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黛儿妹妹邀咱们一同去庄子上泡温泉。”
惜春登时眼睛一亮,拍手道:“那可好,总算又能出门放放风了。”
探春也很是心动,可转念一想,“咱们还帮着在料理家中大小事呢,哪能说撒手就撒手啊?”
原本好歹还有个能耐人薛宝钗可以帮忙,可王子腾身上却又牵扯出了当年薛蟠打死人的案子,连带着那个贾雨村一起谁也没能跑得掉,迟到多年到底也还是遭了报应。
亲哥哥和唯一的儿子前后脚人头落地,娘家一夕轰然倒塌败落彻底,当时薛姨妈就厥了过去,好悬就要交代了。
好在老太太给请了太医日夜守着尽力挽救,这才勉强留了一口气下来,但眼瞧着人也是废得差不多了,养了这么长时间都还一直在床上躺着呢。
这下可不就苦了薛宝钗,眼睛差点没哭瞎了,原本丰腴的身材肉眼可见的清减下去,现如今都赶上了迎春的纤细。
这会儿她们若再撒手走了,就只剩下一个李纨里外忙活料理全家,怎么想都叫人不太放心。
是以探春也实在是左右为难。
谁知惜春闻言却当场冷笑不已,“快省省罢,你还真拿自个儿当个什么重要人物了?那点破事何曾轮到咱们做主过?整日擎等着听上头发号施令呢,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个帮忙跑腿打杂的,随意找几个丫头婆子来也照样能干。”
李纨在荣国府的地位都还比不上三春呢,自然也轮不到她来发号施令,真正捏着这点权利的人还是王夫人。
探春不免就有些尴尬了,讷讷道:“咱们才多大点年纪,真叫主事也没那能耐啊,姑且慢慢学着罢了。”
“可拉倒吧,我可算是明白凤姐姐那样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能舍得撂开手了。二姐姐你怎么想的?去不去?”
“我……”迎春左右看了看她们俩,迟疑着说道:“我想出去散散心。”
虽说话仍像蚊子嗡嗡般,又细又弱,立马就能暴露出她怯懦没主见的事实。
但相较于过去却已是略有进步,好歹现在自己心里想什么也敢张嘴说出来了,而不是一味地听从旁人、跟随旁人。
眼看那姐儿俩已经动身去找老太太,探春便也只好放弃挣扎,追了上去。
贾母一向希望能与林家缓和关系,希望林家两姐妹有朝一日能够随同她们的母亲一起上门来看看她,自然不会反对孙女与她们交往。
相反,她更巴不得几个女孩子能更亲近些呢,也好从中周旋周旋,说不准有个什么转机。
是以听罢这事后都不曾犹豫一下,当即就点了头,“小姑娘家凑一处热闹热闹也好,难得松快些。”
又问:“可曾说要小住几日?”
迎春细声细气地回:“黛儿妹妹的意思是暂定五日,倘若有趣就再多留几日,姑且就先看看。”
“那你们就多带几身衣裳去罢。”
没成想,底下的王夫人却突然皱起了眉,“你们三个冷不丁出门几天,家里的事怎么办?总不能指着你们嫂子这一头老黄牛使唤不是?”
贾母的脸色顿时微微一沉,“家里那么些个人不够你使唤的?再不济你自个儿亲自上手,还顶不上三个黄毛小丫头了?
一天天的,哪儿哪儿都有你,什么都非要跳出来指手画脚一顿不可,显你能耐了。
既然这样急着要当家做主,可见我是碍着你的眼了……鸳鸯,收拾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就动身回金陵!”
“老太太!”
“老太太息怒……”
众人纷纷又哄又劝,好话说了一箩筐。
但贾母却什么话也没有,只阴沉着脸干坐着。
其中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王夫人心里实在堵得慌,却也别无他法,只能低头赔罪,“老太太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刚好想到这茬就顺嘴一提……”
贾母依旧不言不语,甚至根本不曾多给她一个眼神。
显然,仅仅如此还不足以令她老人家满意。
原本还在劝老太太的众人这时也全都消了音,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打圆场。
所有人都明白,老太太这是心里窝着火,借题发挥呢。
说来也怨不得旁人,要怨就怨王夫人自己太得意忘形,打量着自个儿的宝贝闺女怀上龙胎就万事大吉,在家里抖擞得不成样子了。
但凡谁说点什么,她总要跳出来指教一番,就连老太太都没能躲得过,已不是今日头一回当众被反驳了。
也不知她究竟是哪儿来的自信,竟还妄图将府里的老祖宗压下去,活脱脱跟失心疯似的。
今儿老太太既是忍无可忍发作了出来,那不将她的腰杆子折下去这事儿都不能完。
大伙儿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自然也不会有谁跳出来充当这个劳什子的和事老,个个只尽管眼观鼻鼻观心。
王夫人硬是忍着一口恶气,当众低声下气好话说尽了才算勉强过关。
“今日姑且宽恕你一回,不过我看你进门多年,当初的教诲仿佛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便索性再教你一回。
——甭管你熬到多大的岁数,甭管你又侥幸得了多大的造化,一日做儿媳,婆婆便始终是你的天。婆婆指东你不可往西,婆婆说醋是甜的盐是酸的你都得乖乖顺应着,即便婆婆有什么天大的不是,你也万不可有丁点儿逆反之心,得老老实实尊着敬着受着。
这是孝道,望尔谨记。”
捧起茶润了润喉之后,她又接着说道:“这话我只说今日这一遍,听不听由你,不过倘若你再胆敢有任何忤逆之举,我便要亲自去敲一敲那登闻鼓了。”
王夫人登时脸色大变,暗骂一声老虔婆。
身体却老实极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老太太息怒,儿媳谨遵教诲。”
“好了,乖觉了就好,坐下罢。”
转而神色又瞬间回暖,对着三春姐妹连声叮嘱关切,俨然就是个慈爱宽和的祖母模样,丁点儿不见方才的冷酷刻薄。
冷不丁的,贾宝玉磨磨蹭蹭地钻到了三春姐妹身侧,央求道:“我还从未泡过温泉,你们也带我一同去罢,带上我罢。”
惜春就啐他,“什么泡温泉?我看你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莫说客不带客,即便我们没规矩硬带了你去,我保证你也连门都进不去,当场怕就要被人用大扫帚打出来了!”
“三妹妹说得很是,你就别跟着掺和了,咱们真不能带你。”探春也跟着劝。
奈何贾宝玉早就被勾得心痒难耐,只噘着嘴道:“我不过就是想见见黛儿妹妹怎么了?我都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她了!
老太太求求您了,叫姐妹们带上我一起吧。”
贾母不是不心动,但思忖一番后还是摇摇头,“不请自来非礼也,黛儿也会生气的,回头更不愿搭理你了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
三春姐妹暗暗松了口气,又生怕老太太架不住他的缠磨改变主意,遂赶紧寻个空当就溜了。
好在这回贾母还算是个明白人,并不曾由着贾宝玉的性子胡闹,直到姐妹们出发之日也并未再生变故。
可她们哪里能料到,贼心不死的贾宝玉早已经打起了鬼主意,擎等着给她们所有人一个大惊喜呢。
林家的这处庄子并不很偏,房屋也都中规中矩的,相对而言堪称简朴。
好就好在周围环境很是不错,开阔、清幽、悠然自得。
抵达时正逢晌午,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充满了平淡的烟火气息。
“倒果真是个好地方。”林黛玉不禁感慨,眼里的雀跃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前来相迎的管事婆子就笑道:“穷乡僻壤的,偶尔住两日倒还新鲜,到底比不得城内富足繁华。”
“行了,这里是个什么样的生活条件咱们都心里有数,怪不到你身上。”林碧玉指了指后头的马车,道:“咱们自个儿备了不少吃穿用的,你赶紧叫人都分到各个房间安置好,一会儿客人们也该到了。”
“是。”
“对了,温泉在何处?”
“后山上那间木屋里就是。喏,庄子背靠的那一座山都是咱们家的,平日没有旁人去,叫几个人守着门外姑娘们就尽管放心泡。”
一眼扫过去,山上光秃秃的也不见什么植被,看起来并不很大的样子,应当没有什么凶猛动物生存在此。
林碧玉也就安心下来,带着妹妹先回了房间。
姐妹二人才将东西都归置好,客人们也都前后脚到了。
出乎预料的是,胤禛的身后竟还坠着几条尾巴。
小十四也就罢了,那什么老八老九老十又是怎么回事?
似是瞧出来她的懵逼,郭络罗氏低声赔了个不是,“我没喊他,他自个儿听说了非得跟着我,九爷十爷又一向跟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
林黛玉来回瞅了瞅,不禁轻轻撞了撞她的肩,满含暧昧地打趣道:“换他追着你跑了?守得云开见月明啊,恭喜恭喜。”
郭络罗氏但笑不语,一抹讥讽快速划过。
第82章
庄子不同于别院,本就不是给主子们住的地儿,盖得不可能太好太大,还得亏这里有温泉,当年林家人才特意在这处庄子上留了几间主子的房。
原本几个小姑娘分分也都尽够了,却谁也没想到冷不丁又多了三位不请自来的,加上那一串的侍卫奴才,一下子就给人弄得忍不住挠头起来。
胤禛就说了,“随意腾两间房出来叫他们挤挤就行,奴才们住的地儿也不是不能住,谁叫他们非得不请自来,给主人家添麻烦还拿他们当祖宗供着不成?”
林碧玉心里十分赞同这话,自个儿失礼在先就合该承担一切后果。
不过她不好直说,就只故作为难地看看那三位“祖宗”。
胤禟很有眼色,立马给出了回应,“就按老四说的吧,给咱们仨分一个屋儿就行,余下的奴才太监随意往哪儿塞。”
“能够有块砖瓦挡挡寒风就好,其他条件就无需考虑了。”胤禩不好意思地笑笑,态度很是随和。
胤俄没说话,正一脸新鲜忙着四处张望呢,听见俩哥哥表态他也就无所谓地点点头附和一下。
失礼归失礼,好在也都不是难缠的主儿,挺通情达理。
林碧玉微蹙的眉头这才松了松,安排了人赶紧去处理。
“还有一桩事……庄子上准备的午饭不太够……”管事婆子满脸忐忑地说道。
“去村子里问问看,谁家还没动筷子的就买些现成的来,再额外给些辛苦钱。”
“那些粗茶淡饭……只怕几位爷难以下咽啊。”
“能吃就吃,不能吃就自个儿想法子去。”
胤禛直接一锤定音,转头又对着那哥儿仨说道:“有任何问题自个儿解决,别总来烦扰旁人,人家是来玩的,不是忙着跟在你们屁股后面伺候的。”
林碧玉弯起了嘴角,上下打量他,“这件狐裘做得不错,不愧是宫里绣娘的手艺。”
“尚可罢,勉强不曾辱没了好皮子。”言语中颇有几分嫌弃的意思。
显然不可能嫌弃心尖儿上的姑娘亲手为他打的皮子,那还能是嫌弃什么?
