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千年前(中) · ?
白婉棠不敢直视他的眼, 握着枫幽主交给她的匕首走近他。
未至他面前,她摔了一跤,一身红裙染上脏污。
她爬起来继续向他靠近,却又跌倒在地, 手中匕首飞出去, 摔落在少年面前。
她本就没有杀人的决心, 接二连三地挫败让她更加退缩。
浑身都在痛, 有无形的东西压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
她甚至开始期望,那少年能拿起匕首冲向她,给她一个切实的杀他的理由。
少年拿起匕首, 推回到她面前, “你也要杀我吗?”
她错愕地望向少年。
“所有人都说我该死,却又不告诉我,我为何该死。”少年神情迷茫, 眼眸干净得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我确实与常人不同, 还未出生便开始拥有记忆, 或许我真的该死。”
白婉棠答不上话, 捡起匕首,还是下不了手。
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法号霁莲……不,我已经被逐出寺院,他们也不允许我再用法号。”少年道, “我的父母因看重我,为我取名独孤极。”
帝王之子, 身处极位,万事至极。
他的父母对他有很高的期望。
“独孤极”这三个字, 勾起了尘封在白婉棠记忆极的那本书。也勾起了她十三年前听闻枫幽主杀了“独孤极”时,一闪而过的疑问,“那你记得你是双生子吧,你的兄弟叫什么名字?”
独孤极面露困惑:“我并非双生子。”
白婉棠怔了几秒,仓皇地靠近他,道:“你叫独孤极,父母为人间大梁帝后。你的心乃三厄镜与神莲共组而成,你天生神骨,在母亲肚子里时,便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世界,对吗?”
这是,书中独孤极的人设。
独孤极表情仍有疑问。
他听不懂什么三厄镜与神莲,平静地将他从小到大的经历道来。
他刚出生,四位仙人便来到大梁宫城,将他是魔婴一事告知他父皇母后,要带他走。
父皇母后不允,但打不过仙人。
仙人起初圈养着他,可某一日突然将他剥皮抽骨,身躯分散丢弃。
他在那些地方游荡不久,就又回到了人间。此时大梁已改朝换代,成了如今的孟朝。他的父母也死于战乱。
他年幼无法自保,所幸遇到一位老乞丐。
老乞丐曾是和尚,在梁孟易朝时受了刺激,跑出寺庙。
得知他的身份后,老乞丐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杀他。反而带着他隐姓埋名流浪,为他取名霁莲,望他能做风霜雪雨后,晴日中的清莲。
但好景不长,没几年仙人又来了,这次他们剖走了他的心。
老乞丐将他的文牒交给他,阻挠仙人,让他逃跑,跑去一座山中无名寺庙带发修行。
他听令跑了,花了一年时间才找到那寺庙。
寺庙的老主持看到文牒收留了他
从此他就在山中生活,不入世。
直到今年年初,老主持去世了。寺庙中的师傅们本就不喜他,勉强收留他罢了。
老主持不在了,他们便要他入世化缘。
然后他就又遇到了仙人。
仙人还是想杀他。他虽不懂为何,但见世人对仙人敬重膜拜,对他厌憎,也会想,或许真的是自己该死,仙人才会为了杀他这样煞费苦心。
可他想活下去,他的父母和老乞丐都希望他能活下去。
……
“如今我依旧想活下去,但你能杀了我,是吗?”独孤极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白婉棠手中匕首“当啷”落地,穿越十四年来所有的事一时全部浮现,错综交织。
她靠近独孤极,将脸贴在他胸前。
他的胸腔里沉寂如死。
这一刻,白婉棠脑海里冒出个她不愿相信的念头,浑身脱力地靠在他怀里,扶着他才勉强没有跌落到污水之中。
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别人靠近,不是杀他便是伤他,独孤极不喜他人触碰。
但她不一样。
她对他没有任何恶意,眼底甚至浮现出惭愧的歉意。
他坐着没有动。
白婉棠缓了好一会儿,再坐起来时,大滴的眼泪从她眼中砸到他手背,有些烫。
“你别怕,我不会杀你。你等我,等我弄清楚……”她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拿出帕子胡乱擦去他脸上的脏污,将帕子塞到他手里,踉跄地离开,背影如同落荒而逃。
这是第一次,要杀他的人没有伤他,反而对他心生歉意。
她似乎也是想要他活下来的。
独孤极握着沾了污浊的帕子想。
*
“为什么没有杀他?”
“我下不去手。你们就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白婉棠失神地盯着某一处,语气中透着要爆发的情绪。
枫幽主想,确实是他们逼她太紧。
她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他也听她说过,在她的那个世界,谁都不可以随便杀人,否则要付出很严重的代价。
他抱了抱白婉棠以表安抚。
以枫幽主的身份,她能受到他如此亲近的对待,是四位神尊的其他徒弟都羡慕不已的。
但白婉棠只感到害怕。
她能查到的都已经全部查清楚了。
枫幽主有储物戒,并不会无事拿本书在手上。也就是说,她醒来的那一刻,看到的他手中那卷起来的书,应该是他从她这儿拿走的。
能让他称她为神女的,了不得的书,除了是这个世界的剧本,还能是什么呢?
于是书里本该在独孤极成长过程中,为救苍生而陨落的、传闻中的“几位仙祖”没有陨落,成了神尊。
他们抢了本该独孤极拥有的一切,让独孤极国破家亡,一无所有,成了苟延残喘的过街老鼠。
白婉棠心中已然明了,却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一言不发,枫幽主也无法看透她在想什么。
他时常来找她。虽不催促她去杀独孤极,但每看到他一次,白婉棠便觉得自己是他的帮凶。
她什么也没做,可一切因她而起。
在枫幽主又一次因妖魔作乱而离开时,白婉棠避开苍雨,找借口屏退所有守卫,去了地宫。
独孤极变得更加瘦削苍白,她利用偷学来的口诀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扶起他往外跑。
她想要带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想要慢慢劝说四位神尊把属于他的还给他。
但他们只成功跑了一夜,便被苍雨与枫幽主抓回王宫。
枫幽主问她为什么。
她反问枫幽主:“你们能为苍生而死,为何独独要这样对他? ”
枫幽主不语。沉默间,他明白了一切。
他让人把独孤极押回地宫,语气里竟有嫉恨:“我等追求大道数千年,为了苍生鞠躬尽瘁。你带来的书却告诉我,即便我等为苍生而死,也不可能成神,能成神的,是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
“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白婉棠难以理解地道:“如果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就去抢夺别人拥有的东西。那些不如你们的人,是不是也该合谋杀死你们四位仙尊,抢夺你们的仙髓?”
“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我的亲人,我是不是也该把别人的亲人抢来?我不能修仙,被这世界排斥,倒霉透顶,我是不是也该不择手段,抢走别人的灵根,抢不到就毁掉?”
枫幽主低低咆哮:“修真界一向弱肉强食,要怪就怪独孤极没有能力保住他的神骨。”
白婉棠看着枫幽主布满血丝的双眸,突然意识到,神魔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她轻声道:“你觉得一个婴孩保不住他的神骨是他活该,那你怎么不觉得你们不能成神,只怪你们心境不稳,太在乎虚名?”
“你看过书,你扪心自问,他最后能成神,靠的真的只是他拥有神骨吗?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死?就为了你们?”
枫幽主不再说话,面部绷紧,额角隐隐爆出青筋。
白婉棠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恐怖得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杀了她。
可他什么也没做,丢下她离开了。
白婉棠目送他离去,看到门口躲着一名少女。
少女被她看到,连忙跑走。
那是西珠。
白婉棠让自己保持镇定,去追查自己这次逃跑是哪里出了差错,按理说苍雨和枫幽主都不该这样快发现。
很快她查到,是西珠一直在留意她,见她偷跑,便告了密。
西珠如今十六。
白婉棠还记得十二年前,西珠只有四岁,因她的出现让她无法像从前那样经常见到父皇母后,而怨恨她。
白婉棠理解,但委屈。
可她谁也无法怨恨。
只能说,她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错误。
*
白婉棠再见到枫幽主已是半个月后。
他恢复了清风朗月的模样,向她道歉。
“其实我们在抢走神骨后,就知道自己错了。人各有命,我们不能成神,确实是我们心境不稳,与他无关。可那时大梁已成孟,他的神骨也已被抽,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白婉棠道:“你们还可以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枫幽主取出一截通透宛若金玉质的骨,轻叹:“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成功融合神骨,不过是利用其力罢了。”
他用那骨抵住了她的后颈。
白婉棠没反应过来,浑身一怔,眼眸逐渐涣散。
枫幽主着了魔似的低喃:“我们回不了头。仙仙,就这一次,帮帮我们。来世,你想如何便如何,想逃走便逃走,好吗?”
白婉棠无法回答。
那截神骨打出她的神魂,引出她的情丝。
情丝缠在骨上被收起。
没有情丝,便没有七情六欲。
没有七情六欲,便不会有同情怜悯,愧疚痛苦。
*
独孤极想过,那位公主被抓回去,仙人会如何对她。
父母,老乞丐为他得罪仙人。从此,他再也见不到他们。
那清棠公主呢?
半个月后,他再次见到她。
她仍是一袭华贵繁复的红裙,这次却是由那名叫苍雨的仙人徒弟跟着她。
苍雨对她道:“九师妹,动手吧。”
公主漠然地扫他一眼,手中匕首割断他的喉咙。
血喷溅到她身上,与她的红裙融为一体。
她垂眸看了眼在地上抽搐的他,回头对苍雨蹙眉道:“还没死。”
苍雨略显苦恼,“先回去禀报师父。”
她点头,和苍雨一同离开。
独孤极凝视着她的背影,眼中被血与红所填满。
他心里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躁动苦楚。
原来她是仙人的徒弟。
她既然要杀他,为何先前又要对他摆出不忍的模样,为何要带他逃跑?
故意玩.弄他?
先让他以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再告诉他——骗你的。
喉咙被割开是他曾经历过的,这次他却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
胸腔沉闷得好像真的要死了一样。
*
地宫被取名无极殿。
里面关押着一个叫独孤极的,死不掉的魔物。
白婉棠已经按照枫幽主说的各种方法,杀了他许多次,可他就是不死。
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刽子手,内心不适,却又说不出为何。
杀独孤极的方法,是枫幽主让百姓们想出来的。
身为被百姓供养的人,她帮他们对魔物行刑,该是理所应当的呀。
“那位西珠公主,三番五次跟着你跑去进无极殿,她每次去做什么?”
苍雨这段时间忙,不再会每次都陪着白婉棠去行刑。但是会听宫侍的回报,帮白婉棠处理一些麻烦。
白婉棠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她讨厌我,便去和独孤极说话,鼓励他不要死,有时给他带点伤药什么的。小孩子斗气罢了,不用管。”
反正独孤极的生死,不是人间的伤药和西珠的一两句鼓励能决定得了的。
苍雨蹙眉。
她记得西珠偷听过白婉棠和枫幽主吵架,当时看在孟朝帝后的面子上,他们没把西珠如何。只是封印了她的记忆。
如今西珠的做法,让她不得不怀疑西珠可能记起了一些不该记的东西。
苍雨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不久后,白婉棠听闻西珠出了意外,去了。
西珠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十几年过去,从四岁小丫头长成了一名少女。
她还是最初刚来时的模样,而西珠竟然已经死了。
白婉棠心中微沉,又觉得空荡荡的,无法生出什么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新年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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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千年前(下) · ?
每当那袭红裙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独孤极就条件反射地闻到血的气味,感受到遍布全身的痛楚。
他过了很久暗无天日,只有血腥的日子。久到他不知今夕何年。
当她又一次将没能死掉的他,丢进血池之中, 他睁开眼瞧见满目的红, 控制不住地呕了起来。
白婉棠回头看那池中漂浮的少年身体。
他瘦弱苍白, 此刻像被血染红的鹅毛漂浮在血面上。
她突然感觉很疲惫。
她想他也该是一样的吧。
当他抬起头时, 她却看到他眼中的怨恨和阴毒,越来越浓烈。
*
独孤极逃走了,在白婉棠有一次将他的身躯大卸八块后, 他从宫城的下水道里流出去了。
荒唐的逃法让苍雨和四位神尊都又气又无可奈何。
白婉棠却感到一丝轻松。
仿佛有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压在她身上, 整整三年。如今山终于走了,她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压弯了脊骨,已经这样的累。
“你哭什么?”苍雨突然看向她问道。
白婉棠不自觉抬手摸了把脸, 平静地撒谎:“眼睛发酸。”
没人质疑她的答案。
她没有情丝,没有喜怒哀乐, 是不可能会哭的。
*
四方神尊在到处追查独孤极的下落, 但他们一年后才得到消息, 独孤极已经成了魔皇,统领万魔攻打修真界。
四位神尊与他们的八位徒弟,立刻回到修真界应对。
独孤极还是势不可挡地率领魔族,极速占领了修真界,逼得众修士退守人间。
四位神尊在战场上对上过独孤极。
独孤极的三厄镜被他们打碎, 成了万象镜,菩提镜与溯时镜。
那时独孤极通过万象镜, 了解了过去的一切。
他们以为独孤极会在战场上,控诉他们四位无耻, 怨恨地揭露真相。
然而独孤极对于过去不发一言,直到他们主动提及,他才流露出怨恨,鄙夷的神情,冷笑道:“成王败寇,过去种种是我敌不过你们,我认。”
一身玄甲的少年,凌驾于众魔之上,不卑不亢,不避不躲。
枫幽主恍惚间明白了他们四位为何不能成神。
如白婉棠所言:
——你看过书,你扪心自问,他最后能成神,靠的真的只是他拥有神骨吗?
