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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这一天的早朝并不是皇上主持, 而是七皇子和谢致远。


    而这两人一直以来貌合神离,以前两人虽然没有多亲近,但彼此之间还是客客气气, 后来两人在一次次政见相左中变得争锋相对, 只是平日皇上在朝堂上还能压着,两人都客气礼貌,


    如今皇上不在, 偌大朝堂上,众大臣只能听到一左一右两人你来我往的, 明明神情挺友好礼貌的, 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眼神交错间火花四射,杀伤力十足。


    “这事臣也定夺不了,还是等皇上醒来再做决定吧。”


    谢致远眉宇间皱成川字, 正气凛然地道。


    七皇子对于他踹出去的锅,咬牙切齿, 却无可奈何。


    大皇子谋反之事, 他们确实没资格定夺, 但七皇子就想在皇上病重昏迷期间将大皇子一脚踩出上京城,而自己不沾染滴点责任。


    而且, 最重要的是, 皇上醒得来醒不来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七皇子想着皇后说的话, 眼底猩红一闪而过, 当有一天磨刀石成了刀, 那妄想执刀之人也得付出代价。


    皇上病重, 大皇子谋反一事难以定夺,只是先圈禁在府。与此同时, 七皇子给皇上下毒,致使皇上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又不经意间发散出去。


    “你说这次是谁?”


    程慈和谢惓正泛舟府门口的湖泊上摘莲花,说起这事,程慈随口问道。


    “算来算去也没人了。”谢惓接过程慈摘下的莲子,剥了颗喂他,下一瞬程慈呸呸呸吐出来,皱成一团的表情说明这莲子不好吃。


    “没熟。”程慈继续寻找。


    据传五皇子听说皇上被人下毒后,带着太医强行闯入皇上居住的清和宫,太医诊治后表示,皇上确实是中毒了。


    但毒到底从何处来的,又是什么人下的,就无从得知了。


    七皇子联合大理寺一起纠查传播谣言之人,上京城一点风吹草动就扰得人不得安宁。


    一时之间,上京城倒是安静下来了。


    七皇子自身嫌疑也被洗刷干净,至少表面是清白的。


    “太医,如何?”


    五皇子站在床榻前,望着榻上面呈褐色、脸颊消瘦、了无声息,只有胸口微微起伏,显示自己还活着的人,眼神复杂,怨恨交加,最终转为冷漠。


    鹤发白须的太医往皇上头、胸口处快速插上银针,观察片刻,缓缓摇头。


    “殿下,臣无能。”太医的话让偌大殿堂陷入死一般寂静,五皇子眼眸微闪,许久才道:


    “请太医尽力救治。”


    没听到“治不好就灭你九族之类的话,”太医松了口气,举起袖子擦了擦冷汗。


    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五皇子送太医出去,让皇上贴身太监好生照顾,也离开了。


    “治不好,毒性太强,已经深入肺腑,”五皇子说着生死,语气和神情格外平静,像是说一个陌生人,哦不,对陌生人他还有怜惜,而对待那位,他生不出丝毫情绪。


    谢惓默了片刻,骤然意识到,到他们与谢致远和冶王正面对决的时候了。


    皇上治不好了的消息宛如飞絮般飘进各家。


    谢致远和冶王也收到消息。


    “时间正正好。”


    冶王背着手,立于假山上看落日,谢致远坐在下面石桌旁与自己对弈。


    “皇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谢致远平静落棋子,随口一问。


    “她不足为虑,反倒是你那边,都处理好了?”


    冶王往下瞥了眼,神色和语气都带上居高临下的意味,谢致远咻地抬头看他,目光冷凝,虽然没说话,但其中威胁不言而喻。


    “我也是好意提醒你,谢翊存在异心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在你的放任下,他长成了一头贪婪的饿狼,别到时候坏了我们谋划多年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他不是你儿子,你的儿子早就被你扔了。”冶王嘲讽一笑,说的话句句化作刀刃往谢致远心口上捅,


    他捏紧手里棋子,冷声道:“说话客气点,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哼。”冶王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对谢致远的话不屑一顾。


    谢致远和冶王坐等鹬蚌相争,他们得利。


    谢翊在发现自己和燕鸣青被监视后,两人就很少出门了,就算出去,也只是去茶楼,酒楼用膳,看不出一点异样。


    谢致远和冶王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局势越来越紧张,两人将心力都放到皇宫和七皇子身上,对他的监视松懈了许多。


    程慈这日收拾好,又准备去谢惓那里,最近他爹和大哥都绷紧神经,搞得家里气氛紧张焦躁。


    程慈出门都小心翼翼,深怕触碰到他爹和哥的敏感神经,他们不让他出门。


    这不,他刚走到正厅就和他爹遇到了。


    “你又要去哪,不是让你最近不要到处跑吗。”


    程老爷背着手,拧着他本来就皱成川字的眉,没好气道。


    “我去谢惓那里。”


    程慈正气凛然道。


    自从他爹知道他和谢惓玩得好后,就一直让他多和谢惓走动走动,也许有一天开窍了呢。


    程慈时不时往谢惓那里跑,程老爷看到一次,乐呵一次,


    总觉得家里出状元的概率又大了些。


    不出程慈所料,他爹听到他去找谢惓后,拧着的眉头松开,挥了挥手,眼不见为净,慢悠悠往他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程慈挑了挑眉,喜笑颜开跑了。


    谢惓和五皇子频频走动,惹得不少人猜疑,七皇子也将目光盯向他。


    “我那好五哥,倒是会找好助力,就是不知道四哥知晓谢惓和他搅合在一起是何感想。


    七皇子眸色幽暗,红艳娇嫩的花朵被他拽下揉碎,像是在揉搓谁的尸骨,随意丢弃在地上。


    本来就行走在蛛丝上、摇摇欲坠的七皇子,听到宫中传来消息,霎时,各种心思浮现。


    上京城郊突然出现许多生面孔,莫名的沉重笼罩着上京城。


    程慈和谢惓生活表面上看着还是平静如水,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波涛汹涌。


    谢翊和四皇子许久没出现,而且和谢惓也没了联系。


    明月楼,谢惓和程慈相携而上,走进经常来喝茶的包间。


    茶水点心上得快,店小二转身刚拉上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怒气冲冲的呼喊。


    “小二,去叫你管事来,我这茶点上这是什么?”


