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这场政变的结局算得上惨烈, 皇帝与瑞王兄弟二人皆当场丧命。


    当时安乐老亲王与几位阁老都在现场,事情的全部过程,他们也都亲眼见证过, 只是实在算不得体面,于是在世人面前,只称二人皆是因病暴毙。


    皇位的更迭几乎没有遭到任何的质疑,太子赵屿琛很快登基为帝, 改年号为:正乾。


    新帝登基后, 第一次大朝会上便说:“先帝驾崩,按照规矩,本该推迟今年的殿试。但先帝临终前,特意对朕叮嘱, 不必为了他一人, 而耽误了寒窗苦读的一众学子,如今朝廷求贤若渴, 朕决议,于下个月初二,继续举行今年的殿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臣们齐声应和,莫不信服。


    先帝昏懦又不听劝,一件事上报上去,他能拖上十天半个多月才决定, 且不爱与任何人商议, 内阁形同虚设, 比起侍奉这样一位一意孤行的君主,朝臣们自然更期盼赵屿琛这样英明的帝王。


    才下朝, 就有好几位官员围到林如海的左右,谄媚吹捧。


    “林大人, 恭喜恭喜啊,令郎在会试时,就名列前茅,说不定马上就是圣上点的第一个状元郎了呢。”


    “现下这一科可是天子登基后的第一科,令郎这运气,真是叫人羡慕。”


    “林小公子是圣上的伴读,自幼陪伴圣驾左右,这情分是其他人想也不敢想的,林大人有这样一个了不得的儿子,当真是羡煞旁人呐。”


    自从林如海被打压,调到礼部之后,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的场面。


    “哪里哪里,犬子才学粗浅,性情顽劣,不过是圣上仁厚,不嫌弃他罢了,岂敢想做什么状元郎,诸位就莫要取笑他了。”


    “林大人这就谦虚了不是。”


    “就是就是,令郎下个月的酒席,也该提前准备准备了,到时候,林大人可别忘了,给我们几个送张请帖啊。”


    “这个自然。”林如海只能摆着笑脸许下承诺。


    好容易应付完这些人,林如海抹了一把汗,叹气摇头。


    孟自堇笑着凑到他跟前,“这就累了?玄珏下个月就要被留在翰林院,多半要继续陪伴圣上左右,恐怕也不怎么得空,见不着玄珏本人,将来多的是这样的人,上赶着巴结讨好你呢,被人捧着你还愁眉苦脸的,这要是换了我,我能乐死。”


    “那你来。”林如海啐他。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得得得,我不说你,这几个月过的,战战兢兢,事情总算是结束了,晚上一起到你府上去喝一杯?”孟自堇发出邀约。


    “先帝丧期还未过,你还是继续修身养性吧,喝什么酒,仔细叫哪个御史言官知道了,直接写一封弹劾你的折子,捅到御前去。”


    “那喝茶总行了吧?”孟自堇耸了耸肩。


    “行,你先回你自己府上,把晚饭吃了再过来,省得弄得我有宴请宾客的嫌疑。”林如海非常之谨慎。


    回到林府,林如海直奔儿子的房间,果然,一大家子都聚在这儿,看着杨妗妗给林玄珏取下纱布,重新换药。


    牛老爷子见了他的伤处,不放心地又亲自查看了一番。


    他庆幸道:“这伤口要是再往下一点儿,你这条手臂恐怕就真的废了,实在是万幸。”


    杨老夫人看得心疼不已,嘴里正咒骂着:“这杀千刀的刺客,下手也太狠了,瞧瞧把我这乖孙给伤的。”


    杨妗妗给他重新清理了一遍伤口,一个医者,此刻手竟然在发抖,林黛玉帮着给林玄珏撒上新的药粉。


    把林玄珏疼得龇牙咧嘴。


    “疼疼疼疼疼!”


    “闭嘴,上药哪儿有不疼的,忍着。”杨妗妗虽然也心疼孩子,但出于一个医者的立场,还是态度强硬。


    “娘!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不是我亲生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让我跟你爹出门恰好捡着的。”杨妗妗为了让他分散注意力,故意这么说的。


    “姐姐,你看看我娘,她一点儿都不心疼我,我都快疼死了,她还叫我闭嘴,果然我还真的不是亲生的。”


    虽然他也算是经历过生死险阻的人了,可在家人面前,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撒娇。


    “你这个臭小子,还跟你姐姐告起状来了,我看这是还疼的不够狠。”


    善解人意的林黛玉主动道:“妗姨,剩下的,我来吧。”


    之所以主动接替后面的步骤,是因为林黛玉刚才看见她的手颤抖了,知道要她亲眼看着林玄珏的伤口,对她而言,是十分痛苦的一种体验。


    “就是,我要姐姐来替我换药,娘你赶紧歇着去吧。”姐弟两个配合默契。


    “臭小子,还嫌弃上你娘我了,我还懒得伺候你呢。”杨妗妗果然把位置让给了林黛玉。


    林如海这时候才走了进去,揽过妻子,轻拍她的后背,暗中宽慰她。


    “都在这儿呢,大家先去吃饭吧,你们姐弟两个动作也快些。”


    林玄珏笑着回答:“知道了爹,你们先去,我跟姐姐马上就来。”


    待其他人走后,林黛玉似是无意地轻抚他的伤口,林玄珏顿时感觉到伤口处一阵清凉,总算不是火辣辣的痛感。


    看着低头为他包扎的林黛玉,林玄珏突然道:“谢谢姐姐。”


    林黛玉继续手上的动作,笑着反问:“突然谢我做什么?”