如今独孤极遍体凌伤,一身沉疴旧疾,没有神骨,没有神莲,可他依旧令人闻风丧胆。
他们四个是修真界最后的支柱,他们不能表现出任何退缩之意。
但那一战之后,他们也怕他。
他们同独孤极迂回周旋,将所有希望再次放在了白婉棠身上。
她虽不能杀死独孤极,但她是唯一能伤到独孤极,让他留下一身病痛的人。
*
独孤极离开后,白婉棠在宫城里过得勉强算平静。
但这样的日子不到三年,枫幽主找到了她。
这一次,枫幽主带她去看了一把通体雪白,澄净如雪的剑,那是四位神尊用神骨及天材地宝炼成。
白剑在剑池里,被火焰烧红。
枫幽主握紧她的手道:“仙仙,你是这世间唯一能伤到他的人。”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无限的惭愧,歉意。
白婉棠:“你们要我拿着这把剑去刺杀独孤极吗?可我不能修仙,也不会武。”
枫幽主握她的手,紧得让她发疼。
他说不,他说要她殉剑。
白婉棠内心挣扎,没有回答。
他带着她又去了公主生祠。
那些百姓跪着求天告地,求她救救他们。
公主生祠在白婉棠的眼里,倏然变成了牢笼。
枫幽主还要带她去别的地方,她说不必了。
她回到剑池边,说:“好,我殉剑。”
枫幽主失控地抱住她,她感到他的身体在发颤。
这实在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白婉棠第一次回抱住他,被抽情丝以后,第一次笑了起来,“我死了以后,就自由了。”
那一刻枫幽主怀疑她的情丝没有被抽走。
但他看向剑池里的剑,又明白过来:情丝在神骨上。
神骨在这里,她便又能有了些情绪。
枫幽主轻拍她的背,道:“你不会死。等以后,我不在了,你想逃跑便逃跑,想修仙便修仙。”
白婉棠当他在说笑,她推开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剑池中。
她的魂魄融入了剑,身体却被枫幽主救了上来。
他将她的身躯交给苍雨,放在了无极殿。
带着那把融入她魂魄的剑,与三位神尊一起去抵御魔族。
他们还是杀不了独孤极,但用剑和魂飞魄散为代价,将独孤极封印入了绝灵渊。
三位神尊都消散于天地,独枫幽主还有一丝残息。
他将书融入溯时镜中,在溯时镜中看到了已经改变的未来和预言,让苍雨守好白婉棠的身体和那份预言。
然后他去了北冥。
枫幽主在大战开始前,背着另外三位仙尊,与北冥做了个交易。
他用保北冥珞安然无恙,和赠北冥菩提镜,赠北冥珞嫁去的无相城万象镜为条件,让北冥帮他抚养一个孩子。
北冥桐在北冥等候他将孩子带来,而他带来的孩子却是一把残破的剑。
他要以自己的仙髓为代价,为“剑”重塑血肉之躯,请北冥协助。
“这孩子取什么名字?”北冥桐抱着“残剑”问。
“仙仙……”枫幽主凝视着那剑,目光中藏着温柔。
“她就是你们那位第九个弟子?”
北冥桐心下了然,看着枫幽主倒下,在他消散于天地前,取走他的仙髓。
她抱着残剑与仙髓,独自在风雪中走向北冥宫城。
她在枫幽主死前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对这把“剑”有不可言说的情。
这份情输给了太多东西,在大战前的那一刻,他才让它赢了一点点。
枫幽主最后一句话随风雪萦绕在她耳侧:——不必刻意同她提到我。我与三位神尊于她而言,不需要有任何差别。
*
几百年后,那“剑”才拥有了血肉之躯。
北冥桐为她找好了父母,为她取名北冥仙,称她是北冥的九小姐。
她实在是个讨喜的小姑娘,机灵活泼,善良大方。
可她不喜欢拘束在宫城中,总是骑着马独自徜徉在天地间。
北冥桐真心将她当作孙女看待。
但她疏忽了,枫幽主也疏忽了。
四位神尊无法承受住神骨,才将神骨熔炼于剑。枫幽主仙髓所塑造的肉身,又如何能够承受的住?
世界在排斥她,像诅咒,像天罚,给予她厄运。
她长到十五岁那年,独自外出打猎,终于遇上了死劫。
那天,北冥桐亲自潜入镇魔渊,将支离破碎的她带出来。
也是那天,苍雨来到了北冥。
她说是奉枫幽主的命令,接她走。
北冥桐不解:“枫幽主已经死了数百年。”
苍雨道:“他留下了溯时镜的预言。”
“他知道她会死在这一天?”
“他不希望她死,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能创造机会,让她自己选择,自己改变。”
“他曾改变过一些事情,最后生灵涂炭,一败涂地。”
苍雨那时已经改名苍亭主,性子也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平和许多。
她带走白婉棠魂魄与情丝寄宿着的神骨,按照枫幽主的遗命,将神骨放进保存了数百年的身体里。
白婉棠在百年后才再次苏醒。
苍亭主为她穿上她最初的带来的衣服,将她放回到一棵树下。
几经周折,她遗失了痛苦的记忆。
当她再次睁开眼,一切就仿佛回到了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时候。
只是这次围着她的人群里,再没有枫幽主。
苍亭主隐于人群中看着,不由得想:
倘若枫幽主当年决然地将白婉棠炼化成剑,而非给她一线生机,那场大战的结果,会不会是成功斩杀独孤极?
只是独孤极死了,这世上也会再无白婉棠。
枫幽主将神莲藏到了地裂之中,那其中有着溯时镜融合了那本书的预言。
当白婉棠得到神莲,便会知晓预言。
所谓的她是原女主的书,只是结合了书与她混乱记忆的预言。
*
白婉棠从菩提镜中缓缓抽离,安静了许久。
久到北冥桐以为她受到刺激,痴傻了。
北冥桐抱着她,不断唤她的名,望她回过神来。
良久,白婉棠释然地笑起来,“这个世界,该有独孤极,有崔羽灵,有你们所有人……就是不该有我白婉棠。”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也不想来,她一直很想家。
白婉棠用力地抱着北冥桐,闭了闭眼,轻声地道别。
她情绪平静,反而让北冥桐担忧。
白婉棠带着菩提镜要离开,回魔族行宫去。
北冥桐想留下她,她道:“菩提镜是独孤极的,我想拿去还给他,你不愿意吗?”
北冥桐望着她,什么也说不出了。
*
独孤极从魔域回来,便急着去看白婉棠。
他想告诉她,不久后他会迎娶她。
不管她答不答应,高不高兴,他都要她早早准备好,不要到那日还来闹腾。
但他回到魔族行宫,看到的是满地狼藉与魔尸。
奄奄一息的魔武卫禀报道:“尊主,有修士潜入幽州……地牢里的,都被救走了……白……也……”
独孤极阴沉着脸吩咐医修救治伤者,让还活着的魔侍处理满地的血腥。
他将幽州全境封锁,把所有修士困在幽州界内。
“正好,这次可以一次性将这群修士斩尽杀绝。”跟着他的魔将们露出对杀戮的渴望。
独孤极远远望着登天阁,吩咐活捉白婉棠。
魔将们缄默,都面露不满,“尊主,她已经……”
“只要不死,怎样都可以。”他的嗓音透着疲倦,还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他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厌烦极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逃跑。
既然她只要能跑,便无论如何都不愿留在他身边。那还不如将她彻底变成废人,从此只能躺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
*
所有修士被困于幽州无法逃脱,魔族在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
他们干脆一鼓作气,合力攻占了小仙境,以小仙境为阵地抵御魔族。
独孤极迅速派魔武卫包围了小仙境,将小仙境围堵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定于明日亲自率兵亲自攻打小仙境。
“待明天将他们一网打尽,北冥不攻自破,咱们就彻底攻占修真界了!”
魔族群情激奋,全都为这最后一场战役激动不已。
独孤极恹恹地同他们喝了些酒,便回登天阁。
登天阁内竟未点灯。
他进了内殿,见一人影坐于床边,用从未有过的柔和目光望着他。
独孤极对她的恨意在心里翻腾起来,冷笑着讽刺道:“白仙仙,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登天阁,看来你又得了什么让你自以为能杀掉我的东西。”
白婉棠疲惫至极地道:“独孤极,我是来同你做交易的。”
“同我做交易,你配吗?”独孤极突然掐住她的脸要她仰起头看他。
昏暗中,他双目猩红,暴戾之色如岩浆在眼底翻涌,恨不得掐死她,
白婉棠忍着疼痛,拿出菩提镜,“我已经知道取神骨神莲的方法,我用菩提镜,神骨神莲,换你的三块尊者令。”
独孤极看到菩提镜,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又大笑出声。
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她已经疯了。
“没了菩提镜,没了神骨神莲,你想怎么从我手中逃出去?”
独孤极说着,取出三块尊者令在她眼前晃了晃,随后丢垃圾一样将尊者令往身后一抛。
白婉棠将菩提镜放到他手上,挣脱开他,蹲在地上捡尊者令。
独孤极握紧菩提镜,猛地回身,一脚朝她的脊背狠狠踩去。
他想踩断她的脊骨,要她变成废人,再也跑不了。
白婉棠握紧三块尊者令,看着地上的影子道:“独孤极,你知道我是谁吗?”
独孤极的脚悬在她后背,又放下,眯了眯眼睛:“白仙仙,你又要说什么疯话。是不是崔羽灵又来找过你,对你说了什么?”
只要她给出肯定的答复,他就可以把一切都怪罪到崔羽灵的头上。
她一定不是真的想跑,否则她为什么又要主动回来?
他手指蜷了蜷,终是弯腰去拉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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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抽骨还莲 · ?
“我是清棠。”
她突然自己转过身来开口道。
独孤极的手顿了下, 强硬地将她拖拽起来,恐吓她,“我劝你别再说这种话惹我生气。”
白婉棠苦涩地笑起来,“我是不是, 你看一眼菩提镜, 不就知道了吗?”
独孤极默然无言。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菩提镜烫手, 他想扔掉它。
他咬紧牙根, 眼里渐渐爬上血丝,“白仙仙,你骗我。”
白婉棠不语。
此刻无论她说什么, 他都不想信, 倒不如让他亲眼去看。
她去碰他手中的菩提镜,他忽的收起,将她按在床上, “你骗我,是不是!”
白婉棠眼眶红了起来。
她张了张口, 嗓子却哽咽地发不出声。
独孤极低下头去吻她, 用哄人的语气急切道:“说你在骗我, 你在骗我。”
她同他生气的时候,说过许多次这样的话。
这次也一定是,一定是。
白婉棠摸了摸他的头,痛苦在她心里酝酿。她不知道该怨他曾折磨自己,还是该愧疚自己曾折磨他, “我是清棠。”
“……”
沉闷呜咽的声音在内殿里交织,仿佛两只受伤的野兽躲在黑暗中。
独孤极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脖子, 不断地让她闭嘴,不许她再开口。
他紧紧抱住她, 在她颈后喘息。
直到她不再有动静,像是睡过去,他才拿出那菩提镜,紧抓着她,闭上眼睛。
白婉棠在他进入菩提镜后睁开眼,起身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带着尊者令,从玄鸿宗隐秘的传送阵回到小仙境。
她将尊者令交给柏怀与藤千行,“独孤极现在进入了菩提镜,此刻是开天门最好的时刻。你们去人间吧。”
柏怀与藤千行应声去准备,他们叫上她一起,却久不听闻她跟上来的动静。
回头一看,她坐在原地发着呆。
他们叫了她好几声,她才道:“我要留下来,把欠独孤极的,还给他。”
*
独孤极久久不从菩提镜中抽离。
他知晓了他尘封的过去,却不知睁开眼后,要如何对待白婉棠。
他这一生的折磨苦痛,沉疴旧疾,难以挥去的噩梦,无一不是因她而来。
纵使她不愿,她最终也还是站在了那枫幽主的身边,殉了那把让他在绝灵渊被折磨千年的剑。
他该杀了她,该将她千刀万剐,叫她生不如死!
……还是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踟蹰良久,终是离开幻境。
他要听她会对他说什么,看她会如何面对他。
倘若她认错,倘若她爱他,倘若她愿意留在他身边……
或许,或许,他可以让她活着向他赎罪。
可他清醒过来,怀中不再是沉甸甸的温软身躯,只有空荡荡的冰冷。
她又跑了。
独孤极手搭在眼睛上,沉声笑了起来,笑声越发张扬癫狂,仿佛发了疯。
*
藤千行和柏怀废了大半夜的功夫,最终竟没能开得了天门。
白婉棠无奈,只得请他们护法,自己亲自动手。
但太晚了。
天门未开全之时,魔军便如乌云盖顶,笼罩了整个小仙境。
所有等待天门的修士齐聚在城郊,此刻反而免去魔族追捕之苦,将他们一举包围。
修士们拔剑蓄势待战,为白婉棠争取开天门的机会。
驳曲立于魔军之中高声嘲笑:“怎么,想跑?跑去哪儿,人间?你们以为你们跑得掉吗,待修真界尽归我魔族,下一个就轮到人间!”
