么呢?”婆母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蔡鸣凤忙收起信封,回过头去。
只见梁老太站在正房门口,盯着她看。
蔡鸣凤笑道:“妈,不知道谁寄来的信,没写名字。”
“拿来看看。”
“是给易初的。”蔡鸣凤把信封拿给了婆母。
梁老太老花眼了,看不清,她进屋去拿老花眼镜。
蔡鸣凤只好跟着进了正房。
堂屋里,电视机开着,正在放动画片。
今天是周末,蔡鸣凤的小儿子、小女儿和老三家的儿子挤在沙发上看电视,梁易初兄弟和梁老爷子坐在边上喝茶聊天。
梁老太戴上老花眼镜细看之后,惊喜道:“这应该是正烽写来的信。老爷子!青城县寄来的,正烽写来的信。”
她高兴地走过去,把信封交给梁老爷子。
梁冬实的老花眼镜就挂在脖子上,他拿起来一看,应该是梁正烽寄来的信,他把信封递给梁易初:“给你的。”
梁易初接过信封,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意外,这么多年,他这个大儿子,第一次给他来信。
他心里甚至有一丝丝的不安。
老三梁易鸣调笑道:“梁正烽这小子,听说结婚两三年了,也不把媳妇带回来给他爷爷奶奶看一看。”
老三媳妇钟翠萍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洗好的杏。
“正烽写信回来了,快拆开看看,都写了什么呀?”
钟翠萍向来跟蔡鸣凤不对付,她还特意强调:“正烽可是我们梁家正统的长子嫡孙。”
说着她把杏放桌上,给儿子嘴里塞了一个。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之下,梁易初撕开了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信纸,三张照片。
最上面的一张是个还坐不稳的小婴儿,窝在摇篮上拍的,小婴儿胖乎乎的,看着镜头笑。
梁易鸣凑过来看,“哟,这是孩子的照片吧。是个男孩儿!爸,你的曾孙!这真是长子嫡孙中的嫡曾孙!”
梁易初开心的笑了:“爸,是男孩!”
梁老爷子早就知道梁正烽生了个男孩,他之前一直没说而已。
接过相片,梁老爷子和梁老太两个人一起看,看着这么可爱的乖宝贝,老两口脸上都忍不住乐开了花。
梁老太高兴道:“长得真俊啊!像正烽小时候。”
“第二张照片是他们两口子抱着孩子拍的吧?正烽这个媳妇儿长得好看。爸妈你们看看!”
梁易鸣:“还有一张大合照,那么多人都是谁啊?”
“应该是他岳丈岳母还有小姨子……”钟翠萍吃着杏,冷不丁笑道,“看着像全家福。”
这话一出,场面冷了那么几秒……
蔡鸣凤像个外人似的,就站在梁易初身后张望他手上的照片。
钟翠萍接过那张全家福,照片旁边还有一个背景画,上面写着“苏定纶小朋友百日宴”。
“孩子姓苏啊?”
定时炸/弹轰炸一般,梁易初赶紧回头把钟翠萍手上的照片扯回去细看。
果然照片背景上,写着“苏定纶小朋友”几个字。
真姓苏了!
他快速翻开信,只见梁正烽就简短写了几行,告知孩子出生,取名“苏定纶”,问爷爷奶奶及全家人安康云云。
原以为是梁正烽是当爸爸后懂事了,终于想起要写信回家,原来只是想写信气他们呀!
“爸!你看看!这怎么说!姓马的,压根就没有帮我们传话。”
老三夫妇俩互相看了眼,不吭声。
梁老爷子再次放下老花镜,“能怎么办?就这样吧!哪怕不跟我们姓,也是我们家的孩子。有些事情,强迫不来,别再徒增烦恼。”
梁老太叹了一声,不说话。
梁易鸣轻轻拍了拍他大哥的肩膀,“大哥,生气也没用,既成事实,正烽现在天高皇帝远,他长大了,还是个团长,你管不着他呀!看开点吧。”
钟翠萍笑道:“苏定纶,名字还挺好听的。”
梁易初一听来火了:“钟翠萍你不要在这里阴阳怪气!”
被梁易初指着鼻子骂,钟翠萍也炸了:“谁阴阳怪气了?我不就说一声你孙子的名字取得好听吗?那你让我怎么说,我说名字取的不好听,你不更骂我我阴阳怪气啊?!”
梁易初越想越来火:“你就是犯贱,想挑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钟翠萍可不是个软柿子,她好歹也是大院出身的,当即不干,“我什么人?你说谁犯贱?要说犯贱,你这样的人最犯贱!入赘到万家的女婿,你还有脸出轨!”
梁易鸣赶紧来拉开他老婆:“好了好了,别说了。”
钟翠萍不乐意:“梁易鸣你什么意思?你大哥说我犯贱!他可以说我,我不能说他?我偏要说!为什么正烽不愿意姓梁?因为他原本就应该姓万!是你们逼着人家改姓的!他如今在部队不好把姓改回来,他也不让自己的儿子姓梁,那是他嫌弃你们梁家龌龊!”
梁家龌龊?
梁易初站了起来:“你就是恨我占着这个院子,你想让我们搬出去,你们搬回来,是不是?门都没有。”
梁易鸣:“大哥,我可没这个意思。”
“你们就是有这样的意思,你们就盯着政策变呢,现在这个院子,爸妈以后可能可以花钱买下来,你们就是怕以后你们分不到,所以才想挤回来!两口子,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以为我看不明白?”
既然撕破脸,钟翠萍不依不饶:“我们凭什么不能搬回来住?就你是爸妈儿子?梁易鸣不是?再说了,你早就入赘出去,老二不在了,本来梁易鸣就是最有资格继承的!别我们平时不吭声,就把我们当死人!”
嘭!
一声门响!
梁老爷子气得进里屋把门关上了。
梁老太劝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吧。这个院子,我们未必就能买下来,政策都还没下来呢,谁也别惦记。老大媳妇,你去老凤祥给正烽的孩子挑个平安锁,再给他们寄过去。”
蔡鸣凤虽然不愿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一声。
梁老太拿着照片,进了屋,见老头子坐在屋里生闷气,不由帮他拍着背:“小吵小闹,每家都有的事。”
“是小吵小闹的事吗?别人家想的都是,怎么一致对外,怎么在这次改革中立于不败之地。他们呢?就盯着家里这一亩三分地。真让人失望!”
第77章 1985
四年后, 1985年5月。
这天,梁正烽收到了朋友从北京寄来的信。
朋友在信中说,继承老院子的政策终于有了新的进展,今年8月之后, 正式开放□□通道, 可以持证前来办理手续了。
老院子的房契地契都在梁家手里, 想要顺利把证拿回来,这事还不好办。
反正还有几个月时间, 他不着急。
把信封收好, 梁正烽起身, 准备到幼儿园去接闹闹。
办公楼里,空荡荡的,走路回音比以前更大了。
两个月之前, 裁军政策出来了, 已经调走和转业了很多人。
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平调去其他军区, 二是转业, 转业需要降一级。
他选择了转业到青城县,具体转到哪个单位还没开始谈, 不过也快了。
此时苏月禾正在会议室开会,丰禾老厂还是老样子, 只做了简单的改造,没有进行大的装修,但随着业务量的扩大, 工作人员几乎增加了两倍。
现如今木兰香皂已经攻下了大部分中小城市以及乡镇, 唯独一开始就进攻的各大省会和大型城市因为竞争激烈,所占比例不高, 知名度还不够。
但从市场占有率来看,木兰香皂几乎占据了全国10%的香皂市场,柒月洗衣皂也占据了6%的洗衣皂市场。
这对于一个成立只有五年的县级私人企业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成就。
柒月成立的前三年,为了扩大市场,几乎没有盈余。
这两年利润涨起来了,从一开始的几乎没有盈利,到每月赚几万,再到现在每月赚十多万,利润一直在增长,目前账上盈余已经将近三百万。
丰禾这边倒是数年如一日,产量在第三年达到高峰之后,盈利也稳定下来,丰禾账上也有将近三百万。
但丰禾除了涨价外,已经没有多少成长空间,不像柒月,一旦滚动起来,就像滚雪球一样,盈利空间会不断扩大。
但说到底,都有局限性,做企业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们必须往前不断进步,才能赶上这个时代的发展。
会议室的桌椅,还是以前苏月禾请木工打造的,她坐在上首,翻阅着上个月的市场业绩报告。
苏月禾合上报告,道:“这些大城市,我们一开始就进攻了,但一直进攻不下来,我们原来想的是,城市包围农村,但现在已经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的局面。这个局要怎么破?”
袁娇这几年老成了很多,她没结婚,大波浪的披肩长发,烈焰红唇,鲜艳的指甲玩着一支铅笔,虽然看着玩世不恭,但说的话,都是过了脑子的。
“该用的促销优惠我们都用了,问题主要在于,各大城市都有自己的香皂品牌,我们搞活动,他们也跟着搞活动,我们买一送一,他们也买一送一,现在大部分地方买香皂都不要需票了,他们有地方保护,有地方政府补贴,卖的比我们还便宜,我们怎么斗得过。”
小雨比袁娇小一岁,已经结婚生娃,但依然改不了直肠子的本性,她笑道:“木兰香皂现在的状况是农村包围城市,说不好听的,大城市里的人,都认为我们木兰香皂是乡下人用的牌子,这局面更难打开了。”
方运红也点头:“木兰香皂好用,香味独特,但现如今给大城市居民留下乡下牌子的印象,一时半会儿估计很难扭转过来。”
苏月禾也赞同,刻板印象一旦形成,是很难改变的,“木兰香皂之所以打不开大城市的市场,除了地方保护之外,可能独特性不明显也是一个主因。改革开放也好几年了,老百姓生活慢慢好转,特别是大城市的,可能我们已经到了市场需要细分的阶段。”
小雨没听懂:“什么叫市场细分?”
苏月禾除了深耕原著内容之外,还学习了国内外的各种经济学说。
“市场细分,就是把消费者按照其特性进行分类,例如: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小孩,城市居民和农村农民,挑剔的和粗犷的……有很多种分法。”
袁娇听明白了:“那我们就先把农村和城市区分开来!木兰香皂专攻小县城和农村市场,再研究出一款香皂,主攻大中城市。”
这个方向是对的,苏月禾道:“现在就是,如果目标市场定在大城市,这个新款的香皂要有什么特性?”
王惠珍想了想,道:“香皂除了清洁,增香,还能有什么功能?”
苏月禾把手一抻:“大家各自想想,你们自己使用香皂的工程中,希望香皂能有什么功能?”
参会者开始畅所欲言地讨论,最后得出一个结果:杀菌!
都希望香皂有杀菌灭菌的功能,大城市的人讲究卫生,更会关注这个。
苏月禾本来希望是增白美白的,但现在看来,美白功能还得往后挪。
曾凡比较实在,他为难道:“按照现有的技术,依靠香皂去杀菌灭菌,难度有点大。杀菌灭菌还得靠酒精。”
苏月禾倒不这么认为:“我们不是要跟酒精比杀菌功能,而是跟其他香皂比,只要我们比别的香皂能消灭的细菌多,那我们就可以拿出来作为招牌使用。”
方运红跟苏月禾思路是一样的,“对,跟同行比,不能跟医药比,跟医药比,那就等于把我们的路子堵死了。谁敢用酒精洗澡啊?是不是!那就过了。”
苏月禾总结:“只要比别家的竞争产品强,我们就可以放大这个功能特性,然后品牌部另外取一个名字,重新包装,专攻大中城市的市场。”
品牌部的小高说没问题。
曾凡和王惠珍商量了一下,表示:“那我们努力尝试一下,增加杀菌功效。香味要改变吗?”