    青年声音很动听,但此刻再动听的声音落在小二耳朵里,和地狱来的索命音没什么区别。


    他战战兢兢跑去找管事。


    没一会,穿着窄袖青衣的约莫三十有五的中年男子沉稳走进包间,看到谢惓,先是一愣,随后若无其事将跟着来的店小二打发出去。


    “你先去给隔壁包间上茶点,这里我处理就成。”


    店小二见自己没被斥责,松了口气,连忙转身跑了,出门也没忘顺手将门阖上。


    “客人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管事凝眉敛目,拱手客气询问。


    谢惓扫了他几眼,目光落在管事腰间别着的玉佩上,


    “管事这玉佩图案挺别致的。”


    管事下意识伸手摸向腰上挂着的玉佩,明白了什么,探究地看着谢惓。


    谢惓丢出铜牌,“铜牌的主人说,若是他出事,让我带着令牌来明月楼找你。”


    管事接过铜牌,细细摸索上面纹路,半晌颔首,肃然问,“不知道谢大人有什么安排?”


    “皇上病危,据内殿传来消息,他或已经立下诏书。”


    火舌舔舐宣纸,妖冶的烛光映在七皇子脸上,他脸上扭曲愤恨的神情一览无余。


    “明日子时,动手。”七皇子冷眼望着烛光,眼眸冷得似寒冬的坚冰,既然他不仁,那就别怪自己不义。


    “你以为皇上对你们真的有感情真的想培养你们”


    想起之前去看皇后时,皇后看自己宛如看傻子的眼神,七皇子心一抖,淡淡的酸涩涌上来。


    其实他一直知道皇上对他们兄弟几个态度奇怪,明面上对他们每个人都很公平,实际上呢,表面的宠爱给了四皇子,私底下为五皇子铺好所有路,只是把他们几个当傻子罢了。


    “爱之深恨之切,她死在他最爱她的时候,所以她的儿子得到他所有的愧疚和爱,而你们……”皇后讥讽一笑,苍白脸颊上浮现的嘲讽和怨毒。


    是她活得太长,将他唯一的一丝爱意磨得只剩下厌烦,皇后抬眼望向软榻对面的墙,那里原本挂着一幅画,是她还是王妃时的自画像。


    那是她还是个刚梳上发髻的新妇,明眸皓齿、娇俏动人,她将画挂着宫殿里倒不是怀恋青葱岁月,而是那画是她记忆中那个少年郎画的,那时他还年轻,心思纯粹,喜恶都摆在脸上,和自己待在一起时,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自己不快。


    皇后麻木的心蓦地刺痛一下,眨了眨眼,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继续和七皇子谈判。


    皇后突然找自己合作,七皇子一开始很警惕,他看不清皇后这个人,直到挖出那些关于皇后的隐秘过往,他才稍稍放心。


    只是如今大皇子已经落败,死罪可免,谋逆之罪难逃,皇后大仇得报,为什么还愿意帮自己。


    望着纸条化作灰烬飘然落下,七皇子拧眉深思,


    难道她还有别的谋求?


    七皇子收到的信息,谢惓也收到了,而且比他还早。


    “我们暂时先站在后面看戏,等七皇子和冶王他们先斗,时不时的添把火就行。”


    谢惓交代完,管事就离开了。


    “这个味道不错,”


    谢惓拿起一块绿色点缀着黑色芝麻的不知名糕点递到程慈嘴边,殷切望着他。


    程慈瞥了他一眼,张嘴接下,嚼吧嚼吧咽下,


    “对你来说味道不错的,对我来说都太淡了。”


    谢惓见程慈吃了,露出满意神色,又夹起一块红豆酥递到他嘴边。


    “太甜,吃多了容易牙疼。”


    程慈斜睨谢惓,“心口不一。”


    红豆酥明明也很甜。


    “好乖。”


    谢惓捏了捏程慈一鼓一鼓的脸颊,心中情感不能抒发,俯身过去啜了啜他的脸颊,直到磨出三个浅浅的牙印才放开。


    程慈将嘴里甜得粘牙的红豆酥咽下,微微眯眼,满足了。


    “漱口,三遍。”


    程慈还在回味,就被谢惓按头漱口,不满地哼了两声表示抗议。


    谢惓真的越来越像他娘了,他干什么都要管,连吃个糕点都要管。


    “你是不是在心里嘀咕我坏话?”


    第82章 第 82 章


    程慈常常惊叹于谢惓的敏锐, 他总能在不需要他发挥他敏锐度的时候如此敏感。


    程慈摇头,“怎么可能,这糕点味道不错, 你多吃点。”


    为了预防谢惓再问什么, 程慈随便夹了块糕点往他嘴里一塞,等谢惓露出牙疼的神情时,他才发现自己夹的是红豆酥, 明月楼最甜的糕点之一,专用来哄小孩子的。


    “你……要不要吐出来?”


    见他吃得难受, 程慈连忙说道。


    “无事, ”


    艰难咽下糕点,接过程慈递来的讨好茶猛灌了几杯,谢惓这才脱离那种糖糊住嗓子,快要窒息的感觉才缓解了些。


    “你一天不害我, 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谢惓斜睨程慈,程慈尬笑两声, 又准备找话题将这事揭过,


    “走吧, 回去了,”


    走出明月楼, 谢惓回头看了眼那座精致繁华的三层高的小楼, 决定等事情处理完之后, 再也不来这里了。


    “你说这茶楼的糕点, 要么太甜, 要么太淡, 谢翊真的能赚到银子?”


    程慈盯着茶楼,一手抱在胸前, 另一只手支撑着下巴,神情沉思。


    看他那模样,脑子里取代明月楼的点子都冒出来十七八个来了吧。


    谢惓伸手揽过程慈的后脖颈,笑道:“是想把明月楼买了,还是要取代它啊?”


    “这是谢翊产业,若是我将它整垮,你和谢翊的关系会受影响吗?”


    谢惓微微一笑,“那我还得夸你聪明。”


    谢惓没告诉程慈自己和谢惓的关系,他一直以为谢翊是谢惓兄弟,有血缘关系那种。


    “不过说真的,你觉得我在上京城开家酒楼如何?”程慈细想一下问。


    谢惓道:“只要你想做,干什么都可以。”


    夜晚街市慢慢热闹明亮起来,虽然不如中秋节放烟火时璀璨惊艳,但明暗交错,倒别有一番滋味。


    谢惓和程慈没坐马车,两人悠悠走过,夜晚的风迎面佛来,带着夏日的暑气,


    “你说得轻巧,自从我开始学着打理打理生意,考虑的事变多,人也变得畏畏缩缩,难怪我哥没成亲之前,我有时候几日都见不着我娘,每日看账本都要花掉大半时间,还要处理其他杂事,我哥成亲时我娘可开心了,在我大嫂进家第五日,她就让人将属于我哥那份产业的账本和管事名单全送去我嫂子,让她自己管理。”


    程慈说着,蓦然意识到了什么,谢惓心有所感,也侧头望他。


    “谢惓,我哥的那份产业是我嫂子在打理,那我的那份,是不是应该交给你打理才对。”