身后的胤禟胤俄受不住齐刷刷翻起了白眼,只觉自个儿原地抖一抖掉下来的鸡皮疙瘩都能扫出一簸箕来了。
林碧玉不禁好笑,侧身道:“我先领你们去里面转转,总不能这样干站着唠嗑不是。”
几人自是从善如流。
落在最后的三春姐妹就有点不知所措了,一时面面相觑俱难掩紧张忐忑,已没了最初的轻松恣意。
“走吧,跟紧了两位表妹就是,少说话……不说不错……”迎春轻抿嘴唇,拿出了自己的“生存指南”。
姐妹三人遂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任凭前面聊得热火朝天,也并不上前掺和。
冷不丁的,惜春突然嗤笑,咕哝道:“得亏某人不知是这样的情形,否则还指不定又要‘教导’些什么呢。”
没过多会儿,管事婆子就来请众人前去用饭了。
不算特别大的一张圆桌上摆满了碗碟,却是奇异的一半一半泾渭分明。
一部分是白花花的、米香四溢的大米饭,配着各色鸡鸭鱼肉绿叶蔬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看着便很有食欲。
另一部分却是黄色的饽饽、发灰发黑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粗粮馒头、看着像粥却能当镜子照人的汤水……菜也以白菜豆腐为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绿色不明物体看起来应当是入冬前保存起来的各色干菜。
为数不多的一点荤腥也就是炒鸡蛋,还有点混在白菜里炖的猪肉片。
只打眼一瞧,众人就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年纪最小的胤祯屁事不懂,当场就满脸嫌恶地发起了脾气,“哪个狗奴才竟连猪食也端了上来?这还叫小爷怎么吃得下!”
合着,他竟拿另一半饭菜当成了村民家里买来的粗茶淡饭。
啪——
胤禛黑着脸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那才是百姓家里的饭菜!是正儿八经给人吃的,不是什么猪食!”
原本还气恼的小十四爷顿时惊呆了,“这不可能!这种东西连宫里养的猫狗都不吃,人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管事婆子尴尬地解释道:“眼下天冷了,地里没有什么活儿干,整日在家猫冬吃食上便更加简朴了些,不似农忙时节家家户户还能弄点油星肉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林碧玉的脑海中不禁冒出这句话来,轻叹一声,无奈道:“好日子过的久了,未曾想到普通村民家的饭菜竟是这样的,几位爷只怕实在难以下咽,索性就先委屈一下大伙儿,先分食这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叫厨房再做些吃食来。”
正要叫人将那些饭菜撤下去,未想胤禛却拦了下来。
“百姓们能吃,咱们怎么就不能吃?既是赶上了,哥儿几个就都尝尝吧。”说着,便率先拿了一个有些发黑的馒头。
本想闹腾不干的十四见他吃得一脸淡然没有丝毫异样,不禁也生起了些许好奇心,遂也抓起一个馒头直接就往嘴里送。
不料,一口下去当场就变了脸色,扭头就给吐在了地上,“呸呸呸,什么东西差点硌了小爷的牙!”
气得他随手就将馒头给扔了出去。
胤禛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筷子一拍,就要发作。
林碧玉赶忙劝,“他才三岁呢,懂什么啊?来日方长,再慢慢教就是了。今儿就让他吃白米饭吧,这馒头一看就粗糙得很,别再真将那几颗小米牙给磕坏了。”
她都开口了,又见其他几个小姑娘俱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胤禛便也只好压下怒火,省得坏了旁人的兴致。
大抵也知道怕了,小十四撇撇嘴,很有眼色地钻到林碧玉的另一边硬挤了个屁股。
对面,胤禩面不改色地也吃起了粗茶淡饭,却不想,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粗粮馒头入口的瞬间还是抑制不住地变了变脸色。
吐倒是没吐出来,却也看得出来下咽得十分艰难。
余下的胤禟胤俄自然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兄弟俩吃得脸都扭曲了,每咽下一口都似一场折磨。
这也不能说是矫情,粗粮本就口感粗糙、硬,咽下去时很拉嗓子,叫那地主老爷冷不丁尝一口都不见得能习惯呢,更何况是几位打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阿哥爷?
能够咽下去都已经算很不错了。
想当年,跟闹腾着要减肥的室友吃过一回那什么全麦面包,滋味儿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呢。
要知道为了兼顾口感问题,那些商家几乎都有额外添加混合细粮,大多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全麦。
可想而知,各项工艺都还十分落后的现在,真正的粗粮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口感。
说真的,她是真佩服面不改色的四爷。
不仅面不改色,甚至每一口吃得都仿佛十分虔诚。
“连京城的普通村民都生活如此贫苦,也不知再偏远些的地方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胤禛不禁长叹一声,面色凝重,言语之中尽是忧心。
顿了一下,又道:“一会儿吃完饭随我去村子里转转罢,趁此机会我想亲眼瞧瞧、问问。”
“好。”林碧玉笑笑,眼神略显奇异。
从前她不是很能理解,怎么还能有人将自己活活累死在龙椅上。
如今看来,却似乎一点儿也不稀奇了。
才多大点年纪就开始这样忧国忧民,出来玩玩都能操心至此……天生就是个享不了清福的人,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啊。
本不想为难自个儿的林碧玉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筷子也不由得伸向了另一半真正的粗茶淡饭。
不出所料,十分难吃。
主食又硬又糙,只能小口小口咬,尽量嚼碎了才勉强能下咽。
几样菜也都是清汤寡水的没个滋味儿,比起她们家里往日吃新鲜的所谓野菜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句难听的,方才小十四那句童言当真不曾夸张,这样的吃食放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连家里养的猫猫狗狗都不见得愿意吃一口。
可这却是村里普通百姓最寻常不过的果腹之物。
甚至偏远些的地方可能连一日三餐都是奢侈,即便只是这样简单的吃食。
“姑娘家嗓子细嫩,尝一口便罢了。”胤禛制止了她。
林碧玉也不曾勉强自个儿,正要放下饽饽,身旁的小屁娃可不服了。
“方才我扔了一个馒头你都恨不得要将我拎起来揍,现在怎么还主动叫她浪费粮食了?你这是双标!偏心!”
胤禛睨他一眼,“谁说浪费了?”说着,就拿了她手里咬了两口的饽饽,一脸坦然地送进了自个儿嘴里。
“……”
“啧啧啧,真不害臊。”
“就是就是,没想到四哥还有两幅面孔呢,平日的正经古板都是装的啊。”
老九老十两人在那儿怪笑调侃也就罢了,郭络罗氏也跟着凑热闹。
“哎哟,这是谁做的菜,倒了一缸子醋吧?我的牙都酸倒了。”
一片嘻嘻哈哈打趣中,林碧玉都挺不住了,耳根子渐渐发烫。
偏头瞧了眼同样耳根子通红、状似淡然捧着饽饽吃得认真的四爷,不禁莞尔。
原本“带他来种种田”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话,这下恐怕还真要一语成谶了。
她可以与植物无障碍沟通交流,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植物们的习性、任一阶段的需求……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尝试着培育出好的粮种?
第83章
头天夜里的一场雪还未来得及化,这会儿便又飘起了小雪花,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田地间尽是光秃秃白茫茫的一片,叫人想要好好观察一番的心思也落了空。
几人便不急不缓地朝着村里走去。
不算特别大的一个村子,多以土坯房为主,少见破败的茅草屋,看得出来整体条件已经算是还可以了。
当然了,青砖瓦房也是稀罕物,走遍整个村子拢共也只看见两户人家住上了这样的房子。
总而言之,不算特别贫困,也不算多富足,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将将于温饱线徘徊的农户罢了。
但,这可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是全大清最繁华的地方。
“越发不敢想象那些偏远之地了。”胤禛叹了口气,刚好看见前头有个老头儿踏出家门,他便扬声喊:“大爷!前面那位大爷!”
“啊?”老头儿转过身来,“喊我呢?”
一行几人无不身着华服气度非凡,打眼一瞧便知非富即贵。
又见身后还跟着好些个带刀侍卫,便更加确信非权贵无疑。
老头儿顿时就慌张起来,“我,我可没犯什么事儿啊。”
林碧玉扬起笑脸,“大爷误会了,咱们不是找麻烦来的,那边的庄子您知晓吧?咱们是那庄子的主家,闲着没事儿来小住几日散散心罢了。
在城里住惯了,这冷不丁到乡下来是瞧着什么都新鲜,正巧赶上一肚子好奇无处问,就瞧见您出来了。
不知大爷这会儿是否得空?带着咱们四处走走聊聊天儿可好?大冷天儿的也不叫您平白受累。”
身后,木槿已经从身上摸出了几块小巧碎银,上前塞进老头儿手里,“咱们家主子年纪小好奇心重,您只帮着解解惑就成,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知道的也不怪您。”
也不知究竟是仙子般的小姑娘叫人打消了防备心,还是碎银起了作用,老头儿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小心翼翼地应了。
“你们想往哪儿走?”
“就顺着道儿瞎溜达溜达吧。”胤禛一改平日生人勿近的棺材脸,笑呵呵的别提多好脾气了,边走边随意捡着家长里短来唠,还挺得劲儿。
一个是天潢贵胄、含着金疙瘩出生的龙子凤孙,一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老头儿,也不知俩人究竟是怎么聊得到一块儿去的。
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微微落后些的胤禩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眼神深邃莫测,隐隐显露出些许惊奇、忌惮的神色。
胤禟和胤俄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表现得也更加直白些,正挤眉弄眼表情精怪,就像看西洋景儿似的新鲜得很。
“素日里咱们老乡地里都种些什么啊?”
“种的最多的就是小麦,再有就是蜀黍、栗米这些东西。”
胤禛又问:“亩产大致如何?”
“遇上好年景,最好最肥的地一亩能收上来三石上下的小麦,次一些的两石差不离,最差的一石都勉强呢。
遇上老天爷不赏脸的时候就另说了,一粒儿都收不上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说到这儿,老头儿已是止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这就是做农民的无奈之处,很多时候辛勤劳作也未必有收获,而是一切全凭老天做主,是死是活看的都是老天爷的脸色。
对数字极为敏感的胤禟快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张嘴就道:“按这个产量来说,一家几口靠着几亩地好歹吃饱喝足不是问题吧?怎么爷瞧着你们村里人还吃得那样抠搜呢?”
那老头儿听闻此言神情就更无奈了,解释道:“咱们种的地大多是租来的,每年的收成得先交上去一半当租子,再接着还要往朝廷交两斗,余下才是进自家口袋的呢。”
“租子竟这样多?”
众人无不震惊。
“嗐,这样勉强还能管管一家人的肚子,若不租地种,日子就更没法儿过咯。”
无可奈何的苦笑叫人瞧着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胤俄却十分不解,“那又为何不自己买地呢?即便贵一些,一家子想想法子凑一凑,能买一点是一点,怎么也好过这样租地过活吧?”