苏月禾比几年前稍微圆润了一些,整个状态很好,上午开了财务会和生产线改组的会议,这是今天的第三场会议,但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疲惫。
她只调整了一下位置,道:“香味肯定要改变,不能跟木兰香皂一样,但要保持木兰香味的独特性,你们试试调整含笑花和白玉兰的比例,调多几款不一样浓度的香味出来。”
“好。”
说完香皂,开始说洗发水,目前洗发水市场,都是国内品牌在竞争,去年11月,研发部启动计划,开始实验制造柒月自己的洗发水。
曾凡拿出一小罐的洗发水递给苏月禾:“这是我们研发的第四版洗发水,我们部门的同事自己试过,清洁效果非常好,比市面上的都要好。”
苏月禾闻了闻:“这是什么香味?”
王惠珍:“我们想跟木兰香皂区分开来,所以这个用的是茉莉花香。”
香味还挺好闻,苏月禾道:“这次不能走木兰香皂的老路,只有香味和清洁功能是远远不够的,一开始就要做出特色。”
袁娇疑惑:“一开始就做市场细分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们这次要做出自己的功能特色。什么叫功能特色?针对掉头皮屑的,针对头发枯涩的,防止掉发秃顶的……”
小雨脑子也活:“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针对不同的功能,出好几样洗发水?”
苏月禾点头:“一步一步来,可以这么做。”
日后打进国内市场的国际大品牌顺洁就是这么干的,一家公司好几个不同功能的洗发水。
她要提前把国外品牌的路给堵死。
但在场的都没经历过这些,肯定都会有不同的意见,方运红就反对:“这会不会反而把我们的路子走窄了?不是谁都掉头皮屑,也不是谁都秃顶掉头发的。”
已经怀孕,挺着个大肚子坐在苏月禾边上的段玉卿也赞同方运红的看法:“我觉得方主任说的有道理,太有针对性了,我反而担心会卖不动。”
有两位领导带头反对,大家都陆陆续续表态,认为洗发水太有针对性,反而可能会卖不好。
这就到了考验领导能力的时候了,是独断专行,还是少数服从多数?
苏月禾没有独断专行,也没有少数服从多叔,而是选择了力排众议,试图说服大家:“我知道现在市场还不够成熟,老百姓兜里的钱也没有很宽裕,目前盲目地进行分类确实不合适,但我刚才说的是,一步一步来。”
方运红了解苏月禾的脾气,老板一旦认准了某件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这么多年她坚持的事,也基本不会错,这个时候不能逆着老板的思维来。
方运红附和道:“对,要一步一步来。”
苏月禾继续:“我刚才说的那些功能,哪些功能是受众最广的,我们就从哪里下手。一开始就抓准产品独特性,并且发扬光大。”
大家便抛开分歧,开始理性分析,是去头皮屑,是防止掉发,还是让头发更柔顺。
后面讨论苏月禾是采取的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让头发更柔顺。
显然这是目前老百姓除了清洁功能外,柔顺、让头发免以枯黄开叉,成了大众最重要的需求。
苏月禾道:“这样,市场部和品牌部这个星期组织人做一个调查,小县城的,中大城市的消费者,做个简单调查,看看老百姓对洗发水的需求是什么,看看是不是让头发更柔顺。我们就按照调查结果走。”
袁娇说这事她跟小高负责。
苏月禾又看向曾凡:“等调查结果出来,洗发水继续调整配方,可以吧?”
曾凡:“好,你上次从香港托人买回来的香波,我们也在研究,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参考学习国外的洗发水。”
“可以学习,但不能抄袭。现在有专利法了,大家都要注意一点。”
“明白。”
散会之后,苏月禾把方运红叫到了办公室。
苏月禾把文件夹收进抽屉里:“这两年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研发和生产上了,忽略了我们市场品牌部,红姐,我们现在市场部有几个人?”
方运红道:“加上品牌的话,总共12个人。”
苏月禾拉开椅子坐下:“把大家组织起来学习市场经济学和品牌营销策略,我托人从香港买书回来,大家先自学,不懂的,花钱请老师来讲课。以后有机会,都让大家去大学深造,不然过几年等外国品牌打进来,我们自身专业知识不够的话,根本打不过外资。”
方运红虽然四十多马上五十的人了,过两年就要面临是否退休的问题,但她性子也是不服输的人,“行,我带着他们学习。”
苏月禾:“我尽快把书买回来。”
此时段玉卿进来了,“厂长,关于柒月厂区扩建的申请,马局长让我们把计划写详细点、预期业绩可以稍微夸大些也没问题,这样可以争取拿到更大的地块。”
因为丰禾跟柒月争气,马副局长在三个副局长中脱颖而出,成功升职商业局的局长,所以对于柒月的要求,马局长是能满足就尽量满足,他希望柒月继续壮大,有朝一日,超越制药厂,成为青城县最有名的脸面。
苏月禾笑道:“那就按马局长的要求去写。我们建家属楼的地皮批了吗?”
“还没呢,制药厂也要来争,现在看谁能赢了。”
柒月要建的家属楼,涉及到了大部分员工的利益,方运红问:“在哪个位置?”
段玉卿:“就政府旁边,原来那块竹林,那里地段好,制药厂想跟我们争,但我们先申请的,只要领导不歪屁股,肯定会给我们。”
但制药厂的规模摆在那里,是柒月目前望尘莫及的,有的时候,领导也会身不由己。
但苏月禾不愿意放弃:“盯紧了,不要太好说话,难缠一点,领导也怕难缠的人。”
段玉卿笑道:“那我让小贾去。”
聊了会儿,快下班了,苏月禾问段玉卿:“你下班吗?我今天开车了。”
苏月禾已经拿了驾照多年,此时已是老司机。
在刘胜利锲而不舍、死皮赖脸、穷追猛打之下,段玉卿被他追到了手,两人结婚快两年了。
她现在也住军属大院,因为顺路,段玉卿经常蹭苏月禾的车坐。
苏月禾没舍得买车,她开的还是梁正烽的吉普,上车坐好之后,段玉卿问苏月禾:“你们这辆车要还给部队吗?”
苏月禾启动车辆:“不用,这辆车本来有点问题,是作为奖品奖励给正烽的,油费一直也都是我们自己出,如果是公家的,油费就公家出了。”
“那还挺好。梁团想好要去哪个单位了吗?”
苏月禾道:“还没定,这个月底就要定下来,你们家老刘呢?定了去哪儿了吗?”
“他本来想回老家的,我不愿意,我带着孩子,怀着孕,这边工作那么好,回去他老家,我只能做家庭妇女。他妥协了,跟梁团一样,转业到青城县。据说转业到青城县的太多了,现在也没有好的位置可以选。他去国土局,当副局长,下个星期就上班。”
苏月禾笑道:“可以啊,在国土局当副局长。”
段玉卿抚着肚皮,笑得眉眼弯弯:“我也觉得挺好的。”
跟其他女人相比,段玉卿结婚后,更显得年轻了。
她作为一个离异带娃,名声不好的女人,能嫁给头婚的副团长,婚姻生活也算幸福美满,她很知足。
苏月禾开玩笑道:“赶紧让他走马上任,把竹林那块地批给我们。”
段玉卿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就是他转业后,我们就得搬家了,我有点舍不得搬出家属院。”
苏月禾深有感触:“我在家属院住了六年,我也舍不得。国土局有家属院吧?”
“有,但很破,很小。”
“等我们柒月的家属楼建好了,你搬我们家属楼住。”
段玉卿笑道:“我也想。”
送段玉卿到家之后,拐了两个弯,苏月禾到家了,她把车停在了院门外。
刚下车,就看见她的宝贝闺女站在门口的凳子上吃饼干,小宝贝奶声奶气地大喊:“妈妈!妈妈你回来啦?”
闺女苏定萱,小名萱萱,才2岁半,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宝贝!想妈妈了吗?”
“想死宝宝了。”萱萱张开手要抱抱。
苏月禾一把将女儿抱起来,“谁给你的饼干?”
“嘘!”女儿嘘了一声,然后附在妈妈耳朵旁,依然说的很大声,“金娣嬢嬢给的,小声一点,不要让云嬢嬢知道。”
苏月禾配合笑道:“收到,妈妈不告诉她。”
进了屋,云大姐就在客厅扫地上摔碎了的碗,云大姐笑着逗萱萱:“哦,有个小无赖偷吃饼干不想让我知道是不是?”
萱萱抱住妈妈的脖子,咯咯笑起来:“嬢嬢知道咯,嬢嬢你怎么知道的?嬢嬢你偷听我和妈妈说悄悄话。”
云大姐笑话她:“谁让你拿着大喇叭说话的!”
苏月禾以为孩子把碗摔了,便问:“谁干的好事?”
云大姐:“不晓得谁家养的鹦鹉,飞到我们家来了,打碎一个碗,又飞走了。”
萱萱趴在妈妈怀里:“妈妈,鹦鹉好凶好漂亮,我也想养一只鹦鹉,好不好?”
苏月禾对于孩子的正常需求,向来有求必应:“你要是喜欢,改天爸爸妈妈带你去买,但买了,就要负责,以后每天都要给它喂食喂水,你要负责照顾好它的。”
听说要照顾鹦鹉,萱萱歪了歪脑袋:“宝宝再想想。”
闹闹听见妈妈回来了,从后院跑进来,此时闹闹已经四岁,自从上了幼儿园,完全变成了小大人的模样。
“妈妈,你快来看,爸爸给我和妹妹买了小金鱼。”
萱萱一听也忙说:“妈妈,爸爸买的小金鱼可漂亮了,跟我一样漂亮。”
“真的,跟你一样漂亮,那岂不是美上天了?”苏月禾一边夸着女儿,一边去拉闹闹,“闹闹,你别把衣服弄湿了。”
“妈妈妈妈我要下来。”萱萱挣扎着下来,“哥哥,等等我。”
闹闹牵着妹妹的手,一起往外跑,苏月禾跟在后面。
后院门口放着一个大木盆子,盆里游着五条不同颜色的小金鱼,梁正烽拿大勺子往木盆里又加了点水。
“先这么养着,有空就要拿大勺子搅动一下,不然水里会没有氧气,没有氧气,金鱼就没办法活了。爸爸明天给你们弄个养鱼的水箱,再种点水草,好不好?”
梁正烽现在可清闲,他有功夫带着孩子捣腾这些好玩的东西。
闹闹开心地应了一声:“要得。”
逗得大人哈哈大笑。
闹闹不止普通话很保准,而且会说多种本地话,县城口音和岭下口音,他都会。
闹闹小时候闹,长大了,是个有礼貌的乖宝宝,但脑子一根筋,不会转弯;萱萱则要活泼一点,小小小不点,嘴巴说话没停,机灵的不像话。
现在家里两个孩子,活儿多了之后,便请了两个保姆。
除了云大姐,还请了一个苏月禾外婆那边的邻居,叫金娣嬢嬢,保姆房里铺了两张床,两个保姆挤一个房间。
两个孩子各自有自己的小床,都跟着父母睡。
剩下那个房间则是四妹的,四妹没去顶苏运昌的班,她在车间学技术,现在已经能独挡一面。
外面自行车响,萱萱耳朵灵,她迈着小腿儿往外跑:“姑姑回来了。姑姑姑姑……”
闹闹也跟着跑了出去。
两个孩子都喜欢粘着四妹,就像两个小跟屁虫。
梁正烽和苏月禾把大木盆抬到一边,以免堵路,他问老婆:“车加油了吗?没加油,我去加。”
“中午上班就去加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苏月禾找了根皮筋,把长长的头发扎起来:“刘胜利去了国土局,你知道吗?”