独孤极坐于魔云兽车辇中,俯瞰地面上那袭红影,漠然下令,剿杀在场所有修士。
崔羽灵忙上前道:“我父母……”
“杀。”独孤极语气淡然却残忍。
众魔得令,肆无忌惮地涌入小仙境中大开杀戒。
这群修士都已是强弩之末,哪抵得上源源不断涌过来的魔军。
不消须臾,城郊的土地都被染红。
那片刚种下不久的海棠林花上,溅满了斑驳的血迹。
惨叫与厮杀声不绝于耳,直到众魔强压着所有修士跪在洒满血的土地上,朝魔云兽车舆内的独孤极叩拜,白婉棠还是没能打开天门。
那群魔嘴上说着要杀她,却顾及她的身份,谁也没敢动她。
她脱力地跌坐在地,手撑在地面上喘息,掌间满是土地上的血。
独孤极走出车舆,睥睨众生地俯视尸横遍野,群修叩拜的小仙境,嫌恶地掏出手帕遮掩口鼻,淡声道:“白仙仙,你过来。”
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白婉棠低着头笑了声,笑里的苦仿佛能渗出来。
她纵身飞上车舆。
一路群魔避她,眼睛却时刻盯着她,生怕她又捅独孤极一刀。
她还未在车舆上站稳,独孤极便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推到车舆内,“我知道你是清棠了,然后呢,你想说什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仰躺着,和他离得这样近,才看清他眼底红得像是有血在翻涌,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他手中用力,晃动着她的身体逼迫她开口,散乱的发垂到她脸上,像个疯子。
白婉棠的眼泪砸到他手背上,烫得他手指不自觉蜷缩一下,松了力度。
“我最初知道的那个独孤极,他光风霁月,举世无双,清朗端方。他让三界海清河晏,三界众生无人不崇敬他,无人不爱戴他,他是名副其实的无上神祇……”
白婉棠伸出手抱住他。
这个拥抱,无关情爱。
他还掐着她的脖子,眉头紧拧,当她在说疯话。
又听她趴在他肩头轻声说:“你受过的苦,都是我的错。你杀过的人,也算是我杀的。”
“等我把神骨神莲还给你,你能不能变回我知道的那个样子?不要再厌红色,不要再怕冷,也不要再见到血便想吐。你可是要成神的人,怎能有这样多的毛病。”
独孤极冷嗤:“白仙仙,这一切不都是你害的?”
“是啊,我害的。”白婉棠目光穿过帘幕,望向小仙境的惨状,喃喃道:“都是我害的。”
是她太没用,害了这么多人,却无力收拾残局。
她捧起他的脸,逆转灵脉,突然吻上他的唇。
独孤极蹙眉,正要推开她,却感到强大的灵力如潮水猛地灌入他体内,搅乱他全身经脉。
他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她自断灵脉,自碎灵台,将神莲混着她的血,渡入他口中。
群魔连忙要上前,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隔,有无形的屏障隔开了车舆与世间。
白婉棠嘴里不断涌出血来,仿佛身体里出现了窟窿。
她的血如散开的珠串,连续不断地砸落在他的白衣上,晕染开一朵朵血花。
她握起他因挣扎而不断颤抖的手,带向她的神骨处。
“我知道的唯一取出神骨的方法,便是他们对你做的那样……他们碎掉你全身的灵脉,斩断你的手,用你的手,将你的神骨挖出来。”
白婉棠让他握住刀,割开她的脊背。
神骨处的半白半红的莲花刺青,随着血肉被割裂而破碎。
她痛得浑身发颤,手掌压住他的手背,让他触碰到那截金玉质的骨,握紧,一点点地抽出。
碎裂的灵脉留不住神骨,汩汩温热的血沿着他的手不断流下,烫得他眼里氤氲起来。
她的泪,她的汗,都大滴大滴砸到他脸上。
独孤极眼眶红得仿佛要滴血。
他恐吓地看着她,怨恨地看着她,最后眼里流露出祈求。
他喉结滑动着要说话,却被灵脉里混乱的灵力压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脸色惨白,唇和下巴上都是血,眼眸早已被眼泪糊得迷蒙不清。
那截骨被他的手彻底抽出。
白婉棠感觉到他在竭力地阻挠她,突然笑起来,苍白无力地道:“你早就知道吧,如何取出神骨。毕竟,他们当初就是这样,取出了你的神骨。”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取,为什么留了我那么久。”
“独孤极,神骨神莲,我都还你。以后,你再喜欢一个女孩子,可不能,像对我这样,对她了。”
白婉棠断断续续地说,“你这样,没有人会喜欢的。你要像在阴阳关那样,对她好,保护她,说喜欢她。你要告诉她,你只是不懂情,你不是没有。你要让她教教你,不可以一直是那样高高在上的态度。”
“这样,她才会知道,你喜欢她,你真的喜欢她。”
她将一对蝴蝶玉佩交到他手里,对他笑了。
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无力的痛苦让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剖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
眼里滚出的泪朦胧他的视线,模糊了她笑起来的面容。
他曾见过这样的笑。
那是在阴阳关,他逐渐能看到她朦胧的轮廓。
那天她攒满了一千颗苍明果,抱着装苍明果的袋子,开心地围着他笑。
“白鹤,你很快就能看到我啦!”
她的笑容很模糊,但他感受得出,她很开心。
“对不起,我把能还你的,都还你。你的痛,我无法抹去,但我也经历过了。神莲能压制万象镜的反噬,你不用再做魔……”
白婉棠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握着他的力度也越来越轻,“你会像风霜雪雨后,晴日中的清莲,你会是神,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三界帝君,独孤极……”
“愿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到我……”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双眼轻阖,向后仰倒,从车舆上坠了下去。
他伸手去够她。
她的红裙擦过他的指尖,轻轻柔柔的,他没能抓住。
独孤极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如同四肢尽断的废人般爬出车舆。
他想叫人去抓住她,神骨现世的灵力却让众魔无法靠近。
他张着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的身体变得异常的轻盈,仿若一朵凋落的红棠花,轻轻地落向地面。
抑制了千年的“诅咒”,在这一刻迸发。
她不是清棠,不是北冥仙。
不会再有人间的供奉留住她,也不会再有仙髓保住她。
她成了一抹云烟,随着风,慢慢飘散。
“啊——!!!”
他声嘶力竭地想喊她的名字,却又喊不出。
那些云烟从他指间飘过,他留不下,抓不住。
独孤极口中不断流出粘稠的血,执念了一生的神骨,被丢弃在车舆的角落。
他注视着手中染血的蝴蝶玉佩,好像听见她就在车舆后骂他——独孤极我告诉你,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这对玉佩!
又听见她说:
——我死了以后,我就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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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求不得 · ?
崔羽灵在独孤极下达死令的那一刻冲进了修士堆中, 找到崔虚和北冥湘。
她想带他们走,但她来得太晚。
崔虚与北冥湘已经不愿认她了。
他们推开她,说没有伤她便是最后的情谊,而后奋不顾?地冲进魔军之中, 浴血厮杀。
他们都知道今日会死在这里, 到最后一刻靠在一起, 倒在了血泊之中, 再也没有起来。
崔羽灵很想很想冲进去将他们拉走。
但叩音直奔她而来,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逼她亲眼看着父母惨死后, 对她道:“尊主要我取你的命。”
倘若她安安分分在独孤极手下当差, 不去做那些针对白婉棠的多余事,她也许还能留下一命。
但她太高估了她自己,或者说她对她自己的认知,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以为前世的告密只针对了白婉棠。
她以为,她和独孤极同病相怜, 都被白婉棠夺走了一切, 她为独孤极做的事, 会让他和她感同?受。
她以为他和她是这世上最相像的两个人。
但直到叩音生挖出她的心,她躺在地上望着独孤极的车舆,她还只以为,独孤极是为了白婉棠杀的她。
她这一生,所求有三。
一是父母不再因她饱受欺辱, 他们一家不会再沦落至一无所有,尸横荒野的下场。
二是柏怀能够爱她。
三是杀了白婉棠, 报仇。
她之所求,一个也没达成。
她盯着那空中车舆, 心中感觉不到怨恨,只觉得累。
忽的,她看见那车舆上飘落一朵红色棠花。
细看才看清,那是白婉棠。她变得很轻,轻得随风而逝,谁也抓不住她了。
崔羽灵意识逐渐涣散,听见独孤极嘶喊的声音,看见他趴在车舆边,满?是血,如同穿了一?红衣。
他挣扎着挪动,仿佛也要跳下去。
但他没力气再动了,?体微微抽搐着,濒死般的痛苦。
这一刻,崔羽灵忽然感到可笑和悲悯。
独孤极啊独孤极,纵使你得到了神莲神骨,从此执掌三界。纵使你从此凌驾于天道,众生敬畏。
你也还是和我一样,一生所求,求不得。
*
大战平息,驳曲和宿罗率魔军清理战场。
叩音与檀罗将在车舆上昏死过去的独孤极带回行宫诊治。
拿下修真界,就等于魔族已再无敌手。
群魔狂欢,恨不得载歌载舞庆贺。
叩音与檀罗注视着昏死不醒的独孤极,却笑不出来。
医修说,他神莲归体,菩提镜归位,如今的修为可谓比千年前的鼎盛时期更加强悍。
至于他?上沉疴,待他融入神骨,痊愈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他如今?子很好,比千年前还要好,只是不愿醒。
他?上没有伤,?上的血全是那个总在杀他、伤他的女人的。
可叩音与檀罗都觉得,这是她伤他最痛的一次。
*
独孤极在七天后转醒。
驳曲等人已经收拾好残局,就等他安排好修真界的事务,下令寻方法攻入人间。
独孤极很快便安排好一切,仿佛又恢复成了先前那位勤勉的魔祖。
只是当修真界一切平定后,他突然说,让他们去找白婉棠。
驳曲四人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良久,檀罗不怕死地道:“她已经归还神骨,魂飞魄散了。”
“不会的。”独孤极说,“尊者令你们都找到了吗?”
“三块尊者令都已经找到了。”
“还有一块呢?”
“没有……”
还有一块,谁知道白婉棠丢到哪儿去了。
独孤极笑起来,道:“定是她留着逃命用了。她那样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会寻死。”
檀罗觉得独孤极好像疯了,但看他冷静的眼眸,笃定的神色,又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白婉棠没有死,她只是又跑了。
他们立刻下令,命人搜寻白婉棠。
那些被他们遗忘在地牢,尚未处置的修士被提去审问白婉棠跑去了哪儿。
问到叫藤千行与柏怀二人时,他们先是一愣,而后讥笑道:“独孤极叫你们来问的?她已经死了,他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这话传到独孤极耳中,魔卫都以为他会下令杀了这两人。
却听独孤极平淡地道:“留着他们,还有用。 ”
待找到白婉棠,她肯定又要跑。他留着这两人,她就会听话地留下来了。
魔卫听令,继续去找白婉棠。
他们花了一年时间,几乎翻遍整个修真界,还是没有找到。
独孤极越来越急躁,他开始放出消息,让白婉棠出现,否则就屠杀整个修真界。
这与他最终的计划不符,他要的只是三界的臣服。
驳曲四人连忙劝谏。
可他不听。
但最终他还是一个也没杀。
在他选出第一批修士准备屠杀的时候,那个叫柏怀的修士突然道:“回去告诉独孤极,让他好好想想,倘若她还活着,知道他因为她杀了这么多人,她会不会更恨他,会不会宁死也不愿留在他?边。”
独孤极便就此停手了。
那几天他变得迷茫起来,常常在登天阁一坐就是一整天。
坐在从前她常坐的窗台上,望着小仙境的海棠林。
先前那片白海棠林在大战中毁了。
他叫人种了新的,一整片,火烧云似的红海棠。
驳曲等人起先为此感到震惊不已,见他真的不再厌恶红与血,也为他少了个毛病而开心。
他就这样看了海棠林几天,突然地又狂躁了起来,在一天夜里独自跑到小仙境,一把业火将海棠林全烧了。
又叫人翻出仓库里堆积的一堆被划成破布的男子衣衫,拿出来,一件一件地亲手烧。
他一言不发,眼里一天一天地生出疯癫与怨恨。
驳曲等人担心,问了那些衣衫的来源。
才听一个叫梅英的魔侍说,那些都是白婉棠曾亲手给他做的衣裳。
闻言,驳曲等人反而放下心来。
烧掉好,烧掉就代表他快要放下了。
独孤极夺回神骨后,一直没有将其融入体内。
烧了衣裳后没多久,他用神骨破开与人间的结界,率领魔族攻入人间。
人间的人被吓得惶惶,但还有不少修为低下的人间修士和各国军队试图负隅顽抗。
独孤极让魔军镇压在天空之上,如同乌云笼罩整个人间。
可他没有下令让魔军动手,与人间的军队、修士僵持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到乞巧节那天,他带驳曲等人去了皇城。
因魔族带来的恐惧,皇城清冷,无人庆贺。
这段时间他一直寡言少语,这天却注视着那棵姻缘树,冷笑道:“修真界找不到她,她多半就是来了人间。如此她都不肯出来,她的心肠倒是变得冷硬许多。”
驳曲四人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手中凝聚业火,向那棵挂满姻缘笺的巨树砸去,“她最爱人间,总惦记着这棵姻缘树。我倒要看看,待我把她看重的一一毁了,她会不会出来。”
他已经不在乎她会不会恨他了。
他只想要找到她,看到她,将她永远绑在他?边。就算她死了,他也要把她的魂魄拘回来!
业火轰地砸落在地,自下而上,将姻缘巨树烧成一棵火树,那些带着无数有情人期盼的姻缘笺,一块一块地掉在火中。
突然一个老头大叫着从一间屋里冲出来,踏在昏暗的姻缘桥上冲向那棵巨树。
老头跪倒在巨树前恸哭,这是他守了一辈子的树。
独孤极漠然地看着,唇畔扯出残忍扭曲的笑。
直到,挂在树顶上那最后一块姻缘笺被烧断了绳,燃着火,坠向业火之中。
他想起无相城的那棵姻缘树影,想起那两个孩童念出的最高处的姻缘笺上,写着的名字。
他鬼使神差地留意了一眼。
看见那块姻缘笺上写着:
白鹤,白婉棠,喜乐安康。
白婉棠三个字,已经被火烧了一半,啪嗒掉进了业火之中。
那一刻,他像坠落般自天而下,冲向业火。
他跪在火里,翻找那一块块被烧焦的姻缘笺。
待找到那块写着“白鹤”的姻缘笺。笺上,就只剩下被火熏得模糊不清的“白鹤”二字。
写着“白婉棠,喜乐安康”的地方,已经被烧成炭,一碰就碎了。
他捧着那块破牌子,像丢了魂。
跪在地上的老头最初被他吓了一跳,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又爬起来道:“仙人?你是不是白鹤?”