    “谢谢姐姐多次救我啊。”


    林黛玉动作一顿,缓缓抬眼看他,姐弟二人对视上,林玄珏却朝她歪头一笑。


    这时候林黛玉也忍不住跟他一样,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最后系了一个结。


    她收回手之后,看着林玄珏自己穿衣,终究还是犹豫着轻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将腰带系好之后,林玄珏笑着起身,看着明显在担忧着的姐姐,走过去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林黛玉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曾经脑袋只到她腰这里的幼弟,现在竟然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


    “姐姐,别怕,我已经可以保护你了。”


    这句话相当于承认了,他已经知道了林黛玉身上的秘密。


    “……好,那玄珏今后可要好好护着姐姐啊。”林黛玉温柔地展颜一笑,眼神纵容又信赖。


    众人围坐在桌前,林如海道:“今儿玄珏及冠,不过在先帝丧期内,不宜大办,咱们自家人私下为你庆贺一番。”


    “多谢爹,多谢大家。”林玄珏举杯,众人都笑着陪了他一杯。


    “祝寿星生辰喜乐。”


    一家子吃完晚饭之后,林府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还都带了贺礼。


    住得最近的孟自堇一看见林玄珏,就越过了好友林如海,坐到他的身边,把贺礼往寿星的面前随意一放。


    立刻就迫不及待地问:“首先孟叔祝你生辰喜乐啊,小玄珏,他们那些个知情人一个个都讳莫如深,不过听我那岳父说,那天你也在,快跟你孟叔说说,宫里到底都发生什么了?”


    “不是,姓孟的,你不是说来找我喝茶来的吗?”林如海不乐意了,合着他是个幌子呗。


    “我说老林呐,这种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干吗还非得问出来呢,多伤你我之间的情谊。”


    “什么伤感情?”第二个到的谢临风,恰好听见了半句。


    “哟,谢兄可真会赶时候,我这前脚刚到,你住的地方离这里可隔着好几条街呢,该不会晚饭都没怎么吃,就急着往这儿跑吧?”


    “咳咳!”谢临风端起林如海给自己倒的茶,掩饰自己被他戳破心思的尴尬。


    谢家三兄弟捧着贺礼,走到林玄珏面前。


    “生辰喜乐,玄珏。”


    “谢谢三位兄长。”


    谢清竹得了一句兄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谢临风放下茶杯之后,看向林玄珏,开口直奔主题。


    “玄珏啊,给大伯也讲讲,那天宫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好吧,那天——”林玄珏才起了个头,又出现了三个人。


    他迅速起身迎了上去,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


    先是朝着老者身后的卢云澜与陈安点了一下头,才在钓友面前蹲下,与他视线平齐。


    林玄珏无奈地说:“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不是说了,今日不用专门为我庆生的。”


    安乐老亲王坐在轮椅上,把膝上的贺礼递给他。


    “拿着。”


    “什么呀?怎么还是两份?”林玄珏纳闷。


    “有一份是老夫替老周捎过来的,他早就给预备好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一直放在王府保管,没叫你知道。”


    “原来是先生啊,先生说过的,要我好好练字,以后会送我更好的,他果然没有食言。”林玄珏怀念起那位可敬可亲的师长,顿时眼眶湿润。


    “把底下那个盒子打开吧。”


    “行。”林玄珏按照安乐老亲王的指示,将盒子打开。


    “这是……一顶玉冠?”


    “嗯,这是当年老夫及冠的时候,父皇所赐,今日给你,正好派得上用场。”


    众人自觉分别站在两旁,这是一场没有任何礼乐,但不缺宾客观礼的冠礼。


    “等一等!”去掉宫装,换上了一身常服打扮的周易欢小跑着出现。


    “小易欢?你怎么也……这会儿宫门不是已经落钥了?”林玄珏一看见突然现身的小姑娘,下意识问出了心里的担忧。


    她身后又多出个人来,替她回答:“你放心,朕这个做哥哥的,一会儿自然会平安地把她带回宫去。”


    “臣等叩见圣上。”一院子的人都跪下了。


    “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身。


    见大家都有些紧绷,赵屿琛主动缓和气氛,笑着解释:“朕是悄悄出宫来的,今日只为亲自一观玄珏的冠礼,这是朕曾经答应过他的,大家只当朕是一寻常宾客即可,千万不要拘束。”


    “对了,朕还替薛大将军与林校尉给你带来了贺礼,他们也都惦记着你呢。”


    赵屿琛从太监手里接过贺礼,主动走上前,递给寿星本人。


    “多谢圣上。”林玄珏捧着贺礼,更感动了。


    赵屿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提醒他:“可别真的哭出来了,朕及冠那日,是谁说哭起来太矫情的?”


    林玄珏猛地一擦眼角,嘴硬道:“我没哭!”


    众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那就开始行冠礼吧。”赵屿琛开口提醒。


    林玄珏跪地受礼,那些祝词他都没有听清,心里的温暖又激动的情绪涌动着。


    今日特意来观礼的,有他的亲人、师长以及好友,是陪伴着他从小长大的人,也是他最重要的人,也许他们未来终将分离,但他心里会永远铭记。


    第112章 第 112 章


    “衣领有些歪了, 让你娘给你正一正,今日你可是要上那金銮殿上去的,万万马虎不得。”


    “你瞧瞧你阿婆, 比她自己要上殿去都紧张。”杨妗妗笑着打趣亲娘,起身走到林玄珏面前,伸手亲自为他整理。


    林黛玉提醒道:“还有帽子呢。”


    林玄珏顺从地屈膝弯腰, 任由亲姐姐为自己戴上。


    早已收拾齐整的林如海叮嘱道:“今日是你初次上殿,虽说面圣的礼仪,你自幼详熟。但也正因如此, 不容许有任何差错,否则那些个言官御史,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林玄珏笑了笑, 无奈地说:“知道了爹,这些话您来来回回都说了好多遍了, 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像与圣上私下相处那样随意,一定谨记着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举子,约束好自己的言行。”


    “你爹他也是为你好, 正因为你在圣上面前的脸, 你若做得不好,便会伤及圣上的颜面,届时岂不是叫圣上难堪?”牛老爷子也从旁提醒。


    “阿公,这些我都明白的。”再待下去,林玄珏感觉自己的耳朵就要起茧子了。


    “好了好了,阿公阿婆, 娘还有姐姐,我先跟爹出门了。”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拽着亲爹往门外走。


    杨妗妗看着他的背影摇头, “这孩子,都已经及冠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玄珏他心里有数着呢,妗姨放心你就放心吧。”林黛玉走上前扶着她,宽慰了两句。


    “但愿如此。”


    人人都羡慕她有个好丈夫,好儿子,可她却总担心他们父子二人会出事。这些年,皇权更迭,不知出了多少变故,又倒下去多少权贵高官,就比如说,曾经的贾史薛王四大家族,势力何其显赫,如今还不是都成了过往烟云,不复存在。


