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老者 · ?
白婉棠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回家的事。
她以为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独孤极的话给了她希望。
她又把回家的幻想翻了出来, 急切地问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事,是不是知道了她回家的方法……
但独孤极问了那一句之后,很长时间都在沉默。
她心中的希望和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熄灭。
他又开口道:“在湖上碰到了个与众不同的邪祟, 他告诉我的。你回家的方法, 目前还不能确定, 不过与邪祟有关。”
准确的说, 是与溯时镜有关。
独孤极说话时不看她,怕看到她过分喜悦的模样。
那样,他就会再次清晰地看到, 她没有考虑到他。如果有回去的机会, 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丢下。
白婉棠接着问道:“那邪祟是你什么时候遇到的?他还说了什么吗?我要是想回家,得去哪儿……”
独孤极头疼地扶额,眉头紧蹙, 觉得她变得分外聒噪。
白婉棠以为他身体不适,不再说话, 按下心头雀跃, 带他回房休息。
晚上入寝, 她躺在床上要睡觉。
从回来后就一直很安静的独孤极,突然从她身后抱住她,“要是现在就有机会让你回去,你是不是会立刻走?”
当然啊。
白婉棠笑着打算回答,腰被他勒得发疼, 才联想到他的心情。
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独孤极, 在离开之前我会尽量对你好的。我要是真的离开了,你就当我们分手了嘛。过一阵子你就会好了, 相信我。”
不会好的。
独孤极把脸埋在她后颈,不说话。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皮肤上,有点湿漉漉的。
白婉棠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独孤极,你很厉害。以后你一定能成为三界皆知的大人物。到时候,你也会找到一个能喜欢上你的人。”
独孤极嗤笑出声。
能回家,让她的心情变得如此好,说“不喜欢他”的话也变得委婉许多。
他盯住她的眼眸,脸靠近她。搂住她的手在她脊背后轻轻摩挲,膝盖微曲地抵在了她腿上。
白婉棠怔了下,耳边被他的呼吸声充斥。
空气变得燥热。
他目光如同一只缠绵的手,从她眼睛,落到鼻尖,再到她的唇瓣。
他的嗓音变得喑哑:“在你离开之前,你要对我比从前更好。”
因为只有他能让她回家。
他的唇贴上来。柔软温热,压在她唇瓣上。
濡.湿从她唇上扫过,一点点侵略入她口中。
她回家与邪祟有关,就不得不依靠独孤极的帮助。
既然他知道他们之间注定无疾而终,依然选择直到分别前都同她在一起,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白婉棠走神地思考了许多,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呼吸,体温。
没被他人触碰过的地方被试探性地碰了碰,白婉棠颤栗哆嗦了一下,没有想要推开他。
只是脑海里忽的蹿上一个念头,她按住他的手,道:“等等,有没有办法可以恢复我的情丝?”
独孤极心神一荡:“为什么突然想恢复情丝?”
白婉棠不安道:“我怕我要是真的回去了,却是情丝有损的状态。我的家人面对这样的我,会被我无意间伤害怎么办?”
独孤极松快起来的心像被巨石砸下来,又沉又痛。
他眼眸雾沉沉地凝视着她:“那我呢?”
白婉棠眨眨眼,目光变得闪躲。
她想要修复情丝的理由,与他毫无关系。
她却要问他如何修复情丝。
独孤极自嘲地冷笑,翻身压在她身体上方,亲了亲她的唇畔,“如果你真的能回去,届时,你的情丝自然就恢复了。”
白婉棠禁不住翘起嘴角。
独孤极发泄式的咬住她的唇,野兽似的要把她咬出血。
她轻哼一声,他还是松开了她,在她唇上轻啄,手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折腾了好一会儿,白婉棠还是没法儿接受这么快,推拒地把手抵在他胸前。
她身上出了汗,汗湿的肌肤毫无遮挡地贴在床铺上,黏黏的有点不舒服。
床帐内的空气变得湿热,她的声音和呼吸都乱了。
独孤极心中更多的愤怒和不甘。
想要从她身上夺取什么,奢望她能为他留下。
甚至,他想让她有个孩子。这样,就算她回去了,也永远不可能忘记他。
他没有像先前那段时间一样顺从她,说停便停。到最后一步,还是翻身.下来,躺在她身边紧紧抱住她。
他做不到那样对她,就像他杀不了她一样。
白婉棠累了,不折腾了就很快睡过去。
独孤极盯着她的脸,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神魂里,彻夜难眠。
*
望日,独孤极“发狂”的日子。
独孤极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担心意识不清时,会说出不愿让她知晓的事,傍晚独自去了城郊。
广陵的妖邪,自独孤极受伤后一直很多。
白婉棠不放心他一个人,枫幽和师卓便主动请缨去城郊照看他。
白婉棠望日这晚独自呆在城中。
她在酒楼吃完饭回家去,一名老者站不稳地踉踉跄跄撞过来。
她扶住老者,老者连忙道歉,抬头瞧见她的脸,愣怔道:“仙人!”
白婉棠被叫仙人惯了,不以为意。
转身要离开,老者追在她身后连声喊道:“仙人,仙人,三百年前的乞巧节,我见到您等的白鹤了!”
白婉棠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问老者:“你认识我?”
“您不记得我了?”老者已行将就木,眼瞳浑浊,慢吞吞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仙人,我呀,都城守姻缘树的那个老头。您那时给了我一枚仙药,让我得以活到现在。”
“您交给我的手帕信,我给了您的白鹤啦,那天晚上,姻缘树也被毁了。我万万没想到,您等的白鹤,他竟是魔祖。”
老者目光幽远,长叹道:“那时看他呕血,我还以为您出了事。姻缘树毁了,我就独自游历山川去了。没想到,还能在死前见您一面。”
虽尊称她为仙人,老者看她的目光却带上一种看晚辈的慈爱,“仙人,您如今过得可好,可与那白鹤重逢了?”
他说的话,白婉棠听不懂。
什么白鹤,什么魔祖,什么三百年前……
魔祖不是如今的三界帝君吗?三百年前,她还在她自己的世界呀。
但突然的,独孤极还有修真界那些人待她的异样,涌上心头。
白婉棠思忖片刻,扶老者回酒楼坐下,要他细说。
老者命不久矣,这时候能遇见她,甚是感慨,直道这是天意。
同她细细说起,他知道的那些过往。
*
独孤极不需要旁人照看。
枫幽出于想要看他现状的私心,躲在暗处。
师卓不信任枫幽,便和他一起留下。
夜幕降临,独孤极周身气息凌乱暴走。
但无人靠近刺激他,他便只是双目猩红地安静坐着。
他身上流露出的强大气息,让远远躲藏起来的师卓惊叹又困惑。
她和枫幽守到天亮,独孤极气息逐渐平稳,才现身,和他一起回都城去。
独孤极不喜他们跟着,刻意将二人甩开
快走到城门,见白婉棠在门口等着,才停下脚步,和他们一起回城。
毕竟他们是白婉棠“派来”照看他的。
即便他觉得,她如今对他的担忧,更多的是怕他出了事,她的回家路也许会断。而不是担心他的安危。
独孤极讽刺地扯了下嘴角。
枫幽知他脾性,委婉道:“独孤极,她与你不同,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度她。”
白婉棠就在眼前,独孤极没同他争辩,只讥讽鄙夷地扫他一眼,率先到白婉棠面前去。
师卓则因仙祠有事,先回仙祠去了。
枫幽同她一起走了。
白婉棠简单关心了独孤极几句,同他一起回城,若无其事地道:“昨晚我遇到一位老人。他同我说了些三百年前的事。”
独孤极眼底划过一丝错愕。
白婉棠留意着他的表情,“他说我三百年前和如今的三界帝君有一段过往。可我对此毫无印象。”
她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问道:“我让他在酒楼等我,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去见见他,可好?”
独孤极泰然自若,“见他做什么?”
“看看他是不是也认识你。”
独孤极再怎么镇定,也还是遏制不住白婉棠心中的好奇。
他若不愿去,反而会让她起疑。
独孤极沉吟片刻,同意和她一起去见那位老老者。
不过他在城外待了一夜,一身尘灰,要先回宅院去换身衣裳。
白婉棠同他回去,在屋外等他换好衣服,和他一起往酒楼去。
独孤极表情无异,心像被绳死死勒住,叫他透不过气。
他不担心见那老者,只担心她会想起过去。
至酒楼,一名老者坐在桌边,向外张望着,瞧见白婉棠过来,不待她开口,便道:“仙人,昨天忘问了,你的名字怎么写呀?”
白婉棠愣了下,将名字写法告知他。
老者连声道:“哎哟,错了,我弄错了。那位仙人叫白晚瑭,晚是夜晚的晚,瑭是玉的意思,和你的名字不一样。”
“那仙人,耳朵这边有块小小的胎记,昨儿我见到你一时激动,没有留意。你走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你和她好像有哪儿不太像……”
老者絮絮叨叨地说着。
独孤极目光在酒楼内扫视,落在楼上。
一名魔族站在拐角处,对上他的目光,颔首表示事已办妥,隐匿身形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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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72.梦忆 · ?
独孤极在换衣时, 交代广陵城中的魔族提前来见了老者。
老者不吃威逼利诱,听到白婉棠和独孤极的部分过往,才决定改口。
他已经快要死了,又何必在死前, 拆散这一对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人呢?
白婉棠被他说得愣了半晌, 还是让他来认独孤极。
老者虚起眼睛打量独孤极一番, 连连摇头, 调侃道:“没见过。若见过长成这样的少年郎,我肯定会记得的。”
白婉棠的猜忌慢慢散去,好像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她请老者用早饭。恰好独孤极和她也没吃, 三人在桌边落座。
她和独孤极坐在一边, 老者坐于他们对面。
他静静地凝视着他们,浅笑,目光幽远。
菜上桌, 白婉棠把好克化的食物放到他面前,让他吃。
他一动不动, 像座面容慈祥的雕塑。
白婉棠怔了下, 坐回位置上, 低头吃饭。
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食不下咽,口里没了味道。
老者就这样看着她和独孤极,突然地逝了。
*
白婉棠作为守城仙,见过许多生离死别。
但鲜少有这样难过的时候。
大概是难过吧, 她分辨不清那种情绪。
她和独孤极一起处理了老者的尸身,将其燃成灰, 装进坛里。
老者提过他先前是在都城守姻缘树的。
就那么一句,白婉棠不知为何一直记着。
她收起他的骨灰, 打算日后将他带回都城,埋到姻缘树下。
树已非他守的那棵树,但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他应当会高兴的。
收起骨灰的那晚,她突然做起了梦。
她梦见灯影幢幢,人影重重,她走在挂满彩灯的桥上,握着一块木牌,向一棵巨树走去。
一位老头坐在桌前,为来往的人提供笔墨。
她在他身边坐下,像是在等什么。
等了很久很久,好像有百年那么长,天边划过一道身影,让她突然的喜悦。
那道身影毫无停留地过去了。
她又坐回老者身边继续等。
她等啊等……
等到灯火阑珊,人影皆散。
等到醒了过来,她满脸都是泪痕。
天蒙蒙亮,屋里青灰。
她转头看了眼睡在身边的独孤极,他在昏暗中的轮廓,好似和梦里没有停留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独孤极睡得很浅,被她翻身的动静吵醒,睁眼盯着她,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白婉棠梦里的场景,灯花似的在她脑海里转。
她道:“独孤极,我好像梦见你了。”
难得。
他嘴角翘了下,凑近她,突然看清她脸上的泪痕,又被扼住喉咙般感到窒息,迟疑地问道:“梦到我什么了?”