独孤极愣怔地看向老头。
老头长叹:“你怎么现在才来,姻缘树都不知道被哪个杀千刀的魔给毁了,那天,有位仙人在树下等了你一夜。”
“她还留了条手帕,在上边写了字,是给你的,我们凡人打不开。”
老头从袖袋里拿出条手帕递给独孤极,独孤极却看着手帕,迟迟没有来接。
他突然的不敢接,不敢看。
老头看他外貌,当他是个?份尊贵的少年仙人,慢悠悠地道:“她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仙人,我想除了她,也只有她等的人会来这儿找姻缘笺了。我受了她的恩惠,就想着哪天遇到她等的白鹤,要把这帕子交给他。”
“我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怕一辈子都等不到你,又怕遇到你时没带帕子,就把这手帕随?带着。仙人的一辈子都很长,你来得有点晚,但也不算太晚。”
老头把手帕抛到独孤极手上,道:“我都还活着,她应该还在等你,你可别让她一辈子都等不到你。”
独孤极愣怔地接了手帕打开。
【白鹤,我叫白婉棠,仙仙是我的小名。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后,我总是很想逃,很想家,很害怕。
直到我在阴阳关遇见你,我突然之间好像找到了我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突然之间有了不害怕的理由。
其实你出现在我眼前的第一天,我就留意到了你。好像我上辈子就认识你,总是想关照你,保护你。
只不过我不认识你时,我觉得,我凭什么要关照你,我自己活得还够呛呢。
但发现你对我似乎有同样的感觉之后,我渐渐地忍不住想,也许,我们上辈子真的认识。甚至有没有可能,我是为你而来的。
我想带你逃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和你像普通的凡人一样生活,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但是现在,大概是不行了。
未来,也许我会变成和你认识的我完全不同的样子,但我绝不会后悔遇见你,不会后悔喜欢你。
这手帕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如果看到的时候,我还在你?边就好啦。
如果我不在你?边,那么我希望,我们来世能够相遇。
不一定要在一起,就是想见见你。】
“见你”二字,被水迹晕糊。
老头在他看的时候,回?指着姻缘桥说:“那天桥上点满了灯,她就从对岸走过来。桥上全是成双成对的,她一个人沿着桥边独自走,显眼得很呐。”
“这么多年,我看过不少一个人来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姑娘在这里等了那么久。”
“她写信的时候,一直在哭。你若是有心,日后可别再让她哭,也别让她等你那么久了。你一个男子,该去等她才是。”
独孤极看完手帕,一言不发。握着手帕和木牌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失魂落魄地走上姻缘桥。
他沿着桥边,一步一步地朝着桥对岸走去。
恍惚间,老头好像看到,桥上点满了灯。
那位仙人姑娘,从桥对岸走来。
她等的这少年人啊,就在这,朝着她走去。
老头欣慰地笑起来。
却见少年人突然扶住桥索,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粘稠的血从他口中淅沥沥落在桥上。
他突然间没了力气,扶着桥索半跪下来,单薄瘦削的背影在夜色中轻颤,“我会等的,我会等……”
驳曲等人突然落在他?边,急声唤他尊主。
叩音递过来一块令牌,对他跪下,颤声禀报:“刚刚魔卫回报,第四块尊者令找到了,在北冥地宫的地上。大概是她在那儿遇到什么事,不小心把令牌掉在了那儿……”
独孤极瞳孔收缩,猝然一震,呕出一大口血来,倒了下去。
老头茫然又惊愕,看那四个魔族惊慌地将他带走,朦胧地明白了。
那位仙人姑娘,没能等到她的白鹤。
这少年人,也再等不到那位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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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三百年后 · ?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但仔细想想, 忘的也许是穿越前老板让她明天做什么事来着。但她都穿越了一年了,哪里还能管到那些。
白婉棠睡在海棠树下的摇椅上,被炸鸡的香气诱醒,迷茫了一瞬, 就将乱七八糟的烦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睁开眼, 瞧见满树盛开的红海棠, 花瓣飘摇落在她脸上。
送炸鸡过来的小二将鸡放在摇椅旁的桌子上, 弯腰恭敬道:“白仙人,您都吃了一年的鸡了,要不要换换口味?我们芳鹤楼里现在都有人开始下注, 猜您是狐妖成仙的了。”
白婉棠眼睛一瞪:“我可是守护你们一方安定的仙人, 你们怎么能拿我做赌注?”
面对仙人的责问,小二脸上毫无慌乱。
紧接着他就意料之中地听白婉棠问:“你们赌什么,赌多大, 这回能带我一个吗?我告诉你我是什么变的,你赢了钱, 咱俩按老规矩五五分, 怎么样?”
提到这个小二就气:“您可别, 我这一年干了太多这种事了,他们现在已经打死都不带我玩了。”
白婉棠泄气地躺回摇椅上,吃着炸鸡,看着海棠花,身下摇椅嘎吱轻晃。
小二环视她身处的这方香火络绎不绝的仙祠, 目光最终落回她身上。
她乌发一半挽出发髻,一半垂落, 髻上簪着数根金钗。肌肤如雪,脸蛋带点婴儿肥, 着一身雪白暗绣对襟束腰裙,外套一件淡金纱衣,最外是一件朱红秀金棠花的大氅。
看上去不像一位仙子,像是人间富贵的漂亮姑娘。
三百年前的魔族与修真界大战之后,魔神成了三界帝君,定下规矩不允许人间有任何仙人与魔族随意踏足。
不久后帝君闭关,人间不知为何在他闭关后,渐渐有了一些修真界的仙灵气,也就因此诞生了一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帝君闭关前,在人间各城池放了守城令,谁能夺下守城令便是守城仙。
自百年前,各方城池都开始出现了能夺下守城令的守城仙。但是都城的守城令一直是悬在仙祠,无人能拿。
直到一年前,白婉棠在棠花盛开的时节出现,拿下了都城的守城令,成了都城的守城仙。
起初都城百姓都把她当高高在上的仙人敬畏,如今却都有种邻家的闺女成了仙的感觉。
逢年过节,有些喜爱她的大爷大妈,除了给点铜钱供奉,还会给她送点自家的腊肉咸货。
她也没有架子,除了祭天祈求风调雨顺,斩杀城中的魑魅魍魉,便是和他们混在一起。
逛街逛酒楼,听小曲儿看唱戏,上次还被人抓到在巷子里和六岁孩童摔纸片玩。
小二想想他们的这位守城仙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看她吃得嘴上油光锃亮,他将一旁的帕子递给她,想起东家吩咐的事,掏出怀里一根金钗给她,“这是我家东家给您新做的金钗,谢您上次除了酒楼下的邪祟。您不是一直想去逛明月楼但嫌贵嘛,他说今晚请您去。”
“帮我谢谢你东家,今晚我一定到。”白婉棠不客气地收了金钗,随手插到头上,眼睛惊喜地发亮。
明月楼,都城最大的风月场所,但其中也不全是喝花酒的人。多的是吟风诵月的才子,唱曲唱戏的名伶。
白婉棠一直想去,但是那里真的太贵。
作为守城仙,帝王家都在供奉她,她其实是个富婆。只是社畜的习惯让她实在舍不得一掷千金。
“听说,那个演皮影戏的戏班子今晚在明月楼表演。”
“什么戏班子?”
“就是你之前总念叨的,会表演梁祝的那个。”
小二收拾走白婉棠吃剩的鸡骨头,笑道,“我昨儿看到他们进都城了。他们的皮影可精致了,跟真人似的。表演皮影的一位小师傅也漂亮得能叫人看呆,看样子才十七八岁,真是难怪那么多人为了他去看。”
小二晚上回去还要照顾他年迈的父母,没法儿跟白婉棠一起去。
白婉棠便没邀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个留影珠来,“等我看的时候,给你录一段。”
人间的守城仙与修真界那些仙人是不一样的。大多是人间的仙妖修炼而成。
到修真界,他们或许打不过修真界的人。
但到了人间,只要供奉的香火够,不管是魔是仙,他们能吊打,还可以靠自己的修为炼出一些能在人间用的法器。
这留影珠就是她自己炼的。
小二愣了愣,对上她含笑的眼眸,忽而有些怅然地提醒道:“白仙人,有时候,您还是得像其他守城仙一样,威严些。不然,容易让有些人有不该有的念头。”
他与她身份悬殊,自是不会痴心妄想。
但她这样好,这样和善,达官显贵,谁人不背地里想一想,谁人不想得到仙子的垂青呢?
白婉棠感受不到小二的意思,只觉他在提醒她有关于情的事。
说来也奇怪,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对所有的感情和情绪都变得很迟钝。
还好她是仙人,不会有人奢望她的感情。
她躺在摇椅上,不以为意地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
*
夜晚的明月楼灯火辉煌,因那外城来的皮影班子,一楼搭好了台子,台下桌间坐满贵客。
酒楼和明月楼的东家是当朝三皇子,名萧煜,模样俊秀,今年已经二十三。
他无心朝政,很喜欢捣鼓些市井中的东西,和白婉棠很合得来。就是抠门,和白婉棠关系再好都不肯给她任何优惠。
今日邀白婉棠免费进明月楼看皮影戏,属实难得。
白婉棠一身金绣红衣,无人不识。
她一来,明月楼的客人便纷纷上前同她行礼。
萧煜嫌这群人影响他看戏,扬言他们再这样就要跟白婉棠算钱,那群人才懂事地自己退去,
白婉棠:“……”
感谢了,父老乡亲们。
戏开场,人物一个一个走出,果然精致生动得令人咋舌。
这戏班子的皮影与白婉棠印象中的也不同,都是真人大小。
她不由得好奇,这样大的皮影,后面的人是如何操纵的。
探头往后瞧,瞧见一个少年的侧影。
他身量高瘦,面容隐在斑驳的光影之中。着一身玄衣,衣袖摆动间,却能看见玄衣内套了一件极为精致的红衣。上边的刺绣,似乎还是鸳鸯翎羽所制。
他腰间坠着一对玉佩,明灭光影中,隐约能看出是一对蝴蝶。
这样年轻的一个少年,手艺竟然这样好。
白婉棠惊讶又钦佩。
她拍拍身边的萧煜,动作幅度很小地指指幕后那少年,“待会儿等他下场,我要去找他,问问他有关皮影的事,你要不要去?”
萧煜看戏看得入迷,听不清她说什么,把耳朵凑到她唇边“啊?”了一声。
白婉棠用手半遮着唇,对他低声说话。
明月楼内昏暗,光都聚在台上。
从台后瞧过去,台下男女人影相靠,动作亲昵,好似女子吻在了男子耳侧。
戏正演到梁山伯发现祝英台女儿身之处,众人皆屏蔽凝神地专注看戏。却见幕上的“梁山伯”忽得粉身碎骨般摔落在地,惊得满场寂静,唱词声也戛然而止。
白婉棠也惊讶了片刻,忽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循着望过去,是先前那幕后的少年。
她未能看清他的模样,他突然仓促转身离开。
唱词的人和班主都出来打圆场,说是皮影坏了,明日免费续演。
白婉棠想了想,起身从台侧追着少年而去。
戏班的人想要拦,听得有人喊白婉棠仙人,又不敢拦。只能看着白婉棠同那少年一起走进昏暗长廊,再也瞧不见。
这少年人很有本事,他们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只怕那阴翳冷戾的少年人又要杀位看中他模样的仙人。
*
白婉棠追到后台堆放皮影的房间里,不见了那少年人的踪影。
但房间内精致的皮影和写着词的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
少年隐于黑暗处,听着她发出的动静,右手隔袖按着手腕处的朱砂痣,僵着身体平复杀意肆虐的心境。
他是特意来见她的,原本只是想见见她,如今却想杀了她身边那人。
她似乎过得很好,脸上又有了婴儿肥,笑意荡在眼眸里。和那男子说话时,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璧人。
她是他花了三百年求来的,他心知她绝无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却还是生出阴暗的心思——想去告诉那男子,她残缺的情丝在他这里,除了他,谁也不能痴心妄想她的情。
他僵硬着身体,眼眶泛出嫉恨的赤红,难以忍耐地想看她一眼。
一转眸,对上一张清丽的脸,眼角有一粒微不可察的小痣。
*
白婉棠早就发现他了,这可是她的地盘,她想找人岂有找不到之理。
只不过她断定他跑不掉,便不急着来找他。况且她也很好奇这少年为何这样躲她,想看看少年躲着在做什么。
她看到少年的表情变幻莫测,一张漂亮的脸上,阴戾与杀意交织,显出几分阴森。
但一切的阴暗,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如雨骤散。
少年见到她偷偷在一旁看他毫不惊讶,淡然对她扯唇微笑了一下,取下腰间半块蝴蝶玉佩握在手里,道:“你很喜欢梁祝吗?”
白婉棠感觉一下子好像被掌握了主动权,不自觉有些提防起来,“还好。”
他知道她喜欢。
他和她一起在万象镜看时,靠在她肩上合眼假寐。
她低低地说,梁祝会让她想到她的家,想到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看梁祝的时光。虽然是悲剧,但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那时她大概以为他睡着了。
但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他将蝴蝶玉佩递给她,眼里带上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冀,“我听人说,你是这都城的仙人?这块玉佩,送给你,就当是我的供奉。”
他的语气全然没有凡人对她应有的恭敬,反而透着一股强势的亲昵。
白婉棠疏离地微笑起来,与他拉开距离,“不用了,我不收外城人的供奉。”
少年向她迈近一步,她接连后退好几步,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适的情绪,毫无笑意地扯着嘴角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待他说话,她快步离开。
离开时班主冲进来,急切又畏惧地唤他:“独孤极,你……”
瞧见她,班主的话戛然而止,对她恭敬地弯腰赔笑,目送她离去。
她讨厌他。
为什么?