    到了宫门外,父子二人下了马车。


    “接下去的路,为父不能再陪着你了,你且自己多注意。”看着已经比他还高的林玄珏,林如海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道了爹,你先去上值吧。”


    说完,就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玄珏!快来这边排队。”


    “诶,知道了。”林玄珏应了那边一声,扭头看向亲爹。


    “爹,那我过去了。”


    “去吧。”


    林玄珏转身去到队伍里边,好些人都主动笑着跟他打招呼,不管认不认识吧,他也很和气地回应了人家,最后按照会试的排名,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


    “宣今科举子上殿。”


    随着太监的一声通传,队伍缓缓进入宫门。


    虽然林玄珏自幼就能够自由出入宫廷,但这金銮殿,还是初次踏入,殿内空间极广,大约能够容纳一二百人,难怪所有的大臣都能够在此上朝。


    此时殿内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十几排桌椅,众人行过礼后,依次落座,专人开始下发考卷。


    紧接着最前头抬上来一个香炉,上头插着一炷香,此香看着要比寻常的要粗些,也长些。


    “考试时间为半个时辰,此香燃尽之时,便请诸位停笔。殿试正式开始,请作答。”


    内官话音刚落,香便点着了。


    众人无暇再顾及其他,埋头于答卷之上。


    林玄珏写着写着,余光注意到一片熟悉的明黄色衣角,他知道小伙伴这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最不习惯做文章的时候,有人看着。


    于是停笔等着人家离开,结果人家就像是脚底下生了根,长在这儿了似的。


    他只得在考卷上,画了一个双手合十,正在拜拜的小人。


    年轻的帝王轻笑了一声,终于缓缓迈步走去了别处。


    半个时辰并不算多久,结束之后,考卷由考官们一一过目审阅,再从中择优送到御前。


    赵屿琛看着看着,最后才看见了熟悉的字迹,思量过后,把人放在第一,主考官刚想开口反驳,结果赵屿琛又拿着那份考卷往后挪了两个位置。


    “爱卿以为朕的安排如何?”


    这下他倒是不再反驳,应和道:“圣上圣明。”


    随着一声鞭炮乍响,一甲前三打马游街,好不风光。


    临街的酒馆二楼早已坐满了人,男男女女目光皆注视着底下的三人,或者说大多集中在左边的林玄珏身上,他着一圆领红袍,头戴花翎,笑容舒朗,举止大方,端的是光风霁月,气宇轩昂。


    “瞧瞧,还真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啊。”


    “这林家父子,一门双探花,当真是叫人羡慕。”


    “快看呐,今年的探花郎倒是名副其实,长得好生俊俏,瞧着他年岁也不大,不知成亲了没有?”


    “林小公子的大名你竟然不知道?”


    “那你倒是与我说说呀。”


    “他乃礼部侍郎林如海之子,自幼入宫,为当今圣上伴读,他的老师乃已故帝师、文坛巨擘周老太傅,论起他们师门的辈分,圣上的爷爷——成文帝,还得叫他一声小师弟呢。而且他自幼与皇室那位最长寿的老千岁交好,那王府简直跟他家的后花园一样,任他随意出入。据说如今镇守边关的薛大将军,也拿他当自家小辈看,还为了哄他高兴,亲自给他烤羊吃呢。”


    “难怪这些个大人物都喜欢他,人家自己也争气啊,如此年轻就成了探花郎,想必这才学也是拔尖儿的。”


    “那可不。”


    “只是如此才德兼备的年轻人,怎会这个时候还没成亲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上头还有一个长姐,一个兄长,这俩人都还没成亲呢,所谓长幼有序,自然轮不到他。”


    “那林家的大小姐莫不是貌丑无盐?不然这等家世,怎会嫁不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有心,明明林玄珏才高中,被点了探花,京中反而开始热议林家长女。


    恰逢开春之后数月久旱无雨,地里的作物颗粒无收,新帝突然宣布,封林家长女林黛玉为大祭司,专门为朝廷测凶吉,避灾厄。


    不等群臣驳斥,她一袭素衣,开坛祈雨,拯救了苦受干旱之灾的百姓。


    百姓们亲眼见证天降甘霖,润泽万物,百花齐放的奇景,纷纷虔诚跪地拜她,将她奉为神祇。


    新帝偶然巧遇一女子,在她的祝福下,得以顺利举行大婚,此后夫妻和顺,如胶似漆。


    时常御前伴驾的林玄珏,深受其害。


    “卿卿,你我许久未在一起,你可想念朕吗?”


    才嫁做人妇不久的皇后顿时羞红了脸。


    “哪里就有这么久了,臣妾与圣上上次见面,相隔不过才一日而已。”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不是许久了。”


    小夫妻浓情蜜意,被迫吃狗粮的林玄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咳咳!圣上,皇后娘娘,那臣就不打扰你们,臣告退。”


    说完,就立刻脚底抹油般麻溜地溜走。


    新帝搂着皇后,勾起唇角。


    “圣上今日故意为之,可是为了公主?”


    “你瞧出来了?”


    皇后浅笑不语。


    “这个傻子再不开窍,朕的妹妹怕是要伤心死了,最近母后那边给朕的压力,越来越大,朕夹在她们之间,是左右为难啊,只好出此下策,多刺激刺激他。”


    “依臣妾看来,小林大人对公主,不像是无意,只怕是情动而不自知,若时机恰当,应该就会醒悟过来的,不如此事就交由臣妾来办吧。”


    赵屿琛一挑眉,点了头,“那就辛苦皇后替朕分忧了。”


    过了两日,所有人都得到了一个消息。


    “下个月是太后娘娘的生辰,皇后娘娘请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府里适龄且未婚的小姐公子们,组成小队比拼蹴鞠,为太后娘娘贺寿,听说最终的优胜者,能得到丰厚的赏赐。”


    “据说连易欢公主也会亲自参加。”


    “我娘从永庆伯夫人那儿打听到的消息,说是这次蹴鞠赛,明面上说是为太后祝寿,其实是为了给易欢公主挑选驸马的。”


    “真的假的?那可有的热闹可看了,京中的年轻公子哥儿们还不得疯了似的想赢啊。”