“梦见我和那个老爷爷在一棵树下等你,你来了,却不来找我。我好像知道你来了,只是不愿相信你不来找我,认定那一定不是你。就坐在那儿一直等……”
白婉棠平静地说着,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就好像眼睛受了刺激。
独孤极面部渐渐僵硬。
他借着黎明的昏暗,极力掩饰他的慌乱和焦躁,将她抱进怀里,“那只是梦。你如果等我,我不会不去找你的。”
白婉棠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道:“我不知道梦里的真的是我,还是那个老爷爷口中的白晚瑭。”
独孤极的喉咙被掐断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浑身铁一样的僵硬,死死地箍着她,良久,固执而又强硬地道:“都是梦,你不要在意,也不要去想,只是梦……”
他觉得自己荒唐又滑稽。
像瞧见遮雨的棚子漏了雨,还站在漏雨的地方极力掩盖,说外面是晴天。
那雨啊,冷刀似的扎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开始颤栗,甚至感到一丝惶恐。
怕动一下,就要疼了。
白婉棠没有留意他的情绪,她回想着自己的梦。
太真实了,真实得像是她经历过的事。
她下午去找师卓时,和师卓聊起。
师卓不知她来历,沉吟道:“会不会你和白晚瑭之间,有什么联系。”
“白晚瑭既然和三界帝君有关,那些从上界过来,在三界帝君手下当差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对你表现得那样异常,没准儿就是因为白晚瑭……”
师卓毫无顾忌地发散思维,胡乱猜测。
白婉棠越听越觉得,也许真有些她不知道的事。
晚饭时,她和独孤极去酒楼,坐在老者逝去的桌上吃饭,严肃道:“你和我说实话,你知不知道白晚瑭?”
独孤极筷子一顿,敲在碗边,突兀地发出响动,“三百年前的事,你为什么那么在意?”
“万一这事和我回家有关呢?”
“和你回家没有关系。”独孤极不耐地否认。
白婉棠沉默地盯着他。
他快速平复心绪,道:“认识,如那老头所言,白晚瑭与魔祖有些关系。上界的人见到你表现有异,也是因为你和她长得相似,名字相似。不过她是她,你是你,她三百年前就……”
他嗓音僵直,说不下去。
白婉棠明白他的意思——死了。
她“哦”了一声,不再提问,专心吃饭,又恢复愉悦轻松的表情,仿佛这些事她只是随口问问,从没有真正在意过。
独孤极唇抿成冷硬的一条线。
他从不屑撒谎,如今却是一个谎接一个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不会让如今的安宁被打破。
*
白婉棠又做梦了。
她梦见她在飘着白雪的世界,看到一只受伤的鹤。
她朝他走过去,才发现那不是鹤,是个瘦削的,浑身是血的少年。
她救走了少年,和少年在那个陌生的世界相依为命……
她又一次从梦里流着泪醒来,枕下湿了一大片。
她翻过身去,背对独孤极抹去脸上的泪水。
独孤极被这轻微的动作惊醒,抱她腰的手立刻收紧,脸贴到她后颈问:“怎么了?”
正是黎明,天色仍青黑。
她想他应当看不清她的脸,一言不发,装作又睡了。
独孤极盯着她有些许婴儿肥的脸部轮廓,感受到她枕下蔓延过来的湿意。
他好像正在遭受凌迟。
害怕被宣判死刑,所以每天都要忍受钝刀子剜肉。胸腔里的狂躁,还在烈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理智。
*
白婉棠连续做了几天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那个和魔祖有牵扯的“白晚瑭”的一生。
那个“白晚瑭”,方方面面和她像。像到她有点分不清,自己是白婉棠,还是她。
梦里的魔祖是独孤极。独孤极怎么会是魔祖,是三界帝君?
三界帝君,如今在闭关啊。
她想,这一切当真是梦吧,是她把幻想与现实弄混了。
她脑子里塞满了困惑和梦境,混乱不堪。
神奇的是,那么多混乱且痛苦的梦,也影响不到她的心情。
她照常生活着。
梦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让她有一种“那个白晚瑭已经说完了她的故事”的感觉。
直到她无梦了几天,再次做梦,梦见了枫幽……
翌日清晨,她从梦中惊醒。
独孤极随她一起坐起,眼下的乌青在惨白的脸上尤为显眼。
他不安地抓住她的手臂问:“怎么了?”
明明是她做梦,接连几日无法安眠的却是他。
白婉棠看着他的脸,一时之间好像还身处梦中,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和自己恩怨情仇难以算清的人。
缓了好一会儿,她道:“做了个噩梦。”
独孤极抱住她,心悬起,“什么噩梦?”
白婉棠撒谎道:“我梦到都城出事了。独孤极,你继续去下一座城除妖邪吧,我想回都城看看。一来一回最多十天,我就去找你。”
独孤极不答应,“你要回去,我陪你一起。”
白婉棠思忖片刻,应声说“好”。
她和独孤极定于明日一早回都城,今天要和师卓告别。
她睡不着了,一大早洗漱,去了仙祠。
独孤极难得没有一直跟着她,说待会儿去找她。
这正和她意。
至仙祠,她找到师卓,问枫幽醒了没。
枫幽如今寄居仙祠后院,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在她面前出现,但不会同她搭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枫幽在后院瞧见她,有些惊讶。
白婉棠平静又困扰,进他屋里坐下,将门关上,问道:“枫幽,你在广陵见到我之前,认识我吗?”
*
白婉棠离开后,便有魔族自上界赶来,将独孤极要的药送到他手中。
那魔族道:“此药只需一丸,便可叫人忘却尘缘,不过是全部。”
也就是说,独孤极若给白婉棠用了这药,待白婉棠醒后,会连他也不记得。
一切都会从头开始。
独孤极神色凝沉,让魔族回上界,抹去魔族留下的气息,收起药去仙祠找白婉棠。
未至仙祠,他瞧见白婉棠同枫幽一起从仙祠出来。
白婉棠神色如常。
枫幽紧跟在她身后,对上他的视线,眸色晦暗。
一瞬间,从心底翻腾起的狂躁,嫉恨,犹如火山喷发,几乎将他吞噬。
独孤极快步上前将白婉棠拉到身后,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是要找师卓吗?怎么和他一起出来了?”
白婉棠淡然地推开他的手,推不动,不悦道:“遇见了,就说了几句话。”
枫幽低垂眼眸,白婉棠先前在屋里对他说的话在他耳畔回荡:
——不回答我也行,我想请你和师卓帮个忙。我要自己回都城,麻烦你把独孤极留在广陵,能多留几日便多留几日。
她不相信他和独孤极的话了。
她要独自回都城,找那几个上界来的修士问清楚——“白晚瑭”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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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忆起 · ?
留下独孤极, 并非易事。
尤其此刻,他察觉到什么,浑身都警惕起来,紧紧地抓着白婉棠。
好似松开一点, 她就会跑走。
白婉棠面色如常, 说已经和他们道别完了, 拉独孤极回家去。
一路, 独孤极牵着她的手,用力得她手骨被铁圈套牢般,隐隐钝痛。
白婉棠抽了抽手, 他恍若从梦中惊醒般看向她:“怎么了?”
“该我问你怎么了吧?你弄疼我了。”白婉棠抬起手来, 手被他握出一圈红印。
独孤极避而不视,看向她身后的糖水铺上,“走之前要在广陵逛逛吗?吃些广陵的美食。”
“也好。待回都城再出发, 就要去另一座城了。”白婉棠与他绕路在广陵城闲逛。
他给她买了糖水,梅干, 糕点……白婉棠每样尝了几口。
独孤极的视线总在点心与她身上来回。
手掐紧又松开, 直逛到暮时, 他终究还是没将那粒药丸放进吃食里。
回到家收拾好东西,就寝休息。
白婉棠难得睡得安稳。
他却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她便会消失。
子时过,外面突然有异动。
白婉棠被吵扰到, 皱了皱眉,没醒。
独孤极迟疑片刻, 为她掖好被子,起床出门。
门外是师卓。
师卓急切道:“婉棠醒了吗, 城外出现了许多妖邪,我一人对付不来。”
她身上有浓郁的妖邪气息,好似刚从妖邪堆里闯出来。
独孤极审视地瞧着她。
黑夜中,眸如毒蛇,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虚,脊背发凉。
*
怕师卓和枫幽拖不了独孤极多久,他一离开屋里,白婉棠便睁开眼,穿衣出门。
她不担心独孤极很快就会追上她。
只要能给她足够把话问清楚的时间就够了。
枫幽为她备好了马,她策马疾驰,连夜赶回都城。
骑马比坐马车要快,不到三日她便到了都城。
这三日独孤极没有追过来。
清晨的都城,一如既往的繁华。
看来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乱子。
她心下稍安,直奔仙祠而去。
仙祠刚开门,院里洒扫的侍从见她回来,欣喜不已,连忙要叫人。
白婉棠止住他,问清四名上界修士所住院落,隐匿气息避开两名魔族,找过去。
*
修士一向比魔族醒得早。
这日清晨,?夏推开门,瞧见从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还以为自己眼花。
就听她边走过来边道:“在来都城之前,你们是不是就已经认识我了?”
?夏曾许多次同柳八重说,该让白婉棠知道过去的事,不能让独孤极把她蒙在鼓里。
可看到她风尘仆仆地赶到自己面前,她一时之间,语塞得答不上来。
吞吐须臾,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独孤极呢?”
白婉棠冷静地短述她是避开独孤极回来的,还有她做的那些梦。
柳八重、藤千行和柏怀陆续从各自屋中出来,神色惊讶、纠结又无措。
他们的表情,足以让她得到答案。
天光亮了,旭日东升,光洒落在院中。
白婉棠沉默片刻,怔忡道:“没有白晚瑭,我就是三百年前的那个人,是吗?”
他们不说话。
白婉棠心里升腾起火一样的情绪,语气变得激烈:“你们说话啊。是,还是不是,有这么难回答吗?”
“我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独孤极,就是魔祖?”
她呼吸变得急促,胸口沉闷得喘不上气。头疼了起来,神经贴着头皮突突地跳动。
白婉棠用力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她听见短促的惊呼,最后的意识是自己没有倒在冰冷的地上。
有人接住了她。
是?夏,柳八重,藤千行,还是柏怀?
她强撑着睁开眼,只看到背光的轮廓,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可她认得他。
他的轮廓,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神魂里。
她怀疑是自己又开始做梦了。
怎么会看到独孤极?
*
独孤极在城中安排了许多上界魔族与修士,师卓就算独自对付不了妖邪,也还有他们,还有枫幽。
更强大的妖邪,一出现他就能觉察到。
师卓没有理由半夜来找白婉棠。
看到师卓的那一刻,独孤极就明白了,白婉棠已经想起了过去。只是还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来梳理她混乱的记忆。
师卓与枫幽的伎俩,于他而言就是小儿科。
他反让魔族拦住了他们,回到屋中,就看到她离开的背影。
床上残留的他和她一起躺过的温度,逐渐冷却。
好似化为冰冷的时候,这段时间的安宁也要破碎了。
他不放心她,默默跟上她。
一路上,在她停歇时,有许多机会可以将药喂给她。
但他总在想,这次她失去记忆,和他从头来过。
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他要喂她多少药,才能让她直到他死都陪在他身边?
会不会最后,等她离开,她会连他也忘记。
他迟疑着,在暗处跟了她三天,终是没能把药喂给她。
他看她回到仙祠,看她去问那四个修士,看她晕过去。
他接住她,扣住她腰的手不自觉收紧。
晨光融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
他突然觉得手里的那颗药有点烫,在提醒他,这是他最后一次保住这场安宁的梦的机会了。
“独孤极,你……”?夏惊诧地想问,你这么快跟过来了,怎么没拦住她。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蹙眉看着他。
拦她?
他们有什么资格拦她找回她自己的过去?