她应该已经不记得那些痛苦的事了,她为什么还会讨厌他?
独孤极怔在原地,不自觉攥紧没送出去的玉佩,急躁中藏着慌乱。
他听不见别人的任何话,看向一旁的镜子。
镜中映出他紧绷的面容。
他还记得他带着满脸伤出现在人间时,吓到了许多人。
他以为她不会在意,但还是不想三百年后她见他第一眼,是他面目全非的模样。
他特意养了一年伤才来找她,但此刻,他却觉得那些他为复活白婉棠留下的伤,似乎没能消掉。
他逼近镜子盯着自己的脸,用手掌捂住半边,又转头问班主,“我长得很可怕,很讨人厌吗?”
班主渗出满背的冷汗,不断摇头。
独孤极一只手摩挲着手中玉佩,放下另一只遮脸的手撑在妆台上,不解地自语:“那她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不要这玉佩。别人送她就要,我送就不要?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仙仙:因为你讨人厌……
ps:仙仙不是随随便便复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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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56.点朱砂 · ?
班主不敢再和他谈戏的事, 悄悄退出房间。
他再一次后悔把独孤极带入戏班。
那时他的戏班只是普普通通的皮影戏班,走南闯北却挣不了几个钱。
是独孤极创造出了那宛若真人的皮影,一手把戏班培养起来,让戏班声名远扬, 变成如今的一票难求。
全戏班都该感激独孤极, 可他们如今对独孤极只有畏惧。
他这班主空有班主名, 实则去哪儿, 做什么都由独孤极说了算。
最近,独孤极的心思越来越不在戏班上了……班主回想着近一个月发生的种种,叹了口气。
*
“你不是要找那皮影师傅聊聊吗,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白婉棠走回大堂时, 台上已换上伶人表演。
堂内依旧热闹嘈杂,萧煜正披上披风打算回他的煜王府。
“那人怪怪的,我直觉还是离他远些好。”白婉棠同萧煜一同往外走, 蹭了回萧煜的马车。
萧煜撩开车帘向热闹的夜市张望,道:“怪怪的?别是你看中了人家, 对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人家不配合, 你才不喜的吧。”
白婉棠踹了他一脚。
萧煜嬉皮笑脸地痛呼,又神秘兮兮地对她挑眉:“我说真的。听说这戏班子上一场,是在羊城表演。羊城的守城仙看中了那皮影师傅,追他而去,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成了邪祟, 被杀死了。”
“虽说有些守城仙空有能力没有品德,死了反而造福一城人。但那可是在那位守城仙自个儿的地盘, 就是修真界或魔域的人过来,都不一定打得过她。她怎么就被一个皮影师傅轻易杀了呢?”
白婉棠在都城, 很少听到别的守城仙的消息。
萧煜一番话说得她心里发毛。甚至开始猜想,那皮影师傅会不会也杀了她?
她害怕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转念想到自己香火旺盛,他应该打不过自己,才安下心来。
萧煜见她怕了,大笑起来,一脸目的达成的得意样。
白婉棠当下没说他什么,问他一些有关戏班的事。
到了仙祠下马车前狠踹了他几脚,听见他的痛呼随马车远去,心情颇好地回仙祠休息。
*
今日是月初,白婉棠固定坐堂接受百姓朝拜的日子。
她坐于莲台上,看着排长队来参拜的人,心沉沉的——她在排队的人里,看到皮影师傅了。
昨天萧煜和她说戏班的事时,提到过,这皮影师傅名叫独孤极,家世不详,年纪不详。
一年前进戏班时还是面目全非,走路瘸腿,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模样,恐怖得能吓哭小孩儿。
一年过去,他就成了殊色绝尘的翩翩少年郎。
听闻他来都城,就是萧煜的妹妹齐安公主,都缠着他请求他带她出门见见独孤极。
只是萧煜认为独孤极危险,看戏可以,但不宜接触,便回绝了齐安。
昨日带白婉棠去看独孤极,其实除了请她看戏以外,还希望她看看独孤极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白婉棠在马车上时表现得淡定从容。但实际上,她从那时便以如临大敌的态度去想独孤极了。
她身为守城仙,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根本看不出独孤极受过伤,甚至还以为他是个凡人。
他绝非等闲之辈。
一个一个参拜的人离开,独孤极到了她的面前。
他今日打扮了一番,金冠高束,鸦黑的发柔顺垂下,一身玄色长袍,衣襟处露出内里红金的刺绣边。
他立于蒲团前注视着她,眼里燃着热切,让她有一种他好像在压抑着吃她的冲动的感觉,心里直打鼓。
良久,她蹙眉:“后面还有很多人在等,不拜就请回去吧。”
她语气冷淡,如同对待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独孤极明知她现在不认识他,心里却不平衡地想她不应当对他这样冷漠。
他昨夜整晚没睡,一直思考自己哪里惹她厌了。
除了脸可能没恢复好会让她不喜,剩下的,或许是她不喜他急于亲近的态度?
他温吞地对她颔首,将蝴蝶玉佩放到供奉台上,道:“守城仙没有不受外城人供奉的规矩。还请,收下。”
他从未这样温声软气地说过话,喉咙好像生锈的机器一样艰难地发声,十分不自然。
白婉棠点点头,挥挥手让他退到一旁去。
独孤极方才排队时瞧见,别人参拜完她后,她有时会用手指沾朱砂点在那人眉间。
别的城没这样的规矩,他不知要什么条件才能被她点朱砂,但他觉得他该有。
为何不点他,是忘记了?
他退到一边不走,白婉棠忽略他继续接受别人的参拜。
在给一小孩儿点完眉心朱砂后,他忽的上前来,眼刀吓退紧接着要来参拜的人,转眸对白婉棠又恢复温和,梗着喉咙道:“我的……朱砂。”
四个字,他说得尤为艰难,说完,苍白的耳朵尖红了起来。
白婉棠微蹙的眉又拢紧了些,耐着性子道:“朱砂里有些驱邪灵药,是点给孩子和病患的。”
独孤极忙道:“我身上有伤的。”
白婉棠:“……”
她看不出来。
但为了打发走他,她叫他过来,用中指沾了点朱砂,弯腰倾身,点在他眉心。
朱砂点落,柔软的大袖在他脸上无意拂过,带着他熟悉的浅淡棠花香。
他不想要朱砂,只是想要她的触碰。
从前,他从不做这样迂回别扭的事。如今,倒是无师自通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在她抽手时有种抓她衣袖的冲动。手指绷紧,蜷起,最后指甲陷进掌心,克制。
白婉棠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你该走了。”
独孤极回过神来,退到一旁,攥紧袖子往外走去。
他走到仙祠外,没有离开,静静地站在墙根。
仙祠里的海棠枝伸了一截出来,上面坠着茂盛的红色棠花。
他从前有多厌恶这抹红,如今便有多想让这抹红留在他眼里。
日渐西垂,仙祠渐渐冷清,暮色熏红云天。
独孤极仍站在墙根处,踌躇着,想再进去找她,可他没有理由。
从前他找她无需理由,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但如今,竟是一个找她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瞧见有个小二提着食盒过来,他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
接受朝拜,对白婉棠而言是件很累的事。她一向视这天为她每月一次的上班日。
今天独孤极的出现,对她来说就是倒霉的工作日里碰到了个难缠甲方。
她躺在摇椅上等小二带来她犒赏自己的晚饭。
红烧鸡,炸鸡,鸡汤……一样一样被从食盒里拿出来。
今天的“小二”格外安静,没有调侃她,看着这些菜露出抹奇怪的笑来。
白婉棠问道:“你笑什么,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他嘴角压着笑,“你怎么这么喜欢吃鸡。”
小二和她熟悉,语气不那么尊敬她也不计较,道:“从小就爱吃。”
他知道她从小就喜欢吃,她在阴阳关时对他说过的。
独孤极是没话找话了。
白婉棠吃起鸡腿,又问道:“那个皮影戏班子不是住在你们酒楼嘛,你知道他们住到什么时候走吗?”
听出她话中的期盼,独孤极脸上的笑渐渐沉下去,“你很希望他们走?”
白婉棠点头:“他们中有个叫独孤极的,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来头。听说他杀了个守城仙。”
“那是因为那守城仙已经成了邪祟。”
“谁知道真是邪祟还是借口。他来咱们这儿好好演出倒也罢了,我就怕他是冲我来的。”
“他若是冲你来的又如何?”
“要么打跑他,要么杀了他。不然死的就是我了。也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不会杀你。你若想知道他的事,为何不去问他。”独孤极的语气带着几分急躁。
白婉棠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和他很熟吗?”
独孤极敛了表情摇头。
白婉棠不语,低头吃东西。
吃完等“小二”收拾,“小二”却站在桌边不动,默默看着她。
她自己收拾碗筷,“小二”这才僵硬地挪动过来帮忙收拾。
白婉棠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手指并拢在他眉心用力一点,将灵力打入他体内。
独孤极整个人被定格似的愣住,过了会儿哑声道,“你做什么?”
白婉棠左看右看,见他没显露出任何异常,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被那独孤极操控了,一直帮他说话。”
独孤极牙关咬紧,“你觉得他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白婉棠点头,认真地提醒:“他住在你家酒楼,你以后要小心些,避着他点……”
正说着,萧煜来了,接她今日去明月楼看戏。
白婉棠连连摆手说不去,和萧煜二人并肩往屋里走,和他抱怨今日独孤极下午来找她,还找她点朱砂的事。
“我总觉得他在有意接近我。”
萧煜笑道,“想接近你的人多了去了。”
“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他很危险,让我感觉……想离他远点。”
萧煜:“那要不我下个令,把他赶出都城?”
白婉棠“噗嗤”笑起来,“他连守城仙都能杀,哪会听你的话。你小心惹怒他,他来杀你。”
独孤极看他们向屋里走进,手不自禁攥紧。碗在他手中破碎,瓷片刺进掌中,也毫无察觉。
直到血滴落,他回过神,用泥土掩盖血迹。
他唇轻动,但一句话都说不了,眼底生出难堪的怨意,胸口处淡淡的滚烫痛意蔓延开来。
白婉棠突然又从屋里出来,向他跑来。
他眼中浮现出一点光。
白婉棠拿出留影珠交到他手中,笑道,“对了,昨天答应你录的梁祝,拿回去和你爹娘一起看吧,过几天天记得把留影珠还我呀。”
她笑得熟络又亲昵,给完留影珠又跑回屋里,将门关上。
她的熟络,她的亲昵都是对小二。
不是对他独孤极。
屋里又传出萧煜含笑的声音:“我不怕啊,他要是想杀我,你身为守城仙,肯定会保护我。”
白婉棠说:“是,我会保护你,可万一我打不过他……”
独孤极开始头疼耳鸣,胸腔中的痛楚越来越剧烈,点滴发烫的血从衣衫里渗出来。
他五脏六腑被烈火灼烧般的痛,将喉头上涌的腥甜逼回去,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幕。
他想,今天是朔日啊。
他捂住烫得吓人的心口,脚步沉重地走出仙祠。将食盒丢回陷入幻境的小二身边。
仙祠里传出她被萧煜逗乐的笑声。
他恍然想起,她把他从瘴气崖底背出来后,曾向阴阳关的白雪发誓,会保护他,照顾他一辈子。
那时他躺在内间,昏沉间听见她的声音,愣了一下,然后心里莫名发笑。
他想他的神骨神莲真是有意思,会想要保护他。
后来他才知道,想要保护他的,不是神骨神莲,是白仙仙啊。
她还是那个白仙仙,会保护别人。
只是她要保护的人,不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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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豆沙包 · ?
“昨儿续演差点没演成。皮影师傅突然身体不适没来, 旁人又控不了那样大的皮影。幸亏后来来了个人,自告奋勇操控皮影,倒也有模有样地演完了整场。”
“哟,那人是谁啊?”
“瞧着比皮影师傅年纪大些, 没见过, 应该也是个外城人。他自称叫……哎哟, 白仙人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还到酒楼来了。”
清晨,白婉棠走入酒楼,饮早茶闲聊的几人立时止了话头, 起身向她行礼。
她确实好久没早起了。打了个哈欠, 摆摆手让他们坐下,“来维护世界和平。”
百姓们习惯了她的玩笑话,纷纷笑起来, 有位夫人送来一盘豆沙包子。
皮薄馅多,豆沙绵密。
白婉棠收了包子, 边吃边上楼, 让小二带她到戏班子住的三楼。
上了三楼, 班主正打扮好了要出门。
她将班主拦下,端出仙人的架子,“把你们戏班的人都叫过来。”眉目一冷,颇有威严。
班主忙问:“出什么事了吗?”
白婉棠不言,进屋坐等人来。
班主只得暂且歇了出门的心思, 把戏班的人一一叫起来。
戏班一共二十三人。
二十二个很快来到白婉棠面前,独孤极没来。
白婉棠眼眸一眯。
班主忙赔笑道:“他每月初都犯病, 三天不许旁人打扰。我们也不敢去叫他。”
白婉棠了然点头,也不为难他们, 拿出瓷瓶,倒出一粒一粒的药丸来,“这是我特制的药,防邪祟侵体的,你们每人吃一颗。走前来仙祠找我,再吃一颗。”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各个城有各个城的规矩,戏班走南闯北的见多了。
白婉棠有她自己的规矩,他们来了她的地盘,也只能配合。
反正仙人若要害人,根本不必这样委婉。
他们听话地将药丸吃下去。
白婉棠又问他们何时走。
班主:“这要看独孤极身子何时恢复。”
其实是看独孤极什么时候肯走。
白婉棠不再和他们多言,拿着剩下的药,循着班主指的方向,去找独孤极。
独孤极住最里间,房门紧闭。
白婉棠能感受到屋内有结界,手掌贴在门上,须臾,破了结界。
门内没动静。
她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帘幕都被放下,床上有道人影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血腥味自床上散发出来,颇为浓郁。
白婉棠在桌边坐下,道:“你受伤了?”