    程慈恍然大悟,看谢惓的眼神都亮了,可惜亮不到一会,他就已经挥手挫败道,“忘记了,你是朝廷官员,不能经商。”


    “我不能经商,但是你可以啊。府里钱财放在哪里你是知道的,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不用担心。”


    两人并肩而行,听到谢惓的话程慈身体一斜,撞了撞谢惓的肩膀,“不怕我把你的钱财都败光了。那可是你全部身家。”


    “我相信你,”谢惓真诚说着,


    两人宽大袖子遮掩下的手轻轻碰了碰,程慈捏了捏谢惓的指尖,谢惓的手指是冰的,和程慈宛如架在火上烤的手指灼热温度不同,他的摸着很舒服。


    程慈将手裹进他手心,将一处捂热了,然后换一处。


    谢惓握住他捣乱的手,眉眼一挑,揶揄道:“而且,以我们两人的关系,那也是你的钱财。”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好好发展,将我们的钱财翻好多翻,然后将明月楼买下来装修成酒楼,到时候让你当掌柜夫人。”


    程慈说得双眼发亮,英姿勃发,谢惓微笑点头,虽然不敢想象自己被称为掌柜夫人的场景,但程慈开心,他也跟着开心,也就随他去了,等真的到那个时候再说。


    谢惓和程慈手拉着手往程府去,今晚是程家家宴,谁也不能缺席。


    程老爷傍晚被同僚拉着东说西扯的,耽误下任时辰,原想着自己是最后一个到家的,没想到一掀帘子,就看到谢惓和程慈。


    “程大人。”


    谢惓拱手作揖,修长白皙的指尖还残留着牵手时的暧昧,


    谢惓手指蜷缩,莫名有些羞赧。


    程慈则坦然得多,反正他和谢惓干什么他爹都不会怀疑,反倒还觉得他们不够亲近。


    “爹。”


    “嗯,你们俩这是去哪了?”程老爷双手往后一背,看着像是要和谢惓长聊的模样。


    “哎呀,爹,我们快进府吧,娘、大哥、嫂子正在等我们呢。”


    程慈虽然不怎么担心他爹知道他和谢惓的关系,但是今天晚上不行,若是娘知道自己和爹回家晚的原因是谢惓,那谢惓不就冤枉了。


    本来娘就对谢惓冷冷淡淡的,程慈自己都还在努力让他娘认同谢惓,怎么能让他爹在这个时候拖后腿呢。


    程慈拉着程老爷往府里跑,谢惓望着他跑到半道,扭头朝自己眨眨眼,程老爷扭头也想自己说什么,嘴巴还没张开,就被程慈拽着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谢惓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


    天色如墨水打翻了似的,黑沉沉的笼罩在密林山间,此起彼伏的细碎声和牲畜不安的嚎叫让这片寂静幽深的密林更加骇人。


    上京城外城城门在子时遽然打开,厚重的闷响像一道信号,道道黑色影子快速闪过,从城门打开的那条缝钻进去,没一会城门重新阖上,一切又恢复安静。


    明月楼今夜无人安眠,谢惓、程慈站在窗前,屋内黑黢黢一片,只借着窗纸透进来的清幽月光照亮。


    之前程慈说要将明月楼买了,原因不只是明月楼的糕点味道走向两个极端,而是,它的地理位置很好,刚好位于上京城南北道正中间,往南去是上京城各权贵家族居住区域,往北临近皇宫,站在二楼窗边,能将这条道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程慈戳开点窗纸,外面笼罩在一种幽静的墨蓝里,安静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谢惓靠近程慈,高大的身形笼罩着程慈,他身上带着白天太阳的味道,还有程慈身上也有的,府里嬷嬷洗衣服的木炭香草味。


    “人来了。”


    谢惓喉结微微耸动,带着颤鸣的低哑从程慈耳膜传到他心底,轻轻敲动他的心。


    “嗯。”


    时间地点都不对,程慈浮起的那点旖旎心思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外面突兀出现的一道道黑影打消。


    站在,明月楼二楼朝北看,上京城此时最亮的地方,就是皇宫,点点金光汇集成一片起伏不定的光海,在黑暗的夜间,格外引人瞩目。


    “走。”


    谢惓转身离开,青白层层交叠的衣摆在半空翻飞,宛如掀岸而起的浪花。


    皇宫的北大门在暗中悄然打开,贴墙而行的黑影左右看看,然后朝后一挥手,后面跟着黑影跳动,形如鬼魅般快速从打开的那条缝穿进去。


    “谁,什么人?”


    惊吼声打破北大门的寂静,很快甲胄和刀剑相碰的声音当当而来,利刃出鞘的刺啦声激起腾腾杀气。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半夜进皇宫?”男人粗重的斥责在黑夜里如惊雷般划破寂静的空气。


    打头黑影眯眼打量穿着暗色甲胄的将领,手摸向腰间闪着银光的刀,


    月光他的眼眸那么冰冷残酷。


    黑影没再给将领说话的机会,举起刀直接朝他刺去。


    血肉和利刃相碰,温热的液体在空中喷溅,洒向天空,在清幽的圆月上印下斑驳印子。


    领头黑影大杀四方,叮当刺啦的声音合成今夜旋律,


    谢惓、程慈领着人躲在城墙下,听里面传来的打斗声。


    “来了,蹲下。”


    谢惓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感受到远处传来的不明显颤抖,连忙让后面的人贴墙蹲下,程慈蹲在谢惓身后,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官道。


    在谢惓喊蹲下没多久,官道上远远就见举着火把的大批穿着甲胄的大批士兵匆匆而来。


    等那些人跑近,谢惓凝神望去,来的士兵皆穿着护城卫的甲胄,领头的那个人偶尔他下任早还有遇见。


    “是护城卫?谢致远和冶王把护城卫拉拢了?!”


    程慈小声吸气,难以置信。


    护城卫队上京城的重要不只是晚间巡视,护城卫相当于皇上的私兵,皇上要做什么,但是不便让禁军动手时,护城卫就成了另一把尖刀。


    禁军还有上级,护城卫是上级就是皇上。


    若是护城卫都被那两人收拢了,那偌大朝堂,怕不是都被那两人控制了?


