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德嫔乌雅氏已经连着承宠五日。
蒲雨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极为谨慎地打量贵妃的脸色。以往,贵妃娘娘是不愿也不想听这些事的。即便主动问了,听完后也神色恹恹。
自打娘娘病好了后,似乎对皇上没那么上心了。蒲雨心里犯嘀咕,也不知自家主子这样是好还是坏。
“怪不得呢。”佟佳禾随口道,丝毫不在乎康熙前一天歇在哪儿了。
在宫里,连续侍奉康熙几天就算得上盛宠了。前几日蒲雨去内务府,永和宫的宫人就排在她后面,宜嫔的翊坤宫都要稍稍往后靠。
如今永和宫风头正盛,各宫各处都会想法设法给她行方便,避其风头,除非有人看不惯。
佟佳禾时刻注意着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不是因为她八卦,而是康熙后宫的人不少,自己这个贵妃目前在宫里是位份最高的。
虽说上面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两尊大佛压着,可是底下也不是什么风浪都掀不起来。
“走吧。”佟佳禾的语气稀松平常。
今儿十五,众人都要去给太后请安。
对于去太后那儿坐半天冷板凳的事儿,佟佳禾已经非常习惯,并觉得这是在宫里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
她只需要往那儿一坐,安安静静地听着嫔妃们或是暗戳戳斗嘴,或是言语奉承太后,最后再喝盏慈仁宫的茶,就能顺利结束这次请安。
到了慈仁宫,佟佳禾照例往那儿一坐,半个月一次的后宫团建活动打卡成功。
因前一阵子太后头痛病犯了,说人多了便吵嚷,现在能来慈仁宫请安的嫔妃只有各宫主位,殿内人虽少了大半却并不冷清。
宜嫔郭络罗氏想方设法地哄太后高兴,惠嫔也见缝插针地提及自己的儿子有多挂念太后。
大阿哥胤禔是皇上第一个养大的皇子,又健壮地像草原上的牛犊,太后自然是喜欢的,便提出让惠嫔和大阿哥时常来自己宫里玩,也能多陪陪五阿哥胤祺。
“他自个儿玩也没甚意思,多来点兄弟一起带他热热闹闹的才好。”太后说起五阿哥,兴致颇高。
惠嫔笑着应下。
宜嫔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她的胤祺养在太后宫里,太后防着自己与胤祺亲近,只准她三五日来看望一次,现在却许了大阿哥和惠嫔母子随意出入慈仁宫。
宜嫔灰败的神色被德嫔看在眼里,本该因宜嫔难受而高兴的她却畅快不起来。自己的四阿哥还没回来,她的处境甚至比宜嫔更糟糕。
起码五阿哥还是认宜嫔这个额娘的,只是不如养在身边更亲近,但是四阿哥,是直接唤别人额娘。
幸好,如今她有了六阿哥。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德嫔脸上的柔色越浓。
太后不经意地打量在座众人,贵妃端的来看戏的态度,七嫔脸上的表情也是各有各的精彩。
为了孩子,再温柔的女人也会发疯。
“贵妃。”太后突然点名。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原本笑着逗趣的嫔妃们纷纷顺着太后的目光看来。
佟佳禾:?
太后是皇上嫡母,教训贵妃更是天经地义。储秀宫格格博尔济吉特氏幸灾乐祸地盯着佟佳禾,险些笑得合不拢嘴。
德嫔的目光更隐晦,眼里细碎的光点随着太后的话越来越亮。贵妃在慈仁宫从未得过好脸色,这次也一定如此。
难道太后要当着六宫的面,绝了贵妃继续抚养四阿哥的指望?
宜嫔娇俏的脸上也写满了好奇,只有惠嫔面色如常。余下的嫔妃们也都翘首以盼,戏台子搭好了,只等太后开腔!
“你好些日子没去看四阿哥了,今儿就陪他用午膳吧。”太后不咸不淡道,连多余的眼神都不屑给她。
佟佳禾:!
原来太后三十多度的嘴里还能说出如此滚烫的话。
众嫔妃:???
……
佟佳禾原本以为,这是自己穿越后也平平无奇的一天,直到她从慈仁宫出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的。
“佟额娘。”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眼睛像小星星一样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可爱,真可爱!
佟佳禾莞尔,她俯身弯腰,用手轻轻戳了戳四阿哥的脸蛋,是温热又软乎乎的触感。
自己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胤禛。”佟佳禾笑弯了眼,此刻心情十分愉悦。
虽然太后依旧不待见自己,这次说话的语气也十分勉强,但是太后从来不在自己需要攻略的范围内,好感度的高低也无所谓。
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离四阿哥更近了一步!