“没有,旧疾。”他嗓音乍听如常,但还是气息还是虚的。
她刚来,独孤极便感受到了。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此刻的模样,却又不想让她见不到他。便在她开门前将帘幕都放下。
屋里血腥味散不出去,他一边想她会怎么想他,一边有隐隐期待着什么。
但白婉棠无意与他多聊,拿出仅剩一颗药丸放在桌上,“这是防邪祟侵体的药,吃了吧。”
独孤极心念一动,在床上坐起,左手从床帐里伸出,“麻烦递过来。”
白婉棠拿起药瓶走到床边。
他手腕瘦长,惨白的皮肤近乎透明,青色经络明显。一点朱砂痣点在腕间,艳得明显。
白婉棠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右腕。
她的右腕上也有一粒朱砂痣,穿越前是没有的。
这应当是巧合吧?
她顿了几秒,将药放到他手上。
指尖无意从他掌心扫过。滚烫,烫得她一下收了手,奇异地朝床帘里看了眼。
她问:“你得的是什么病?”
她在关心他。
独孤极嘴角微翘,将药瓶打开,倒出那粒药丸,翘起的嘴角又缓缓落了下去,“这是什么药?”
“吃就是了。”白婉棠嗓音不自然,心虚。
她怕他看出来这药其实是一种可以杀人的灵蛊,那样的话他的修为也太可怕了。
这蛊可是她耗费大半灵力,用苗疆上贡给皇室的蛊草炼出来的。就是拿给其他守城仙看,他们也只会以为这是灵药。
灵蛊不是用来害人的,只不过当她认为的危险人物出现了都城,她就会用这蛊限制他。
他与她相安无事,待他走时她自会将灵蛊取出来。
他若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这蛊就会悄无声息地蚕食他的心。
这世上,除了正在闭关的三界帝君,还没人能无心还不死的。
独孤极不吭声,也不动作。
白婉棠慢慢理直气壮起来:“你吃不吃,不吃就请你离开都城。”
床帐里传出他低哑的声音:“我吃。”
白婉棠怕他耍诈,撩开床帐,“我看着你吃。”
他鸦黑的发披散,玄色里衣称得他瘦削的脸上毫无血色,肉眼可见的憔悴。
鬓角处还有几道未擦干净的血痕,像是从皮肤里渗出开的。
他抬眸看她,眼眶发红。不解,不愿相信,苦涩,在他眼底酝酿。
看得白婉棠感觉自己像个负心汉,心里直犯嘀咕。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将手中药丸放入口中咽下去。
白婉棠确定他吃下了蛊,便起身离开。
独孤极突然倾身想要拉住,她一个疾退让他拉了个空。
他身体趔趄,手撑在床边才没倒下,通红的眼睛看着她,有些焦躁和生气,“我药都吃下去了,你还怕什么。就不能,你……等会儿再走?”
他从未说过这样带着祈求意味的话。说时,喉咙里干涩得好像发不出声音。
白婉棠确定他知道那药是灵蛊,但她突然看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了。
——修为极高,可杀仙人,却非要留在都城,为此不惜把命交到她手里。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她现在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勾来凳子在床边坐下,不再有所顾忌地问道:“你是何人,来都城有何目的,打算什么时候走?”
她就坐在他床边,和他不到两臂的距离。
语气里的疏冷却仿佛和他之间隔了天堑。
他忽然意识到,他最厌烦的,不是她和他吵架撒泼,不是她声泪俱下地指责他辱骂他。是她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把他当作一个,她不喜欢的陌生人。
最初是她先走近的他。没有她的主动,他突然变得什么都不会,甚至不知道要怎样说话才能不让她生厌。
他坐到床边,想离她近一点,背靠着床框,注视着她的眼眸说:“我为一个人而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和她结识,与她亲近,你能教我吗?”
这段话他说的很是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苍白的脸上浮现薄红。
他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白婉棠听着别扭,冷淡地拒绝:“我没那个闲工夫教你如何与人相处。你要找的人是谁,找到便走?告诉我他的名姓,也许我能帮你。”
“我找的人是你。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立刻就离开都城。”
白婉棠面露惊讶,是独孤极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嘴里发苦,几乎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她说:“我是守城仙,不可能跟你走。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独孤极目光深远:“你说如果有来世,你想见见我。”
白婉棠:?
她被他这话逗乐了,“我从没见过你,怎么可能和你说这种话。”
但她突然想到腕间的红痣,隔袖摸了摸。
独孤极垂眸看左腕,嘴角勾出弧度:“大概是我做梦,听见你说让我找一个人教教我,怎样喜欢别人。”
过往于她如梦,但红线牵留下的朱砂痣,还是能证明她和他有过曾经。
白婉棠道:“那我给你安排个人……”
“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
白婉棠面皮抽了抽。
做他的春秋大梦吧。想要她亲自教导的人多了去了,她要是真一个个去教那还得了?
她感觉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他的举动让她想到了小二的提醒——有些人会对她有不该有的念头。
她表情变得冷漠,“忙,走了。”
连理由都没给,便直接离去。
独孤极盯着她的背影,看她一步一步走出房间。
想说些什么留下她,可不知道说什么。
他一向只会直接把她抓住,把她绑起来,强迫她留下……可他不能再那样做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走出房间,只留给他紧闭的门板。
房内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气息。
独孤极身上还在四分五裂般的痛,但他闻到棠花香中有甜甜的豆沙味,还是扯了下唇角。
仿佛回到了在阴阳关的时候。
他躺在床上浑身剧痛,空气中弥漫着她吃的食物的甜香。
每次他闻到香,没一会儿,她就会跑过来,把她吃的东西喂给他一口。
她第一次喂给他的,是豆沙包。
热乎乎的豆沙很甜,但烫嘴。
他嘴唇被烫红,她呼呼对着他嘴唇吹气,然后掰下一块沾了豆沙的包子皮吹吹,再喂到他嘴里。
——好吃吗?
他喜清淡,不爱甜食。
但那时他说——嗯。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她那时问他的声音带着笑,带着期待。
*
白婉棠的仙祠里,每天都有零零散散的人上贡。但他们给的多是一些铜钱碎银。
最近,她发现她的供奉里,多了笼豆沙包,每天一份。
她吃了几天,实在吃不下了,秉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把豆沙包分给仙祠附近的乞丐。
正要分豆沙包。
一个影子一下子从自己眼前过去了,再转过头时,独孤极站在她身前控诉地怒视她,脚边是已经脏污的包子。
她隐怒地皱起眉。
独孤极比她还要生气地先开口质问说:“为什么给别人,你不爱吃了吗?”
“你送的包子?”白婉棠愣了下,感到无语,“豆沙包再好吃,吃多了也是会腻的。”
独孤极总感觉她不是再说豆沙包,是在说他。
再喜欢,她也有不喜欢的一天。
他像是要证明什么,重重地道:“我不会腻。”
白婉棠吃了好几天豆沙包,嗓子眼都是腻的,“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就去把全城的豆沙包都吃完,我看你腻不腻。”
说完,她又觉得和他吵架有点掉身份,清清嗓子要走人。
独孤极眼里突然燃起一丝光亮,拦住她道,“我要是吃完了,你教我怎样喜欢一个人。”
都城在皇帝脚下,是天下最繁盛的地方,包子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别说普通人吃不来那么多豆沙包,就是白婉棠想去吃完,那都得撑死。
她笑起来,笑他不自量力,“行,你去吃。吃光了今天包子铺里的所有豆沙包,我就教你。”
她不信他真的会去吃,除非他脑子有病。
*
独孤极一天后来到仙祠。
包子铺的老板跟来为他作证,他真的花了一天时间,吃光了全城的豆沙包。
他沉默地看着她,期待她履行承诺。
他腹部平坦,被腰封箍紧的腰比她还细,全然看不出吃了那么多的模样。
白婉棠震惊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胜券在握道:“你没吃完。”
包子铺老板们忙道:“他吃完了,我亲眼看着的。”
他们喜欢独孤极给他们送钱,又为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感到稀奇,帮他说话。
白婉棠摇摇手指,带他们到后院。
后院里有笼已经发酸的豆沙包,上面还沾着泥沙,她颇为得意地对独孤极道:“看到了吗?昨天你送的那笼,你还没有吃完。”
“上面沾了泥沙,又放了一天,这大夏天的,已经没法儿吃了啊。”
包子铺老板们讷讷,看出来白婉棠是在故意刁难人。
不过他们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为难人。思来想去,都不再为独孤极说话,作鸟兽散了。
白婉棠自知这招有点损。
但让她一个母胎单身,如今还感受不到情的人,要教另一个人怎么喜欢别人,这不是文盲教文盲识字吗?
她不能暴露自己缺乏感情的事,就留了这么一手。
独孤极觉得她在报复他,在羞辱他。
她好像真的很讨厌他,而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千年来,三界都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他心里不气恼是不可能的。可他没法儿摔袖离去。
他想要留下来,想要她教他。
他直觉这次的机会错过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于是他走过去,端起那发酸的脏包子,沉默地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仙仙:救命,这人有病
有些人,给他好好吃热乎乎的包子的时候他爱答不理,现在只能吃酸了的脏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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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纸鹤 · ?
“别吃了。”
白婉棠看不下去, 打翻他手里的包子,把他吃到一半的也抢走。
她只是要他知难而退。
但他真吃了,就是她故意折辱。
这种事,她做不来, 会心慌。
独孤极当她连这个机会也要收回, 克制着已经要爆发的火气道:“你要不认账?”
白婉棠无奈道:“我教你。不过事先说话, 我要是教不好, 你可别怪我。”
她倒来杯水给独孤极漱口,苦恼着要如何教他。思来想去,她道:“你先回去休息, 明天一早再来找我上课。”
独孤极眼里的怒火熄了, 眼眸洗过一样的干净发亮。
他没表露出过分的喜悦,但走出仙祠的步伐都轻快不少。
走到仙祠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强调了一遍:“明天我来找你。”
白婉棠点头, 敷衍地摆手赶他走。
中午小二过来给她送饭,她叫小二给她弄几本书过来。
小二调侃:“您最近怎么喜欢看书了, 要看什么书?”
白婉棠:“就是, 说男女之间的事的各类书。”
小二脸上红了起来。
白婉棠吃着饭没看他, 听他不回话,催促道:“听到没有,多给我弄几本来。”
她这个“文盲”,要先给自己补补课才能去教别人啊。
小二嗫嚅着点点头答应。
晚上小二把书和晚饭一起送来。
书用一块蓝布包得严严实实,厚厚一大摞。
白婉棠吃完晚饭, 便打发走小二,拎书回屋看。
这世界的书都是繁体字, 她看着别扭,不爱看, 只爱看画本。
小二考虑到这点,给她送来的书里有字还有插图。
她颇为满意地翻了几页,这本讲的是书生和知县千金的故事。
看到书生和千金因吟诗作对而隔墙相识,还没见面就芳心暗许,她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灵机一动,干嘛要折磨自己,明天把书丢给独孤极,让他自己去学不就行了?