独孤极抱起她,无视他们,将她送回她的卧房。
她躺在床上,面容睡着了一样平和。
他坐在床边,手指轻轻地、像触碰易碎的瓷器般,描摹她的轮廓。
“白仙仙,我的手不冷了,你感觉到了吗?”
他怕她醒来,又怕她不愿醒来。
*
独孤极许久没好好地睡一觉。
他望着她的睡颜,在静谧中突然疲惫至极,困倦袭来。
他只觉自己闭了下眼,再睁眼时已是黄昏,床上不见了白婉棠的身影。
他慌忙出去寻找。
冲出房间,看见她正坐在院里那棵海棠树下吃鸡腿。
棠花因她的灵力一直未谢,红云般聚在她身边。
她吃得悠闲惬意,突然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如常地放下手中的鸡,慢条斯理地擦手,擦嘴。
他走向她,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很慢,很慢。
慢到让他觉得,若时间定格在此,也不错。
她放下了手帕,对他道:“独孤极,你为什么要复活我?”
他脚步顿住。有刺鸣声在他脑海里炸开,头倏地疼了起来。
白婉棠轻轻地叹息,眉宇间轻松不再,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为什么要复活我?你想要我活过来之后,如何面对你?怨你?恨你?还是对你满怀歉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醒来后没有叫醒你吗?我在等你醒来后,自己离开。我不想见到你,可我明明可以自己逃离,又不想再逃。”
我能逃到哪儿呢?
白婉棠难以理清,现在自己究竟要怎么做。
她感受不到痛苦或有关爱恨的任何情绪,可她心里生出仿佛有蚂蚁在啃咬一般细密的酸胀。
独孤极静静地凝视着她,良久,他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放在膝上的手,“白仙仙,你同我说过,都过去了,没事的。”
白婉棠想了会儿,才忆起,那是在广陵,她以为他对枫幽有心理阴影时安慰他的话。
“就不能让那些事都过去吗?我不会再去计较,你也不要再想。我们从头来过。”
他握着她的手和他的嗓音一样,微微发颤。
白婉棠?吸口气,闭上眼睛,认真想象了一下他说的“从头来过”。
漫?的静谧后,她弯起唇角,对他笑,“不可能的,独孤极,我过不去的。”
她眼里没有悲伤,却有泪珠滚落。
他和她的过往,即便她没了情丝,也能忆起那是刻骨铭心的痛。
独孤极的手不自觉收紧,攥得她手指都被压在一起,他轻轻摇头,轻声道:“不,可以过去的。你就当我们以前不认识,我们从现在开始……”
“独孤极。”她打断他,“如果我们最初没有在阴阳关相遇,你会喜欢我吗?”
“……”
“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是不该存在的。”
白婉棠温吞地道,“我就要回家了,你也可以随时回到你原本的位置上去,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执着于这场错误?”
夕阳渐落,火红的暮色混着夜的深沉,凝成残烬一样的红线,隔开了她和他。
她的面容在暮光里变得模糊。
独孤极说:“我会。”
白婉棠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靠近她,捧住她的脸,爬满红血丝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如同一个疯子。
他用这样疯狂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瞳,一眨不眨地道:“我会喜欢你,不论我们是如何相遇。”
“你过得去也好,过不去也好,我都不会放手。我就是执迷不悟,我就是死不悔改,我就是要一错到底。”
他的指腹摩挲起她的面颊,眼眶泛红,“白仙仙,我不会再冷到你了,我也有心了。我们在一起,怎么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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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可惜” · ?
“因为我不想。”
白婉棠平静的一句, 把他所有的质问、强势,都打破了。
她叹息,抽回手,丢下他一人, 回屋去。
她要把他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便真的这样做了。
她不会无视他, 只是对他客气又疏离。
她不会赶他走, 只是对他和驳曲一视同仁。
独孤极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满腹翻江倒海的情愫,到她面前来, 都成了她一扫而过, 不会放在眼里的把戏。
不过对藤千行和柏怀,她也是同样地疏远。
她在有意回避在这个世界留下过的所有痕迹。
这天暮时,白婉棠突然叫仙祠侍从请他们去酒楼一聚。
他们各自接到邀请时, 都想过她是不是要同他们好好谈一谈。
到了酒楼才知道,她邀请了所有寄住仙祠的人, 包括驳曲和叩音。
白婉棠在包厢内等候, 待人来齐, 像主家款待客人般客气,又道:“我回都城已经三天了,是时候该离开,去除那些特殊的邪祟了……”
“你请来所有人,就是为了说这事?”
叩音没好气地打断。
独孤极冷厉的目光都没能止住他的不满。
这几日独孤极岩浆似的情绪全闷在心里, 他沉闷不语,但驳曲和叩音瞧着, 觉得他五脏六腑都要被烧坏了,让他时时刻刻都痛苦不堪。
长夏冷下脸来要驳斥, 白婉棠止住她,道:“还有一件事,我可能要回家了。若回去,以后我与你们再也不会相见。”
长夏等人面露惊诧,难以置信。
独孤极手中的杯盏被他捏出碎冰般的裂纹。
后面白婉棠又说了些话,他已经听不进去。
这宴算是告别宴,她真正要请的客人是那些修士,而不是他。
他是多余的。
独孤极手中杯盏发出细微的“啪嚓”,全碎了。
碎片扎进他手中,血慢慢沿着桌边滴到他衣袍上。
长夏他们都注意到了他的伤,悻悻然看他一眼。
白婉棠迟钝地最后看他,平静无波地叫来小二,“麻烦请个大夫……”
“不用。”独孤极的嗓子干涩得连说话都在疼。
“还是要处理一下的。”她拿出灵药与手帕递给他。
他久久未接,她便起身到他身侧,将东西放在了他手边,然后回到自己的位上,继续这场宴席。
独孤极没有拿药,起身离开,回了仙祠。
他在她常休憩的海棠树下躺下。透过一簇一簇红云般的花,看到高悬于天际的明月。
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好似要去够月亮。
可他好像永远都够不到月亮,也够不到棠花。
白婉棠一行人很晚才回来。
他们各自回屋。
白婉棠带着手帕和药过来,在独孤极手边坐下,捧起他的手,轻轻擦拭,为他上药。
独孤极突然很怕看见她的表情。
忍了好一会儿,又还是忍不住面向她。
她眉眼低垂,表情很柔和。
可看着这样的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尽的寒意在他体内的蔓延。
“白仙仙……”他梗着嗓子开口。
“什么?”她平和地问。
他眼眶比棠花还红,眼里蒙上水雾,“不要这样对我……”
这六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白婉棠沉默。
他侧过身来紧紧地抱住她。
她能感到他手上的伤里又渗出血,将她的背后洇湿一大片。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她的颈间也变得有点湿了。
“你要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他不断地重复呓语。
白婉棠拍拍他的背,温声安抚:“都会好的。”
我们都会好的。
我会回到我的世界,过上我想要的平静生活。你会回到你的位置,成为你最初要成为的样子。
我们都会好的……
她真心地祝福自己,也祝福他。
*
清晨,白婉棠起床收拾行李,在院中吃豆沙包。
长夏起床见她稀松平常的模样,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问。
白婉棠递给她一个豆沙包,道:“我在等独孤极,我们该出发了。”
长夏知道,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和白婉棠提起独孤极。
须臾,独孤极从屋里出来。
白婉棠带上没吃完的豆沙包,递给他一个。
他冷淡地拒绝:“我不吃。”
白婉棠不勉强,和他一同出门。
门外备了辆马,还有一辆马车。
白婉棠上了马车,独孤极骑马,二人平静地往城外去。
仙祠里的人默然无语,又克制不住好奇,跑到门边探头看他们的背影。
“他们这是怎么了?昨晚发生了什么?”驳曲和叩音生怕要出大事,表情有点狰狞。
“释然了吧。”
“看透了吧,不是挺好嘛。”
藤千行和长夏一唱一和。
柳八重和柏怀静静地目送,良久,道:“你们该问独孤极怎么了。”
*
白婉棠面上没有异常,心里有些困惑,独孤极这是怎么了?
昨晚她和独孤极说了两句,就回屋休息了。
她还记得,回屋前,独孤极湿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恐怖得像是要随时冲上来把她拽回去。
但今天一早,他变了个人似的,和她保持距离。
她猜不透他,只能当他是看开了。
马车驶出都城,他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座城?”
“都可以。”
独孤极不再询问她,让车夫跟着他走。
他们在路上走了七天,到达蜀地。
蜀地内有三座城,三条邪脉,妖邪众多。
三人进入蜀地峦城,城中街道两旁有不少伤员,百姓与一些修士、大夫正合力照顾。
伤员伤上散发出邪气,城中每隔一段路便能瞧见破损房屋。
到达仙祠,仙祠院里还有许多伤势更严重的伤员。
栾城守城仙苗娅忙碌了一阵,疲惫地迎上来招待他们入住。
白婉棠来之前,已经先递了信。
她和独孤极此行的目的,苗娅是知道的。带他们到后院的路上,同他们说了下如今蜀地的情况。
蜀地因靠近邪脉,本就多灾多难。
自白婉棠第一封提醒信到来后,苗娅与其他两城守城仙仔细审查了一番城中异常人士,结果真的搜出不少伪装成人的邪祟,也引起了这些邪祟的骚动。
上界修士、城中散修与她们合力对付这些邪祟。
如今他们将邪祟除了一部分,但城中百姓、修士死伤众多。
白婉棠看向独孤极,询问他的意见。
独孤极道:“今晚我会出趟城。”
苗娅:“可需要修士陪同?”
“不用。”
说罢,他便离开,回屋休息去了。
他好似变回了最初的模样,不屑与他人多言。从头至尾,也没多看白婉棠一眼。
白婉棠和苗娅一起去救治伤员,暮时瞧见独孤极带了一队上界的人去城外。
苗娅停下手中动作,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问白婉棠道:“对了,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白婉棠回道:“独孤极。”
“独孤极……”苗娅轻念这三个字,又看向他已经走远的身影,道:“他长得可真好看,他有喜欢的人吗?”
白婉棠道:“我不知道。”
苗娅问:“那你喜欢他吗?”
白婉棠笑笑,摇头:“不喜欢。”
苗娅了然,唇畔有了抹止不住的笑意。不知想到什么,眼眸也晶亮亮的。
*
白婉棠和苗娅一起忙到深夜,将仙祠的重伤人士救治完毕。
晚上得了空休息,苗娅带来了早就备好的酒菜,边吃边聊蜀地的事。
苗娅性格直爽,即便长久生活在邪脉旁,聊起的也大多是趣事,全无抱怨。
白婉棠兴起,会同她聊聊现代的趣事,听得苗娅直道新奇。
二人多喝了些酒,白婉棠很快有了点醉意,不敢再喝。
苗娅还清醒着,突然道:“独孤极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他。”
白婉棠正喝水解酒,呛得咳嗽几声,“就因为他好看?”
苗娅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行吗?”
白婉棠想起自己最初留意独孤极,也是因为他好看。听到笑话似的笑起来,连连摇手道:“他性格很差劲的。”
苗娅笑得眼睛眯成缝:“看出来了,但是我喜欢。我是蜀地的第三十七任守城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前辈们一样,死在邪祟手里。”
“我喜欢过很多人,第一个是上上任守城仙,他也很好看……可惜我没好意思对他说我喜欢他,他就死了。后来轮到我来做守城仙,从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我就想,我要及时行乐,喜欢谁就去追。”
白婉棠的笑戛然而止,不知该说什么。
苗娅拍拍她的肩膀,反倒安慰她不用难过,向她打听起独孤极的事。彻底喝醉了,才让人来收走餐盘,回去休息。
房里都是酒气,白婉棠推开窗户透气。
凉风扑在她脸上,送来一股血腥味。
她愣了下,走出房间抬头看,就见一个身影坐在房顶上。
他惨白的皮肤被血迹斑驳,一身玄衣被血浸湿,在冷月下形同鬼魅。
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听到多少。
白婉棠避开他的视线,回房间去。
他从房顶直接跳进她屋里,拦住她往内室走的脚步。
他伤得很重,眼瞳都开始涣散,呼吸沉重而缓慢,好像随时会停止。盯着她,逼近她,“白仙仙,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也可惜……”
他顿了顿,讥讽地笑了声,“对了,你不喜欢我,你不会可惜我……”
白婉棠温声道:“你不会死的,不是吗?”