梁正烽拿了杯子倒水喝:“我知道,他跟我还说了。现在上头给我的选择就是,去机关的话,副县长和民政局局长二选一。去国营厂的话,只有正民制药厂的厂长是副处级,其他国营厂的厂长都是科级副科级。但是,制药厂的厂长还没到退休年龄,也没有调离计划,我如果去,只能当副厂长,也就是正科级。”
这真挺难选的,如果制药厂的厂长位置空缺,那毫不犹豫直接去了,但降两级去当副厂长,心底还是有些不愿意的。
苏月禾问他:“你怎么选?”
梁正烽:“就我们之前商量的,我去工厂。我不想从政,而且你从商我从政,以后万一有矛盾怎么办?”
苏月禾坐下来换鞋,她笑道:“我们两个的矛盾应该还好,就怕以后从政的,不允许家属经商。”
梁正烽点头:“这也是我担心的。如果不从政,只能去国营厂,青城县几十个国营厂,也就制药厂规模大,发展前景好,实在不行,就降两级去当副厂长。从副厂长干起,可能更有利于熟悉制药厂的运作。”
苏月禾知道正民制药厂以后是富安市第一家上市的企业,她当然支持梁正烽去制药厂。
如果按照书中所说,厂长两年后退休,白家老大白伟业做上了综合部主任,之后一步步爬上厂长位置。
白家三兄弟慢慢掌控制药厂之后,把国企制药厂改制成了私企,国字老号,变成了白家私产。
但她前期把白家三兄弟废了两个,现在只剩下白伟业一人在制药厂,发展轨迹肯定不可能像书里那样。
苏月禾道:“要不这样,你让马师长帮你去沟通,你可以暂时当副厂长,薪资待遇按照正科级的来没问题,但你的行政级别就按照组织规定,转业后只降半级,保持你副处级的身份,这样,两年后制药厂的厂长退休,其他人在级别上不可能跟你比,你自然而然上位当厂长。”
梁正烽发现,他们夫妻俩越来越心有灵犀了,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就是看怎么跟领导谈的问题。”
苏月禾笑道:“可以的,马师长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你稍微说两句好话,他准屁颠屁颠帮你办事,并且能办妥。”
梁正烽挠了挠眉毛:“我先不找马师长,我等他来找我,马上最后期限要到了,他肯定比我更着急。”
她揶揄道:“狡猾。”
“不狡猾怎么生存。”
“所以我说,其实闹闹不像你,闹闹就是个傻傻的小憨憨,萱萱像你,这么小就古灵精怪。”
说起两个儿女,小两口都忍不住笑了。
如梁正烽所料,马俊成忍不住来找他了,马俊成认为副县长不错,比民政局局长强,民政局局长也就是正科而已,副县长起码是副处。
梁正烽明说不想从政,马俊成不解:“你要是从政,你外公以前的那些好友,都能拉你一把。阳光大道放着,你怎么就不走呢?”
想起外公的遭遇,梁正烽摇头:“我这人脾气犟,不适合这条路。”
“那你要去哪里?”
梁正烽说想去制药厂,并把条件告诉了马俊成。
马俊成一听,就知道自己着了梁正烽的道。但没办法,马俊成也不愿意看他吃亏,便亲自去市里谈。
最后,梁正烽提的要求,市领导都答应了,县里也不好反对,就这样,梁正烽成了制药厂的副厂长。
跟厂长平级的副厂长,自然成了制药厂职工眼中未来的厂长人选,也就是储君般的人物。
一般职工和小领导是不敢惹这位新任副厂长的,可总有例外,毕竟梁正烽的到来,有人想要做厂长的梦,就碎了。
所以梁正烽上班第一天,白建国的大哥白伟业,给他摆了个看似无解的难题:帮制药厂从国土局拿到竹林地皮,用以建新的家属大楼。
这是想让他从他老婆的口中夺食呀!
可能吗?
第78章 孙悟空
青城县正民制药厂不止是青城县, 也是富安市最大的国企。
正民制药旗下有多款畅销全国的老字号国药,年营业额五六千万,在省里头都是大名鼎鼎的大企业。
六月底的清晨,有些许闷热。
梁正烽上班第一天, 到大门口迎接他的, 是那位曾经在饭店拍他马屁的严主任, 现在已经从人事部副主任升职成了制药厂综合部主任。
严主任还是老样子,笑眯眯的, 一见面就自来熟, 拉家常叙旧:“梁团!哈哈哈, 哎呀,没想到您会转业到我们厂里来,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这叫什么, 这就是缘分啊。”
上次在饭店因为“二两软饭”压制白建国的时候, 严主任也在, 自那次以后, 梁正烽跟严主任已经多年未见,他笑着伸出手:“严主任, 好久不见,我也没想过会来我们制药厂, 确实是缘分。不过,今天开始,不要再叫我梁团。”
“对对对, 应该称呼梁厂长。”
梁正烽纠正道:“梁副厂长或者你直接叫我正烽就行。”
严主任哪敢直接叫他名字, 他笑道:“那就称呼您梁副厂长。今天书记和厂长都不在,我代表他们来迎接您的。”
说着严主任指着旁边一个微胖的小伙子, “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彭小明,以后是您的办公室秘书,有什么工作,您直接派给他就行。”
彭小明马上打招呼:“梁副厂长好。”
梁正烽看了眼小伙,这年轻小伙微胖,人略有些稚嫩,看着不像是干活的,而且严主任介绍的时候,对眼前这位小伙子,态度非常客气。
这可能是某个重要关系户的孩子。
梁正烽:“彭小明是吗?”
“是的,□□的彭,大小的小,明天的明。”彭小明说得一本正经。
梁正烽是想把直接的警卫员小廖带来,但小廖转业的手续还没办好,可能要晚几天才能来,眼前这秘书就先用着吧。
起码是熟悉制药厂流程和规矩的。
严主任往前走:“梁副厂长,您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好了,我带您过去。”
制药厂的厂区面积很大,这是新厂区,都是新盖的四层板式楼,办公楼在进大门后不远处,一棵大槐树后面。
办公楼也是四层,厂长和副厂长的办公室都在三楼。
两个副厂长办公室挨在一起,经过前面一个办公室的时候,门敞开着,另外一个副厂长向志聪,听到声响,已经迎了出来。
“严主任,这就是梁副厂长吗?快介绍一下。”
严主任笑着给他们介绍,这位副厂长向志聪,个子不高,人还比较年轻,大概三十五六,是目前制药厂生产线上的主要负责人。
寒暄之后,向志聪道:“严主任,待会儿十点钟那个会,让梁副厂长也参加。”
向志聪的口吻,俨然他是梁正烽领导一般。
梁正烽马上感觉出来了,这位向副厂长,想以此证明,他在厂里资历老,他能领导梁正烽。
严主任能不知道向志聪的心思?但他谁都不敢得罪,只得虚虚应了一声,才道:“梁副厂长您等会儿有其他安排吗?”
梁正烽初来乍到,也不好拒绝,正好可以借机熟悉熟悉厂里的人和事,他点头:“我有时间。”
“那十点钟小彭你记得提醒梁副厂长去三号会议室开会。”
彭小明:“明白。”
严主任继续往前走,把梁正烽带到了另外一间副厂长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跟向志聪的配置一样,桌椅沙发座钟热水壶白瓷茶杯,就是背后的书架没几本书,墙上少了些相框和奖状。
这配置和环境比部队办公室要豪华舒适多了。
梁正烽打卡柜子,拉开抽屉,里面并没有其他东西,也没有厂里的任何资料,他坐下来,拿出纸笔列了个清单。
十点钟在三号会议室开会,向志聪主持。
梁正烽看到了白建国的大哥白伟业,白伟业现在是综合部后勤科科长,会上,向志聪和白伟业简短几句对话,梁正烽就知道,白伟业是向志聪的人。
白伟业当然记得梁正烽是谁,梁正烽的妻子苏月禾害他两个弟弟坐牢,现如今梁正烽转业成了他的领导,你说他心里很舒服,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今天会议先是介绍了梁正烽,大家鼓掌欢迎之后,正常推进各项工作安排,梁正烽只是旁听,从会议各方的讨论中,了解制药厂目前的状况和信息。
末了,即将散会的时候,向志聪问:“今天还有其他事吗?”
先是没人出声,随后白伟业轻声道:“还有一个重要的事,附城那块建家属院的地皮应该问题不大,但竹林地皮,我们申请后,国土局一直没给我们反馈。”
向志聪:“为什么没反馈?”
“国土局之前是口头答应了要把地皮给我们,但现在好像有变化,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向志聪略微沉吟,随后,他笑着看向梁正烽:“梁副团长,我昨天听说你有一个同僚转业到了国土局当副局长,你看这事,你是不是可以帮忙问一问?”
果然,他挤占了某些人的利益,上班第一天这批人就不让他安心。
梁正烽问:“你们申请竹林地皮是做什么用途?”
白伟业道:“建家属楼。”
“据我所知,竹林地皮面积不大,我们建家属楼,够用吗?”
“我们要了两块地皮,一块在附城郊区给职工建家属楼,一块就是县中心区的竹林地皮,给厂里干部建的。”
原来是制药厂领导们,想给自己谋福利啊。
见梁正烽没说话,也没反对,向志聪笑道:“这事交给梁副厂长办吧!”
有些人,你越给他面子,他就会越来劲,特别是这种第一次交手的,如果你给他让了半个头,他会直接爬你头上拉屎。
梁正烽笑着点了点头,直接拒绝:“竹林那块地皮,我爱人的工厂几个月之前就已经申请了,我去过问不合适。”
向志聪是没想到梁正烽会当众不给他面子,他名义上跟梁正烽都是副厂长,但他级别比对方低了一级,他本想借这个会议,给梁正烽安排工作,立下马威的,谁承想,被直接落了面子。
这就让向志聪哑巴吃黄连,敢怒不敢言。
被拒绝,他也不能生气,只能明知故问道:“您爱人的工厂是哪个厂?”
“柒月日化。”
严主任接过话茬:“梁副厂长的爱人是柒月日化的厂长兼老板。”
向志聪恍然大悟般笑了笑:“厉害了!也是哦,那是你们自己家的厂子,当然那边的利益重要。”
面对向志聪的阴阳怪气,梁正烽立刻纠正:“向副厂长你这话说的可不好听,我只是避嫌,跟谁的利益更重要没有关系。”
向志聪马上道歉:“是是是,我口误,我口误,梁副厂长你别介意。那个白科长,你等会儿打电话跟厂长汇报一下,看看这事要怎么安排。”
白伟业忙说好。
散会之后,向志聪没有马上离开会议室,白伟业有其他工作要汇报。
等汇报完毕,向志聪轻声道:“这新来的副厂长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厂长的意思,可能先让他管后勤和人事,你二弟出来才两个月,想要进咱们厂,不好安排。以后再说吧。”
白伟业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梁正烽这厮晚来几个月就好了。
向志聪打量着白伟业那失望的脸色,又道:“你等会儿打电话跟厂长汇报工作,你可以那个……”
“我晓得。”
会后回到办公室,彭小明跟进来跟梁正烽说,后天上午,在大礼堂会有欢迎大会,届时书记、厂长和全体没在生产线上的职工都会参加。
梁正烽挺烦这种事的:“能取消吗?”