    “不是他们,是皇上。”


    谢惓直起身子,拍了拍衣袖,平静望向城门方向,


    “这是个圈套,专为七皇子而设。”谢惓说着脸上浮现一丝嘲讽,“那两人只会像老鼠似的躲在阴暗地方,将利用这两个字玩得炉火纯青,虽然不知道皇上怎么醒了,还配合那两人的行动,但七皇子要完了。”


    说着七皇子,谢惓语气不由带上一丝叹息,皇上真的对这几个儿子一丝真情都没有,哪有父亲配合别人设圈套害自己儿子的。


    当然,七皇子也是傻的,


    大皇子走在他前面,他不会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吧。


    “今晚肯定还有别的事,我们快走。”


    谢惓蓦地想到什么,面如寒霜,招呼着人转身快速走了。


    果不其然,他们走到明月楼后门,厚重的丧钟响彻上京城。


    谢惓和程慈蓦地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幽暗的天空乌云游动,悬挂半空的明月瞬间被乌云遮住,天地都暗淡下来。


    程慈拉住谢惓的袖子,谢惓感受着衣袖的轻轻颤抖,伸手将程慈揽入怀中。


    “林元,找几个人护送程少爷回程府。”


    谢惓快速交代完,扭头看程慈,“我得进宫,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林元护送你回去,这几日乖乖待在家好吗?”


    谢惓摸了摸程慈的头,在其他人惊诧的目光中,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乖。”


    管事给谢惓拉来马,谢惓目送程慈登上马车,翻身上快速往皇宫方向奔去。


    谢惓在宫门口遇到程老爷,他也是骑马来,翻身下马时站都站不稳,谢惓扶了他一把,两人对视一眼,没说话,一起往里走。


    皇宫亮如白昼,哀嚎哭鸣交缠在一起,沉重而压抑。


    谢惓和程老爷到皇上住的宫殿门口就分开了,他站在最后面,而程老爷则走到前面,


    谢惓朝前看去,谢致远和冶王都在。


    两人低着头,各站一边。


    四皇子和五皇子站在一起,其余皇子都不在,谢翊与谢惓隔着几个人。


    凝重又躁动的气氛在群臣中蔓延,甚至时不时抬头往宫殿内瞧一眼。


    没一会,乾平帝的贴身太监抽泣着走出来,让四皇子,五皇子,谢致远,程老爷等七个人一起进入殿内。


    第83章 第 83 章


    随着几人身影走进殿内, 殿门阖上。


    阶梯下若有若无的嘈杂声从一点连成一片,谢惓站在后面,将他们聊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也将他们返回明月楼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大致梳理明白了。


    皇上是被气死的。


    七皇子造反, 皇上听说后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至于本来已经在传闻已经醒不过来的皇帝为何在今日醒了,还刚好知晓七皇子造反这事, 在这里的人讳莫如深,眼神一传, 心照不宣。


    但是那种一个眼神就知道在表达什么意思的几个人, 往往是好友或者利益相关团体,


    谢惓虽然看不懂他们在表达什么,但是猜测一下也能将他们返回明月楼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原,这只不过还原过程没什么意义。


    谢惓想知道的是为什么皇上会突然醒了, 而且五皇子竟然也不知道,皇上又是为什么会配合谢致远和冶王的行动, 拼着将亡之躯也要将七皇子废了。


    谢惓低头沉思, 大臣们的议论越来越大胆, 他们没有对皇上驾崩的一丝伤心和惋惜,只在无尽猜测。


    到底谁才是下一任皇上?


    那七人进殿内到底在说什么?


    一刻钟之后, 其人先后走出宫殿, 五皇子一脸平静, 而四皇子则有些恍惚, 跟着进去五人, 除了谢致远和冶王神情平静外, 其余三人都或多或少带着一点震惊和疑惑。


    这模样,让不少大臣面面相觑, 他们各自心底都有一个猜测,但是见几人这样,生怕自己猜错了,连忙朝五人递眼色。


    到底谁才是下一个皇帝,你们倒是表示一下啊。


    “承皇帝诏——”


    太监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大臣稀里哗啦躬身行礼。


    遗诏字数不多,没一会太监就念完了。


    躬身听完,太监收起圣旨交到四皇子手里。


    四皇子燕鸣青,乾平帝最喜欢的儿子,大魏朝下一任继承者。


    燕鸣青神情恍惚接过遗诏,宽袖遮掩着的手微微颤抖,他下意识抬眸朝下面看去,等看到熟悉的身影时才陡然放下心。


    谢翊神情平静跟着众大臣躬身朝拜燕鸣青。而谢惓低头瞬间,神色则复杂许多,


    燕鸣青成帝,刚才跟着进去的五人成了辅政大臣,也就是说,新旧替换,谢致远和冶王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天亮,旨意随着太阳光传遍各地,大皇子、七皇子自然也知晓。


    “怎么会是他,不应该是……”


    七皇子被圈禁在以前住的皇子府,只等新皇发落。


    听到这消息,他瘫软在地,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但那些想法转眼又消散,如今不管谁登位,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


    他也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之前是皇上手中的棋子,后来变成皇后报复皇上的工具。


    他现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皇后想谋算的从来不是权势,而是人命。


    她想要的是皇帝死!


    皇帝驾崩。


    新皇登基。


    燕鸣青被推到那个至高位置,彷徨无措,身份轮换,谢翊再不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夜晚,月光如水,谢翊和谢惓随着太监的身影走进皇帝处理公事的勤政殿。


    “臣谢翊/谢惓拜见陛下。”


    两人躬身行礼,燕鸣青摆出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已经直起的身体跌回原位,语气恍惚,


    “卿…不必多礼。”


    燕鸣青这几日过得很恍惚迷茫。


    他什么都没弄清楚,事情就一件一件摆到他面前。


    宫中一切事物都要他定夺,内外政事他要学着处理,还有五位辅政大臣盯着他,他不敢一丝一毫松懈。


    今夜想着谢惓和谢翊正好值班,就让人将两人唤来,想和从前一样,大家随意聊聊,没想到,一夕之间,变的不只是身份,还有亲疏远近。


    谢惓和谢翊站在下面,燕鸣青坐在上面,三人相顾无言。


    “殿下这几日过得如何?”


    打破安静的是谢翊,熟悉的称呼和他语气中的亲昵关心打散燕鸣青脑海中那些复杂多疑的想法,他三两步跑下来抱住谢翊的腰。


    “我不喜欢当皇上,谢翊,为什么是我?”


    燕鸣青语气里中的不开心那么明显,谢惓和谢翊都听出来了。


    谢翊拍了拍燕鸣青的肩膀,将他推开。


    “殿下,不可以这样说。你是先皇遗诏定下的继承人,哪有什么为什么?”


    燕鸣青往后退了三步,睁大眼睛看谢翊,神情嘲讽,语气尖锐,“诏书上的名字真是我吗?”


    谢惓咻抬眼看燕鸣青,果然皇室中人没一个单纯。


    谢翊平静反问,“不是你还能是谁?”