    林玄珏人脉广,朋友多,自然也都知道这些传言,而且他还悄悄地找赵屿琛打听过,还真的就是这么回事,顿时饭也吃得不香了,觉也睡得不好了。


    林家人看他那心烦意乱的样子,都在背后偷笑。


    “诶,儿子,这蹴鞠赛,你到底去不去啊?”吃饭的时候,杨妗妗故意问他。


    “我爹正好是正三品,而且我适龄,还未婚,娘你说,我能不去吗?”林玄珏嘴硬,装作不在意地回答。


    “你跟他们又不一样,你如今还领着翰林院的差事呢,自然是陪伴圣上更要紧,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也不是不能回绝,是不是啊?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呀。”杨妗妗拍了一下旁边坐着不吭声的林如海。


    孩子自己笨得很,她这个做娘的看得明明白白,正是因为看明白了,所以才替他着急,就想着逼着林玄珏,早点看清自己的心。


    “咳咳,你娘说得对,正经事要紧,你要是实在不想去,爹可以帮你去打个招呼。”


    林玄珏自己气不过,又不想承认自己想去,只好小声埋怨。


    “我还用得着您帮?你儿子我每天都能在御前见到皇后娘娘本尊,要说我自己早就说了。再说了,您那是想帮我吗?您那分明是想扯你儿子我的后腿。”


    “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呢?说大声点,你娘我年纪大了,听不清。”杨妗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哎呀,不用了,去就去呗,又碍不着什么事儿。”


    某人嘴上说着不上心,不在意,真正到了上场比赛的时候,比谁都拼,还被人暗算伤到了脸,可即便负伤,也硬生生咬牙挺下来了,最终带着自己的小队夺得魁首。


    他一下场,周易欢又担心又着急,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我刚才是不是很厉害?第一名!就是这么了不起!”林玄珏得意洋洋地跟她炫耀。


    周易欢气呼呼地拽着他,把人带到自己休息的房间里,让他坐在软榻上,亲自给他处理伤口。


    “你逞什么强,脸都破了,还硬撑着要继续,平日里不是最在意自己的形象吗?这会儿倒是不管不顾了。”


    她骂着骂着,看见他脸上破开的口子,眼泪就忍不住了。


    “诶!小易欢你别哭啊,我错了错了,你最厉害行了吧?”


    “那你说,你到底喜欢上哪家的小姐了?为了让母后给你们赐婚,竟然这么拼命。”越说越心酸,周易欢的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哭得比刚才还厉害。


    “什么我就喜欢上哪家小姐了?不是太后要给你找驸马吗?我当然是为了你才——”林玄珏及时闭嘴,挠了挠后脑勺,不敢看她。


    他左看右看,打算站起来,好溜之大吉。


    周易欢破涕为笑,伸手一把按住他,正好按在他的胸口,他被迫仰头往后倒,一只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腾出来虚扶着 她的腰,怕她摔着。


    但这个动作着实有些过于暧昧,林玄珏的耳朵都红透了。


    为了避免尴尬,他率先打破平静,开口嚷嚷:“诶诶诶!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别对我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动手动脚,坏了我的名声,你负责啊?”


    此刻周易欢却像一只闻到了腥味的小猫,兴奋极了,虽然自己的耳朵尖也羞的通红,不过还是主动俯身凑近他,继续试探。


    “负责就负责……不过你得先说清楚,当真是为了我?”


    两个人离得太近,鼻间都是对方呼出的气息,很热,那股灼热从鼻子里进去之后,又迅速弥漫到了五脏六腑,他的心脏越跳越快,紧接着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咽唾沫,舔嘴唇稍作缓解。


    但两个人离得真的是太近了,实在忍不住想要舔唇的时候,林玄珏下意识想继续后退,但再退的话,他就直接躺下去了,那个姿势会更尴尬。


    看着面前羞涩又难掩期待的小姑娘,他逐渐有种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渴,快要把他自己折腾死了。


    人在这种时候,就容易被激发兽性。


    “你、你怎么不说话了?小师叔?”周易欢见他不吭声,还以为他生气了,于是主动示弱,像以前笑的时候那样唤他。


    被这句对长辈的称呼一刺激,林玄珏的气息变重。


    周易欢只觉得自己的腰一紧,身体突然腾空,紧接着两个人的位置就发生了颠倒,她吓得叫了一声,然后嘴巴就被她的小师叔给捂住了。


    此刻林玄珏看她的眼神,该如何形容比较恰当呢。


    就像是一个饿了三天的人,看见一块香喷喷的肉似的,随时会咬上来,把她吞入腹中。


    “公主?你没事吧?”门外的侍女大约是听见了她的叫声,担心地问了一句。


    林玄珏松开了捂着她的那只手,改为撑在她的耳边,她能很清晰地听见他的喘息声,莫名地她也跟着呼吸变得不畅。


    “我、我没事,你们都不许进来!”


    她想到要是这个时候,有人突然闯进来的话,看见她和小师叔的样子……


    光是想想而已,她就已经难为情地闭上了眼睛,羞愤欲死的时候,人会习惯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谁知下巴突然被林玄珏扼住,她听见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别咬……”


    她不知怎么的,就听了他的,松开了牙关。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气息迅速靠近,方才被自己咬过的地方,触碰到一抹温热,紧接着变得湿润。


    原本紧闭双眼的她迅速睁开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同时确定了心里的那个猜测。


    她伸手想要触摸自己方才被触碰过的地方。


    也许就是这个小小的动作,又再次刺激了对方,那只手反而被禁锢在头顶。


    “唔……”


    她就像一支散发着香气的玫瑰,诱惑着对方靠近自己,又被对方牢牢地衔在口中,挣脱不掉,脱离不了,只能任由对方施为,逐渐自己也沉醉其中。


    原本抵在他胸前的那只手,变成紧攥住对方的衣襟。


    不知过去了多久,对方终于放过了她,让她得以喘息。


    他凑到她的耳边,轻笑着对她说:“小易欢,你再拽下去,我这衣裳可就要彻底散开了,那你就真的要对我负责了。”


    周易欢改抓为推。


    “你、你赶紧从我、”话说出口,周易欢才意识到不妥。


    “你赶紧起来!”