独孤极凝视着她,突然笑出声,在她眼前倒下去,身下的血几乎汇成血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错过你曾走过的路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絮 10瓶;天空之城、大树好乘凉 5瓶;歪水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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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苗娅 · ?
白婉棠镇定地叫来仙祠侍从与医修, 将独孤极抬回他的房间。
苗娅醉醺醺地赶过来,对于独孤极半夜在白婉棠房里浑身是血一事,没有过多询问。
等待医修治疗时,还和白婉棠闲聊道:“他看上去伤得好重。我刚刚看了眼跟他一起去的上界人, 他们倒没什么大碍。”
白婉棠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独孤极, 心不在焉地点头。
苗娅又和她说了些有的没的, 待医修为独孤极治疗完毕后, 送走医修,白婉棠要随医修一起离开。
苗娅站在门口不走,道:“我要留下来照顾独孤极。”
白婉棠离开的脚步顿了下, “嗯”了一声, 继续往房间走。
没走两步,苗娅突然拉住她。
她回过头来,苗娅笑容灵动, “你陪我一起吧。我一想到他要是突然醒了,看到房间里就我一个人在陪着他, 感觉……有点害羞。”
她脸上酡红, 分不清是未散的醉意还是羞涩。
白婉棠迟疑了一秒, 苗娅便不管不顾地把她往屋里拽,“来嘛,来陪我。顺便再和我聊聊他的事。我看那群上界的人对他又敬又怕,他在上界一定有很高的地位吧。”
白婉棠被她拽到里间,在她搬的两张凳子上对着床坐下, 道:“他是三界帝君。”
苗娅惊讶地瞪圆眼睛,手捧起脸笑嘻嘻的, “身为三界帝君,竟然还亲自来人间除邪祟, 他可真好啊。”
白婉棠接不上话。
没人比她更清楚,他是为何而来。
从明月楼的相遇,到仙祠恢复记忆后的相认,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她晃晃脑袋,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
回过神来,就见苗娅不知从何时开始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脸看。
她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苗娅:“我想去如厕,你能不能帮我在这儿守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不等白婉棠回应,她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喝了那么多酒,怎么可能不想如厕。
白婉棠被她的跳脱逗笑,转瞬突然想到,苗娅和最初一无所知的自己,很像。
她眸光流转,头靠在床柱上,凝视着床上憔悴病弱的独孤极,想了许多独孤极在她离开之后,和别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渐渐犯困,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她不担心独孤极醒来看见她守在这儿会误会,她想苗娅很快就会过来叫醒她了。
*
独孤极的梦里,是铺天盖地的血腥与红色,还有阵阵靠近的脚步声。
他又回到了被囚禁无极殿的时候,无尽的痛与折磨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重复,像在有意激发他的怨恨和暴戾。
独孤极在血池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抬起头看清来人。
他并无怨恨,只是想要在梦里也见见她。
但无论如何,他都看不清。
他从“梦魇”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看到床边趴着的睡颜,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意识清醒,感觉到她身体的浅浅起伏,平稳的呼吸,才确认这不是梦。
正是黎明初晨,晨光静谧安宁。
独孤极艰难地挪动手,伸向她的脸。
他的手苍白瘦长,像一把白骨,手指痛得微蜷,轻轻地在她脸上碰了下,便立刻收回。
她脸上柔软温暖的触感,残留在他指背。
好像就这样轻轻一下的触碰,就足够他永远不忘了。
独孤极嘴角扬起极浅的弧度,慢慢地侧过身子,也不管压到伤口的疼痛,就这样侧躺着看她。
她睡得可真沉,脸上的婴儿肥被挤得肉嘟嘟的,叫人想捏一捏。
独孤极再次抬起手伸向她,用指腹点了点她脸上的软肉,眼睛都笑得微微眯了起来。
在昏暗的床帐里,他的笑谁也看不见,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白婉棠?”外面突然传来小声呼唤。
独孤极偷腥被发现似的收回手,闭上眼睛。
苗娅蹑手蹑脚地进屋,看到床上侧躺着的独孤极,趴在床边睡着的白婉棠,抬了抬眉。
到白婉棠身边,把她拍醒,苗娅歉意地小声道:“不好意思,昨天我可能酒喝得太多了。去完净房,稀里糊涂地又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白婉棠:“……”
她无语得很,露出责怪的表情。
苗娅双手合十对她连连道歉,说要请她吃遍蜀地的美食,她这才收起佯怒,笑道:“我要吃蜀地的烤鸡。”
苗娅连声答应,让她回自己房间休息。
白婉棠趴了一晚上,腰背酸麻,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困倦地回去。
苗娅搬走床边的两张凳子,又看了眼床上的独孤极,表情变得失落,眼神悠远像在回忆什么,片刻后离开。
*
独孤极来时,一听苗娅说的,就知道那些邪祟背后,一定有个身怀溯时镜碎片的邪祟在操控。
他直接除了那只邪祟,苗娅处理起群龙无首的妖邪们就轻松多了。
这几日峦城几无死伤,氛围都比白婉棠初来时轻松不少。
独孤极受伤严重,每日都呆在房中养伤。
白婉棠本可以不见他,奈何苗娅要她陪着,去给独孤极送东西。
原本能爽直地说“我喜欢他”的姑娘,真要面对独孤极,总是一口一个“我害羞,你陪我嘛”。
白婉棠不愿意去,推辞了几次,苗娅开始质问她“你是不是不乐意看到我追帝君?你是不是喜欢他?”
白婉棠无奈得很,道:“送完东西就走。”
苗娅恢复灿烂的笑,拉她去挑选要给独孤极送的东西。
“帝君这几天呆在房中一定很闷,我们采点花给他吧。”
“帝君还没吃过蜀地的美食,我们带点吃的给他吧。对了对了,还有糖葫芦,糖水,可好吃了,一起带给他。”
苗娅买了一大堆东西,自己拎不下,就让白婉棠帮忙拎。
白婉棠道:“他不喜欢吃东西的。”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东西?”苗娅不理解,想了想,笑道:“也许他喜欢的人给他送东西,他就会吃很多很多。”
白婉棠心念一动。
从前他和她一起吃饭,无论她喂给他多少,难吃的好吃的,他都不拒绝。
后来他成了魔祖,在行宫一起用餐时,也是如此……
白婉棠平静地止住思绪。
有些东西,似乎就算没了感情,也永远无法忘记了。
她很容易看开,不为此纠结,陪苗娅买完东西去送给独孤极。
到独孤极门口,苗娅突然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她怀里,捂着肚子道:“不行了,我刚刚可能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去净房。你先进去,我待会儿就来。”
说罢她就要跑。
白婉棠不是傻子,到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叫住她:“苗娅,你到底是想自己追独孤极,还是帮我追他?”
苗娅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眨眨眼,不好意思地笑,“你看出来啦。”
白婉棠道:“你不用这样,我和他没可能的。”
苗娅拧眉,急道:“怎么会没可能呢?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开始,我就觉得他喜欢你,他对你来说,也一定是特别的”
白婉棠愣了下,“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不觉得他对我很冷淡吗?”
“怎么会!他一直在悄悄地看你。”
“你下马车的时候,他看你,好像怕你摔着,看到别人扶了你的手臂,他又不高兴,好酸呐。”
“分房的时候,他也看你,好像怕你拒绝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你和我一起诊治伤患的时候,他总是在看你……”
苗娅眼眶泛红,“那天傍晚,他去除邪祟,走的时候,也看你了。就像我喜欢的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和帝君一样,话很少,要去做什么,也不会提前跟我说。那天走到仙祠门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很害羞,仙祠里的人调侃我的脸就像那天的晚霞一样红。”
苗娅眼眸氤氲,失神地盯着某处,“他们鼓励我,我也下定决心,等他回来就跟他说,我喜欢他。后来他回来了……”
苗娅睁大眼睛,极力地克制泪水,直勾勾地看向白婉棠,“他一回来,就来找我了。可是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死在了我怀里。他知道他受伤太严重,他怕他撑不过去。他想最后一眼,能够看到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帝君,他也是一样的。”
白婉棠心中酸胀,却无法感同身受。
她明白苗娅的意思,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只不过不想她也终生遗憾,未能在喜欢的人生前说喜欢他。
但她不可能顺苗娅的心意了。
白婉棠递给苗娅手帕,道:“不可能的,我情丝有损,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苗娅愣住,道:“如果真的没可能,你为什么一直刻意不去看他呢?”
白婉棠怔住,答不上来。
苗娅说的,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她道:“也许是觉得没必要再看他,省得彼此都烦心。”
*
独孤极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他一闭眼,就有梦魇在拼命点燃他的憎恨与怒火。
神莲更微弱了,溯时镜在故意消磨神莲,在故意引他去找它。
他都知道,却无法停下找它。
他不能让它威胁到她。
独孤极不想见人,尤其不想见白婉棠。
他怕活物出现在他眼前,会加重他心中的暴虐嗜杀。
幸好,这段时间,白婉棠从没来看过他。
其他人,他也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赶走,不让他们进门。
他又一次从梦魇中醒来,听见外面有白婉棠的声音。
她说——没必要再看他,省得烦人……
霎时间,从梦魇里带出来的、未平复的狂躁,汹涌澎湃。
他双目泛红,颈间浮出青筋。
*
白婉棠最终还是没有将东西送给独孤极。
她觉得没必要再给彼此误会的机会。
她安慰了苗娅,把东西还给她,出去散心。
苗娅抱着东西矗立在院落里良久。
待白婉棠回来,想找她,就听人说,她后来和独孤极一起出门去了。
独孤极这次身体恢复得怎么这么快?
白婉棠脑中划过这样的念头,就去代苗娅处理仙祠事务了。
入夜,苗娅还没回来,白婉棠洗漱歇息。
翌日清晨,还不见苗娅,她不免担忧起来。
她走出院子,看见独孤极一身玄衣,立于仙祠的花墙旁,手里转着苗娅昨天打算让她送给他的糖葫芦。
糖葫芦已经化了,粘稠的糖汁糊成一片。
白婉棠上前去问他:“苗娅呢?”
独孤极淡淡转眸,眼神冷得让她发寒:“你问我?”
白婉棠忍住心底生出的战栗,道:“昨天有人看见,你和她一起出门了。之后她就一直没回来。”
独孤极垂眸看着手中糖葫芦,手指在糖衣上摸了下。苍白的指尖沾染上一抹粘稠的红,像血,“我没和她出去过。”
他转眸看向她,目光像冰刃一样锋利地逼问她:“你信我,还是信别人?”
“白仙人!”
不等白婉棠回答,一群砍柴人手中还拿着柴刀,用木柴捆在一起,抬着某样东西闯进来。
一群粗壮的男人,眼眶泛红,悲怆地磕磕绊绊道:“苗,苗仙人死了。”
白婉棠下意识看向独孤极。
他只是漠然而又傲慢地扫了眼这群人抬着的、还在滴血的柴,便又看起手中的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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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利用 · ?