    燕鸣青嘴皮动了动,看样子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只是盯着谢翊,眼眶忽然红了。


    “随便你吧,你们想做什么就做吧。”


    勤政殿随着燕鸣青这句话而变得格外沉默,


    许久,谢惓问道,“那天你在宫里?”


    谢翊惊讶看向谢惓,随后望向燕鸣青。


    谢惓又问,“五皇子将你带到他面前的是吗?”


    “他和你说了什么?”谢翊急切问。


    燕鸣青抿唇,眸光微闪,将七皇子造反那日发生的事都说了。


    “那天傍晚五弟匆匆找到我,说陛下要见我,我就和他去见了陛下,当时陛下还昏迷着,五弟让太医强行施针将他刺激醒来。”


    四皇子随意坐在木质台阶上,双手自然搭在膝盖上,目光望向某个方向。


    “陛下醒来后,五弟说了许多事情刺激他,”说到这燕鸣青看了眼谢惓和谢翊,见他们没追问,松了口气,“皇上被他刺激昏过去,又被太医施针强行让他醒过来,这次五弟没说什么,只是从……拿出陛下早就写好的诏书,让他将名字填上。”


    燕鸣青舔了舔唇瓣,声音发虚,“我当时太慌了,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等圣旨写好后,五弟就将他搬到四轮车上,推到北门,刚好遇到七弟在……”


    燕鸣青说起那日的事,心还是快速跳动,涌起一阵阵心悸感。


    他还以为五皇子将他骗过去,是要将他杀掉,没想到只是让自己见证一下自己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


    “你们两个所求是什么呢?”燕鸣青问。


    他这个位置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是谢翊和谢惓需要他成为皇帝,而不是他想不想当皇帝。


    燕鸣青想着,难过如水般漫过他,明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是平静看向站着两人。


    谢翊和他认识十多年,但是燕鸣青从未看透他心底想法。


    谢惓是他救命恩人,燕鸣青对他很感谢。


    突然坐到这个位置,晚上燕鸣青躺在空旷寂静的清和宫,回想与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已经分不清他们每一次与自己的谈笑,到底是基于友情,还有利益。


    越想越多,燕鸣青脑子一片抽痛,那细小的尖锐的痛意流向四肢百骸,他忍不住俯身小声吸气。


    燕鸣青的反问让两人欲言又止。


    “殿下,有些事真相远比想象残酷,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何必苛求最初的目的。”谢翊坐到燕鸣青身边,侧脸看他,“不管我们当初是因为什么而结识,现在的情谊不假,我和谢惓确实有自己的谋算,但我们绝不会伤害你。”


    燕鸣青看谢惓,谢惓点头。


    燕鸣青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萦绕着的担忧并没有少,“以前我确实惦记过这个位置,母妃对我的好也是因为我得到父亲喜爱,她也想让我去抢这个位置。但是没多久我就认清现实,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有时间就去郊外跑跑马,和好友爬爬山,而不是躺在黑漆漆的宫殿里,望着头顶方寸之地,疑神疑鬼。”


    “而且……”燕鸣青说着看向谢翊,“而且……我不想我们变成君臣。”


    最后一句话燕鸣青说得太小声,谢惓没听见,而坐在他身边的谢翊听得一清二楚,他身子骤然一僵,久久无言。


    进宫的时候是两人,离开的时候只有谢惓,他登上马车掀开帘子,原本平静的心如水滴坠入,荡起圈圈涟漪,绷紧的脸上霍然绽放出温柔笑意。


    昏黄的马车里,程慈闭着眼睛,修长的睫毛轻颤,脸颊白皙,像是一颗白珍珠闪着莹润的光。


    他身体倾斜,靠着马车壁睡着了。


    谢惓小心钻进去,虽然尽量减少杂音,但程慈还醒过来了。


    “出来了,你进去太久了,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程慈头往前一撞,蹭了蹭谢惓的腹部,语气迷迷糊糊,明显没完全清醒过来。


    谢惓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很快,怀里的人发出轻浅的呼吸,又睡过去了。


    谢惓扶着程慈的头,坐在他旁边,然后将他的头放到自己肩膀上,轻轻敲击马车壁,没一会,马蹄哒哒哒的声音混合马车轮子碾压地板的吱吱声一起传来,在幽静的夜里,那么明显,却似乎没有脖子处传来的呼吸声引人注意。


    谢惓垂眸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睡得香甜的程慈,眸光柔和。


    那些隐藏着的黑暗宛如冬日的寒冰,太阳光一照,滴滴答答融化了。


    ……


    新皇登基,少主权臣。


    燕鸣青并未学过帝王之术,懵懂时被推上高位,对政事不熟,又有五个大臣看管着他,不管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一时之间,皇帝竟成了摆设,大魏朝的权柄逐渐落到五个辅政大臣手里。


    而五个大臣,两个狼子野心,本就计划架空皇上,另外两个一个事不关己,另一个倒是想夺权,奈何干不过想架空皇帝那两人。


    程老爷是清流,他的话四人听是听了,同意也同意了,而真正做事的时候却将他排斥在外。


    同样的事发生几次之后,程老爷就很少发表政见,冷眼看另外四人夺权,


    谢致远和冶王大权得握,权势熏天,风光无两。


    这天,谢惓去了趟七皇子府。


    第84章 第 84 章


    谢致远和冶王如日中天, 朝堂成了两人一家之言。


    谢惓和谢翊在他们的操作下也步步高升,不到弱冠之年,已经官至从四品。


    “都已经浮出来了, 可以动手了。”


    谢翊和谢惓官职变化引得许多人诧异不已。


    要知道谢翊和四皇子燕鸣青相识许多年, 情谊深厚,上京城官宦世家子弟都知道他们两人已经绑在一起,朝中更不必说了。


    之前就有人猜测若是四皇子登基, 大权在握,谢翊官途必定青云直上。


    而现实往往让人惊诧万分。


    四皇子权柄旁落, 谢家父子掌握大权。


    现在谁看见谢翊, 不在心底感慨一句,谢家人老谋深算,谢翊为人心机深沉。


    谢惓也深受其害,之前那些觉得他有君子风骨、高风亮节的人, 看他短短几日,腾云驾雾般欻欻往上升, 也不屑与之为伍。


    “为了权势, 他与谢家父子联合架空皇上, 僭越犯上,我等不屑与之为伍。”


    “之前还有学子说他是寒门子弟代表, 我看今后谁还敢说他是代表, 走得太远, 怕不是早就忘了初心。”


    坊间传言四起, 程家人自然也听到了。


    程老爷对此并不发言, 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状态, 每日按时去都察院任职,下任就回家喝茶, 淡定得像风雨前的海平面。


    程慈去找谢惓时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生怕被程老爷看见刺激到他。


    倒是程老夫人关心一句,让谢惓走得稳一些,不要急。


    “娘,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程慈知晓谢惓、谢翊的谋算,对外界的声音不怎么在乎,但是他家严肃怪异氛围让他也变得胆战心惊起来。


    “你们真的确定没问题吗?若是他们两人下面还有隐藏兵力呢?”