彭小明笑道:“恐怕不行,上个星期厂长亲自安排的。您还是准备一下发言稿。”
梁正烽表示知道了,他把自己刚才列的清单给彭小明,让他把清单上的制药厂资料都拿来给他看,他想尽快熟悉厂里的情况。
中午梁正烽没回家,就在厂里食堂吃饭,看资料看了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彭小明把一份文件递到了他的案上。
“什么?”
“白科长打电话给厂长汇报了工作,厂长说,家属院地皮的事,让你想想办法。”
梁正烽:“……”
这是向志聪和白伟业借了厂长的刀,向他砍过来了。
梁正烽没吱声,他看了眼手表,拿上公文包,下班回家。
今天苏月禾回来的比他早,她正坐在院子里的窗户下,边听广播,边看着两个孩子挖泥巴玩。
萱萱听见梁正烽回来,早就踮起脚扯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爸爸你快来……”
闹闹在专心挖坑,头都不抬。
萱萱叫喊着:“爸爸你来看,泥……泥鳅!”
梁正烽走前去,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纠正道:“不是泥鳅!是蚯蚓!”
云大姐在旁边陪着他们玩,“萱萱,快来,有蛐蛐!”
梁正烽走向妻子,苏月禾笑着问他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梁正烽在妻子旁边坐下,小声唠嗑:“还行,整体环境不错,就是有个姓向的副厂长,他可能觉得我威胁了他的位置,故意给我安排了个工作……”
苏月禾“嘶”了一声:“不对啊,他一个副厂长凭什么安排你工作?”
梁正烽:“所以我没给他面子,直接拒绝了。结果人家找了厂长出面,让厂长来安排。”
“安排了什么工作?”
“让我帮制药厂把竹林地皮拿下来。”
苏月禾一听,忍不住笑了:“他们故意的。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先申请的,这地皮我们绝对不会让。”
梁正烽笑道:“他们说国土局口头上先答应了他们,结果你们横插一杠。”
“你信?”
“你老公傻吗?”
“那你打算怎么应付?”
梁正烽想了想:“如果我把中层以上领导都得罪了,你说会怎样?”
“国共内战的时候,主席不也把国民党内部那些高官都得罪了,结果怎么样?”
梁正烽笑了:“所以,与其畏手畏脚,不如放开干他一场。”
苏月禾支持他:“你干,趁着现在初来乍到,还没有经验,有借口可说。”
“晚点我去找一下刘胜利,他去国土局上班一个月了吧?”
“去一个月了。听段玉卿说,他还挺适应的,上头领导也器重他。我们柒月要的两块地皮,一块扩建厂房的工业用地,一块建竹林地皮建宿舍楼的,基本上是没太大问题了。”
“那我去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苏月禾换了个话题:“姐姐姐夫要走,我们送他们点什么礼物好?”
李时刚在这边实在没有合适的职位可选,他最终选择了回老家,万秀敏没办法,只能带着孩子跟他回去。
已经定下来,孩子们放了暑假就回。
梁正烽道:“送他们一个洗衣机怎么样?北方水冷,解放姐姐的双手。”
苏月禾点头赞同:“可以,我找人要一张全国通用的洗衣机票,钱单独给。”
*
两天后的上午,正民制药厂大礼堂,工人们陆陆续续从各大口子往里走。
礼堂的舞台上,拉着两条红色横幅,上面一条横幅写的是“正民制药厂半年总结大会”。
下面一条横幅则写着热烈欢迎新任副厂长梁正烽同志云云。
梁正烽看了就头大,严主任看出了梁正烽并不喜欢这么高调,他只能解释是厂长让安排的。
显然这是有心人“上下一心”故意把他往高了抬,表面上是给足了他面子,但太过的高调招摇,反而容易落人口实。
这次会上,梁正烽终于看见了厂长耿玉城,一个五十多岁的精明老头。
梁正烽查了资料,知道耿玉城是副厂长向志聪的岳父,老头子铺排了那么多年,原以为自己退休后,女婿能顺利顶上,谁知眼看胜利在望,临门一脚的时候,却被人偷偷摘了桃。
他能高兴吗?
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但毕竟是多年职场的老狐狸,耿玉城对梁正烽非常的客气,语气里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家的晚辈。
见面简单闲聊了几句,领导开始关心梁正烽的住宿问题,“我听说,你们现在住的地方,马上要清人了,住房问题严主任给你解决了吗?”
梁正烽和苏月禾有听说制药厂家属房都比较小,他们家人多,也不想挤,所以没打算搬到制药厂的家属院。
他们在铜钱街那边租了一栋楼房,就彭奶奶隔壁,下个月就可以搬了。
他没多说,只笑道:“我前天才来上班,还没谈到这个问题。”
耿玉城马上把严主任叫过来,严肃问道:“梁副厂长的住房问题,你怎么不主动问呢?”
严主任忙赔笑脸:“这两天太忙,还没来得及问,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好几处住房,都是两房一厅的,就等着梁副厂长来挑选呢。”
耿玉城对梁正烽笑道:“严主任做事你放心,就我们老家属院的房子,你跟严主任挑房子去。”
梁正烽没拒绝:“谢谢厂长安排,我改天跟严主任去。”
大会正式开始,严主任主持大会,随即向志聪以及其他几个部门领导进行半年总结,最后是厂长致辞。
耿玉城简单回顾了过去半年的成绩,同时展望下半年能获得更好的成绩,他有信心,为什么,因为组织派来了得力干将,曾经在部队有着优秀战绩,获得众多勋功章的新任副厂长梁正烽。
并带头鼓掌,欢迎梁副厂长讲话。
每个领导上台,手里都捏着或厚或薄的稿子,唯独梁正烽是例外,他身姿挺拔,脚步矫健自信,没拿任何稿子就走向了演讲台。
站在上面,他开始侃侃而谈。
他在部队面对子弟兵的时候习惯了,从来都是脱稿的说。
“谢谢鲍书记,谢谢耿厂长,也谢谢把我挂上横幅的兄弟们……”
台下职工闻言,都被梁正烽逗地哈哈大笑。
“我叫梁正烽,北京人,在我还不算很长但也不短的32年人生中,我已经在青城县生活了十多年。正民制药厂生产的药,在我家的药箱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正民制药厂的门口,我经过无数次,咱们厂区门口那只大黑狗,看见我从来不吠,它可能早就预测到,我跟它有缘分,迟早是一家人,果然……”
大家再次被逗笑,原本枯燥的开会氛围慢慢变得松弛有趣。
“我知道正民制药成立已经三十年,我想知道,在我们厂呆了三十年的有多少人?举手看看?哇!没想到有这么多。那二十年以上的呢?”
又举手了一大片。
“家里有三个以上成员,在正民制药厂上班,为正民制药奉献的又有多少?三个家庭成员以上的啊!”
这回举手的人更多了。
梁正烽在上面演讲,他还不忘跟场内的职工互动。
职工们兴致高昂,给予了梁正烽积极的回应。
梁正烽越松弛越幽默,越跟职工们打成一片,向志聪的心就越难受,但这种场合,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互动结束后,梁正烽开始转入正题。
“经过鲍书记、耿厂长和众多厂领导的不懈努力,我们厂申请了地皮准备建新的家属院。上头已经批准,现在就看地皮选在哪里了。”
“前天耿厂长给了我第一个任务,他说,建家属院的事,让我想想办法。我昨天去找了国土局的领导,才知道,他们那边给出了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分两块地,建两个家属院,一块在附城,一块在县城但具体位置没定。”
“第二个选择就是,就在我们新厂区的斜对面,给我们画一片地。我们可以建一个设施齐全的家属大院,包含幼儿园、小学、百货店、供销社等等,所有人都住在一个大院里,不分普通职工还是领导干部。”
职工们听完那是一阵的躁动,谁不知道第二个方案好呀,上班方便,设施齐全,最重要的是,公平。
有些人消息灵通,前期就听说新家属院要分两个地方,领导住城里,职工住郊区,原本这些人心里就不服气的,听梁正烽说完,当即有人大喊:“我们要第二个方案。”
“对,第二个方案好!”
坐在下面第一排中间的耿厂长眉头微微蹙起,而向志聪已经扭头问严主任:“怎么回事?”
严主任摇头表示不知道,“前天厂长的电话,可能小彭没转达清楚。梁副厂长误解了厂长的意思。”
向志聪回过头去,白伟业忙走前来,轻声道:“应该是他自己找国土局沟通的,之前我没告诉他,国土局还给了另外一个方案。”
气得向志聪小声骂白伟业:“你怎么能让小彭那个公子哥给梁副厂长传话呢?都传歪了。”
白伟业知道向志聪只是那他撒气,他也只能闭嘴,不敢反驳。
梁正烽站在上面,还在发言:“我听到了大家的呼声,究竟是选第一个方案,还是第二个方案,大家可以进行实名投票。我们把自己的选择写在纸上,并签上自己的名字。门口有两个箱子,散会之后,大家把纸条投到箱子里。”
彭小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拎了两个投票箱子放在大门口的椅子上。
“明天会公布投票结果,工会可以派人监督。这是我梁正烽进正民制药厂之后,耿厂长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他让我想想办法,那我一定会想办法执行好。不能辜负领导的嘱托。好了,我今天的发言到此结束。再次谢谢领导以及各位同事,愿我们以后能一起结伴成长,一路同行。谢谢大家。”
礼堂里,掌声雷鸣般响起,比任何人发言所获得的掌声都要响亮。
广大职工和原本就分不了县城家属房的小领导们可不傻,都知道,新来的副厂长,把老领导们的桌子给掀了!
掀了桌子,大家都能捡到好吃的,谁能不高兴?
中层领导也各怀鬼胎,都知道副厂长是有背景的人,这个时候可不敢表现的不高兴,更不敢给新领导脸色看。
而以厂长为首的老领导,能怎么办?吃了哑巴亏,被掀了桌子也只能站起来跟大家一起鼓掌。
不然,就真脱离群众了。
投票结果不出所料,第二个方案高票当选。
梁正烽做事雷厉风行,他当即去国土局找刘胜利,让他想办法把地皮敲定了。
而柒月的厂房扩建地皮和竹林地皮也几乎同时定了下来。
*
转眼到了七月,这天,苏月禾被叫到研发室看新的实验成果。
香皂改了几版之后,出了最新版。
苏月禾拿起香皂嗅了嗅香味,比木兰香皂要浓郁一点。
曾凡:“增加了白玉兰香料的比例。”
苏月禾:“香味可以,杀菌效果怎样?”
曾凡:“最新这款香皂,我们去掉硼酸,保留了三氯生,按照你上次说的,增加了很少剂量的硫磺,我们昨天去省工业大学的实验室,借用了他们的显微镜,在显微镜下,我们的新款香皂,杀菌效果比市面上的普通香皂要高80%以上。”
这个效果苏月禾非常满意:“足够了。杀菌太厉害,对人体也不好。”
站在一旁的王惠珍笑道:“太好了,那就基本上定了啊。小高那边取了几个新名字,要不要开会选一下。”
苏月禾道:“可以,改天开会选吧。洗发水怎么样了?”