老头儿却笑笑,不说话了。
胤禩摇摇头,“上哪儿买?你当这些地都在谁的手里捏着?”
胤俄并不了解坊间普通百姓的一切,但却熟读历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自君权专制以来,历朝历代绝大多数时候,全国各地偌大的土地所有权几乎都牢牢掌控在最上层那一小部分人的手里。
乡绅、富豪、权贵、世家……真正落在百姓自己手里的少之又少,辛辛苦苦伺候一辈子的土地,到头来也只不过养肥了最上层的那些人,自己却始终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而大清入关之后,对于前朝末期的土地政策又有了改动。
皇太极甫一驾崩,一跃荣升摄政王的多尔衮便发布了一条“圈地令”。
即近京各州县汉人无主荒地全部圈占,分与旗人。
说是无主荒地,实际上有主无主自个儿说了可不算,但凡是旗人看上的,它便是无主荒地,不是也得是。
此举既是为了满足自个儿的私欲、养活众多跟随入关的诸王兵丁,也是企图卡住百姓的咽喉,强迫其不得不老老实实依附于满贵族。
后面是直到康熙上位之后才宣布停止了所谓的圈地令,并实施放宽免税年限、减免赋税、减轻徭役等一系列利民政策,普通百姓的日子这才好过了些。
不过等他想要将抢来的土地还给百姓时却还是遭遇了巨大的阻碍——贵族们吃进嘴里的肥肉,想逼他们再吐出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可不是一个两个贵族老爷,而几乎涉及到了所有满贵族的利益,即便是康熙,对此也属实有心无力,只能暂且搁浅下来罢了。
想到这一串历史往事,几位阿哥爷面面相觑俱失了言语,有点哑口无言了。
作为儿子,他们自是支持自家亲爹的想法,但到底还是涉及到了太多贵族,即便心里有意见不满,也着实不好宣之于口,只能闭嘴沉默罢了。
连无所不能的皇阿玛都只能选择退让,这就不是等闲人能掺和的事。
林碧玉下意识瞟了眼身旁的四爷。
青涩的脸庞看起来还略显柔和,不似成年男子那般棱角分明,但凌厉的五官却已初显强势,颇有历史上冷厉铁血的影子。
兴许,有些改革只有他敢做、能做。
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也不知是为了缓解尴尬还是当真好奇不解,只听胤俄又问:“你方才说种小麦种栗米什么的,怎么却不种稻子?白米饭不比那些粗粮好吃多了?应当价值也更高些吧?”
闻言,老头儿不禁好笑,“谁不想天天吃白米饭啊?只不过咱们这地儿实在不适合种稻子,没法子哟。”
“水稻水稻,自然得水源丰富才行,傻不傻啊你。”胤禟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满脸鄙夷。
胤禛就叹:“前朝万历年间有个叫徐贞明的倒是曾提出过‘治水营田’,打算于京畿兴修水利、推广水田,如此既能缓解南粮北济给朝廷带来的巨大负担,又利百姓,还能顺道儿将水患也给解决了。
本是一举多得之事,奈何手握土地的阉人、朝臣等一众豪强权贵却生怕因此而损害到自个儿的利益,故此屡进谗言,以致其被迫草草告老还乡。
如若当初的万历帝不曾被那些奸人所蛊惑,而是大胆放权与徐贞明……可惜了。”
的确是怪可惜的。
林碧玉暗道。
兴修水利她不懂,不过前朝那时就被群起而攻之的事,放在现在也未必能躲得过那些权贵的极力反对。
她还是老老实实干点儿自己能行的吧。
倘若能够成功培育出好的良种,再总结出一些科学种地的方法普及出去,于百姓来说必定也是一大进步,好赖是个帮助。
至于其他事,就真不是她能够管得了的了。
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只等着过几日回家就同父亲说道说道。
彼时,留在庄子里的几个女孩子正围坐一团吃茶闲聊呢,气氛煞是轻松愉快,远远儿地都能听见她们清脆悦耳的欢笑声,叫人听着都不由得嘴角上扬。
管事婆子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二姑娘,又一位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林黛玉有点懵,“客人不是都到齐了吗?我们也不曾再请谁啊。”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华丽到近乎花哨的身影从婆子的背后钻了出来。
“黛儿妹妹!”
“贾宝玉?!”林黛玉大惊。
三春也傻了眼。
“你怎么来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林姐姐别误会,可不是我们带他来的!”
贾宝玉却笑得一脸得意,“你们不带我我就找不到了不成?送你们过来的车夫知道地儿,我就叫他送我来了。”
“……”
弄明白了真相,林黛玉一时气得鼻子都歪了,“你究竟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请自来是其一,用计下作是其二!
你简直不可理喻!荒谬至极!厚颜无耻到令人发指!”
第84章
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林黛玉的脾性算不上多好,从来也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主儿,真动起嘴皮子来足以叫任何人头皮发麻。
但,她却也鲜少会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冷不丁见识到了,贾宝玉顿时就慌了,脸色一白,讷讷道:“你别恼,我就是想凑个热闹,偏偏好说歹说她们也不肯带我来,所以我才会这样做。”
林黛玉被他这话给气笑了,“你可真有趣,合着你之所以有如此冒失之举竟全都是她们的错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客不带客,这是最基本的规矩礼仪,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荣国府里的规矩再怎么遭人诟病也罢,府里的孩子也总不至于连这点事都还不懂。
三春姐妹素日的言谈举止可从未有过失礼之处,没道理正经上过学堂的贾宝玉反倒更不如。
即便再退一万步,这人果真就是个屁事不懂的傻子也罢,在他先前闹着要一同来的时候就不信没人跟他好声好气讲过这道理。
而这,才是她如此气恼的真正症结所在。
“道理你都懂,你也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傻子,不过是习惯打着天真无邪的幌子肆意妄为罢了。
反正你再如何任性也不会有人说你一句不是,再如何无理取闹、强人所难也没人敢驳了你的意,谁叫你是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凤凰蛋呢?
凭是谁来也只能捏着鼻子任由你为所欲为,哪怕是天大的规矩在你面前那也得让步。
装疯卖傻、先斩后奏都是你满足一己私欲的常用手段罢了,还满意为今日又与往日无异呢?可又得被你得逞了是吧?笑得那样得意,是在为自己的小聪明拍手叫好呢吧?
贾宝玉,你真真是自私自利到叫我恶心!”
是真正生理性犯起了恶心,一点儿没夸张。
林黛玉用帕子掩了掩唇,强忍着不适,满目讥讽道:“耍这种心机耍到这儿来,你真够可笑的,莫不是被娇宠到得意忘形,只以为天下众人皆是你亲娘亲祖宗,全都会忍着让着纵着你?
快别来膈应我了,我可不认你这样厚颜无耻、有己无人的孽障。
你自己走罢,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我姑且给你留最后一丝体面。”
贾宝玉还未说话,他身后的茗烟却已是忍不住了,当场跳了出来。
“林二姑娘怎么说话呢?我家宝二爷对你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也是为了见你一面才自个儿厚着脸皮上门来吗?
你不念着这份炙热心意不感动于这份深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这样作践人?你别太过分了!”
林黛玉却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端起茶碗,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掌嘴。”
已自知被糊弄闯下大祸的管事婆子正恨得牙痒痒呢,乍一听这话立马就撸起袖子,一只手钳着他一只手左右开弓扇得是劈啪作响,别提多得劲儿了。
茗烟那小体格子,在做惯了粗活儿的婆子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莫说反抗,几个大嘴巴下去他都已经开始眼冒金星了。
而他一心维护的主子在干什么呢?正呆着呢。
似是刺激过大,贾宝玉跟失了魂儿一般呆呆傻傻的杵着一动不动,脸儿煞白煞白的,直愣愣的眼神中隐约可见狼狈不堪。
三春姐妹原本还想帮着说和说和的,好歹别闹得太僵,不然回去又是一场灾难。
可瞧见他这样的反应,一时间却都心颤了。
很显然,这是被狠狠戳破了心思啊。
姐妹们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些年,退让之时可谓数不胜数,很多时候是真真宁可自己受点委屈也不肯叫他有点不乐意。
畏惧老太太、二太太是其一,也并非没有宠他纵他之意。
一个温柔体贴又天真烂漫的人,谁能不偏爱几分呢?让让就让让罢了。
就连明明还要小几岁的探春,有时候甚至都觉得自个儿能够拿他当弟弟看待,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可现在却告诉她们,一直以来所谓的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不过都是假象?是扯过来遮掩那副自私嘴脸的幌子?
姐妹三人一时之间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眼瞧着人都恍惚了。
有心想要反驳吧,细想之下却又只觉手脚冰凉。
“行了,停手罢。”又不耐烦地问贾宝玉,“你究竟走不走?不走我可叫人将你扔出去了。”
像是突然被叫回来魂儿一般,他猛地惊醒过来,满眼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跌跌撞撞离去。
却不想,才跨出门槛儿就看见一群人站在那儿冷眼瞅着他。
赫然正是去村子里溜达回来的众人。
“就是你叫我林姐姐生了这样大的气?”郭络罗氏面色不善地打量他一眼,竟二话不说抽出鞭子就甩了出去。
“这次是警告,若再敢使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缠着她,姑奶奶就抽死你!”
贾宝玉先是愣在了当场,在结结实实挨了两鞭子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就抱头鼠窜,痛呼连连。
约莫抽了十几下之后,林碧玉这才不紧不慢地拦下,看他的眼神却也极其不善,“这是最后一次,下一回……即便是老太太亲自出马也救不了你。”
倒在地上的贾宝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甚至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哎哟,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凶悍呢?瞧给人吓的,可怜见的。”胤禟突然笑了起来,上前几步来到他的跟前,微微俯身,似想将人看仔细些。
他本就生得漂亮,笑起来就更勾人了,就像盛开的红玫瑰一样,美得张扬热烈,美得惊心动魄。
但这也仅仅只是表象罢了。
熟知他性情的人都知道,但凡看见他露出这种笑,那就保准儿是没憋什么好屁,不定在琢磨什么整治人的手段呢。
别看他平日咋咋呼呼的还爱嘴贱四处撩拨,似乎又菜又爱玩的样子,但其实在一众兄弟之中,他才是性情最古怪手段最阴狠毒辣的那一个。
最是知之甚深的胤俄早已经本能地往他八哥身后挪了挪,正探出个脑瓜子看好戏。
可惜,贾宝玉对自己的处境却还一无所知,竟还一脸惊艳地看着对方,眼神直勾勾的,俨然一副被勾得丢了魂儿的蠢样子。
“他怎么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九哥?”胤俄震惊不解,突然像想到了什么,说话都结巴了,“他,他不会是男女通吃吧?”
林碧玉就但笑不语。
怎么不是呢?
香怜、玉爱、秦钟、水溶……哪个不是男的?