    谢惓府邸。


    书房。


    谢惓身着灰青色宽袖交领长衣,外面罩了件流光素纱衣,腰间束着绣有银色云纹的帛带,一身颜色浅淡,除了腰间那一尾跳动的金鲤鱼玉佩。


    他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颗黑色棋子,正欲往棋盘上落,另一只手朝装有白色棋子的棋盒里伸。


    程慈坐在他对面,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动手中那颗白棋。


    “纵使棋盘上黑棋千军万马,可是只要有那么两三颗白棋,再加上你手中那颗,逆风翻盘不是没有可能。”


    谢惓放下手中白棋,程慈低头一看,偌大棋盘上,黑棋威风凛凛,占据大片江山,而白棋被逼得挤进狭小一地,眼看就要被黑棋吞噬殆尽。


    谢惓指了指棋盘中心,在被黑棋包围的圈子里,唯有一个空缺点。


    程慈将手中白棋落下,转眼间风云变化,谢惓指尖一动,四周黑棋被他一一捡起,白棋移动间,黑棋以不可挽救之势溃散,成了一盘散棋,不足为虑。


    “有时候小小一个举动,或者一颗以身涉险的棋子,就能将整个局势逆转。”


    “可是,那颗白棋也被黑棋吃了……”程慈指着棋盘上被黑棋围攻的那颗白棋,语气艰涩。


    白棋是赢了,可是那转动整个局势的棋子也牺牲了。


    “放心吧,人和棋终究不一样。”谢惓见他忧心,没再落棋,而是将棋盘上棋子一一捡起放入棋盒。


    “或许我们都只是棋盘上一颗棋子,但是由谁执棋,那就得看棋子的选择了。”


    “反正不会有人一边下白棋,一边下黑棋的。”


    谢惓耸肩轻松一笑,想用最后一句话逗弄程慈。


    程慈顺着他意笑了笑,心底却没真正放松,反而忧虑更盛。


    古往开来,多少陷入朝堂皇权斗争改革者,多半没有好下场。


    离开谢惓住处,程慈骑马往宋国公府赶去。


    “你想让我帮谢惓他们?”宋宣好奇打量程慈,自己这小表弟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朝堂之事了。


    “帮他们什么?他们两人和皇上交好,又是谢家子弟,多少人上赶着帮他们,我去帮什么?”


    宋宣平静说完,随手挑起武器架上一杆红缨枪,虎虎生威耍起来,霎时红缨枪划破空气的咻咻尖锐爆鸣在院子里响起。


    程慈找了个石桌坐下,让管事给自己上些点心茶水,看宋宣练武。


    傍晚,落日熔金,金色光线从高而远的天穹上砸下,荡起千丝万缕光芒,照射在青砖灰墙、绿树浓荫间,朦胧唯美。


    宋宣接过护卫递来帕子,随意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锵地将红缨枪随意插回武器架,走至程慈对面坐下。


    “你可知道他们两人要做什么?”


    宋宣语气沉沉,面容坚毅,眼底凝聚着沉思。


    “知道一点。”


    谢惓做什么都不避着程慈,甚至还会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程慈对朝堂的事实在不感兴趣,宁愿看十本账本,也不想了解那些明里暗里关系错综复杂的官员。


    “阿卿,他们两个所图甚大,今上可能也不知道他们谋算什么,我只说若是成了,他们两人名留青史,若是败了,就是乱臣贼子。”


    宋宣端起茶杯细细品茶,粗浓的眉毛一压,显然不理解为什么谢惓谢翊皆是谢家子弟,他们为何要自掘坟墓。


    “谢惓找过你了?”


    程慈听宋宣仿佛知道一切的语气,反问道。


    “不是他,是谢翊。”宋宣平静道。


    宋宣说了个让人意外的名字,程慈挑了下眉。


    没多问什么,他表哥这样,心底应该有自己的成算,而且还是偏向谢翊这边的,要不然自己开口那一瞬,他就打断自己了。


    在宋国公府用了晚膳,程慈回程府。


    ……


    九月,随着对大皇子、七皇子处罚圣令下发,一封奏折在朝堂上掀起巨大风波。


    “陛下,先皇驾崩前就曾有御医查出其中毒,年前皇后在千岁宴上也查出被人下毒。彼此陛下被人陷害,监禁府中,而大理寺无能,仅仅抓住几个无名小卒,先皇病重,无暇顾及下毒之事,在有心人的掩盖下,两次下毒皆不了了之,而今,有人将举报奏折递到臣这里,臣不能坐视不管。”


    都察院里平日沉默寡言,在朝堂之上并无存在感的七品史官举着一封明黄色外壳的奏折,说得涕泗横流。


    燕鸣青坐在高位上,不发一言,而是将视线挪到下方坐着的五位辅政大臣身上。


    “陛下,臣无能,蒙先帝不嫌,让臣做了这笔贴式,今先帝驾崩,真相不能随之掩埋,臣必要为他讨一个真相啊!”


    已经四十几岁的老臣朝堂之上公然上奏,所奏之事还是与先帝、太后有关,没有人敢接话。


    “呈上来。”


    无人敢应,燕鸣青冷冷道。


    内侍匆匆下去接过奏折递给他。


    燕鸣青随意翻了翻,奏折是他看着写的,里面写了什么他早已经心知肚明,只是该演的还是要演。


    随着奏折送到燕鸣青手中,偌大朝堂先是陷入一片寂静,随后开始躁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望向坐朝堂两边沉默坐着的五人,心思浮动。


    “给几位老师看看吧。”


    五位辅政大臣,都是先帝为燕鸣青准备的老师,不管五人如何,燕鸣青对五人恭恭敬敬,客气称呼为老师。


    奏折先是递到谢致远手中,他看了眼,眉心皱起深深沟壑,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却一下幽深冷肃起来。


    随后是冶王,他神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抬眸似笑非笑瞥了眼垂帘后面的燕鸣青。


    五位辅政大臣看完,然后又传给其他大臣看,一路向下,最后传到谢惓跟前。


    他看完,迎着同僚们看好戏的眼神,冷静归位。


    随着内侍举着奏折走完一圈,哄闹惊诧搅合在一起,平日里庄严肃穆的朝堂霎时之间宛如街头巷尾的鱼市。


    “这……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胡说八道,我看你这老臣包藏祸心,为了出名不择手段,竟敢当着皇上的面胡言乱语,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