脸色灰白的姑娘躺在杂乱的柴火上, 面颊上还带着污秽的血迹。衣衫被割得碎成布条,每一处割裂都能瞧见内里血几乎流干的皮肉。
她脸上全无痛苦,嘴角还含着一抹无奈的笑。
白婉棠检查完苗娅身上的伤势,不忍心再看。
这姑娘好像在对所有会发现她尸体的人说——不要太难过, 我去见我喜欢的人啦。
她是峦城百年间死去的第三十七任守城仙, 峦城人虽伤感, 但早已领悟这是峦城守城仙注定的结局。
他们为苗娅安置灵堂, 派人调查苗娅的死因。因为熟悉流程,一系列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
不到一天,他们查到了独孤极身上。
白婉棠觉得现在的独孤极有点异常, 仿佛一只捕猎期的野兽, 谁触怒了他就逃脱不了死亡。
仙祠侍从来请她一起去审问独孤极时,她让他们围住独孤极所住的院落,独自进入他的房中。
独孤极正斜靠在榻上阖眼假寐。阳光从窗缝洒落至他隐约泛红的眼尾, 显出几分妖异。
白婉棠与他保持着距离在桌边坐下。
以他的警惕程度,他肯定知道她来了。
可他毫无反应。
白婉棠看向他手边小几上还没扔掉的糖葫芦, 斟酌言辞道:“独孤极, 麻烦你回答我一些问题。”
“你怎么对我变得这么拘谨?”独孤极轻笑。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只是直觉让她在面对今日的独孤极时, 有一种躲在草丛中时,遇到了嗜血的凶兽的恐惧感。
白婉棠没有辩解,道:“那个糖葫芦,是苗娅给你的吗?”
“我今日醒来,它就放在我桌上了。”独孤极拿起糖葫芦递给她, “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白婉棠站起身走近他,又问道:“你昨天和苗娅见过面吗?”
她手碰上糖葫芦的竹签。
竹签被他握了一大半, 她接过时,不免碰到他的手。
他突然睁开眼, 一把握紧她,将她扯向自己。
白婉棠撞在他胸膛上,连忙要站起来,就被他另一只手掐住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他烟墨的眼瞳凝视着她的眼睛,“没见过她,看得出来我有没有撒谎吗?”
白婉棠点点头,叫他松手。
他长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起来,有意无意地擦着她的唇边,“白仙仙,你还是不相信我。”
白婉棠蹙眉:“不是我不相信,只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向别人证明,你昨天没有见过苗娅。”
独孤极冷笑,“我不在乎别人信不信。白仙仙,倘若他们都说我是凶手,你会杀我吗?要不要我告诉你,如今要怎样才能杀得了我?”
白婉棠挣扎着要远离他,“我没有要杀你,我只是来问些问题。”
独孤极死死把她扣在自己怀中,拿出一截中指般细长的金色骨片。
这是她曾经拔出的神骨的一小块。
神骨怎么碎开了,他没将神骨融入他自己体内吗?
白婉棠大脑被各种疑问充斥。
独孤极手持骨片贴上她的脸,轻轻划过,“想杀我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用神骨刺进我的心脏。”
他讥嘲地冷哼,眼眸变得晦暗:“你说是不是很可笑?杀我的利器只能从我自己身上取,就好像我注定只能……”
自尽——他没说出来,白婉棠就联想到了这两个字。
她用力挣脱开他,拿上黏糊糊的糖葫芦,道:“你不要想太多,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快步离开,将独孤极房门关上后,心跳乱得厉害。
独孤极这是怎么了?为何苗娅死的同时,他变成了这样?
白婉棠猜想,苗娅也许不是他杀的,但他一定和苗娅死亡这件事有关系。
她检查起手上这根糖葫芦。融化的糖汁粘稠的糊了她满手。
甜腻之中,带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白婉棠惊愕,低头仔细嗅了嗅,确实有血腥味。
这事若说出去,更加能坐实独孤极杀人的嫌疑了。
斟酌再三,她没有将这事告诉任何人。
*
白婉棠找到说看到独孤极和苗娅一起出门的人。
那人十分肯定看到的是独孤极。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又道:“他好像没戴那块玉佩。”
“玉佩?”
“就是他一直戴在腰间的蝴蝶玉佩。我看到的独孤极没有戴,而且我记得苗娅一直在和他说话,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只是一直笑,笑得很诡异。就像这样。”
这人模仿起独孤极的笑,整张脸都变得十分僵硬。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惊道:“难道是邪祟扮作了独孤极的模样,把苗仙人引出去了!”
白婉棠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很大,和百姓修士们说了一下。
那天看到独孤极的不少人仔细回想,都认为他看上去很很怪。
他们几番讨论,开始判定独孤极是被陷害的。
没有形体的邪祟,能模仿独孤极到以假乱真的程度,是件更可怕的事。这意味着峦城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强大邪祟。
白婉棠思忖着,想到那根染血的糖葫芦。
那就像是对独孤极的挑衅。
思及此,她去找了独孤极。
他伤恢复得很好,却仍一直呆在房中不出门。
白婉棠推门而入,他正坐在床边摩挲着金色骨片。
她同他说了她和峦城百姓商议出的结果,证明了他是无辜的。
独孤极嗤笑道:“你不信我,倒是很愿意相信别人。”
白婉棠公事公办地安抚他两句,谈起糖葫芦的事。
独孤极招招手让她到他面前去。
她拒绝道:“你有什么话,就在那儿说吧。”
独孤极目光流转,倏地反手将骨片抵在胸口,手腕用力刺下去。
白婉棠连忙冲过去夺走骨片,心跳激烈,难以理解地道:“独孤极你怎么了,你这两天变得……让我觉得很陌生。”
“白仙仙,如果你真的不愿和我在一起,就滚吧。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独孤极的语气平静而又决绝,“我的事,不用你管。”
只要他不来找她,他们俩再也不相见,对她来说是很简单的事。
白婉棠:“你跟我说清楚,你怎么了,我立刻就走。”
独孤极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摔在床上,压在身下,轻而易举制住她的挣扎。
他双目猩红,宛若饥渴的饿鬼,手掌忽地扼住她的颈脖,微微用力。
他恐怖狂躁的面容清楚地映在她眼底。
他的脸上,只有对她的杀意。
*
他听见她说——没必要再看他,省得烦人……
自那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从梦魇里带出的杀意便如影随形。
他脑海里,不断有个念头在叫嚣——既然与她再无可能,为何不杀了她?
她和那些人害你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却又说她永远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你!
凭什么?
凭什么你要送她回家,满足她的心愿,凭什么你要放下千年来的怨恨,凭什么你要去救这曾经践踏过你的人间!
这些人间的人,他们的祖先为如何杀死你费尽心力,他们一点都不无辜,你不该庇护他们!
没有人间,你一样是至高无上的三界帝君。
你不该忍,不该这样痛苦……
……
这样的念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他耳边叫嚣。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真的再也无法忍受这只给了他痛苦的世间。
独孤极看着身下的人,身体克制地发抖,“你不愿陪着我,就滚。”
他松开她,缓缓起身。
未从她身上完全下去,他倏地神色一凛,沉下身体完全将她笼罩在身下。
白婉棠正要推开他,就听几声爆破碎裂之声,房梁与床顶全都砸下来。
烟尘蒙蒙呛得她咳嗽。
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到她颈间,顺着身体的曲线流进心口。
她睁开眼,独孤极已抽身离去。
房屋废墟外,站满了蓄势待战的峦城修士。
为首的人对白婉棠道:“白仙人,您快走吧,我们知道您和他不是一伙的。”
白婉棠愣了会儿,明白过来——他们从始至终就不相信独孤极没有杀苗娅。
只是想通过她降低度独孤极的戒心,才同她说独孤极是无辜的。
白婉棠感到无力,“你们为什么断定是他杀了苗娅?他没有理由杀她。”
她站起身,看到独孤极后颈不知被什么划出了血,将他的发都变得粘在一起。
他漫不经心地摸了把颈间,摩挲了下指腹上的血迹,对包围他的人视若无睹,朝外面走去。
那些修士道:“我们也想不通,苗仙人那样好,还费心费力地想要撮合他和你,为什么他还是这样残忍地杀害了苗仙人。”
“他和他带来的人本身就是和邪祟一伙的,他所谓的除邪祟不过是为了获取我们的信任。苗仙人是发现了他的秘密,才被他杀了!”
“他一来就能发现操控蜀地的邪祟,一人一夜之间就能将其除去,一切根本就是他和邪祟计划好的!”
白婉棠道:“他是三界帝君所以……”
“我们知道。”
峦城修士打断道,“但有人告诉我们,在成为三界帝君之前,他是魔祖。他天生残忍嗜杀,修真界之所以臣服于他,是因为他屠了修真界大半的修士!”
“如今,人间会压制他的修为,人间的守城仙不受他控制,他就想用邪祟现世的方式,除掉所有守城仙。他现在不过是在利用您博取其他守城仙的信任,您清醒一点!”
白婉棠怔住。
独孤极回头看她。
他长发凌乱,面颊上残留着污浊的血迹,自嘲一笑,“你信他们。”
“我不信!”
白婉棠震惊又惶惑地质问峦城人:“这些话是谁告诉你们的?你们为什么不觉得说这些话的人才是真正的别有用心?也许就是那人杀了苗娅……”
峦城人听不进去她的话。
“将他的事告诉我们的人与我们相识多年,绝不会骗我们。我们不会供出那人,让他身处险境的。”
“白仙人,你要是再维护这个魔头,小心法器无眼。”
他们不再多言,直冲独孤极攻去。
77.厌憎 · ?
人间修士虽多, 且不受法则限制。但独孤极带来的魔族也不在少数。
独孤极并未动手,藏在暗处的魔族便涌出来与之交锋。
上界修士们则出来将白婉棠带离战地。
他们在峦城北一处大宅安置下来,为白婉棠准备好房间。
白婉棠大脑乱成浆糊,缓了好一会儿, 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在暗处针对独孤极。
修士们道:“虽然不知幕后之人打的是怎样的算盘, 但帝君如今确实有异。”
“他五天前, 突然命令上界修士在三天内撤回上界。因不放心人间, 我们和八重前辈等人商议后,留了一部分人分散在各座城。”
“帝君知道此事,也没有逼迫我们回上界。他从前说一不二, 如今让人彻底摸不透他到底准备做什么了。”
五天前, 那就是独孤极刚醒的那天。
白婉棠对修士们道:“这些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修士们一顿,表情为难。
静默片刻, 屋里走出一道身影,“是我让他们不告诉你的。你如今只需等待回家的时机即可, 不要再和这里的一切有所牵扯了。”
来人竟是枫幽主。
白婉棠下意识怀疑, 是枫幽主在背后污蔑了独孤极。
但转瞬间她又清醒过来, 枫幽主现世不久,还不值得峦城人那样信任。
枫幽主深沉地望着她,让她回屋休息。
白婉棠反倒走近他,“我既身处这个世界,在离开之前, 怎么能与这里的一切毫无干系?我要是不清不楚地离开了,岂不是要一辈子都惦念这里的事?”
枫幽主唇微启, 欲言又止。静默片刻,让她随他进屋, 斟酌着将能告诉她的事告知于她。
在背后暗算独孤极的是已经进化到有思考能力的邪祟。蜀地的情况,也远比她想象得更复杂。
邪祟吸纳了人间污浊而成,对人间厌憎至极。
他们对独孤极的渴求,不是要与之为敌,而是想让其带领他们一起屠戮人间。
“目前来看,独孤极让修士撤退,就代表他很大可能会将峦城人的话变为现实。”
——他要放纵邪祟,毁灭人间?
这个想法冒出来,白婉棠呆怔了良久。
她不断自问,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看到镜子里的枫幽主和自己,她突然就有了答案——他为何不会变成这样?
就凭在书里,他会是万众信仰的三界帝君,会宽待众生?
可书里的他亲朋围绕,意气风发。
而这真实的世间,自他诞生之后,待他有过一分好吗?