只要长得够好看,男也好女也好,他向来是来者不拒。
所以说,她打从最开始就厌恶他呢。
哪怕这一世的妹妹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每每只要想到这样一个人竟在惦记她家妹妹,她就抑制不住地犯恶心。
“这下更完犊子了,九哥最恨旁人这样看他。”胤俄不禁缩了缩脑袋,捅咕捅咕胤禩,“八哥你可得看着他一些,别叫他闹出人命来了。”
这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胤禟果不其然已经变了脸色,“来人,将他拖出去,废了!”
语气中的阴狠令人毛骨悚然。
贾宝玉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几名侍卫拖拽了出去,全程都显得十分懵逼茫然。
见此情形,胤禩也急忙打发人出去盯着,“差不多教训一顿就行了。”
胤禛也警告他:“不能草菅人命,自个儿有点分寸。”
胤禟撇撇嘴,倒也没反驳,就是眼珠子咕噜一转,招招手,对着自个儿的贴身小太监如此这般耳语一番。
抬眼,就看见林黛玉正站在门口瞅他呢。
“进屋吧,雪下得越发大了。”林碧玉轻声说道。
“九哥。”胤俄落在后头没急着跟进去,凑过来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跟兄弟说道说道,你这是琢磨什么呢?”
“什么琢磨什么?我能琢磨什么?”
“嘁,你少装蒜嗷,咱们兄弟俩那是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虽然是隐约猜到了,可胤俄还是想不通,“认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对她有多少关注,怎么突然就动心思了?你这性情是不是越发古怪了些?”
那抹纤细的身影早已钻入房里瞧不见了。
胤禟只好遗憾地收回目光,摸着下巴笑盈盈的,似在回味什么。
“就是突然发现这小妮子还挺厉害,并不似柔弱的外表那样无趣,这小性儿……带劲。” ???
胤俄大为震惊,“完了完了,你现在不仅仅是性情古怪的问题了,怎么悄没生息的就发展成这样的变/态了啊?你这也太吓人了!”
啪——
胤禟一巴掌呼在他的脑壳上,“怎么说话的?九爷我怎么就是变/态了?”
“好好说话怎么还打人呢?我说错了不成?寻常人娶媳妇儿都喜欢找那温柔贤惠的,你倒好,先前人家柔柔弱弱看着就善良可欺之时你是看都不带多看一眼,冷不丁发现人家嘴毒脾气坏了,你反倒是来劲了?
我听说有些人天生就有种怪癖,喜欢被人虐待,虐待得越狠就越是兴奋享受,九哥你……该不会也是吧?”
第85章
“不好了不好了!宝玉被人打伤了!”
贾母大惊,“被谁打伤了?伤哪儿了?”
“听茗烟说是九阿哥叫人打的,前脚还被一个不知是谁家的小丫头给抽了几鞭子……奴婢也不知究竟都伤在哪儿,就瞧见宝玉已经昏死了过去,是被人给抬回来的!”
贾母顿感一阵头晕目眩,颤颤巍巍地起身就朝外走,边还一头雾水地追问:“宝玉今日不是在家中呆着吗?何时出去的我怎么不知道?怎么偏还扯上九阿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听茗烟说,宝玉为了见林家二姑娘就自个儿摸上了门去,没成想那二姑娘是丁点儿情面都不顾,劈头盖脸给宝玉就是一顿痛骂。
那个抽鞭子的姑娘和九阿哥兴许是刚好听了一耳朵,误以为宝玉欺负二姑娘呢,就不问青红皂白将他给收拾了一顿。”
“没天理了……没天理了……”贾母气得浑身乱颤,一口牙险些都要咬碎了。
这一刻,她是真真恼恨上了林黛玉。
“枉我素日那般疼她,她就这样对待宝玉?无论如何终究是亲表兄啊,怎么就这样心狠呢!”
等亲眼看见了贾宝玉的惨状,贾母心里的恨意更瞬间直冲顶峰。
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扒了个干净,露出来细皮嫩肉的身体上遍布青紫,还有数条鞭痕纵横交错,勾勒出一副狰狞可怖的图案。
得亏现下天冷穿得厚实,抽鞭子的又是个小姑娘,若不然必定皮开肉绽。
除此之外,他那张俊秀的小脸儿也被打成了猪头一般,鼻青脸肿不说,还被不知打哪儿流出来的血给糊了一脸,真真是面目全非。
甫一见这副场景,王夫人便爆发出一串尖锐的嘶吼,伏在床边哭成了泪人。
贾母也不比她强到哪儿去,坐在一旁是老泪纵横,眼看着人仿佛都摇摇欲坠似的。
“罗太医,我孙儿究竟怎么样了?”
“五脏肺腑有些许损伤,不过并不算很严重,只唯独肾脏……”
“肾脏怎么了?伤得很厉害不成?”
罗太医点点头,面色略显凝重,“后续得仔细观察一下哥儿的症状,看看是否有尿血、腰部剧痛等表现。”
“若有又怎么说?”王夫人急问。
罗太医沉默一瞬,又瞧了眼模样还十分年轻稚嫩的少年,轻叹一声,“若有这些症状,便证明肾脏受损严重,轻则房事有碍,重则性命之忧。”
“宝玉啊!”
凄厉一声尖叫之中,一口气没续得上来的王夫人直挺挺地后仰倒了下去。
罗太医赶忙掏出来银针,没成想这头还没扎下去呢,那头的老太太也紧跟着厥了过去。
一时间尖叫啼哭此起彼伏,人仰马翻混乱成一团。
好在太医到底是太医,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一如既往心静手稳,不消片刻就将婆媳两个给扎醒了。
“太医!”才一睁眼,王夫人就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哭道:“救救我的儿,一定要救他啊!他才十三岁,还年轻啊!”
“您放心,我定尽力而为。”
“天杀的林家!天杀的九阿哥!哪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没王法了啊!去找人告诉贵人,他弟弟都被人给祸害成了这般模样,叫她无论如何也定要为他弟弟讨个公道回来!快去!”
王夫人似疯魔了一般哭天抢地,嘶吼叫骂声不断,各色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但这一回,贾母却并未说一个不字。
无论是对林家的谩骂还是对九阿哥的憎恨,甚至连去找人给贾元春传话报仇这样的举动她都未有阻拦,从始至终都秉持着默认的态度。
可见,恨到发狂的绝不仅仅只有王夫人一人而已。
只唯独苦了罗太医,被迫听着她疯狂咒骂人家阿哥爷,简直都要被吓死了。
有句话他都没敢说,肾脏要伤成这样,必定是成心就照着这处下黑手的。
而一下又一下过分契合的印记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人家摆明就是冲着“废人”去的。
那他究竟是全力救还是做做样子就罢了?
医德固然重要,但这些个贵人却也实在不好招惹啊。
况且,这伤处实在是微妙,保不齐这个贾宝玉干了什么呢。
没太多犹豫,罗太医心里就已经有了决断。
太坚持医德的太医从来活不久,“站队”无处不在。
就在贾家众人正提心吊胆之际,身处深宫之中的贾元春也终于得到了消息。
当时就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脸蛋儿肉眼可见的就白了。
“小主儿……”还来得及伤心,眼见她双手捂着肚子表情有些难受,抱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可是小阿哥有何不适?叫太医……”
“不必,我要去找宜妃!”贾元春咬咬牙,忽略掉小腹隐隐的疼痛径直大步朝外走去,“若是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忍忍也不是不能,可九阿哥这回实在是欺人太甚!
宝玉……宝玉……他可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啊!”
她费尽心机往上爬究竟图个什么?
不就是想要给家里带来荣华富贵,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亲人的靠山吗?
如今人家都这样将她的亲弟弟往死里欺负去了,她还忍什么忍!
宜妃又如何?九阿哥又如何?
皇上宠爱她,她肚子里还有皇子,未必就不能碰一碰!
贾元春恨恨咬紧了牙关,硬忍着不适一路健步如飞直奔翊坤宫。
随着她的疾步快走,腹部的痛感也越发强烈起来,令她不禁有些担心迟疑,可一想到家中尚还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弟弟,她的眼神就坚定起来。
“抱琴,撑着我些。”
“小主儿?咱们还是回去吧,先叫太医来瞧瞧,等确认没事了再去找宜妃也不迟啊。”
抱琴一面费劲地负担起了她的大半分量,一面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地劝:“这一胎本就怀得不大安稳,又是……我这心里从来也没个底儿,就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您还是听我一句劝,先回去找太医来瞧一眼吧,万一……咱们可承受不住啊!”
贾元春皱眉,正要说话之际,突然腹部一阵剧痛袭来,张口就变成了痛呼,整个人也随之瘫软了下去。
“小主儿!”
“快叫太医!”
“血!小主儿流血了!”
“快来人啊!”
此时,贾元春已经痛到没有了一丝力气,混沌之中只隐约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似有阵阵暖流涌出。
“孩子……我的孩……”
“孩子没了?”
康熙皱眉,却转瞬就化为一片冰冷漠然,“没了也好,总好过生下来有什么毛病。下去吧。”
甚至连一句事出何因都不曾问,叫传话的夏荣将一肚子早准备好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奴才告退。”
“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冷笑一声,康熙就收回了心神,再度投入到那一堆政务中去。
很快,贾元春小产并疑似失宠的消息就传回了荣国府,登时又给了贾家众人重重一击。
早已心力交瘁的王夫人再是承受不住,利索地卧在了床上。
一把年纪的贾母同样如此,前后脚的功夫也倒了下去。
远在庄子上潇洒快活的姐妹二人原本是不知道这后续一连串破事的,却没成想竟等来了素心亲自问候。
“太太上门去探望贾家老太太被挡在了门外,这才得知了贾宝玉的事,特意打发奴婢前来亲口问问,两位姑娘可曾受到惊扰?”
林碧玉摇摇头,“那位老太太这是又迁怒母亲了?”
“可不是?宝贝金孙虽清醒了过来,却仿佛是说将来……于子嗣有碍,再加上心心念念期盼的龙胎也因此而没了,可不是恨毒了咱们吗?”
闻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胤禟,一个赛一个表情怪异。
其他人尚且还有点不能确定,但做了多年亲兄弟的几位爷根本就无需怀疑。
贾宝玉那种恶心的眼神,落在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身上都绝对无法忍受,更何况还是皇子阿哥这样的人?
偏偏招惹谁不好,还硬是挑中了最阴狠的九爷。
没当场挖了那对眼珠子都已经是看在几个小姑娘在场的份儿上,不想惊吓她们罢了。
背地里下黑手再正常不过了,若当真只是浅浅揍一顿了事那才叫稀罕呢。
“都盯着爷瞅什么?那都是他自找的。”
得了,嚣张跋扈的九爷压根儿就没想着遮掩呢。
林黛玉忍不住多瞅了他两眼,微微蹙眉,转头关心询问:“那母亲现在怎么样了?伤心不曾?”