    群臣激愤,瞋目扼腕,纷纷走上前指着老御史,言辞激昂,唾沫四飞,若不是碍于场合,估计都要对老御史大打出手了。


    老御史状告当朝丞相谢致远毒害皇后,杀害皇帝。


    谢惓目光一斜,谢翊轻轻点头。


    “陛下,臣有话要说。”谢致远看都没看闹哄哄的,乱成一锅粥的朝堂,而是起身朝燕鸣青躬身拱手。


    他一开口就震慑住不少人,闹哄哄的朝堂一下安静下来,朝他看去。


    谢致远面色平静,可是话一出口,就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陛下,臣自认这么多年对大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不至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对也算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怠慢,如今都到告老年岁了,反倒被人啄了一口,还望陛下为臣做主。”


    要说前几句还有人感同身受般心戚戚然,听到后面恨不得朝谢致远吐一口唾沫,


    呸,之前恨不得将皇帝踢出朝堂,成你一家之言,如今却找他为自己做主,只能说一句姜还是老的辣,皇帝终究还年轻,手段稚嫩啊。


    是的,朝中没有一个人是傻子,莫名其妙突然跑出一个连脸都不熟的老臣,高呼之前给皇上皇后下毒的另有其人,就站在朝堂上,而且还是当朝宰相。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能站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从宦海官场中摸爬滚打出来的。


    只能说戏台子搭好了,戏可以开始演了。


    第85章 第 85 章


    谢致远话音落下, 燕鸣青半晌没说话,平时容纳几百人的朝堂,此时鸦雀无声,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到寂静的环境中宛如惊雷炸开。


    谢惓身体微动, 脚尖往大殿中间挪,喉结滚动,莫名的冲动涌上脑子。


    “别冲动。”


    压在喉咙里的声音如蚊子嗡嗡, 却一下将陷入魔怔的谢惓唤醒,他侧头望去, 正好对上程凌不赞同的眼神。


    程凌瞪了眼谢惓, 见他收回迈出去的脚,这才扭过头去


    谢惓心神一凝,喉结滚动,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下, 又酸又痛,他垂在宽袖里的手蜷缩一下, 修剪圆润的指尖陷入手心, 因为太过用力, 火辣尖锐的痛感蔓延四肢百骸,骨节咔咔作响。


    朝堂之上, 无人说话, 沉默良久, 一身紫色官袍的程老爷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躬身拱手,


    “陛下, 既然这信是有人暗中送到王大人那里,丞相又是清白的, 那肯定是有人想借此挑拨君臣关系、引起君臣猜忌,造成内乱,动摇我国根基,再往深了想,这要是他国势力想借此分化我国国力,伺机吞并我国疆域,那就大事不妙了,因此,臣认为,此时要严查、严惩,以儆效尤,威慑四海。”


    程老爷子的话,一字一句皆为国为民,就算有人想反驳什么,也不好这个时候站出来,


    因着他的举动,又站出来几位重臣,附和程老爷的话,赞同严查、严惩。


    谢惓立于原地,听着众人抒发见解,眼眸微动,那股突然冒出来的冲动暂时被压下。


    谢致远本想以进为退,却没想到他是一退再退,等看到站出来的人中有自己的人时,他心神猛地一震,瞳孔紧缩,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扭头看冶王。


    冶王坐在太师椅上,病态虚弱的面颊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和谢致远目光撞上,他微微颔首,礼貌客气。


    他身体不好,这段时间为了让燕鸣青顺利登上帝位,他和谢致远谋划这么久,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既然都走到半山腰,再撑一撑又何妨,冶王盯着谢致远的眼眸逐渐幽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冶王不屑的神情落入谢致远眼中,他自认掌控一切的自信霎时冻结住,浑身血液宛如寒冬的溪流一样冻住,寒意丝丝缕缕钻进心脏,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既然丞相和各位大臣都这样说,那我也不能让丞相遭受不白之冤,即日起,由大理寺卿、禁军、都察院一起全力审查追踪该事,力求将这封举报信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杜绝以后再出现类似事件。”


    不等谢致远反应,燕鸣青一锤定音将事情定下,谢致远只能扯了扯脸皮,躬身感谢。


    回到自己位置,谢致远侧头看了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冶王,眼底一片冷意。


    他们两人本就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如今相同目的达到,就开始各自谋划除掉对方,谢致远早有想法,但没想到冶王出手如此之快。


    在那几人出现之前,谢致远还在想这次的事是不是皇帝和谢翊他们搞的鬼,若真是他们几人,那这事不足为虑。但问题是这事冶王出的手,他们都太了解对方,知道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又太不了解对方,各自势力分布,谋算筹布,一步之差,差之千里,他和冶王两者只能存其一。


    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


    谢致远眼皮耷拉,遮住眼底的嘲讽。


    冶王才不管谢致远的想法,他转着拇指上墨绿玉戒,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容。


    这段时间虽然他也被裹挟进朝堂争权夺利的漩涡中,从前经营的好名声差点毁于一旦,但是总归收获不少,比如盘算试探谢致远的势力分布,规划筹谋,然后趁机渗透,再拉拢一些可以用的人,必要时能助力他将谢致远打入深渊。


    下朝。


    谢惓放慢脚步,和程凌走到一起。


    “这么大的事落在程大人身上,还望大人注意自身安全。”


    谢惓和程凌之间带着程慈,两人关系虽然没有亲近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但遇见的时候也会打招呼。


    只不过程家在上京城勋贵家族里独树一帜,和朝中大臣都不怎么亲近,保持一定距离。


    程凌也将家族原则刻在心上,以法度行事、不偏不倚、刚正不阿,极少参与朝中别人私事,因此谢惓对程凌刚才拉他那一把还是挺惊讶的。


    “多谢谢大人提醒,本官自会注意,反倒是你,做事戒骄戒躁,不要冲动,平白让人担心。”


    程凌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对着谢惓面色不算好看,语气也硬邦邦的。


    谢惓鞠躬拱手答谢,程凌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甩袖走了。


    谢惓目送程凌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也转身离开。


    一切都如冶王设想的那样进行下去,甚至顺利得过分,连他自己都觉得诡异。


    谢致远的反扑对他来说早有预料,他们对彼此想法都太熟悉,以至于双方下一步要做什么,彼此都能推算出来。


    他能将谢致远压得死死的,只是占了个先机,若是等谢致远谋算好,那时被压的是谁就说不定了。


    冶王还以为谢致远会运用私底下培养的,自己没刺探出来的那部分势力来对付自己,没想到,谢致远的反扑却如毛毛雨似的,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没什么伤害力,反倒给又给他递了不少把柄。


    他都没怎么动手,谢致远就已经呈现溃败之势,他这些年以权谋私、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的事一件一件摆到明面上,再加上之前被人举报毒害先皇和太后,构害同僚的传言,这些事与他素日给自己营造的良好形象相悖,引得朝野市井震惊。


    然而谢致远不愧当了七八年丞相,黑的在他嘴里能变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活了。


    “程大人真的找到证据了吗?本官身为一朝之相,为官几十载,门生众多,知晓的不知晓的,都能打着我的名字行事,谁知道这些事又是谁借着我的名义做的。”


    谢致远一理衣袖,淡淡嘲讽道。


    “丞相所言极是,程大人到底是年轻气盛,一些无中生有的谣言,也值得拿到朝堂上来说。”


    跟随谢致远的人都怕他突然倒台,树倒猢狲散,谢致远出事,那他们这些小喽啰的下场能好吗?