曾凡拿出一小碗黄色的浓稠的洗发水,按照上次市场部的调查结果,“这是增加了柔顺配方的,我和王惠珍都用过了,效果很好。”
苏月禾摸了摸王惠珍的头发:“确实,既柔顺,又有蓬松感。”
王惠珍学了国外洗发水的经验,她道:“头发有油性、干性和中性之分,为了让更多人能够使用这一款洗发水,我们选择的是中性配方。等打开市场之后,我们再出油性和干性的洗发水。”
苏月禾:“你们先把三个配方都调出来,等时机成熟,可以迅速进入车间进行量产。”
“这个不难。我们都试调出来。”
走之前,苏月禾道:“给我一瓶拿回去试用一下。”
曾凡拿玻璃瓶给她装了一罐。
现在的人买洗发水,就跟打酱油似的,自己拿着瓶子去店里,灌装一瓶。
苏月禾想用塑料瓶装自家的洗发水,整支出售,但这需要上下游的配合,她之前去云平县的塑料厂谈过合作,可以实现她想要的,就是成本比较贵。
她提着洗发水回了办公室,才坐下,运红来找她。
“我刚才核算了一下成本,一瓶500毫升的洗发水,要卖三块钱才有得赚,你要的那种塑料瓶太贵了。这个价钱,我怕买的人会很少。”
苏月禾也苦恼,但这成本,在大量生产之前,是很难降下来的。
“前面我们只供大中城市呢?生产洗发水的企业少,地方保护主义也应该会少很多吧?”
方运红担心:“就怕在大城市也难,现在大家用洗发膏的比较多。怎么打开市场,改变习惯,是最关键的。”
方运红的担忧不无道理,大部分创造新鲜事物的先行者,都是艰难的。
在苏月禾懊恼的时候,她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新闻,四大名著之一的《孙悟空》三年前开拍,基本上是边拍边播,拍了三年还没拍完。
在总台给的预算用完后,整个剧组陷入困境,导演韩芳目前回京筹款,困难重重……
原书中说过,《孙悟空》于1986年春节在央视播放了20集,长红三十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如果她花钱赞助《孙悟空》完成拍摄,柒月的洗发水广告是不是可以搭上《孙悟空》的东风,除了打开市场之外,还能长红三十年?
她当即决定,去一趟北京,找韩芳导演。
刚好梁正烽也要去北京办房产的事,可以一趟解决了。
第79章 北京
丰禾老厂区的市场部办公室, 方运红听完苏月禾的想法后,有点茫然,因为她没听说过可以这么赞助打广告的。
但是,通过在电视剧里做贴片广告的方式, 去打开市场, 她认为是可以的。
“《孙悟空》之前已经播了几集, 反响挺好,而且有电视机的家庭, 经济条件肯定比较好, 也应该是舍得花钱的群体, 就像你说的,有电视的家庭跟我们的客户群体是吻合的。”
苏月禾:“确实是这样,从前面几集播出后的反响来看, 《孙悟空》会是个长红作品, 这部作品在中国将持续影响很多年。”
方运红赞同她试试, 有些路必须得去走一走才知道行还是不行, 万一走通了呢?
在方运红的赞同之下, 苏月禾亲自打电话到电视总台要到了韩芳导演家的联系电话。
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终于在某天晚上快9点的时候, 在电话铃声将要响尽之时,有人接了。
韩芳导演听是赞助商, 原本很高兴,结果再一听,是某不发达省份小县城的一家日化企业想要赞助。
她顿时有些泄气。
“苏厂长是吗?很高兴接到您的电话, 也很高兴您有这份心, 我们这个资金缺口还比较大……”
苏月禾有心理准备:“资金缺口是多少呢?”
“前期欠的款有一百多万的窟窿要填,后面拍摄以及做后期, 还需要一百多万,这总共差不多要三百万才能成。您的好意啊,我心领了,姑娘。”韩芳导演的声音满满都是疲倦,但说话很利落,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三百万确实超出苏月禾预期了,没想到这个年代拍电视剧也这么费钱,但转念一想,花三百万影响三十年或者更长时间,肯定是值得的。
以后《孙悟空》基本上每年都会在央视和地方台反复播出,书中有描写,未来企业在央视打广告,一个小小的赞助,影响非常有限的情况下,冠名费都是上亿。
苏月禾道:“赞助费不是问题,但我这笔赞助费是想跟您置换广告的。”
苏月禾把自己的想法跟韩芳导演说了,而韩导演在制作上有很大的话语权,但广告上她没有。
“你的意思,你要在电视剧播放前和播放后播放广告?”
苏月禾:“我们想要做贴片广告。就是播放前放一则简短的随片广告,直接镶嵌到电视剧里,而播放后,在出演职人员名单前,放一张我们的广告图片。”
韩芳:“把广告镶嵌到电视剧里?”
苏月禾:“是的。就是以后《孙悟空》无论什么时候在哪个台播放,都要放我们的广告。”
韩芳:“这个我以前没听说过,我得跟总台领导商量一下。”
苏月禾实话道:“其实我也可以直接在央视上投放广告,现在30秒的广告也就几千元,投放一个月,也才10万不到。但我真的太喜欢《孙悟空》这部电视剧了,前面几集我都有追看,我是想助导演一臂之力的同时,也能给我的企业带来效益……”
“这个我懂,也很感谢您的喜欢。对了,您想要投放广告的是什么产品?”
“洗发水。”
“什么牌子?不知道我有没有听说过。你们木兰香皂我是听说过的,我们剧组有人在用,香味很独特。”
苏月禾笑道:“是我们新研制的洗发水,刚研制出来,还没推出市场。”
“我明白了,您是想借《孙悟空》这部电视剧,打开市场是吗?”
“不瞒您说,是的。”
“好,我去探探领导的口风,您没那么早睡吧?”
“没那么早睡。”
“我估计领导也还没睡,我先打电话问一声,有没有希望,我都给你回电话,好吗?”韩芳导演记下了苏月禾这边的电话号码,答应等会儿回过来。
见苏月禾挂断电话,坐在一旁倾听的梁正烽有些担心:“投三百万进去,那岂不是把柒月的家底都掏空了?”
苏月禾挠了挠耳朵:“能赚回来的。”
国土局批了柒月厂房扩建的地皮,位置就在原来地皮后面,面积增加了一倍左右,现在柒月在抓紧时间建厂房和车间,还有员工家属院,到处都需要用钱。
梁正烽问:“投出三百万之后,你的资金周转地过来吗?”
苏月禾:“木兰香皂每个月利润有十多万,丰禾账上还躺着三百多万,负担得起的,你放心吧。”
“实在不行,就去贷款。”他给出建议。
“我不贷款,我们周转的过来。”
“看你投广告那么激进,怎么贷款却比我还保守。国外那些大企业,账上资金再多,也要在找银行贷款。”
融资方面,苏月禾确实是有些小农思想,她保守:“贷款要还利息啊,而且贷款之后,有盲目扩张的风险。我现在不贷款,我去进行扩张,我心里是有底的,失败了也不怕,可一旦跟银行借钱了,那就会心慌,就会担心失败,惶惶不可终日,一步错,可能导致步步错。”
梁正烽最近在看一些经济类和金融类的书,他能理解国外企业的做法,同时也能理解月禾的保守,两种做法,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没有说谁就是对的,也没有说谁就是错的。
他宽慰道:“按照让你舒心的方法走。”
聊着聊着,聊到柒月新研发的洗发水,苏月禾问他:“怎么样,我们的新洗发水,你觉得好用吗?”
梁正烽今晚上用了苏月禾带回来的洗发水,他如实评价道:“洗完后,头发很蓬松但又不会干涩,香味也雅致,我是喜欢的。”
“我和三妹四妹试用之后,效果都很好。现在我们就缺一个推出去的机会,缺一个带动风潮的机会。《孙悟空》就是这个机会。”
看老婆这么有信心,梁正烽也只能支持:“那这个合同,一定要签得仔细一点,就怕三百万花了,后期对方找个借口,一刀给你剪了。”
确实,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做生意,苏月禾点头:“有道理。如果他们愿意合作,我们要找个律师来签合同。”
梁正烽笑道:“给三百万还不愿意合作?应该不可能。他们会合作的。”
小两口坐在客厅边看着电视,边聊天,边等着韩芳回电话。
三妹吃着酸李子,从房间里出来,她两年前考上了省工业大学,暑假回来帮老妈割了稻谷,昨天才从岭下来到他们家,之后一个月,她准备在柒月帮忙干活,实习之余,还能攒点经验和零花钱。
三妹轻声问:“闹闹萱萱睡着了?”
苏月禾:“在我房间里,云大姐和四妹哄他们睡呢,你去看看。”
三妹猫手猫脚推门进了主卧。
没多久,电话铃声响起,苏月禾快速拿起电话:“喂!韩导,怎么说?”
韩芳导演问她:“你这边确定真的能出三百万的赞助费吗?”
毕竟这不是小数目,对于一个县城企业来说,肯定是一笔巨资。
“我确定。”
“不需要跟厂里商量商量?”
“我能说了算。”苏月禾怕韩芳导演不相信,补充了一句,“我是老板。”
韩芳很诧异:“你是老板啊?哎哟,失敬失敬。听您的声音,很年轻啊。我是真没想到,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面对韩芳的夸赞,苏月禾谦虚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过谦了啊。是这样的,苏厂长,我刚才跟领导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领导说没有先例,他也把握不好能不能这么操作,他明天有事,后天他回台里,开会研究。你们能不能出一个你们想要的合作方案,邮寄肯定来不及,你们写好,马上传真过来,行吗?”
这哪有不行的道理,苏月禾马上答应:“行啊,我明天写好了,传真跟您。”
“那您记一下台里的传真号码。”
“好的。”苏月禾示意要纸笔,梁正烽忙起身给她拿了纸笔过来。
记好传真号码,苏月禾拧上笔盖。
韩芳又道:“领导虽说要开会研究,但我猜啊,他应该会答应,不然他得另外想办法给我筹三百万。苏厂长这边能不能来一趟北京?很多细节肯定要当面谈,当面说服领导。这样效率也会更高。”
苏月禾听得出来,韩芳很着急,毕竟目前剧组停工,她想要在1986年春节准时推出电视剧,就得赶紧复工。
原本的世界里,《孙悟空》是准时播出了的,所以总台领导在后期肯定还是想办法筹措到了三百万,现在不还没筹到嘛,当然上上下下都着急。
苏月禾打这个电话之前,就计划好了要去北京详细谈的,她也怕被别人抢了先机,“明天出发去北京肯定来不及了,我大后天出发,您看行吗?”
“行,苏厂长,您来之前,给我电话,我让台里给你们安排住宿。”
苏月禾笑道:“好呀,谢谢韩导。那明天我这边尽快写好方案传真给您。”
“好嘞,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成功。”
“一定可以的。”
挂了电话,苏月禾犯难起来,他们厂里没传真,据她所知,制药厂也没有,只有县政府有。
“明天还得想办法去县政府借用一下传真。”
梁正烽拿过她手里的笔:“我让小彭帮你去办。”
“你们厂里有啊?”
“没有。但小彭去县政府借东西比我们方便。”
被梁正烽这么一提醒,苏月禾恍然大悟:“你那个秘书小彭是彭书记的儿子?”