“起初还有些伤心呢,后面得知了真相就顾着生气了。两位姑娘不必担心,太太说了,叫你们好好玩不必有如何负担,这事儿说破天去也不是咱们的错。”
再三确认贾敏果真没事之后,林黛玉这才缓缓吐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会闹得这样严重,没想到……这下可好,母亲与老太太之间的母女情分怕是真正回不去了。”
旁人都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胤禟却嬉皮笑脸道:“你是担心你母亲伤心难过?要不爷再去将那个贾宝玉狠狠打一顿,等他家老太太气死了,你母亲就再不会被伤到了,长痛不如短痛嘛。”
“……”林黛玉没好气地甩给他一对大白眼,无语至极。
第86章
胤禟是个张扬的性子,一切喜恶从不加以掩饰,行事作风用四个字就足以概括——明目张胆。
正如他厌憎贾宝玉的冒犯,便二话不说直接将人给“废”了,事后非但不找补遮掩,反而直言不讳,仿佛生怕旁人不知道这是他九爷的杰作。
现下他对林黛玉生出了兴趣,亦同样不弯不绕果断直球出击。
倒不是用什么轻浮暧昧的言语去撩拨人家姑娘,更没有令人不适的强势逼近,他就是单纯找话跟她聊,捡一些趣事说来故意逗她笑。
多是他自己和亲额娘宜妃之间种种相爱相杀的故事,将自个儿的底裤扒得干干净净,再就是亲哥哥五爷和不是亲弟弟胜似亲弟弟的老十,这俩人小时候干过的蠢事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不消小半天的功夫,众人就全都看出来他那点小心思了。
傍晚几个小姑娘在小木屋里泡温泉时,早已按捺不住吃瓜看热闹之心的郭络罗氏就划拉到她的身边,胳膊肘捅咕捅咕,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外头雪花纷飞,正是冰天雪地之时,没成想在这荒凉的乡野之地竟还意外开出一朵桃花儿来,你说稀奇不稀奇。”
林黛玉不自在地瞥开眼去,“也不曾吃酒,你怎的倒头晕眼花了?我可不曾瞧见有什么桃花儿盛开,姐姐你瞧见了不曾?”
那林碧玉还能拆她的台吗?
就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曾瞧见,定是有人眼花了。”
强行被眼花的郭络罗氏表示不服,两只眼睛立时就朝不远处的三春姐妹瞟去。
那姐妹三人倒是默契,甫一接触到她的目光,立马就不约而同“忙”了起来。
就近拉了身边的人就手脚并用地瞎忙活,不知道的还当她们是在抓虱子呢,场景莫名好笑。
“得得得,你们几个都是一伙儿的,就我一个孤军奋战呢。”郭络罗氏佯怒,轻哼一声不提这茬。
林黛玉倒反客为主了,“与其浑说这些没影儿的事,不如说说你同八阿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将人给拿下的?”
“那你就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干。”多余的话却是再没有了。
原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说,可又见她的笑容隐约透着丝讥诮,便觉得事情的真相兴许并不简单。
身旁,林碧玉在她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京营节度使。”
但凡稍稍注意一下这对之间的关系就不难发现,两人之间发生变化的节点恰恰正是在塞楞额做了这个京营节度使之后,只不知这其中究竟是有大阿哥胤禔或惠妃的授意,还是他自己有所考量。
又或许是两者皆有,顺水推舟罢了。
林黛玉看待感情一事还是存了些少女的天真烂漫,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纯粹,是以一直就不曾往其他地方去怀疑过。
直到被提醒这一下她才陡然回神,彻底明白了其中关窍。
刹那一股恶心油然而生,对八阿哥这个人的感官直线下降迅速跌落谷底。
忍不住道:“你自己心里既是都明白,为何还与其纠缠?”
郭络罗氏哂笑,“谁叫他生得好看呢,幼年头回在宫里看见他就瞧上了。”
竟叫人无言以对。
相较于那些稀里糊涂被男人哄骗得找不着北的姑娘,她这样明明心里跟明镜儿一般事事看得清楚分明偏就还是撒不开手的,也不知究竟哪一种更加悲哀些。
“温泉虽好,却不宜久泡,姑娘们等明日再来罢。”
夜里,浑身舒服得直发软的姐妹二人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了。
“姐姐,你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两只柔软的小手在被子底下悄然攀上了她的手臂,小脸儿抵着她的肩,苦恼中又带着些许纠结懵逼。
林碧玉不禁打趣,“方才不是还嘴硬呢?这会儿怎么倒是不打自招了?”
林黛玉却理直气壮道:“姐姐跟旁人能一样吗?有些小话儿当然只能咱们私下躲在被窝里说才好。”
“你这张嘴,真想哄人也是丁点儿活路不给人留。”林碧玉笑得无奈又宠溺,话锋一转,却淡然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意思。
一则我的婚事属实是半点没商量、半点不由人,剩下一个你……若无意外的话,皇上应当会给个恩典,好歹总要听听父亲的意思,多半不会再轻易做主指婚。
二则林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子福晋,按理来说不会再出第二个,即便九阿哥那边想要使使劲也不容易,皇上不会轻易点头的。”
听罢这番话,林黛玉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笑道:“还是姐姐最了解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猜到我心里不乐意了。
人家天潢贵胄固然尊贵不凡,但我瞧着他那脾性却实在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叫人怪害怕的,总有种我一句话没说对就要被他打烂嘴的感觉,倘若天长地久地呆在一块儿,还不知该活得如何战战兢兢呢。
再说了,他年岁比我还小,怎么看都是万万不合适。”
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戳中了笑点,林碧玉一下子笑出声来,戏谑道:“父亲母亲总说要留咱们到十八九岁二十岁再嫁人,若是他的话,你倒是刚好能满足他们这个心愿了。”
林黛玉涨红了小脸儿,哼哼道:“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只留在父母膝下尽孝也不是不能,何苦非得因小失大。”
若叫那位心高气傲的九爷知晓她这话,非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不可。
林碧玉心中暗笑,却也十分欣慰于她的清醒,“他那副桀骜狠辣的性子实在是太过与众不同,莫说驾驭不驾驭这样的话,寻常人即便是想要应付下来都极其不易,倒不如敬而远之的好。”
“正是这个理儿,若非亲身经历,打死我也想不到竟会有人一言不合就……不过说句心里话,我倒是一点儿也不同情那个贾宝玉,只可怜了那姐妹三个,回去怕是不好交代了。”
自打消息传过来之后,三春姐妹无论干什么都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脸上的愁绪和忧虑根本都遮掩不住了,显然都深知老太太和王夫人的秉性。
迁怒完全就是预料之中的事,丝毫不必怀疑,叫人坐立难安之处只在于究竟会是何等可怕的雷霆风暴罢了。
“旁人的内宅家事,外人便是多长了几只手也很难伸得进去,即便是勉强伸进去管了一时却也管不了一世。
所以你就别替她们瞎操心了,终究命是老天爷给的,路是自个儿走的。
倒有另一桩事儿关乎到你自身,我得跟你商量商量,你且寻思寻思。”
林黛玉登时面色一正,“什么事儿?”
“就是这个庄子我瞧着挺喜欢,好妹妹姑且让给我可好?”
“就这事儿?”林黛玉懵了,旋即翻起一对硕大的白眼,“姐姐说得那样正儿八经,我还当果真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呢,结果就这?
这庄子是林家的祖产,又不是我的私产,姐姐特意跟我讨要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姐姐不是林家的人?这般做派打量着笑话死谁呢?
姐姐喜欢便只管同父亲说一声就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可别来寒碜我了。”
说罢背过身去,被子一蒙头,浑身上下写着“莫挨、不理”四个大字。
林碧玉满眼无奈地睨了眼身旁仅露出一点黑的小脑瓜,“你明知我是什么意思,何苦故意曲解?”
谁料听闻这话的林黛玉却猛地一下坐了起来,恼怒道:“我就是不明白,嫡亲的一家子之间何必非得要如此锱铢必较?
谁的东西谁做主,爱给谁就给谁了,有什么好计算的?
当事人自个儿都不在意的事,旁人非觉得这是吃了天大的亏,非得绞尽脑汁从旁找补回来不可,一天天掰着手指头数着算着计较着,恨不得多给出去一个子儿都要急得跳脚,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打着疼宠爱护的名头一顿胡乱折腾,却怎么也不想想,究竟有多深多好的感情才能够经得起这样的搅和?被迫接受了这份偏宠的人又究竟该如何坦然自处?
谁也不能否定那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可这其中却又何尝不曾存着一份较劲的心思?”
“还说不明白,你听听自个儿说的,还不是个明白人?”
林黛玉被噎了一下,心底里那股邪火猛然一滞,随即泄得悄无声息。
沉默片刻后,她又躺了回去,淡淡说道:“回头姐姐直接找父亲说一声就是,我就不递话了……这是林家的祖产,又不是她的嫁妆私产。”
林碧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叹息一声,倍感心烦心累。
弄这样一出真不是她闲着没事儿故意挑事儿,而是老太太
才去世那会儿贾敏就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祖母倒是真心疼你,临走都还不忘将你的嫁妆安排得齐齐整整,倒也省了我的事儿。
言下之意似乎已是不言而喻——得到这么多就别再惦记其他了,惦记也没有。
她本也不是那贪心之人,但贾敏这种防贼的态度还是叫她万分不痛快,是以便也将“一分为二、姐妹各一半”的打算暂且按了下去,一声没往外吭。
若非这处庄子所处的位置好,又带着温泉,对于她要做的事有很大便宜,她也不会有伸手的念头,没得平生事端,还真以为她要抢财产了呢。
只是她却也万万没想到,才张了个嘴就先引起妹妹一顿脾气发作。
“但凡你的心思歪上那么一丁点儿,都不至于夹在中间如此憋屈痛苦。”林碧玉不禁失笑,素手轻抚她的发丝,轻叹,“憋得狠了吧?还从未见过你如此失控。”
林黛玉蓦地鼻子一酸,嗡声道:“她是亲娘,她一心为我,一切都是为了我……天下人谁都能说她,独独我不能。”
对此,林碧玉也实在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宽慰,只得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旁的呼吸声已然变得平稳绵长,但她却没有一丝睡意。
也不知究竟是屋里的碳烧得太旺还是怎么的,分明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却弄得她竟有些燥热的感觉。
索性就轻手轻脚下了床穿好衣裳,最后又披了件斗篷才打开房门。
“木槿?你怎么在这儿?”
瞅了眼她那被冻得发白的小脸儿,林碧玉的眉头也随之紧紧拧了起来,“不是说不需要值夜了?这样冷的天在外头杵一夜还能不能好了?难怪这两天总闻着你们几个身上有苦汤子味儿,是不听话偷摸喝驱寒药了吧?”
木槿讪笑,“姑娘别恼,奴婢们不是故意阳奉阴违的,只不过这儿终究是乡野之地,又不比府上里三层外三层防护得当……姑娘们怜惜、不忍奴婢们受罪,奴婢们却也实在放心不下姑娘们的安危啊。”
“阳奉阴违还有理了,打量着我舍不得罚你是不是?”
“奴婢不敢。”木槿想笑盈盈地应付了一下,转头就立马岔开这茬儿,问道:“姑娘怎么这会儿起来了?可是有何吩咐?”