他的身躯,从皮到骨,从五脏六腑到他的魂魄,还有一处从未受过伤吗?
他历尽磨难与仇恨,还是愿放下一切,只要她同他一起。她就像是他坠落深渊前,拽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她不愿救他。
他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拽住的不是稻草,是虚幻的假象。
他早就永远也无法成为,她口中那个光风霁月的三界帝君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毁了他。
他的恨积攒了千百?,如今才宣泄,已是仁慈。
白婉棠眼眶发红,眼神虚无地聚焦在某一处,道:“你不告诉我这些,是担心我会为了这个世间而留下,再也不回家了吗?”
枫幽主:“是,也不全是。”
他很清楚,就算现在的独孤极会为了白婉棠遏制杀心。
但早晚有一天,他会连同她一起杀死。
因为溯时镜——独孤极那颗遗落在人间污秽里千百?的心,和怨恨这个世间一样,怨恨着她。
*
白婉棠从枫幽主房中出来,仙祠的动静已经平息。
她无法安心入睡,和去收拾残局的修士一起去了仙祠。
仙祠已成废墟,遍地是血迹和肉渣,连完整的尸身也没有,谁也分不清这些死去的,是人间的修士还是上界的魔族。
独孤极和魔族都已不见了踪影,所幸他没有对峦城百姓大开杀戒。
这一片废墟之中,只有她的房间是完好的。
她推门进去,桌上放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储物袋。
打开,里面满是她爱吃的东西。
白婉棠心中酸胀,收起储物袋,去找枫幽主商议之后该怎么办。
枫幽主让她回都城,什么也不要管,等回家的时机到来就行,“就算你留下,你也救不了所有人。何必再搭上你自己。”
白婉棠点点头,失魂落魄地启程回都城去。
待白婉棠回到都城,就听闻各城魔族在一夜之间都已听令离去。
如今只剩下不多的上界修士在协助各城守城仙应对妖邪。
叩音和驳曲也得令要走,对于独孤极下达了何种命令,他们没有透露分毫。
但他们没有立刻走,直等到她回都城仙祠,见了她一面。
驳曲道:“尊主早该这般做了,若不是因为你,也不会拖至今天。你可知,这三百?间,尊主为了让你回来,做了多少?”
“他请遍道修佛修,乃至召集魑魅魍魉,想用你命魂灯里的魂丝复活你。你的那一缕魂丝太少,他不敢轻易用你做实验,便一次又一次抽他自己的魂丝去试。”
他失败了无数次,最后跪下去求他最厌憎,最痛恨的神佛。
他一步一叩首,求来浮屠塔,在浮屠塔里待了百?。
驳曲他们不知道那百?里,他在浮屠塔经历了什么。
只是待他出来,他就好像被凌迟了一样可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肉。
血流尽了,骨头碎了,就连神骨都断了。
那是驳曲他们第一次觉得,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他们请他回去,但他休养了几日便又离开。
他去赎罪了,为他犯下过的杀孽。
可他凭什么赎罪呢?
真正该去赎罪的,难道不是那些害他变成如此的人吗?
但浮屠塔内无神佛,只有冰冷的法则。它不助有杀孽之人,不会管旁人造下杀孽是否有缘由。
“对外,我们都说尊主闭关了。我们没有办法说,他在为一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去重复他曾遭受过的迫害与痛苦,就为了他妈的赎罪。”
“可他求回来的你,连仅仅陪在他身边,都不愿意。”
驳曲气红了眼,大掌攥成拳头,恨不得砸到白婉棠头上。
但他手掌爆出了青筋也没动手,只狠狠瞪着白婉棠。
叩音拍拍驳曲叫他让开,对白婉棠淡漠道:“白姑娘,尊主确实给你带来过痛苦,可你来到这个世界,你殉剑,你背负神骨……这都不是他害的。他已经为他做的负责了。而你所做的,你补偿过他吗?”
“不过都不重要了,他从来就不需要你的补偿。”
“他让你重活一次,你现在想去哪儿,我们都可以送你过去。我们魔族许诺不会对你下手。还请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掺和任何与你无关的事。”
叩音冷下脸威胁道:“否则,你就算被杀了,也不能再怪我们尊主了。”
白婉棠出乎他们意料地镇静。
她点头表示知道了,道:“我没想过之后要去哪儿。”
叩音递给她一张传音符,“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他再次提醒道:“白姑娘,不要做无谓的事。”
说罢,他和驳曲一同离开。
无人阻拦。
凭他们俩的实力,阻拦他们只会造成没有更多伤亡。
白婉棠收起传音符,心中平静如死,只是异常的沉闷。
也许,这就是情丝有损的好处?
长夏等人站在内院,远远地望着她,表情凝重。
她走向内院,要回屋去。
经过他们身侧,柳八重道:“这一切归根结底这是我们的恩怨,你无需背负任何东西。”
白婉棠脚步顿住,迷茫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柳八重沉沉点头。
白婉棠长吸口气,目光悠远,“我想过逃跑很多次,一次都没有成功。一次又一次,为所谓的众生牺牲。你们总跟我说,这是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就不用我做什么了。可我还是要殉剑,跳镇魔渊,抽神骨……”
那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她眼睛酸涩得要命,却流不出泪,良久,她轻笑一声,道:“这一次,或许我真的该逃。”
这她唯一一次能真正逃脱一切的机会,竟是独孤极给她的。
柳八重等人表情凝重得说不出话。
她敛了笑,失神地回房去。
*
所有人都等着独孤极的下一步动作。
七天后,独孤极召集了上界大半魔军降临人间,随后便封锁了上界,不许任何人再入人间。
紧接着他不费一兵一卒占据了蜀地三城。
蜀地三城剩下的两名守城仙毫不反抗地投靠了他。
他没有对蜀地百姓动手,给了他们逃亡的机会。
逃出来的百姓都说,那两名守城仙原来就早与邪祟搅在一起。如今他们要和邪祟一起,投靠这个根本就是魔头的三界帝君了……
白婉棠这才从他们的话语里得知,杀了苗娅的就是这两名守城仙。
苗娅不是独孤极所杀,但因他而死。
难怪独孤极不为此辩驳一句。
独孤极命令留在人间的修士,谁也不许插手人间的事。
但柳八重不可能放任人间不管。
他和枫幽主一起开始为人间忙碌奔波。
白婉棠住在都城的仙祠。
这段时间都城百姓惶恐,每日都来祈求她的庇护。
照独孤极的许诺,只要她留在都城。纵使人间化作炼狱,他也会让都城保持原样供她生活。
可若修士们落败就只能退守都城。
不让修士们进城,便是眼睁睁看他们去死,
让他们进城,也就意味着,她还是插手了这世间的事。
他不会再轻易放过她……
入夜,百姓们散去。
白婉棠躺在漆黑的房间里,思考了许多,始终无法决断。
骤然间房门响动,她从床上起身,警惕地向外走,“谁……”
她短促地发出个音节,突然眼前一暗。
强势的力道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推到床上。
紧接着她身体一沉,有人压在了她身上。床帐破碎飘落,蒙住了她的眼睛。
78.到他身边 · ?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能闻出苦冷的香气。
他制住她的手脚,看着她的视线,隔纱描摹她的轮廓。
“独孤极,你不是说让我滚吗, 怎么又来见我了?”白婉棠问道, “是催我赶快下决断, 还是想威胁我不要留在人间?”
独孤极握她的手更加收紧了些。
白婉棠怔了下, 细品自己的话,好像有些冷硬,解释道:“我只是单纯询问你, 没有别的意思。”
独孤极身体沉下来, 脸隔纱贴着她的脸,疲惫道:“我累了。”
房里安静片刻,他又道:“你总说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现在告诉你,好不好?”
“……”
白婉棠轻轻点头。
他伏在她身上, 许久不出声。
他不爱同人倾诉, 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唇贴在她的耳畔, 将他的心思娓娓道来。
他的语气疲倦而缓慢,没了过往的强硬,显出几分缱绻。
说出的话,却让白婉棠心渐渐沉了下去。
说罢,他掀开她脸上蒙着的床帐,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道:“即便如此,我依然想要你陪在我身边。”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的眼角, 口?尝到湿润的咸涩。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她心乱如麻,道:“独孤极, 你真的很自私。”
独孤极握住她的手。
她认认真真地看他的脸。
他很瘦,肤色惨白,眼下有阴影。
她还记得,在相思冢的幻境里,见过他意气风的模样。
那时他脸上还带点婴儿肥,肤色冷白,不至于这样病气。
那是他一千三百年前的模样了。
自她殉剑,将他封印绝灵渊,他便被寒毒反噬折磨得再也回不去了。
她抬起手,轻抚他的脸,摸到一把骨,胸腔里的酸胀一下子涌上眼眶,眼泪便止不住了。
独孤极抹去她眼下的泪,脸上又恢复些许冷讽,“你最好快点给我答案。不然我的耐心又要耗尽了。”
白婉棠沉默了好像百年那么长,道:“好。”
独孤极嘴角微扬,低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白仙仙,明天见。”
他抽身离去。
白婉棠躺在床上捂住心口,身体蜷缩起来,脑海里满是过往种种。
她早就累了。
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累呢?
独孤极要她做的事,残忍又自私,她却无法拒绝。
那真的是一切事情的最好解决办法了。
*
柏怀和藤千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婉棠在见过枫幽主后,用传音符找来叩音,说她想好了去哪儿。
“我要留在独孤极身边。”
不仅是修士们,叩音也变了脸色,“你又想故技重施,留在尊主身边做内应,暗算他?白仙仙,你把我们当傻子吗!”
“我们不需要内应!”
长夏严肃地劝白婉棠,“你不必这样做。”
白婉棠轻轻推开长夏的手,道:“我刚刚去问枫幽主,为何我情丝有损,面对独孤极的时候,有时却还是会很难过。枫幽主说,那年他抽了我的情丝,我也一样会难过,一样会为有时不用去杀独孤极而暗自轻松。”
“我是人,即为人,便会生情。”
长夏怔然,“所以,你还喜欢他?”
白婉棠摇头:“我说不清楚。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什么也不做。”
叩音审视白婉棠和修士们,想从他们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证明他们只不过又是有所预谋。
然而藤千行逐渐转变成愤怒的脸色好像在说明,这一次她真的只是要去陪着独孤极。
藤千行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道:“你知道独孤极有多残忍,有多冷血,知道他要对人间做什么吧?你可以不管这世间的一切,但你怎么能……怎么能去陪着他那样一个魔头!”
他对白婉棠的情愫是复杂的。
他有和北冥仙相处的记忆在,比起喜欢她,更多是把她当作妹妹。
此刻的语气,也像是作为一个兄长在斥责不辨是非的妹妹。
白婉棠没有辩驳,最终还是柳八重拉开了他。
柳八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这是你的选择,你走吧。”
白婉棠点点头,让叩音带她去见独孤极。
叩音冷嗤道:“你愿意留在尊主身边,他不一定愿意留下你。”
他带白婉棠出城,入传送阵。
白婉棠在心里默默掐算着时间。
独孤极说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他会彻底结束这一切。
这就是第一天了吧。
*
独孤极如今的性子比三百年前更冷厉,叩音以为他不会留下白婉棠,可他还是让白婉棠住进了他的院子。
饶是叩音再冷静,也被独孤极此举气得不清。
作为一个魔族,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甚至不齿,独孤极为了一个女人弄得他自己生不如死,还一再让步。
可作为独孤极的手下,他心疼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君主。
独孤极安排好魔族去占领各邪脉附近的城池,便回去见白婉棠了。
叩音、驳曲、宿罗和檀罗气得去城?酒楼喝闷酒。
奇炎已被从镇魔渊救出,需看顾上界,所以没有和他们一起来人间。
如今少数几乎修炼成人的邪祟,已经和魔族一样正常生活。
进了酒楼,四人就听到这些邪祟在说独孤极的事。
邪祟是依赖溯时镜的力量成长起来的,对独孤极的忠诚不比他们少。
可他们不懂人事,不知尊敬。
只听他们说了几句,檀罗这个暴脾气便听不下去,冲了上去。
*
独孤极如今性情不受控制,阴晴不定,白婉棠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一脸倦容来找她,打量她一番,眼眸暗沉沉的。
白婉棠以为他要发火,正要把他接下来的话当耳旁风,就听他温声道:“我给你准备的衣服,怎么不穿?”