    林玄珏咳嗽了一声,撑着自己的身体,往旁边一翻。


    周易欢自己从软榻上坐了起来,顺手拿起旁边放着的软枕抱在怀里。


    林玄珏看了她一眼,开口道:“那什么,刚才是我孟浪了。”


    “刚才的事,你不许再提!”周易欢又羞又急,拍了他一下,警告他闭嘴。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周易欢这才收回手,但是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脸越来越红。


    “我、我出去透透气。”说完她就打算从软榻上下去。


    “诶,等等!”林玄珏迅速一个仰卧起坐,拉住她的手。


    “你、你拉我做什么?”周易欢没有甩开他,虽然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他牵手,但今天牵手的感觉,就是格外不一样,她有点舍不得放开他。


    “怎么?公主殿下吃干抹尽之后,打算就这么把我晾在这儿,自己一个人走了?”


    周易欢气得瞪大了眼睛,猛地扭头瞪着背后的无赖。


    “到底是谁吃谁啊?你怎么这么厚颜无耻!”


    林玄珏玩味一笑,倏地起身,朝她步步紧逼。


    周易欢则节节败退,最后整个人贴在角落。


    “你刚才说什么?”


    “我……”


    小姑娘慌张无措的小模样,看着可怜极了,林玄珏都不忍心再继续逗她,一叹气,伸出双臂,把人抱进自己的怀里搂着。


    “小易欢,给我个名分吧。”


    周易欢整个人靠在对方温暖的胸膛,很小声地应了一句。


    “嗯。”


    第113章 第 113 章


    林黛玉任祭司好几十年, 众人愈发将她奉若神明。


    因为但凡只要见过她的人,都会为她几十年如一日般,一直维持着青春貌美的容颜而惊叹。


    只是这些年她的情绪越来越淡, 并不爱见任何人,常年待在皇帝赐予她的神殿里,能够被允许自由出入这里的, 只有她的亲弟弟,连皇帝都不能例外。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又在距离自己三步之外的地方驻足。


    冰肌玉骨的她端坐在青玉莲花座上, 整个人看着愈发出尘,因为察觉不到她的呼吸,就感觉她更不似真人, 似乎随时可能会消失,或者说是羽化登仙。


    盘膝闭目而坐的林黛玉突然启唇。


    “你来了。”


    听见姐姐的声音之后, 林玄珏回过神。


    他笑着继续上前,自然地在她面前伸出手,像从前一样亲近她。


    “姐姐最近可还好吗?”


    “我很好。”


    淡淡地回答他后,林黛玉才缓缓睁开双眼, 一只手搭在弟弟的胳膊, 起身从莲花座上走了下来。


    这一刻,就像是一尊冷冰冰的神像突然走入了人间,变得鲜活了几分。


    姐弟二人相对而坐,林玄珏主动为她沏茶,其实她已经不需要这些,放在这里的茶桌、茶壶还有茶杯, 是为了他来,而准备的。


    “你似乎很高兴。”林黛玉主动开口, 并非询问,而是一种已知的陈述。


    “嗯,明曦她要出嫁了,嫁给一个她很喜欢的小子,我来告诉姐姐一声。”


    林黛玉直视自己的亲弟弟,提醒他:“嫁入皇室,她以后的日子可不会轻松。”


    叹了一口气之后,林玄珏才说:“我与易欢早已都劝过她,她也说过,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也会承受一切后果。”


    “你无需为她过分操心,毕竟你能陪伴她的时日有限,她的后半生,终究要靠她自己度过。任何人都会有分别的那一天,你我也不例外。”


    林玄珏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离别的意思,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


    追问道:“姐姐你要走?去哪里?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黛玉对他缓缓一笑,又像极了林玄珏小时候的记忆中那个姐姐。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黏人?”


    “现在我只有你和兄长两个亲人了,兄长他远在边关,我自是只能赖着姐姐。”


    气氛好不容易温馨起来,林黛玉这个时候,却说出了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


    “林轩他快要死了。”


    “什、什么?”林玄珏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急切地追问:“兄长他到底怎么了?姐姐你倒是说清楚啊。”


    “我不知道,只感应到他的生机不停涣散,他还在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大概是想见我,所以我决定去见他一面。你要什么话想要我带给他的吗?”


    “姐姐,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林黛玉摇头,如实相告:“我做不到。”


    “那你过去之后,能不能用你的仙术救下他,只要保证他不会死就可以了,可以吗?”


    面对林玄珏期待的目光,林黛玉平静地摇头。


    “玄珏,我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成功悟道,并非真正的仙人。做不到为其他人逆天改命,否则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爹和妗姨他们离开。”


    他攥紧拳头,低下头,无声地掉着眼泪。


    直到感觉头顶传来温暖的触感,是林黛玉起身走了过来,正在抚摸他的脑袋,像他幼时那般安慰他。


    “你们都走了,一个个全都抛弃了我,你们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他环抱长姐的腰,哭的声嘶力竭。


    “玄珏,别难过。”虽然眼前的林玄珏已经是大人模样,但在她的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爱撒娇、要家人爱护关心他的幼弟。


    她暗自在心底许诺: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跟大家重逢的。


    待林玄珏从混沌之中苏醒,神殿已经没有长姐的身影,他遍寻未果,只在茶几上发现了长姐亲笔所书的短短两行字。


    相逢会有时,勿念。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收入衣襟里藏好。


    环视四周,大喊道:“姐姐!这里永远是姐姐的家,你要是累了,就回来歇歇,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回来!”


    喊完之后,他期待地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任何回应,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他一走,眼前的结界消失,显露出好几个神秘人,不过他现在回头,一定会认出,为首的老人家就是他曾在辽东广宁城外的深山之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名老者。


    林黛玉看着幼弟独自离去的背影眼眶湿润,冷声道:“不是已经约定好,等到我弟弟离世之后,再随你们回门派,从此我便一心修行,再不涉足这凡尘俗世。”


    “可你已经在这尘世之中逗留过久,这本就于你的修行无益,你如今还渐渐生出了执念,我可说错?”


    林黛玉没有否认他的话。


    “你是朝廷的祭司,已经开始享这方天地的百姓供奉,再不将你带回去,你便会生出心魔,不但再无飞升成仙的可能,甚至还极有可能堕魔,为祸人间,你难道真想沦落至此吗?”