林碧玉摇摇头,“不过是睡不着,起来消磨消磨精力罢了。
既然你也没睡,就去沏一壶茶来,再拿几样零嘴儿,上隔壁坐着陪我说说话吧。”
“是。”
等她端着茶进屋时却是一愣,旋即轻笑打趣,“看来今儿是轮不着奴婢陪着姑娘说话解闷儿了。
奴婢告退,您二位有何吩咐就喊一声……”
“用不着你做什么,回屋歇着去,一会儿我出来若再瞧见你搁外头杵着吃西北风,仔细我收拾你。”
第87章
“这个时辰还起身出来吃茶,莫不是有何烦心事?”胤禛面露关切,斟酌着关心询问:“可是老九干的那件事儿?”
林碧玉摇摇头,一脸云淡风轻地说道:“他们家再如何恼恨迁怒也碍不着咱们家什么,还不值当我为此烦忧,不过就是点家中琐碎事罢了。”
说完就低头小口喝着热茶,摆明不愿多说、细说。
胤禛会意,便也识趣不再追问,只微微叹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遂也捧起茶来静静陪着她。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气氛却并不显尴尬凝滞,反而闲适自在得很。
沉默之中,丝丝浅淡的暖意悄然弥漫缓缓流淌,竟叫人莫名安宁。
捡起一颗烤栗子稍稍使劲儿一捏,伴随着一声脆响,一道小口子赫然爆开。
正要顺着口子扒皮时,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接了过去,“这东西容易伤手,往后还是叫奴才扒好了拿来吧。”
嘴上这样说着,手里动作却没停,正用他那修剪得比指头肉还短一点的指甲企图抠那层皮呢。
动作既费劲又略显笨拙,与他平日精明睿智的模样反差巨大,看着就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显而易见,尊贵的四爷想必也是头一回亲自动手抠栗子皮呢,愣是给抠成了一点一点的小碎渣子。
原先还乐乐呵呵打算坐享其成的林碧玉眼瞅着这一幕不禁嘴角一阵抽抽——照这速度,她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口啊?
烤栗子香甜的气息就在鼻间萦绕,勾得她口齿生津按捺不住,遂就虚伪地笑道:“你都没有指甲,强行干这活儿仔细指甲盖儿剥离伤了皮肉,还是让我来吧。”
正低头认真努力的四爷是一点儿没意识到自个儿被嫌弃了,闻言头也没抬一下,果断摇头拒绝,“你们姑娘家的指甲都是精心养起来的,金贵得很,稍有不慎就该劈了,哪能干得了这活儿?
你就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等着吃吧,我伤不着,你不必担心。”
我担心我今儿吃不进嘴里啊。
林碧玉笑容勉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好不容易被扒掉一半皮的栗子,一时间甚至有点后悔将木槿撵走了。
早知如此,将那丫头留在屋里伺候着多好?
这个费劲哟。
胤禛扒得全神贯注,嘴馋的林碧玉也盯得目不转睛,眼瞅着一颗烤栗子即将完整脱皮,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啪嗒——
浑圆饱满香甜诱人的栗子兴许也不乐意被人吃进嘴里,竟在最后关头突然逃离了他的手指间,落在地上愉快地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在她的鞋头才被迫停下。
笑容瞬间僵住。
两人低头呆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又默契地抬起头看向对方,面面相觑四眼懵逼。
“……算了,还是我来吧。”
“……罢了,你来就你来吧。”
眼瞧着她保养极好的指甲一阵捣鼓,三两下的功夫就飞快将一颗栗子完美蜕皮剥出、心满意足地扔进嘴里,本就备受打击的四爷更加莫名羞耻,低垂着头默默又捏起一颗来抠抠。
“这栗子当真不错,香甜软糯口感极佳,你也快尝尝。”说着就顺手怼进了他的嘴里,而后又马不停蹄地继续扒皮。
满心满眼都彻底被眼前的烤栗子给占据了,却全然不知身旁的少年心底里是如何波涛汹涌。
又如愿往嘴里塞进一颗后,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异常灼热的注视。
偏头一瞧,登时一愣,“发什么呆呢?是不好吃吗?”
却见他这才缓缓咀嚼起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好吃,果真又香又软。”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林碧玉不明所以,却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莫名的暧昧,以及一股若有似无的侵略气息。
不自在地垂下眼帘,一边佯装无事般继续扒栗子,边“随口”问道:“你怎么也这个时候跑出来了?是不习惯睡在乡野小屋吗?”
看出了她那点小心思,胤禛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不少,不过较之方才却更添了些许无奈。
偏头移开目光,淡淡道:“我哪有什么不习惯的,不过是被老九给缠上了,磨了我老半天不肯消停。刚好才将他撵走,就听苏培盛说你这边有异常动静,我便出来瞧瞧。”
“他缠磨你?有事相求啊?”
“没憋什么好屁,妄想叫我在中间牵线搭桥,好在你跟前说说好话呢。”
说到这儿,胤禛忍不住嗤笑一声,“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九爷也有今日呢,先前可劲儿犯贱找抽的时候是万万没料到吧。”
真该!
林碧玉好笑地睨他一眼,摇摇头,“叫他别折腾了,不合适。”
“我猜你也瞧不上他。”胤禛笑得越发幸灾乐祸,却道:“不过他那性子……等闲轻易入不了他九爷的法眼,但凡叫他瞧上了,就断没有轻易收手放弃的道理。
我是劝不动的,也没人能劝得动,真要较起真儿来,即便是皇阿玛发火将他的屁股打烂了他也能再犟几句。
这人啊,无欲则刚。”
众多兄弟之中,老九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最是吊儿郎当,也最是没心没肺,行事全凭自个儿喜恶,根本不带多考虑其他的。
与其说他是被宜妃娇惯得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倒不如说,这人纯粹是志向异于常人,自然也就没了那么多束缚顾忌。
就是个刺儿头。
气死了也奈何不得他的刺儿头。
林碧玉不由皱了皱眉,神色略显凝重。
许是看出来她的忧虑,胤禛就安抚道:“你不必太过担心,生性骄傲也有骄傲的好。”
林碧玉愣了一下,琢磨琢磨,慢慢的也就品出味儿来——兴许难缠,却也仅限于此,真正骄傲之人从不屑于用卑劣手段达成目的。
那就好。
暗自松了口气,捏在手里半天的栗子这才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好端端的,也不知究竟突然触动他哪根神经了。”
隐约有所猜测的胤禛却只但笑不语,继续努力练习扒栗子。
室内又恢复了宁静,屋外不知何时开始肆虐的狂风就藏不住了,呼呼地刮着,拍得门窗砰砰作响,像一头狂啸的野兽恨不能破门而入吞噬一切。
三更半夜的,着实有些吓人。
林碧玉眉头微蹙,方才萦绕于心头的那股莫名烦躁又一次席卷而来,下意识起身来到窗前,“这动静不太对,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小心翼翼将窗户推开一点缝隙,霎时呼啸的狂风就扑面而来,刺激得她下意识偏头紧闭双眼企图躲避。
胤禛忙上前来拉她,“怎么这样冒……”话还没说完,就像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
等略微缓了缓,再睁开眼定睛一看,林碧玉也瞬间呆在了原地。
见过倾盆大雨,又有几个人见过倾盆大雪?
可是赶上了,难得一见的场景正在眼前上演呢。
就像有人站在天上拿着面粉往下倒似的,纯白的雪密密麻麻倾泻而下,前后拢共也才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外头的积雪就已经将院儿里的花坛彻底掩埋掉了。
估摸着这一脚踩下去都能陷进半截小腿。
胤禛已然彻底变了脸色,“这怕是要有雪灾了。”
林碧玉也觉得这情形实在不容乐观,但天灾无情,她却还是抱有侥幸。
“兴许一会儿就停了……”
可惜,事与愿违。
莫说停了,雪甚至都不曾减小分毫,就一直这么往下泼着,带着一种欲掩埋人间万物的可怕气势。
等次日其他众人起床一瞧,一个个无不惊得面无人色。
院子里近处的积雪已经被奴才们清理了一遍,却还是赶不上下的速度,前脚才刚刚铲掉,后脚又立马积了厚厚的一片,往远处瞧,未曾清理过的积雪甚至已经掩盖了半截房屋。
毫无疑问,一场雪灾在劫难逃。
第88章
“哎哟,这天儿邪乎的,快拿了我的斗篷去外头抖抖干净。”
“外头又下雪了?好歹撑把伞呢。”
“怎么没撑啊?脚还没踏出门槛儿呢,伞就已经先撑了起来,没成想还是落了一身的雪。”
王熙凤坐下换了双干净的鞋,叹道:“老太太整日卧床不曾瞧见,这回的雪下得可大呢,我长这么大似乎都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听闻这话,贾母当即就皱眉,嘱咐道:“赶紧打发人去多采买些吃食回来存着,价格贵些也别计较太多,能买就尽量多买些。”
“老太太这是……”王熙凤愣了愣,随即“蹭”一下站了起来,“难怪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得亏您提醒,否则真要有个什么万一,这一大家子可怎么过哟。
我这就打发人去……”
然而话到了嘴边她却陡然想起来,“瞧我竟是急糊涂了,官中一应事务早已不归我管,我哪儿能再横插一脚啊?
不像话不像话,没这样的道理,只怕还得劳烦鸳鸯亲自跑一趟,去同珠大嫂子说一声才好。”
贾母斜眼一扫,无奈地开口,“鸳鸯,你赶紧去一趟。其他琐事都能先放一放,只这桩事叫她务必抓紧去办,万万耽误不得。
若有什么不懂的,还是遇上什么困难不还摆弄,就叫她找她婆婆商量去。”
“是。”
王熙凤满意地翘起嘴角,几步来到床前,宽慰道:“老太太不必忧虑,二太太可不是吃白食儿的,管着府里这么多年的一个人,那本事可大着呢,有她帮衬,珠大嫂子还有什么摆弄不过来的?
您啊,就尽管将心放在肚子里,安安稳稳地养身体享清福罢,可别操心这操心那了。”
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贾母这心里头就更加疲惫无奈了。
本该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合该劲儿往一处使才对,怎么就弄成了乌眼鸡?
又想起近日来家中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心里便越发不得劲儿,若有似无得颓败之气叫人心中难安啊。
贾母不禁叹了口气,绕过这个令人烦闷的话茬,问:“今儿宝玉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的?”
“还是那样。太医说了,宝玉元阳泄得太早,正是长身子的关键时期偏却还不知克制,本就亏了肾气,现下又……
要想恢复到正常是必不可能了,好好养几年,老天爷垂怜的话说不定还能勉强恢复一些。
不过太医也说了,这个可能性极小,基本上九成九的可能是不中用了,只叫老太太还是切莫太过执着为好。”
贾母心下钝疼,恨得直咬牙,“都怪袭人那个骚蹄子!还只当她是个体贴贤惠人,却没想到竟是个表里不一的贱皮子!