他额筋突突地跳,头疼,到软榻上坐下揉起额角。
白婉棠揶揄道:“现在天热,我可做不来像你一样穿那么多。”
他给她准备的,是阴阳关时的那套衣裳。
那可是冬衣,而如今是六月。
她上了榻坐到他身后,帮他揉起头上穴位。她不懂按摩,一通乱揉,“独孤极,给我几个人护着我吧。”
魔族不会对她动手,但本能地怨恨着她的邪祟们一直在暗处对她虎视眈眈。
独孤极明了地点头,转面看她。
她离他很近,脸几乎贴着他的后颈,一转头,鼻尖能擦过她的鼻尖,“如今都城信奉你的人要闹翻天了。”
“你不是把那截神骨给我了吗,有神骨,没有供奉我也不会死。”
独孤极沉默,专注地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突然靠近她,碰了碰她的唇,又将唇重重压在她唇上,“你本可以不用这么做。”
白婉棠半调侃道:“我这不是怕我离开这里之后,还记得你嘛。你答应过的,在……我离开之前,为我找两瓶忘情水过来。”
“忘尘缘。”他纠正那药的名字。
“一样的……唔。”
白婉棠话刚出口,他便欺身压过来。
天热,她的衣衫薄,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柔嫩。
独孤极不脱衣裳地和她在榻上胡闹了一会儿,正要解她的腰带,就听外面吵吵嚷嚷。
他烦躁地停手,起身理理凌乱的衣襟,出门。
白婉棠也整整衣服跟过去。
她刚要迈出门,就听外面提到了她,紧接着独孤极把门关上,将她堵在门内。
那几个邪祟嚷嚷的无非是她与独孤极不该在一起,要独孤极玩够了就将她处置。
魔族们不容以下犯上,和他们叫嚷起来,不过也是不赞同留着她的。
这两方争论着,还提到他们在酒楼打起来了的事。
白婉棠听着,心里无甚感觉。
独孤极站在门口,隔着门,她能看到他的身影轮廓。
她站在他的背后,渐渐地就听不见那些人的话了。
不多久,独孤极处理了他们的事重新进门,脸色还阴沉难看。
白婉棠调笑他:“你说你是何必呢,那天晚上你就不该来找我。”
独孤极眼瞳变得乌沉,突然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到身前,嗓音阴恻恻的,“你说得对。就算你来了,我也该杀了你。”
他手上并不用力。
白婉棠不慌不忙地挥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进内间床上去,等他自己平复。
独孤极像座雕塑似的在门口站了很久,闭上眼用力摇了摇头,才蹙眉进内间。
白婉棠躺在床上已经快睡着了,如在阴阳关时一样没心没肺。
他坐在床上,手伸到她腰间,“你没想过我可能会杀了你吗?”
白婉棠闭着眼睛道:“你总说我不信你。我信你一回,你怎么反倒不自信了。”
独孤极嗤笑:“我若是不自信,就不会要你来。”
她腰带落在床铺上,衣衫渐解,白婉棠按住他的手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在阴阳关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除了认为我是你的神骨神莲,就没什么其他感觉吗?”
独孤极沉吟片刻,上了床侧躺在她身边,一手箍住她的双臂,一手解她的衣裳:“还觉得我的神骨,为什么会成了傻子。”
白婉棠:“……”
她一脚踹在他腿上,双臂试图挣脱开他的束缚去推他,“滚,滚,你给我滚!”
独孤极翻身压在她身上,被踢了好几下,眉眼间也只有笑意。
白婉棠乱抓了他好几下,他轻笑出声来,过了会儿又敛了笑,耳尖微红道:“我也想问你,如果回到出阴阳关的时候,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你与我为敌。”
白婉棠沉默须臾,凝视他道:“你真的要我说吗?”
独孤极点头,散落的发丝在她脸侧划了下。
有点凉。
她伸手抱住他,捋着他的长发,目光幽远,“什么都不用做。那时只要你还像在阴阳关时一样,我就会始终站在你身边。”
“……”
“是仙,是神,是人还是魔,对我来说从来就不重要。”
白婉棠紧紧抱着他,闭上眼睛。
他的身体微微发颤,脸埋在她颈间,呼吸也在颤抖。
他们的每一次相遇与重逢,好像都走错了路。
作者有话要说:
在收尾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烟花雾 2瓶;大树好乘凉 1瓶;
(* ̄3 ̄)╭
79.同归于尽 · ?
白婉棠过得比做守城仙时还要悠闲。
独孤极安排叩音带魔族保护她。
各地城池在魔族与邪祟的共同攻势下沦陷。
邪祟想要屠城杀百姓, 独孤极喝令他们不许轻举妄动,让他们同魔族一起守住城池,驱逐反叛的修士。
至于那些守城仙,不是逃了, 就是沦为了阶下囚。
独孤极很忙, 白日里脚不沾地, 处理各地事务, 还要控制那些躁动的邪祟,只有晚上才会回来。
白婉棠想要他好好歇息。
于他而言,比起休息, 他更愿意同她厮混。
白婉棠调笑他:“你总这样, 没准儿最后事情没办成,身子就垮了。”
独孤极不同她争辩,欺身而上。
他竭力地把握每一秒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事毕后他终于睡下,轮到白婉棠睡不着了。
她侧躺着看他, 用视线刻画他的模样。
每一天看, 都觉得他比昨日更憔悴了些, 更瘦了些。
“你可以不用这样急迫的。”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他抓住她的手,握在心口,另一只手把她圈进怀里,没有说话。
翌日一早,他去处理公事。
白婉棠在床上赖了会儿, 日上三竿才起,带叩音一起去街市转悠, 买买买,吃东西。
蜀地街市本就不热闹。
如今到处是邪祟, 百姓拘谨,更是冷清。
她没想过,长夏与藤千行,竟会冒险混入街市来找她。
四下皆是邪祟的气息,白婉棠在叩音的掩护下,才得了同他们说话的机会。
长夏问道:“独孤极是不是打算先将所有邪祟引出来,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不是真的要毁灭人间,对不对?”
白婉棠蹙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长夏说,他们很快就要对上魔族与邪祟的大军了。
这段时间独孤极只收复城池,不动百姓,让他们有了这样的猜测。
长夏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们很重要。”
藤千行道:“如果他真的要毁灭人间,我们不会退让。但他若是另有打算,我们愿意配合。”
白婉棠心沉沉的,道:“你们的意思,是做好了和独孤极派出的军队同归于尽的准备?”
二人默认。
他们与独孤极差距悬殊,真是敌人的话,没有胜算。死前能让人间邪祟减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白婉棠肃穆道:“我不知道独孤极是怎么想的,也不关心。我只能告诉你们,他当真与从前不同了。好几次,他连我都想掐死,不要对他抱太大的期望。”
“我不希望你们死,但你们若是执意送死,我不会管。”
她不再听长夏与藤千行说话,直接带叩音离开。
这段时间她面对独孤极,一句关于他计划的事都不敢问。面对他们两个,自然更不可能说实话。
邪祟与溯时镜同人相较是迟钝的。
可再迟钝,若吐露了谋划,还是会被发现的。
那天晚上独孤极来找她,也没同她直白地说清他要做什么。
只是她懂他,看他的表情,她就明白了。
白婉棠无心在街市逛下去。
她回到房中休息,努力平复心绪。
晚上独孤极回来,她没同他说见过长夏与藤千行。
独孤极今日没有一回来便靠近她。
他坐在桌边许久,目光阴恻恻的,夹杂着矛盾的杀意,静静地凝视她。
他头很疼,额角青筋隐现,渗出薄汗。
溯时镜收回得越多,他对她的恨意就越浓。
白婉棠都知道的。
她主动走近他,帮他揉按头上穴位。
他抓住她的手,眸底泛出血丝,一言不发地将她推到床上去。
今日他一开始有些粗暴,到后来才与她像往常那般。
白婉棠觉得好笑,在他睡下后问他:“为什么你恨我还……”
独孤极睨她一眼,不答,把她头按在自己怀中,“睡觉。”
他面上残留着的潮红更艳了。
她在他怀里笑出声。
他又把她拽起来,翻身压在她身上。
他眼里爬上红血丝,动作粗鲁,像是她又惹怒他了。
可他折腾得再狠,也从始至终没真正伤到她,。
白婉棠第二日睡到黄昏才醒。
睁开眼,看见独孤极坐在床边俯视着她。
“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她坐起身,让他把她衣服拿过来。
独孤极坐着不动。
气氛变得沉闷压抑。
良久,他道:“长夏,藤千行和柏怀,快死了。”
白婉棠愣了一下,倏地鼻子发酸。她默默地深呼吸两下,“出什么事了?”
“三人和北地守城仙一起炸了邪脉,重伤后被柳八重和枫幽主救走。”他顿了下,漠然地讽刺道:“他们活不下去的。”
这事刚发生不久,战讯还没传回来,独孤极是通过溯时镜感应到的。
此刻提前通知她,是要她做好心理准备。
白婉棠不解:“为什么柳八重和枫幽主没拦住他们?”
“是北地那位守城仙动手炸的邪脉,长夏他们本以为还有缓和的余地,结果被一起吞噬了。柳八重和枫幽主二人在对付溯时镜,抽不出身。待赶过去时,已经晚了。”
独孤极的语气,像在鄙薄这群人的不自量力。
独孤极给过他们重返上界的机会,是他们自己放弃了。
他们甘愿为人间牺牲,但白婉棠知道,枫幽主不会真的就这样让他们死去。
就像她来到独孤极身边之前,枫幽主也和她商量过,做好了应对后续的准备。
她浑身脱力地躺回床上去,背对着他,佯装难过:“今晚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独孤极冷笑一声,把她的身子掰过来,“不好。”
他俯下身来,肆意妄为。
看他的神态她就知道,从昨晚开始,他的仇恨就一直占据上风,不知何时能平复。
她走神地想着,突然被他咬了一口。
她颈间肌肤上留下一排不浅的牙印。
他跨坐在她身体上方,手掐住她的脖子道:“怎么,很难过?要不要我送你去陪他们?”
白婉棠扒拉下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出血来。
他神情从戏谑变得恼怒。
白婉棠淡然放下他的手道:“独孤极,我说过,这次我会陪着你,没有骗你。”
他冷嗤,变得暗沉的眼眸凝视她良久,一直没有像他表露出的杀意那样来杀她。过了好一会儿,继续他的放纵。
白婉棠过了好一会儿,才得空休息,推着他再次贴近的胸膛道:“你是打算让我死在床上?”
他唇抿成条线,耳朵异常的红,“白仙仙,我以前没看出来你竟是这样的人。”
白婉棠:?