    “我可以跟你走,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去见一个人。”


    “情债难偿,就此了断也好,你去吧。”


    那老者话音刚落,林黛玉便消失在原地,再次现身,已至千里之外的边关,睁眼一看,正是尸骸遍地,鲜血淋漓的战场。


    身受多处重伤的林轩意识恍惚,他倚靠着巨石屈起左膝半坐着,皴裂的右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剑。


    “咳咳咳……看来我真的快要死了,竟然在这个时候看见了你。”


    夕阳下,魂牵梦萦的倩影越过尸骸,跨过血水,朝他步步走来。


    她缓缓蹲下,容貌一如他当年离家一般,丝毫未改,似蹙非蹙的罥烟眉,似泣非泣的含情目。


    看着他下巴上的血,有些碍眼,她幻化出一块锦帕,为他轻轻地擦拭。


    “果然梦里的一切都这么美好,没想到有一日,你竟然会这么专注地看着我。”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手去抓她,本以为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水中捞月一般,扑个空,但这次却真的抓住了她。


    林黛玉将视线从他的下巴缓缓挪到他的那双眼睛,二人对视上。


    “姐、姐姐?”


    “你不是不喜欢这么叫我吗?还是像你平时那样,唤我的名字吧。”许是眼前这个算得上家人的人就快要死了,林黛玉难得对他生出了几分纵容。


    “真的是你……也对,他们都说你如今是大祭司,已经不是凡人了,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一定要把你最后的时间,浪费在说这些废话上面?不是你一直唤着我的名字,说想见我?”


    “我——对,是我,我想见你最后一面。”林轩这次倒是终于坦诚了一回。


    “我已经出现在你面前,你想对我说什么?”林黛玉素来喜洁,但这次却任由他满是血污的手攥着自己的手腕。


    “我想说……黛玉,我心悦你,已经很多年了。”林轩灿然一笑。


    即便他脸上的那道伤疤依旧狰狞,林黛玉却一点都不在意,她眼中的林轩,依旧是当年初次相见的那个面若桃李,格外俊俏的少年郎。


    “我知道。”


    林轩苦笑:“是吗?原来你一直知道啊,我还以为……不过没关系,都不重要。从我跟着爹娘他们从扬州到京城,在荣国公府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我配不上你。”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但我现在就快要死了……咳咳、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之间就……还是想亲口告诉你一次,不然我这一生实在是……”


    他攥着林黛玉的那只手缓缓滑落,脑袋也低垂着。


    林黛玉心中泛起涟漪,她轻启红唇,最后带着略微遗憾和惋惜的语气,唤了他一句:“林轩……你这又是何苦。”


    生而丧父,幼年遭逢人为之灾,少年被毁了容貌和前程,紧接着又经历丧母之痛,被迫离家远赴边关,一直到他死,林轩的一生实在是太苦了。


    她原以为不戳破,便是在善意地维护少年林轩的自尊,或许她应该早些跟他把一切说清楚,也不至于辜负了他的痴情,让他抱憾终生。


    “该走了。”她的身后再次出现方才那几人的身影,开口提醒的正是那老者。


    她替林轩拂去了头顶上粘着的一片枯叶,缓缓起身,扭头的瞬间,一滴晶莹的泪珠,正好滴落在林轩摊开的左手掌心。


    紧接着林黛玉与其他几人,先后从原地消失不见。


    第114章 第 114 章


    风吹烛影动, 将睡未睡之际,意识朦胧,悄然入梦。


    再睁眼, 竟发觉自己出现在外祖母房里的碧纱橱内,她下意识掀开被子,从拔步床上走了下来, 踩在地面上,才察觉到异常,她似乎变矮了些。


    快步走到梳妆台前, 果然从铜镜中,看见了尚且年幼的自己,且瞧着年岁, 约莫是她才被外祖母从家中接来荣国府不久。


    “林姑娘醒了,怎么也不叫奴婢一声?”


    是紫娟的声音。


    回头一看, 果然看见她与自己一样,也变成小姑娘的模样。


    “姑娘怎的这般看着我,好似不识得奴婢了一样。”紫娟笑着走上前来,拿起桌上的木梳, 开始为她通发。


    这梦境也太真实了一些。


    林黛玉回过神, 掩饰道:“才睡醒,有些犯迷糊了。”


    “谁叫姑娘昨儿个非要跟宝玉一起闹着看什么月亮,大晚上的也不睡觉。”


    “宝玉……”她已经许久不曾听见这个名字了,真是恍若隔世。


    紫娟笑着说:“宝玉跟老太太在暖阁里睡着,这会子应该还没醒呢。”


    她随意点了一下头,脑子里想的是:爹爹如今应该还在扬州, 他和妗姨不知道如何了,还有玄珏, 不,这会儿他还没有名字呢,应该叫他球球,也不知他出生了没有?


    “紫娟,你还记得我到这里多久了吗?”


    “姑娘是上个月才到的,到今天、正好满一个月了。”


    “那岂不是还要等很久……”她是六岁那年被接到荣国府的,十二岁那年,爹爹他们才得以回京。


    “什么要等很久?姑娘是在说谁呢?”紫娟好奇地问。


    “没谁,我是说,离明年开春还有很久呢。”


    离她们一家人再相逢,还有六年,不过没关系,她愿意等下去。


    林黛玉缓缓勾起嘴角,满怀期待。


    “看来今日姑娘心情很好啊,竟然主动笑了,要我说啊,姑娘你生得这么好看,就应该多笑笑才是。”


    梦中的一切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只不过如今的她,看事情比当年尚且年幼的自己通透了许多,两个舅舅待她态度平平,两个舅母面上装的亲热,实际也就是在外祖母的跟前做做样子。


    她初到这里,别看大家姐姐妹妹喊的亲密,实则也会显露出几分嫉妒,大约是大家这会儿年纪确实都还小,装不住心事,大半的情绪都直接写在脸上。


    “听说扬州的冬天就不下雪,对了,你什么时候回你们扬州去啊?”有一日,三姑娘探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直接就问了这么一句。


    若是当年的她,此时怕是又要耿耿于怀,多半晚上还会躲在被子里小声地哭上许久。


    如今的她么。


    林黛玉看了探春一眼,垂下眼帘,微微低着头。


    柔柔地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当初是外祖母命人把我接来的,我娘早逝,作为女儿,自当替我娘多在外祖母跟前尽孝,不过我也确实很思念我爹爹,不如……妹妹替我去向外祖母说说?”