“还是我老婆聪明啊。”梁正烽伸手搭在苏月禾手臂上,苏月禾顺势靠着他肩膀,两人小声说着话。
刚好三妹四妹从主卧出来,姐妹俩看姐姐姐夫亲密地靠在一起,不由互相看了一眼,三妹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梁正烽无奈收回了手,苏月禾怡然自得地伸了伸懒腰,不搭理妹妹们,听脚步声,妹妹们已经回屋了。
梁正烽:“刚好,这次我们可以一起回北京,带上孩子,几件事一起办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让三妹四妹也一起去,带她们去看看□□,去看升旗。”
当天晚上苏月禾便自己草拟了一个合作协议,因为缺产品名称,第二天一早去到办公室,苏月禾就盯着市场部负责品牌的同事,把名字给选出来。
小高把她们之前草拟的洗发水名称写在黑板上让大家选。
三个名字:飞扬、小蜜蜂、苏霏
“飞扬”符合使用洗发水后头发飞扬的特性;
“小蜜蜂”则是因为她们这款洗发水是黄色的,而且桂花香味能让人想起蜜蜂,蜂蜜又是极滋润的物品;
“苏霏”则是取了个巧,用了苏月禾的“苏”,“霏”字含有飘扬的意思。
说实话,三个名字苏月禾都不算满意,但时间紧急,必须得选一个出来。
大多数人都认为要选一个通俗易懂的,接地气的,最后在“飞扬”和“小蜜蜂”之间二选一。
关键时候,还是直肠子小雨站出来泼冷水:“其实这两个都不好。为什么呢,因为都太普通,都是本来就有的词,当大家说到‘飞扬’的时候,可能想到的是神采飞扬,国旗飞扬……说起小蜜蜂,想起的还是真的小蜜蜂。我们应该用创造的词汇,让老百姓记住我们。‘苏霏’就不一样了,这个词听起来很优雅,是我们老板的姓氏,加上产品的特征,结合二者来看,还是‘苏霏’比前面两个名字更合适我们。”
品牌部小高也赞同:“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而且‘苏霏柔顺洗发水’,听起来就很洋气,适合在大中城市做推广。”
确实“飞扬”和“小蜜蜂”都没办法打动苏月禾,最终苏月禾被她俩说服了,“说的有道理。这么一对比,‘苏霏’确实是比较像洗发水的名字。”
老板都被说服了,其他人也都认可了小雨的说法。
最后,定下了名称:苏霏柔顺洗发水。
而新款香皂的名字,比较快达成一致,就叫宝丽杀菌香皂。
这边刚定下来,方运红见客户回来了,她听说老板要花三百万去赞助《孙悟空》,当即觉得这事不可行。
三百万实在是太多了,那是柒月积累了几年的资本啊,得卖多少木兰香皂才能赚回这个钱。
方运红不同意,她认为不如春节期间直接去央视打广告,花二十万就完全足够了。
苏月禾能理解方运红的这种反对情绪,两人闭门在办公室辩论了一上午,方运红看的是短期效益,而苏月禾想的是,长期的红利。
现在过年二十万是够了,明年二十万还够吗?随着经济发展,未来几十年内,央视的广告费肯定会每年增加。
以后三百万的广告费,都未必能在春节黄金时代打一则三十秒的广告。
方运红最后拗不过苏月禾,只好妥协同意了。
定下来之后,苏月禾当即去找彭小明帮忙,把合作方案传真给了韩芳导演。
韩导收到合作方案后,跟领导汇报了情况,领导基本同意合作,但要柒月派人进京商讨细节。
苏月禾带着袁娇小高和庄铁华一起先出发去北京,梁正烽、三妹四妹以及保姆们带着两个宝贝晚两天出发。
*
火车晚点了二十分钟,抵达北京后,出火车站已经是下午五点,几个小县城来的人站在首都的马路边等计程车。
刚好是下班的点,大马路上,车水马龙,小汽车、公共汽车、运货车、三轮车和自行车都挤在马路上,挤挤攘攘,好不热闹。
一位戴着红袖章的大叔在维持秩序。
小高深深吸了口北京的空气,抑制住内心的兴奋,由衷感叹:“这就是首都北京啊!好多车!”
袁娇跑惯了大城市,就只笑了笑:“哪个大城市都差不多,下班的点儿,到处是车和人。”
小高:“等我们有时间了,去坐坐北京地铁吧。我想看看地铁长啥样。”
袁娇也没坐过地铁:“地铁倒是可以坐坐。”
庄铁华也笑道:“我也想去。我还想去爬长城。”
苏月禾:“可以,等事情办妥之后,给你们两天时间出去玩。”
等到出租车之后,他们便坐车去了韩芳导演给预定的央视招待所。
招待所就在央视大楼后面,是新建的楼,各方面设施都很齐全。
她们去服务台登记入住,上头给她们安排了三间房,苏月禾自己一个人一间套房,袁娇和小高则住一起,庄铁华也是住的单人间。
刚放下行李,苏月禾洗了把脸,换了一套衣服,就听见了敲门声。
打开房门一看,门外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四十多岁,烫着小卷发,声音有些疲倦,但人很精神,她看了眼开门的苏月禾,有些意外,不是女老板吗?怎么女老板也带美女出门啊。
“苏厂长在吗?”
苏月禾忙道:“我就是。您是韩芳导演吗?”
苏月禾一说话,韩芳就听出来了,毕竟两人通话多次,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实业家苏厂长是个美人。
韩芳可是电视剧导演,为了给西游记选角,见过数不清的美女。
但眼前的女子,丝毫不输她剧里的那些美人儿。
韩芳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外:“我没想到苏厂长是个大美人,我想干实业的,肯定跟我一样,是个粗人。”
苏月禾把他们让进来,笑道:“韩导演可不能妄自菲薄,您啊,一看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铁娘子。”
“哎,对,铁娘子。我能不是铁娘子吗?被逼出来的。这部电视剧,快把我逼成精神病了。”韩芳导演说话很爽利,她指了指跟她进来的人说:“这是我们的制片人章磊。”
章磊年纪不大,但留着把大胡子,苏月禾跟他轻轻握了握手。
韩芳因为急需资金,她是急性子,不想浪费时间,三个人直接在房间里聊了起来。
这个套房还比较宽敞,有一把藤椅,一把木椅,苏月禾让他们坐椅子,她则坐床上。
韩芳道:“你们的方案我跟领导汇报过了,领导的意思是,可以合作,但是你们的条款,有些台里可以答应,有些不能答应。”
“您说。”
“片头可以先放你们的广告,但是不能放时长三十秒的广告,只能放一个带口播的图片广告。”
苏月禾问:“口播有什么限制吗?”
韩芳:“就按照你们说的……小章你念给苏厂长听听。”
章磊拿出一个本子,他按照本子记录,念道:“苏厂长,口播大概是这样的一个形式:‘接下来请收看苏霏柔顺洗发水赞助的24集电视剧《孙悟空》’,时间控制在8秒以内。这8秒画面是你们的广告。”
苏月禾也拿出本子记下了。
韩芳导演继续:“片尾可以放你们的广告,但是不能在出字幕前放,只能在字幕出完之后放,这个广告给到你们的时间是15秒。”
苏月禾:“我想确认一下,我这个贴片广告,是完全嵌在电视剧里的,是不是?也就是说,无论什么时候播,播几次,我们的广告都会跟着电视剧走。”
韩芳点头:“对,录进电视剧磁带里,但是我只能保证后面这未播放的二十集有你们的广告。之前已经播放过的四集,是不会重新做磁带的。”
苏月禾其实只需要确保后面这二十集是完全的贴片广告就行,具体细节上怎么合作,那都可以谈。
她说了自己的意见:“我当然是希望三十秒广告放在前面,等片尾字幕播完之后,出一个静帧图片广告,我都没问题。”
韩芳道:“那就谈,我们明天去台里跟领导谈。”
毕竟三百万费用,是目前总台收到最大的一笔赞助了。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这边简单聊完,韩芳和章磊做东,就在招待所的餐厅请他们吃饭,吃了饭,章磊去结账的时候,苏月禾这边袁娇把账给结了。
等章磊告诉韩芳,韩芳既感动又有点不高兴:“不能这样的啊,你们是客人,这顿饭是给你们接风洗尘的,我们剧组虽然穷,但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苏月禾假装不知情,她笑道:“谁结的账,谁自罚一杯。”
袁娇一听,毫不犹豫端起酒杯:“这杯我的。”
韩芳忍不住大笑:“你们啊,有意思!仗义!苏厂长,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们争取最大的利益。”
“谢谢韩姐姐。”苏月禾喝了点酒,已经不叫导演,直接叫起了姐姐。
韩芳听了很是受用,这是甲方给她面子。
接下来两天,苏月禾跟总台领导见了两次,在韩导的大力帮助之下,总台领导最后还是做出了让步。
片头15秒广告加8秒口播,片尾则是字幕出完之后,5秒静帧图片广告。
合作协议苏月禾是请律师专门拟好的,里面的条款基本上避免了后世播放《孙悟空》电视剧的时候剪掉广告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以后无论央视还是地方台,乃至国外台,只要播放《孙悟空》,都不能擅自剪掉苏霏洗发水广告。
签完合同之后,韩芳导演知道苏月禾给的这三百万实在太多,她表示,苏霏洗发水广告,她帮忙免费制作。
苏月禾也答应马上打电话让财务汇款,这个年代异地汇款只能用手工联行系统,得一个星期后才能到账。
签完合同当天下午,总台派了十多个人,有知名主持人,还有《孙悟空》里的演员,这么多人簇拥着苏月禾从楼上下来,准备去德顺楼开庆功宴。
而此时,也来总台谈1986年春节《孙悟空》播放期间广告合作的梁馨月,站在大门口,看见苏月禾,被众星捧月般送了出来。
她问旁边跟她对接工作的工作人员:“小李,这是怎么了?”
“一个小县城的企业赞助了三百万拍《孙悟空》,刚签了合同。”
“青城县的企业?”
“对。”
梁馨月以为苏月禾是那家企业员工,因为长得漂亮,被拉来北京撑门面。
三百万赞助?没想到,小县城企业这么舍得花钱。
不像她们公司,申请春节期间的10万广告费都那么费劲。
梁馨月之前在百货总公司上班,工资低不说,还总是在外出差,她妈意见很大。
两年前,梁易初当上了北京蜜宝化妆品公司的副总经理,梁馨月也就调到蜜宝,当了一个还比较有发展前景的小经理。
她没说什么,“小李,那先这样,我们蜜宝的广告安排时间,后面我再跟你确定。”
“不用那么早,《孙悟空》能不能播还不一定,等排播出来了,我通知您。”
“好。”时间不早,梁馨月没回单位,直接回家了。
回到家,院子里没人,能听到她妈妈蔡鸣凤跟吴妈在厨房说话的声音。
梁馨月进屋放好手提包,桌上都是她小妹的书本和画具颜料,放的乱七八糟的,让她看了很是厌烦。
她把书本叠好,墙上贴了一幅她小妹画的三只猴子,美术生画的猴子,非常的意识流,她看了头疼,就有点来气,她撕下那幅画,想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篓里,最后还是忍住了。
蔡鸣凤听见声响,知道她回来了,给拿了一片西瓜过来。
梁馨月瞥了一眼:“不想吃。”
“很甜。”
“你切小快点。”她不想吃西瓜弄脏衣服。
“你真是多事。”蔡鸣凤又去把西瓜切成小块,用盘子给端了过来。
梁馨月这才吃起来,“我今天在央视大楼看见苏月禾了。”
蔡鸣凤没反应过来:“谁啊?”
“梁正烽老婆。”
蔡鸣凤忙压低了声音:“梁正烽也回来了?”