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由着王氏打死她才好!”
“她被撵出府去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要么随意找个乡下泥腿子委身,下半辈子擎等着吃糠咽菜去,要么就只能往旁处自卖自身卑微地讨口饭吃,总归怎么都是不可能好得了的。
您就消消气,别再气坏了自个儿。”
虽仍不解恨,但贾母也终归略微气顺了些,“翻遍全京城也绝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咱们家这样宽容的主家,她连这样享福的好日子都不肯安生过,可见天生就是条贱命,合该她的。”
又问:“宫里可曾再传出什么消息?贵人现下如何了?皇上可曾有所安抚?”
王熙凤摇摇头,欲言又止。
见状,贾母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追问:“莫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你快快与我细说来,不准有丁点儿隐瞒!”
“不是我想瞒着您,是您的身子……”
“我的身子好得很,你尽管说!”
似被逼得实在没了法子,王熙凤索性一咬牙,“虽说事实真相咱们自个儿清楚,可在旁人看来却无疑都是贵人她自个儿瞎折腾的,明明早前就感到不舒服了偏还不听劝,若是当时就赶紧叫了太医必然也不会有接下来的事。
是以太后娘娘也气得狠了,打发嬷嬷当众将贵人狠狠训斥一通不说,还给罚了禁足。
这倒也不说什么了,最叫人惶恐的还是皇上的态度——打从贵人小产到现在,他甚至都不曾去看过一眼,接连几日都翻了不同的牌子,快活得很呢,压根儿毫不在意贵人和那个可怜的孩子,实在是冷漠得叫人害怕啊。”
贾母登时眼前发黑,“怎么会这样?先前皇上分明很宠爱贵人啊。”
宠爱?
依着这番表现来看,莫说什么宠妃不宠妃的招人发笑了,她甚至觉得贾元春在皇上眼里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
王熙凤暗暗一撇嘴,不无讥嘲,嘴上却叹:“您身子不好,原本是不想再叫您烦忧的,可现下既是话说到了这儿,有件事儿您还是得仔细寻思寻思才好。”
“你说。”
“宝玉和九阿哥之间……既是能下了这么重的黑手,足能见得九阿哥心中必定是恼恨极了,保不齐究竟揭过去不曾呢,我听说那就是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主儿,难缠得很啊。
况且背后还杵着个护犊子的宜妃娘娘,又是出了名的泼辣骄横,等九阿哥回来在她面前说道两嘴……”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宝玉都已经被他祸害成那样了,难不成咱们还得去给他们娘儿俩磕头赔罪?”
“哎呦,老太太您先别急啊,仔细身子。”
王熙凤赶忙拍拍她的背,满脸苦涩无奈道:“您当我心里乐意啊?我是个什么性子您还能不知道吗?何曾这样忍气吞声过?
只是老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人家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阿哥爷,宜妃又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不说,更是伴驾多年盛宠不衰,在圣上心里头自有一份与众不同。
即便是贵人不曾遭此劫难,对上宜妃都未必能有几分胜算,更遑论如今这番光景?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倘若那娘儿俩真恼了咱家,咱们实在是无力应对啊。”
气得直哆嗦的贾母到底还是沉默了,神情晦暗莫测,更显可怖骇人。
“你有什么主意?”
王熙凤斟酌道:“我听说那位九阿哥自幼便格外偏爱黄白之物,宜妃也是个张扬的主儿,素来喜好奢华之物。
我想着,不如咱们就投其所好,奉上重金以作赔罪?”
贾母仔细想了又想,也觉得这条路子可以一试,“倘若能够用黄白之物摆平,那便不叫什么事儿,再好不过了。”
憋屈是憋屈了些,但,勾践尚能卧薪尝胆、韩信尚忍胯下之辱,这点屈辱如何就忍不得?
待来日……
贾母暗恨不已,却异常冷静道:“一会儿你随同鸳鸯去我的库房里亲自挑拣些好物件出来,一份往宜妃的娘家送去、请其代为呈上,一份叫人往庄子上送去给九阿哥,顺道儿私下里与林家那两个丫头说说,叫她们帮着求求情说说好话。”
“老太太想得周到,不过我以为一人做事一人当。
祸既是宝玉闯出来的,合该由二房承担才是,老太太这一把年纪都已经为他操心至此了,哪儿还能再掏您的私藏啊?那也太不孝了。”
“你……”
王熙凤却扬起一抹笑来,状似打趣道:“老太太就放心吧,二太太毕竟是王家出来的姑娘,她有多少家底儿我还能不知道啊?保管能将这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还用不上您的私藏。”
贾母抿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究竟寻思了些什么,只见她缓缓闭上双眼,淡淡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找她去罢,其中利害你只如实道来,想必她也不敢不肯。”
“老太太说得是,旁的且不说,对自个儿的一双儿女她总是真心的。事不宜迟,我这就去了,您且好生歇着。”说完,王熙凤就利索地大步流星而去。
就连那脚步声都透着股轻快欢愉的气息。
“可算逮着机会了。”
平儿小心搀扶着她,闻言也抿嘴直笑:“那就是个视财如命的,这下子被坑得大出血,岂不等同于拿刀子活生生割她的肉?光想想就觉得痛快。
还得是奶奶聪明呢,连这一举两得的招数都能想得出来。”
王熙凤冷哼一声,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一般,“她算计我将私产全都赔了进去,我自是要从她那儿找补回来,这都是她欠我的。
一会儿睁大眼睛仔细瞧着,看看库房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前脚才送走了伸手要钱的李纨,后脚又迎来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王夫人险些就要当场昏死过去了。
向来将财物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她自是一万个不愿意,奈何王熙凤却稳稳地捏住了她的七寸,尽拿着她的一双儿女来说事儿。
一顿夸大其词的恐吓之后,王夫人到底还是松了口,叫周瑞家的打开了自个儿的库房。
眼睁睁瞧着王熙凤在里头挑拣捣腾,看着一件件昂贵的珍宝被打包搬走……当真像是被刀子一片片割肉般,只觉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没成想,竟是一口气没缓上来,当场就翻了白眼直挺挺地往后仰去。
“啧,这才哪儿到哪儿,出息。”
隔天,宜妃面对着一堆金灿灿的宝贝不禁发出一声嗤笑。
却在这时,“皇上驾到!”
“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
一进门,康熙差点没被闪瞎了双眼,反应过来之后就是眉毛一挑,似笑非笑,“不愧是宜妃娘娘,宝贝可真不少啊,哪像朕,这几日为着银子都快愁死了。”
宜妃登时心头一惊,转瞬就明白了。
——外头正遭灾,这种时候但凡穿戴华丽些都难免要刺着皇上的眼,更何况是这般情形?
该死的荣国府,想坑死她不成!
宜妃暗恨咬牙,脸上却是一副无奈又荒唐的表情,“皇上误会了,这可不是臣妾的,是那荣国府拐着弯子硬塞进来的。
说是她家那孙儿在庄子上跟老九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故而送些礼来聊表歉意……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能算个什么事儿啊?荣国府却出手就这般阔绰,着实是惊着臣妾了,光瞧着都觉得烫手呢。
臣妾才还想着赶明儿打发人再送还,现下既是皇上碰见了,不如就帮帮臣妾也罢,随意打发谁跑一趟吧。”
“荣国府?”康熙又瞧了瞧那一堆金灿灿的宝贝,笑得意味深长,“不愧是当年跟着打天下过来的,到底家底子殷实。
送还就不必了,交给朕罢。”
第89章
“皇上……”
“何事?”
“贾贵人跟前的那个夏荣在外求见,说他家小主儿如今不仅身子受创严重,更因过度悲伤自责而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眼看着整个人的状况十分糟糕,着实令人忧心不已,故而恳请皇上亲自前去看她一眼,宽慰宽慰也好。”
“叫朕去宽慰她?”
康熙不由冷笑,言语有如秋风扫落叶般冷酷无情,“自个儿瞎折腾留不住孩子,朕忍着不责罚她已是天大的恩典,竟还有脸生出妄想?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
倘若她对那个孩子果真有半点真心,便理应老老实实吃斋念佛为其超度,也算勉强洗刷一点自个儿的罪孽,而非拿着孩子作筏子来摇尾乞怜!
叫那个夏荣回去传话,识相的就安分些消停些,若不然,她也不必再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了,朕索性开恩,允了她以死谢罪!”
“皇上果真这样说?”贾元春不敢置信,瞪得溜圆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想要等一个否定的答复。
然而,夏荣却始终低头沉默以对。
抱琴强忍着慌乱,轻轻搂住呆若木鸡的主子状似镇定地安慰道:“皇上一向重视子嗣,这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气恨异常也是人之常情,待过些日子就好了。”
“皇上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一旦心里有了鬼,丁点儿风吹草动便能叫她坐立难安疑神疑鬼。
正如现在的贾元春,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是心乱如麻。
“这些年宫里又不是没有人小产过,何曾见过皇上如此态度?哪怕不说什么垂怜安抚,顶多也不过就是淡淡的,怎么到我身上就厌憎至此了呢?明明先前他对我还那般宠爱,如何一夕之间就活脱脱变了一副面孔?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他知道我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争宠,他知道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我用邪门歪道强求得来的!所以他才会是这样的态度,才会说要我超度孩子、洗刷罪孽!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完了……我完了……”
抱琴打死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大咧咧地倒了个干脆利落,反应过来想要阻拦时早已经来不及了,当即被吓得满脸煞白,心脏险些从嗓子眼儿里蹦出去。
可看着她那一副失魂落魄神志不清的模样,抱琴也顾不上其他了,只一门心思扑在她的身上,好一阵宽慰安抚。
眼看她的情绪逐渐恢复正常,抱琴又抓紧再接再厉,“小主儿仔细想想,皇上是什么性子的人啊?倘若果真知晓了真相,怎么可能一声不吭,表现得这样风平浪静?