    探春哪里敢去问这个,顿时噤声不再开口。


    此后,其他人也很少再主动招惹她,都怕了她的那张嘴。


    “珍珠姐姐嘴上的胭脂真好闻,给我尝尝是什么味儿的吧。”


    “诶……别,让人看见像什么。”珍珠欲语还羞。


    珍珠也就是以后的袭人,她原是外祖母身边侍奉的八个大丫鬟之一,袭人是贾宝玉后来才给她改的名字。


    “好姐姐,你就让我尝一尝嘛,你先前还让我尝呢,再说,这里不就你我两个。”


    刚巧过来给外祖母问安的林黛玉,一进暖阁就瞧见了贾宝玉犯浑,与珍珠二人腻腻歪歪的样子。


    原来这两个人竟这么早就……,宝玉他才多大啊,难怪袭人之后会成为他的姨娘。


    “咳咳!”替林黛玉撩开帘子的晴雯出声提醒二人。


    “林姑娘来了。”


    慌乱地松开珍珠,贾宝玉忙笑着开口:“林妹妹你来了,那个我——”


    人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头脑空白,说不出话。


    “外祖母见你迟迟不出去,叫我过来,喊你出去用早饭。”林黛玉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


    “我这就出去!”


    “好。”林黛玉点了一下头,没有进去,直接转身走了。


    吃过早饭后,贾宝玉极力想缓和气氛。


    “对了,昨儿我才得了一个九连环,怎么解也解不开,你是众姐妹之中,最聪慧的那个,不如替我想想办法。”


    说罢,就自己进了暖阁,把九连环从抽屉里取了出来,又跑着出来,递给林黛玉。


    见他尴尬,林黛玉也不愿意为难他,便接了过去,拿在手里随意把玩。


    “那我就替你瞧瞧。”


    “你坐着慢慢解,不着急。”贾宝玉在她对面坐下,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玩儿。


    突然进来个人,林黛玉抬眼一瞧,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


    “林姑娘在这儿呢,叫我好找,姨太太叫我给姑娘送一对花儿。”


    花儿……林黛玉想起来了,是让其他人挑剩下的,所以就没搭理。


    贾宝玉以为她顾着解九连环,没听清,就替她问:“什么花儿?叫我先瞧瞧。”


    周瑞家的只好把装花儿的匣子递给他。


    那匣子一打开,里边却只有小小两枝,贾宝玉嘟囔了几句:“是假花儿啊,还以为是真花呢。”


    取了一枝递到林黛玉面前。


    “是拿纱堆成的,样子倒还算精巧。”


    “你既喜欢,便都给你了。”


    那周瑞家的提醒道:“这、这是姨太太专给姑娘们戴的,林姑娘还是自己收着好些。”


    放下手里的九连环,林黛玉笑意吟吟地扭头看着她。


    周瑞家的眼神躲闪。


    “太太那边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过了几日,王夫人与薛姨妈姐妹俩到老太太这里,来陪着长辈说话。


    王夫人笑着说:“我瞧姑娘们头上都戴着薛姨妈送的花儿,很是好看。”


    老太太环视了一圈,笑着点了点头,却瞧见独独外孙女打扮素净,头上还是戴着她原来的首饰,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淡了。


    薛姨妈可是人精,看着打扮素净的林黛玉,立马就问她:“怎么林姑娘没戴?可是不喜欢?”


    林黛玉放下茶盏,捻着绣帕擦了擦嘴角才说:“那日宝玉见了喜欢,我就送给他了,姨妈不会责怪我吧?”


    “怎么会,我原本想着宝玉他一个男孩子家家,就没有给他送,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老太太这下又笑着说:“他就是那浑不吝的性子,拿着玩儿罢了,难不成还真的戴在头上?这怪不得你。”


    林黛玉突然又说:“说起这件事来,姨妈可是应该要赏一赏送花儿的人。”


    “哦?玉儿你倒是说说,薛姨妈怎么就要赏那人了?”老太太果然开始感兴趣了。


    林黛玉这才柔柔地说:“那人从梨香院出来,特意先绕了大半个院子,挨个去了其他姑娘们那里送了一趟,最后才来送给我,不知走了多少路,真是不辞辛苦,可不是得好好赏一赏吗?薛姨妈觉得呢?”


    这下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这送花儿的下人分明是看轻她,留下两枝被挑剩下的才送去给她。


    “哼!送花儿的是哪个?即刻赶出府去。”老太太当即就拉下脸,动气了。


    王夫人以退为进,道:“老太太您息怒,周瑞家的她也是一时糊涂,虽然她是我的陪房,我也不会包庇她,便这就打发她回王家去。”


    一抬出王家来,老太太果然脸上的怒色就淡了。


    “罢了,她既然是你的陪房,你就更要管教好。”


    “老太太教训的是,回去我就罚她,叫她好好长长记性,下回定不再犯。”王夫人赔着笑脸,态度恭敬。


    自此,林黛玉在荣国府倒是再没受过什么气。


    直到三年后。


    同往常一般,林黛玉和众人一起,陪坐在外祖母身旁。


    两个舅舅和贾琏同时出现。


    “今儿倒是巧了?你们三个竟然凑到一块儿过来。”老太太这话还是笑着说的。


    可她面前这三人却有些悻悻然。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个的都臊眉耷眼的,外头天塌下来的不成?”


    贾政看了一眼他大哥贾赦,贾赦偏头推脱:“你来说。”


    无奈的贾政只得开口:“母亲,您听了可别太伤心。”


    他还顺带看了坐在一旁的林黛玉一眼。


    林黛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攥紧了手里的绣帕。


    “才收到的消息,林姑爷他——”


    “爹爹他怎么了?”林黛玉起身追问。


    “九月初三巳时去了。”


    他后面说了什么,林黛玉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在重复着那句:九月初三巳时去了。


    什么叫去了?爹爹不是应该只是生了一场重病,被妗姨治好了的吗?


    妗姨呢?她人呢?


    他们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我要回去!我要现在就回去!”


    林黛玉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在贾琏的陪送下,回到了扬州。


    熟悉的家门口,挂上了白布,她咬着牙冲进家门,正堂里赫然摆放着一副棺椁,她无力地跪倒在灵前,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


    “小姐,节哀呀。”管家在一旁开口劝她。


    林黛玉猛地扭头,抓着他问:“林叔,妗姨呢?她在哪里?”