    水至清则无鱼,大理寺查出的这些事,朝中哪个官员没有,就算他们没有,他们的家人呢?他们的亲戚呢?


    燕鸣青坐在垂帘后,看着接连出来为丞相辩解的官员,脸上难以掩饰的浮现一缕失望,叹息从唇边吐出。


    大魏朝群英汇聚于此,他们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毫不客气的说,他们是大魏朝智慧的巅峰,是大魏朝存续的脉络,


    他们千辛万苦走到这里,成为百姓口中的衣食父母,他们是整个大魏的支柱,可是如今他们为了掩盖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腐烂的部分,争先恐后为丞相开脱,无视法度、无视事实、无视人命,这与当初气势磅礴、自由张扬的他们判若两人。


    燕鸣青垂下眼睑,望着自己脉络清晰的手心,害怕是如此深刻地传递到他脑海中。


    程凌和宋宣并没有和朝堂上抨击他们的大臣争执。


    随着调查深入,挖出来的事越多,牵涉范围也就越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谢致远和冶王无瑕顾忌朝政,燕鸣青慢慢的将权柄重新收回,从他手中下发的诏令越来越多,朝堂势力在无知无觉中翻盘重建。


    “谢翊,你会一直待在上京城吗?”


    夜晚,弯月悬挂墨蓝色天穹,群星璀璨,宫殿重重,树影森森,四周寂静,连明亮的烛光也凝固住。


    身侧人沉默。


    燕鸣青侧头,眼底是比夜色还深沉难懂的情绪。


    “要是哪天你走了,记得带着我一起走。”


    燕鸣青没管谢翊的沉默,他嘴角一扬,眼底的情绪融化,带着破碎的光。


    “若是……有机会,我会一直留在上京城。”


    谢翊语气难辨,连同他这个人一样,不知道何时起,燕鸣青渐渐看不懂谢翊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若是这次废相成功,就将那些冗杂的机构消减,重新重用六部吧。”


    谢翊话语飘散空气中,又通过空气传到燕鸣青耳里。


    燕鸣青霍然偏头,半晌,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


    冶王和谢致远的罪名越来越多,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


    霎时朝堂人人自危,之前还在为丞相喊冤的人一时间哑口无言,急忙和他划分距离,生怕之前的言论牵涉到自己,下一份递到皇上桌案上的就是自己参与谋反的奏折。


    谢惓和谢翊借程凌和宋宣之手,把谢致远和冶王谋害皇室成员和朝廷命官的证据揭到明面上,


    冶王和谢致远忙于厮杀,谢惓、谢翊浑水摸鱼,迅速发展各自势力。


    “之前你不是说你和谢翊有一个大秘密掌握在谢致远和冶王手中吗?”


    又是一个晴朗天,太阳明晃晃挂在头顶,晒得花园里植物都蔫蔫的,程慈也蔫蔫的爬在谢惓手臂上,脚边是凉丝丝的冰块,却止不住他额头的汗。


    谢惓一只手给程慈擦汗,一只手举着蒲扇给他扇风。


    “若是等到穷途末路时,你们俩会不会狗急跳墙。”


    程慈之前就提议找人悄悄将谢致远和冶王暗杀了,那样秘密就将永远沉入地底,谢惓、谢翊都安全了。


    但是谢惓不答应。


    “这也是谢翊选择燕鸣青当皇上的原因。”谢惓将黏在程慈脸上的发丝捋开,语调慢悠悠地说。


    “嗯?”程慈一下坐起,瞬间人就精神了,耳朵竖起,目光如炬盯着谢惓,压低声音问,“四皇子成为皇帝另有隐情?”


    “谢致远和冶王首选,谢翊暗中推动,我牵线搭桥,五皇子从旁协助。”


    好吧,除了四皇子,主要人物都参与了。


    程慈嘴角抽搐一下,无语道,“倾你们之力,将一个只想远离朝堂的人推上皇位,辛苦了。”


    谢惓微微抬眼,平静道,“我们不辛苦,苦的是皇上。”


    程慈:“……”每个人努力一点,把所有苦都累积到一个人身上。


    “所以他知道你们的秘密,还是说就算他知道你们秘密,也会替你们隐瞒。”


    “那就看谢翊了。”


    谢致远和冶王彻底撕破脸皮,争得你死我活,扯出的陈年旧事越来越多,牵涉进去的人也越多,甚至后宫先皇嫔妃都被传到大理寺审问。


    “他们觉得皇上什么都不懂,不足为虑,既然都撕开一个口子了,那不如先弄死对方,再转头对付最弱小的。”


    “没成想,口子越撕越大,自己也陷进去,跳不出来了。”


    桑非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的,整个人透出一股疲惫感。


    程慈目光偏移,又落在桑非敞开的领口处,白皙的皮肤上布满点点红紫青痕,触目惊心。


    “你……你被打了?”


    程慈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问道。


    “嗯?”桑非扭头,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哼了声。


    “你……那里,都是伤。”


    程慈指了指桑非胸口,神色迟疑语气犹豫。


    “哈……哈……哈……”


    桑非张了张嘴巴,难以置信,想吐出什么惊世言论,又想起什么,神色莫名,抿了抿嘴唇,最后吐出三个不连贯的哈哈哈,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程慈感受到沉默的尴尬,他不明所以,


    受伤就涂药,去看大夫,为什么要笑得这么莫名其妙。


    桑非欲言又止,止了十几次,实在没止住,迟疑着旁敲侧击问:“你和谢惓……咳咳咳,你们……嗯,就是……额…你知道的吧。”


    “哈?!”程慈皱眉,不满,“你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清楚一点,不要像卡痰似的,哽在喉咙,含含糊糊的,都听不清你说什么。”


    桑非咽了咽口水,盯着程慈,像看见鬼似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释然。


    程慈觉得自己能从桑非脸上读出那么多情绪,简直……简直是桑非表现得太明显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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