“佟额娘,我们快回去吧。”胤禛拽着佟佳禾的手央求道。
记忆里那些话冲淡了方才见到佟额娘的喜悦,胤禛眼里藏着深深的不安。
佟佳禾摸了摸他的头表示安抚,然后笑着问道:“你想吃什么?佟额娘让小厨房给你做。”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和四阿哥的午膳,会被人事无巨细地报给康熙和太皇太后。看太后的语气态度就知道这次争取来的机会殊为不易,她必须把握住。
胤禛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佟额娘吃什么,胤禛就吃什么。”
回到承乾宫,进了内殿,乌嬷嬷欢喜地迎上来,先是给贵妃行礼,接着又给四阿哥行礼。
胤禛注意到了这个从未见过的嬷嬷,端着笑容却让人觉得严肃,就像玛嬷一样。
只看了一眼他就怯生生地移开视线。
乌嬷嬷正等着贵妃为四阿哥介绍自个儿,没想到贵妃直接略过她牵着四阿哥的手去了里间。
进了东次间,佟佳禾这才细细打量胤禛的模样,比记忆里瘦了点,下巴尖尖的,但这都不算大事。
让佟佳禾唏嘘不已的是,胤禛的性格变化极大。
从前的胤禛乖巧可爱,现在却有点木讷寡言,一路上除了小声催促自己想要快些回承乾宫,便没有别的话说了。看向自己时,眼里的忐忑和纠结太过明显。
蒲雨和何为禄也看出来四阿哥这次回来有些拘着,不像从前那样撒欢玩闹。
“阿哥想玩什么,奴才陪着您骑大马可好?”何为禄笑容浅浅的,并不谄媚,让人看着就舒服。
从前,四阿哥在承乾宫最喜欢玩这个游戏,每次都乐得咯咯笑。
四阿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无声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见状,佟佳禾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屋内只留下她和胤禛。
“胤禛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和佟额娘说说好不好?”佟佳禾莞尔。
胤禛到了承乾宫后,胆子愈发的小了,抬头怯生生地看着佟佳禾,紧攥着她的手不愿松开,小小一只茫然又无措。短暂对视后立刻错开视线,他继续低头不语,看着自己的鞋尖。
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回应长辈的问话不好,胤禛又低低唤了一声‘佟额娘’,仍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口。
因贵妃的失职,太皇太后的专断,更有康熙的纵容,强行让胤禛离开朝夕相处了三年的贵妃,不许他和最亲近的人见面。
如此强硬的手段和做法吓到了他,才导致了胤禛原本开朗活泼的性格变成现在这样。
太皇太后和皇上意欲给贵妃个教训,可以有很多手段。明明是大人的错,却连孩子也一起罚,他才三岁,怎能不让人心疼。
佟佳禾心中不忍,内心的理性和感性都告诉她,往后要好好对待四阿哥,把贵妃曾经的不足弥补回来。
突然,胤禛看到上一秒还温柔与自己说话的佟额娘,竟开始做奇奇怪怪的动作。
长久不锻炼的身体抱一个三岁的孩子还是十分吃力的,佟佳禾甩了甩胳膊活动筋骨,在胤禛震惊的神情中淡定地把他抱起来放到榻上,自己则半蹲着与他平视。
胤禛的奶嬷嬷今日没来,跟在他身边的春雨也没来,这是太皇太后故意不让自己见她们。仅凭四阿哥一个还未满三岁的孩子,这些天待在慈宁宫,眼里心里能记住多少东西?
“胤禛,你看着我的眼睛。”佟佳禾再也不是哄小孩子的口吻,语气里是不容反驳的意味。
她注视着胤禛的眼睛认真道:“今日太后娘娘允我把你接回来一起用膳,我很欢喜,因为佟额娘只要能见到你,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甜。”
“胤禛见到佟额娘也是如此吗?”
佟额娘见到自己,欢喜……心里甜……胤禛呆愣愣的,他从未听过这样直白的话。
汗阿玛、乌库玛嬷、玛嬷,谁都没有说过见到胤禛很欢喜,原来佟额娘那么喜欢自己!
他好想大声告诉佟额娘,自己见到她也是这样的心情,可是他说不出口。
那日听到的话让胤禛惊慌又委屈,即便现在佟额娘抱着自己内心还是不安。那些宫人说,佟额娘不要他了。因为宫里所有娘娘都喜欢自己亲生的孩子,而他不是佟额娘生的。
他现在已经有些明白亲生孩子的意思了,自己被人抛弃了,是个没人要的阿哥。
许是佟额娘的怀抱太温暖,胤禛忍不住想把心里的话倾诉出来。他鼓起勇气,小手紧握成拳头给自己打气,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染上了哭腔。
最后一边吸着鼻子哭,一边道:“佟额娘,您为什么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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