    “小、小姐,什么妗姨?您在说谁啊?”


    “她姓杨,她叫杨妗妗啊!”


    “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人,小姐是要找这个杨妗妗吗?我这就叫其他人去打听打听。”


    林黛玉缓缓松开了他,喃喃自语:“原来她没有出现……”


    扶灵回老家姑苏回家之前,管家对她说:“小姐,我已经托人去打听过了,整个扬州城里,都没有一个叫杨妗妗的女子。”


    “我知道了,不必再找了,她应该……不会出现了。”


    林黛玉突然联想到一件事,妗姨当初得知她的异于常人之处,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而且她的诸多言行,都与众人格格不入,就好像她并非这个时代的人一样。


    “那、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还打算回荣国府吗?”


    她当然不会再回去,荣国府自身难保,而且还是一个无底洞,她若是回去,只会被那群贪心的亲戚,吃得连渣子都不剩。


    “林叔,家里的东西你都清点过了吗?”


    “已经都整理完,列在单子上了,小姐若是想看,我这就去取来。还有,荣国府的琏二爷,私下也跟我打听过这些,不过我推脱说,还未整理好,没有告知他太多。”


    “嗯,林叔你做得很好,单子你再重新誊抄一份给我,记住,林家的东西不要交给荣国府的任何人。”


    “小姐是想?”


    “到了姑苏之后,你悄悄去打听一下,看林家同族之中,有没有愿意过继的,年龄尽量小些,最好是无父无母的。”


    管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好,我明白小姐的意思。”


    “林叔,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林黛玉说完,又情不自禁地落下两行泪。


    她熟悉的亲人,在这里竟然都不存在,到底是庄周梦蝶,她如今身处梦境之中,还是蝶梦庄周,前世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


    她要想办法去寻找大家。


    但在此之前,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留下,获取足够的金钱和自由之后,才能去实现自己想做的事情。


    行船途中,贾琏果然又数次旁敲侧击,打听林家的家产。


    好在管家已经有了防备,并未叫他得逞。


    到了姑苏,她借口要守灵,安排父亲丧事,不但对贾琏避而不见,还趁机交好林家的族亲。


    比起贪得无厌的贾琏,自然是林家的族亲好应付些,花了少许银两,装了些可怜之后,还真的被她说服了族长,并寻到了几个符合条件的人选。


    她叫管家把人都带了来,让他们都到父亲的墓前祭拜,然后在他们以为结束之后,又设法一一试了试他们的品行。


    “第一个今年十三,年龄虽然大些,但符合小姐你无父无母的条件,祭拜老爷的时候倒是表现得很孝顺,还哭了,不过他拿了小姐你让人特意摆在角落的银子,然后去了赌坊。”


    “这个不要,下一个。”林黛玉直接把名字划了。


    “第二个今年七岁,年龄倒是合适,他爹喝醉酒掉进河里溺死了,家里只有一个母亲,祭拜老爷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大情愿,银子他倒是没拿,品行还算不错。”


    林黛玉追问:“他母亲为人如何?”


    管家叹了口气:“孤儿寡母生活不容易,他母亲的性子也就难免泼辣难缠些。”


    “这个也不要,容易起纷争,将来他母亲若是起了别的心思,他恐怕也不会站在我这边。”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就是年龄过于小了些,才三岁大,祭拜老爷的时候,倒是规规矩矩的,年纪小,倒也看不出什么品行好坏。只不过他的身世有些复杂,是个私生子,他的生母是个寡妇,跟族里一个年轻人……呃”


    管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毕竟他家小姐还只是个小姑娘。


    “他爹娘是什么态度?”林黛玉主动提问。


    “那寡妇生他的时候难产,人已经没了,那孩子这才被送到他亲爹这儿来,谁知道,才三年,他亲爹突然得了一场重病,也没了,他那个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养母,也渐渐不管他,要不是族里人见孩子可怜,时不时接济着,恐怕也随他爹娘去了。”


    “就他吧,明日把他和他的养母还有族长都叫来,直接去一趟官府,把过继的手续一次性办妥。”


    “是,小姐,我这就去办。”


    林家主仆到衙门的时候,管家看见族长牵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怕是早早等在那里许久了,那孩子一直低着脑袋,凌乱的头发挡住了脸,叫人看不清他是何模样。


    管家开口就问:“怎的不见孩子的娘?”


    她下轿的时候,正好听见族长抱歉地说:“实在是对不住,她不愿意来,说是孩子不是她生的,随便我怎么安排,都与她无关。”


    “这……小姐你看?”管家请示林黛玉。


    林黛玉扫了一眼那孩子,问:“族长爷爷,她若不来,可会影响今日过继?”


    被她一个官家小姐叫一声爷爷,族长脸都兴奋地红了。


    “不会不会!我方才已经提前问过一个相熟的衙门小吏,按照本朝律法,这孩子理应算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本就与他的养母无关,只要族中做个见证即可。”


    “那就有劳族长爷爷了。”林黛玉很是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使不得使不得,咱们还是快进去把流程办了吧。”


    族长主动开口提出,林黛玉主仆自然点头答应。


    一行人走进衙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办好出来了。


    “那、这孩子,从此以后就交给你们了。”族长把那孩子往林黛玉的面前轻轻一推。


    “快喊人,以后这就是你的亲姐姐。”


    那孩子全程一直低着脑袋,这会儿终于抬起头来。


    “姐、姐姐……”


    声音有些耳熟,林黛玉定睛一看,看见的竟然是她无比熟悉的眉眼,她顿时红了眼眶。


    “玄珏——”


    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林黛玉缓缓蹲下,颤抖着去牵他的小手。


    那孩子往回缩了缩手,林黛玉有些失落,从眼眶滑落两滴眼泪下来。


    那孩子一脸无措,怯生生地解释说:“姐姐别哭,不是不让牵,脏……”


    林黛玉挤出笑容,将他拥入怀中,他太瘦了,跟她记忆里,三岁时圆润可爱的模样相去甚远,也不知道从出生以来,究竟吃了多少苦。


    “不脏,姐姐带你回去,我们洗洗就好了,跟姐姐走好不好?”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谁对他好,他能感觉到,被姐姐如此温柔地抱着,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他鼓起勇气,主动又大声地回应:“好!我要跟姐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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