您啊,就别自己吓自己了,那样隐秘的一桩事儿谁也不可能知晓的,皇上也不可能。
现下小主儿最该做的就是放宽心好好调养身子,到时候想法子再……只要能成功见到皇上一面,现在失去的一切自然都会回来,包括小阿哥。”
夏荣也紧跟着附和,“抱琴姐姐说得没错,这宫里有哪个娘娘是一帆风顺的呢?谁还不是历经风雨浮沉?小主儿这点困境算得了什么啊?更何况您还有杀手锏在握呢。”
倘若心性太过脆弱,贾元春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即使面对巨大的打击,崩溃也不过是短暂的发泄。
很快,她就调整好了心态,虚弱地躺在床上轻轻叹息一声,“话说的虽也没错,可皇上这样恼恨于我,终究叫人心惊胆寒啊,我只怕自己都等不到养好身子重振旗鼓。”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突然间,夏荣想到了什么,“因不知该如何给小主儿回话,方才被撵了之后奴才其实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外头墙根底下站了一会儿。
后面看见皇上从翊坤宫里出来,身边的人手里竟还捧了不少宝贝……能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长盛不衰,那位宜妃娘娘除了一副皮囊以外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对着皇上的一言一行必然都有深意才是。
回来的这一路上奴才都在寻思其用意,恰巧路上听几个宫女闲话,说什么今儿一早皇上还在乾清宫发了火,将那户部尚书给骂得灰头土脸的……”
户部尚书掌管的是国库,一说起他被骂,头一个联想到的自然就是钱的问题。
兼之恶劣天气有目共睹,雪灾的阴云早已笼罩在众人的头顶,如此这般联系一番,症结已然不言而喻。
“宜妃娘娘必定是知晓了皇上此刻的烦恼,故而才有此行为,不仅能叫皇上高兴,还能在文武百官及百姓那儿博一个贤良淑德、悲天悯人的好名声,说不准将来……而代价却仅仅只是一些财物罢了,实在是划算。
奴才就想着,小主儿何不效仿一番?即便不敢奢求其他,能够叫皇上消消气也好啊。”
抱琴眼睛一亮,“这个宜妃果然老谋深算奸诈狡猾,难怪人家这么多年盛宠不衰呢。
小主儿,这个主意的确好极了,试一试也无妨。”
“也好,就往家里去一趟罢。”贾元春柳眉微蹙,一脸警惕地说道:“如此看来先前还真是小看那个宜妃了,这样会算计,只怕所谋甚大啊。”
什么都没干就莫名其妙被锤成心机狗的宜妃:???
夏荣找上门时,适逢王熙凤正打着关心慰问的幌子在看笑话。
听罢他的来意,才损失巨大的王夫人当即就哭了,“钱钱钱,一个两个三个全都眼巴巴指着我要钱,我哪里还有什么钱?真当我是会下金蛋的金鸡不成?”
还不等夏荣说什么,强忍着笑意的王熙凤就张嘴了,“一下子掏出去那么多,姑妈心疼肉疼也的确是在所难免,不过这事有轻重缓急,有些能省,有些却万万省不得啊。
贵人的事那都是头等要紧的大事,便是出去借也势必要满足才好,更何况姑妈的底气是足足的,还远不到那个地步呢是不是?”
先还信以为真的夏荣顿时就听明白了,合着不是真穷,是哭穷啊?
真是个目光短浅的愚昧妇人。
心下多了几分鄙夷,脸上便也不免带出来些许异样,只道:“讨了皇上的好,贵人才能好,贵人好了,太太您才能好。”
道理谁都懂,却还是架不住肉疼啊。
况且,她也不算装穷哭穷,“你只瞧见我那库房里东西存了不少,却不知其中大半都是万万不能动的。”
又想起自个儿挑东西时,周瑞家的也曾一脸紧张坚决地制止过她拿某些东西……王熙凤的目光顿时就微微闪烁起来。
现在她几乎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了,那一批东西必定来路不正,搞不好是什么要命的赃物呢。
“二太太这是不打算帮贵人了?”夏荣彻底失了耐心,故意虎了脸,面露威胁道:“二太太可想清楚了,这人心一旦寒了,再想暖起来可不容易,别等将来再怨贵人狠心不孝才好。”
王夫人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抹。
王熙凤就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贵人身上系着咱们全家的前程,姑妈还是允了吧。
左不过就是一点钱的事儿,难不成你忘了那条来钱的好路子?一本万利的买卖摆在眼前,舍出去多少都能翻倍给你赚回来,怕什么?”
“你是说……”印子钱?
王夫人皱了皱眉,但眼前夏荣就作势要告辞,她便也只好暂且将此事放在一旁,忍着心痛叫了周瑞家的。
“去开库房!”
“不好了不好了,宝玉发狂了!”
“怎么回事?”
“宝玉知晓了自个儿的病情,一时受不住刺激……”
第90章
“废了”这件事,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无疑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甚至堪称毁灭性的,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出于一腔爱护之心,在确诊之后的第一时间内贾母就给所有人下达了封口令,极其罕见地显露出了自己冷酷狠厉的那一面来予以震慑。
因此,事发这些天过去,贾母及王夫人的眼泪几乎都快流干了,贾宝玉这个当事人却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还只当自己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每日里按时按点乖乖吃药调养,甚至还有闲心思念叨林黛玉在那儿伤春悲秋。
殊不知,纸永远不可能包得住火。
荣国府的那些奴才向来是出了名的嘴上没个把门,私下里讲究府里的大小事早就成习惯了,一张嘴根本就闲不住、憋不住。
即使碍于贾母雌威不敢在贾宝玉面前说三道四,可转过头去在背后却没少嚼舌根。
就在贾母卧床养病的这短短几日功夫,外头大街小巷其实早就风言风语传遍了。
哪怕是街边吸着鼻涕玩泥巴的小孩儿都有所耳闻——荣国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哥儿伤了命根子,成太监了!
闲话虽传得沸沸扬扬,但贾宝玉也不出门,按理来说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传进他的耳朵里。
可谁能想得到呢?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却叫那史湘云听了个分明。
她自幼便喜欢粘着贾宝玉,即便年岁渐长早已不似稚儿那般口齿不清,可每每却还是习惯一口一个“爱哥哥”地叫着,被人打趣多少回也不改口。
小女儿家的那点心思几乎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众人皆知。
可以想见,当她听闻这个惊天噩耗时会是什么反应什么心情。
毫不夸张地说,那就是一路哭进荣国府的。
甫一见了贾宝玉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模样,便是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爱哥哥”,旋即扑在他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贾宝玉根本没多想,只天真地以为她是心疼自己被打,看她哭得这样伤心,心下还颇为感动,忙不迭出言安抚。
“我没事的,你切莫再哭了,见你哭成这般模样,我心里的疼比身上的疼还要更厉害百倍千倍呢。”
听闻这样的甜言蜜语,早就一心扑在他身上的小姑娘哪里还有什么抵抗力?先前的念头顿时变得坚定无比。
只见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一派深情不悔大义凛然之色,“爱哥哥你别怕更别难过,即便所有人都嫌弃你笑话你,也还有我!
我愿意嫁给爱哥哥做媳妇,一辈子不能拥有孩子也好,有名无实也罢,我都不在乎!我愿意就这样守着爱哥哥一辈子,无怨无悔!”
“云姑娘!”晴雯当即脸色大变,不禁惊呼出声。
贾宝玉却一脸懵逼之色,左瞧瞧右看看,不知为何心生不安。
本能的,他想要回避些什么,故而只尴尬地扯扯嘴角,“云妹妹又在说胡话了,快快收声,仔细叫人笑话。”
然而,他这样的反应落在史湘云的眼里却变成了婉拒。
顿时心头一阵刺痛,既伤心又委屈,忍不住再次放声大哭起来,“我一个姑娘家都已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愿意为你牺牲这么多了,你竟仍对我百般嫌弃,将我的一颗火热真心弃若敝履……你太过分了!太欺负人了!
我就知道,你也嫌弃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休说与你心心念念的名门贵女高官千金的黛儿妹妹相提并论,便连你的宝姐姐也是万万比不上的,如何能够配得上你这尊贵不凡的宝二爷?
可是你清醒一点,事到如今她们绝不可能再嫁给你了!你的宝姐姐不可能,你的黛儿妹妹更不可能,没有哪个为人父母的愿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
只有我!只有我这个无父无母没人疼没人管的孤女可以!只有我这个天字一号的大傻子愿意不顾一切跟着你守着你!”
完全情绪失控的失恋少女是极其可怕的,根本无暇再顾及其他,更不知“委婉”为何物,只一门心思想要宣泄,言语直白到叫人心肝儿乱颤。
晴雯已经彻底白了脸,甚至不敢去看贾宝玉的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人道?谁不能人道?”
“你……”
史湘云懵了,随即眼底却迸发出惊喜的神色,“难道外面的传言是假的?你不曾伤了肾脏,不曾被废?我就说嘛,爱哥哥衔玉而生,生而不凡,怎么可能会遭遇这样的事呢?
定是那长舌妇胡乱嚼舌根,说不定是那嫉妒爱哥哥的卑劣小人趁机在背后故意煽风点火行诋毁之事,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真是该死!”
“云姑娘……”晴雯满心无力,万万没想到发展会如此离奇。
真想拿针线缝了这张破嘴啊。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见贾宝玉脸色煞白,口中喃喃,“假的,都是假的,我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怎么就不能人道了?晴雯你告诉我,太医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啊。”
对上他那双充满无助乞求的眼眸,晴雯顿觉喉咙一紧心头一刺,眼泪哗哗地就淌了下来。
决了堤一般汹涌猛烈,根本止都止不住,活脱脱哭成了个泪人。
没有言语,胜过千言万语。
贾宝玉瞬间如遭雷击,失了魂儿一般一动不动,傻愣愣地没有丁点儿反应,甚至连眼皮子仿佛都不曾眨过一下。
“宝玉……”晴雯慌了。
终于后知后觉的史湘云也慌了。
就在她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陡然回魂的贾宝玉却猛地暴起,一把掀开被子下床,取了挂在墙上装饰的那把剑就要抹脖子。
“宝玉!”
“爱哥哥!”
两个小姑娘失声尖叫,慌忙上前抢夺阻拦。
奈何此时的贾宝玉就似疯魔了一般,拼了命地挣扎,嘴里胡乱念着“让我死让我死”,往日清澈的眼底更被癫狂所覆盖。
所幸外头听见动静的小丫头们也都急忙赶了进来,来不及问清楚状况就七手八脚扑了上去。
可陷入癫狂的贾宝玉力气却大得吓人,更是执拗异常,似乎铁了心就想要一死了之,哪怕在众多小丫头的围攻之中竟也不曾落了下风。
冷不丁的,也不知他究竟是打哪儿爆发出来一股力气,猛地一下将小丫头们通通给撅了个人仰马翻,抓紧时机就将剑横在了脖子上,眼睛一闭丁点儿不带犹豫——
“宝玉!!”
急吼吼赶过来的王夫人当场肝胆俱裂,尖叫一声后便不省人事。
“然后呢?他,他果真自尽了不成?”林黛玉急忙追问。
在旁的三春姐妹更是早已泪流满面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昏死过去了。
林致远也不敢再卖关子,赶紧安慰:“不打紧不打紧,那就是装饰用的剑,甚至都不曾开过刃的,他一个文弱小子拿在手里哪有什么杀伤力啊?脖子上也就是划破了一点皮,太医再晚到些伤口都能愈合了。”
好巧不巧刚好赶上那一幕的王夫人都比他更严重些呢,三魂六魄都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吓死人了。”
三春狠狠松了一口气,一个劲儿拍着胸口大喘息。
林黛玉也不禁长舒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眼看着她这般变化,九爷顿时就两眼一眯,心下酸溜溜儿的。
“咱们何时回府呢?父亲怎么说的?”
“老爷说不急,现下路上太危险了些,这回便是特意打发奴才送些物资来,只叫姑娘们安心住着,缺了什么只管飞鸽传书回家说一声,无论如何他总有法子能够给姑娘们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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