打定主意,满意地重新包好书睡过去。
*
清晨,仙祠开门,白婉棠就见独孤极站在门口。肩头和发上还带点潮湿的露珠。
她没说要他早上什么时候来。他担心她起早见不到他要反悔,天不亮就来等了。
但她还和以前一样爱睡,日上三竿才起。
若是以前,她有事还这样贪睡,他是要说她的。
独孤极习惯性地张口,又克制地抿唇,将早饭递给她,随她进仙祠。
他带来的早饭是牛肉饼,是城中百姓说她爱吃。
他站了那样久,饼到她手里还是酥脆发烫的。
白婉棠咔嚓咔嚓吃着饼,把蓝布包的一摞书交给他,“回去慢慢看,看仔细,等你看完,我是要考你的。”
独孤极接过书隔着布包大致数了下。这么多,就算他过目不忘,也得三天不眠不休才能看完。
要他三天不来见她,他不愿意。
他道:“一次看太多,你教起来麻烦,我看完一本就来找你。”
白婉棠觉得一本书背完,怎么也得两三天,便挥挥手敷衍:“行行行,去吧。”
等到时候他来,她就随便忽悠他几句,再叫他回去接着看。
*
独孤极早上回去,下午就带着本书过来。
白婉棠不信他这么快就看完了,夺过书让他背,感觉自己俨然成了语文老师。
他看的这本恰好是她昨天翻阅的那本。
她百无聊赖地翻看其中图画,他背的东西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越翻到后面,这书上画越不对劲。
图画上的两个小人衣服没了,身体也缠在一起。
他背的东西,越发香.艳.露.骨。
白婉棠把书放在桌子上,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独孤极背的也有点不自然。
只是他的不自然在于他不习惯低头示弱,而不是他在背小黄.书。
她不让他继续背了,手扶着额头侧着脸不看他。脸上臊红。
独孤极不自禁靠近她一步,语带调笑:“你要怎么考我,按书上的来吗?轻解罗裳……”
“你闭嘴,再对我没大没小我就让你滚出都城。”
白婉棠不悦,心疑小二带来的,怕不是全是小黄书,让独孤极把书全都搬回来,板着脸道:“以后我亲自教你。你先回去,折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纸鹤,折不完别来见我。”
独孤极被她呵斥得心中不悦,按捺着道:“我不会,你教我。”
“门口玩泥巴的小孩儿会,让他们教你。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自己不努力,我教你也没有。”
白婉棠编出一堆歪理,把他打发走,去酒楼找小二兴师问罪。
到酒楼,大堂闹哄哄的。
有人死了,官府的人正在调查。
小二挤到她身边来道:“死的是昨天才进都城的外乡人,还年轻着呢。昨晚刚住下,今天一早就被发现死在了卧房里。”
小二四下看看,又压低声音:“浑身的皮都被剥了,官府还没查出是人干的,还是妖邪干的,估计待会儿就要请人来找您了。”
话毕,有差役从房中出来,见白婉棠就在酒楼大堂,露出殷切的表情,却没立刻迎上来。
白婉棠一瞧便知,这次的事棘手。
官府的人知道她虽是仙人,但也并非无所不能。若是连她都解决不了,城中百姓必定慌乱,所以不敢光明正大地请她去看。
她对差役颔首,训斥小二:“你给我送的什么破书。”
小二犟嘴:“不是你要的,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白婉棠一瞪眼,小二不再辩驳,连声认错。
她让小二再给她备些正经的书,回仙祠去。
天色暗下,家家户户闭门点烛,差役来仙祠请她去酒楼。
一进酒楼房间,她就闻到一股发腻的甜香。
尸体还在床上,表情安详,浑身皮被剥得干净,血肉却完整得出奇。浑身包裹在半透明的粘稠液体里,在烛火中隐隐发亮。
像是,被剥了皮的人在糖浆里裹了一圈,成了冰糖尸体。
那发腻的甜香就是从“糖浆”里散发出来的。
“仙人,您看这是妖邪所为,还是人为?”差役忐忑地问。
白婉棠:“说不准。这屋里没有妖邪之气,但这剥皮手段绝非常人能做到。就算不是妖邪,也必定是会法术的人。”
“不知道凶手剥这样一张完整的人皮,是为了什么。”差役喃喃自语。
“也许,是想学独孤极那戏班子,造出真人一样的皮影来。”门外传来萧煜的声音,紧接着他走进屋里,面色凝重。
白婉棠沉吟,让人把尸体带回她的仙祠保存。萧煜跟她一同回去。
待回到仙祠,屏退众人,她问萧煜:“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关于那戏班子的事了?”
萧煜道:“近来我听说,他们戏班新进了一个皮影师傅。那皮影师傅排练时,不小心弄破了一张女皮影,全戏班除了独孤极无人会修补。独孤极最近不去戏班了,班主昨日找到他请他帮忙修补,今日就死了个女人……”
萧煜眼神幽深:“你说那皮影看着真人似的,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经萧煜这样一说,白婉棠突然觉得,独孤极的种种举动,都变得可疑起来。
他说为了她留在都城,谁信呢。
还有那颗朱砂痣,也许他是故意造假露给她看的,好让她降低防备。
“他杀过守城仙,整剥人皮,对他来说应该轻而易举。”萧煜问,“你觉得该怎么办?”
白婉棠:“先叫人盯着他,不要轻举妄动,独孤极的修为深不可测。”
这一年来城中邪祟大多不用费心就能直接消除。她甫一下陷入谜团中,不免有点烦心。
*
白婉棠怀疑独孤极,翌日决定隐去行踪亲自去盯他一天。
他已经从酒楼搬进了离仙祠不远的一处巷中小宅院里。
宅院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
独孤极清早出门,脚步在家门口顿了顿,而后莫名笑了笑,去买了牛肉酥饼送到仙祠,就回到小巷。
过了会儿有几个小孩儿过来,竟是来找他的。
他不喜孩子,一直板着脸。却和小孩儿一起蹲在地上,看他们叠纸鹤,自己拿纸跟着一步一步学。
他叠了一只又一只,直到叠出他满意的,他才给了些碎银给孩子,打发他们离开。一整天就坐在院子里叠纸鹤。
无聊得让白婉棠昏昏欲睡。
她趴在墙头打了个哈欠,眼见天黑,打算回仙祠去休息,正要走,皮影戏班主突然过来了。
独孤极专心地叠着纸鹤,不搭理班主。
班主弯腰赔笑道:“这段时间是我们怠慢你了,以后不会了。不管怎样,戏班都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
“我以后不会再去戏班。”
他嫌班主吵,眉头皱起,不耐烦了。
班主做好了百般求劝的准备,但他面色一冷,就再不敢多说其他。叹着气回戏班去了。
白婉棠又等了会儿,见独孤极还在叠纸鹤,困倦地回仙祠去。
*
独孤极知道,她让他叠那么多纸鹤,只是不想他去找她。
她不信他。
他时常叠着叠着,想到她冷淡的模样,便烦躁起来。但即便如此,还是静静地坐着,一刻不停地叠。
他想快点叠完,去见她。
多见几次,也许她就不烦他了。
他有时会陡然的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坐在这儿,不眠不休地叠出满院纸鹤的模样也是可笑至极。
可叠完了纸鹤,他还是不自觉地表情松快起来。
还是夜里,他就带着纸鹤去她仙祠的门口等着。
他站在那截伸出的海棠枝下,仰头看着月色下的红海棠花。
忽然的,他闻到了烧焦的气味。
纸鹤带着火星从他眼前蹁跹而过,在夜色里很快燃成灰烬。
那样多纸鹤,带着火星飞起来,好像天火坠落,把他见她的理由都烧没了。
他转眸看着那漆夜里的人影,双目猩红。
*
这几日,城里一共出现了十三具剥皮尸体,全是来都城不久的外城人。
白婉棠为调查这事心力交瘁,四处查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丝毫蛛丝马迹。
皮影戏班已经许久不演出。
那新来的皮影师傅弄坏皮影后就消失了,坏掉的皮影她也去调查过,一直没有修复。
昨晚,她听萧煜说有新的皮影班子进城,这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这新皮影班,用的也是仿真人的皮影。
里面的皮影师傅,正是先前代独孤极去操控皮影的那位。
真相似乎快要浮出水面,就等她去拨开云雾。
萧煜派人偷偷围了新皮影班子的住处,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毕竟她这几天都没睡好。
白婉棠难得地好好睡了一觉,翌日醒来却听见仙祠外安静得诡异。
她警惕地打开仙祠门,见仙祠被结界笼罩,结界内满地灰烬。
独孤极站在墙边看着伸出去的棠花枝,脚边是两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脸上还有血,看向她时,恼怒中还带着控诉:“纸鹤我叠好了,但是都被烧了。他们……”
白婉棠冲向他,在他希冀的目光中翻过他脚边的尸体,反手一击,灵力化线勒住他的脖子将他钉在墙上。
“你杀人了?”
白婉棠没有立刻对他动手,只是以防万一,先控制住他。
她本就觉得他危险。
独孤极倏地睁大了下眼睛,强硬又执拗地道:“他们烧了纸鹤。”
“我问你是不是杀人了。”
“白……”他眼里爬上红血丝,几乎要愤怒地叫她白仙仙,咬牙再重复了一遍,“他们烧了我的东西。”
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白婉棠揉揉眉心,“我问你,你是不是杀人了,你就不能……”
“你就不能先问问纸鹤的事吗?”独孤极直勾勾地盯着她,咬紧牙根,“就一句。”
他没有把那两个人放在眼里,也没有把他们烧纸鹤的事看得太重。
纸鹤叠好了就能来见她。
重要的不是纸鹤,是她。
白婉棠愣了下,“什么纸鹤?”
……可她根本不在意。
她甚至忘了,是她叫他叠的纸鹤。
独孤极头上经络突突的跳,胸腔内气血翻涌,说不上是生气还是痛苦。
他头疼耳鸣起来,世界在他眼里摇晃,只有她的身影清晰,却遥远得好像碰不到。
那年敬天台上的她,看着药摔碎在他脚下,是否也是同样的感觉。
重要的不是她收集了三年多才成的药,是他。
独孤极喉咙里腥甜上涌,胸腔一震,嘴角溢出些许血迹。
他低头平静地抹去嘴角的血,“人不是我杀的。”
药碎的时候,他也想过抓住的。
他看向她,带着苦涩的彷徨:“你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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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拟金 · ?
白婉棠有短暂的呆怔, 就好像自己错怪了好人。
但很快的,她反应过来:是他大清早用结界罩住仙祠惹人怀疑。是他站在尸体旁,一身是血,却不解释。
他要提纸鹤的事, 又不说明白。她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哪有时间去记那些。
白婉棠没有收灵绳, 捆缚着他道:“信不信不是我说了算。”
她不会审问犯人, 按规矩,把他移交给衙门。
为防止他反抗,她在一旁看着。
独孤极该被上铐, 跪在堂前等候审问。
可他不肯, 衙役们也不敢动他。
他直勾勾地盯着白婉棠,好像有火在眼里烧。
眼神让白婉棠觉得,他打算和她同归于尽。
实际上, 独孤极确实有这样想过——和她一起死。
她冷待他,羞辱他, 他都可以忍。
但他唯独不能忍受, 她冷漠地让别人来把他当阶下囚。
他厌恶那种感觉, 好像她又成了清棠,厌恶到内心的毁灭欲爆发般喷涌。
他眼底红得像出了血。
白婉棠瘆得慌,调整坐姿用手遮脸挡住他的视线。
衙内仵作在验尸,过了会儿禀报道:“这两具尸体也不是本城人,若是昨晚便出现, 那死了起码有三个时辰以上了。可是他们的尸身还像刚死时一样灵活。”
白婉棠送尸体来衙门的路上也看过,他们身上没有被用过法术的痕迹。
如此说来, 独孤极杀人的嫌疑很大。
衙门里的人有了底气,惊堂木拍案, 审问独孤极:“你昨夜为何到仙祠门口去?”
独孤极看着白婉棠,没有回答。
衙门的人接着问他话,他还是一句不答。
白婉棠被他盯得也烦躁起来,甩手同他对视,道:“我看你别学什么喜欢别人了,学学怎么好好和人说话,怎么不讨人厌吧。”
独孤极本是一肚子火气要发作,听她提到“学”这件事,满腔怨愤都压制住了,蹙眉道:“我怎么不会和人说话,怎么讨人厌?”
白婉棠指指他。
他盯着她指他的手指皱眉。
从前她要是这样,他就打她的手。
他已经在忍了,她还要怎样?
白婉棠指着他走到他面前,“你看你的表情,你的眼神,你说话的语气。你是个普通百姓,不是六亲不认的大魔头。”
“别人问话的时候,好好回答,不要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只管说你自己在意的事。别人和你没仇,你就算再不喜欢,也别一副蔑视的表情。”
“就算是皇帝,也会有与人平等相处的时候。更何况你不是。”
他还愿意听,没有真的像他方才眼神表现出来的那样要杀人,说明他还有点救。
白婉棠在他身边站定,“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好回答别人的问题。”
独孤极:“……”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睥睨众生,习惯了厌恶他人,习惯了不让人看透他的想法。
就是不习惯与人平等相处,直言不讳。
白婉棠睨他一眼。
他若是再不说话,她就要彻底放弃他了。
终于,他嘴唇动了动,语调麻木又别扭,将昨晚的事说出来。
他带着纸鹤到仙祠门口,正看花,那两具尸体出现,烧了所有纸鹤。
纸鹤燃起的火随风乱飞,有点燃其他房屋的趋势。他便布了结界阻拦,将那两具被操控的尸体废掉,等白婉棠出来。
白婉棠:“出了这事,你怎么不叫我?”
独孤极这么傲慢,被怀疑了都不肯低头为自己辩解,自然也是不屑撒谎的。
她不是在质疑,只是困惑。
独孤极道:“你在睡觉。”
满堂安静。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不想叫醒你,让你睡不好。”
他鲜少这样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很不适应。
说罢,不自觉瞥了眼白婉棠的神色。
白婉堂眨巴眨巴眼睛,义正言辞道:“我是守城仙,有事你可以叫我,这是我的职责,”
独孤极道:“你不管守什么,我都不在乎,我那时只想等你睡醒。”
他说得理所应当。只是神情因不习惯直白,显得有点别扭。
白婉棠:“……”
她开始怀疑让他想什么说什么,是对是错了。
衙门的人安静片刻,清清嗓子接着问话。
独孤极仍是不乐意回答的,这让他感觉像回到了成魔前的时光,被迫寄人篱下,被迫迎合他人。
但白婉棠站在他身边。
他每次开口前,都要看一眼她,然后再回答。
白婉棠眼睛没再看向过他,但她知道他看了她许多次。
独孤极说清了来龙去脉,仍有嫌疑,却不至于被收监。
白婉棠让两名衙役去盯着他。
独孤极:“我要是想做什么,他们看不住我。”
白婉棠不语,回仙祠去。
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只有你能看得住我。”
他只是在阐述事实。
白婉棠听得头皮发麻。
他平时说话傲得叫人厌烦,好像谁都看不起似的。结果他的心理活动这么肉麻的吗?
他要是早点这样,她恐怕真的会信他是为她而来的。
她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跑回仙祠里。没说要不要监管他。
下午,她和萧煜一起去搜查新来的皮影戏班。走出仙祠,就看到独孤极带着两个衙役在门口等着。
衙役一脸苦相,哀嚎和独孤极在这儿站了一天。
独孤极不吃饭,不喝水,不去茅房。他们两个跟着他的人分外受罪。
白婉棠无奈地让衙役们先回去,“我盯着他。”
衙役们如释重负,连声道谢,捂着肚子跑去解决三急。
独孤极神色微亮起来,心情变得不错。
白婉棠和萧煜带卫队往新皮影班子的住处去,他在后面跟着。
过了会儿突然加快脚步走到她身侧,把萧煜推到一边去。
萧煜毫无还手之力,被他轻轻一推,差点摔出去。
“你做什么。”萧煜警惕地皱眉。
独孤极不看他,只对白婉棠道:“不要让他跟着你。”
白婉棠看他一眼:?