独孤极勾唇轻笑:“不知羞。”
“……”
白婉棠翻了个白眼。
独孤极笑出了声,像获得了一次特殊的胜利,有点孩子气。
到后半夜,他睡下。
她疲惫地靠着他,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轻声道:“独孤极,你好像真的很爱我。”
他不说话,不睁眼。
但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即便仇恨冲垮了理智,即便他对她怀有满腔的杀意……他的爱也总是比恨多一点。
他可以放任邪祟去肆虐,却无法放纵他自己真的杀了她。
“如果是以前,我会很害怕,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真的杀了我。我会想跑,会想离你远远的,最好能去一个你永找不到的地方。不过现在不会了。”
白婉棠搂住他的脖子,鼻尖在他脸侧蹭了蹭,道:“独孤极,我相信你,相信你爱我。”
她和他从前都是荒唐又可笑的。
一次又一次希望对方相信自己,却至始至终没有真正给过对方信任。
以后,不会了。
*
白婉棠睡到中午才醒,叩音护她出门,遇上回来的独孤极。
独孤极神情恢复了清明,他道:“他们死了。柳八重和枫幽主下落不明。”
白婉棠眼睫颤了颤,长吸口气,缓缓吐出,气息在发颤。
她还是坚信,他们不会就这样死去。
她返身回房,在房间里呆了一天。
独孤极深夜才回来。
他闭着眼睛,抱着她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和她互相依偎着。
这份沉寂,让她心里更加酸涩。
她道:“独孤极,还有不到十天,你就要送我回家了。我的药呢?”
“……到时候给你。”
“等我吃下药,忘记你,回到家之后,我妈……我娘,我爹,还有我的亲人,他们会催我成亲,会给我介绍男子。我大概……”
“白仙仙,你在激怒我?”他打断道。
白婉棠难以克制,抓着他的衣襟哭出声,“太安静了,他比你会折腾些。”
她说的他,是那个恨她的他。
折腾点,吵闹点,累了,她就没力气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胡思乱想了。
独孤极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动作有些僵硬“……他没那么畜生。”
白婉棠惊奇道:“你还会为他说话?”
“那也是我。”
白婉棠:“我知道。我这么说,只是方便区分。我一直以为你很不喜欢变成那样的你自己。”
他对那样的自己,谈不上喜不喜欢。
他把所有时间用于想她都嫌不够。没有心力再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没什么好区分的。”独孤极沉缓地道,“白仙仙,那是我,都是我,只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坠入海底的洞 5瓶;柳烟花雾 2瓶;大树好乘凉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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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私定终身 · ?
邪祟与魔族占领了人间所有城池。
他们如乌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让他们噤若寒蝉,恐惧发抖,不敢妄动。
能够幻化成人的邪祟们,齐聚蜀地, 为此庆贺。
白婉棠坐在屋里, 都能听到他们的欢呼和放肆。
她掰着手指, 一遍一遍细数这些日子里, 她和独孤极相处的时光。
这样数下来,竟觉二人同在一处的时间寥寥无几。
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了。
房门被推开,独孤极逆着光走进来。
这是这段时日里, 他为数不多的白日回来。
他身穿玄色华服, 内里仍穿着那件红衣。
他将两个红瓷瓶放在桌上,道:“你要的忘尘缘。”
白婉棠道:“怎么这么快就给我了,不是还有两日吗?”
独孤极走向衣橱, 将那件叠放好的红衣拿出来,“今晚所有魔族会回上界去, 人间会只剩下你我, 还有那些邪祟。”
白婉棠眼角抽动了下, 望向他:“今天才是第二十八天。”
“明天再动手,会来不及。”独孤极将那套衣裳递给她,道:“我从来没有亲眼看过你穿这套衣裳,我想看。”
白婉棠接过衣裳,喃喃道:“才是第二十八天啊, 我每天都在数着呢。”
说好的一个月,原来也不能圆满。
独孤极走到她面前蹲下, 握住她的手道:“我会派人送你去都城,后天晚上我去找你。后天是乞巧节, 你在姻缘树下等我……这次我一定会去。”
白婉棠抬眸看他。
他的面容在她眼里变得模糊,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道:“这两天你多吃点,我想看到你像在相思冢里的样子。”
独孤极一只眼睛被红侵蚀,一只眼睛眼底泛着红,烟墨的眼瞳向下转,避开她的目光,轻笑。
二人沉默片刻。
白婉棠起身收拾东西。
她没什么要带的,就一块蝴蝶玉佩,一截神骨,还有那套绣了鸳鸯翎的红衣。
她边收拾边道:“这个天穿这衣裳会很热,你要快点来找我。”
独孤极从她背后抱住她,脸埋在她的后颈处,点点头。
她泪眼婆娑地笑,“独孤极,我还记得你很讨厌这套衣裳,在阴阳关的时候……”
“不讨厌了。”他轻声打断:“这便算是你我的喜服吧……白仙仙,在姻缘树下等我,等我去娶你。”
白婉棠笑道:“胡说八道。不过长夏说过,这确实是喜服改的。我还记得,她说上面绣了瑶池鸳鸯的翎羽,望我俩永结同心……”
她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一样,顿了顿才能接着说话:“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穿这套衣裳。没想过再次穿,还是和你。”
“只会是我。”
独孤极亲了亲她的后颈,转身离开。
白婉棠转过身来看他,看着他的侧影唤他:“独孤极。”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转面看她,阳光落在他脸上。
她笑道:“我在姻缘树下等你……”
独孤极对她笑了下,走入阳光中,离去。
她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喃喃道:“这次,你可以不来。”
这一次,她希望,他不要来。
*
她被叩音护送到都城。
独孤极说,魔族属上界,他们留在人间太久,消耗太大,如今战事既了,魔族就该回去重整。以防上界修士叛乱。
邪祟们和魔祖不合,巴不得人间只剩他们狂欢。
叩音让都城邪祟们全部前往蜀地拜见独孤极,参与庆典。
待送走所有都城邪祟,叩音对白婉棠道:“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尊主的时候,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魔,被大魔欺负,打得奄奄一息。尊主那时也好不到哪儿,但他救了我。”
“我快死的时候,他一直叫我活下去。他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下去,才能让那些曾经欺辱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我跟着他,一开始也吃了很多苦。但无论旁人如何羞辱他,如何伤他……有好几次我气得想和那些人同归于尽,他都会用他的手按住我,说不要在意那些,最重要的是要活下去。哪怕他的手在那时候,总是血肉模糊的……”
叩音长吸口气,这个表情总是悠然自得的魔,望向蜀地的方向,眼眶泛红。
他颤抖地吐息,不再说话,回了上界。
白婉棠带着行李走进姻缘树旁的客栈。
客栈里的人,都在为邪祟走了而欢呼,也有为邪祟不知何时回来而惆怅的。
瞧见白婉棠,他们愣了下,便诚惶诚恐地避让开她。
他们都认识她。
曾经她是他们崇敬的守城仙,如今她是他们避让不及的魔头夫人。
白婉棠对他们的异常视若无睹,让掌柜的开房,问道:“马上就是乞巧节了,今年还办吗?”
有人难忍怨气,道:“那么多邪祟盯着,就连守城仙都与邪祟为伍,我们哪儿还敢办。”
说完又躲进人群里。
白婉棠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开好房后不进去,问了哪里有卖花灯,买花灯去了。
卖花灯的不愿意卖她。
她第一次体会到被所有人厌恶的滋味,捂着心口想,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酸涩,无地自容。
这就独孤极千百年来所体会的一切。
她转身离开,有人带着侍卫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对卖花灯的店家道:“你店里的花灯我都包了,给她。”
他声音熟悉。
白婉棠转过头看他,是萧煜。
他让手下拿走花灯,问她要挂在哪儿。
他对她笑,一如她当初能够嬉笑打闹的友人。
白婉棠道:“挂在姻缘桥上。”
她望向河中央的姻缘树,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姻缘树下等他,那天的桥上挂满了花灯,很好看……那时的我真的很想让他和我一起看花灯。”
萧煜:“乞巧节两日后才是,届时我再让人挂吧。”
他向她走来,停在她身边道:“他没有伤百姓,没有动皇族……这算什么倾覆人间呢。”
生于帝王家,他的心计也不少。有些事,他也能隐隐感觉到。
他离开,笑着留下一句:“今年一定能让我们的守城仙过上乞巧节的。”
白婉棠红着眼眶笑道:“多谢。”
*
姻缘桥被从河中拉起,花灯挂上了。
暮色笼罩天地,无人敢在外逗留。
他们听闻,从昨日起,蜀地便天雷不断,说是邪祟与三界帝君打起来了。
混乱之中,被关押的各城守城仙也逃回了各自的城。
百姓们怕波及自己,连门都少出。
天色暗下,街市上空无一人。
湖面波光潋滟,灯火如星。
白婉棠穿着鸳鸯翎的红衣,慢慢地走过挂满花灯的姻缘桥。
一步,便看到一个从前。
她和他在阴阳关相遇,她和他结下红线牵……
她在山崖下找到因她而遍体鳞伤的他,她与他一起在城外看烟花,寂静的天地间,只有他们……
还有,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他来找她。
他说:“我累了。”
——我累了,白仙仙,你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你还记得吗?
她记得。
她说我累了,然后,她自尽在了小仙境。
邪祟依溯时镜而生,没了溯时镜,没了他,自然也不会再有难缠的邪祟。
他在邪祟对百姓动手前,先一步控制他们,先一步管住各座城池。
他将那些最难处置的邪祟,齐聚蜀地,一人应对。
他将那截神骨交给她,说神骨能杀了他,说她可以用他的心、用溯时镜回家。
他说他累了。
他对她真的很自私,很残忍。
可是一千三百年了,他真的很累了。
白婉棠踏上姻缘树所在的小小孤岛,在树下无人的桌椅间坐下。
她望着漆黑的天空,望向蜀地的方向,在心中祈祷。
这一次,他不要来,就让她在这枯等一夜也好。
夜色渐浓,花灯阑珊,灯火微弱。
她趴在桌上,用手指在桌上写他的名字——独孤极。
突然,她听见脚步声向她靠近。
她缓缓坐起身,看着姻缘桥的那头。
他一身红衣,墨发披散,脸上颈间沾满血污,一步一步走上姻缘桥。
灯影摇晃,他的身形也在晃。
她站起来走向桥。
他道:“白仙仙,在那儿等我。”
她收回踏上桥的步子,站在桥的这边等他。
走近了,她看见他双目赤红,宛若发狂的恶鬼。
可他什么也没对她做,只是握住她的手,眼瞳涣散,道:“白仙仙,我来娶你了。”
白婉棠握着他,笑出声,双手逐渐被他从衣里流出的血染红。
她咬紧唇瓣,看着像蒙上一层雾的眼睛,竭力不哭出来,问道:“独孤极,你看得见我吗?”
他不答,顺着她的手臂摸上她的肩头,她的颈,她的下颚……
他捧起她的脸,低下头,离她很近很近,才道:“看得见。”
她握住他的手,用视线一遍一遍刻画他的脸,道:“看见就好,我穿这身红衣很漂亮的,你看见就好……”
他身体又踉跄一下。
白婉棠连忙扶住他。
他的衣衫湿湿的,渗出的血弄得她身上都是,身体几乎全部压在她身上。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窒息般艰难。握紧手中那截神骨,缓缓刺入他的心口。
他抬手,几乎没有任何的力度抱住她。
他说:“回家吧”
她说:“好。”
他口中的血涌出来,顺着她的颈背一直往下流。
她扶不住他,搂着他跌坐在地上,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用神骨将他的心挖出。
她浑身乃至呼吸都在发抖,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和他胸口的血混在一起。
他对她笑了下,疲倦而又轻松地说:“白仙仙,我送你回家。”
白婉棠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笑起来,说:“好……”
这一次,不是万象镜那样的结局。
他们双双穿着喜庆的红衣在姻缘树下,私定终身。
花灯流光溢彩,人间还算安宁。
她抱着他,在姻缘树下,眼泪模糊得她看不清他的脸。
只是他再也不会说——
白仙仙,不许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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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鲤鱼与绿鲤鱼与 5瓶;柳烟花雾 2瓶;墨泼弦断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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