“不知道。”
“估计是回来了,听说南二胡同那套院子可以办房产手续了,肯定是为这事儿回来的。有什么事,老爷子那边也不会提前跟我们说。那套院子,说起来,你爸有一半继承权,到时候你们都是有份的。”
第80章 相见
因为梁正烽带着三妹四妹和孩子们今天傍晚抵达, 央视的庆功联欢宴苏月禾只在前面跟大家聊了会儿天,没等开席就先走了。
留下袁娇、小高和庄铁华他们跟对方联欢。
苏月禾回到下榻的招待所,刚好在大门口看见两辆出租车停下来,她微微低下头, 往出租车里看, 看到梁正烽坐在了副驾上。
她连忙走前去把后座的车门打开, 云大姐金大姐抱着萱萱坐在后头。
萱萱坐车坐懵了,又困又累, 看上去似乎没睡醒。
“萱萱!”
妈妈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晃了两秒, 萱萱才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张开手要妈妈抱,等苏月禾把她抱起之后,小宝贝整个人趴在妈妈的肩膀上。
“宝宝想妈妈了吗?”
“嗯, 想。”
三妹四妹带着闹闹坐另外一辆出租车, 苏月禾去牵着闹闹, 其他人下车拿行李, 一阵慌乱。
梁正烽边搬行李下车, 边叮嘱:“别落下东西。”
苏月禾:“已经开好房间了,去前台登记一下。”
三妹提着行李, 初到首都有点兴奋:“没想到北京也这么热。”
四妹则问:“铁华哥他们呢?”
苏月禾:“他们跟电视台和剧组的人联欢呢。”
三妹:“我也想去。能看到孙悟空和猪八戒吗?”
苏月禾:“他们都不在北京,等以后有机会, 应该可以安排。”
三妹四妹住一个房,两个保姆住一起,一家四口住苏月禾之前就入住的套间。
等登记好, 进了房, 梁正烽问她这边工作进展怎么样?
苏月禾道:“谈判的时候有些波折,结果还不错, 下午把协议签了,希望韩导演能够在春节前把片子赶出来。”
“没签订播出时间吗?”
“没签。不想给导演太大压力,如果不出意外,春节上应该是没问题的。还有差不多半年呢。”
梁正烽在洗手间洗了把脸,苏月禾给两个孩子拿了点吃的,先让两个宝贝垫垫肚子。
他们就在招待所的餐厅简单吃了晚饭,大家也没出门看看北京的夜景,都早早休息,打算养好精神,第二天逛老北京城。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回到卧室,苏月禾在补妆,床头电话响起。
梁正烽接了电话,是他的发小,钱达利打来的,他已经在楼下等着。
今天是三妹四妹跟袁娇他们一起出去玩,有央视的人陪同,可以尽情玩耍。
保姆则带着两个孩子在招待所附近公园逛一逛。
梁正烽和苏月禾要去办正事。
他们下楼到了前厅,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迎上来。
“正烽!”
“钱大力!”
两个人像掰手腕似的握了握手。
钱达利长得很有特点,囧字眉,笑起来都像哭似的,他笑道:“哎,你怎么这么多年没变样啊!我们多少年没见了?上次见面好像是在上海,算算时间,我们有七八年没见了。”
说着钱达利看向苏月禾,“这位一定是弟妹!”
梁正烽“嘶”了一声:“什么弟妹,叫嫂子!”
钱达利反抗道:“什么呀,我比你大!”
“我比你大好不好!我比你大六天,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少来占便宜啊,来,认识下,这是我爱人苏月禾。月禾,这是我发小钱达利,你叫他钱大力就行。”
没占到便宜的钱达利礼貌叫了一声:“嫂子好,怎么样,北京气候还适应吧?这几天比较热,应该跟你们那边儿差不多。”
苏月禾笑道:“达利你好,北京晚上凉快一点,也没那么闷,挺舒服的。”
钱达利:“对,我们这儿比较干爽。你们吃早饭了吗?”
苏月禾:“吃过了。就在招待所吃的。”
“中午带你们吃正宗的北京美食。”钱达利前后看了看,没发现孩子,便问:“不是说孩子也一起来吗?”
梁正烽:“上午不带他们去,等把我妈的墓地迁好了,下午再带他们去祭拜。”
“那也是,上午比较忙乱。走吧。我今天特意借了单位的车和司机。”
他们开车前往春山墓园,梁正烽的外公外婆葬在那里。
春山墓园里安葬了很多的老革命和老同志,梁正烽外婆在万家还没出事之前就因病去世了,下葬的时候,外公给外婆选了双人墓地,也幸好是这样,后来外公自杀去世,才能有可去的地方。
梁正烽早就想把母亲的墓地迁到春山墓园来,好让母亲和外公外婆能够在地下团聚,但之前问过多次,春山墓园都说没有空位。
这次能迁,全赖外公以前提拔过的下属平反之后,高升了,这片墓园刚好在他辖区之内,这次对方非常帮忙,尽他所能,给安排了一个好位置。
钱达利已经去看过了,他说那个位置风景很好,距离外公外婆的墓地也近。
路上,坐副驾的钱达利回过头来:“清漪阿姨的墓碑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重新刻好了,抹掉了你爸的名字,只写了你、嫂子和两个孩子的名儿,你爸知道了,会不会有意见?”
梁正烽不在乎梁易初的态度:“他的名字没资格出现在上面。”
钱达利劝道:“你后面不是还要办房产过户吗?我觉得,你可以稍微示软,先把原来的房契地契拿到手再说。”
其他事可能还可以商量,唯独涉及到他母亲的,梁正烽不可能示弱:“我不会去求他,我问过人了,没有房契地契也有办法办手续,就是比较麻烦,要费点时间。”
毕竟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钱利达不好再劝。
到了春山墓园,梁正烽办完手续就去妈妈所在的石景墓园迁坟。
万清漪原本的墓地是梁家花钱建的,当时为了堵别人的嘴,选的是最好位置,最好墓碑。
墓地周围因为定期有工作人员清理杂草,所以看着也还干净。
但入葬二十多年,墓碑后面的坟地已经开裂,梁家也没找人来修葺。
苏月禾跟梁正烽一起站在墓前,诚心对着爱人的母亲,鞠躬拜了三拜。
她看过万清漪的照片,隔着时空,都能感受到她的内秀和一股子的书卷气。
就是可惜,这么优秀的人,遇人不淑。
梁正烽在心中默念:“妈,我带着您的儿媳苏月禾来看您了,儿子不孝,让您在此孤独长眠二十多年,我马上就带您去跟阿公和婆婆相聚,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
钱达利提前找好了帮忙办事的人来迁坟,墓园管理处的老头站在一旁监督着。
等待的时候,苏月禾问管理处的人:“我妈的墓地,平时有人来扫墓吗?”
管理处老头笑道:“每年清明都会有两拨人来扫墓的。”
一拨是梁正烽委托的人,另外一拨应该是梁家人,因为梁家二儿子也葬在这里,应该每年清明都会一起祭扫。
那老头又道:“墓主人的女儿除了清明来之外,中元节和重阳节也会来。”
墓主人的女儿?梁正烽猜测应该是梁馨月,他问:“那人眼角是不是有颗红痣的?”
老头想了想:“好像是,每年都来,从十多岁开始,到现在应该也有三十了。这个女儿还是挺孝顺的,以前每次来还会哭,这几年好多了,不哭了,就送上一束花,或者一个苹果。”
“她为什么哭?”梁正烽不解,当年对于他母亲的离世,在他印象里,蔡鸣凤和梁馨月母女都挺冷漠的,梁馨月都没来参加他母亲的葬礼。
管理处老头:“我也不知道啊,以前隐隐约约听她哭的时候,说什么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梁正烽疑惑起来,梁馨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不是故意的,这话什么意思?
苏月禾问梁正烽:“谁啊?”
梁正烽小声道:“梁馨月。”
苏月禾也很意外,怎么一个小三的女儿跑来这里哭。
但有外人在,当下两人也没说什么,迁坟过程很顺利,上午就完成了。
中午回到招待所,苏月禾给闹闹穿上小西装,给萱萱穿上了漂亮的小裙子,并叮嘱他们:“等会儿我们要去祭拜你们的奶奶和太爷爷太奶奶,去到墓园不能乱说话,知道吗?”
两个孩子不懂什么是祭拜,闹闹好奇:“奶奶也在北京吗?”
他以为庄顺兰也来了。
苏月禾解释:“这个奶奶是爸爸的妈妈。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们今天就是要祭拜她。”
闹闹满脸天真地问:“我能看见她吗?”
梁正烽走前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并把有万清漪照片的怀表打开给他看:“这就是爸爸的妈妈,你可以记住她的样子。”
“宝宝也要看。”还没穿好鞋子的萱萱凑过来。
“爸爸,为什么你的妈妈那么年轻。”
这个问题……苏月禾帮他回答:“因为这是照片啊,是你们奶奶年轻的时候拍的,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也五十多了。好了,我们准备出发吧。”
夫妻俩带着孩子一起到春山墓园,先祭拜梁正烽的外公外婆,之后再拜他的母亲。
等一切仪式都结束之后,晚上他们在饭店宴请梁正烽外公的老部下以及钱达利等人。
吃了晚饭,因为饭店距离招待所比较近,他们是走路回去的。
快到招待所的时候,经过一个公园,遇见了四妹和庄铁华站在路边吃雪糕看街边的武术表演。
四妹先跟苏月禾对上了眼:“大姐!大姐夫!”
庄铁华也回过头,叫了一声:“苏禾姐。”
苏月禾走前去:“你们怎么在这儿?三妹呢?”
“她和娇姐小高先回去了。”
闹闹看见四妹,小跑过来:“姑姑、表叔,你们看什么?我也要看。”
四妹把吃着的雪糕递给了庄铁华,“我们看武术表演,我抱你起来看。”
说着四妹把闹闹抱起来,越过围观的人群,去看表演。
苏月禾看向旁边站着的庄铁华,庄铁华一手拿着四妹的雪糕,一手把嘴里的雪糕拿下来,他有点不自在地道:“苏禾姐,你们要吃雪糕吗?我去买。”
苏月禾笑道:“不用,我们刚吃完饭。”
萱萱睡着了,梁正烽把女儿抗在肩膀上,他说:“我们先回去吧。回去还得给孩子洗澡。”
闹闹不肯回去,云大姐只好在这里陪着,小两口带着萱萱先回了。
走在路上,苏月禾不时回过头去,梁正烽提醒:“别看了,四妹跟铁华不对劲。”
“怪不得上次吃排骨,四妹特意给铁华装饭盒里送去。”苏月禾心底不舒服,虽然庄铁华和四妹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名义上,他们是表兄妹,她不喜欢这种亲上加亲的结合。
梁正烽安慰道:“这个世界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应该都知道四妹不是爸妈亲生的,三妹平时帮他们打掩护呢。年轻人自由恋爱,我们还是少操些心吧。”
苏月禾道:“一个是自家妹妹,一个是自家表弟,怪怪的,我妈肯定不愿意。”
“那你觉得铁华这人怎样?”