独孤极道:“我不舒服。”
顿了顿又说:“心里不舒服。”
白婉棠无言以对。
只能安慰自己,说话直白,总比一声不吭急死人好。
她让他到后面跟着。
他不去,占着她身侧的位置,跟她走了一段路,又对她说:“我是有心的。”
白仙仙,我是有心的。
白婉棠不言语。
不想搭理他。
他又沉下脸,嗓音发寒:“你这样,我会不高兴。”
白婉棠忍无可忍地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也可以适当的,不要把你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独孤极眉头紧紧皱起。
他觉得像她口中的普通人一样生活,是件很难的事。比率领魔军拿下修真界还要难。
*
白婉棠有思考过独孤极说的话。
当然不是他说的那些让她头皮发麻的话,而是他说“纸鹤的火有把其他房子点燃的趋势”。
城中建筑都是用防火木料,普通纸鹤燃起的火,是烧不起来的。
若是,那些火真的点燃了其他房子,这必定是一场惨痛的火灾。
百姓会受苦,作为守城仙的她,地位也会被动摇。
她隐隐有感觉,这事与城中的连环剥皮杀人事件有关联。剥皮杀人一事,绝不是取人皮做皮影那样简单。
到了新皮影班子的住处,萧煜以调查为由将戏班子里的人都带出来。
这些人都普普通通,模样属于丢人堆里很难找到的。
只有其中一个男人,长得古怪。
这人模样算好看,但五官别扭,就像整容过度。白婉棠还觉得他有一点点眼熟。
萧煜低声对白婉棠道:“这人就是会操控皮影的,叫拟金。”
白婉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猛地转头看向独孤极,惊奇地顿悟了——拟金有点像独孤极。
像糟糕的手艺师傅捏出来的泥人独孤极。
假得不行,且长相的好看程度差独孤极十万八千里。
白婉棠找了个由头,让萧煜在屋内看着,带独孤极走出房间。
独孤极打量拟金几眼,猜到她要问什么,道:“我与他不认识。”
“但他一定认识你。”
她思忖着,表情凝肃起来:“独孤极,你觉得,拟金会不会是为了你杀守城仙一事,来找你复仇的?”
独孤极听出她话语里的试探。
他不喜她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他,“你想说什么?”
“你得和我一起查这件事。如果你不同意,你要立刻离开都城。如果查出来这事与你有关,你也得离开。”她的语气变得冷漠。
好像早上还站在他身边,耐着性子教他“直言”的人不是她。
独孤极嗓子像是冻住了,干涩地吐出三个字:“我不走。”
无论如何,都不走。
“独孤极,我不管你究竟是为何而来,你要知道,我是守城仙,我的责任是守着这座城,而不是守着你。”
白婉棠的话直白地近乎刻薄,“你若是能安分守己地待在这座城里,不给这里带来任何麻烦,我闲时也可以把你当做这座城的百姓,照顾你几分。”
她冷淡得好似与他不相识,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但你若只会带来灾祸还执意不肯走,你别忘了,我的灵蛊还在你的身体里。”
“你说你有心,正好。”白婉棠想起他那莫名其妙的话,威胁道:“我的灵蛊就是噬心的。”
“你不会杀我。”独孤极执拗地道。
语气肯定,眼神却透出几分茫然。
“如果你害了这座城,我会。”
白婉棠动动手指,让灵蛊小小的摆动,给他一个警告。
他太我行我素了,她早该这么做的。
轻微的痛自他心口蔓延开来。
这痛比针扎还不如,只痛了不到一个眨眼。
他的心什么灵蛊都吞噬不了,他本无需在意。
可独孤极却感到胸腔里在钻心入腑的疼。
他以为他走近了她一些。
原来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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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60.遇到 · ?
独孤极想起成魔之前, 被困于无极殿。
又一次被四分五裂,留下还是离开,他犹豫了很久。
他想要知道原本费尽心机带他逃跑的清棠,为何变得要百般取他性命。
真是戏耍, 还是另有原因。
最终他选择不去想, 将清棠和全天下人都当作敌人。她杀他的理由, 也就不重要了。
在过去的三百年里, 他想过许多次,假如他那时留下了,假如他逃走时带上了她……
她和他, 会不会不用走到必死的结局。
如今她也没有情丝……
对, 她只是因为没有情丝,才对他如此漠然。
独孤极思绪纷杂,盯着她的眼眸执着得近乎偏执, “就算你要杀我,我也不会走, 除非你和我一起。”
白婉棠:“……”
说狠话的时候, 对方不接茬, 反而还在说肉麻的话,原来如此可怕。
她抖了抖鸡皮疙瘩,回屋去。
萧煜已经审问完了拟金,对她道:“拟金来自浚城,独孤极杀的守城仙就是那座城的。那座城临近邪脉, 没了守城仙坐镇,城中妖邪肆虐, 许多百姓都往其他城跑,拟金的这个戏班子, 也是这样过来的。”
邪脉是和守城仙同时诞生的,人间会有邪祟,就是因为邪脉。
邪脉形似地裂,有许多个。
邪脉附近的城池,妖邪都会比其他城池多许多,守城仙也会更加辛苦。
白婉棠思考几秒,看向正在经受检查的皮影。
不一会儿检查皮影的人来禀报,“皮影是兽皮所制。”
这皮影戏班已经全部搜查完毕,除了拟金长相怪异,没有别的异样。
白婉棠等人不得不收兵离开。
皮影戏班的人聚到大堂送他们。
她走至门口,听到独孤极快步跟上来的声音,回头看了眼。
视线不意落在屋内的戏班成员们身上,白婉棠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这戏班子一共有多少人?”
“十三人。”
白婉棠不再多言,道有事,回仙祠去,走时特意带上独孤极一起。
*
“今晚,你与我一同去拟金的戏班抓人。”
白婉棠把独孤极带回仙祠,开门见山地说,“这十三人不知用什么方法遮掩了气息,但我看着,他们都不像是人。皮影不是人皮做的,万一他们自己身上的皮是呢?”
说罢,她用商量的口吻问独孤极:“你觉得呢?”
独孤极长眉微拢,“今晚……”
“今日是望日,月圆之夜,邪脉封闭,是妖邪最虚弱之时。我赶在这天去查戏班,就是因为这。”
白婉棠觉得独孤极的脸色好像变得更苍白了,意味深长地审视道,“怎么,今晚你不方便?那些人来自浚城,很大可能是冲你来的,你不想尽早解决这事?”
独孤极不愿去,但白婉棠的眼神,俨然显露出怀疑和敌意。
似乎开始猜测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妖邪。
他长指在桌上点了点,心中计较着,“要在亥时前解决,亥时后我有要事。”
白婉棠没有追问是什么事,让他在仙祠休息。
入夜后,她和他二人去了拟金的戏班。
拟金的戏班今日没有表演,院里漆黑,好似无人在家。
但翻进院里,白婉棠便能隐约感觉到一股邪气。
玉盘般的明月高悬,这个日子来,她算是来对了。
不过平时能遮掩气息的妖邪,也不能小觑。
白婉棠也打算速战速决,在进屋前对独孤极道:“待会儿能抓便抓,不能抓便杀。只需留拟金一个活口便可。”
对待妖邪,她远没有对待凡人那样仁善。
修真界的妖有善有恶,但人间的妖邪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从负面欲望里诞生的邪祟。
独孤极没有回应。
白婉棠回头看他,“听见没有?”
他低着头,额前发遮脸,呼吸有些重,沉闷地“嗯”了一声。
银白月光洒在他身上。
她注意到他今日的玄衣里,没有穿那套精致的红衣,穿的一身未洗染的素布衣。
他袖口在手腕绑紧,露出的手指有些用力的压在腿上,青筋微凸,手指轻颤,好似在忍耐什么。
白婉棠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距离,要和他分头行动。
他反常地没有多言,脚步极快地走了,紧绷的背部肌肉让白婉棠想到濒临发狂的野兽,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平复心绪,独自潜入屋内。
一进门,见拟金正对门口而坐,嘴角咧开,快要到耳根,吊诡地笑道:“白日来查,果然是要今晚动手。”
他露出这副非人姿态,白婉棠也不用再和他绕弯子,“人是你杀的?”
“人是我杀的,纸鹤是我烧的。我还以为我帮到了他,没想到他竟是要拿那些纸鹤送给你,而不是制造火灾。”拟金的语气分外惋惜。
白婉棠从拟金的语气里,听出他对独孤极的崇敬,“你和独孤极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在都城杀人?”
“我想成为他,超越他。为什么要在都城杀人?”
拟金站起身朝她走来,身上的皮充气似的鼓起,剥离,露出人皮下浑浊如泥的本体。嗓音也变得砂纸磨过般粗噶难听,“不杀人,我怎么当人呢。”
以往的妖邪本体都是不成型的烟雾状,这是白婉棠第一次看到,已经有了人形的。
她心下惊愕,表面不显,朝拟金攻去。
拟金一边招架她的攻击,一边悠闲道:“都城的守城仙,你的修为很高,可惜你的日子过得太逍遥,你不会战斗。”
“你不如那位被杀掉的浚城守城仙,她百年来,每天都在对付从邪脉里爬出来的邪祟。修为不如你,但却很擅长战斗。”
“我在浚城东躲西藏了百年,都没能找到杀掉她的机会。直到她终于被邪气侵体,成了邪仙,被独孤极斩杀。”
“那时我就在一旁看着……”拟金怪腔怪调地笑,“独孤极让我有了目标,我要成为能像他那样,能斩杀守城仙的人。”
“然后你想杀的第一个守城仙,就是我?”
白婉棠心下豁然开朗。
这只百年邪祟,有了人的思考能力。
但他终归不是人,想法也与人有异。
他向往独孤极的强大,于是独孤极长什么样,他也想长什么样。
独孤极会操控皮影,他也想操控皮影。
独孤极杀过守城仙,他也想杀守城仙。
拟金道:“独孤极杀了普通城池的守城仙,我要想超越他,就要杀掉这天下香火最繁盛的守城仙咯。独孤极来了这里,我还以为他也想杀你,我争不过他,就想帮他,没想到……”
拟金突的化作烟雾,让白婉棠一剑劈了个空。
他又在她身后凝结成型,靠近她的耳朵,吐出邪气:“他……”
白婉棠回身一剑横劈,将拟金劈成两半。
同时,他的胸腔被一只手贯穿。
拟金说不出话来了,被切开的身体分离,露出站在他身后的身影。
白婉棠瞧见,他身后的人腰腹的衣裳被切开。惨白的腰腹上,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拟金回头看了眼,露出抹晦暗的笑,身形便化作烟雾。
白婉棠立刻掏出容器,将其收入其中。
独孤极站在门口,背对月光,正面隐在黑暗中,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婉棠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邪气,想他定是已经杀了其他妖邪了,颇为抱歉地递给他一瓶灵药,让他擦一擦,问道:“你还好吧?”
伤不深,擦灵药两天就能痊愈。
但独孤极一直低着头沉默,像被冻结了似的。
白婉棠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在我身后,我不是故意的。”
独孤极喉结滑动,没说话,过了会儿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走。”
白婉棠弯下腰看他的脸,“什么?”
他的脸被凌乱的发半遮,渐渐生出血痕。好似从体内生长出了魔纹,眼白里的红血丝也多得吓人。
他如同快要发狂的怪物,恐怖骇人。
白婉棠忙直起身子,没有再问他一句,越过他身侧,跑到院外。
在门口站定,她手掐法诀布结界。
独孤极现在这模样,好像离了这院子便会大开杀戒似的。她不能让他出去。
布好结界,她警惕地守在门口。
独孤极从石雕里破壳而出的人,身体一点一点地动起来,转过身,抬起头。
双目赤红如血,满面血纹的一张脸映入她眼帘。
白婉棠和他隔了三丈不止的距离。但还能感觉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燃烧殆尽。
杀意却在他周身汹涌,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第一道阵法触发,拦住他的脚步。
白婉棠喊他:“独孤极,你站在那儿别动!”
他听不进去,像只剩下了本性的凶兽,循着猎物的气息向她靠近。
一道道阵法缠住他,都被他轻易化解。
眼看他破开最后一道结界阵法,白婉棠手中再次聚起灵剑,目光冷厉。
眨眼间,他到她面前,掐住她的喉咙将她按到了地上。
白婉棠主动迎上,一剑刺穿他的灵台处,催动他体内的灵蛊啃噬他的心脉。
他腹部的血滴到她身上,弄得她腰腹间黏湿一片。
他的身体肌肉因疼痛条件反射地抽搐,但手还抵在她颈间。
白婉棠与他僵持片刻,突然懵了一下,惊觉——他掐在她颈间的手,一直没有收紧过。
紧张的氛围一下子散了。
她试探着喊他,“独孤极?”
他好像陷入了某个幻觉,目无焦距地紧了紧眉头,松开她的脖子,手擦着地面垫到她颈后。翻了个身,让她趴在他身上,一手搂住她的头颈,一手搂住她的腰背,缓缓抱紧她。
白婉棠手中灵力化作的剑,随着他的拥抱,一寸一寸没入他的身躯。
他口里呛出血来,溅到她脸上,却仍不肯放手。
白婉棠也不敢放开手中灵剑。手握剑抵在他的腹部,整只袖子都已经被他的血染红。
他的身体很烫,心在她耳边用力地跳动着。
她听见他的低语,像是用尽全部力气说出来的。
“白仙仙,你不能让我遇不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仙仙说过,祝愿独孤极永生永世都遇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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