“还不错,有责任,有担当。”
“那就行了。”
苏月禾也就是当下有些不适,慢慢想开了就好。
*
四点不到,苏月禾就起床了,然后集体出动去□□看升旗仪式,
适逢暑假,来看升旗的人很多,梁正烽和庄铁华分别把两个孩子架在肩膀上,挤在人群中往前走。
苏月禾拿着相机给大家拍照,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等快要升旗的时候,梁正烽还是把孩子放了下来,并告诉他们,升国旗的时候,要立正、严肃、不能说话。
迎着第一缕阳光,五星红旗冉冉升起,苏月禾把手放在心口,心情澎湃,她希望,她的国货也能如眼前的红旗这般,随着市场经济的东风,能随风飘扬。
看完升旗,大家去吃了早餐,梁正烽和苏月禾带着孩子,跟着大部队一起畅游北京城。
期间,三妹眼尖,在游颐和园的时候,她偷偷跟四妹小声嘀咕:“我觉得大姐看出来了?”
四妹手里拿着把新买的小折扇,“看出什么了?”
三妹:“你和庄铁华呀。”
四妹脸唰一下红了,“我跟他又没啥。”
“别跟我装啊。”
四妹急了:“真没有。”
三妹撇了撇嘴:“那是他怂。”
四妹扣着手指,小声糯糯地道:“我拒绝他了。”
“为啥?你不是喜欢铁华哥吗?”
四妹是喜欢,但是如果她跟庄铁华在一起,就得公开自己的身世,不然表兄妹在一起,别人得戳她家脊梁骨,她妈也不会答应。
如果公开身世,对春眉嬢嬢、对她家,又都不是啥光彩的好事。
四妹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了。”
三妹不信,“如果骗我,你就是小狗。”
走在前面的庄铁华,买了两个竹蜻蜓,回转身递给她们:“给你们买的。”
三妹吐了吐舌头,揶揄道:“确定给我买的吗?我不要。”
四妹不想抹了庄铁华的好意,让人下不来台,她只好接过两个竹蜻蜓,本来她已经调整好自己跟庄铁华的关系,这会儿突然有点不自在起来。
庄铁华跟她说话,她也没应,等闹闹萱萱走前来,便把竹蜻蜓给了两个小可爱。
*
玩了一天,回到招待所,两个孩子在保姆房间里,今晚孩子跟保姆睡。
梁正烽跟苏月禾商量好明天的行程,先去看望以前的老保姆,再去梁家。
苏月禾道:“那你给梁家打个电话,免得明天去了没人。”
梁正烽:“我要打,我还得让他们把房契地契准备好。”
“你觉得他们会把房契地契给你吗?”
梁正烽觉得以梁易初那无耻的个性,他不会轻易给,但还是要试一试,“如果他们不给,我们就登报声明遗失,那是民国的房契地契了,本来也就只是起证明的作用。没有房契地契,也有我外婆亲戚我外公老朋友,他们都可以帮我作证。”
他这次来,是做好了充分准备的。
苏月禾点头:“那就行,反正不用求着他们。”
梁正烽给梁家打电话,告知自己回京了,明天会和妻子一起回一趟梁家。
挂了电话,梁冬实跟他夫人说:“去把老大叫来。”
很快梁易初来了,穿着一身的丝绸缎面睡衣,他问:“正烽明天回来?”
“对,趁这个机会,明天我们梁家人都聚一聚。”
梁易初猜度道:“他是想回来拿南二胡同那套院子的房契地契吧?”
梁冬实手里拿着个不求人:“人家没遮遮掩掩,直接在电话里头说了,要拿回他外婆那套院子的房契地契。明天来了,你给回他,也别让他为难。”
梁易初可不会轻易就给:“他要是跟我道歉,我就给他。”
“你让他道什么歉?”
“十多年对家里不闻不问,他眼里还有没有爷爷奶奶?他是当我这个老子死了?”
梁老爷子以前也生过气,但年纪大了,反而看开了,凡事想的是,家和万事兴,他道:“他现在愿意回来看看我们,我已经满足了,你不要激化矛盾。”
“等他拿到院子。你看他还会不会回来看你。”梁易初不愿意让步。
梁老太劝道:“老大,孩子大了,都成家立业当父亲了,他想怎样随他,好吗?不要自家人难为自家人,让别人看笑话。”
“妈,这么多年,他是一个电话没给我打过,一封信没给我写过,我每次打电话给他,还得看他心情是接还是不接,接了电话,我还得低三下四、好言相劝,以前我当他还小不懂事,他现在可是大人了,已经到了而立之年,结婚生孩子,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他还能继续这样?我不能一直这么对他妥协吧?”
梁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你自己不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他要这么对你?”
梁易初:“……”
梁老爷子昨天就得到了消息,梁正烽把他母亲的墓迁走了,他也懒得跟梁易初说,免得增加矛盾,他只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十多年不回来,好好准备准备。”
梁易初回房后,跟蔡鸣凤说了,蔡鸣凤不高兴道:“怎么就明天来呢?”
“明天不行?”
“明天馨月对象和他爸妈要来啊,撞一块了,万一吵起来,给人印象多不好?”蔡鸣凤心底很不爽快,梁馨月好不容易谈了个对象,还是家里有点底子的海龟,这门亲事怎么也不能黄了。
梁易初这才想起来,估计老爷子老太太也都把这事忘了。
他拧了拧眉头,这事不好办。
蔡鸣凤小声商量道:“你让梁正烽晚一天来不行吗?”
梁易初冷笑:“我去哪儿通知他晚一天来?我是被通知的。”
蔡鸣凤气得想哭,她一屁股坐他边上,扭过头去。
“你爸妈压根没把馨月当孙女,如果真当孙女了,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听了这话,梁易初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爸妈?你有本事,你到院子里嚷嚷去,在这里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蔡鸣凤委屈道:“馨月都多大了,31岁了马上,我能不着急吗?这次如果再不成,以后只能找二婚的了。”
梁易初:“要不你让她对象晚一天来。”
“这都早就订好的事,哪能临时通知人家晚一天呢?而且明天星期天大家都有空,星期一不都得上班吗?”
见蔡鸣凤不让步,梁易初没辙:“那你说,该怎么办?”
蔡鸣凤撑着脑袋,认真想了想,“要不这样,我明天让馨月带她对象一家在外面先看一场电影,差不多吃午饭的时候再来。梁正烽来了,我们早点把他打发走。”
“不可能,肯定要吃午饭的。老爷子老太太想要一家团聚。”
蔡鸣凤气得脑袋疼,她又想了个办法:“他不是要来拿房契吗?”
梁易初缩到沙发上,拿起桌上他刚才没看完的书,“怎么?你愿意就这么把房契给他了?你不是还想要搬去南二胡同吗?”
“当然不是就这么给他了,你就说房契地契丢了找不到,然后,你跟他一起去相关部门问问,没有房契地契要怎么办?把他带走,你们在外头吃了午饭再回来。”
这倒是个好办法,梁易初翻开了书本,道:“行吧。这样也好,拖他一拖,别让他以为,他来了,我就得把房契地契双手奉送给他。完全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
定下来之后,蔡鸣凤赶紧去梁馨月房间把事情跟女儿说了,梁馨月倒没说什么,她有心理准备,爷爷奶奶根本不没把她对象要上门的事,放在心底。
她埋怨也没用,以前她不想结婚,现在她想法变了,还是早点结婚嫁出去,才好。
才算解脱了。
蔡鸣凤从女儿房间出来,刚好梁老太在站正房门口叫她。
“妈,什么事?”
“明天馨月对象和他爸妈不是要上门来作客吗?”
这老太太终于想起来了,蔡鸣凤笑道:“是呀,月初就跟你们说了的。”
梁老太听出了儿媳口中的不满,她也没安抚:“明天客人多,你让吴妈买条大点的石斑鱼,再买几斤新鲜大虾,买只鸡,买个大肘子,我让钟翠萍两口子早点来帮忙,免得你们忙不过来。”
蔡鸣凤可不想让钟翠萍来,但又不好直接拒绝,只讪讪笑道:“他们有空吗?”
“怎么会没空?没空也得抽空。每天要吃团圆饭的。”
蔡鸣凤只好答应了一声。
梁老太:“对了,让老钟明儿一早去央视招待所接正烽一家。”
蔡鸣凤前几天就已经交代好了司机老钟,让他明天送梁馨月去男方家接人,结果梁老太却硬要横插一杠,这让蔡鸣凤心梗,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那是上头给老爷子配的司机。
梁老太这会儿满心满意都是要见孙儿和曾孙,哪里还顾得上看她脸色。
果然,老太太又吩咐了:“明天一早去市场买点褡裢火烧和酸辣汤,正烽爱吃。”
“知道了。”蔡鸣凤面上微笑着,等进了屋,关上门,气得扶墙肝疼。
要是能搬到南二胡同那大院子去住就好了,远离这些目中无人的梁家人。
*
老钟早上不到八点就出发去央视招待所接人,可去到招待所,问了前台,前台告诉他,梁正烽夫妻俩一早就出门了。
他只能打道回府,以为这位大少爷已经回家,结果回到梁家,只有满屋子期盼的人。
梁馨月陪她对象一家看电影去了,而梁正烽却迟迟不来,等得蔡鸣凤心焦,再不来,她安排好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就怕等到中午才来,到时候两家人碰到一块,那才叫真尴尬。
从九点等到十点,从十点等到十一点,厨房里热火朝天的,妯娌俩加上吴妈,基本上把菜都备好了。
钟翠萍从厨房出来,问:“正烽怎么还没回来?要不要打电话去招待所问问?”
老三梁易鸣回她:“刚打了,说一早出门至今没回。”
钟翠萍:“那可能是到哪个景点玩去了,要中午才到。”
将近十一点半,门口传来汽车声,钟翠萍正站在厨房门口,她赶紧往前走。
钟翠萍激动地迎上去:“哎呀,正烽!太多年没见了,长高了,变帅了,成熟了!走大街上我都怕不敢认!”
苏月禾下车后,提醒梁正烽拿礼物,抬头看着迎出来的中年妇女,她猜这么热情的人不可能是她烽哥的后妈,年龄也对不上,二叔二婶已经去世,那就只可能是他三婶。
果然,梁正烽唤了一声:“三婶。”
“正烽,这是你爱人啊?哎哟,我说呢,娶了那么漂亮的媳妇,难怪乐不思蜀了。”钟翠萍来帮忙拿礼物,都是青城县带来的土特产。
进了院子,一家老小听到声响都迎出来了,站了满院子的人。
梁冬实在青城县见过苏月禾,几年不见,倒是变了个样子,变的不是外貌,而是衣着打扮以及气质,那种由内而外的自信和风度,在北京城都少见。
梁正烽逐一打招呼,并给苏月禾引荐,梁老太看见孙媳妇,满眼都是喜欢。
一开始大家都还是热情中带着点拘谨的,可随着梁易初的一句“孩子呢”,场面开始失序。
“对啊,孩子们怎么不带来?不是也回北京来了吗?”梁老太语气里明显是浓浓的失望。
“我们上午去了别的地方,没带孩子,眼看快到中午了,直接过来的。”这么多人在这儿,梁正烽不想一进来就开吵,他找了个借口搪塞,这样大家都有面子。
可梁易初不乐意。
他知道蔡鸣凤在着急,这个点梁馨月和她对象应该也快到家了,最主要的是,他感受到了,梁正烽对自己的轻视。
按道理,梁正烽一进来就应该先介绍爷爷奶奶和爸爸给苏月禾认识,可梁正烽介绍了爷爷奶奶后,直接越过他这位父亲,就近介绍他三叔三婶,这事他能忍?
苏月禾是个极度敏锐的人,从梁易初的表情,她就能感受到,这颗定时炸/弹,在一触即发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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